吴玠带着西北宥盐军发了狂,杀了一百万人的消息,在中原慢慢传开。
很多定难军元勋都觉得,这是他们没上北方战场,生怕战功不足,在接下来的封赏中会落后。
所以想用歼敌数目来弥补。
但在广南两路,尤其是邕州、钦州和廉州,吴玠和他手下几员大将,已经成圣了。
乡间多有为他们立碑建庙的。
各种关于前线以一当千、破阵杀敌的故事开始流传。
尤其是当李乾德的脑袋在边关传示,并悬挂于邕州城头之后。
很多当年的邕州屠杀幸存者没有李乾德这么长的寿命,早就死了,但是他们的儿孙还在。
这些年,大越李朝,几乎每年都来边关侵扰,动辄屠村杀人。
邕州各地的庆祝,持续了不断,至今还没有完全结束。
吴玠不知道这些事,他也不是很在乎。
之所以如此行事,纯属是揣测代王之意。
平日里弟兄们出征,代王总是常嘱咐大家,要约束手下兵马,保存人口。
说人口才是乱世立足的根本。
但是这次却一反常态,要自己狠上一点,吴玠难免会多想。
一个平日里让你不杀的人,突然让你杀,也难怪吴玠会下死手。
升龙城附近,各个营中都十分热闹。
商队正在收购每个战士的战利品,他们可以全数卖给商队,记好账之后,获得一张凭证。
拿着这个凭证,可以在商队的任一分部中领钱。
此举避免了携带战利品行军不便的问题,还让商队赚了一笔,实打实是双赢。
西北军和商队,早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某种意义上来说,商队其实也是他们中的一部分,类似于当年的辎重兵——陈绍起家时干的差事。
此番西北宥盐军,把交趾杀成了白地,有很多妇孺活了下来,也被商队带走。
很多工匠、医师也在这次破城中保住了性命,因为按照事先的约定,每活捉一个工匠、郎中,可以得到的赏赐,等同于击杀一个百夫长。
升龙城内,张伯玉原本以为当傀儡的日子会很难受,处处受气不说,还要两头不讨好。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定难军务实的一面展现出来。
因为路途遥远,所以陈绍来信时,直接就说了,让吴玠当场给他假造一张圣旨和礼器。
直接称王就行。
张伯玉建国,国号为“张”,定都还是升龙城,只是把升龙城改名叫“罗城”。
刚一称王,就得到了一份大礼。
吴玠让他亲自去,“解救”出被俘的几十万人。
这些人出来之后,自然而然,就成为张伯玉重建交趾的人手。
大家开始陆陆续续返乡,重建家园,张伯玉的手下兵马其实不多。
他虽然是太尉,但是国家的军政大权,长期把持在皇帝一人手里。
尤其是兵权。
吴玠和王禀,各自拿出一万人,充当他的禁军。
就等着代王称帝之后,让他举国投降,请求内附了。
罗城的王宫内,张伯玉坐在椅子上,上面的李乾德时期的礼器都被收走了。
如今看上去颇为朴素。
“这代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身前,站着一群去过北方的交趾商人,闻言你看我我看你。
终于还是有一个人开始讲述。
代王的事迹,在中原人尽皆知,很快张伯玉就连连叹气。
原来是栽在这样一个枭雄手里,倒也不冤,不过听众人的意思,代王并非好杀之人。
为何他的兵马在交趾如此残暴。
张伯玉想了一会儿,也想不通,只能是把这个罪过,扣在吴玠头上。
肯定是他吴玠要多杀一些人,为代王称帝篡宋献礼。
张伯玉想到那个笑吟吟的吴玠,心里就不寒而栗,觉得此子当真是可怕至极。
千万不能得罪了他。
他是真害怕了,没见过这样凶残的,其实大越国扩张时候,也喜欢屠杀。
但杀的没这么狠啊,主要也是没有如此碾压的武力值。占城人往山里一钻,你想杀也抓不住。
