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纱劫》 楔子 青纱劫 作者:兮鬼 楔子 青纱劫 作者:兮鬼 楔子 不知道是哪一位学者说的。 他指出魏晋时期,是个非常奇怪的时代。杀气和文气并存,谁也离不了谁。兵荒马乱,战争连年不断,却生出了众多的文学家和思想家。 著名的《局外人》《丧钟为谁而鸣》等哪一部不是在二战的恐怖影下产出来的?“安史之乱”成就了杜甫,军火战乱政治暗,人的泯灭,导致鲁迅怒目相对…… 战争间,朝廷动荡之下,有多少文人伟人齐齐而立? 现代文人之首的鲁迅十分推崇魏晋时期的“竹林七贤”。这七个奇男子乃史上著名的魏晋风度之代表。他们的言谈举止,行为气度,无一不为后世的文人,士子,高干弟子所疯狂推崇,敬仰。 所以,当外公站在时光机前,认真地询问我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魏晋时期。 我要亲眼见一见竹林七贤所谓的“魏晋风度”究竟是什么模样。 外公和研究所的核心成员研究这架时光机已有十年之久,在它成形的那一天,我便决定了要成为“时空旅行者”的第一人。为了弥补对姐姐的亏欠,也为了躲避沉桀,只有我暂时离开,这几年来关系不明的三角才能渐渐得到缓和。 我不想卷入其中,更不想让姐姐对我怨上加怨…… 换上研究员递给我的魏晋大袖衫。我低头看了一眼,还算满意。 抬脚走到时光机前。我往回望了一眼,对上外公鼓励的眼眸,和姐姐憎恨的目光,默默蠕动了一下唇,轻声说:“外公,再见。” 外公慈爱地我的头,“小影,时限是一年,记得一定随时打开引导装置。” 我乖乖地点了点头,戴上他们为我准备好的包袱,里面有那个时期的钱币,简单的所需品。深深吸一口气,感应门无声向两边滑开,我迈步进入第一道门,伸出手,在掌纹识别器按了一下。第二道即刻打开,我走了进去。就快到了最后一门,回过头,正好对上姐姐诡异的目光。心里一惊,顿时沉到谷底。 最后一道门打开,我走了进去,就听见外公的怒吼声:“小弥,你在干什么?!” 刚刚惊讶地转头,就发现姐姐站在时光机的设置器前,噙着得意的笑,挑衅地看着我。 还来不及反应,就觉得身体被一股强力地拉扯,然后麻麻的无力感传至四肢百骸…… 楔子在线阅读 楔子 楔子 - 第一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一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一卷 昏沉沉地醒来。 还没有动弹,我就知道自己已经来到魏晋……如果姐姐没有弄乱原先设定的一切,应该是魏晋。睁开眼,看着床边围着的几个少女。看衣着,应当是没错。 “呃……” 我出声,就见几个人齐齐围上。 “小姐,您醒了?头可还晕?”较为年长的侍女将我扶起。 我叹了口气,姐姐果然见不得我好过,原先的设定是进入私塾,先慢慢适应,记录真实古代的民风。现在被姐姐一弄乱,到了不知道是哪里的大家大院的,还小姐……话说回来,我一个现代人,她们是集体眼睛都瞎了吗?我和她们口中的小姐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拿面镜子给我。”先看看自己的模样变了没有。 一名小侍女不知所以然,但还是动作迅速地将铜镜递给我。 镜上。 一张美丽的脸,眉如远山之黛,黑玉一般的眸子,眼波流转,小巧致的鼻,温润饱满的唇,肤色白皙如软玉凝脂,眉宇间尽是说不出的羸弱堪怜。一切看起来很完美,如果没有左额上那道醒目又丑陋的伤疤,的确是个活脱脱的古典美女。 我叹了口气,明明就是我的脸啊。没变嘛。还是说,她们真的都瞎了? “我说……你们是不是认错了?我不是什么小姐。”这种解释,老套得像言情小说的烂俗台词,但是我不得不选择开口。 语刚落,就见侍女们惊诧地倒吸一口气,然后便是惶恐地看着我。较为年长的侍女则跪地不起,“小姐,您就别再赌气了。失忆,卧病不起,各种方法你都试过了。老爷都和人家订好了,可反悔不得。该嫁还是得嫁啊!您就听如玉一句劝,忘掉流水公子吧。” 这是啥跟啥?我十分确定我瞪着她们的样子看起来接近痴呆。这么说,照她们的反应,我是和她家小姐长得一模一样……包括额头上的疤痕?而且,这个小姐要嫁人了,但是自己有心上人,所以装病,装失忆?好吧……就算是这样好了。那么,那位小姐哪里去了??为什么我在这里,而她却反而不见了?? “谁跟你赌气了?你先起来。”我尽量轻柔了嗓音,因为她们个个看起来一副快中风的惊恐模样。“我真的不是,我叫许影。不是你家小姐。” 如玉连忙起身:“小姐,您就别开如玉的玩笑了。您先躺着,有哪里不舒服,您为了出府,不惜爬墙,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撞到了脑子是有可能的,我这就请府上的大夫来看看。” “不用,不用。” 我摇头,连忙摆手,敢情再争论下去,我就要被当成神经病了。 “你们先退下。我一个人静一静。”本来想向她们问清楚的,但是……看她们一副“您别再耍花样了,没用的”的表情,还是算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神状态很糟糕,我看她们一副不放心的模样,欲言又止,但还是遵从吩咐走了出去,顺便把门带上。 我起身下床,一时不习惯,差点被长到拖地的裙摆绊了一下。 眯着眼睛打量这间屋子。 十分简洁舒适的布置。这个小姐应该是很爱看书写字的。整个房间,光是书柜就占据了大半,朝南面放置着的致柜子,每一本古书都摆放得整整齐齐,而紫檀木的桌案上,用暗色的桌案布铺底,墨砚上有未风干的墨迹,充满了书香气。 我将一直紧捏在手中的包袱打开,从里头拿出最新款的相机,一一取材。笑话,这么好的机会都不懂利用就是笨蛋了。随便一张拿回去都值千金…… 照完了,我也开始空出脑子想想现在的处境了。 那位小姐会不会只是出去?那她回来后,我会不会被当成来路不明的刺客处理掉?如果那小姐真的跑了,而我又恰巧落在了这里,是不是会被当成替身嫁掉?想了想,我不禁打了个颤。 拎起包袱就要走,与其那么被动,我不如主动逃出去,一切按照原定计划进行就没那么麻烦了。 姐,你的不顾情谊我算是见识到了。这样一来,我们俩就不相欠了。 有些悲伤地在心里想着,我的脚步却不停,打开了门,却发现两个彪形大汉守在门口。 “小姐,请您安心在房间里修养!” 我眯起眼,什么意思?“既然知道我是小姐,还不听令让我出去?” 大汉为难地对视一眼,“回小姐的话,这是老爷的吩咐。” 我倒吸一口气,终于意识到,许影,刚刚开始的魏晋之旅,就被软禁,直至代替某位小姐出嫁为止。 我怔了怔,迅速冷静下来,拢了拢头发:“我要见……爹。”真拗口。但是先搞清楚这里到底是哪里。 大汉愣了一下,两人面面相觑,一人快速地离去通报。 我待在原地和另一个人大眼瞪小眼。那大汉对上我瞪视人的眼神,竟也不卑不亢地直视。我问什么,他答什么,言简意赅,谨慎不失恭敬,言语间也不会透露半点。看来我瞪人的杀伤力并没有沉桀说得那么大。 不一会儿,那人回来了,微微倾身:“小姐,老爷在西殿的书房,由小的带您去。” “麻烦你了。”怕我跑了是吧?我抖动了一下裙摆,迈步走出去。正好,反正我不识路。 穿过柳绿花红的庭院,郁郁葱葱,清新的空气沁人心脾,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有些潮湿。 一栋四层小楼屹立前方,线条十分庄严,暗底的门匾镶着金色的大字,字写得刚劲有力:沉星阁。 走到门口,那大汉站立在一旁:“小姐请进。”然后,就动也不动地守在门口。 我挑挑眉,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璺儿,过来。”带些沧桑的嗓音响起。 璺儿?这是什么奇怪的名字?我皱起眉,声音是从左侧传来的,但是有帘纱挡着,我不禁走进了看,一个中年男人背对着我站立,手中握着毛笔,稳稳地在纸上写着什么。我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得安安静静地站着。待那中年男人写完,缓缓地转身。 双目如炬,贵不可言。好一双锐利的眼。 我心头一震,却仍是微微开口道,“爹。” 那中年男人穿着暗色的宽袖衫,端正刚毅的五官看起来十分严肃摄人,眉间有深深的皱痕,想来是常常皱着眉头的关系。他看着我,“璺儿,你今早又胡闹了?” 我沉默不语,静静地听着,看似镇定,心里却没底。只是想听训,看看能不能听出什么,我总不能白目地去问:我是谁?全名是什么?我‘爹’是谁?恐怕下一刻就会有大夫敲着我的脑袋检查来检查去。 “你该知道。我都说了多少次,我们不比当年,你不能总由着子来,司马的人处处打压,当今圣上无能,在掌着大部分权的司马家人的威逼下,只得处处退让。在未来,将有无法预计的腥风血雨。趁着曹家的威望还在,爹这时嫁你出去,是为了你好。更何况对方又是……” 曹家!司马家! 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探听到我想要的线索。而且居然这么劲爆!他后面说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我心头狂跳。天哪……曹家和司马家……不是真的吧?曹的后代啊……“我……” “我什么?” “我的‘祖父’是曹?”我一时激动,忍不住问出声。 中年男人立刻竖起剑眉瞪过来:“你在说什么胡话?!果真是脑子撞坏了不成?居然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看样子是了。我呼吸都不太稳,抖着唇,曹啊……那个“宁愿我负天下人,不愿天下人负我”的曹啊!虽然他已经于公元220年就死了,但是眼前的人可是他的后代啊! “璺儿,你怎么了?”中年男人也察觉我的失常。 对……璺儿…… 曹的后代……璺儿……曹璺…… 灵光一闪,滚滚惊雷蓦然在我耳边炸开。 竹林七贤之首嵇康。嵇康之妻,曹之孙女,曹林之女,长乐亭公主曹璺。 第一卷在线阅读 第一卷 第一卷 - 第二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二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二卷 我几乎是急急忙忙地拜别了曹林,然后顺着原路回到曹璺的寝楼。抓住那个正在整理房间的如玉就问:“你家小姐呢?” “呃?小姐。您别开如玉玩笑了。”如玉无奈地福了福身,将我扶着坐下。“你不正在如玉眼前么?” 啊,对了。这些人把我当成曹璺。就是说,如果那个正牌大小姐不回来,我就会被当成替身嫁出去……说嫁人会不会太不现实了?我蹙眉,但是…… 对象是嵇康啊……那个史书上说俊美无双才华横溢的嵇康。那个据说和诸葛亮一样睿智清淡的嵇康……我原本不就是想记录竹林七贤么?这样正好命中红心!连适应都省,直接嫁了? 话虽如此,但是太不可思议了。姐,你这究竟是在害我还是在帮我? 万般思绪掠过心头。我一直坐立不安地坐在床上等待那位正牌嵇康之妻回来。 但是一直到沐浴完后的深夜,都没消息。我几乎可以猜到曹小姐的私逃。没有一些证据我还是不敢确定,只能尽量在屋子里东翻翻,西找找。 最终,在化妆盒里的底层翻到了一封诀别的书信。 字迹娟秀得体,十分干净整洁,透过字迹,我可以想象那个安静温柔的曹璺。 璺已去,父勿挂。 短短的一句,昭示了曹璺的决心与毅然。 我心一颤,脑袋都糊了。这个曹小姐果然和那什么流水公子走了,那这封书信……交出去的话,大概只会被认为我是在耍伎俩,然后被看管得更严。可我不明白的是,在我还未来到这世界的时候,曹璺曹小姐就决定离开。那历史上称之为,“虽未曾出现在嵇康之著作中,却是影响嵇康一生的结发妻”的“曹璺”到底是谁? 心里越来越没底,我不由自主地上额上的伤疤……现在坐在这里,连伤痕和长相都和曹璺无异的我……被误认成曹璺,里里外外都有人候着,逃也逃不出去…… 究竟这巧合是不是暗示?暗示我代替曹璺嫁入嵇氏,见证“竹林七贤”在魏晋短短的时代寿命里凝聚出的传奇色彩,亦或者是…… ******** 红色鲜艳的灯笼高高挂起,鞭声此起彼伏。曹府嫁女儿,自然更是热闹非凡。一片喜庆和乐声,侍女家丁们忙里忙外,个个恨不得立刻伸出三头六臂的表情。 外头的情景我只是猜测,自天一亮就被如玉和几个侍女叫醒,然后梳妆打扮,一群侍女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发型,头饰。我不禁也有点兴奋地加入讨论行列,毕竟是自己的“婚礼”,我又不是别别扭扭的女生,决定了就是决定了,再矜持造作地说不要也太假了,横竖现在也逃不出去,而且曹璺没了,只有我一个现成品,谁也不信我不是正牌小姐,说不嫁也不行吧?闹大了,我搞不好都不能脱身,这样能直接地接近竹林七贤,也能助那位温柔的曹璺和情人双宿双飞,何乐不为? 虽然心里很迷茫,但是,目前似乎只有这么一条路好走,于是,暂时认命之。 我任由她们在我脸上涂涂抹抹。 眼睛不由自主地瞄向一位侍女手中捧着的新嫁衣。 魏晋风度有一部分表现在服饰文化中,特点是穿宽大的衣服、跟高齿屐,保持清秀的体形,望若神仙。这时候并没有后来“红喜白丧”的忌讳,喜庆婚礼也常用白色。 我的新嫁衣就是洁白如雪的宽袖衫。宽袖衫有窄瘦与宽博两款。我和如玉商量了一下,她坚持我的腰身纤细,窄瘦的款式更能勾勒出我的身段。 我让那侍女将新嫁衣整件展开,白似雪的衣裙映入我的眼帘,对襟款式,领子于袖口被心施上淡蓝色的彩绣,腰间系着围裳,外束淡蓝色丝带。很是别致飘渺。 如南梁庾肩吾《南苑还看人》诗云:“细腰宜窄衣,长钗巧挟鬓。” 对着全身制的铜镜,左照右照。还像模像样地走了几步,走起路来,衣裙轻动,如燕子轻舞。 如玉眼底满是惊叹,“天哪。小姐,您漂亮极了。” 我得意地一笑,“是啊,如果额头这道疤痕消失的话,我就承认你说的是实话。” 如玉忧伤地望了我一眼,“小姐,您还是介意额上的疤痕么?它不影响您的美貌啊。” 我笑笑,原来曹璺一直介意自己的相貌啊?真放不开。“我早已不介意了。介意又能如何,疤痕留了便是留了。如何去掉。”唔,其实二十一世纪只要动个小手术就可以复原,但是……我眼眸一暗,这是姐姐憎恨我的最佳证明。我不想去掉它,想记住那种深刻的痛……这是我的亏欠。 “小姐,不过这几日,您真是变得很多呢。如玉好生惊讶。”如玉扶着我坐在铜镜前,细心温柔地梳理我的长发。 “哦?” “感觉,您比以往更加亮眼了。” 是吗?我已经尽量收敛很多了。“例如?” “您的眼神,比以前更加明亮,水灵灵好似会说话呢。”如玉笑起来,颊边有浅浅的酒窝。“小姐,您这几日也开心多了,看样子是心里已经放下了流水公子,那如玉就放心了。嵇先生是才华横溢的男子,您嫁过去,一定会幸福。” 不是放下,而是那个流水公子是圆是扁我都没见过,要怎么牵挂?我好笑地想。嵇康他当然是个厉害人物,不然怎么流传百世,受许多伟人的敬仰。 正想再和如玉聊几句,就见曹林从门外走了进来。“爹。” 我起身,安静地垂手站立。 曹林将我上下打量个仔仔细细,才略显伤感地叹道:“你都这么大了。都到了要嫁人的年龄了啊。” 很大吗?我周岁也不过才十九吧?我很乖巧地抿唇不语。 “你嫁过去了,要好好相夫教子。”他轻轻地说,看着我的脸,顿了一顿,“你要记住,即使曹家以后落难,也与你无关,你嫁去了,便是嵇氏的人。他们摄于‘竹林七贤’在民间的威望,谅来,也不敢动你。只管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生活就是,明白么?” 我当然明白,权利顶端的人,名声也很重要,激起了民愤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名声大,权利大的人,舆论看得比常人重。 但是,没想到曹林是这样疼女儿。我顿时有些羡慕,除了外公,父母早逝的我,从没感受过何为父爱,一直以为最是无情帝王家,没想到就连被一个陌生“父亲”关怀的感觉都可以这么温馨。忍不住绽放出最真诚的微笑:“谢谢爹。璺儿牢记在心。也恳请爹爹诸事小心。即使女儿在嵇家,也会时常惦念您。”这话,是替曹璺说的。心,也是替曹璺给的。我称她的生父为爹,应当做到一个女儿该做的。 曹林眼眶骤红,“你要好好地生活。嵇康是个奇男子。他会好好待你。” 我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住了曹林已经苍老的手掌。“爹爹,您要保重。” 第二卷在线阅读 第二卷 第二卷 - 第三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三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三卷 公元248年,正始九年。嵇康娶沛王曹林之女长乐亭公主。 府外热闹非凡。 曹家是皇亲贵族,亲事自然是大事,更别说这是和七贤之首嵇康才子的结亲,不论是朝政高官和学士们都相当关注。 从房间内,走到府外停放的花轿上。我的眼眸一直低垂着看着地板,尽量保持低调。 待一进轿,轿帘被拉下,我才松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活动了一下脸部肌,一整天都坐在那儿傻笑,接受完全不认识的亲人们的恭贺和客套,真是活受罪……如玉的声音就从轿外传过来,可怜兮兮地:“小姐,您真的不让如玉陪嫁么?如玉从小就伺候着您了呀。” 嵇康是低调沉默的人,向来不喜金银财宝和贵族派头。我叹气,颇语重心长地道:“如玉啊,我是去当嵇氏的妻子,不是搬到嵇氏家做曹大小姐呀。” 如玉的声音带了些哽咽,“可是小姐从小的事情都是由如玉打理,您一个人……那如玉……” “如玉,”我轻声安慰道:“我已经让爹爹解了你的卖身契,我嫁了以后,你就是自由身,稍待你可以回府里领一些钱财,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去。”她也老大不小了,不能这么耽误人家的青春。 如玉窒了窒,终是抽泣出声:“小姐。如玉一辈子感激您。如玉一辈子都是您的丫鬟。” 我好笑,“别这样说。出了曹府,你就不是丫鬟,我也快不是什么小姐了。日后我们见面,就是姐妹,平等相称。这样可好?” 如玉抽抽噎噎,感动到说不出话来,我也不再开口,安安静静地坐在轿里,听着外头的热热闹闹,听着外头的敲锣打鼓,听着外头的喜庆道贺。 迎亲队伍是长长的一条,透过帘布,隐约可以看见街上的居民门让出了一条大道,个个表情兴奋盎然,脸上是一片真挚的祝福微笑。我不禁也笑了笑。嵇康的影响力,看来真的很大哦…… 不过……又了额上的疤痕。历史上说的嵇康的妻子与诸葛亮“丑妻”有的一拼,看来这称号是坐实了。这么一个大疤痕,纵然是天仙下凡也美不起来吧? 这个时代并没有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习俗,我的样貌应该是有人见过,嵇康也是知道的吧?嘿嘿,大美男配小丑妻,就不知道他会做何感想。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只觉得身子很不舒服,摇摇晃晃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终于听到外头喊一声:“吉时已到,停轿。” 按照礼俗,新娘不能擅自下轿,得等新郎拉开轿帘,两人才能携手入屋。 所以我安安静静地坐着等。心里却打起鼓,“怦怦”“怦怦”……只觉得太阳突然不停地跳,无端紧张起来。 我垂首看着自己的绞在一起的十手指头,外面的鞭声在轿外一声声炸开,听到男人们的笑声和恭贺,接着,感觉到帘布被掀了开,然后一只修长的古铜色的大手伸到我眼前。 我紧闭眼,呼吸困难。嵇康啊……这可是嵇康啊……深深呼吸一口气,这才缓缓睁开眼,搭上他的手,暖人的温度传来,令我徒然放松,于是抬眸,对视。 一瞬间,如大海般深邃的眼眸掳走了我全部的知觉,眸底如清水般温静,深处却也如火焰般执着热情,这么矛盾的一双眼要夺走人心,只需要一秒。潇洒俊逸的五官十分立体脱俗,温润饱满的唇,噙着极淡极淡的微笑:“璺,我的妻。”他的声音清澈如山谷间低鸣的钟声,在我耳边回荡。 就在那一霎那,我听见自己的心跳近在耳边,扑通,扑通…… 我想,我完了。 ******** 不知道是怎么走出轿子的,只知道余光掠过一张张笑脸,一声声道贺响在耳边,行婚仪式,见过他的慈爱的母亲和兄长,都在眼前快速闪过,然后又在他的眼眸上定格。心头一边小鹿乱撞,一边赞叹他淡淡微笑的侧脸漂亮至极…… 直至被送入洞房。 如玉和一干丫鬟在我身边千叮咛万嘱咐。 “小姐,您现在已嫁入嵇家,身份不同了,您得好好照顾自己啊。”如玉还是不放心。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但是我居然……对嵇康一见钟情。 我无措地咬紧下唇,“你别担心,我会好好的。” “小姐,您怎么了?脸这么红透?”如玉担心地看着我:“莫不是发烧了吧?” 脸有很红吗?我自己的脸颊,烫人的热度传来,我轻轻吸一口气,“我没事。刚刚见了嵇康。觉得心跳得很快,就、就变成这样了……” 如玉恍悟,突然间笑的贼兮兮,“这样甚好啊。小姐您脸红的样子可爱得紧呢。嵇先生人品和才学都是一等一的好。如玉也是托了小姐的福才有幸见到世人皆奉的七贤。”说着,脸颊浮上几朵红云。“单看气质就知晓不凡。” “七贤?”我眨眨眼,注意力暂时被拉走,“七贤都在外面吗?我怎么没注意到?” “您一双眼都看着嵇先生,自然是没有察觉到。”如玉捂着嘴笑。 我一阵羞恼,顿时想调侃她几句,就听见门被推开,我们对话中的男主角正悠然走进来。 如玉向其他丫鬟使了个眼色,只留下了少数的陪嫁品,齐齐退了出去。隐隐可以听见送亲队伍渐渐远去的声音。 房间里留下一个手脚紧张得发软的我,和神情淡然平静的嵇康。 一室寂静。 我的手指扭成了十个白玉结。我一紧张,就喜欢说话掩饰,于是我习惯地想开口,却倏地卡住了。糟~忘记该称他什么。魏晋时的妇女都是怎么称呼丈夫的?相公?……拗口!夫君?……麻!呃,还是……不然…… “要吃点吗?”他看着我紧张的样子,不禁微笑起来,指指桌上的新婚夜佳肴。“我知道,女子成婚当天都不曾用食。” 我又眨眨眼,这才感觉到腹部传来的饥饿感,有些赧然地点头,“嗯。” “那么,来吧。”他在桌边坐下,动手将盘子里的食物装成两人份。 我深深吐出了一口气,终于觉得气氛轻松了一些,没有那么凝滞了。想起身,却发现头上沉沉的,下意识地伸手想摘下繁琐的头饰。哪知道头发太长,摘到一半居然就这么卡在那边。我尴尬得直冒汗,一边嘟着嘴和那些头饰奋斗。 他黑玉般晶亮的眼眸瞅了瞅我,走过来。 “拿不下来吗?”他问。 我点点头,沉重的头饰跟着我的动作晃啊晃,看起来一定滑稽又可笑,羞愧得耳都红了。 “我帮你。” 然后,只觉得头顶一轻,细护理过的青丝如瀑布般散落下来。 我抬起头,感激地看着他:“谢谢你。嵇康。” 他笑,替我褪下有些沉重的外衣。“不必。先吃点吧。” 第三卷在线阅读 第三卷 第三卷 - 第四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四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四卷 两个陌生人,突然有那么一天,行了婚礼仪后,就这样相对而坐品尝新婚佳肴,而且不一会儿还要一起共度良辰春宵。以前看小说的时候没什么太大感觉,但是等剧情套在自己的身上,才能体会那种身临的真实感。 嵇康用食,十分安静优雅,不疾不徐,慢条斯理地来。 我以为才子都该是皮肤白皙,弱不禁风的模样……可看他的样子,记得有记载,嵇康身高是七点八尺,而魏晋时期的一尺相当于二十四厘米,唔,算一算,已经超过一百八十八公分了,这绝对理想身高啊! 他话不多,但是整个人看起来却气宇轩昂,当真应了书中“面如冠玉”的描述。我知道,他原也是出生书香世家,父亲虽然早逝,长兄默默扛起了养家糊口的重任,后入朝做官,但不幸英年早逝,二兄嵇喜承下仕途之路,嵇康本来应是平步青云,却道十分厌恶官场的尔虞我诈,拒绝得很彻底,不屑于沾家族的光,执意靠打铁维生。 这种风骨一直是世人所敬佩的。但是,这样的人就坐在我眼前,还是我的夫君,感觉太不真实了啊。我偷偷瞄了他一眼,正好对上他带点揶揄的目光,血气整个往上冲,羞红了整张脸。我放下筷子。讷讷地说:“嵇康……” “叔夜。我的字。”他轻声道,“你是我的妻子,直唤我的字就可以了。” 虽然告诉自己不要傻笑,但是心里涨得满满的感觉,仍是让我控制不了嘴角的上扬,“嗯,叔夜。如你所说,我既然已经嫁给你,就是你的妻,不再是曹家的小姐,家中有什么事情,尽告诉我,我一定会尽妻子的责任。” “你会什么?”语句听起来像是讽刺,可他不是,他十分认真地问我,眼底没有半点轻蔑。 一个自小靠着自己长大,还要照顾懒惰姐姐的孤儿,什么不会?当然,给我十个胆子我也没敢这样反问他。只是嫣然一笑,“明天过后便知。”除了打铁。 他露出一抹微笑,比原先若有似无的淡笑温暖得多:“那,我拭目以待。”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我很快地放松了。 渐渐的,盘子见底了,我渐渐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他低低地笑,“你很紧张。” 我有些恼怒地看他淡然如清风的模样,嘟囔道:“这是自然了。” “但是,时间不早了,我们该歇了。明天早晨,还有许多事情。”他优雅地起身。 这、这这这句话的背后意思实在值得深思!我在心里慌慌张张地呐喊。但还是尽量镇定地跟着他站起来,由着他握住我的手,由着他……一件一件褪去我的衣裳。 夜晚的烛光摇曳,将两人的相拥的身影清晰地映在了窗纸上。 有些昏暗的光线把屋内的气氛烘托得更加暧昧。 我始终低垂着脸,不敢去深思自己的脸色和猴屁股究竟哪一个更红更形象。修长的指尖抬起我的下颚,细腻的皮肤和他指尖上糙的茧互相摩挲,那是长年劳动的结果,有些奇异的酥麻感,我怔怔地看着他,突然觉得喉间有些干燥,忍不住舔了舔唇,“我……” 吻蓦地覆盖住了我的话语,我睁大了眼,感觉到那淡淡的清香味窜进鼻息,迅速潜入心底,埋伏占领。 唇唇相覆,有湿润却灼热的感觉,还有一点点晕眩。 不知道何时已经躺在了床上,颀长结实的身躯随之覆了上来。 隐约间,床头的帷幔被放了下来,掩盖一室浓浓的春意。 夜,正长。 春宵一刻值千金。 ******** 五更。 我睁开眼睛。 在曹府的那几天,我开始让自己习惯每日五更准时起床,原因有许多,可以说是有个固定的作息,让自己身体健康,但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却是不想让嵇康觉得自己娶了一个懒妻。 不管昨天是不是新婚夜,不管昨天我和他有多晚入睡,总之……我准时醒来。 一睁眼就看见自己把枕边人的手臂当枕头,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夜。脸上又烧了起来,我眨了几下眼,仔细端详嵇康的脸。 昨日看他的柔和坚韧的面容,组合而成的致五官,那种安然沉稳的气质像是浑然天成的。但是,是谁说的呢?人一旦熟睡,不管多么成熟睿智,稳重冷静的人,不管是二十五岁还是四十五岁,看起来永远都像五岁小孩般无辜纯真。 我咧嘴一笑,顿觉得母爱泛滥。不知道是不是物极必反的原理,害羞到极点后,竟然俯下身在他脸颊上用力地亲了一下,发出响响亮亮的“哧”一声。 我愣了愣,没想到亲吻的声音在清晨的室内竟然能造成这么大的声响。就这么在他缓缓睁开,如水般眼眸的注视下呆住了。 他怔了那么几秒,发现自己的手被我亲密地靠着,然后腾出另一只手,抚上被我偷袭过的脸颊,微微一笑,看出了我的窘迫,他另一只手捧起我的脸,靠了过来,是一个亲吻的回礼。 不动声色地替我的尴尬解围。 “醒了?” 我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却浑身酸痛地震了一下,想起昨天,不禁有点羞赧:“嗯。” “璺,你向来早起?”他起身下床,侧过头看着我,打开床边的衣橱,从里头挑出一间蓝色的长衫裙,还有中衣和里衣。 “我要嫁入嵇家,总是不能再贪睡了。”我道。 我认出那是我的嫁妆,只见他走了过来,替此刻只着里兜的我一件一件穿上。完了之后才慢条斯理地为自己随便套上一件长衫。 我心里一暖,突然觉得浑身活力。甜甜蜜蜜的感觉,让我有神抖擞得出去跑个十圈都不累的错觉。但是,脸上却只是微微一笑,整理好凌乱的床被后,红着脸将那张落红的床单抽了出来,放到了一边的备用盆里,然后坐到了梳妆台前。 我瞪着铜镜里的自己。 先是稍微惊讶了一下。一样的脸孔,但是眉宇间却总有那么一股说不出的韵味,和昨日还是小女孩的我完全不一样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我的眼睛亮闪闪的很漂亮。 心里偷偷乐。可是没一会儿,问题却来了。 我苦恼地一头长发,……什么都学了,怎么就是忘记学为自己盘发? “怎么?” 像是感应到我的心情般,他看了过来。 我纳闷地回视他,“什么都学得差不多了,就是没学这个……”我指了指自己柔顺的长发。 他含笑走了过来,微微俯身从铜镜里看我,大手一伸,熟练地为我梳理起来。 “诶?”我惊讶地看着他。 他淡淡地解释:“你是我妻,为你馆发,理所当然。” 你是我妻,为你馆发,理所当然。 这句话仿佛一个小石子,看似小巧平凡,却能够在我的心湖上激起层层波澜,久久散不去。 一种名叫暧昧温馨地围绕着我们。 从彼此的微笑中可以看出,两人对这样的一日之计于晨的气氛很是享受。 第四卷在线阅读 第四卷 第四卷 - 第五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五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五卷 昨天光顾着迷嵇康,对一切仪式都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而已。 甚至连他的母亲和兄长,也只是快速地瞄过,没有仔细看清楚。今早想去拜安,嵇康却告诉我他的兄长嵇喜官职在身,还有要事,连夜带着母亲赶了回去,害我那个惭愧。 其实,嵇家的房子不算小,虽然红色墙瓦的外观十分平凡,但是内在布置却很朴素淡雅。 正厅内摆放得井然有序,装饰不多,显得十分雅致。 厅里挂了几幅画,写意潇洒,因为我不懂画,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但是画的下角却有一行小小的字和印章。我仔细看了半天没明白,那写得看似行云流水又有点显得潦潦草草的字到底是什么,单单认得出那印章里刻的字:刘伶。 刘伶? 我瞪大了眼,确定自己没看错。 是那个长得其貌不扬,行事疯疯癫癫,清谈很厉害,却是天下第一大酒鬼的刘伶?! 刘伶的亲笔字迹啊!