尤其是那个炮,他想起来就哆唆。
若是一般情况下,即使是中原大军杀进来,推翻了李朝。张伯玉此时,或许会生出其他想法来,但是看到李乾德的下场,以及红河流域的惨状,他张伯玉已经不敢再胡思乱想。
对他们来说,大不了再来一次,非但没什么损失,还能大赚特赚
要知道,发动这么一场灭国之战,一般来说耗费是相当巨大的。
但商队的深度参与,让战争第一次成为了赚钱的买卖。
这就很可怕了
一般这么干的是些游牧的蛮族,他们打完就走了,但中原王朝要是起了这个头,对周围的小国来说,天都塌了。
因为蛮族一般兴亡都很快,中原那地方,是几千年如一日的强盛,即使偶尔有战乱,平息下来之后又开始支棱。
张伯玉站起身来,在宫殿内走了一圈,没有一点得到王位的窃喜,全都是坐立不安。
他挥了挥手,让下面的商人散去,在升龙城的任何地方,似乎都还能嗅到血腥味。
张伯玉转了一圈,觉得那朱红色的庭柱,似乎正在汩汩渗血。
他揉了揉眼睛,才发现是一段红绸,忍不住一拳打在柱子上,“若有机会,定要离开此城,走得越远越好。”
——
正月十一,朝廷突然下诏,六部官员全部大换血。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由魏礼担任;
李唐臣、许进二人任参知政事,也就是副相;
朱令灵为枢密使、知枢密院事,定难军节度使;
韩世忠任检校太尉、授开府仪同三司、签书枢密院事;
这已经摆明了要改朝换代了。
不久之后,正月十七,蔡京、种师道等大宋老臣,上书表奏代王功高盖世,安社稷,定乾坤,宜赐九锡,位在诸亲王上。
官家准奏,加封代王陈绍为梁王,太师、尚书令、总百揆,独揽军政大权。
各地劝进的奏章,如雪片一般飞到汴梁。
正月二十三,李唐臣等人,选定了三个国号,供陈绍挑选。
几人联袂来到王府,在节堂内等候。
不一会儿,陈绍就到了。
他笑吟吟地看了一眼纸上写着的三个字:梁、昭、明
李唐臣迫不及待地说道:“诗经中说‘文王昭哉’,有光明、显扬、承天命之意!”
许进也笑道:“陈天命于天下,昭至德于万民,属下也赞成国号为昭。”
陈绍看着三个字,问道:“这个梁字,我觉得不太合适,汴京虽然古称大梁,若是在汴京定都,还则罢了.而且朱温建梁,颇多污点。”
“明字如何?”魏礼说道:“大王要定都江宁,据长江以守文明,举明德以待天时!”
陈绍犹豫着问道:“我姓陈,就不能以陈为国号么?”
众人犹豫起来,按理说陈绍功德之大,以自己的姓氏为国号也未尝不可。
但是“陈”字,毕竟是刚刚被宋灭掉的南方偏安政权。
如今这个帝国,可是真正的大一统,而且疆域极广。
眼看手下心腹都不赞成,陈绍也就没坚持。
自己这些人讨论后拟定了三个国号,看来大王并没有喜欢的,否则也不会如此犹豫。
李唐臣不禁问道:“大王有何期许?”
陈绍说道:“最好是以前没有用过的国号,而且我打算建立一个前所未有之帝国,不想用地域名号为国号。”
“那明呢?”
陈绍摇了摇头,心中暗道,最好是后世也没用过的。
“大哉乾元,万物资始,国号大乾如何?”
陈绍又摇了摇头,本来是个好字,但是一想到乾隆,他又觉得有些膈应。
李唐臣毕竟是太原教授,在这方面很有见地,他起身踱步说道:“大王以强兵崛起于西北,一战灭夏,一战灭金,北收燕云,抚平西域,南定交趾,戗灭吐蕃,武功盖世,至刚至强。”
“世人尽知大王武德,却不知大王性情,唯有我等亲近之人知道,大王乃纯仁真厚之人。今日立国,当以典雅庄重、清正光明之国号”
“雅正.干净”
李唐臣双眼一亮,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就定国号为‘大景’如何?”