老早就消失的亲笔啊…… 我呆了呆,飞速往房间里冲,拿起相机又想往正厅里跑,却在门口一头撞上了嵇康结实的膛。 “噢。”我被撞得后退几步,他却能不动如山地站在原地,还能反应迅速地扶我一把。 我揉揉撞得有些发疼的额角,他则疑惑地看着我:“这么仓皇,怎么了?” 我尴尬地退几步,连忙把相机放回包袱里,“没事。我正想着去集市里买点菜回来。你想吃点什么?” 他顿了一顿,“我不是很挑,素食即可。” 我颔首表示明白,看他才在院子里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叔夜,你在院子里干什么?” “打铁。”言简意赅。 我再点头,“这么早就开始打铁,不累吗?” “习惯了。不会累。”他摇摇头,将已经汗湿的长衫脱了下来,上身□,露出十分结实的古铜色的皮肤。我怔怔地看着他背上肩上惨不忍睹的抓痕,昨夜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血气又是“咻”地一声往上冲。“那个……” “嗯?”他回过头。 “叔夜,”我红着脸,颤抖地指着他的背:“昨夜有两只猫在你身上打过架!”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肩颈,疑惑地对我挑高了眉峰。 “如果有人问起你身上的抓痕,”我吞吞口水,解释道:“你就得这么说!” 他沉沉地笑了一声,说:“嗯,只有一只,还是力气很大的猫。” 我娇嗔,有点害羞却还是撑门面地瞪了他一眼,抱起他换下的衣服拿到院子的井水边浸湿。然后急匆匆地出门,往集市的方向走去。 我的方向感很强,昨天在轿子里,路过集市的时候就稍微记了一下路线,所以花不了多少时间,很快就到了集市口。 一走进就见有许多目光都聚在我身上,大多是含着笑意的亲切目光,但还是令我有点不自然。 “这位就是嵇嫂子了吧?”一个男孩站在豆腐摊位上,目光热切地看着我。 乍听见这样的称呼让我有些赧然,但还是点了点头,面带微笑。“我是。” 那男孩笑得眯了眼睛,动作利索地盛了一碗新鲜的豆腐,“嵇嫂子!这是我送给你和嵇大哥的。我买不起什么贺礼,只好送点心意。祝你们白头偕老。” 我怔了怔:“这不成。你嵇大哥不会高兴我这么做。况且,大家做买卖都不容易,贪小便宜的事情,我可不能做。” 男孩有些急了,正想再说点什么。我连忙又开口:“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回去会告诉你嵇大哥的。嗯……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瞅了瞅我,不好意思地脑袋,说:“嫂子,你叫我胡二就好!我是东街胡家的二儿子。” 我颔首,“我记住了。那么,胡二,这些豆腐我买了吧,回去煮给你嵇大哥吃,他爱素。” 听是要给嵇大哥吃的,胡二应得勤快,然后又十分热情地告诉我,哪家的青菜最新鲜最便宜,哪家的鱼最好吃等等。 我买了胡二的豆腐,转而进攻下一摊,心里的激动无法言语,这是在古代,在魏晋,而我在嵇康家附近的集市买菜。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呢?我几乎都想当街跳一下草裙舞来抒发一下我满腔的激情……哈哈,心里大笑两声,甚至不用看镜子都可以想象到自己眼角带笑的模样。我整了整面上的表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要太过白痴。 而且,这是和嵇康婚后的第一顿饭,一定要特别点……脑子里苦苦地思索着菜谱…… 肩上突然被搭了一下。 我吓了一跳,回过头去。一个长相清秀的女人含笑看着我,亲切地握起我的手:“我昨日远远看过你一眼,刚刚还在猜想是不是你呢。一看果然是。怎么,你这么早就出门了?” 这人是谁?我茫然地点点头,“呃……” 看到我不解的眼神,女人这才恍悟道,“噢。你看我这记。我是刘伶的妻子。刘伶和嵇康可是知己兄弟呢。” 刘伶的妻子哦?我微微诧异,传说刘伶个子矮,而且其貌不扬,没想到妻子倒是挺清秀的。 “抱歉,昨日我……” 她笑着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昨天人多,没注意到我是正常的。咱们一道吧。中午我那酒鬼和阮籍他们都会到你家,我今天就是特意买菜打算等会儿去帮你忙的。” “七贤都会到吗?”嵇康没和我提过啊。我倒抽一口气,心脏狂跳。 “诶?嵇康没告诉你么?”她歪着头,又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大概是担心你紧张吧?” my god!我有些仓皇地说:“那……他们都喜欢吃什么?我们该做点什么??”我居然刚到没几天就能为竹林七贤掌厨?! 刘嫂摆摆手,一脸无奈:“他们几个。只要有酒喝就行了。我家那酒鬼,你给他一瓶酒,胜过为他煮一桌菜。” 我和刘嫂对视一眼,忍不住地笑了起来,心里更加期待了。 我们东逛逛,西买买。 花了好长时间才意犹未尽地走上回程的路。 不得不赞叹,古代的花样既新奇又致。虽然没有现代的高科技,但那做工实在是致得令人赞叹! 魏晋实际上是少数几个民风开放的时期。其实,时尚名流不只是现代世界的专利,也折古代,古今皆然。 第五卷在线阅读 第五卷 第五卷 - 第六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六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六卷 快到家的时候,我就远远看见,炎炎烈日下,院子前的大树下挂着嵇家牌子的铁铺。而我的嵇大才子正赤着上身,握紧大铁锤挥汗如雨,依旧是面无表情,专注于手中的活。他身后有一个清秀的少年在旁边拉风箱鼓风。 “呀。向秀这么早就来了啊?”刘嫂笑着说,然后朝他们挥了挥手。 两个人一同向这里看来,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眸看着路边的小石子。 嵇康顿了顿,朝我走了过来。“我早晨疏忽,忘记……” 我点头如捣蒜:“嗯嗯。我知道。刘嫂告诉我了。我菜色都拟好了。” 他说,“是吗?那就好。”然后转身。 “等等。”我唤他。他立刻停住回过头,“什么事?” 我拿起手绢,踮起脚尖,在他脸上轻轻擦拭,微微抱怨:“这么热的天还打铁打得那么凶,也不怕累倒了。” 他轻笑,“娶了妻,家用自然少不了。” 我蹙眉,“我会省着点用的,你也不要太勉强了。身体重要!”白色的手绢染上了污渍,我换了一面,继续擦拭他那好像流不完的汗:“赶紧进屋洗洗。不是说朋友们都在屋里吗?主人不在不太好吧?” 他指了指远处安静站着的向秀手中的工具,“还剩下一块,打完就行。” 向秀注意到我们的视线,表情不大,但还是勾了勾嘴角,朝我们微微点头。 刚走进院子,就闻见冲天的酒气,我听见屋里传来几声爽朗的大笑,掺杂着一个不满的声音:“非也,非也。” 另一道磁的声音道:“我看如此甚好。” 然后,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男人怀里抱着酒瓶,摇摇晃晃地撞开帘栊,看见了我们两个人,顿时笑得眼睛都眯了,指着我朝里头喊:“回来了回来了……” 他的话音一落,几个气质不凡的男人掀开帘栊接连走了出来。 我呆了呆,一时没能接受大名鼎鼎的七贤们一齐出现在眼前的那种冲击。 除了一个年龄大点的,长相温和无害。我知道那是山涛,史书记载,山涛比嵇康大上十几岁,名气排第三。 “鄙人山涛。” 然后是一个瘦小的男人,长得十分平凡,双颊浮上醉酒的红,睁着朦胧的眼看我,然后咧嘴一笑。“嵇康娶了个美妻。” 不出我所料,见到他,刘嫂立刻气急败坏地冲过去。“你又喝醉了?” 穿着淡蓝色长衫,长发松松地系上,宽大的长袖垂落,细致的眉毛微微上挑,肤色很白,看起来出尘飘逸,却是嬉皮笑脸地,他接过我手中的菜篮子,指着自己道:“阮籍。”指了指身后一脸温和朝我微笑的男人:“这是我的侄子,阮咸。”又指了指抱着酒瓶的男人:“他是王戎。” 我震住。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 啊啊……太刺激了。 相机!相机在哪里?!来个七贤合照是劲爆消息啊! 一时晕忽忽,话都说得不甚清楚:“呃……我……” 温热的气息从身后靠近,“你先到厨房忙吧。”我愣愣地转过头,“叔夜……” “累?”他俯首看着我,问。 连忙摇头,“我没事。”说完,朝其他人一一颔首回以微笑,然后在他们揶揄的目光下,拉着刘嫂进入厨房。 由于心情激动,我手脚特别利索,还兴奋地做起了现代料理。 除了嵇康和向秀这两个惜字如金的,一群男人吃得欢天喜地,频频问我生鱼片和寿司的来源。 我笑眯眯,才把最后一盘糖醋鱼端出来,就发现前面的菜已经被一扫而空,心里面升起一股自豪感,然后偷偷瞄了沉默用餐的嵇康一眼,安安静静地坐下来。 刘伶显然是喝多了,在旁边无视刘嫂的怒视,抱着酒瓶长啸。原本欲作狮子吼,可是吼出来却像狗叫,逗得旁人哈哈大笑。 阮籍兴致来了,清清嗓子,也加入了刘伶行列。啸声浑厚低沉,却奔放豪迈,听起来十分悦耳。 我不禁问:“为什么长啸?” 向秀这时抬起几乎要埋进饭里的清秀的脸,“很多人不知,啸声,从深度来感受,能传递人的修养和境界之程度。阮籍善啸。” 我怔了怔,又望向嵇康,扯了扯他的衣袖,在他俯下头时,眨巴着眼睛凝着他:“叔夜……” 他慢条斯理地将饭咽下,把碗筷都堆放在桌上,才认真地看着我:“想听?” “嗯嗯。”我忙不迭地点头。 “如卿所愿。三月之后,便又是七贤聚日,你可以到竹林来。” 一直听说竹林是七贤的地盘,外人不得随意进入。而现在…… 我喜滋滋地咬着下唇,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使我大着胆子握住他放在桌下温热的大手。他俯首看着我,我扬起脸回以微笑,然后便感觉他用力地回握。 ******** 新婚半个月,我和嵇康的生活过得十分平静。 他看书累了的时候就打铁,我细细地观察过他打出来的各种农具,致的造型农具令我赞叹不已。但是他只打农具,不打兵器,上次有个人来到铺子里,说是闻着嵇康的好手艺而来,希望他帮忙打造一把短刀,但被嵇康冷言冷语地拒绝了。 打完铁后,他常常喜欢把自己冲洗得干净清爽,然后开始练字看书。 我站在旁边瞅了半天,没瞧明白他练的到底是哪一本古书。他握笔的手修长有力,写出的字如行云流水,刚劲清瘦,很是好看,就如同他的人一样。 那一天,我兴致一来,拿起他桌上的纸笔,兴冲冲地学他练字。啊,别小看我。在现代时候,我也和外公学过书法呢。 “你写的是……” 不知道什么时候,嵇康已经站到我身后来,微微倾身看着我写出来的字。 “怎么样?好不好看?”我有些紧张地问,虽然瘦金字体在公元1082年之后才有的,但是书法中的髓应当是相同的吧? “飘忽快捷,笔迹瘦劲,撇如匕首,捺如切刀,转折处可明显见到藏锋,写得舒展劲挺。”他眼底写满赞赏:“是相当独特的字形。甚好。” 听他这么一说,我连尾巴都要翘上天的,得意地笑起来,连眼睛都眯得看不见了,窝在他怀里扬起脸,邀功道:“我厉害吧?你有没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他勾起唇角,顺势拥住我:“这么得意?” “当然。”我小猫咪似的在他膛蹭了蹭。“你是天下太学生们皆奉的第一才子,被你夸奖,是顶天的荣誉哦!” 他抚着我的长发,“子期(注:向秀,字子期)喜爱书法,爱好收集各种字体。你这幅字可愿让他鉴赏?” 我瞪大眼睛,“我的字,让子期鉴赏??”鉴……赏? 他颔首,“他过些日子会搬进来,就近与我探讨《庄子》,收集书法字体是他的闲暇喜好。你的字体我从没见过,他该是会有兴趣的。” 我眯了眯眼,然后又窝了回去,叹道:“你对朋友真好。”探讨庄子?才怪呢,明明就是向秀向他学习《庄子》。 “交友,贵在相知。”他淡淡道,并不多说。然后,紧了紧手臂,两人的身体贴得更紧,他的唇轻轻掠过我的发顶。“你做了一天的事。累么?” “累啊。”我懒懒地说,转了个身,在椅子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嘻嘻,给我捶捶背。” 他低低地笑,双手在我肩上背上轻轻揉捏,力道拿捏得刚刚好,很是舒服。“或许我该跟你学学手艺,在这里开一家按摩店?为你贴补家用,省得你这么辛苦。”啊,一定大赚!我暗笑。 “按摩?是什么?”他问。 “就是你正在做的啊!”我开玩笑,“怎么样?是个很好的点子哦。” 手顿了一下,动作停了下来,他淡声问:“你要这样替别人按摩?”相比于平时,语调平板过头了。 诶?我回过头,心里惊了一下,那张俊脸刷地一下变黑了。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那股森恻恻的感觉却是那么一瞬间就绕上心头。 我干笑两声,打着哈哈蒙混过去:“玩笑话。” 他瞥了我一眼,把我的身子转过去,双手又继续适才的动作,脸上依旧是那一号表情,就是没有表情。 肩颈不再那么酸痛,轻轻地打了个哈欠,我径直趴在桌案上打盹。 隐约间,有一双大手将我轻轻地横抱起来。 我迷迷糊糊地睁着眼看到他漂亮的侧脸,双手自然地攀上他的脖颈,“嗯?” “去房里睡。”他轻轻道。 我微微一笑,甜甜的感觉在心里蔓延开来。“嗯。你要陪我睡一会儿哦!”一日日地相处下来,我已经和他亲密很多,他只是不喜欢说话,并不是冷情,所以,也敢大大方方地和他撒娇。 只见他顿了一下,看了看桌上未练完的字,转过头来看我略显疲惫的面容,点头道:“嗯。” 果然。 我在心里偷笑。 亲亲密密地把脸埋在他的肩颈。 第六卷在线阅读 第六卷 第六卷 - 第七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七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七卷 深夜,一室浓浓的春意。 新婚甜蜜的生活总是令人难以克制,连只是单纯地抱着睡觉都可以抱出火花来。 “慢点……”我轻叫。 因情潮所带来的震撼,身子不住地颤抖,喉间的呻吟差点化成难耐叫声,连忙咬住他的肩颈,强制将即将出口的吟哦压下去。他强而有力的律动,伴随着沙哑的低吼之后,我喘息着被他紧紧拥住。 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一同享受欢愉过后的余韵。 他吻着我的发,顺着他鼻尖滑落到我额头的汗珠异常煽情,他低低地问:“疼?” 我左右摇摇头,看见他的眼里的自己面容嫣红,一双黑眸亮得吓人,“……不疼,你很温柔。” 他笑,轻轻吻住我额上那块丑陋的疤痕。 他不爱吭声,却比谁都体贴。似乎完全不介意我残破的皮相,每天晚上,激情难以自制的时候,他总是会吻住我的额,我的那道伤。 他对我说过。认真地说:“你,有种……不同于一般女子的美。”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狠狠地敲进我的心底,凝视着他还残留着因激情而溃散的水色瞳孔,那时候我才明白,有一种温柔,只需要一个眼神,和嘴角一个淡淡的,几乎不可察觉的上扬的弧度就可以将那感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喜欢上他,这么简单。我曾说过,若他有心俘虏一个人,只需要一秒钟就够了。 嵇康将被子拉到我的腋下,然后搂了搂我肩膀:“你睡一会儿。” “你呢?”我眨着眼睛。 他拉好被角,“我把剩下的那一篇默完。一会儿就回来。”他站起身,将床头的帷幔放下来,走了出去。 我抱紧残留着他气息的被子,躺在床上任由千般思绪在心头划过。 真不可思议。 来到魏晋时期,差阳错成为曹璺,代她嫁给嵇康……就像小说一样。 若是没有临走前姐姐的那个动作,我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成为嵇康的妻子,只会把他当成一个才高烈的第一才子来仰慕而已,不可能喜欢上他,不可能依赖上他无言的温柔…… 心上徒然涌上一股不安,我嫁给了嵇康,日子过得很幸福,那么,和那个流水公子私逃的曹璺呢? 那个原该是嵇康的正牌妻子呢? 心脏倏地一紧,如果她过得不好,反悔了,改变主意了……思至此,我有些难过地闭上眼,想什么呢许影。不管怎么说,你才是那个半途中□来的人吧?嵇康要娶的,原本就是货真价实的曹璺。 指尖微微泛白,冰凉冰凉的。 心头空空的。我有些恐慌起来:如果嵇康知道我不是曹璺,他会不会…… 可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原先也辩驳过,但是没有人相信我! “怎么办……”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如果最后会变成我想的那样,怎么办。不动声色地离开,让真正的曹璺回来? 一股莫名的,无理的怒气涌上,为什么要!是她自己要逃走的!我才会错阳差的嫁给嵇康,现在一切都好好的,如果她真的回来也没办法!和嵇康拜堂的是我,和他洞房的也是我许影!她曹璺什么都不是! 这样想着,而同时一股悲凉环绕心头。 可是,嵇康却认为他的妻子是曹氏,而不是许影。 心一阵钝钝地疼。 不管有多少理由可以辩解,但心里最清楚的那个答案却不断在脑海中放大:改变历史是大罪。若是平凡的一个打铁匠也罢,但他是嵇康。他的一生在后世广为流传,为人所津津乐道。如此,我怎么可以因为一己之私而破坏历史的发展? 闭眼。我深深吸一口气,我一定要弄清楚。 若是她想回来,那么我只能尽早离开他,让历史修正原位。否则…… 我睁开眼,怔怔地望着他刚才握过的手,我现在是喜欢他的,但是还没有失去理智,可时间一长,对他的喜欢也就更加深刻,我没把握到时也能毅然离开。 可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古代,要到哪里去找征信社? 而且一个女子……还是嵇康大才子的新婚妻子,连走在路上都会被认出来,当然更办不成事。 低低地皱眉思索。 突然,灵光一闪。 我勾唇一笑,有了! 小说不是白看的,要问哪里的消息最多。茶楼! ******** 穿过茶楼后的庭院,前方屹立着一栋别致的小楼。 门匾上镶着“觅人楼”三个大字。 我笑。这个时候用的字体和正楷很像,只不过风格流派上的迥异罢了。 我犹豫了一瞬,才终是走上台阶,轻轻敲了敲门。 “大当家。小女子前些日子,得知了贵门,与您门下的掌柜有过约定,现下应约来访。” 里面沉默了几秒,传来磁温和的嗓音,“有请。” 我讶异于那声音的年轻,但仍是推开了暗色的木门。 房间里十分安静,一进门就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墨香味,这一个月来,我对这味道已称得上很熟悉了,嵇康身上常常有的。无端地对这房间的主人多了莫名的好感。 但是正对着的门的会客桌椅上并没有人,我正有些疑惑。就听见那道清淡的嗓音又飘了过来:“请这位姑娘往左侧走。” 这么神秘? 我依言走向左侧,掀开眼前的帘子,赫然入眼的一整屋排得满满的书。一直从地上的最底层延伸到屋顶,我有些瞠目结舌……这么高的书柜,如果要看最上面的那一排书,要怎么拿?这是我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问题。想着,走了几步,又有一道帘子,我掀开来。 正对的桌案上坐着一个穿着墨色长袍的男人。 他的面容儒雅温和,双眸如玉般明亮,饱满的唇勾着,眼角带笑地看着我,指了指桌案左侧的椅子:“姑娘,请坐。” “姑娘,有何事请尽管开口。”他轻柔道。 我深深吸一口气,对上他的眼眸,直接开门见山:“大当家,我想请你替我找一个人。” “何人?” “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我从怀里掏出变卖从曹府带来的那些珍贵嫁妆所得来的一部分钱财,堆放在桌上:“依照规矩,这是订金。事成之后,我会将所约定的酬劳奉上。” 那男人的眉轻轻一挑,并不看向那袋钱,仅是饶有兴趣地盯着我:“找和姑娘你一样的人?” “是。”我垂眸,“她于上月十五离开,但不知是否离开山阳县。很抱歉,除此之外,请恕我无法再透露更多的线索。” 那男人微微一笑,“姓名?” “小女子名唤许影,她,是曹璺。”呼,说出自己真实的名字,感觉真好。莫名愉悦起来。 男人蹙眉,“许姑娘,曹家小姐已于上个月于七贤之嵇康成亲,何来嵇夫人离开之说。” 我望着他,不言不语。 他先是细细打量我的表情,我毫无畏惧地回视他。 然后,他的脸上突然换上惊讶无比的神情,“许姑娘的意思,莫不是……” 我淡笑着打断他,“大当家,做人,有时候难得糊涂。” 他一怔,喃喃道,“做人难得糊涂……”深深地望了我一眼,而后笑道:“姑娘说得好,难得糊涂。”这才将放在桌上的钱袋收了下来。“这单,秦凌接了便是。” 我心一喜,“那么,何时能有消息。”他抬眸,眼底有着淡淡的笑意,道:“约莫不出两个月,只要有蛛丝马迹,立刻请人通知徐姑娘你。” “许影再此先谢过大当家了。”我站起来,对他福了福身。“许影还有事,恕先告退。” 他含笑,起身回礼,欲作目送我离去状。 我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大当家。” “何事?” “你那个超级大书柜,”我咧咧嘴,“真是有够高的。就不知道大当家平时看书时,怎么拿?” 他有一瞬间的愕然。 不知怎么的,看他温温的,似乎总是平平静静的面容出现这么明显的疑惑,竟然觉得有点可爱。 第七卷在线阅读 第七卷 第七卷 - 第八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八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八卷 不管我觉得回来会看见什么样的画面,但是,那画面上总不可能会是一个年轻可爱,衣着华丽大方的女子缠着我的丈夫大人。 我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是直觉不喜欢那个笑得一副灿烂可爱的女孩子,别问我为什么。这是女人的直觉,女人情场上的战争胜利是离不开第六感的。我虽然也觉得那女孩白皙的皮肤如软玉凝脂,若我的额上没有疤痕,我或许能与她拼个平手,但是出于自身的偏见,我不想把她夸得多漂亮。 那女孩围在嵇康身边,嘴巴一张一合,显得十分兴奋地说个不停。而嵇康仍是专注于手上的活,眉宇间略有丝不耐烦的神色。我微微一笑,嵇康打铁的时候话不多,而且不喜人家烦他,这女孩……没啥希望。我有些幸灾乐祸地想。 阮籍和王戎斜斜地躺在地上,模样十分怪异。阮籍满眼通红,而王戎则十分神奇地直视着正午的太阳,眼不花,头不晕。(咳咳。我突然想起,史上曾有记载,有人亲眼见证过王戎这种违反常理的“特异功能”,现下我也是其中一个了吧?) 阮籍看到我,笑嘻嘻地坐了起来:“你回来啦?” 我挽着菜篮子,含笑点头:“你们来了?” “中午要吃红烧排骨不?”阮籍厚着脸皮点菜。一边殷勤地接过我手中的篮子,一双眼贼溜溜地朝里望。 我忍俊不禁,“看来我有先见之明。” 他的脸上顿时泛起光。 这时,打铁声消失了,嵇康回过头来,“璺,你回来了?” 我点点头,笑着走近他,拿起白色的手绢擦拭他脸上的汗,“累了吧?要休息一会儿吗?” 他扬起脸任我动作轻柔地擦着他的额:“你今天晚了许多,在路上耽搁了么?” 这个人的时间观念原来是这么强,“也没什么。中午我做皮蛋瘦粥给你吃好不好?” 他笑,一双眼瞅着我,“又是新想出的菜式?” 我正准备点头,就听见那个女孩子错愕的声音:“嵇大哥!这是谁?” 阮籍眯了眯眼,很是看好戏的心态。“杜姑娘有所不知。嵇康刚在上月十五成亲,你照理该称声‘嵇嫂子’的。” 瞧着那个女孩那一脸被打击的震惊神情,我顿时秉着善良的心同情起她来。“杜姑娘是吗?今天中午就留下来,给你嵇大哥一个面子,让我请你吃顿午饭可好?”我笑得即温和又慈爱,俨然一副长辈看孩子的模样。也没深思我和这个杜姑娘或许差不了几岁。 她瞪大着眼,不敢置信地把视线移回一脸平静淡然的嵇康身上:“嵇大哥,我不过就是到外省几月,你怎么可以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结婚?而且……而且还是娶了这么一个丑妻?!” 我眼底闪过一抹冷光,果然,我的直觉很可靠。这哪里来的没教养的女孩!拖回去打一百大板!说话鲁又不留情面,扣两千两百分。 她的话一出,院子里本来和谐的气氛顿时凝滞了下来。 阮籍和王戎的笑意顿失,不约而同开口:“杜姑娘,不得胡说。” 向秀显然不喜欢这种戏码,知道接下来做不成活了,于是默默地放开风箱的手柄,默默地看了看场中一眼,默默地从我们身边走过去,默默地进屋,我甚至可以想象他默默地坐下,然后默默地看书。 “我没说错啊!你看她额上的那一块疤痕,丑陋得令人心惊!嵇大哥,你怎么会娶这么一个丑妻!我不比她强吗?!” 不知死活,不懂看旁人的脸色,不知悔改,再扣三千三百分!我恶狠狠地腹诽。 嵇康沉着脸,严肃地看着杜姑娘,眼底有暗涌流动,口气冷了几分:“璺是我八抬大轿,光明正大娶进来的。而且,侮辱我的妻子,就相当于是侮辱我。杜姑娘,留口德。” 侮辱第一才子嵇康?!这个重大的帽子扣下来,沉得这个杜姑娘委屈得眼泪汪汪。只见她一窒,然后愤恨地看着我,低叫:“你本配不上嵇大哥。” “哦?”我依然笑眯眯,一副标准贤良妻子的表情,“从何看出?” 她鄙夷地盯着我额上的疤痕,“你看你长成这样!在外人面前,未免叫嵇大哥抬不起头来。” 我又叹气。她非要一口一个“丑妻”,一口一个“长成这样”么?我道她能说出多有建设的话,不过尔尔。 在心里得意地大笑,这种小女孩不成威胁。我温温地开了口:“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借孔子之曰,指责她以貌取人的肤浅,谦和得体,不失风度。孰优孰劣,旁人一目了然。 嵇康的面色顿时缓和了下来,走到我身边,握紧我的手。王戎惊讶地瞅着我,而阮籍则是不留情面地笑了出来。“好才情!” “可是我喜欢嵇大哥很久了!”杜小姐十分不甘地握拳怒叫。 我状似惊讶地回视她,“我并没有反对叔夜纳妾呀。”话刚落,就感觉手上的力道紧了紧,我仰头,看他一脸的不悦。我回给他一个安抚的微笑。 杜小姐呆了呆,“真的?” 我大度地点点头,“真的。这是男人的事,我们妇道人家不能手,否则便是有碍妇德,但我希望那人是真心了解他,喜欢他。” 这位杜家小姐拼命点头,“我真的很喜欢嵇大哥。” “那或许不尽然。”我说,看她不服气欲大作辩解的表情,我连忙开口堵住她的话:“其一,你不了解你嵇大哥。他并不是肤浅到在意女子皮相之美,而忽略内心所在的轻浮男人。”我抬眸,他也俯首凝望着我,目光宁静深邃。 我转过头,又道:“其二,你一口一个丑妻,一口一个美丽与否,这就是你潜意识里对叔夜的看轻,说得严重点,是对他人格的侮辱。”我字字珠玑,但语气却称得上温柔和善。 她呆呆地站立着,有些茫然,和不服气与愤怒。“可是,可是我……”她垂下眼,有些无措地咬着唇,唇咬得发青,楚楚可怜的模样,然后,她猛地抬起眼,瞪着我,脚在地上狠狠一跺,转身跑了出去。 我见状,笑得特别春风拂面。然后眨眨眼,对上几双揶揄的眼睛,无辜地问:“她不留下来吃饭么?” 第八卷在线阅读 第八卷 第八卷 - 第九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九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九卷 晚上,当我伏在嵇康身上微微喘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叔夜,日后,我还得替你处理多少次这种事情?” 他轻轻抚着我的发,“不知道。” 这算什么回答?我不满地嘟起嘴,咬了咬他平滑结实的肌,“叔夜,你真诚实,诚实得让人咬牙切齿。” 他的眸子闪了闪,“你不悦?” “悦!悦得很!”我大着胆子瞪了他一眼,翻身躺到一边去,背对着他。 他靠了过来,“你今天的态度像是不甚在意……” 我气恼地回过头,“我不那样,能怎样?难道和那位杜姑娘吵成一堆么?”使劲摇头,“才不要,太难看了。” 他笑。 我有点气,托人去找曹璺的举动本来就令人不愉快,现在又碰到了一个小情敌,真是…… 他只是笑,低低地笑,任由我一巴掌拍在他的膛上,发出清脆的“啪”一声。 见他这样,我没好气地别过头,抱紧被子有些赌气地睡觉。然后,他咬着我的耳垂,呼吸拂来,引得我一阵轻轻的颤栗,只听他轻说,“你今日,出乎我的意料。” “尔尔。”我随口答道。 “你和传闻中有很大的不同。”他道。 怎么个不同法,我多少也是知道的。曹家大小姐“相貌平平”,格平平,才艺平平。 不同……我这才觉得有点高兴,又转了个头:“是不是觉得我本人更迷人?” 他顿了顿,欲说什么,终是作罢。大掌盖了下来,遮住我的眼睛。“睡吧。”“叔夜,你在害羞哦?”我调笑,想掰开他的手看清楚。“有没有脸红?” 他转移话题,“明日有人来访,晚睡了不好。” “诶?谁?”显然他成功了。 “吕巽。” 我心一凛,微笑顿时僵在嘴角。吕巽! 咬着唇,□地想叫他别去。但是……一股理又十分及时地强制压抑下了那念头,嵇康与吕巽的交集,这本就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过程,我出于什么样立场身份来阻止?一个穿越时光机的旅人?一个历史的旁观者? 我闷闷地,又锤了他的膛一下。“我不喜欢吕巽!” 他疑惑地看着我:“为何?” “……就是讨厌!” 嵇康默默地看了我一会儿,才道:“吕巽为人善良,是值得深交之人。” 我翻白眼,这个时候的吕巽当然是善良的!等他成为钟会面前的红人,到时候那就……哼哼!我恼得不想多说。“我困了。” 心情一整个乌云密布,他有些不解,但也没有多问。起身熄灭了烛火,躺进被窝里,拥着我入睡。就算心情再不愉快,我的身体仍是比我的心更早作出反应,十分自然地回过身,整个人都缩在他怀里。 这一个月来的习惯渐渐形成,我竟然只有抱着他才能入睡,有一次,他在那头的房间里与向秀彻夜研读《庄子》,我在这头的卧房里彻夜失眠。第二天盯着两个黑眼圈,神不济,整天昏昏欲睡。他虽然没有说话,却有点担心,从那夜之后,不曾再熬夜研读。 翌日。 那个吕巽早早地就提着酒带着来拜访。 我看他的态度,竟是与嵇康相识已久般熟稔。长得甚是俊美,一袭白色长衫,宽松的衣袖飘飘然,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 看见了嵇康身边的我,更是笑容可掬地将酒奉上。“嵇嫂子,这些是我的心意。嵇兄成婚时我身在外地赶不回来,而今中午要与嵇先生讨论学术,就麻烦嫂子了。” “哪里,客气了。”我面无表情地接过,转身走入厨房。 外头隐约传来吕巽有点不安的声音:“嵇兄,嫂子这是不高兴么?她讨厌我么?” 然后嵇康压低了声音说,“她是与我闹别扭。不碍事。” 