“大景.”陈绍点头道:“还不错。”
广源堂密探四处,重要人物,全都返回汴梁。
称帝,已经近在眼前。
——
正月十九。
城郊受禅台,百官咸至。
陈绍一早就沐浴更衣,换好了皇帝衮服。
“朕以菲德,嗣守丕基,托于士民之上。
赖祖宗之灵,臣庶之助,夙夜祗惧,不敢荒宁。然天降大难,金狄猖獗,围我神京,残我黎庶。朕非不欲励精图治,奋武扬威,以雪社稷之耻;而才识浅薄,德不足以服远,谋不足以制变,致使宗庙蒙尘,生民涂炭,神器几坠。
呜呼!国势阽危,如大厦将倾;人心惶惑,若舟失其舵。
幸有梁王陈绍,忠贯日月,义动乾坤。起兵于西北,整旅以勤王;破敌于河朔,全师而护驾。内安九庙,外慑四夷,功高伊、霍,德迈桓、文。今则百僚归心,万姓仰德,咸谓非梁王不足以定乱,非圣人不足以承天。
朕闻:天命靡常,惟德是辅;神器无主,惟贤是居。
昔尧禅舜,舜禅禹,非私其亲,为天下得人也。今观梁王,仁足以育物,智足以应机,勇足以戡乱,信足以服众。天人协赞,历数有归。朕虽欲贪位以苟安,其如苍生何?其如宗社何?
是用俯顺舆情,敬承天命,退处藩服,以全终始。”
众人看着陈绍一步步登上受禅台,无不振奋。
自古王朝更迭,莫不以五德轮回为据。陈绍当国,称之为以土德代火德,故此冠冕龙袍,旄旌节旗皆尚黄色。
受禅台下,第一次鸣炮,接着宏大的宫廷大乐响起。
陈绍在众人瞩目之下,昂首阔步慢慢地走向受禅台高处。
当然,他也走不快,身上的衮服活动不便、头上的冕旒更是需要小心翼翼;
原来那刘海一样吊在脑门上摇晃的珠子是这个作用,就是要戴这种帽子的人走不快,这样才显得沉稳大气!
每登上一阶,陈绍心中就百感交集,心“扑通扑通”直响,他已经很少有这种感觉。
身处这种礼制之中,才懂得它的快乐。
难怪古往今来,无数豪杰为了它争的地覆天翻。
陈绍到了后来,已经是浑身亢奋。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想象中那般淡定。
他执掌天下权柄已经一年多了,但这种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站在受禅台最高处,俯视下方,陈绍此刻的心终于有所平静。
赵桓上前,拱手拜服,将玉玺奉上。
陈绍接过之后,礼炮声轰鸣,在场的文武官吏、将士、宦官,都陆续跪伏在地,行叩拜大礼。
“臣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绍转身,对着天地,宣读自己的新皇祭天诏书:
“嗣天子臣陈绍,敢昭告于皇天上帝、后土神祇:
伏以天命靡常,惟德是眷;神器无主,惟贤是授。
顷者金狄犯顺,汴水蒙尘,生民陷于锋镝,礼乐坠于草莽。
绍本西北小民,起于行伍,累功为定难军节度使。
乃率义旅,誓清妖氛;提孤军,再整乾坤。
赖天地垂祐,祖宗默扶,将士用命,士庶归心。遂解京师之围,护宗祏之重。然国势如线,非一人可支;天命有归,岂小臣敢拒?
今宋帝桓,深鉴历数,俯顺舆情,
举神器以相授,退酅邑而自安。绍辞不获命,战兢受之。顾惟凉德,曷堪负荷?然念苍生之倒悬,惧华夏之沦胥,不敢以菲薄为辞,用稽古礼,祗告昊穹。
谨以玄牡秬鬯,粢盛庶品,
奉大景之号,承土德之运,即皇帝位,改元:建武
愿昭明四海,绥靖八荒;使礼乐复兴于中夏,冠裳不坠于南州。
若绍有怠政虐民、违天逆理,请降灾咎于朕躬,勿殃黎庶!
尚飨!”