我闷闷地捏了捏手中的,嵇康嵇叔夜先生,您对朋友还真是圆滑! 正这么想着,就见向秀站在厨房门口,表情难得有些羞涩。 “子期?你怎么出来了?不是在练字么?” 他踌躇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走了进来。站在我身边,看我要烧水,抢先一步帮我把水倒壶中,神情认真。 这是献殷勤么?他有啥企图? 我莫名,问了向秀也不答。于是我作罢,径自忙自己的。时不时使唤这个呆呆伫立在一旁的人。 “啊,子期帮我把青菜浸到盆里洗干净。” “啊……好的。” “对了,子期,那个帮我切一切。” “嗯,好。” “把锅掀开来,帮我把鱼翻个面。” “……” 我笑得无比欢畅,有比我更拽的时光旅客,历史旁观者么?我正在使唤七贤向秀才子帮我炒菜! 三菜一汤大致上完成了之后,我才好整以暇地转过头,“说吧,献殷勤献了一个早上,再笨也知道你有话要讲了。” 他赧然地笑,“嫂子,可否请你再写一幅字?前些日子嵇大哥让我看的那字体,甚是漂亮,可是,极难临摹,我……” 我春风得意地笑,眼睛转了转,一副慈爱模样地看着他:“行,只要你答应嫂子一件事,随便我写几幅字都没关系。” “什么事?” “让我照个相就好。” “咦?” ******** “来,站好站好。”我手里拿着数码相机,从瞄准镜里看他,向秀眉宇间尽是困惑,但还是依言乖乖地站得挺直。 等我“咔嚓”一声,将这位俊美清秀的才子收入底片中,心中愉快地说:“好了。” 他仍是不解:“嫂子这是……” 摆摆手,“这你就不用管了。走吧,我们去书房。” 书房里隐隐约约传来谈论声。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这是吕巽的声音。 “在于教授之道,在于彰显人人本有,自身所具的善良本,所谓明明德。再推己及人,使人人都能自新,是谓亲民,新民也……”嵇康磁浑厚的嗓音解释着。“物有本末,事由始终,知所先后,近则道已。此句乃指……” 向秀轻轻推开门,那两人抬头看了我一眼。吕巽面带微笑:“嫂子。” 我“嗯”了一声,在嵇康颇不赞同的表情下,终是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抱歉,打扰你们了。” 吕巽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哪里哪里。明明是我打扰嫂子了。” 我不多话,向秀早已磨好了墨。 我端正地坐在书桌前,笔尖沾了沾墨水,正要下笔,却停在了半空中……写什么好呢? 这么几个才子都在旁观,随便写个什么都只怕不够分量啊。呃哦!写首词好了!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清秀雅韵的字体描绘出我最喜欢的《青玉案》。 以瘦金字体挺瘦秀润的特点,连笔的字像游丝行空,事实上,很接近行书了。 最后一笔完成,我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抬眸看向他们,三双眸子异常认真地盯着那首词。 我问向秀:“这样就可以了吧?” 他依然紧盯着词,头也不抬地点着。“嫂子,有劳了!” 吕巽这时抬起头来,眼底满是惊艳,“嫂子,你竟有如此才情。字写得极妙,诗词竟也如此出众!好一个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哪里哪里,”被夸得有些飘飘然,我晕乎乎地说:“这些都是前人的智慧。” 嵇康淡淡道,目光深邃地望着我:“这样的诗词,闻所未闻。” 当然~!这是宋朝的东西。我抿了抿唇,微微一笑。 “璺。你又一次让我惊讶了。” 我柔柔地朝他一笑,听到这样的话本是很高兴,如果前面的称谓改一改我就更高兴了。 第九卷在线阅读 第九卷 第九卷 - 第十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十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十卷 清晨,为嵇康做好了早饭,然后亲亲密密地和他享受了一会儿早晨的甜蜜时光后。我照例拎着菜篮子出门。可哪知道一开门,自己就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是一双脚。我莫名,顺着绊倒我的那双脚往上望去。 一身宽松的布衫,五官称不上俊美,却温和清秀,十分耐看,那男人双目紧闭,抱着,睡得很沉的样子。 这人脸上柔和干净,衣服也很整齐,左看右看都不像流浪汉啊。我蹲下身,好奇地摇了摇他的手臂,“那个……” 感受到来自外界的骚扰,那男人皱了皱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把头转向一边继续睡,期间眼睛都没睁开一下。 耶?在我家门口睡觉还这么嚣张? 我更加大力地摇他。“起床了。睡得可还满意?” 听到人声,那双拽得要死的眼才睁开,看见我,呆了呆,不知道为什么竟脸红了下。然后眼睛溜了一圈,看了看周围,这才恍然大悟的样子,连忙不好意思地站起身,双目带着惊讶:“啊!您……您是嵇夫人吧?” “难道还有别人?”我笑问,“你是……?” “我……”他笑了笑,脸颊边有个浅浅的酒窝,笑着的时候看起来稚气了许多。“我是一名太学生,姓任,单名一个旻字。刚刚在嵇夫人面前失态了,还请见谅。” 太学生?我惊讶地挑起眉。蛮厉害的嘛。太学生在是指官府举办的最高学府的学生。里面的学生大多由省、府、州、县的学员里选拔,当然也有捐赠而得以入门的学生。但他看起来一身朴素,不像公子哥。不超过十八岁,居然已经这么有才了哦。 “嗯。任小兄弟,你怎么……睡在我家门口?”我问。 闻言,他的脸突然红了起来。支支吾吾,一副想说不敢说的样子。 “嗯?”我发出单音,问。 “其实……其实,我十分仰慕嵇先生,昨日夫子出了一题,我苦思冥想了一整天,终是找不到解答之处,而……” 所以跑到我家门口来睡觉?我表情怪异地看着他。 “呃,其实是……想来请教嵇先生的。但是……” 我知道嵇康平时不轻易会客,要向他请教学术,难。“你可以在七贤聚日去找他呀。”何必跑到我家门口睡大觉? 他听了后,垮下脸:“竹林并不是随便人都可以进去。我是想……既然进不去,那么,听听嵇先生的打铁声也很难得!哪知,听得入迷,忘记时间,不知何时竟睡着了。”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见我笑,任旻更是窘迫,有些手足无措地站着。“嵇夫人,您……别取笑我了。” 我摆摆手,尽量使声音听起来平稳:“别介意别介意,那你的意思是说,你……是来听叔夜打铁……找灵感的?”哇。忍得好辛苦!脸部一抖一抖的,模样肯定特别狰狞。 然后,那个任旻有点不高兴的样子,道:“嵇夫人,你心里一定在使劲笑我。” 他真聪明! “那你……听他的打铁声,听出什么心得没?”我忍着笑,再问。 听我这么一问,他立刻换上了无比崇敬的表情,“嵇先生的打铁声,不疾不徐,浑厚有力,犹如敲响山谷间的沉钟,如此沉稳,静静听来,似有玄机……” 滔滔不绝的赞美,我越听越好笑。但深知只要一大笑,形象一定全毁,再忍下去,整个人就快逊掉了……“咳嗯。那,你要努力学习,天天向上。争取进入竹林。”我拍拍他的肩,拎了拎菜篮子,转身要走。 任旻急急忙忙挡在我身前,脸上有点乞求的神色,“嵇夫人……我……我真的很仰慕嵇先生。” “那就继续啊。”我奇怪地看着他。 “嵇夫人……您能不能……能不能……”他有些害羞,“能不能帮我和嵇先生说说。让我和他见上一面……我,发誓绝对不会耽误他太多时间。”最后一句,说得认真无比。双目真诚,闪闪发亮的样子让人不忍拒绝,可是……“我没有权利替叔夜做主。”我惋惜地说。 “我理解!我理解!”他拼命点头,“我只是请嵇夫人您帮我向嵇先生说说。若实在不行,我一样感激您!” 这孩子真会说话! 说说也不是不可以。我索点点头,做个顺水人情答应了他。“好吧,可我不保证能成。” 瞧他高兴得脸上放光的样子,我失笑摇摇头,走入集市。 ******** 回来后,我凝着正在看书的嵇康,笑眯眯地说:“嵇大师,昨晚有人为了听你打铁而彻夜不归呢。” 他不解地望向我,“嗯?” 我将早上发生在门口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十分尽责地解说那个任旻对他的仰慕程度,然后眼巴巴地想和他见上一面。 “璺,这种事,你以后免不了会碰上几次。置之不理吧。”他道,又继续看书。 “为什么?”我用了升音。 “若今日为一个人破例,以后要拒绝,就没了立场。”他看着我,简单地解释,说完,又拉下了视线盯着他的宝贝书。 好吧,那就算是我考虑不周咯。我瞄了瞄他淡然平静的表情,突然间有股气闷,我最近这么烦恼,你什么都不知道。眼睛溜了几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过他身边,却悄悄绕到他身后,深吸一口气,猛地扑过去,死死地抱住:“最近是蜜月诶!蜜月期诶!你老是和书本为伍,对我置之不理!” 他吓了一跳,连忙放下书,把手伸到背后,拖住整个人挂在他身上的我,“蜜月为何物?” “新婚最甜蜜的时段哪。”我不满地说,把他的脖颈搂得更紧。 他叹笑,“近日你调皮许多。” “刚认识你,怎么可能这么和你闹。”我笑着在他耳边吹气。 “嵇……”门口传来的嗓音徒然顿住,我们一同抬头望去,向秀和王戎站在门口,一人捧着书,一人提着酒,但脸上皆是一片尴尬的神情。 我窘迫地跳下来,清了清嗓子,极力挽回温柔贤妻的形象:“来了啊。要喝杯茶么?我去泡。” 王戎笑了笑,十分迅速地回过神来,眸底明明白白地写满了调笑。他提了提手里的酒壶,“我带了酒来。” 第十卷在线阅读 第十卷 第十卷 - 第十一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十一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十一卷 当天一亮,我将家里的琐事都做完了才意外地发现嵇康竟然还没醒。这可是少见的。也当然,昨日后来加上刘伶的参入,一群男人直到深夜了也还没歇下来。嵇康很少喝酒,只有在朋友来时,才会喝上一两杯。 本来只是王戎和嵇康的小饮,而后,来找嵇康抚琴的阮籍一见,当下放下了他的琴,乐呵呵地凑了进来,虽然我端上了几碟小菜,男人们也和我保证会少喝点酒,多吃点菜。但是我没放在心上。 因为,两个男人一起吃菜倒没什么,但是如果是一群男人,吃菜吃到最后准会变成“吃”酒。更何况是那个有着比狗鼻子还灵的嗅觉的刘伶,一开始不知道从哪里闻到了酒香,拉着半路上碰上的阮咸急匆匆地往家里赶来。 说到刘伶,我一阵好笑。 一定是被刘嫂把酒全都搜光了,嘴巴正寂寞着到处寻找。我曾看过他舔着唇找酒喝的样子,他的个头本就很小,远远看他往家里来,不知怎么的,一开始竟看成了一块皮贴着地移动,和颀长高瘦的阮咸站在一块,对比更加鲜明。 阮氏叔侄昨日在院子里拼酒,豪气万千的模样,就差没嚷嚷着自己是酒仙了。但是刘伶一来他们立刻没戏。他们俩还一起放了大话的,刘伶被他们激得卯上了,pk的结果就是两个姓阮的也喝不过一个姓刘的,阮氏叔侄一起丢脸。 而嵇康虽然也喝了不少,却没有发酒疯的情况出现,只是面上浮着淡淡的酡红,安安静静地坐在石椅上,笑看着朋友的嬉闹。酒气上来的时候觉得热,才喝一两口解酒的茶。 我坐在他身边,心里无数次的期盼聚日快点来。和嵇康成婚的这一个月半,七贤一旦聚了两贤以上在嵇家,大多是喝酒。我几乎快把他们当成酒鬼了……再这样下去,哪天看他们正正经经地作诗做学问,才真的会让我惊诧起来呢。 刘嫂说得没错,他们……真不是一般的爱喝酒。可换个角度想,风流名士哪个不爱酒,才子诗人哪个不喝酒?那个诗仙李白就是最佳例证…… 去!我家嵇康就不爱。我颇得意地想,然后忍不住咧咧嘴角,在他的唇边偷了一个吻。 突然,门外响起了刘嫂的声音。 “妹子啊。你要出门了么?快些啊。再晚了,街尾那家买青菜的就要卖光了。” 我连忙退开来,看着嵇康还在睡梦中的脸,心里一阵暖,蓦然又被酸涩覆盖过去,如果每天都能这样看见就好了…… 为他拉好有些滑到床下的被子,放下帷幔,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来了。刘嫂,咱们走吧。” 相携着来到集市,阳光明媚,风和日丽,集市已是一片熙熙攘攘的景象。 “小璺啊。今天还是这么早啊?”一脸皱纹,白发苍苍的老人家蹲坐在摊位边,看见了我,笑得慈祥乐呵。 我在他的摊位前半蹲了下来,“是啊,贾爷爷,我又来光顾了哦!” “我知道我知道。早就特地为你准备好啦!”贾爷爷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从他身后的菜篮子里拿出一大把青菜,动作迅速地放进我的篮子。“收好啊,收好啊!” “贾爷爷,这么多呀!”我笑眯眯。 “当然啊!”他一脸神秘,压低声音:“而且我给你算最便宜的,别人都没有!” 我笑得更开怀,心里却暖暖的,也许是从小缺少长辈的温暖,我对老一辈的人都有种特殊的感情:“真的吗?” 贾爷爷一脸认真,用力地点点头:“真的。就冲咱俩关系最好,你别告诉别人啊!” “可是我听见了啊!贾大爷!”刘嫂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贾大爷,你偏心!咱俩的交情也很好啊!” 本欲保密的事情,被当场揭穿,贾爷爷的脸上顿时一阵通红,“我这不是看小璺可爱又懂事,就多疼她了些嘛。” 刘嫂笑呵呵的,嘴上却不太饶人,“原来我一点也不可爱懂事,原来您不疼我呀……” 贾爷爷尴尬地笑,脑袋,一会儿瞅瞅我,一会儿又瞅瞅刘嫂,“得了得了。那我明日给你准备一把便宜又新鲜的菜。如何?” 聊着正开心,突然,隐隐约约的,前方的人群有些骚乱,不时传来东西摔落的声音,女人的惊呼和小孩子的哭叫,还参杂着某种动物的嘶鸣。 我好奇地伸长了脖子看去。 但我毕竟不是长颈鹿,况且在人山人海的集市里,我人矮,又在这小角落里什么也别想看清。 刘嫂也探了探,“发生什么事了?我们到前面看看去。” 两个小女人凭着较为瘦弱的体形挤到了前方。 “前面发生什么事情啊?” “这不,对街刘老头的马圈里有匹马不知怎么的受了惊,冲撞出来了呢,就在前面弄翻了好几个摊子。好像还有孩子受伤呢。” “真的啊?那我们赶紧避一避吧。刘老头家的马是出了名的又壮又快啊,被这么一撞还能活吗?” “那是啊!” 我一听也正准备拉着刘嫂要走,却发现我和刘嫂不晓得什么时候被挤散了,耳边已经传来马蹄奔跑的声音,女人孩子们的惊叫声响彻街道。好几个小贩被撞倒,织品蔬菜等的摊位摔成了一地。 受惊的马儿冲撞过来了。 人群慌乱,大家四散而逃。 我被骚乱的人群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衣衫的下摆虽然飘逸却太长,一个重心不稳,就已经绊倒在地上,手臂整个儿被小石子拉扯出了血丝,疼痛感火辣辣地刺激着神经。我禁不住倒抽一口气。 那壮硕的马横冲直撞地朝这个方向奔来,要躲已经来不及了,我心慌地闭上眼,等待着被马儿踏碎的可怕命运降临。 千钧一发,闪过一道人影,扑了过来,属于男人的重量那一瞬间沉沉地压在我身上。伴随着众人担忧的惊呼声,迅速搂住我的腰朝路边墙角翻滚而去。 我双目瞠着,大喘着气冷汗直流,身上的重量立刻离开了,黑影走到我身边将我的上身轻柔地扶起,温温好听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你没事吧?” 第十一卷在线阅读 第十一卷 第十一卷 - 第十二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十二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十二卷 周围的乡邻靠拢了过来,“小璺啊,你没伤着吧?大娘家里有上药,你上大娘哪儿去吧?啊?” “这位小兄弟,真是身手了得啊!” “小璺没事吧?赶紧回去歇着,大伯我晚上再去给你收收惊,啊!” 知道自己被救了,一口气缓了下来,“刚刚?”睁开眼,看清救我的那男人的模样,白净儒雅,眉宇间却有股凛然的英气,双眸微带担忧地凝着我。“我的兄长是驯马高手,他已经追着受惊的马儿去了,定会无事。” 我松了一口气,“谢谢这位公子救命之恩。” “哪里。姑娘无事是最好的了。” 我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口仍然剧烈喘息起伏着,对着他露出一个微笑:“真的谢谢你。” 那男人呆了呆,略微失神地看着我,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我还是看清了他双颊浮起的红晕。 我想要起身,脚踝传来一阵剧痛让我全身无力,浑身冒冷汗地又跌回了地面,那男人赶忙扶住我,“姑娘,你家在何处?我恐怕得失礼,将您抱回去了。” 我皱眉,“我的脚……”我微微将裙摆往上提了提,脚踝处一大块青紫,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十分刺眼。 “有可能是刚刚骚乱的时候不小心脱臼了,待回去后我帮你看看可好?姑娘且放心,我学过一点跌打推拿。” “谢谢你,不过……”我正欲回答,就听见耳边刘嫂的惊叫声,“呀!妹子,怎么你这么不小心?把自己弄伤了!” “我没事。只不过那些菜……”我笑了笑,目光移向一边的菜篮子,早被马儿踏碎了,青青的菜叶被踏得烂掉了,我惋惜地看着,“那可是贾爷爷的心意……” “你看看你,都受伤了还管这些。”刘嫂说:“这位兄弟,你看我一个妇人,你能不能帮我把我妹子给……” “请这位大姐带路。”男人极快地应声道,轻轻将我拦腰抱起来,动作十分小心地不碰到我伤到的脚。 可我有些不自然,不自主地僵硬着,脚上本来带着伤,身体放松不下来,却又不得不双手搂住他的脖颈以免摔倒。唉……累死了,痛死了……痛死了! 一位热心的大娘也跟在我们身后,想说或许能帮得上忙,尽管我一直推辞不用。 已经到了门口,听到了嵇康沉稳的打铁声,我突然一阵鼻酸。 门没有关,一群人走近的声音嵇康已经听见了,他回过头来,愕然。立刻站起身,向我们走来。 救命恩人的声音温柔地传开来,“您是这位姑娘的兄长么?” “兄长?”他有些讶异地挑眉,伸过手来,“璺,你怎么了?” 我放开那男人,双手紧紧搂住嵇康的脖颈,他顺势将我抱了过去,就像抱婴儿一样,一点都不费力。 “好痛……”我把脸埋进他膛。 那男人放了手,一边要解释说:“您的妹妹刚刚……”才刚开了个口,刘嫂和大娘就绘声绘色地将刚刚那一段画面说了个详详尽尽,说我如何马蹄下被救逃生,说我如何如何……在我听来,惊险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嵇康搂抱我的手,紧了紧。我抬头望去,发现他脸色有些发青地道,“多谢这位先生救下我的妻子。嵇康感激不尽。” “嵇康嵇先生?”那男人讶然低呼。“那这是……嵇夫人?” “正是。”嵇康颔首,快速地瞥了我一眼,眸底写满了焦急担忧。“请各位移至正厅稍待,容我先为我妻查看伤势。” 说完,他便抱着我,迅速穿过正厅步入卧房。 我被他轻柔的放在床上,身下柔软的触感让我无端一阵恐慌,“咳,叔夜……你……” 他坐在床尾,低头撩起我的裙摆,看到青青紫紫的肿块,倒抽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果然脱臼了,璺你放心,只有一点痛。一会儿就过去了。” 豆大的冷汗往下掉,“不要!”我挣扎着,“我不要接骨啦!痛死了!我不要!”连忙爬起来,拉过一边的被子盖住脚踝,往里伸。 “璺,听话。”他蹙眉,“这样下去,你不可能痊愈。” “可是会痛。”我抗辩,充满指责意味的目光直直地向他。“不然你打晕我,那样我就不会挣扎了。”称得上冷静理智的我,居然说得出这么幼稚的话?我心里一阵汗颜,但仍然强撑着,谁让我什么都不怕,就怕痛…… “璺,别胡闹。我怎么可能打你。”他倾身靠了过来,拉开被子的力道虽轻,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坚定。 我往里缩了缩,“可是……好痛。” 嵇康的手顿了顿,“璺,你相信我么?” 奸诈,来这套?我咬着被子,“除了现在。其他时候都相信你。” 他顿了顿,染着焦虑的双眸与我倔强的眼神对视,末了,他有些无奈的叹气,“拿你没办法……”话音刚落,他就起身往外走。 我缩在被窝里眨着眼,他放过我了?呃……这么容易? 正觉得庆幸,就见他带着竹林小弟弟向秀从门外走了进来。 我颤抖地指着他。他他他、他居然……居然叫帮手?! “等等!!有事好商量……” 我翻过身往里爬,可是床的空间这么小,我能爬到哪里去?“要不……打打麻醉什么的?”我是白痴吗?这个时候哪里来的麻醉? 可是…… 感觉手腕被制住,抬头望去,是向秀清逸的容貌,他同情的看着我:“嫂子,你忍着点。一会儿就好。”然后转了个头。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嵇康稳稳地坐在床尾,神情专注地仿佛十头牛都拉不开他,他双目紧紧地盯着我脚上的肿块。嘴唇抿成一条线,大手缓缓抚上…… “啊!!!” 第十二卷在线阅读 第十二卷 第十二卷 - 第十三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十三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十三卷 当我醒来的时候,第一件事情就是动动我的脚。 诶? 我眨了眨眼。再次轻轻活动了一下,真的不痛了呢。 可是……噢!丢人。我居然痛到晕掉……而且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也让向秀瞧了个清清楚楚,以后我拿什么威严对他管东管西的。 脚上一阵力道适中的拿捏,转移了我的注意力。“醒了?”嵇康早已脱掉了外袍,盘腿坐在床尾为我揉捏着消肿许多的脚踝。 “嗯。现在什么时辰了?”我注意到屋内昏暗的烛光。 “戌时了。”他道,“你睡了一天,要吃点什么吗?” 这么丢脸,还昏睡一天……看来小时候脑袋被门挤到的那种的深蒂固的疼痛,儿时的影还是环绕不去。 我摇摇头,“不饿。你别按了,过来抱抱我好不好?” 他顿了顿,躺到我身边来,温暖的怀抱将我密切收拢。我依赖地叹一声,然后回抱住,自他怀里扬起脸。 “你今天让我很担心。幸好,伤得不算重。明天就可以下床走动。” “……下次不会了。我会小心。” “不过,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你怕疼。” “……”是啊,而且还很丢人地晕倒了,你不必说,我都很羞愧。我厚着脸皮转移话题:“对了,那个把我救回来的男子呢?” “回去了。”嵇康淡淡道,“他约了改日要来看看你。” “他还挺有心的。被他救下一条命,我还不知道他的尊姓大名呢。” “吕安。没想到他是吕巽的兄弟。” 吕安?! 我惊诧地瞪圆了眼睛,史书上不是说……嵇康先认识吕巽,然后通过吕巽认识弟弟吕安,最后才和吕安成为至交好友么?怎么现在居然是为了救了曹璺才……想来,是我不小心改变了的吧。一股不安悄悄埋伏在心底。我刻意无视它,清清嗓子,“嗯,原来如此。要好好谢谢他了。”他说的那个驯马高手就是吕巽啊! 嵇康静静地看着我,“往后不许再发生那样的事情。” “嗯?”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拧起眉,“以后不管是什么地方,一有危险你就立刻离开,越远越好。” 我忙不迭地点头,“今天是意外。” 糙的大手抚上我的面颊。他不语,帮我将被子往上拉盖好,然后起床翻阅《庄子》。 我吊起眼角,看着他沉默的背影,碰了碰他的衣角,他没有反应,我不禁嘟了嘟嘴,“你不悦?” 他没有说话,只是转过了头:“我只是担心。” 我仰着脸看他,“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我绝对不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中了。你看,我这么怕痛,绝对不会有下次了。”我扯了扯他的袖子,不停眨巴着眼睛装可爱。 幽远淡然的目光闪了闪,与我的目光对视,他这才淡淡扯了嘴角,俯下身来轻轻吻住我的唇,辗转缠绵。 口鼻间全是他清雅的气息,我温柔地回抱住他,衣带被他解开,感觉到他将我拥抱得更紧,呼吸逐渐紊乱。 我睁开眼,突然用巧劲一个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 对上他愕然的眼,我眼睛一亮,笑得十分得意。“看本小姐怎么征服你!” ******** 我第一次亲眼见证嵇康的才学,是在成亲后两个月的他,一天一夜不眠不休,写出了一篇《养生论》。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篇文章当时引起多大的轰动,文章一出,广大名人名士,朝野高官无不惊呼,竞相传阅。 世或有谓神仙可以学得,不死可以力致者;或云上寿百二十,古今所同,过此以往,莫非妖妄者。此皆两失其情,请试论之。 夫神仙虽不目见,然记籍所载,前史所传,较而论之,其有必矣。似特受异气,禀之自然,非积学所能致也。至於导养得理,以尽命,上获千馀岁,下可数百年,可有之耳。而世皆不,故莫能得之。何以言之?夫服药求汗,或有弗获;而愧情一集,涣然流离。终朝未餐,则嚣然思食;而曾子衔哀,七日不饥。夜分而坐,则低迷思寝;内怀殷忧,则达旦不瞑劲刷理鬓,醇醴发颜,仅乃得之;壮士之怒,赫然殊观,植发冲冠。由此言之,神之於形骸,犹国之有君也。神躁於中,而形丧於外,犹君昏於上,国乱於下也。 嵇康以这样独特的论言开头,为后世人奉为养生道华之作挥上经典篇幅。 往下阅读就会发现,他的文章,结构十分严谨细致,条理清晰,完全不同于此时魏晋名士文人们的言论方式,文章在外被传得风风火火,有拍案叫绝者,有大怒其异想天开者,也有善意指点者。一干名士文人跃跃欲试,有试图对《养生论》做出一番有用的见解打出自己的名气,也有倾入二十分力,细细推敲嵇康养生之论的人,他就是向秀。 向秀已经闷在房间里好几天,专心研读。足不出户。连三餐都是由我送进去的。 刚开始我有点担心他闷坏了,可嵇康却勾起了唇角,“无妨。” 直到七贤聚日。 我随着嵇康进入竹林。 所谓历史上传得色彩神秘的竹林,就在嵇家后山不远处的一片林子。 放眼望去一片绿意盎然,葱翠茂密的竹林,不时传来几声鸟鸣,伴着清幽的竹香,带给人一种宁静祥和之感。 雨过后,空气沁人心脾,我和他携手走在小道上,就瞧见不远处草坪中的一块空地,上边儿建起一座凉亭。摆放着石桌石椅,还有竹子编成的小琴台,简单的躺椅,甚至树杈上还挂着形状各异的酒葫芦。 酒气熏天的竹林,却升起一股神秘又神圣的味道。 阮氏叔侄、山涛和王戎早已聚在凉亭下谈笑风生,喔,旁边还有一个喝得快酩酊大醉的刘伶。 我扑哧地一笑,“刘伶回家又要挨骂了。” 嵇康淡哂。 走进竹林踏入凉亭的那一刻,我顿觉得心潮澎湃,迎着清风吹拂,放任热浪在口冲击着,这不单单是一片竹林,因有了七贤而不再平凡,凝聚着魏晋名士风骨,是为后世人景仰的传奇之地。 “子期呢?” 山涛年长,面容祥和,看向我们身后却不见向秀,于是温温地开口问道。 我笑着说,“他还在书房。说是会耽误一个时辰。” 王戎挑眉道:“那且等等吧。” 当向秀这个竹林小弟弟姗姗来迟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阮籍抚琴,山涛品茶,王戎看书,阮咸吟诗,而刘伶已经醉得开始说胡话。 向秀来了,一声不吭,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叠纸,他抿了抿唇,将那写满了字的纸递到嵇康面前,眼神中闪过异样兴奋的光芒,呼吸略显急促。 嵇康不语,接过。因为向秀谨慎认真的神情而感到好奇的王戎凑过去,而我自始至终站在嵇康身边看得一清二楚,大大的几个字印入我的眼帘—— 王戎瞪大了眼,惊诧之下不由自主地念出来:“难养生论?” 一时间,茶盖翻,琴声停,吟诗静,刘伶醒。 第十三卷在线阅读 第十三卷 第十三卷 - 第十四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十四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十四卷 多年以后我都无法忘却当年那日风下,布衫的男人和灰袍的少年,一俊美一清秀。两人的长袍迎着清风,黑发飞扬。在竹林凉亭下展开的热烈讨论。在对方的言论中,细细推敲,结合对方的言论观点,再加以分析。 嵇康作文章,向秀展开思维提出观点反驳,嵇康思量过后,又作出了一篇文章。 激烈但不伤和气的辩论,学术氛围异常浓烈。 阮籍扬眉一笑,轻佻又儒雅,继续悠然抚琴。 王戎和阮咸半眯起眼打量两人,一副不经意的模样,但看似朦胧的眼眸深处却异常清醒睿智。山涛只是微愣一瞬后,立刻恢复原本的沉稳淡然,他自组成了七贤后,便潜心投入官场,很少开口参与谈伦,成了只听不说的信条守护者。刘玲不再作声,他睁着发亮的眼眸,一改毫无形象的狂喝,稳稳端坐在石椅上,浅酌慢饮,平凡的面孔醉鬼的外表,竟也生出几分优雅。 五贤的表情皆被我收尽眼底,映着竹林景色绿叶清风,我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不禁微微一侧头望向我的丈夫。 只见嵇康默然,宽大的袖口随着风飞扬,跨出几步,往凉亭外一站,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将《难养生论》阅完。 《养生论》里首先提出: 夫神仙虽不目见,然记籍所载,前史所传,较而论之,其有必矣。似特受异气,禀之自然,非积学所能致也。至於导养得理,以尽命,上获千馀岁,下可数百年,可有之耳。而世皆不,故莫能得之。何以言之?夫服药求汗,或有弗获;而愧情一集,涣然流离。终朝未餐,则嚣然思食;而曾子衔哀,七日不饥。夜分而坐,则低迷思寝;内怀殷忧,则达旦不瞑劲刷理鬓,醇醴发颜,仅乃得之;壮士之怒,赫然殊观,植发冲冠。由此言之,神之於形骸,犹国之有君也。神躁於中,而形丧於外,犹君昏於上,国乱於下也。 单拿最后一句说,意思是神躁乱不安,躯体便会受到损害,就好比如君主上位昏庸无道,而朝臣们则会在下面乱了常钢一般。 嵇康指出要超然物外,不为尘世的事情所烦累。随所致,呼吸吐纳,养身和神一同促进长寿,而且他还点明了清心寡欲一说,好色不知疲倦,因而导致血亏竭,而论点却不针对正当欲望,因为他道欲望乃人的本。 但是向秀的思维观点明显有异于嵇康,难曰:若夫节哀乐、和喜怒、适饮食、调暑寒,亦人之所修也。至于绝五谷,去滋味,寡□,抑富贵,则未之敢许也,何以言之? 