——
大景建武元年。
陈绍终于登基称帝,下诏为亡父母加封帝后号,册封种灵溪为皇后。
封五人为王:鄜王刘光烈、蕲王韩世忠、循王金灵(朱令灵)、涪王吴玠、信王李孝忠
除了刘光烈是陈绍为数不多的亲戚之外,全都是以极高之军功封王,并未设世袭罔替的王爵。
五人为国公:曲端为英国公、李唐臣为辅国公、吴璘为卫国公、刘继祖为越国公、杨成为安国公
这其中也只有定难系和河东系的人,在陈绍称帝这件事上,定难与河东两系人马,不是别的能比的。
其他人如种师道、蔡京等人,保存原有大宋所赐爵位,不再加封。
随后又立汴梁、西平、太原、江宁、燕山为五京,暗藏迁都之意。
最后是对逊位之帝的优待,册封逊帝赵桓为平乐郡王,上书不称臣;
赵桓再三上书,请辞王爵,陈绍不许。
赵桓涕零不受,绝食抗议,陈绍只能封其为“平乐公”;
因为前番有拿出府库数千万,资助修河的功绩,得以世代享受汴河一段的“河船税”,立碑为证。
至于赵佶,根本没有下旨,直接让人将他接出艮岳,赐给了他汴梁城郊的一个庄园,去掉所有称号,赐为昏德公。
三天之后,陈绍不知道想起什么,又收回庄园,下令遣散昏德公所有妃嫔、宫娥、内宦,愿意追随他的可以继续留在身边,但是朝廷不再发钱供养。
随即又下令,让昏德公赵佶做好准备,开春之后随着八百学僧们一起,去往东瀛,传播中原文化。
赵佶苦闷至极,又怕在东瀛被杀,几次派人去往赵桓处求救,却根本连门都进不去。
在厌恶赵佶这件事上,赵桓和陈绍基本上是一样的程度。
——
登基大典忙碌下来,一般人早就受不了了。
但是陈绍很不一般,他的精力和体力都不错。
这些年一直由李师师精心照顾他的身体,陈绍自己也很注意,经常和大虎一起熬炼身体。
而且他也享受这个称帝的过程,宏伟庄正到了极致的大典,真正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
那礼制不再是什么糟粕,而是享受,陈绍十分认真地走完了每一个步骤,并且用心感受其中的含义。
他对老祖宗的文化,打心眼里就是认同的,所以才会对一切古风古气的东西都很能共情。
像后世很多的人,他们内心中就觉得西方的东西是美好的,自己祖先的东西都是愚昧落后的。
所以让他们去创作的时候,不管是什么题材,什么背景,他都能给你搞出一些恶心死人不偿命的作品来。
骨子里的东西,是改不了的。
大宋在汴梁的皇宫,其实真的不怎么样,否则赵佶也不会搬到艮岳就不出来。
但陈绍对这种事,不怎么在意。
他迁都去江宁,也是为了江海联运,说到底两个字:交通
刘光烈去江宁之后,早就开始着手修建宫殿,如今更是大张旗鼓开修,不怕人不知道他要迁都。
新的宫殿名叫:景阳宫
和大景国号相呼应,基本已经明牌了。
这几日的奏章,基本全是贺文,陈绍让幕僚们分辨出来之后,挑着看了几道。
然后他就看起四周的藩属国,派人来称贺的,然后就发现了问题。
就连耶律大石,都派人来了,但是东瀛的鸟羽上皇没有动静。
陈绍不怒反喜,这些鸟人闭关锁国久了,只以为中原还是大宋时候那般,被北境压制。
派来的使者,没有回去,这鸟羽上皇对自己的实力还不清楚。
这已经给了自己理由。
光一个称帝时候怠慢,按照我自己的礼法,就够把你给灭国了。
更何况你自己那弹丸岛国内,还派系纷争,权力分散。
等商队派出的人,把这东瀛全部探查一遍,标记出金银矿位置,就该自己动手了。
此时高丽的港口驻军,都已经布置完毕,从高丽出发,东瀛全境都在掌握。
高丽国开放粮食的交易,也等于是交了投名状,生死大权握在大景国手里。
相应的,陈绍早早下诏,承认高丽“不征之国”的特殊地位,开放辽东边市,互免关税。
高丽只要好好的养马、种参,发展一下造纸、制墨,日子过得肯定会比以前好多了。
毕竟它那破地,根本就不适合耕种。只不过这种绑定越深,时间越久,他们就越没有自主权。
毕竟耕地退出来干别的容易,再转回去就难了。
又看了几封没营养的贺文,陈绍起身伸了个懒腰,就要去后宫。
这时候大虎进来,递给他一张纸。
一看署名是茂德,陈绍就有点头疼,茂德八成是给她爹求情来的。
像赵佶这种人间之屑,自己是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就对他宽大处理的。
以他的罪过,陈绍恨不得把他给宰了,但是自己的皇位是从大宋继承来的,即使要杀,也不可能如此草率。
犹豫了片刻,陈绍还是叫大虎去把人接进来。(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