他恰恰认为:“顺应人,纵情时下的乐趣。” 嵇康反驳:“但本自然也是受到了智的影响,所谓‘遇物则当,足则无余’,至理。” 向秀的一篇难养生论,提出了自己截然不同的看法。我记得有学者曾说,从向秀的思考和观点来看,他是站在儒家的立场,虽然平素对庄子思想极其感兴趣,但那并不融入他的思想指针中。 果然不错。 向秀的言论中,有意指出嵇康受当朝乱政的影响较大,较为偏激。 我默然。 这已经不单是讨论养生道,从侧面已经多多少少涉及到了政治和儒道两派的观念。 我心潮澎湃,就这样亲眼见证了二人将清谈的境界发挥的淋漓尽致,畅快不已。 “以大和为至乐,以恬淡为之味。”嵇康道出少私寡欲,因人本本该是虚无恬淡的,纯粹的欲望违背了本。 语罢,两人相视而笑。 那日深夜,嵇康独自一人在书房研读《难养生论》,而六日后,他为向秀的质疑述论给出了有力而详实的驳论,养生即养神,应恬静安神,清虚静泰,是“智止于恬,止于和”“名利不灭”、“喜怒不除”也。 再次轰动朝野上下和各名士流派的《答难养生论》的文章就此诞生。 与此同时,我替嵇康收到了多得可以压死我的拜访贴,邀请柬,而其中一封,则是我的。是觅人楼大当家秦凌的消息。 ******** 看完信后,我才知道,原来,她就在离洛阳不远的山阳郊外。坐马车的话,只有两天的路程。 我捏紧字条,盯着因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而微微泛白的手,传来一阵刺痛,我不由得怔怔地松开力道,垂下眼眸。 何必犹豫?这是必然的不是么? 原就该让历史恢复原位。我只是一个时空过客,迟早要离开,届时能如何? 告诉他我不是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另有其人?抑或者一声不响地离开?然后呢,他会如何? 我不敢想像,真的无法想象,心肺涌起一股酸涩。我当过他的妻子,可是,他喜欢我吗?卸下责任,抛开名义,他喜欢我吗? 我吹灭了烛火,深深吸一口气,对自己道,不管自己怎么想,于情于理,我都该去找曹璺谈一谈。 对自己狠下心做决定后,突然间觉得脚步轻了许多。我解开衣带上了床榻,依偎在他身后,轻轻地唤他的字:“叔夜。” “嗯?” 他带着浓浓睡意的嗓音低沉又感,察觉我的拥抱,回过身来环抱住我。 我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准确无误地吻上他的唇。 “怎么了?”他温柔地将我压在身下,像是察觉我的不安似的,轻轻咬了下我的唇后,附在我耳边轻问。 “没有。”我应了一声,闭上眼静静感受他的气息,他垂落散在我枕边的青丝,仿佛就此缠绕住我的全部心神。两人的呼吸逐渐紊乱,我情难自禁地用力抱住他,难耐地呻吟,“嗯,叔夜……” 他低低地笑,眼眸亮如明月,我与他对视,一眼千年。 那一夜,极尽缠绵。 只说要回曹家看望父亲几日,便有了充足的借口。嵇康本意要一起,但我不允,我只对他撒娇道想和父亲说说心里话。 他默默地点了一下头,嘱咐我早点回家后,便转身打铁。 我简单地收拾了包袱,在离家十里处的觅人楼与秦凌会合。 觅人楼前,他一身淡蓝色宽袖衫,负手而立,站在风中,何等俊秀。 我淡淡一笑:“大当家很及时。” 他闻言回过身来,薄唇一勾:“许姑娘客气。” “你们找到她的落脚处,曹……曹璺她怎么样。”我直接开门见山地道。 “许姑娘何不亲眼一见?”秦凌轻声道,清亮磁的声音竟带着一丝温柔。他温和地看着我,指了指一旁的轻简雅致的马车。“路途遥远,秦凌担心沿途有意外发生,还请许姑娘上车,由我为姑娘带路。” “多谢。”我抿唇一笑,身躯壮硕一脸憨厚的马车夫上前接过我的包袱。 在交通不便捷的古代,马车已经算是很方便的工具了。马越好车速越快,一般是一个时辰近二十里。一般马车一天两百多里。 山路很是颠簸,加上已经赶了一上午的路途,正午太阳的暴晒让从没坐过马车的我直皱眉,突然想念起内设空调的飞机了,如果是在现代,不用一个小时就可以到达,干净舒适,还有美丽的空姐服务…… 脑子里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觉得喉咙微微发干,眼前适时地递来一个水袋。 秦凌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赶了好一会儿的路了,许姑娘想必累了。喝点水吧。” 我也不和他客气了,道了声谢便伸手接过。 “许姑娘哪里人?” 哪里人?我望着他清澈宁静的眼眸,不禁想起上次离开觅人楼前他微微愕然的可爱表情,恶劣因子便又开始活跃起来:“嗯,我家住非洲。” 他眉峰一挑,“那是何地?” “很是偏远的地域,大当家不曾听闻是正常的。”我勾唇一笑,“大当家今年多大了?” 他又是一愕,像是不理解为什么话题突然跳到他的身上,却依旧风度翩翩,“二十有四。” “家里可有兄弟?”我一副没话找话聊的口气。 “家有一兄一弟,怎……”他疑惑地看着我。 “可有意中人?” “不曾有过。” “娶亲没?” “未曾。” “有无妾侍?” “……也无。” “孩子呢?” “……许姑娘,你想问什么?” 见他无言以对的模样,我忍不住笑开了。“大当家,我只是找点话题聊聊,这可还有一天半的路程,省得一路生疏,那可不好受。” 第十四卷在线阅读 第十四卷 第十四卷 - 第十五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十五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十五卷 半途中,找了一间小小的客栈落脚,睡过一晚后,我们早早地上马车出发了。 颠簸行驶了一整天后,终于在深夜赶到了山阳县的苏门山脚下。 秦凌看见我眉宇间的疲惫,便道:“许姑娘,我看你也乏了,我们到前面的小村庄里的人家借住一宿,明日我再带你到曹姑娘的住处,这样可好?” 他用的语气十分客气,但言语间却是颇带“没得商量”的一丝霸道意味。 我要是不从,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带路?反正我也不晓得具体地址,是不?我暗暗腹诽。口头上却是很顺从:“这样也好。”一来我的确累了,二来真的是饿了。想到村庄住户的家常小菜,我顿觉饥肠辘辘。车里的干粮本就嚼不出味道,我对吃的可挑剔着呢。但是人家秦凌好意为我准备,我总不能还不识好歹地挑三拣四吧?万一他恼了,一个冲动把我仍在这荒山野岭的,我一个弱女子被狼叼了可如何是好? 我才一伸展四肢就觉得浑身仿若散架一样酸痛,不由得“唔”了一声,表达了我对身体现状的不满,再瞄了一眼秦凌,他举手投足间尽是风采,即使乘坐了一天的马车也没有丝毫不适,看来他常常干这种事。 而秦凌却显然误解了我这一眼的含义。他愣了一下,恍悟般地笑了笑。伸出手来:“是我疏忽了。许姑娘身体娇弱,我扶着姑娘下车。” 我没力气反驳他,搭上他的手,腰酸背痛地慢吞吞爬下车。 他帮我背着包袱,就这么耐心扶着我,配合我乌的速度,慢慢进入小村庄。 我们找了一家小住户。他让我稍待,自己则上前敲门,彬彬有礼地对那对憨厚淳朴的老夫妇道明了来意,彬彬有礼地占我便宜说他携带妻子来苏门山寻友,彬彬有礼地道希望能借宿一晚,彬彬有礼地往老夫妇的手里放进一小袋钱…… 最后,老夫妇热情地将我们引进了门,空出一间房来,还备上热汤热菜。 和干粮截然不同的饭菜香引得我食指大动,暂时没空和他算账。 淳朴的老夫妇不停地夸我们俩郎才女貌,十分登对。或许是他的风度翩翩和我的温顺乖巧博得了他们的好感,夸得我头都快冒火了。不动声色地往他的脚面上一跺,他没设防,吃痛地闷哼一声,我瞄了他一眼,继续笑得春风拂面地吃饭。 当两人进屋时,我才垮下笑脸,白了秦凌一眼,堂而皇之地占据整张床。“我给你铺一条被子,你睡地板。” “这是自然。”他笑得很自然,没半点不悦。 “你本来不需要睡地板的,如果你说我们是兄妹的话。”我瞥了瞥他。 秦凌轻轻拂袖,侧着脸看向我:“许姑娘,你看我们可有兄妹之相?” 我一愣,叹气道:“没有,反而是十万八千里。” “深夜,孤男寡女,没名没份的,怎么说都奇怪。”秦凌简单地解释。 我颔首,心里其实是明白的,再说我是二十一世纪的人,没有那么老古板,知道了他没有恶意,所以便不再反驳,只是放下盘着的一头长发,轻轻梳理着。 秦凌他端坐于茶桌边,若有所思地望着我。“许姑娘,你可曾想过,见过曹姑娘之后,有何打算?” “我没有想很多。”我从铜镜里与他对视。“我只是要弄清楚事实的真相。” 他略一思索,道:“我并不知道许姑娘是如何错阳差代替曹姑娘嫁给嵇先生,但是,既然事实已成定局,许姑娘何不就顺其自然?嵇先生是奇男子,嫁他为妻想必不会辱没了许姑娘,姑娘又为何执着于寻找曹姑娘的下落?” “事情已成定局?”我挑眉,回过身注视他,缓缓摇了摇头:“不,我迟早都要回到我的地方去。这里,不属于我。”说完,眼前好似浮起嵇康俊美的轮廓,我顿觉一股哀伤侵入心脏,连忙垂下眼眸。 秦凌顿了顿,问:“姑娘的言下之意是要曹姑娘代你成为嵇先生的妻子?” 我一怔,才失笑:“大当家你莫非昏了头不成?曹璺曹姑娘才是嵇康明媒正娶的妻子!他甚至不知道日夜与他同枕而眠的我叫做许影。再说,明明是我的介入才使得事情发展成这样,何来她代我之说?” “但嵇先生真正的妻子,是你。嵇夫人。”秦凌温和而坚定地点明,一语道破。 我咬紧下唇。 我怎么会不知道?如果我只是普通的一名女子,我又怎么会舍得离开他? 但我不是,我是许影。生活在二十一世纪里的一个普通人,那里有我的家人,我的回忆,我的一切,那里有我无法放弃的牵绊。喜欢的人可以再找,但是亲人却不能。我一直这么告诉自己的。而且,这原本并不是属于我的生活,一切都只归咎于一个“错阳差”,好一个错阳差。 “大当家,我自有我的难言之隐。还请大当家理解。” 他微微一笑,“我明白许姑娘的心情,但是,即使你这样想,您可知道嵇先生若是明了实情,会做何感想?曹姑娘又是否愿意呢?名字只是一个称谓,嵇先生所了解的是许姑娘你,你要他如何面对只有名份,长相一样,却完全陌生的曹姑娘呢?” 原本以为早已理清的万般思绪,就此被打乱。 嵇康会怎么想,对,我没有考虑过嵇康会怎么想。我一直自导自演,以唯我独尊的姿态决定事情的发展,我一直以为我没错,但是,站在理智的角度,我也确实没错,我许影本就不属于这里,如何能因为一己之私任意破坏时空定律篡改历史? 我没错。我这样告诉自己。我没错。 就在这时,秦凌低低地道:“人算不如天算,况且,万事怎能尽如人意?” 突然间,觉得浑身发冷。 视线越过在风姿特秀的秦凌。窗外,明月皎洁。 ******** 告别了热情的老夫妇后,秦凌便带着我往一条并不算难走的小路上去。 我强压下紊乱复杂的情绪,一副镇定十分的表情,沿路观赏风景,苏门山的风景如画,山河秀丽,一路开满桃花,风一吹,弥漫的柳絮漫天飞舞,垂柳轻拂,恍如梦境一般,暖风融融。 四周一片绿意盎然,显出苏门山特有的空静灵动。 我深深吸一口气,忍不住道:“这里很美。” 秦凌只是笑着,“确实很美。”他说完,若有所思地望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往前走。 走了大概一里,前方有座被竹篱笆牵起的雅致的小木屋。 小木屋前的一块地上种满了青菜,另一块空地则圈养了一群活蹦乱跳的小**小鸭,我再望去,看似厨房的方向升起袅袅炊烟。 “这里……”我侧过头,看向秦凌。 他笑着颔首,“这里便是。流水公子这两个月里靠着当私塾夫子养家糊口,这个时候应当已经出门,此时曹姑娘是在家的。”他的眼神蕴含着一层我猜不透的情绪,但是看向我的目光却是含着善意,“请吧,许姑娘。” 我点点头,越过他身边,向着那座小木屋走去。 轻轻地敲了门,就听见里头温柔的女声应了一声,“来了。” 我的心顿时狂跳起来,不由得回过头去寻秦凌的身影,只见他隐身于树干之后,一双眸子定定地瞅着我,鼓励地朝我微笑。 这时,门应声打开…… 第十五卷在线阅读 第十五卷 第十五卷 - 第十六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十六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十六卷 从未想过,和嵇康的正妻见面,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但是应该不会是像此时,双双望着对方出神,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眉如远山,肤如凝脂。说不上是沉鱼落雁,但也却是一个少有美人。更奇特的是,我们竟连额上的疤痕都是一个模样。这真真是足以令人唏嘘的巧合。 望着她,就如透过镜子看着自己一样。唯一与我不同的是,她的眉宇间,尽是说不出羸弱堪怜。 我很快地恢复了镇定,视线逐渐清晰起来。认认真真地打量着她。她仍是一副震惊的表情,盘起农家妇女的发式,一身简单的布衣,清晨柔和的阳光在她身上洒下淡淡的光晕,却衬得她整个人更加温柔纯净。 再往下…… 顿住! 我不敢置信地盯着她明显隆起的腹部。 “你……有了身孕?” 开口之前,千想万虑,但绝对没有料到,我对曹璺讲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样的。难道这就是秦凌劝我打消念头的最重要的原因?原来他说的人算不如天算指的就是这个? 我暗自呼吸吐呐,克制着想回头揪住他黑发狂甩一番的冲动。 “嗯,姑娘你是……”曹璺有些怯怯地望着我,欲言又止,眸光流转,漾着一丝不安。 “我姓许,单名一个影。无字。”我露出一抹微笑,试图安抚她的情绪,但……天知道我连自己的情绪都快安抚不了了,说完后我又顿了顿,补充道:“嵇康之妻。” 我话音刚落,却见她惊慌地后退一步,伸手就要将门关上,我连忙前进一步,握住她的手腕,“曹姑娘莫慌,且听我说完。” “我不会回去的!”她不但不听,反而想用力挣开我的手,一边迅速地回绝道,语调中虽然惊慌,却十分坚定:“我已经嫁给何安为妻。今生注定是何家的人。” “我本意非此!”我不由得提高了声调:“我今日来,沛王并不知晓,嵇康亦是。曹……何夫人你先冷静下来。”听到我最后的称谓,她不由得停止了挣扎,疑惑地看着我,仍有些惶惶不安地等待着我的下一句话。 我左右望了一下,轻声道:“方便进屋谈么?” 犹豫了一会儿,她才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嗯,许姑娘请进。” 随着她进了小院,走入木屋里。 还算宽敞的木屋装点地十分纯朴雅致。 纸窗上的雕花不甚细致,却也不影响美观。光线很充足,阳光照进来十分温暖。 日常需要的东西虽然不珍贵,但一样也不少。 两人入座,静默地望着对方,实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所有的思绪,竟凝成一句:“你过得还好吗?” 曹璺怔了怔,随即展颜一笑:“很好。嵇夫人抽空来看望我。不胜感激。方才在门口,是我失态了。还请嵇夫人不要介意。” “不……”我摇摇头,“是我该感激你,如果当初你……我来,只是……但一见你……却……” 她看着我的些语无伦次,静默了一会儿才道:“嵇夫人不必无措。璺只想明白嵇夫人今日的来意。” 来意么?我一阵怅然,如秦凌所说,事情已成定局,那么我到底还想怎么样呢?是给自己一个离开或者留下的理由么?抑或者,所有的问题和行动,都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掩饰我只是担心曹璺某天突然出现“抢走”嵇康的自私借口?思绪顿时又混乱起来。我望进她清澈的眼底,突然间觉得自己这趟来,真的是蠢透了。 “不,我只是,挂念着你。所以想来看看。别无他意。你不必担忧。” 你可知道,因为你的决定,让我得以有幸成为嵇康的妻?你可知道,因为你,我人生中第一次最珍贵的爱情有幸萌发在历史上那个如梦般完美坚韧的男人身上?“嗯……不管怎么说,真的,谢谢你。” 我断断续续的话,语不成句,没头没尾的,可是曹璺却仿佛懂我一般,惊慌不安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无踪,静静地微笑,清雅恬然的气质一展无遗,眼睛弯成美丽的月牙形,倾倒众生,我有些怔然,我笑起来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吗? “嵇夫人,请一定好好待嵇康。若有机会,替我转告,曹璺早已情系于何安,注定一生亏欠于他,来世定当为牛马回报。”一句话,包含了千言万语,包含无尽的歉疚。而那瞬间,我竟明白了她的内心,我们仿佛像双生儿所谓的心灵感应一般,只需一个眼神的交流就能理解。 曹璺竟是如此一位娇而不弱,柔而不怯的女子。 我许影何德何能,竟然占据了原该是她丈夫的嵇康。 但是…… 我突然骄傲地昂起下巴,纵使曹璺是如此出尘的一位女子,我许影也不差。曹璺她,未必读得懂嵇康。 而我许影,将会用上一辈子的时间去读那个男人。 气氛瞬间轻松起来。 我们相视一笑,不知不觉开始了无关外事的闲谈。 谈她温柔的何安才子,谈我感的铁匠丈夫…… 我们正笑得开心,却见她突然间瞪大了眼睛,“呀”地一声惊呼:“糟糕,又焦了。失礼了嵇夫人,请你稍待。”然后站起身往厨房小跑过去。 我望着她的背影笑而不语,思索了一会儿,便在桌上留下一张字条,无声无息地走出小木屋。 曹璺,虽然你没有说,但是我能明白,你心中最担心的,该是你的父亲曹林吧。我会替你照顾好他,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短暂的见面,足以让我将你牢牢记在脑中。曹璺,祝你幸福。 ******** 当我出来的时候,秦凌笑吟吟地站在树干后等着我。 关于见面的结果如何,他也没问,仿佛对一切已经了然于心,只道马车已经在不远处侯着了。 我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一头漆黑的青丝,秦凌啊秦凌,你可知道你的一头黑发差点不保?原因就是你那一句“不妨亲眼看看”,然后什么也不说,差点让我扮演了一回傻瓜。 但是我没有开口吓唬他,看他清瘦归清瘦,但是却似乎很有力的身躯,我有些小失落地暗自摇摇头,不可能得逞,何须开口? 抬头,蔚蓝的天空一望无际,白云绵延万里,连清风拂过鼻息,都好似带着那个男人身上好闻的味道。 我归心似箭,仅仅三天就让我的思念泛滥成灾。 嵇康,我不在的这几天,你会不会想起我? 第十六卷在线阅读 第十六卷 第十六卷 - 第十七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十七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十七卷 刚回到家,发现大门只是虚掩着,预料之中的打铁声也没有出现。 我好奇地放轻脚步,铁铺子紧紧关着,院子里的水打到了一半,衣服晾干了还未收起来,却唯独不见嵇康人影。 他在干什么呢? 这时,正厅里隐隐传来谈论声。 我眨了眨眼,认出其中一道熟悉的嗓音,就是我那感的铁匠丈夫特有的。 “叔夜啊,你要为兄说多少次才懂呢。” “……” “你可知道你那篇《养生论》在朝堂高官中引起了漫天的舆论?”这声音,好像是,嵇喜。 “我只是和友人谈论,与他们何干?”嵇康的声音微带着不悦。 “你看看你文章里写的,‘夫神仙虽不目见,然记籍所载,前史所传,较而论之,其有必矣’。这……这简直……”嵇喜顿了一下,似是深呼吸了几下,这才继续语重心长地道:“你什么时候才能谨记为兄说的,达人与物化,无俗不可安!” 喔。听到这里我便明白了。嵇喜是在告诫嵇康,真正的高人是不会在意环境俗与不俗,所以不必去追求那些所谓的清高。 嵇喜一向是对自己的弟弟又爱又惧,爱这个血浓于水的弟弟,也惧他的威望和影响力。嵇家兄弟自小丧父,长兄早逝,所以嵇康是自由成长,学不师受,虽受儒家的影响甚大,但却崇尚道家思想,潜心于养生清淡的生活。嵇喜在任刺史,出于好意也希望他能在朝政中有所作为,但见嵇康有这般才学,却对官场竭力避之,自然忍不住要说一番,而《养生论》与《答难养生论》所引起的轰动就是一个契机。 嵇康沉默不语。 我暗自吐了吐舌头,这个气氛我好像不太适合出现,那么就稍候吧。 嵇喜以为嵇康听进耳里,不由得缓和了语气,继续劝解:“现下曹家高层奢华腐败,而你又与曹家结为姻亲,若曹家有了你的加入,绝对是给予司马家重重的一击,以你的名气,绝对能有一番作为!” 嵇康默然了片刻,淡淡反问:“那又如何?” 嵇喜窒了窒,像是一时间找不到可以应对的话。“叔夜……” “请你转告母亲,我过段时间,会携妻回家看望。还有,你说的话我都明白,只不过,你我道不同。”言下,竟有逐客之意。 “你啊……”嵇喜叹着气,摇着头走了出来,碰上我绝对不在他的意料之内,他明显怔了怔,然后尴尬地笑了笑,开口正想说点什么,我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冲他眨眨眼微笑。嵇喜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颔首离开。 我悄悄地步入正厅,他背对着我负手而立,不知道在想什么。蹑手蹑脚地凑近他,然后猛地往他宽厚的肩背一扑…… 高大的背影震了震,他极快地回过身来,眼角染上些许笑意:“回来了?” 我小**啄米般不停地点头,用力嗅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嗯,父亲一切安好。我陪了他几天,就回来了。”他一笑,“如此甚好。” 他没有推开我,而是将我拥入怀,“方才的谈话你都听见了么?” “嗯。”我点头。“听见了。” “你怎么想?” “他是个好兄长!”不可否认,他的影响力或许大不如嵇康,也没有嵇康的风骨,在阮籍等人看来,他就是个俗人,可是不能否认,与他们相比起来,嵇喜俗归俗,却是一个好兄长,若不俗,他怎能在长兄早逝后担当起家庭重任?而且,在嵇康来到洛阳之后,便时不时地给他寄点东西,可又不敢寄多了,就怕嵇康不高兴。 嵇康轻轻地颔首,下巴顶在我的额头,“我全都明白。但我自有我所求,但他说多了,我难免有些不耐。” 语调中竟有股抱怨的味道。我忍俊不禁,突然发现,被兄长训过后的嵇康就像个孩子似的。 我请了清嗓子,回到正题:“人算不如天算,顺其自然。但我想,”我微皱眉,“按照朝廷律法,与皇亲贵族结为姻亲者,需接受朝廷的加封。所以……”所以时局并不顺应他意。他虽然清尘脱俗,却也不能无视朝纲。 我也不想问当初联姻是何意,无论是什么,但这亲总是结成了,而且以他的才华和影响力,断不可能平稳地过自己想过的日子,这也就注定他卷入曹、司马两家的政治旋涡中。 他依旧是面无表情,只道一句:“我想,过几天朝廷就快要下令了。” 闻言,我扬起脸:“叔夜。” “嗯?” “娶我,你可曾后悔?” 他定定地凝视我,“你已是我的妻,何来后悔之说?” 我暗自翻白眼,这个回答真狡诈。反正不管怎么说,就是脱不了责任一词。 就算知道以他的格很可能不会说出喜欢之类的字眼,但是…… 我说服自己,慢慢来吧,要吃完一头牛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更何况是这么一个大男人呢? ******** 嵇康可以去买乐透了,他一定会中大奖的!我这样想着。 昨天他话才刚说完,今天就实现了。 接到朝廷下的昭令,我们一点也不意外。不过所幸,在曹林的努力下,嵇康得了一个闲职——中散大夫是也。 于是,在无法选择的情况下,这个对于这个闲位嵇康还算满意。顶着这个并不重要的闲职,我们的嵇中散可以更方便参与各种清谈玄谈等聚会。我笑眯眯地看着回房后他不甚在意地将那诏书随手仍在一边,旋即端坐于桌案前,翻开书籍。 “约莫两日前,吕安来过一次。”他突然道。 我咦了一声,“是吗?”当时我正在去山阳县的路上。“你们说了什么?” “他只是来看看你的伤好多了没有。顺便与我小谈一会儿。” 安静的屋中,纸页被翻过的声音。 我微微一笑:“你觉得此人如何?” “不错。”他淡淡道:“相谈甚欢。约了改日再聚。” 我挑眉,“喔?对交友眼高于顶的嵇大师,除了七贤外,难得有相谈甚欢的人。” 他一笑,“不尽然。我曾说过,交友,贵在相知。” 我点点头,这我当然知道。吕安后来与他成为最亲密的莫逆之交。 但嵇康的一生也将因他而改变。 我望着最亲密的丈夫漾着淡淡笑意的俊美脸庞,心一颤,猛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现下的剧情走向已经让我到了一个最关键的岔路,而我该怎么选择? 我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味,而这个认知,让我背脊发凉,冷汗涔涔。 第十七卷在线阅读 第十七卷 第十七卷 - 第十八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十八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十八卷 “在想什么?”嵇康察觉到我的情绪异常,不由得将书合上,双眸锁住我的视线。 “嗯?”我有些回不过神,茫然地盯着他。 “你的眼神,”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解释道:“不一样了,似是有些不安。” 我一怔,旋即咳了咳,干笑两声打哈哈:“你不是在看书嘛?怎么看起我来了。” “你在想什么?” 我眼珠子转了转,脑袋瓜动的十分迅速,没几秒就找到了搪塞的借口,我笑得十分纯真可爱,不露丝毫破绽,然后指了指自己的一头长发,“乱了。你要不要帮我馆发?” 他静了静,无奈地笑了笑,“不想说也无妨。”说着的同时还是顺从地站起身向我走来。 常年打铁的大手已经生出了一层茧,可是也因常练字拿笔,仍然保持着修长有力的指型。 这样一双手抚过我的一头黑发,慢条斯理的细细梳弄,熟练地盘过。 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铺上一层淡淡的金黄,午后的气氛十分恬静,时间仿佛静止一般,我只觉得突然间有些莫名的羞赧,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更亲密的闺房之事都有过的呐。 “我喜欢这样。”在他完成最后一个动作时,我适时伸手柔柔地握住他的大掌。 “喜欢我为你馆发?”他眼带笑意,语调微微升起。 “嗯。”我撒娇地就着这个姿势握住他的,也不放开。 “怎么?”他也不挣开,自铜镜里打量我梳理好的发后,对上我的眼。 两人一时都无言,当然并不是相对无语的那种无言,他的眼眸一如初见般深邃宁静,但是,看向我的目光中,却多含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有些耐不住这样甜蜜的气氛,娇嗔一笑,猛然转过身抱住他的脖颈,在他的脸颊上用力地亲了一下。 他一怔,了自己的左脸,像是有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被偷袭,讷讷地问我:“要回礼吗?”我状似嫌弃抬高下巴,嘴里说着言不由衷的玩笑话:“本小姐考虑看看。”“嗯。”他似是当真了,转身就要往回走看书的样子。我一急,连忙扯住他的衣角。 高大的身躯顿住,疑惑地眼神瞄了过来,像是在问:又怎么了? 我拧起眉,指指自己的脸颊,哀怨地看着他。 只见他下一秒顿时笑吟吟地伸过手来,轻轻地捏捏我脸,道:“我与子期稍后要到巨源(注:山涛,字巨源)那里去一趟。晚上不会回来吃饭。你自己一个人,可好?” 山涛?“何事?” “也没什么,他只这样向我道一声,便没了下文,无妨,我去了便知。”他淡笑。“说来,自从他步入仕途后,我俩私下的来往大大减少,也是该聚聚了。” 当我目送嵇康离开后,独自一个人静坐于桌前,沉默了好久好久。 竟然……这么快来到么?才不出几个月,竟然就已经到了要做选择的地步了么?若是要保嵇康的命,大可以现在就一点一点地改变他的命运,而前提,必须是舍弃二十一世纪,留在魏晋。 但,这是大罪!许影,你真承担得了这种罪名么?若是一般人还还好,但,嵇康可是在历史心窝上狠狠捣了一拳的人。他对不论现世还是后世文人的影响力何止千百万,他对中国文化的影响力,何止我说的清道的明的?许影,你如何有这种权利?谁赋予你的权利?! 我握紧自己的拳头,死死地咬住唇瓣,对疼痛毫无所觉,直到嘴里泛起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才回过神。 而这小小的停顿让我的思绪又一次散乱。 虽然明知自己的心已经明显倾向天平另一端,但…… 先不论大方向的考虑,单单以女人最在意的问题,他喜欢我吗?我们成亲没有多久,我真要为了他放弃外公?放弃我生活了十九年的二十一世纪?不管我出现之前是怎么样,但……形势所迫,我既然已经成了嵇康的妻子,也喜欢上了他,我真的可以就这样离开?那么历史的记载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离开后曹璺最终还是会回来?她的何安呢? 一旦真的面临,许许多多的不安还是会在心底不断徘徊不断徘徊……或许我之前就已经隐隐地想到,但是一个作为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人,我潜意识地忽略不想…… 末了,我猛地一顿,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许影啊许影,你就真的把自己看得那般重要?你当真以为嵇康没了你就不能生活了么?说什么会用一生来读懂嵇康,到了关键时刻,却仍是选择退缩吗? 但,我深深吸气,及时找回了理智,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理清正与反。 站在理智的角度,我此番来,是为了记载真实的魏晋民风,亲眼见一见竹林七贤。可是差阳错融入了他的生活中,代替了原本属于曹璺的位置。现在一切的剧情都按照正史的走向发展,看起来似乎很完美,一年大限到之后我也可以交差了。 只是,先不说我离开后会不会破坏了部分历史进程的记载,但就时空过客来说,即使只无意间改变了一点点历史都是大罪!况且我既然已经涉入了,怎能置之不理? 站在感的立场,我无法不去想象曹璺陪在他身边的画面,无法不去想象曹璺有一天也会和他躺在我们的床上极尽缠绵的画面,无法不去想象那“虽未出现在嵇康著作中,却是影响他一生的妻子”是曹璺,无法想象记载上写嵇康即使娶了一个“丑妻”却从未纳妾,是为了曹璺。 他爱她吗?光是想象,就足以让我心痛难忍了。 究竟……是去是留? 徒然发现,就算看似已经融入在这个时代里,却还是没有一个可以说真话的人。这种感觉,好孤独。 我叹了口气,阖眼。 外公,我好想你。 ******** 我缓缓走向藏匿着引导装置器的床底,不管怎么样,我现在记录了多少资料,都应该先传给外公吧?然后,我想我该回去一趟和外公谈一谈了。 正蹲下想取出来,却听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然后院子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我连忙将东西又塞回去,疑惑地起身离开卧房。 这个时候,是谁来了呢? 我探出头往门外一看,不由得睁大眼,诧异地道:“大当家?” 第十八卷在线阅读 第十八卷 第十八卷 - 第十九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十九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十九卷 秦凌站在院子里,笑吟吟地颔首:“是我。” 我连忙快步走出来,疑问:“大当家怎么会来呢?也不让人通知我一声。”心里却有点打鼓,他来干什么?毕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我的秘密。 “我正巧路过,却见嵇先生刚离去,想你或许是在家的。在门外唤你几声不见应答,门没关好,便进来了。”说完,他微笑拱手道:“希望我的不请自来没有让你不悦。” 从觅人楼路过距离十里远的嵇家?你真有闲情,我腹诽着。“我们到正厅去吧。” 他微一挑眉,“不必。我只是来看看你过得可好。稍后就回觅人楼。” 我好笑地道:“谢大当家的关心。不过,你对每个客人都这般用心,还真是辛苦。” 察觉我话里的揶揄,他竟难得红了脸:“许姑娘客气。” 说来奇怪,他也就那晚谈话的时候称呼过我一次嵇夫人,此后便没有过。 我睨着他一副微微窘迫的样子,更觉得好笑,便转移了话题:“说来,上次的事情真是谢谢大当家帮忙了。如果不是大当家,我想我恐怕……” 秦凌摇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既然接了姑娘之托,这便是我职责之内的事。” 我和他相视一笑,不知不觉竟又聊了许久。或许,也因为他是唯一知道我秘密的人,在他面前,不需要竖起那道防卫墙,能畅聊倒也是个不错的提议。 一会儿,天色渐晚。 我便开口道:“大当家,天色已晚,不如就留下吃顿饭。也好让我施展一下厨艺。你看如何?” 他抬眸用极快的速度审视了我的神情,确认我不是在讲客套话,便颔首:“嗯,那就有劳许姑娘了。” 我对秦凌可没太客气,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我不时地使唤他当助手,一如我使唤向秀那般。 “诶,都说了这个先不能放,莫约一刻之后才可以。”我见他的动作,连忙出声制止。 他稍显尴尬又无辜地站在原地,摊摊手:“许姑娘,你事先并没有说清楚。” “没有么?” “没有。”他道。 我耸耸肩,厚着脸皮不承认错误,反正厨房我最大:“随便了。还有,鱼翻个面,然后加点柴火。” 他闻言,不禁扯开了嘴角,不似先前总是挂着的完美笑容,倒是有几分真意,只听他道:“许姑娘好生不厚道。” 我侧过脸看他:“哪里不厚道了?” “先前依许姑娘之言,我应是客人才是。” “喔。你是在抱怨被我使唤太辛苦是吧?”我瞥他一眼。 一怔,旋即连忙道:“呃,秦凌并没有……” “嗯哼。”我瞥他一眼:“想坐着等吃让我自个儿忙碌?想得挺美啊。” 他听闻,忍俊不禁:“当许姑娘的客人真真是不容易,秦某今日深有体会,深感荣幸。” 我笑得特别得意:“那是那是。” 有他的帮忙,没一会儿时间就准备妥当了。 我点亮烛火,招呼他。说来也奇怪,我俩并没有很熟稔,他也是唯一知道我秘密的人,照理说我应该离他越远越好,省的他一个不小心把我的事情给供出来,但我们现在却放松地面对面吃饭。 他吃饭的样子和嵇康有几分相似,细嚼慢咽,每一个动作都优雅得恰到好处,既显出良好的修养又不显得刻意做作,令人看了十分赏心悦目。 我稍一犹豫,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大当家,实不相瞒,你今日来得很凑巧。” “喔?”他抬眸凝视着我。 “你来之时,正是我准备回去之时。” 黑眸蓦地大睁。“回去?何处?非洲?” 他前两句还算正常反应,但是……“非洲”两字吐出来时,我便忍不住捂着脸发笑。“大……当家……我……哈哈。我当日只是唬你玩的,没想到你当了真。非洲不是我家乡,我甚至……去都没去过。” 他一脸古怪地看着我,有些不快:“许姑娘,这不好笑。” “好好好,不好笑。”我对他摆摆手,连忙清了清嗓子止了笑意。 然后,他十分严肃地盯着我:“许姑娘为何又想离开?” “如大当家一般,职责在身。”我指了指自己,一副十分洒脱的语气,其实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对他说这些,或许是一个人闷了太久有些受不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可以放心诉说的人,说到底,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女人而已。 黑眸浮上一丝困惑,他见我没有多透露也不再问,只道:“何时回来呢?” 我惊讶地挑眉:“你如何猜出我还会回来?” 他淡淡地笑了:“有一次在集市里见你和嵇先生同行……”停了一会儿,又说:“你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我看得出你对嵇先生并非没有感情。而且确认了何夫人安好,你便也没有了非走不可的理由,难道不是么?” 我对他竖起了大拇指,“聪明。” 其实他只是说到了片面,殊不知我还有更多苦闷,更多的烦扰。但,心里的郁闷总算是消散了些。我笑眯眯地让他多吃菜,心想留他下来吃晚膳果然是对的。 秦凌离开后一个时辰,嵇康就回来了,后面跟着沉默不语的向秀。 我敏锐地感觉到不对劲。 嵇康虽然仍是面无表情,我却觉得他周身散发着一种……带着气恼的情绪?真稀奇,我从平常生活中,虽然多多少少了解到嵇康的脾气并不能算好,但因为通养生,他总是能迅速调整自己的情绪,而今晚,居然有这么明显的异常,可见发生了让他所无法接受的事情? 我看他一言不发地进入屋内,连忙拉住向秀:“子期,叔夜他怎么了?” 向秀欲言又止,瞧了瞧紧闭着的卧房门,示意我走到院子里,然后才开口说:“今晚,山兄犯了一个原则上的错误。嵇大哥十分气恼。” 我的眉峰挑的老高,“继续说。” “山兄早一步知道了昭令的事,特邀几位当朝高官与被他唤来的我们入宴竹林。” 我瞪大眼,“不是说去山家么?” “原本是。”向秀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清秀的脸上终是忍不住也浮上了一丝愤然。“山兄在朝为官,为司马昭卖命,嵇大哥并没有干涉,但,山兄明知嵇大哥与曹家联姻,而中散大夫此职与司马家的人界限更是划得清清楚楚。错就错在于……” “山涛宴请的是司马家族的人?”我若有所思地接过话。 向秀点点头,“但是因山兄道是出于‘好意’,他道日后入朝,少不了要受他们的提拔。他是嵇大哥多年的好友,嵇大哥忍着没有让山兄难看。那群朝臣见嵇大哥愿意捧场,得意忘形了,朝政官员无人不向往七贤竹林,只是片刻竟提出要入宴竹林。嵇大哥还未说话,山兄便一口应允了,对于山兄的作为,嵇大哥再也忍不住,拂袖而去。不止嵇大哥,连我都感到失望与气氛。” 我颔首表示明白,向秀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我当然也看得出他的愤怒。 山涛这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嵇康为人一向耿直,他的态度总是十分明确,奉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司马家虎视眈眈,意在篡魏,嵇康本就才高烈,万万不肯在这样的人手下做官,更不愿卷入曹魏与司马家的斗争中,暂且先不论曹家与司马家各官员们的明争暗斗,难道多年好友,他不懂嵇康的内心?嵇康若想要飞黄腾达,何须他来手? 第十九卷在线阅读 第十九卷 第十九卷 - 第二十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二十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二十卷 我正与向秀说话,突然闻见屋内一阵琴音。 我不由得震住了。 嵇康……在奏琴!! 我一直知道,家里挂着一把名贵的古琴,那是嵇康卖掉祖上家田而买来的,他很是爱惜,每天擦拭,但成婚以来我从没听他奏过。 我不懂音律,却也知道嵇康是史上有名的音乐大师。阮籍的音律造诣也深,对音乐的独特见解无人能比,但嵇康却更胜一筹。他自小熟通音律,甚至有篇文章写《嵇中散孤馆遇神》,讲述东汉蔡邕魂魄现真身指导孤身一人的嵇康琴艺。民间更有传闻,嵇康嵇大师的琴音是受过仙人指点的。 当然,这只是传说,可是却足以表明人们对嵇康琴艺的高度赞叹。 而此时,他因为山涛的事情而气恼不已,竟需要弹琴来发泄心中的怒意么? 琴音锵锵有力,时而心伤私语般的沉寂下来,如凄清拂晓的细雨,时而曹曹如急雨的剧烈,如黄河汹涌奔腾!突然,琴声骤然拔高,以极快的音速凝聚起一股仿佛能叱咤风云的气势,每个音与音的连接都那般完美,无懈可击,尽显他心中的愤怒。 突然想起,现代号称天王级的流行歌手随便哼个几声,就被媒体奉为“天籁之音”的音乐真真是可笑极了! 我几近着迷地听着,即使我不懂音乐,但神秘的曲调和出色的演奏,却能将我心中所有的激情吊起,我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就怕扰乱了这难得一闻的天籁之音。 末了,曲终,弦收一声如裂帛。 然后,便是无边的静默。 我踮了踮脚,犹豫了一会儿,和向秀使了一个眼色,他明了,转身回房。 我才慢慢地推开门,我的丈夫依然坐在琴前沉默。他对着敞开的窗,月光轻柔地洒下,将他的身影照映在地上,拉得老长老长。 听见脚步声,背影动了一动,知道是我,所以头也没回地便开口了,他的语调依旧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不疾不徐。 “我很后悔今晚去了这么一遭。”他低低地道。 “我明白,方才都听子期说过了。” 他“嗯”了一声,手指在琴弦拨动着几个不成调的单音。“早知如此,不如就在家与你吃顿饭。” “你想说说么?”我问他。 他默了默,依旧是背对着我,“璺,你可知道。我也曾有过满怀抱负,也曾想施展自我才华,但生于乱世,官场尔虞我诈,我厌恶得彻底,也拒绝得彻底。”他这样说着。 我安静地走近他,从他上方拥住他的脖颈,“你说,我在听。” 他握住我的手,轻轻以指尖摩挲我的掌心,叹了一口气,才慢慢地道。 “生逢乱世,我也曾失落过,但来到洛阳后,有美酒,有学术,有高朋满座,有什么好遗憾:高官厚禄,不需要!”他停住,然后莞尔,“不过,我却不曾想过,竹林七贤这身后名来得实在快。只是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相聚清谈做文章,却没想竟引起一番轰动。” 我也跟着他笑,阮籍行为难测,刘伶疯疯癫癫清谈一流,山涛沉着稳重,阮咸与王戎不屑礼教,向秀沉默寡言才气逼人,照今晚发生的事情看来,无论内部如何,但在外,他们却实实在在是影响力甚大,一个光彩四,让名士竞相模仿的团体。 “竹林至交,我万分珍惜。我们一向相知相惜,深知朝政容不了我们,逢乱世,竹林便是我们心中唯一的一块圣地。而!”他十指突然在琴弦上一扣,情绪开始波动起来,愤然道:“巨源为官,我不阻拦,他为司马卖命,我也无话可说,但他今日之举着实令我气愤。” 我没有话,听他道尽心中所怨,我自然也知道自古以来文人与统治者便是冤家,当朝高官们不学他“固穷”,却很是希望能有他的名气和才气。今日之事,其实应当属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然而嵇康这般怒,是因他太过重情义,太过执着于朋友。 “我万不愿我心中唯一的境地也被这等人玷污,难道他不明?我情绪失控,痛饮一杯下肚,方拂袖而去。”他道完,仰头望天,长叹一声。 “时候不早,我们早点歇息,我替你准备温水,你清洗一下,睡个好觉。”我见他一动不动,便安抚地轻拍他的肩,“叔夜,气多了伤身,你先平静一些,改日再与巨源深谈吧,我想他应当是会明白的。”我虽是这样说着,却不甚乐观。 在官场中的待久的人,通常一个动作代表了好几个意思。 而我们尚未透。 ******** 一大清早,刘伶和阮籍前来。显然是听闻了前几日的事情。 这次刘伶没再醉醺醺,神色清醒,一双狭小的双眸异常发亮,害我惊诧地睁大了眼一直盯着他不放——头一回见到没醉的刘伶,怎能叫我不惊奇? 见他张大嘴巴——不是为了喝酒,而是开骂,怒骂的对象——不是嵇康,而是山涛。 可惜,山涛没来。要不让他听见了,脸上准跟走马灯似的五颜六色。 从他气愤的言语中,我可以听出他一向对山涛看不惯眼,认为他城府极深。 而且,值得一提的是,我这三个月来,还没听过刘伶的嘴上功夫,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了。 我从不知道骂人也可以骂的这么文明,满口文言文,之乎者也,但是词汇竟然还能五花八门,损人到极点毫不费力,着实彩万分。 嵇康原本还冷着一张脸,现下听刘伶此番怒骂,终是忍不住被逗笑了,这一笑,尽显龙章凤姿。 阮籍对刘伶的言论时不时点头,有时也摇头,待刘伶说到令人气愤的事情后,他从鼻孔哼了一声,翻了翻白眼——不是我们一般人翻的那种白眼,而是整个眼珠完全看不见的那种白眼。 我曾记得有学者说,阮籍高兴了就给你青眼,不高兴了就给你白眼,此举有些失礼,但他身为竹林名士,一切有违礼教的说法又似乎行得通了。即使他常翻白眼,可是还是有人不住地巴结,希望能得他一次青眼。有词“青睐”“垂青”便是由此而来。 我饶有趣地盯着瞧,忍不住也学,但着实难受,就担心一个不甚眼睛抽筋那还得了,就算嵇康也通医术,但是他遇过那种学人家翻白眼翻到抽筋的急诊么? 为了避免闹笑话,赶紧闭上眼,再睁开时,发现阮籍笑嘻嘻地盯着我的窘状,还有刘伶也停下了他的怒骂,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以为他骂完了,连忙对他竖起大拇指:“骂得甚好,璺十分佩服!改日定要向你请教。” 嵇康:“……” 第二十卷在线阅读 第二十卷 第二十卷 - 第二十一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二十一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二十一卷 自那日过去的六个月间,嵇康辞去中散大夫一职,引起学士们一片哗然。而山涛升官,他升任后曾寄来一封书信,里面写了什么我不得知。嵇康阅信后沉默了一整天,和另五贤在竹林里喝酒高谈,彻夜不归,月下聚集,畅谈至天明,快哉! 至于为何,嵇康就以“无事”两字带过。我见他不想多谈,也就没有再问。 那一晚,竹林内啸声此起彼伏,清亮的如天际拂晓,浑厚的如黄昏之色,优雅的如一缕清风,低沉的如山谷鸣钟,兼而有之,让竹林外时刻关注这几人的一干学士们加以瞩目和猜测。 七贤为何长啸?何因?有何玄机? 建安七子之首王粲生前喜欢驴叫,他死后,曹丕万分悲恸,便命各大臣学驴叫为他送行,这在历史上是很有名的。 向秀先前提过阮籍善啸。据说是他山中遇高人,谈文论武,高人不予理睬,于是阮籍静默片刻,突然长啸,高人抚须展颜,以啸声相和,几里外都听得见。 先是建安七子,后有竹林七贤,这长啸顿时引发学士们的一股潮流。 问我怎么知道的? 好,那我就说说罢。我有一次提着篮子去竹林给那七贤带饭菜,路上碰见了两个书生模样的青年,两人相对不语,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我觉得奇怪,见他们的脸色越来越深沉,还以为他们要打起来了,突然,两人同时长啸一声,我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们扭头就走,衣袖飘诀,一副神仙般写意潇洒的模样。就留我一个人在那里干瞪眼。 在竹林外随便碰上两个书生都是如此情况,更何况外头? 我忍不住发笑,走进竹林里。 刘伶大刺刺地抱着酒瓶倒在躺椅上打呼噜,王戎歪着脑袋把算盘打地噼啪响,阮籍和阮咸俩叔侄勾肩搭背地说笑跟兄弟似的,向秀捧着书本安安静静地看,而我的铁匠丈夫则闭目养神。 他们对我一笑,正想开口,我指了指闭目的嵇康,做了噤声手势,他们也就不再出声,继续着自己的话题。我将竹篮放在石桌上,坐在石椅上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打量着嵇康。 突然,我噙着一抹神秘的微笑,伸出手指,指尖点了点他的脸颊。 下一刻,那双如浩瀚大海般深邃的眼眸缓缓睁开,凝住我的脸。“怎么?” 我光笑不说话,就是呆呆地看着他,不能克制地看着他,不用说我都知道自己是一副傻兮兮的模样。 嵇康疑惑地挑高眉峰:“……?” 我咬着下唇,又偷笑:“回家后再告诉你,你晚上要回来吃饭吗?” 他一笑,摇头道:“不了,吕安做了一篇文章,与我们约了时间,现下就是等他。” 我了然地点头。 这六个月里,吕安是嵇家的常客,也是竹林的常客,我看他跟竹林vip会员似的,天天往这儿跑,跑得比山涛王戎还勤。其他人却一点也不在意。我问过刘伶,他笑嘻嘻地这样说:我们看人通常以嗅觉来判断,吕安是个才子也是情中人,更重要的是,他对我们的胃口。嗅觉?我古怪地盯着他:可是我只在你身上嗅到了漫天的酒臭,也亏了刘嫂要一辈子和你的酒瘾斗。 刘伶大笑:非也。此乃酒香。 “既然如此,那我先回去了。你晚上早点回来。快入冬了,着凉可不好。”我替他盖上棉衣。 “路上当心。”嵇康握住我的手道。“我很快就回去。” “知道啦。”我笑了笑,“天冷,饭菜很容易凉,你们记得要早点吃。” 他颔首,“嗯。”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紧了紧身上的衣物,不由得叹气。不会回家吃饭么?那正好,现下才中午,时间么……我有的是。 脚步顿了顿,我眯起眼睛望天。 那么,就这么做吧。 我一回到家,便将门关上落下栓,院子的后门也关得紧紧的。 口砰砰地跳个不停,手上的动作却一点儿也没减下。我深深吸一口气,看着镜中的自己,暗道事已至此,犹豫不得了,事情必须尽快解决。 我进了卧房用最快的速度从包袱里拿出现代t恤和牛仔裤换上,然后不甚熟练地将一头盘着的黑发放下,简单地做了些梳理,对着铜镜照了照。确认没问题后,我打开引导装置器,传输各种资料和数据,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等待的期间我的心跳越加剧烈,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迹象。 末了,我环顾了一眼来到魏晋后近一年来周围熟悉的景色。 嵇康每日早晨为我梳理黑发的木梳,他万分珍惜的名贵古琴,他那被我洗干净叠好的衣物…… 突然,引导装置发出久违的器械声音:“滴滴滴滴。” 显示器上跳出了“ok”的字样,我狠下心阖眼,伸手按下红色按键,任由一阵酥麻感从我的指尖侵入四肢百骸,越来越酥麻,直到身体禁不住,一阵剧烈痉挛,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黑暗覆盖了我。 ******** 迷迷糊糊地,似是被人推醒了。 耳畔传来苍老却十分熟悉的声音:“小影,醒醒。小影……” 是外公吧?我想张开眼,可是头很沉,很痛,像是脑袋被火车碾过一样,令我烦躁地只想大吼。 “小影,我是沉桀,我是桀啊。你听见了吗?醒醒……” “哼。”还有一道熟悉的冷笑。 我觉得浑身麻麻的,没有丝毫力气,甚至连睁眼都很费力,可是却仍是抵不住身边热切的呼唤,和对外公的想念,终于还是慢慢的,慢慢地……睁开沉重的眼帘。 “醒了!”沉桀英俊的脸庞顿时散发出光彩,那一双热切的黑眸紧紧地盯着我:“小影,你终于回来了!你知道不知道我们都想死你了!” 我转了转眼珠,还有一张和我极其相似的脸,许弥冷冷地看着我,抱坐在房间的最角落,我对她扯出一抹微笑,再转个眼,看到了坐在床边沿一头花白的外公。 “外公……我回来了。” 那一双苍老,睿智慈祥的眼眸静静地凝着我,欲言又止,却终是作罢。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外公说着,温暖的大手覆盖住我,关怀的眸子闪着光芒:“你身子虚弱,好像有些承受不住……现在觉得好点了吗?” 好?头都快痛死了! 我咧开嘴,挤出一抹很难看的微笑:“很好。外公你不用担心……只是,小影好想你。”我说着,伸手要抱抱。 外公笑着,倾下身来抱住我,叹道:“孩子,我也想你啊。” 还没说完,就被沉桀给打断了,“你骗谁呢?我还不知道你吗?既然累了就再睡会儿,反正你都睡了两天了,何必在意这么一会儿。”他说着,脸上还是洋溢着我最最熟悉的那抹阳光的微笑,他的眼睛闪闪发亮,一如以往……等等!他说什么?昏睡了两天?! 我顾不得头疼,连忙揪住外公的衣袖:“外公,什么昏睡了两天?!沉桀说我睡了两天?”外公点点头,不明所以:“是啊。怎么了?” 怎么了?!要出大事了!! 我咬紧下唇,本来以为回来只要几个小时就可以再回去,一切会滴水不漏,哪知道我居然会昏过去,而且还睡了两天!天哪……那嵇康回去的话看不到我,会…… 已经没有时间了!! “外公,我!” 指尖用力地掐进掌心里,生疼生疼,可却掩盖不了心中的慌乱。 “小影。有什么事情慢慢说……”外公拍拍我的肩。 慢慢说?不行,我冷静不下来,本来不及了!我得尽快回去,不然……嵇康……不然嵇康…… “能让小影如此着急,不复平静。想必是很重要的事情吧。”外公笑着,可我却觉得他的笑容里隐隐弥漫着哀伤。 第二十一卷在线阅读 第二十一卷 第二十一卷 - 第二十二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二十二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二十二卷 “外公,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谈。” 我急切地道,抓紧外公衣袖的力道越来越大。 外公一怔,若有所思地凝望着我,眼眸深处,复杂,怜惜,不解,恼怒,兼而有之。虽然我不明白外公的眼神含意,却仍是坚持不放手。 沉桀呆了呆,随即疑惑地问:“小影,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不能说?非得和许爷爷单独谈。” “大事!”我头也不回地说,语气之森冷。 沉桀又是一愣,也难怪,我从来没有对他用这样的口气说话,但是……现下真的是耽误不得! 许弥冷哼一声,“要不是外公坚持,我还不想在这儿待呢!”说完头也不回地拉开门走了。 我望着她的背影,心头弥漫着一股心酸,姐,你还是那么讨厌我么?你可知道,我们就快要见不到了?这一次,将是我最后一次穿上现代衣服,最后一次看见你们了。 外公沉默着,却仍是顺了我的意,摆摆手让他们先出去。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我艰难的,却十分坚定地道出了此次回来的来意。要对从小就疼爱我的年迈的外公道出实情,我着实不愿。可形势所迫,我仍是一五一十,巨细靡遗地将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我穿越之后,差阳错的代嫁,戏剧般地结识竹林七贤,以及……外公的眼眸越睁越大,双目欲裂,他震惊地看着我,久久没有移开视线。“小影……” “外公,我意已决。万不可以因为个人私欲而破坏历史进程。”我半跪下来,将头靠在外公的膝上,就如同儿时那般。“更何况……”我顿了顿,犹豫着要不要往下说。 “更何况,你已经怀孕了,你有了嵇康的孩子。是吗?”在我摇摆不定时,外公接过了我的话。 我身体猛地一震,抬眸:“外公,我……” “你昏睡过去我就觉得奇怪,除了初次小弥的捣乱,我是清楚不管你再怎么不适应时光机也不可能给身体造成这样大的负担。我很担心你出事,就请研究所里的王医生来看你。”外公叹道,声音又苍老了几分:“刚得知这个结果,我比谁都要震惊和不理解,但你一向是个洁身自爱的孩子,我相信你有原因的,便耐心地等你醒来。可没想到,事实竟然是这样……居然……是嵇康的孩子。是小弥害了你啊!” “外公。”我轻轻地唤了一声,鼻头忍不住一酸。“姐对我有怨言。妈妈是因为我难产而死,爸爸也是在我出生那天就出车祸去世,她一直认为我是许家的克星。而且……沉桀是她自小就深深喜欢的人,虽然我料不到沉桀对我……” 外公转过脸,语气沉重:“我在想,若是我当时让别人去,是不是就不会失去你这个乖巧懂事的孙女了?”而这道自问,让我觉得心脏宛如刀割一般,我不敢抬头看他,只是将脸埋在他的膝盖间,任凭泪水在脸上蔓延着。 “也罢。别哭了。”外公将我扶起来,“你传输过来的资料很有用,这是实记,比学者们从文献上推测的都要详细和重要。小影,我代表研究所,谢谢你。” 外公的声音十分郑重严肃。“还有一件事情。时光机是十分特殊的,之前一直是研究所的秘密研究产物。研究成员多是为了突破自身所限制的一切,创造本该是不可能的奇迹。可若时光机的消息外漏,将会造成不可想象的严重后果。所以我当时才会告诉你,时限是一年。” “你知道外公的意思吗?” 我说不出话,只能不住地点头。意思是,今后一去,时光机将永远拆除。 我几近泣不成声。 即使锥心般地疼,可我也知道只这么一条路可走,去和留。若是时常往返两个时代,一个弄不好,非常有可能发生时空扭曲,届时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时间不多了,既然你已经决定,那么就放手去做吧。”外公叹了口气,眼里掺着血丝。“记得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抬手抹了怎么都停不下来的泪水,起身,在外公的额上印下了一个亲吻。将口袋放着早已写好的信拿出来:“这是我留给沉桀和姐姐的信。外公,我希望你能帮我交给他们。” “小影,你……多陪陪外公几天好吗?”外公接过。 我不能说不,面对这样哀伤的至亲,我绝对不能说不。自品尝过孤儿院的冷暖之后,首次尝到了亲情的滋味,便是外公对我的疼爱。对于他最后的请求,我怎能说不? 这几天,我抛下一切,暂时放下心心念念的嵇康,全心陪着外公重温了儿时的公园,浅浅地荡着秋千,陪外公打太极拳,拿出看家本领做一顿“满汉全席”,看外公吃得津津有味…… 看着他老人家花白的发丝和深深的皱纹,我忍住想哭泣的冲动,当他抬起头来夸赞我手艺进步时,看到的,将是我最灿烂的微笑。 但是,相聚的时间总是特别短暂,我将穿了十九年的现代服装换成魏晋时期宽松的大袖衫,一时恍惚,仿佛回到第一次搭乘时光机的那一天。 外公一句话也不说,静静地哀伤地望着我,仿佛要将我的模样刻入他的心底。 我深深地凝望他似乎更加苍老的身影一眼——“外公,我走了。” 转身,一去永别。 ******** 可能是有事先防范的缘故,这次穿越并没有再晕倒,可是我的心里不停地打鼓,有种想缩回时光机里的念头。 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便消失了七天。嵇康……怎么样了呢? 这次没有需要隐藏的了,除了引导装置,而从现代带过来的东西全部都被我扔了回去。 我深深呼吸,忐忑不安地做好承受嵇康怒气的准备。但是……我小心翼翼地巡视了房间一眼,人呢?现在已经是亥时,他每天都会早起,照习惯,他应该已经睡下了。怎么……不在房间里?? 我蹑手蹑脚地出了卧房门……呃!许影,你给我挺起膛,这是你的家,别跟做贼似的。 安慰自己一两句,我便注意到了书房的烛火是亮着的。 我站在门外,暗自做呼吸吐纳,试图在嘴角扯开一抹微笑……才伸出手“咚咚”地敲了两下门。 果然不出我所料,里面传出嵇康低沉的声音,但是略显沙哑:“子期,进来吧。” 当我推开那扇门,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一身素色长袍,在这样寒冷的夜里,仅披着一件单衣站在桌前练字的丈夫,宽厚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握着笔,在纸上行云流水。 他将一头黑发放了下来,慵懒地披在肩后,此时因他微微俯身的动作而垂落少许,他低着头专注与手上纸上,并没有看见我。 我无法形容心里是什么感觉,告别了家,只剩下他而已。说实话,我一直有点忐忑,可如今见到他,心潮澎湃难描难述,左处不断抽痛,砰然,几度想开口,却终是欲言又止,将心里想诉说离家的不舍和心痛全数压下,就这么痴痴地看着他…… 书上说嵇康人以“龙章凤姿”“风姿特秀”“如玉山将倾”,但我知道,他的美在于他的静,他的才气,他的傲然,他的不动声色,可他也张扬,他也烈,魏晋是中国历史上最混乱的朝代,却生出众多的人才。而我的嵇康,一直是各领域的领袖。 这个男人……是我的丈夫。许影,你……何德何能…… 也许是我进门以后一直不曾说话,嵇康便疑惑地抬起头来…… 刹那间,我的心脏剧烈跳动,“怦怦怦”的声音仿佛近在耳边,全身血也在同一时间急速逆流。 那一双不复清澈淡然的眼眸,布满血丝和茫然,眼下有深深的影笼罩,只不过几天竟然如此憔悴,这是嵇康?! 第二十二卷在线阅读 第二十二卷 第二十二卷 - 第二十三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二十三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二十三卷 心念电转间,那高大的身影猛地一震,本是稳稳握在手中的笔竟“啪”地一声掉落在地,墨汁飞散。 那一瞬间,犀利深邃的光芒重回他眼底,那让我深陷其中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我,然后微微眯起,神色一阵恍惚。 我再也克制不了心里涌起铺天盖地的爱意,朝他奔去,毫不犹豫地投入他的怀里。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怀抱。 我在他怀里轻声呢喃:“叔夜,我……回来了。” 嵇康僵了僵。 “不是梦?璺?” “不是梦。”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叔夜,我回来了。对不起……我不该不说一声就不见的。叔夜……”言语间,泪如雨下。 他沉默了片刻,手才缓缓抬起,一如以往拥住我那般,以前觉得再自然不过的动作,现下觉带给我满满的感动。 耳边传来他如叹息般的话语:“去了何处?为何走?又为何回来?” “叔夜,别问,好吗?……”我在他怀里扬起脸央求道,“我对天发誓,从未做任何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但,就是这一次,求你别问好吗……”还未从告别至亲中的漫天不舍中走出来,我万般不愿再编造更多的谎言欺与他。 沉默在屋内蔓延,气氛顿时凝滞。 他的眼再次与我相对,良久良久。 末了,他终于叹气,抬手拂去我的眼泪。 “我并未怪你。不问就不问罢。你平安回来就好。在外可有吃苦头?”语调很是平淡,却携着满心的压抑。 我听得出来,他有许多的疑问和愤怒,但是见我红着的眼眶终是决定作罢,于是摇摇头更紧地抱住他:“叔夜,我想你了……” 他不语,紧紧扣住我的肩,紧的我几乎喘不过气,但是我没有抗拒,看着他渐渐在我眼前放大的脸,任着他首次带着怒气和不安的吻吞噬我的唇,任舌尖交缠的酥麻感淹没了我,再无力思考其余。 这个吻蕴含了太多我不知道的感情,我努力想留一丝清醒的神智来理清,可却终于被他的动作夺取了理智。 他毫不迟疑地将我拦腰抱起,大步走入卧房。 转眼间,衣裳尽落,罗带轻分,暖帐半掩,他的身体随之覆上我的。修长有力的指尖缓缓地描绘我的眉眼,却久久不动。 我睁开迷蒙的眼,不安地看着他,“叔夜……” 嵇康抿唇不语,只是静静地凝睇我,然后放手起身坐于床中间。“璺。你不在的这几日,我想了许多。” 我也跟着起身,“嗯?” “我一直在找你,可不管是倾尽曹家与嵇家所有人力也好,竟如何也找不到你。夜里辗转难眠几度惊醒,记起你睡姿不好,习惯地起身替你盖被,可身边空空荡荡,晨间没有你再缠着我馆发,竟……”还没说完,他淡淡扯了嘴角,却是笑得万分牵强:“你仅离开七天,之于我来说……” 够了!已经够了! 我泪眼朦胧,嵇康是何等人,他居然为我说出这么一席话,尽管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也未见他表明心迹,可……这还不够清楚吗?这还不够明确么?我心里岂止是震惊可以道明?我望着他,回味着口余波未尽的心潮。 正这么想着,却听他问:“璺,日后你还会如这般离去么?” 我抚上他的面容,轻柔而坚定地道:“不!你是我的丈夫,我的一切。我曹璺对天发誓,从此不离不弃,至死不渝,若他日有违此誓,便下拔舌地狱唔……”话还未说完,就见他表情严肃地捂住我的嘴:“休得胡说!” 他在心疼我。认知到这一点,我嫣然一笑。 “我只要你一个回答。”他认真地道。 “嗯?” “以我心,换你心。可好?” 以我心,换你心…… 以我心,换你心。 以我心,换你心!! 我难以自禁地跪直了身子,挪到他身边,默默地把唇印了上去,做出了我的回答。 那结实的身躯瞬间爆发,□如滔天狂浪席卷了一切。 “嗯……” □弥漫,一室春光。 这一晚,我在他身下狠狠地领教了从未有过的激情火热的床第欢愉。 ******** 五更时,我便习惯地醒来。 但是今天不同,我眨了眨眼找回神智,笑眯眯地转了个头——果然,我感的丈夫还在熟睡中。 我起身着衣,然后毫不客气地以指尖点了点他的脸颊。“起床啦!”我支着下颚盯着他那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方睁开双眼。一对上我的视线,他淡淡一笑。 我揪着他的里衣,指着自己的长发:“馆发,这是你今早要做的第一件事喔。” 他莞尔,慢条斯理地起身。我在一旁盯着他,发现他的黑眼圈淡了许多,勾唇一笑。“早上想吃什么?” “我不挑。”他简短地回答,眼眸虽然因为刚睡醒而有些朦胧,但已经恢复以前那边清澈淡漠,波澜不惊的神态,唔,是因为我回到他身边的缘故么?我自恋地想,听到他的话,忍不住挑眉反驳道:“不挑?你最挑了。”说着,靠拢了过去帮他穿衣,嘴巴也不闲着,念念叨叨:“太咸不吃,太甜不行,油腻不可以,太清淡也不好,不吃**牛和鸭,素菜也讲究得不得了……我倒宁愿像刚嫁给你的那时候什么都不了解,灵感来了想做什么菜就做什么菜,唉……有时候真想研究研究你的嘴巴到底什么做的。你以为我是嫁来给你当丫鬟的呢?” 我的碎碎念间,他的衣着已经整理完毕,我抬眸见他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由得一股倔强涌上,起腰:“怎么?你有意见?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换做以前,我是绝对不敢这样对他说话的,可……心里一甜,他对我是有感情的呀,咳咳,好吧,我承认我难免是有些得意忘形了……正想着,突然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那力道是紧紧的,充满占有意味的。 “我不会和丫鬟做这种事。”他轻道,在我发上印下一吻。 我笑嗔:“你自然不敢,你要敢的话,我就……” “怎么样?” “跑得无影无踪让你好找!” “……”嵇某人沉默下来,唯心的感觉告诉我,嵇某人心情不美丽了。“往后不许你如此。” 我抿出一抹笑:“我有那么儿戏吗?这自然是闹着你玩的。” “什么都可以闹着玩,唯独此不行。” 这么严肃?不过,无所谓了。现在能不能让我透口气先? 从刚刚开始,我的脸就被他的手压在膛上,疑惑地闷声问:“叔夜?” 然后,他说话了。 只有一句。 声音在他的腔里回荡着,“这样,很好。” 很好?这句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喔! 我实在忍不住嘴角不断往两边拉开,笑得既傻兮兮,又甜蜜蜜。“还有更好的,你要不要听?” “什么?” 我把他几乎快把我闷死的大手拿开,自他怀里扬起脸,眨巴着眼睛盯着他:“再有莫约八、九个月……你就要当爹了。” 黑瞳如星灿,强烈的喜悦在他的眼眸深处奔腾,我看见那完美的唇,慢慢的,慢慢的,绽放出足以令一切失色的笑容。 第二十三卷在线阅读 第二十三卷 第二十三卷 - 第二十四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二十四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二十四卷 正始末年,即公元249年。 在嵇康归隐竹林期间,朝政却是一场风云变色。 那场变动是笼罩在京师洛阳的乌云。 正月初六,大将军曹爽与兄弟陪同少帝曹芳从司马门离开京师,去拜祭魏明帝之墓——高平陵。司马懿趁洛阳空虚,便当下决定迅速发动政变,先令司马师率令先遣队夺取司马门,断绝曹爽返回洛阳之路。 而其自身去亲入皇,迫魏明帝之妻郭太后下令解除曹爽兄弟之职。且差人送一份奏章给少帝曹芳,列举曹爽兄弟之罪状。 另,司马懿派侍中许允等人前去加以劝说,给曹爽送去蒋济的劝说书,深受曹爽信任的殿中校尉也在旁煽风点火,其中定有夸张了事情之果,有云:“唯免官而已,以落水为誓。”而令人可悲的是,大将军曹爽平日里奢华逸,早已失去了警戒心,竟对此事信以为真,还道:“司马公正当欲夺吾权耳。吾得以侯还第,不失为富家翁不失作。”进而顺服了司马懿。 但是,当曹爽等人回到洛阳,却立即被□起来。而其中,也波及大批名士。四天后,曹爽,曹训,何晏,刘飏,李胜等被处死。连诛三族。 何晏是何人?他乃正始名士之代表。 此年秋,玄学家王弼被免官,他得知往日常聚清谈的友人们,尤其是何晏已经逢政变丧生,恸极悲哀,加重了原先的病,卒时年仅二十四岁。 此一桩变动,“祖述老、庄立论以为天地万物皆以为无本”的正始之士一连失去了最具代表的文人。先不论政变后朝政如何,但在名士界,正始玄学在历史上自此成为绝响,而后,竹林七贤充满叛逆的玄学理论独步天下。 不用去细想,也可以猜到司马懿的大肆诛杀,对嵇康和阮籍这些名士的影响有多深。 他们一向追求隐逸悠然的生活,但内心却又禁不住时刻关注朝廷的变化,着实愤然难忍的时候,便用隐讳的诗文来描绘这一段腥风血雨。 正始之后,年号改嘉平。 嘉平三年时。 阮籍作《鸠赋》一作。序说:“嘉平中得两鸠子,故常食以稷之旨。后卒为狗所杀,故为此赋。”两只小鸠遭狗残害之事,此赋并不代表什么,但是也不难令人联想至司马懿诛杀曹爽之事。侧面看来,有痛指政变上以强凌弱,逆反之心昭然若晓,不为人臣,残忍做法之意。 和阮籍相同,外表俊美出尘,而刚烈疾恶如钢铁烈火一般的嵇康,也用同样的笔法写下了流传千古之作——《太师箴》。 其实嵇康的作品中极少涉及政治。《太师箴》是唯一的一部。可见嵇康对当时的政变有多么的愤然和痛恨。 嵇康在文中假借一名“太师”的身份,阐述治乱治国之道。 太师盛赞上古的君王之道。认为:最初的人脉淳厚质朴,并不善营私谋略。古时候的帝王们遵循着自然情理,委托贤明之能人能士治国。一代一代,延续静默无为,不行立法,民情自然纯朴之态。而盗了唐尧虞舜期,仍然是政事简约,顺应自然的治国之策,最终让位于夏禹。那时候的君主,采用的是逸民之策。君王宽厚仁爱,若是见万物衰败,便会哀伤自责。 其次,太师论述了后世的君王之道。抵不住外物之诱,私欲开启,后世君王品德衰败,治世之道已沉沦。整天思谋计策,提拔自家亲属。贪婪虚伪,礼节繁琐。重重伤害了人之天。直至末世,便已经任意宰割天下,将权利视为手中王牌,弄得民不聊生,这一切只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君主位之高,日益奢侈。臣子有了异心,为了名利与宝座,图谋篡位,多的是死于非命的。太师道古帝王做事是为了天下,如今帝王却都是为了自己。君臣互忌,每每亡国之时,帝王才会追悔莫及。 “勿唯我独尊,懈怠忠言,勿自恃权势,骄奢荒,需得招揽忠贤,任用人才,万不可唯亲。结合儒家与老庄之道治国,方可使百姓安居乐业。” 第二十四卷在线阅读 第二十四卷 第二十四卷 - 第二十五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二十五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二十五卷 嘉平三年,司马懿卒。 而同年,我和嵇康的女儿已经三岁了。 长得十分可爱美丽,眼睛像我,嘴唇像他,我给她取了小名,叫悦悦。她从只会满地爬,到现在满地跑,从小可爱,到现在的小调皮。 悦悦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肚子饿时就跑去趴在一边看嵇康打铁,嘴里发出“哒哒哒”的声音模仿她父亲的打铁声。而每当这个时候,嵇康便会笑着放下手中的活,将悦悦抱起来,把她玩得脏兮兮的脸擦拭干净,然后从厨房里拿出我早就准备好的点心来喂那只小小猪。 自从女儿出生了,阮氏叔侄和王戎他们往我家跑得更勤了,山涛偶尔来。 阮籍和刘伶最夸张。常常为了博得悦悦一声甜甜的“叔”而大力相争,各类小点心不断地往我家送来,也是因此让这个小小猪喜欢上甜食。甚至有一次刘伶讨好地把自己最爱的美酒贡献出来,要和悦悦一同分享,但是他浑身的酒气和难喝的“水”却惹得悦悦嚎啕大哭。 刘伶呆了呆,无奈地摇摇头,接着嬉皮笑脸地跑到书房去呼喊向秀。可是为什么要叫向秀呢? 对,这是一点好奇怪。 悦悦喜欢爹,喜欢娘,但是她最喜欢的居然是向秀。 平时闹闹脾气,我和叔夜哄哄也就罢,真不高兴了,哭了的话,非要向秀出面才有法摆平。对此,嵇康看的很开,总是淡然一笑:“悦悦喜欢子期。”而我这个做娘的总是觉得无比挫败。 唔,有比我更失败的母亲么? 我烦恼了半天,还不如向秀伸手把她一抱,立刻就安安静静的了。 “在想什么?”嵇康擦拭着身上沐浴后还未风干的水珠走了进来,看到我在发呆,便问出声。 我摇了摇头,“没有喔。”接过他手里的布替他擦拭着,“后天就要去了吗?” “嗯。”嵇康颔首。 “一个月耶。”我微带哀怨地瞧着他,他和吕安吕巽还有郭遐周等人受若干太学生之邀,畅游林间快意谈学,居然还一去就是一个月。我说完后,见他不为所动,手上就使了劲,用力揪了一下他的一头长发。“我们什么时候分开这么久过了呐?”标准的深闺怨妇口气,弄得他十分好笑又无奈地转过脸来:“你看你,像个孩子。” “就是孩子!”我撇撇嘴,眼睛溜了溜:“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那悦悦谁照顾?” “子期啊!”说得理所当然。 “你才是她的娘亲。” “那你是她爹嘛!” “……”嵇康无言地瞧着我,没接话。 我这才乖乖顺顺地脱掉他的长袍,“好吧,不闹你就是了,那你记得早点回来。不然,小心我带着女儿造反。” 嵇康莞尔,伸手轻弹了一下我的额头:“知道了,时间不早,歇吧。” “嗯。” 我吹灭烛火,却突然听得窗外一声轻咳,一怔,觉得那声音倒是有些熟悉,突然间,一张脸庞浮上我的脑海。 难道,是他?可是都已经这么晚了。他怎么会来呢? “叔夜,你先睡。我去看看悦悦有没有踢被子。”我道,然后走出卧房将门带上。 绕过院子,我慢慢将大门推开,尽量不让它发出“吱呀”的声音。 果不其然。 借着月色,我看见了站在嵇家铁铺旁的一棵老槐下的身影,依然是蓝衣宽袖,衣诀飘飘,虽然看不清来人的轮廓,我却十分清楚他是谁。 心下却觉得十分奇怪,这么几年来,我们的来往并不多,说浅了是点头之交,说深了也就算是普通朋友,怎么他今夜突然找上门来? 但想归想,还是快步走上去。 “大当家。” 秦凌淡笑,走了几步站出来。月光轻柔地洒下,正好照清他的脸庞。 脸部线条十分柔和,眉宇间透着一股出尘的清灵,许久不见,英俊的脸庞显得有些陌生。 “许姑娘,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我挑了挑眉,“大当家,这么久不见了,您的行事怎么变得如此怪异?大半夜的不睡觉特地跑来十里外的这儿问候曾经的客户?” 他一听就知道我的意思,也没生气,抱手作了个礼,“秦某就知道许姑娘会见怪。所以在这先,就赔礼了。” “我说笑呢,大当家别介意。”我轻笑一声,“大当家也不是闲着没事干的人,你就直说吧。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话音刚落,就见秦凌神色一敛,严肃地道:“许姑娘,我想冒昧地问,你可有结仇家?” 第二十五卷在线阅读 第二十五卷 第二十五卷 - 第二十六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二十六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二十六卷 仇家? 我奇道:“大当家,此话从何说起?” “几日前莫约酉时,我觅人楼接见了一个男客人,他直道来意,要找人——名叫许影的女子。神色凝重,我怕不是善者,觅人楼一向有道规矩,不接可能招来灭门之祸的请托,便私底下查了他,意外地却是一片空白。一般来说,没有觅人楼查不到的人,而当初接许姑娘的请托时,我也曾私下调查过,结果亦然。”秦凌微微侧身,“所以才冒昧前来问许姑娘,可曾结过仇家。” 我心一震,跳得飞快。这个世界上,除了秦凌和曹璺,再也没有别人知道我的名字是许影。曹璺很安稳幸福地和何安生活在一起,而且生了一男一女,照理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才是。而秦凌…… 我认认真真地对上他的眼眸。 我和他来往并不密切,交情也不够深厚,但……我信任他。 没有为什么,就是有种感觉告诉我他可以信任。 “许姑娘,你的眼神绵里藏针,看似柔和,却锐气逼人。秦某想,大概可以猜想出你心里正在掂量着话的可信度。”他轻笑道。 “不,大当家你误会了。”我连忙解释,“我只是想请大当家,对我形容一下那男人的样貌?” 秦凌略一偏头,开口道:“双目如炬,眉目英挺,着装十分华贵,而且言谈间很是谨慎。因为他不曾向秦某道过姓名和自身情况。” 我安静地思考。 知道我叫许影的,排除曹璺和秦凌,就只有……可也不对啊!记得外公说过,时光机的时限是一年,一年之后就会将之拆除,那东西未公开也罢,但若是公开了,不知道要惹多少事端。所以,应该已经不可能……那么,来找我的人,到底是谁? “多谢大当家连夜相告。许影感激不尽!那,请问大当家是怎么回那人的话?” “秦某对他说这几日有急事缠身,请他稍待几日再来。” 他办事,还是一如既往的谨慎细密。我对他福身:“多谢。许影还想麻烦大当家一件事情,不知大当家……” “但说无妨。” “我想见那个人。” “喔?”听到我的决定,秦凌似乎不意外,只道:“许姑娘可决定好了?若是来者不善……” 我柔柔地笑着打断他,“大当家,请相信我。就这么办吧。而且叔夜明日要离开一个月,日子就定在这期间吧,你看怎么样?” 秦凌只是默了一瞬,便道:“既然你意已定,秦某自然是按照姑娘的意愿来办。” 看这话说得……说得好像我才是老大似的。“辛苦大当家了。” “无妨,举手之劳。如此,秦某先告辞了。” “大当家请小心。”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多谢。秦凌许久未见许姑娘,许姑娘变了许多。” 我笑望他,了自己的脸:“变老了吗?我都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娘了,还叫我姑娘?若让人知道,也不担心笑掉大牙。” 他闻言,露齿一笑:“你说笑了。秦某想说的是,许姑娘更美了。好了,夜已深,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就此别过。过几天我会差人送信给你。许姑娘多多留意。” 死不改口是吧? “嗯,大当家,夜深风凉,下次你记得不要耍帅穿得这么单薄了。”我眼底染上了调笑,口中却一本正经地道:“那么,许影在此谢过。” 我目送他离去后,边进屋边紧了紧身上略显单薄的衣裳,万般疑问环绕着我的思绪。 究竟是谁呢? 不过,过几日就可以知道了。而嵇康这几日不在家,我要出门就更方便些了。但这些都不是重点,我现在最想知道,究竟……是谁呢? 想到有可能是二十一世纪的亲人来到这儿,便觉得心下激动不已,同时却也从心底涌起一股担心,他们来干什么呢?会是要将我带回去么? 我回了房间将门带好,见嵇康已经睡了,轻轻打了个小哈欠,便和衣躺下依偎着他的身体。 而这一夜却是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 “什么?你不去了?”我惊诧地叫。 嵇康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瞥了我一眼:“没错。” “为什么?”我不禁问道,“你们……不是都约好了么?”他不去了?那我…… “可以推。”嵇康轻描淡写,眉宇间一片淡漠,举止动作皆是一副意气自若的模样,看起来没什么不妥。 可我这个妻子不是白当的,女儿也不是白给他生的,于是我明明白白地指出:“叔夜,你在不高兴。” “并没有。”他反驳。 没有?语调比平时都要平板,神色比平时都要淡漠,从不失约的他甚至要推掉之前已经答应的约定。他他他、他这不是生气闹别扭是什么? “你怎么了呀?你以前从来不食言,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使你不得不推掉邀约?” “璺,你想太多了。”嵇康平静地说,“只是突然想在家多陪陪悦悦。” 陪悦悦? 我有点傻眼,“可……子期和阮咸带着悦悦游苏门山去了啊。你忘了么?” 他一怔,忽的转头:“是么?” “是啊。而且,子期昨晚不是还特地来告诉你,他一早就要带悦悦出门的。”我歪着脑袋坐在他对面:“叔夜,你今天很奇怪喔。怎么了吗?”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我,欲言又止,终是作罢。“时候不早了,你要上集市了么?我和你一道去吧。” “诶,你今天真不赴约?”我想了一会儿,开始套话。 “不赴。” “不打铁?” “不打。” “不看书?” “不看。” “可吕安和吕巽稍后就到家了。”我提醒他。 “让他们与郭兄去就可以。” “平日里的事情都不做,那你要做什么?” “陪你上集市。” “……” “……”他嘴巴闭得好紧呐!于是我决定采用“敌不动我不动”的政策。 “……”他不动。 “……”我也不动。 “……” “……” “……” “……” 大家都不动。 但我的火候终究和他没法比,我还是先动了。 知道他不想说,嘴巴就比什么都牢,可终究还是出于女人好奇又**婆的本,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叔夜,你肯定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对不对?” “没有。” “……” 他到底怎么了? 第二十六卷在线阅读 第二十六卷 第二十六卷 - 第二十七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二十七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二十七卷 嵇康突然改变主意让吕安郁闷无比,他本就是因为嵇康也在受邀之列才答应一道的,但有因约在先,他仍是悻悻然地拎着小包袱和郭遐周走了。 我凝着嵇康平静的侧脸,他不动如山,明明知道我的注视,却还是静静地翻阅着书,不愿意转过头来看我一眼。这几天吃饭时更是一句话也不说,整个变成了一个闷葫芦,有时候我说话他也不应答。而最近却不看书了,把看书的时间都拿来打铁。 就算我再呆也该明白了,这么拼命打铁是在发泄着什么吧? 嵇康嵇叔夜——在生闷气。 史书说“嵇康二十年来未见喜愠”,说他怎么怎么喜怒不形于色,结果我瞧着他脾气还闹得挺像那么一回事。而且,我完全不知道原因嘛……那晚上过后态度就变了……等等!该不会是…… 难道他听见了那晚的对话?照时间的推测,我很难不从那方向想。 这个疑问刚闪过,就见他突然转过来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 我心里咯噔一声,沉进了谷底。他听见了?听见了多少? 一时间,心跳仿佛近在耳边。如果是这样,那也解释得通了。我看着他,对上他的视线,张了张口:“叔夜,我……” “我到院子里打铁。”他道,然后起身往外走。 看他这反应,嵇康他八成是知道那晚我和秦凌会面了,不管听到多少或者看到什么,他已经误会,却是九成九的事实了,妻子半夜瞒着自己和另一个男人会面,是怎么解释都不合理的。我苦笑着摇摇头,却也没有打算解释,因为不管怎么解释都不对,那不如,缄默到底。 “娘。”正想着心事,一道清脆稚嫩的童音就将我的思绪打断。抬眸向门口望去,悦悦被向秀抱着朝我甜甜地笑。 向秀对我颔首,“嫂子,我们回来了。”他说完便将悦悦放了下来,小小猪蹦蹦跳跳跑进了我的怀里。“娘,苏门山好漂亮啊!” “是吗?” “嗯!可惜爹和娘不在,娘,下次让爹爹带我们一起去好吗?” “哟?不要你子期叔叔带了?” 小脸顿时皱了起来:“子期叔叔也要嘛!” 我捏了捏她的鼻尖,“娘还不知道你啊。来,把这块毛巾拿去帮你爹擦汗。” “喔,刚刚爹爹在打铁,他抱住我的时候一身汗味,熏死我了!”她吐吐舌头,接过了我手中的毛巾。 “你个小丫头,你爹是为了谁才这么辛苦的?” “为了娘啊!”悦悦说得理所当然。 “什么?”我一愣。 “为了娘嘛!”她以为我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上次爹爹说娘的生辰快到了,所以他……”还未说完,她顿时捂住嘴巴,眼睛贼溜贼溜地转。“糟糕……爹爹要我不许说的!” 我怔然。是这样么?所以才拼命么? 我的……生辰?算算日子,曹璺的生辰好像就是下个月初十……是这样吗?那么,在他这样辛苦的背后,我给了他什么样的误会?他心里又是什么感觉呢? 我蹲下身来,“来,把毛巾交给娘。” 悦悦疑惑地歪着头,“娘,怎么啦?不要悦悦替爹爹擦汗了?” “娘来就好。厨房里有你爱吃的点心噢!” “真的吗?”悦悦的大眼睛弯成月牙形,亮晶晶一闪一闪的。她张开双手对着向秀说:“子期叔叔,我们去吃点心!” 向秀依言将她抱起来。我连忙说:“子期啊,你别老是惯着她。”“不碍事。悦悦很可爱。”向秀淡淡地说,抱着悦悦走向厨房。 院子里的打铁声一下又一下,沉稳有力。 铁锤敲击声本该是嘈杂的,但却给了我特有的心安。多少次听着打铁声,多少次看着他的背影,多少次怜惜之情总会涌上心头。 我站在门边凝望着那双看了一千个日夜的深邃瀚海般的眼眸,他面沉如水,抿着唇的不怒而威,还有……剑眉星目下淡淡的青影。他讲究养生道,一向极其注重控制情绪,喜服食和睡眠。竟又一次为了我,情绪波动这般大,且彻夜无眠么? “叔夜。”我唤了一声。那高大的身影顿了顿,淡淡“嗯”了一声,继续着手中的动作。我靠近他,轻柔地替他擦汗,“这些天累吗?” 虽然面无表情,但他仍是停下来,配合我的动作俯下身。“无碍。” “你要多休息,累垮了,我会担心。” 他的眼眸沉静如水,我的目光灼热烫人。 双眸对上,紧紧纠缠的视线犹如冰与火,是极端,却也能够两厢交融,相濡以沫。 我的手离他的脸这么近,只要拿开手中的布块就可以毫无阻隔地描画他深邃的轮廓。 末了,他淡淡一笑,“嗯。”然后举起手中的锤,继续打铁。 我柔柔笑着站在他身边,一双眼睛跟着他的身影转。 他极少说过情啊爱啊的甜言蜜语,对我也不会有山盟海誓和轰轰烈烈的举动,但他一切的心意全部付诸在行动中,只做不说就是他的风格,我很清楚只要有心,就可以感觉到他的爱和体贴。这就是最平淡却实在的夫妻生活。外人都说他出尘俊美如仙人一般,思维超然惊才绝艳;不错,这些我都清楚,但他之于我来说,也是实实在在的一个男人。他打铁养妻女,宁静致远,家里三天两头雅朋满座,有酒有文章,不管从任何方面看来,他都是两种极端——可以出仕入朝,如嵇喜所说将必有一番大作为,却也适合归隐山林,修身养。 这样的丈夫,我恋着他,他想着我,真是……得之我幸啊。 我不会离开他,不管是谁来,不管他来了要干什么,我都不会离开我的丈夫。 ******** 我虽未解释什么,嵇康也明白我心里想的,虽然他不明究竟是什么事,但能感觉到我希望他相信我。那日之后,他恢复了往常那般。 过了六天,我接到秦凌的信。 拆封一阅: 九重翱翔之凤,沉于瀚海之龙。 第二十七卷在线阅读 第二十七卷 第二十七卷 - 第二十八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二十八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二十八卷 九重翱翔之凤,沉于瀚海之龙。 这是秦凌的暗号。 他在告诉我,九天之后,在觅人楼旗下产业的茶楼中,择“龙凤戏水”字号的那间雅房里会面。 我敛眉,悄然将信笺收进怀里,笑了起来,扬声唤道:“悦悦、悦悦!” “诶。”厨房里传来她含糊的应声,这小小猪肯定又在偷吃点心了,嵇康也不看着点。“娘,我来了。”门口很快地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 悦悦穿着我亲手做的淡蓝色袖衫,浓眉大眼,甚是可爱。那双清澈灵动的眸子溜溜地转,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殊不知嘴角的糕屑泄漏了她的秘密。“娘,找悦悦有什么事情??” 我拿起手绢擦拭她的嘴角,“你刚刚又在厨房偷吃,是不是?” 她眨了眨眼,“爹爹难得不在嘛!” 我佯装不高兴地板起脸:“娘可还在呢!” 小小猪歪着头,声气地道:“可刘伶伯伯说娘是纸老虎,爹爹是真老虎啊!” …… 这个刘伶。我有些无话可以对上,便转了个话题:“过几天娘带你去外面玩,吃好多好吃的点心好吗?” “好啊!”一听见有吃的,悦悦立刻笑眯了眼,兴高采烈的样子。“娘不要骗人喔!悦悦会提醒你的!” “娘保证不会骗人。”我举起手发誓,一副顶认真的表情。“你爹爹呢?” “娘你去集市的时候爹爹就出门了。他说要去阮籍叔叔家里,还说中午不回来吃饭呢!” 阮籍家…… 我突然想起,上次曾听王戎说过阮籍的母亲最近旧病复发,最近嵇康去的勤,是意味着病情加重吗?他担心阮籍,我是知道的。这样想着,我也就到厨房着手炖些汤药,准备送过去,出门前就了嘱咐向秀照顾好悦悦。 出门后,外面是一片风和日丽,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好不热闹,让我着实讶异一番。 今天集市怎么这般热闹?想了想,怎么也没想起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呀?摇摇头,深吸一口气,用了十足的勇气才敢闯进那人山人海的集市里。 费了一番气力和挣扎之后,我被后面的人不小心推搡了一下,一个踉跄才终于跌出了集市。我伸手拂去额上的汗珠,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人人摩肩擦踵的,张诀成荫挥汗如雨的景象,有点不可思议自己这么娇小的身子是怎么安然走出来的。 “好险。”还好汤药没有洒掉。我提紧了手中的药罐,朝着阮籍家走去。 阮家是大家族,门户修葺得十分讲究。红墙绿瓦,线条庄严而不呆板,黑底金子的牌匾上是龙飞凤舞的大字,阮府。那是阮籍的亲笔,据说是有一次心血来潮写的,非要挂在上头不可。 这不是我第一次来到阮籍家,门口的仆人看见我也认得,鞠了个躬就请我进去。 “老夫人身子还好吗?”我问。 “老夫人不太好呢,最近每天不能食不能眠,阮爷很是担心。”阮爷是指阮籍。仆人又道:“嵇先生刚到没多久,就在里头呢。嵇夫人请进吧。” 我颔首,熟门熟路地进了屋,穿过走廊就到了阮家花园的小道上。两旁的杨柳垂下迎风摇曳,很是幽静。我抬眼向东南方向望去,嵇康和阮籍站在屋前的凉亭低声说着什么,阮籍一愣,末了点点头,还附上一声长叹,眉宇间不见平日里的嬉笑,儒雅清秀的脸上扬起浓浓的愁绪。 看来阮老夫人的病情真的不太乐观。 “璺?”嵇康转了个眼看到我,有些惊讶,浓眉微微挑起。 阮籍闻言也一同望了过来。 “我听说老夫人旧病复发,特地炖了些补药来看望她老人家。”我朝他们走近。“现在可好多了?” 阮籍扯起一抹浅笑,抬手示意一旁的丫鬟接过我手中的药罐,侧过身对着我道:“多谢你的挂念。可惜家母身子骨差,现在不宜见人,就……” “已经这么严重了?”我问。 阮籍无奈地摇摇头,“老人家的病来得快也来得重。府里手忙脚乱的请了个大夫来看,也没什么起色。” 我的视线移到嵇康身上,他立刻就明白了,“我方才替老夫人看过了,情况不容乐观。现下是靠着药物在支撑。”一句话,背后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白了。老夫人的去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阮籍的双目泛起血丝,眼下有浓重的青影,显然是几天几夜没有睡好了,他望着门的方向喃喃道:“娘她这一辈子该享的福也享了,这时候走也没有什么好挂念。” 他说得很平淡,可我知道他心里是苦的。 阮籍和嵇康一样自小丧父,由母亲一手带大,现在老夫人老了病了,他怎能不着急不苦闷。嵇康抿唇不言,双目如星,拍了拍他的肩:“我明日再来看老夫人。” 阮籍回以一笑,“你不必天天过来。我很好。” 他是了解嵇康的。 和嵇康一道出了阮家大门,我余光瞥见了一道水绿色的倩影。抬眼望去是一个女子站在对街门口,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阮家大门口,致秀丽的脸庞漾着深深的担忧和不安。 “叔夜啊,那是……”我问道,话说回来,刚刚我来的时候好像就已经瞧见了那女子站在门口,一直站到了现在? 那女子对上我好奇兼探究的视线,脸一红,连忙羞怯地钻进了屋子里。 嵇康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了一眼,恍然道:“前阵子刚搬来的一户人家。怎么?” “喔。她认识嗣宗(注:阮籍,字嗣宗)?” 嵇康略略思索了一下,才摇头道:“我不是很清楚。” 我耸耸肩,和他并肩一道走着:“最近阮府忙翻了天吧?那女子很是担心嗣宗的样子,从早晨就一直盯着阮家大门站到了晌午,看样子很在意他呢。”可是光在意光杵着看也不是办法,阮籍一整天寸步不离地照顾老夫人,她在门外担心个几天几夜阮籍也不会知道啊。 “你……”嵇康偏头看着我,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只是突然想起,嗣宗大你近十多岁,可却至今未娶亲是吧?” 他随即想到了什么似的,轻笑着,抬手捏了捏我的下巴,淡淡揶揄道:“你喜欢管这等闲事?” 我勾唇,挽起他的臂膀:“嗣宗条件好,可是至今未娶亲,形影单只的难免有些可怜嘛。”顶着正午的太阳,集市上的人少了许多。 “那也与你无关啊。姻缘是冥冥中注定的,该是会聚在一起的人,无论如何最终都会成眷属,但若是无缘,不管旁人如何手,也都是无可奈何。” “但千里姻缘一线牵,若是不牵,何成姻缘?我很乐意做件好事!” “为夫仍然坚持己见。” “我亦然。” “为何女子都喜欢探究这类事情?” “为何男子对这类事情全然不感兴趣?” “璺。你又无状了。” “偶尔为之嘛!你看,我们不就是么?” “是什么?” “是……”眼睛转了一圈,突然一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我的丈夫笑而不语。 路上我又闲着和他扯了几句,他时不时回应着。 我和嵇康且行且谈,携手同行,而且时不时地拌嘴,这种感觉让人很是享受,舍不得打断。 正说着,对面的街角冷不防冲撞过来一辆马车,嵇康忙将我拉进他的怀里,避身闪过。我有些恼怒地看去,只看到那匹棕色的高壮马儿长嘶一声,车始终跑得飞快,还时不时地不甚撞到了路边的摊子,惹得摊主不快,频频发出抱怨和怒骂的声音。 即便如此,那辆马车的人却视若无睹,扬尘而去。 风吹动,隐约间,马车的帘布被微风轻轻吹扬了起来。 “哪有人在人来人往的集市上这么驾车的!”我对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抱怨。 “算了。我们回去吧。”嵇康面无表情地掸掸我沾上灰尘的衣角,瞅了瞅那辆马车,然后揽过我的肩,轻声道:“走吧,悦悦和子期还在等我们呢。” “也是。”我颔首,刚走几步,却忽然觉得莫名的如芒在背,就好像刹那间有股目光紧紧地锁住我。 我向来是唯心主义,习惯地遵从心里的感觉,不由自主地回了个眸,发现那辆本该绝尘而去的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停在了街角处。 而且,那道视线好像就是从那辆马车里笔直地了出来。 是我的错觉吧? “怎么了?”嵇康半侧过身来。 “倒也没事。”我微微一笑,“不过,你通医术。下次去看望老夫人时,别忘了带上幅药,虽然不能医治好,可是凭你的话,减缓老夫人去之前的病痛应属不难吧?” 嵇康淡淡地颔首:“自然。这是我目前唯一能为嗣宗做的事情了。” 我听罢自然是安心许多,回程的路上,脚步自是轻快许多。 可心里不知怎么的,总有股不祥的预感。 第二十八卷在线阅读 第二十八卷 第二十八卷 - 第二十九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二十九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二十九卷 我本以为老夫人的病情最少可以再撑个十天半月,但没想到,八日后就传出了阮家老夫人的丧事。 我刚到阮家时,见阮家正厅挤满了人。讶异之下,从仆人口中问出了点端倪。 原来,先不说阮籍曾在曹爽手下做过事是为了喝酒,就冲着他是七贤之一这点,自家丧事连朝政官员也惊动了,这是个巴结阮籍的好机会,曹氏官员无不竞相上阮家来哀悼。我见着刘伶和王戎冷眼看着那些官员对阮籍或对着自己的攀交,对这一切嗤之以鼻,大感不耐的模样,还有不发一语立在阮咸身后的山涛,他见到我,温温和和地笑了。我连忙回以一笑,和阮籍打过招呼后,便给阮母上香。 曹氏老官员们见了我,连忙施了个礼:“见过长乐亭公主。” 我淡笑着应付了几句,便走到一边。 阮籍英俊的脸庞消瘦了许多,眼窝深深凹了进去,几日未梳洗,连青青的胡渣都冒了出来。清澈深邃的眼眸深处是浓浓的哀伤和悲痛,可他的表情却十分不屑,我完全明白。 放眼看去,场中站着一个个据说是来悼丧的,脸比枯树胡子花白的曹氏老官员们,而同为曹氏,却又三三两两分派站在一起,几个故作高深地抚须眯眼,几个则讲着一些难懂的话,每一句仿佛都带着玄机。不多的几个老人家们,却硬是能分成两三拨。这拨人看向那拨人,双双眼神相对,冲撞出激烈的火花,气氛委实诡异,我才看到这儿,那些老爷爷们突然又将眼光收回,处之泰然,一副清高道骨之态。 自家的丧礼,却被朝政官员们搅得令人烦闷不堪。阮籍痛失母亲,又是几天几夜没有合眼,现在一句句虚假的安慰和悼语恰恰是他现在最反感的。 “嫂子,嵇兄呢?”王戎往我背后瞧了瞧,没见到嵇康,便开口问道。 “安顿悦悦呢,这场面小孩子不适合来,他正请邻居帮忙照顾悦悦。不过一会儿就会到了。” 正说着,就听见仆人来传:徐州刺史嵇喜到。 大哥来了…… 我伸长了脖子望去,嵇喜高大的身躯出现在门口。他看见了这里端坐的阮籍,满是真诚地上前来。而面对至交好友的大哥,阮籍竟也只是懒懒抬了个眸,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一个白眼送去,便不再看他。 这动作让周围的高官们静了静,个个都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很是看好戏的心态。 一边有人窃窃私语:“阮籍如此对待好友之兄,莫非竹林分化?”“难道此举是阮籍对嵇康先生的挑衅?”“是啊,竹林七贤在这等场面却还未全到,嵇康缺席,这是否暗示竹林内部……”如此云云。 议论纷纷,顿时传了开来。 这番对待让嵇喜十分尴尬,他面子上有些下不来。 我却知道这是为什么,有些无奈又好笑。 以前看过关于竹林七贤的书。嵇康和吕安是以心相合,格不同却是同一类,两人皆是桀骜不驯之人。吕安有一回上嵇家找嵇康,却碰巧嵇康出门去了。嵇喜身为嵇康的大哥,自然是要端出哥哥的样子替弟弟好好招待的,而吕安却拿起笔来在嵇家大宅的门廊上写了个“鳳”字。这乍看之下是好字,可是拆一开看,却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凡鸟。 这是在明明白白地损嵇喜是个俗人。 不为什么,刘伶说过他们看人,是靠着嗅觉,通常一眼就可以判定。而显然阮籍认为嵇喜和他们不是同类,自然也就没有好眼相待的必要了。 阮籍对嵇喜不热情,单单纯纯的是因为道不同,和嵇康、和任何外在因素都是无关的。 此举看似无礼,却显出阮籍的真情。 我抿唇而笑,正想出面为嵇喜解围,却又听得仆人一声:嵇先生和向先生到。 曹氏老官员们立时骚动起来,然这一切情绪却在见到嵇康手里的……东西后僵滞住了。 我看见我的铁匠丈夫左手提着一块右手是一大壶美酒,向秀则背着嵇康的那把名贵古琴,默默跟在身后。 “嵇……嵇先生!你这是……”其中有人失声叫了出来。 “这……这着实大逆不道啊!”甚至有老臣掩面而道,“此乃阮老夫人的丧礼,嵇先生何故提酒而来,这是公然藐视礼规教条啊!” “嵇先生一向睿智,怎的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一时间,众说纷纭。 四贤虽是不做声,眼底却染上了愉悦的笑意。 嵇康扫视了周围的一眼,随即无视了那些指责的声音,直直地望着阮籍,慢条斯理地开口:“嗣宗,你……接是不接?” 空气中有股紧绷的味道。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一旦接了就代表什么。 曹当年篡位,大治天下时万万不敢言忠义,只得大举“孝道”之牌,提倡以孝治天下。凡不孝者,都属死罪。若今天阮籍接了这酒,不孝之名是坐定了,就算事后有人告他,阮籍也无话可说。 然,阮籍却是勾唇,瞬间撇开悲伤苦闷的情绪,开怀大笑,不再维持端坐之姿,大步上前:“这,才是知己!” 说罢,打开壶盖,闻了闻酒香,痛饮而尽。 全场哗然。 多数老臣怒哼了一声,愤然离去。 对此,阮籍轻蔑地瞥去一眼:“礼规教条是用来束缚我这样的人么?”话音才刚落,手中的酒壶就被刘伶抢了去。 阮籍也不在意,扬声道:“来人,关门!今天我不醉不罢休!” “阮爷,这不太好吧?”仆人犹豫着,怕自家爷引来祸端。 “并非戒酒戒,遵循礼规教条之人才是孝子。这皆是肤浅定论。孝与不孝,阮母地下有知,何须理会外人之言?抑或者难道孝道只是作与外人看的?”向秀瞅着为难的奴仆一眼,开口来了这么几句,口气温和有礼,却字字珠玑,驳得那仆人说不出话来。 “子期说的是。”山涛的口气仍是温温的,不疾不徐。“去关门吧。严禁闲杂人等打扰。省得你阮爷发怒。” “呃,这……这……”仆人左右看了一眼,才点头:“是。”然后躬身退下。 王戎看着向秀背着的古琴,道:“这琴……” 嵇康笑了起来,五官顿时柔和了下来,黑色的眼瞳更显光华四溢。“嗣宗觊觎我的琴许久,今日,就让他痛快弹一回吧。” 向秀这才小心翼翼地将琴卸了下来。 阮籍一挥袖把桌上的茶壶和茶杯全数扫到了地上,瓷器摔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端坐于暗红色木桌台上,将琴置于腿上,起手拨弦,听似单调却显得深沉。 六贤十分有默契地安静了下来,三三两两地落座,静静喝着酒,听着阮籍拨不成调的琴音。 阮籍修长的手指将琴弦一扣,发出沉闷的低音。 顿时将人的心绪全数揪住,抑郁哀伤的情感从心底源源地涌上。 嵇康说琴为心声。 我受这琴音的影响,竟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却见阮籍突然将视线移到阮老夫人的牌位上。 怔怔地望着那冰冷无声息的牌位,喃喃道:“娘……” 下一刻,潸然泪下。 那一整天,阮府是酒高歌,贤士长啸。 还有凄凉琴声,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第二十九卷在线阅读 第二十九卷 第二十九卷 - 第三十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三十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三十卷 当我和嵇康还有向秀回到家时,已经快到了亥时。 三个人都已经疲惫不堪。我去邻居家想将悦悦接了回来,没想到时间过晚,她却已经熟睡了,只得打气神将她抱了回家。迷迷糊糊中,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揉了揉眼爱困的眼,细细的小手臂圈住我的脖子,把脸埋在我的颈间蹭了蹭,稚嫩的嗓音唤道:“娘。你和爹爹都回家了呀?” “是呀。悦悦睡吧,乖。”我心下顿时柔软,疲倦也扫去了不少,凝视着女儿可爱的睡脸,低下头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悦悦这会儿已经醒了大半,她怔怔地瞧了瞧我,然后指着自己的小嘴巴:“亲这里,亲这里。” 我捏了捏她的鼻头,“为什么呀?” “你每次都亲爹爹这里,为什么我没有呢?”悦悦固执地指着自己的嘴巴。 我却是脸一红,“瞎说。”抬手盖住她的眼睛,“睡吧。要不明日起不来,娘该生气了。” “娘亲生气”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悦悦这才乖乖地闭上眼,任由我把她抱回她的房间。安顿好悦悦之后,我才为嵇康准备好沐浴用的温水。 纸窗上烛影暗摇,腾腾的热气弥漫在四周。 嵇康大半个身子都浸在水里,眼帘半阖,察觉到我的手轻轻在他肩上按摩着,他抬手制止道:“璺,你别忙了。先休息吧。” “我不累。你近几日过于劳,睡得又少,我担心你头又痛了。”说着,我伸手轻柔地按着他的太阳。 闻言,他笑,转过头来轻啄了我的唇一下,深邃的眼眸闪了闪:“有此妻,夫复何求?” “你啊,给我多盯着悦悦,少让她吃甜点就好了。” “喔?” “你一不在,她立刻就跑到厨房偷吃,我说了也不听。” “孩子爱吃是天使然。”我的铁匠丈夫听了只是淡哂。 “可是她吃了点心,正餐却吃不下了。届时谁负责?”我碎碎念,“你啊。明明知道悦悦比较听你的话,也不说说她。” 嵇康将身子后一靠:“明日我会记得的。” 我不满地嘟着唇:这话我都听过十几次,哪一次你真记得了。 ******** 次日醒来,我瞧了瞧身边空荡荡的床位,才想起嵇康已经去了竹林。算算日子,今天又到了七贤聚日,而且,今天,也正好是我和秦凌约定的日子。啊,也难怪一大早眼睛刚睁开,心里就不停地打鼓。 向秀和嵇康都出门了,我又不能放悦悦一个人在家,只得将她一起带上。 “娘,我们要去哪儿啊?”悦悦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小小却致的五官皱到了一起,我听着她不满的抱怨,“你不是说要带悦悦吃点心的吗?这都走了好长一段路啦!” “走累啦?”我低头看着她,“娘抱你走好不好?” “不嘛!我要自己走。”小小猪咬牙说道,嘟嘟的小脸很是坚定的模样。我忍不住笑,“到了。” 刚踏进一家名为“雅筑间”的茶水楼,衣着整齐的店家便迎了出来。 “这位姑娘,您是要歇息的客房呢?还是要个靠窗的小桌子欣赏风景,我们再为您上些茶点。您看怎么样?来,请往这边走。”店家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家,他躬身迎了上来。 “我们要吃点心!”小小猪大声道。 “诶,这位小小姑娘,我们茶楼的点心可是方圆三十里内最有名的了!只要您想得出来,我们就做得出来!” 小小猪瞪大了眼睛,惊奇道:“真的呀??我要白梨酥糕点,你们有没有啊!” “有有有,当然有!” 小小猪转过头来,揪了揪我的衣袖:“娘。” “我要一间房,‘龙凤戏水’字号。然后你们再将糕点端进屋里去。”这时茶座间有三三两两的人坐着谈笑。每座以屏风阻隔着,很宽敞,布置得十分雅致,淡淡的色调让人不由得心神宁静,自然而然地放松了下来。 “呃这……”店家犹豫着,然后抱歉地道:“不好意思啊这位姑娘,龙凤戏水字号的雅间已经有人包下了。不如,容我们为您挑选另一间风景优美的……” “不用了。我就是你们大当家相约的人。”我淡淡道,将秦凌的亲笔字迹拆封让店家一览:“带路吧。” 店家见状,神色一整,不卑不亢地低下头:“姑娘,大当家已经在里面侯着了。请移步。” 我颔首,跟在店家身后上了楼,小小猪不明所以地跟在我身边。 二楼的雅间十分幽静,环境也很舒适,我们静静地走着,终于在最里面的房间门口停了下来。 店家微微倾身,敲了敲门:“大当家,许姑娘已经到了。” “喔?请许姑娘进来。”里面传来秦凌暖如春风的嗓音。“你先退下奉茶。” 店家侧了侧身,“是。” 我深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了门。小小猪在我身后拉住了店家的袖子:“伯伯,别忘了我的糕点!” 还未等店家开口说话,秦凌就已经掀开帘栊迎了上来,见到我身后的悦悦,诧异道:“许姑娘,你怎么……” 我笑着说:“今日嵇康和向秀都不在,我不好把悦悦放在家里,便将她一并带来了。” “如此……”秦凌示意店家退下,将门带好。 “大当家,人呢?”我有些迫不及待地问。 秦凌眼中的异彩一闪而过,“在里面。” 我平息着口加速的心跳,踏着小步子随着秦凌掀开帘…… 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道人影一晃,然后便落入了一个宽阔的怀中。 我惊呼:“诶?” 耳畔被印上湿热的亲吻,沉重浓浊的呼吸声敲击着我的心脏。 “小影、小影!我终于见到你了!” 这道声音我绝对不陌生,那是我从小听到大,浑厚磁,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的沙哑,它只属于我最好的朋友——沉桀! 我张了张口,疑问还出口,整个人便被秦凌大力拉开。 脱离那怀抱,我这才看清了许久未见的沉桀。健朗立挺的五官一如从前,还有那一双与刚毅面容不搭的丹凤眼狭长迷人。此刻的他穿着魏晋的大袖衫,宽松潇洒眉目俊秀,可……却也有些陌生了,心念电转间,一时竟也理不出头绪,只得呆呆地杵在原地。 秦凌一迈步,整个人挡在我身前,口气竟是前所未有的严厉:“许姑娘是有夫之妇,亦是秦某的朋友,请你自重!” 这句话,仿佛触及了沉桀的痛处似的,他俊朗的五官立时扭曲起来:“现在没你事了,让开!” “恕秦某办不到。今日既然许姑娘来到我雅筑间,那么她的人身安全,便由秦某负责。” “我和她是旧识!用不得你心!” “是不是还得由许姑娘说了算。” 两人皆是一副互不相让的模样。弄得我莫名其妙的。是怎样?这俩人不是雇主关系么?见他们气氛不对了,我赶紧开口:“阿桀,大当家是我的朋友,你说话要是再这么不客气,我就要生气了。” 沉桀闻言,抿了抿唇,甚是不甘心地瞪了秦凌一眼,却也很给我面子不作声了。 “大当家,多谢你的关心。沉桀是我青梅竹马的玩伴,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刚刚他言语间冒犯了你,还请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放在心上。” 秦凌略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走到外厢,稳稳落座。 第三十卷在线阅读 第三十卷 第三十卷 - 第三十一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三十一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三十一卷 沉桀显然对秦凌很是不满,我不知道为什么,只好选择避过,择重问:“你怎么会来?” “因为你在这儿,所以我要来!”他双瞳紧紧盯着我,犀利尖锐,仿佛要在我脸上穿出个洞。 “外公不是说一年之后就会将时光机拆除么?你是怎么来的?”我叹息着问,已经隐隐猜到答案了。 “制造时光机也有我的一份,只要数据资料在手,我修复它只是时间问题!”沉桀傲然地抬起下巴。 果然!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是研究所的天才,但是……这不是重点。阿桀,你……来这儿,这是何必呢?” “何必?”他突然放缓了语调,十分轻柔地反问:“小影,你在问我,何必?” 我闭上眼,等着他的下文。 “你居然问我何必。”他苦笑,脸上万分不愿,嘴上却是毫不留情:“你留了一封信,一句‘好好照顾我姐’,就是你对我感情所做的回应吗?打算就这么永远退出我的生命了吗?就为了这么一个古代人,一个你当时还认识不到一年的人,你为了他,真的就敢扔下年过花甲的许爷爷?逃开我的感情?放下唯一的姐姐不管?” 我知道他有怨,知道他有怒,但却想不到开朗体贴的沉桀,有一天也会这样咄咄逼人,而且对象是我!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就像一块大石毫不留情地向我压了过来,沉重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你为了所谓的历史,所谓的大义……你知道你走后,许爷爷病成什么样了吗?” 不…… 别这样说…… 我真的…… 我摇着头,心绪剧烈地摇晃左右不定,望着他熟悉又陌生的轮廓,不禁有些恍惚。的确,他不一样了。他一直是开朗阳光的一个大男孩,可他曾拥有的这气质,我如今却见不到了,他的眉宇间染上了忧,增添了一丝稳重,还有……戾气。 “我来,就是要带你回去的!”这是他最后的决定。 “阿桀,你不能……我已经有……” “不许你欺负我娘!”娇嫩的声音徒然响起,打断了屋内紧绷的气氛。 我这才想起,我的女儿在我身边。她,从刚刚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我身边,始终睁着清澈灵动的眼瞳注视着大人们的一举一动。 沉桀也像是才知道悦悦在屋内,脸上浮起些许迷茫,怔愣了一会儿,随即震惊地盯着悦悦嘟嘟的小脸,不敢置信的目光在我和悦悦的脸上游移着:“你的……女儿?!” 望着和他神似的女儿,我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块被深深触动了,方才波动不定的情绪已经开始渐渐平静下来,我柔声应道,“是啊,她是我的女儿。小名叫悦悦,今年已经三岁了,长得像他。” 接触到我的目光,悦悦这才走了过来,紧紧揪住我的衣袖,充满敌意地瞪视着沉桀。 “悦悦,来,叫叔叔。” “我不要!”悦悦的声音大了起来,“他欺负你,我不要叫他叔叔!娘,我们回去告诉爹爹,这个坏人欺负你!爹爹一定会替你教训他的!” 沉桀邪魅的丹凤眼微微眯了起来:“喔?我倒愁没有一个和他见面的机会。” 我气结,扬声喝道:“阿桀你够了没!你和一个小孩子说这些干什么!” “这是他的孩子!”他的双眸燃气怒火,愤怒低喝。 “她也是我的孩子!”我更加大声地吼回去,“我们的事情,你不要迁怒到我女儿身上去,这更和我的丈夫没有关系!一切全是我造成的,所有的决定也都是我做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你的丈夫……”他喃喃地重复我的话,脸色僵硬,然后猛然用力往桌上狠狠一锤,发出巨大的声响,把我和悦悦都吓了一跳,悦悦害怕地躲到我的怀里。 “你……”但我责备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他的眼神震住了。 他沉痛地望着我,那样的郁而苦闷:“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十年啊。十年的感情,你要我怎么甘心放手让你离开嫁给别人,甚至还为他生孩子?” 话里沉甸甸的不舍和眷恋,那是即使我闭上眼睛,狠下心不去想不去感受,也无法忽略的。可就是这样的一份感情,让我又感动又心慌。直视着他的眼,我说不了拒绝的话,这也是为什么明知道后会无期,我也不敢当面和他道别的原因,他的感情太深太重,我负担不起。 因为,我不爱他。 可没有想到,他还是追了过来。我垂下眼帘,还没有说话,就听得外厢传来温柔的声音:“悦悦,你要的糕点来了。来叔叔这儿,叔叔喂你吃。好么?” 是秦凌。 我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感激秦凌的细心和体贴。今天见到沉桀,就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而现下谈的话,更不适合让悦悦听见。 可平时一听到糕点就化为小小猪的悦悦却赖在我怀里不动,“我要是走开,这个坏人就会欺负娘!” “并不是这样的!”我瞥了沉桀一眼,扬起唇角轻声哄着:“悦悦,这个叔叔是娘小时候的朋友,他没有恶意。就像咱们隔壁家的胖虎。” “胖虎?” “是啊。他虽然样子很凶,可是你不怕他,对不对?” “胖虎不可怕啊!爹爹说,胖虎虽然很凶,说话很大声,可是他一点也不坏,也不会欺负我!”悦悦眨了眨眼睛看着我,“娘,你是想告诉悦悦,这个坏人虽然很凶,说话很大声,可是你不怕他,因为他不坏,也不会欺负你?” 我捏了捏她的鼻尖,“是啊!这个叔叔凶,是因为他更年期到了,你不用担心。娘打得过他。” 她的大眼又眨了眨。 “你的糕点在等你咯,还不快过去?” 悦悦犹豫地看了我,又瞧了瞧满头黑线的沉桀,黑溜溜的大眼就这么来来回回好几趟,确定沉桀的脸色没有刚才的黑以后,才放心地自我怀里跳出来,一蹦一跳地往秦凌那儿跑去。 经过这么小小的一闹后,我冷静了许多,知道先前的对话继续谈论是没有结果的,于是话锋一转:“你现在住哪儿?” “觅人楼对街巷尾。” “过得可还习惯?” “你在和我闲话家常?”沉桀负手而立,侧头反问。 “没有,我在转移你的注意力。”我很坦诚地道,摊摊手:“你来做客一回,我这个东道主怎么也得关照关照你。” “……你……”他顿了顿,发出一声长叹:“我暂时不会离开,我会一直待在魏晋,想尽一切办法将你带回去。要知道,为了这个念头,我整整费了三年间全部的心力。” “没有用的……”望着自他脸上消失的开朗笑容,不觉心生愧疚,但仍然坚定地摇头。 “我一向是认定了目标,不达不罢休。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缓缓地道。 “没有用的。”我又一次否定,抬眸直视他,“你也明白我。这里有我的丈夫,女儿,我的一切。还有……”语调间歇,指尖继而抚上我的小腹,轻轻摩挲着,道:“我尚未出世的孩子。” 话落,沉桀的瞳孔急速收缩。 第三十一卷在线阅读 第三十一卷 第三十一卷 - 第三十二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三十二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三十二卷 “你怎么可以?!”他先是深眸心满填错愕,愤然的视线紧紧地盯着我的肚子,终是再也忍不住,上前紧紧钳住我的手腕,力道甚大。 我吃痛地咬住下唇,命令道:“阿桀,放手。” “我不放!”他身形一顿,犹豫了一下,硬是又加紧了力道,在我的挣扎下,硬是将我带进了他的怀里牢牢禁锢住,低沉沉,悲戚戚地唤道:“你怎么可以……小影!你怎么可以!小影!!” 听见这样的话语,我纵然是铁石心肠也不忍再挣扎下去。是了,我怎能怪他变化如此之大,将心比心,若今天是我站在他的立场,我能受得了吗? 就这么静静地待在他怀里,眼前快速闪过一幅幅画面,何其熟悉?儿时的我,儿时的他。两个人玩得一身泥巴,又毫不顾形象指着对方大声嘲笑。为了一个冰激凌大打出手的我们,通常是在他的有意谦让下让我得了逞。还记得有一次被一个男生告了白,他二话不说抡起拳头朝那男生的眼窝砸了下去。儿时的我不知道儿时的他,却总以为是兄弟…… 时间一晃过了数载,我早就已经不是儿时的我,他也不再是儿时的他。 我喟叹一声:“放手吧。阿桀。” “……”他不言不语,却仍是十分用力地握紧,丝毫不松开。 “我到底已经是嵇康的妻子。而我今生,也只会是他一个人的妻子。”缓缓地,我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中抽了出来。 熟悉的掌温一瞬间消散。 他愣愣地望着自己空荡的掌心,双目无神,双唇微启,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小影,不可以啊……怎么会是这样呢?” “因为我……”我欲开口,却被他打断。 “你知道吗?在你搭乘时光机之前,我就在想,一年后等你回来满二十岁。我就向你表白,然后把你据为己有,不让人觊觎一分一毫……从小到大,我的愿望常常变,但只有这一点,是我唯一不变的信念……”他几近失神地喃喃道,身上笼罩着浓厚的哀伤,令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静静地注视着他,听他诉说着儿时,诉说着我们……就如孩童时,每当伤心难过的时候,我们都会陪在彼此的身边那样。 可是,慢慢的,我发现那双无神的眼瞳渐渐清明起来,我有些愕然,不明为什么他心绪的变化如此之快。 突然,他定定地看着我,目光顿时变得十分柔和又纯真:“……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变过。将来,也不会改变。” “你……”我还没有说完话,唇上便被他的唇轻轻覆住,又极快地离开。 我的目光霎时变得冷冽,冷声道:“你逾矩了。”缓缓抬起手,扬上他的脸颊,力道不大,但“啪”地清脆声响在雅静的屋内十分清晰。 这动静引来了秦凌和不明所以的悦悦。 我扬起下巴,看也不看一旁脸色铁青的沉桀,径自对秦凌颔首道:“大当家,今日许影多有叨扰了。时候不早,也该回去了。” 秦凌一皱眉,欲言又止,却终是作罢。“我送许姑娘和悦悦回去吧。” “如此,有劳了。” “许姑娘客气。这边请。”秦凌向我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眼,然后半侧身让我先行。 我抱起悦悦,仅留下一句:“你回去吧,这一见,就是最后一面。”话落,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语气和心境亦是同样的决然。要做何决定我不确定,但是至少在那一刻我是真的相信,为了嵇康,我可以狠得下心。 ******** 回家时,他已经在院子里等候了。伫立在铁铺旁,安静地沉思,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心情去猜。 听见我们回家的动静,他才转过身来,目光柔和地看着我们:“去哪儿了?” “爹爹。”悦悦甜甜地唤了一声,小跑过去一下子扑进嵇康怀里。他微一蹲身,毫不费力地将悦悦抱起。 “我和娘今天去……”悦悦正要接口,说着却突然顿住,捂住自己的嘴巴,不停地摇头。嵇康疑惑地挑眉,朝我看了过来。 “这是我和悦悦的秘密。”我淡笑。 悦悦闻言,点头如捣蒜:“对对对,这是我和娘的秘密。爹爹你不要问了。” 这个小鬼灵,回家之前我已经交代过了,还说了好多话买了好多糕点哄她才让她答应对嵇康保密那个“欺负娘亲的大坏蛋”。 “也罢,”嵇康失笑着摇头:“那我就不问罢。” “今天怎么样?”我一边问,一边走到一边的竹竿上,动手把晒干了的衣服拿下来。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得到他的回应,便奇怪地调回视线。 只见嵇康垂着眼帘,星目微合,一丝复杂的光芒掠过他的眼底,眸光深沉难测,抱着悦悦的手无意识地握紧又松开,是在想着什么吗?我对悦悦使了个眼色,小家伙伶俐无比,立刻就懂了。拍了拍她父亲的肩膀,“爹爹,我要去找子期叔叔了!你放我下来嘛!” 嵇康一愣,立时回过神来,笑道:“不喜欢爹爹抱了?”但是说着,依然顺着要求将小小猪放了下来,任她大敲向秀的门。 “你刚刚在想什么?这么出神,和你说话都没有听见。”我柔声问。 “嗯?” 我轻叹一声,放下手中的活,“我刚刚在问,今天怎么样了呢?” 嵇家一直是除竹林外七个人唯一聚会的地点,这次聚会结束后,没有例行地看到那几个人提着酒嚷嚷着走进来,感觉有些不习惯。 他蹙着眉,难以言明的目光扫过我的脸:“濬冲(注:王戎,字濬冲)入仕了。” “你……”是在担心着什么吗?话正要出口,却突然觉得不妥,便转了个弯:“喔?他做什么呢?” “因为年纪尚轻,暂时担任光禄勋。”语调不高不低,就如同往常那般沉稳。 光禄勋……我沉吟:“这个职位虽不高,却也不算低,为什么这么突然?濬冲是如何入仕的?”之前并没有听王戎说过有意向朝野的抱负,不过…… “经由巨源举荐。” 山涛,又是山涛。我拧起眉,“那……” 他出声温和地打断我,“璺,我不想谈此事。”语罢负手,仰头抬眸眺望万里白云,微风吹得他的眼微微眯起,立于风中,气质沉静如水,皎洁如银。 我凝睇着他,虽然是淡笑着,眉间却始终有着皱痕,他不想谈,那就不谈。我伸手触上他英挺的眉峰,轻柔地抚平:“再皱眉,会老喔。” 大掌将我的手握住,力道婉转温柔,温润的唇含笑勾起:“我还未到而立之年。” 我吊起眼角,睨着他:“这不是快到了嘛!都二十有八了,还觉得自己年轻啊?” 他闻言,轻笑出声。刀刻一般的深邃脸部线条因为他的笑而更加柔和了三分,俊逸非常,他道:“你觉得我老?” 我不答,骄傲地挺挺,一副神气活现的模样反问他:“那么和我相比呢?” 他一怔,黑亮的眸子瞅着我,随即认输地叹道:“璺,你不公平。” “我乐意嘛!” “你这是耍赖。” “我高兴嘛!” “……罢了。”他失笑着摇头,牵起我的手往屋里走去:“午间时候小憩一会儿吧。” 第三十二卷在线阅读 第三十二卷 第三十二卷 - 第三十三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三十三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三十三卷 那之后的几天,我没有再见过沉桀,回想起最后他最后那一眼,清亮透彻的坚定眼神,我不禁有些惶惶不安。我是知道他的,他开朗随和的格之下,是一向说到做到的韧,以自己能力范围内做不到的,他便会拼上自己所有的心力和手段,正是这样的秉将他一步一步推向成功。这也是为什么他年纪轻轻就能够成为研究所的主力人员。从小到大,我比谁都清楚,却是从未深思过如果沉桀这样的韧用在我身上…… 他说到现在都未改变带我走的决定,难道…… 可是在人生地不熟的魏晋时代,他能做什么呢? 突然间,院子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我认出是刘伶。 “娘,你快点!”小小猪在外头催促着。 “来了来了。”我应了一声,理了理衣裳走出去。 前天晚上七贤就相约今日要猎,主意是阮咸出的,前阵子他兴致来了,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闭门苦读了一个月,结果闷坏了,出关的那一天就找上嵇康,嚷着非要大伙儿一起游树林,骑马猎,还强调一定要每个人都到齐,其他六贤平日里事物并不算很多,但是他这么一个突兀的决定弄得山涛是手忙脚乱的,他熬夜把自己手边的事物都交待完,这才抽了两天的空出来,到现在眼底下还一圈黑影呢。虽然没说什么,语气也很温和,但是眉宇间显然怨念深重,这是对阮咸任的决定导致他睡眠不足的抱怨。对此,阮咸直接无视。 地方并不远,就在邻山。 我从来没有骑过马,刚知道同行的人里有我和小小猪时,我立时头皮发麻。“为什么我也要?” “嫂子啊!你就行行好。”阮咸听见我的疑问,连忙凑了上来。“游玩骑要一整天,届时我们饿了怎么办?” “饿了就烤自己打的猎物啊,难不成你们打的猎物是摆着好看?” “可我要吃红烧味的,嫂子那不是你的拿手菜式吗?” “……”就因为这个?“我不会骑马啊。” “诶?”阮咸愣了一下,然后看了看嵇康,一脸的问号:“?” 嵇康也似是疑惑地皱起眉头,迟疑地开口道:“璺,你还未嫁给我时,平日里最喜欢的不就是骑马么?” 啊?!这个我怎么会知道? 我呆了呆,感觉头皮发麻得更严重了。“我……只是太久了,都生疏了。”这个解释很牵强,但也勉强可以信得过。呃,谁知道曹璺看起来那么文静,居然会喜欢骑马这样的运动? “如此……” 如今再说不要就有些不合理了。我连忙道:“要我去也行,我骑驴吧?” “……” “……” “……” “……” “……” “……” “……” 于是,此事敲定。 今天出游之日,我掀开帘栊走出去后才发现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男人真的给我准备了一匹驴。 我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怔怔地瞧着那只低着头一副温和相的驴,再瞧门外那七匹高壮的骏马,又瞅了瞅相比之下小不隆冬的驴…… ******** 小小猪由向秀抱着,向秀自小通骑术,嵇康很是放心。 由于要照顾我这个不会骑马只能骑驴的女人,男人们始终慢骑慢走,且行且谈。不时发出几声爽朗的大笑,互相调侃谈笑风生,好不快意。 一路上春光明媚,晴空万里。我看着前方男人们迎着风黑发飞散,衣袖飘然,再加上不逊的容貌,除了刘伶……呃,反正平均一下,也着实赏心悦目。 到达目的地后,我环顾了四周。 远远望去,树林里的绿树枝繁叶茂。眺看山连远山,耳听喜鹊飞鸣,感受鸟语花香。 “这地方我以前怎么从来不知道。”我深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沁入心脾。 嵇康站立着,凝望一碧千里的景色,勾唇而笑。 向秀抱着悦悦下马,体贴地喂着她喝水,神情专注,很细心地照顾好这只小小猪。山涛和王戎相视一笑,竟是异口同声:“来比一场?”语罢又笑。 阮咸说得最大声:“我好久没有骑马了!痛快比一回吧!” “骑,此乃一大乐事!我甚是喜欢。”刘伶说着,却是双颊醉红,跌跌撞撞一副喝多了的模样。也罢,这原就是他最真实的一面,现下合着这样的令人心旷神怡的风景,倒也和谐。 “伯伦(注:刘伶,字伯伦)你都喝成这样了,能骑吗?”阮籍给他一个白眼,一副看扁他的表情。 刘伶不以为意,仍然咧着嘴笑,他指着我的驴,“实在不行的话,我可以骑它。” 阮籍“扑哧”笑了一声,朝他挥挥手:“行了吧。小孩子一边玩着,大人要猎了。”语中笑他矮小的身材,明显是还记着前几日刘伶在喝酒比赛中又赢了他一回的那笔账。他翻身上马,动作潇洒,得意地看着刘伶黑掉的脸大笑着,随即扬声唤道:“叔夜!” “……”嵇康缓缓侧过身看着他。 “上马!” 嵇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促狭,双唇展开的弧度难掩傲然:“与我相比,你没有胜算的。” “那可说不准。”阮籍脸,露出一副险的笑容。 “如此,嵇某便舍命陪君子。”嵇康低低地笑出声,迅速上马,线条完美的下颚微微上抬,双臂举起拉弓,箭在弦。 他目光沉静如水,一如既往的淡定沉着,左眼微睁右眼轻闭,我见他往后一使力,箭就“咻”地一声,带着不可挡的气势穿破空气,直直入远处的树干上。“许久没有练过,倒也没有生疏多少。” 王戎也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上马后箭的姿势摆得英姿飒爽,但是他出的箭在半途上就失了方向,歪歪地在草地上,于是大窘。 “哈哈哈!”刘伶见状,毫不客气地大笑出声。 我抱着小小猪站在一旁偷笑。嵇康和山涛同时莞尔,阮籍“嘿嘿”了两声。 王戎瞪视了眼前悠然的一干人,脸上的表情既尴尬又郁闷地道:“我就不信邪!马上见功夫吧。” 我见嵇康脸上的神采奕奕,可以感觉出他的兴致来了,便道:“叔夜,去吧。我在这儿照顾悦悦,准备午膳,等你们回来正好可以用膳了。” 他看着我的目光柔和,温润如玉的俊颜显得越发春风拂面。“璺,你在这里等我。我定夺魁。” “诶?”阮氏叔侄立刻不满了:“话可别说得太早,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我是不敢说,但我赌叔夜赢。”刘伶打了个酒嗝说道。 山涛沉吟,“我持不同看法。我觉得第一非子期莫属。” “非也非也。”阮咸道,“主意是我出的,这第一自然是我的。” 争论没有结果,相视一眼,阮籍发出一声号令,七人便相继策马而去,风中都是男人们充满放肆意味的纵声大笑。 我微笑着看他们的背影,不禁莫名地一阵感叹:这样的乱世下,如此快意时刻究竟能有多长?对竹林七贤的一生,我算不上了如指掌,但对于嵇康才高烈所导致的今生劫难,我却是很清楚的。 一直以来,都没有心存以自己是后世人为筹码来改变他的命运的想法。在我眼里,他就是最强的男人,他自有他的风骨,若我违背了留下的初衷,那有什么意义呢?而最重要的一点是,我虽然爱他,却也从来没有忘记,我只是一个异时空的人,一个历史见证人。 我曾经告诉过自己,要陪他看尽一生一世,不管乱世风沙,不管年华几度,不管朝生暮死,我都会作为唯一陪伴在他身边的妻子,和他并肩走过一遭人间。 第三十三卷在线阅读 第三十三卷 第三十三卷 - 第三十四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三十四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三十四卷 我从随带的包袱里拿出材料,着手准备。小小猪则蹦蹦跳地在一边捉蝴蝶,滚在草地上打滚,弄得满身是土。我不时转过头道:“小心点,别摔了。” “才不会呢。”她咯咯地笑,深深的酒窝十分可爱。 “渴了吗?”我问。 她眨了眨眼,“渴。但是我等爹爹回来再让他喂我。” “娘喂不也一样?”怎么喂水还要看人? 她小脸严肃起来,郑重地摇摇头。“娘,这不一样啦!” “哪里不一样?”我奇道。 “爹爹比较好看,所以我要让他喂我喝水。” “……” “……” 你个小没良心的!也不想想是谁十月怀胎把你生下来的?你老娘我虽然没有你老爹那么帅,但怎么说我也是美女一枚吧?别忘了你能是个小美人胚子也有我一份功劳。我黑着脸想道。 不过随即又十分沮丧,嵇康是中国十大美男之一,我哪里比得上?也罢,我不和他比脸皮了,没胜算。反正他哪样都比我强,做这么一个男人的妻子压力真是大呀……还要小心不被女儿看轻了去。真是悲剧了。 动手忙了好一会儿,我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巳时了,怎么人还没回来吗?再看看一旁的女儿,那只小小猪玩累了,就直接躺在草坡上睡觉了。我好笑地走过去,动作轻柔地将她玩得全身是土的衣服小心地脱了下来,这期间小小猪一点反应都没有,睡得可熟了。 望着她甜睡的脸蛋,我不禁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掌心捂着腹部,轻轻地摩挲着。 嵇康虽然从未说出口,可我知道他爱孩子。之所以还不打算告诉那位感铁匠我怀孕了,是因为我想在…… 突然听得身后传来细碎的声响,我好奇地侧过头去。 一片绿意盎然的树林绿叶中,出现了一点黄。 我顺着望去——是一个女子。而且很眼熟。 容貌致清秀,一袭淡黄色的宽袖衫衬得她的肌肤更加白皙细嫩,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段。挽了个十分简单的发式,整个人看起来典雅大方。只是……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怎么会独自出现在这树林山野中? 她背着一个竹篓,一双美目左顾右盼,她一个转头,不经意对上我的视线,那一瞬间我猛然想起来了。 当时阮老夫人病逝之前,我曾去阮家探望,无意看过一眼。这不是阮家对门的那位女子吗?她怎么……顿住,想起她痴痴地站在阮籍大门口的模样,我了然一笑。 那女子看见我,显然也认出了我来,窥探到我眼中的明了,微晕红潮一线。 嗯,是个聪明人。 “这位姑娘好生眼熟。”我笑着说。 “嗯……小女子,曾在阮家附近见过一次。”她的声音如我想的那般,清雅温和。 “我是嵇康的妻子,名为曹璺。你呢?” 女子惊讶地睁大眼眸:“您就是嵇夫人?” “难道还有别人?” “不不,玉儿刚才失礼了。” “你叫玉儿?”我好奇地问。 “小女子名为戚玉。是沛国人(今安徽宿县),半年前娘亲过世不久,才到的洛阳。” 我抿唇而笑,饶有兴趣地打量她,我看人一向凭感觉,嵇康观人品行是鉴于那阳五行之上的定论我可不懂,但是我瞧着这个女子虽然温雅,眉宇间却羞而不怯,柔而不弱,举手投足间都有着大家闺秀的风范,很是得我的好感。 “你一个女儿家,怎么会独自上这儿来?” “我……”她的脸顿时烧了起来,想起什么似的,指了指身后的竹篓:“我只是上山来采些草药……” 怕是听说今日竹林七贤游山猎,所以才来的吧?倒是个敢做的女子。我心里的好感直线上升。 “原来如此。”我状似明白了似的点点头,然后提议道:“既然碰上了,又是嗣宗的邻里,不如就留下来一起吃顿饭吧?”我索就给她一个机会,帮忙牵牵红线。这样的女子若是让阮籍娶到,就真应了才子佳人配,那倒也是一件美事。 “这样……莫要太麻烦嵇夫人了。”她迟疑地看着我。 “哪里。那七个人把我带到这儿来,本就是要麻烦我的。现下多你一个也没什么。再说,多个伴不是很好吗?”我笑道。 她眸中清澈明亮,“如此……有劳嵇夫人了。”说着,她放下背上的竹篓,朝我走了过来。 她道不好让我一个人忙碌,便接过我手中的活,“嵇夫人,就这些么?” “这些只是我自制的酱料,主食还在那些男人们的手中呢。”我笑道。“也不知道怎么了,他们还没回来。”我又望了望他们离开时的方向,“看小小猪等得都睡着了。”我看向一边呼呼大睡的悦悦。 戚玉掩嘴轻笑。“嵇夫人年轻貌美,真看不出已经为人妇,甚至为人母了。” 我一听立刻就乐了,“是么?居然有人夸我这么一个黄脸婆漂亮?” “嵇夫人说笑了。” “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有一。”她道。 “喔?还没有许人么?”二十有一,这在现代或许是如花一般的年纪,但在魏晋可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二十一已经是大姑娘了。 她的脸颊浮上淡淡的红云:“并没有……嵇夫人呢?” “我?二十三。我嫁给嵇康都四年了,早就是老人家一枚,青春不再咯。” “怎么会……”她话还未说完,就听见远处传来阵阵马鸣蹄踏声。 ******** 他们回来了! 我的丈夫策马奔在最前面,而后是阮籍。每个人的马身两侧都挂满了归的猎物。 最前方的两匹棕色骏马鬃毛飞扬,蹄踏尘土,映着他们主人的肆意畅然迎风归来。 阮籍不时大笑,转头和嵇康说着什么。云袖衣诀,英俊的脸庞煞是好看。我不动声色地向戚玉瞄去一眼,只见她凝望着阮籍,末了想起什么似的回过神来时,又赶忙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随着一声骏马嘶鸣,嵇康最先勒马而下。 “回来了?好慢。你看悦悦等得都睡着了。”我连忙上前,拿起绢子替他拭汗。 他朝我一笑,正想说什么,目光看见站在一边朝他施礼的戚玉:“这位姑娘是……” “小女子戚……” “戚姑娘?”身后传来阮籍惊讶的声音。 戚玉对上阮籍的眼,嫣然一笑,未语却先羞:“阮爷。”两颊笑涡霞光荡漾。 我在一旁解释道:“戚姑娘独自一人上山采草药,我见她也不是外人,便将她留了下来。省得她一个姑娘家的在山里晃来晃去……” 第三十四卷在线阅读 第三十四卷 第三十四卷 - 第三十五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三十五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三十五卷 我看着戚玉羞涩不已地和阮籍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心情莫名兴奋。便站远了些揪揪嵇康的衣袖:“叔夜,你瞧他们登不登对?” 嵇康似笑非笑地低头瞅着我,“看到她,我就知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不过这也巧了一些。” “这是缘分。”我笑咪咪地看他。 “你不会觉得……”嵇康突然皱眉,“嗣宗大了她许多?” 我听他这样说,立马就不满了。瞥了他一眼,“怎么讲这样……”然后正过身,伸出指头猛戳他结实的膛:“你不也大我好几岁!嗯?难道你觉得我很幼稚?嗯?还是对我的眼光不满意?嗯嗯?”一步又一步地前进,直把高大的身躯逼得连连后退,硬是弄得他哭笑不得。 刘伶和阮咸大笑:“天底下也只有你敢这样对我们的嵇大才子嵇叔夜!” 我得意地向他们扔去一眼。因为只有我才是他老婆啊! “璺。你最近情绪起伏很大……”嵇康忍不住道。 “……”当然。我又怀孕了嘛! 眼角瞥见向秀下马,一边抿唇而笑,一边将全部打中的猎物都堆放在一起,默默地去拔毛去内脏,不管是否满手脏,倒是替我省下了不少功,啊!还是向秀这孩子得我心。我欣慰地想,人乖巧,温柔体贴,才华横溢,而且悦悦也喜欢他。 我无限欢喜地打量着他,无限欢喜地打量着他无限欢喜地打量着他…… 或许是那种类似丈母娘打量准女婿的目光太过露骨,嵇康终是忍不了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表情略微不悦:“看什么?” 我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耸耸肩,“没什么啦。”才不要让他知道我那奇怪的小嗜好呢,保不准他会用无比怪异的眼神看我。 走到一旁抱起悦悦,突然间,手脚一阵麻。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我步伐立时不稳,身子一阵虚脱无力,女儿轻盈的体重顿时变成沉重的负荷。我心惊地看着女儿从我手中掉落,在众人惊讶抽气的声音下摔到地上。 我的悦悦,摔倒哪里了?痛不痛? “璺!!” “嫂子!” “啊,嵇夫人!” 意识越来越模糊,只听得耳边“哇”地一声,小小猪摔痛了哭着醒来。我心慌地想上前,但莫名其妙无力的双腿却先软绵了下来,模糊的视野只能隐约看见在眼前放大的草地…… 然而,却没有摔痛的感觉,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没有力气多想,我便被无力感席卷了全部知觉,陷入了铺天盖地的黑暗中…… ******** 昏沉沉地醒来,我艰难地转了转脑袋。 顿觉得头部一阵疼痛,就像有人拿一个板砖在我头上狠狠敲了一下。疼痛不已,于是作罢。 思绪渐渐回笼……不是应该在山上替那些男人们做饭么?怎么……我的眼珠子溜了溜,确认这是我和嵇康的房里没错,但……怎么会突然回来了?我记得只是一阵头晕,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而且,看光线现在好像已经晚上了。不过重点不在这里。我张了张口,想问悦悦摔坏了没有…… 还没有出声,就有人替我先喊了出来,我认出是阮籍的声音:“醒了醒了,叔夜,人已经醒了。” 转动了眼珠,我看到了立即出现在床边的嵇康,他坐在了床沿边,大掌与我五指交握,可是手掌却冷得像块冰。我把视线往上挪了挪,看见他脸色微微泛青,双目充满血丝。我不由得微惊,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嵇康只是低头,用爱怜又沉痛的目光凝视着我,然后,他缓缓地闭了闭眼睛,所有可以窥探的情绪都在一瞬间被他掩盖。 “怎么了?”见他一直不说话,我又一次开口问道,这时我才发现原来床边围满了人,嗯,竹林七贤一个都不少,还有那个如花般的戚玉。这么多人都快把我周围的氧气给吸光了。我一眼扫过去,发现他们个个都是一副担心至极的模样。“你们都怎么了?倒是吱一声啊。” 可是没人回应我,四周噤若寒蝉。 “或者……”我偏着头思考了一下,迟疑地道:“是我怎么了?”只有这个可能了吧? 闻言,每个人的脸上又苍白了几分。 “我……悦悦出事了?”我心一凉,挣扎着就想爬起来:“悦悦摔坏了吗?!她在哪里?” 嵇康徒然睁眸,点点的烛光倒映在他眼中,交织成一片幽深暗沉的波动。他有力的双手制住我的挣扎,轻柔却坚定的将我按回了床上,温润如玉的嗓音响起:“悦悦没事。天色已晚,现下在她自己的房里休息。” 暖沉的嗓音奇迹般的安抚了我不安焦躁的心。嵇康不会骗我的,所以一定悦悦没事。那他们这些反应又是怎么个说法?“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晕过去,连悦悦也没有抱好……” 几个人面面相觑,皆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弄得我更加云里雾里。 “你们都出去。”嵇康淡淡道。 他们闻言,连忙嘱咐我好好休息,好好养身体后便走了出去,还顺手将房门带上。 我被他们这莫名其妙的反应给搞得更加莫名奇妙。“他们……” “璺。”他唤道。语气很温柔,也很奇怪:“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有了身孕呢?” 啊,原来是这个啊! 我有些赧然地笑:“你都知道了?” “嗯。” “其实,我一直很清楚,过几天我的生辰快到了,你一直想给我个惊喜。我亦是同样的想法。记得下个月初是你的生辰,我本想到那个时候再告诉你的……我知道你很爱孩子,所以……”然后不满地嘟了嘟嘴,“这下都被你知道了,枉我一直隐瞒呢。这下好了,惊喜全没了。” 本来该是好事,这也的确是好事。可是为什么我觉得嵇康听我说完之后脸色更加惨白?突然间,心里升起一股不安,一种不详的预感。 这种感觉很不好,我不喜欢。那就像是…… “璺……我们的孩子……”嵇康闭上眼不看我,幽幽地道:“没了。” 我呆了呆,“什么?”为什么我……好像没有听清楚? “我们的孩子,没了。” 他又缓缓地重复了一次。语气是确定的,沉重的让我没法反驳,没法告诉自己是听错了。一刹那我只觉得的太阳处的血管突突直跳,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和情绪:“没了?怎么没了?怎么会突然就没了呢?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一直很小心的!我没有……叔夜!”我不管他的劝说,硬是爬了起来,抓住他垂落的衣摆不住摇晃,失控地低喊:“怎么回事?我们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他阖眼不语。 我放开了他,掀开被子,这才发现我躺着的地方有一滩已经渗入床单的血,开出一朵绚烂的血花,但血迹已经干了。我双手捂住自己的腹部,虽然极力克制,可是眼泪仍是夺眶而出,一滴一滴,不间断的温热体在我脸上蔓延。“为什么……为什么?” 他安静地凝望着我,哀伤沉郁,拂去我的泪水。 “是附子粉。” 第三十五卷在线阅读 第三十五卷 第三十五卷 - 第三十六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三十六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三十六卷 “那是什么?” 我慢慢地止住眼泪,强迫自己把心里涌动的情绪压下。他的声音让我冷静了下来,我很清楚,我的孩子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没了,我的身体一向健康,更不可能突然间流产。 他沉默半晌,才开口:“附子乃乌头之,其中有乌头碱。所谓附子粉,便是由角莲加工而成。独角莲也是一味含毒中药材。独角莲球供药用,逐寒湿、祛风痰、镇痉。可附子含剧毒。你吸入了过多的附子粉,所以……” “不可能!”我道,“我从来没有见过那种东西,又怎么可能……” “许多女子的妆粉香料,也都取于附子粉。附子粉一直为女子美容美貌之用。可,唯独有孕女子禁用。” 妆粉?可我一向素颜,从来不用脂粉。那么……“是戚玉?!” 嵇康轻轻摇头,“我原也是这样想的。一知道是附子粉后,我质问过她,但她并没有涂抹含有附子粉的香料,我亲自验证过。” “那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无缘无故……”我徒然顿住,没有接着问下去。 不再说话,翻身躺倒在床的里侧,任由凌乱的发丝盖住我的脸颊也不去拨弄。身体仿佛是虚无的,轻盈飘渺得什么都感觉不到。原来是……因为我们的儿子没了。是了,我知道是儿子。在历史上,嵇康只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 我背对着嵇康蜷缩成婴儿状,眼泪再次溢出眼眶。但仍倔强地睁着眼,望着窗外的暮色,好似浓得似乎化不开的墨,那样深沉黯然。 以前看小说里女主角意外失去孩子什么的,只是淡淡地挑眉,觉得这是作者设定剧情的起伏,给了读者一些可看,一般读者看过之后并不会多在意,至少我是这样。但……这是我的孩子啊,我和最爱的人共同有的孩子!究竟为什么没了?他还没有在我的身体里成形……究竟为什么!?是意外还是别的什么…… 我贫瘠的大脑,想不出任何可以解答我的千百个疑问。 身体微微发冷。 床的另一边传来灼热的温度。嵇康和衣上床从背后拥住了我,大掌盖住我平坦的腹部,仍然很冰冷,却有一股暖意从心底升起。“璺。我不会说让你别伤心的话。” 我沉默地听着。 “为人父,失去孩子。我和你一样难过。比起道些虚伪的安慰,我更想与你一道。” 我微微翕动的双唇,却像哑了一般发不出声音,心情依然沉重得几乎令人无法呼吸。我索作罢,静静地蜷缩在他的怀里。面朝暮色,身体微微发冷,可身后却有嵇康,温暖灼热。 冷热交织成一片紊乱的心绪,那一刻我不想再忍了。也已经不能忍了。 我失去的是我的孩子,我为什么要忍?! 翻身面朝他,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入他的肩颈,双手紧紧搂住他,抱住我唯一的温暖……泪水湿透了我的整张脸,弄得狼狈不堪,可我不管,径自哭泣,轻轻地呜咽:“叔夜……我们的孩子没了!” “我知道……”他轻轻地抚拍我的背,“等你身子好点了。我们再生一个,好吗?” 我用力捶打了一下他的膛,眼泪流得稀里哗啦。嵇康抬起我的下颚,不停地轻吻我的脸,温润的唇滑过我的额,鼻,唇……慢慢描绘着我的唇线。举动极尽温柔和抚慰,可我就是可以感觉到他心头的苦涩,不由得更加紧抱着他。 “叔夜。” “嗯。” “你会不会生气?” “会。” “……” “但是我更担心你的身体。”他俯首凝望着我,眼眸深处的幽暗已经消失了,目光变得十分柔和:“你不知,若是附子粉吸入过多,你可能有命之忧。我甚至有丝庆幸,只是孩子没了,还好你没事。我绝不许有比这更严重的事情发生。” “最坏也是如此了。”我难过道。 “接下来的日子,你安心养身体。至于附子粉……”他神色一凛,垂下眼帘掩住闪着异样的波光,沉声道:“这绝不会是意外。” 我眼中的光华慢慢淡去,一点一点地消逝不见。那一瞬间,虽然很荒唐,但是思绪总是比我的心更早发现异端,异样的感觉一闪而过,却是清晰的,隐隐作痛。 这个晚上,两人相拥,一夜无眠。 ******** 躺在床上静养了半个月。在嵇康这么权威的大夫监督下,我难得当了一回乖乖配合的病人。其实身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但是离嵇康强制规定的时间还有两天,意思是说我还得在床上当两天尸体。 不过,如果尸体能有我这般享受,那我也心甘情愿当它个一辈子了。 每天早上醒来有嵇康嵇叔夜嵇大才子下厨煮的粥,亲自煎熬的药,还有我这一头长发也是他亲自洗,风干,馆发。 说到这里我从以前就很想抱怨一下了。这一头的长发真的很碍事。长到腰下不说,清洗头发就用了很长时间,洗的时候别提多费劲了,之后还要等全部干了才可以馆起来——在魏晋时候你能指望有吹风机吗? 于是我最常做的就是闲闲在一边纳凉等头发干。于是,一上午过去了。 值得说的是,这期间悦悦乖得都不像我女儿了。不吵不闹,平时被我宠得娇得像公主,这会儿倒是端茶倒水跟小媳妇儿似的,看她步伐颠颠的,我总是一边看着一边担心茶杯掉到地上,而且连一有糕点也是先想到我,这着实让我受宠若惊。 “爹爹说,弟弟没了。娘很伤心。要悦悦乖。”嘟嘟的脸颊微微鼓起来,一副“我很委屈”的模样,“可有悦悦啊,难道娘比较喜欢弟弟吗?悦悦不可爱了?” 我每次听她这么抱怨着,就会不可抑制地大笑出声。然后使力把她抱起来猛亲脸蛋。这时候嵇康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从我手中抱过小小猪,“你身子还没有全好,不要乱动。” 其实……我已经没问题了。我很想这么说,总是眨着大眼睛盯着他,装可爱装可怜,但效果不大,他对我刻意使出来的美色和媚眼本无动于衷,径自做事。 我坐在院子里,闻着远处随风飘来的淡淡青香,听着树上的小鸟鸣叫,丈夫的打铁声一如既往不疾不徐,沉稳有力。 我觉得内心觉得很宁静,这些天来,失去孩子的伤痛也在他沉默却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渐渐减轻了。 望着那刀削般的俊美侧脸,和类似患了面瘫症般的面无表情,我动了动嘴唇,“叔夜……” 声音很小,却没有被打铁声盖过去,他手中的动作一顿,“嗯?” “结果如何?” 我没头没尾地这么一问,可我知道嵇康听得懂——因为他的神色立时一沉,眉峰重重地拧起来。 第三十六卷在线阅读 第三十六卷 第三十六卷 - 第三十七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三十七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三十七卷 那短暂的沉默也只是一瞬间,嵇康并没有作答。 可我却可以感觉到从他身上渐渐散发出来的戾气。嵇康不应我的问题,这是第一次。我不免心生疑虑。难不成真的有什么蹊跷么? 从嵇康闭得比什么都牢的嘴里我本撬不出话来,只得从向秀身上下手。 “调查?”清澈的眸子微微睁大。 “嗯。” “嵇大哥并没有告与我。”淡淡地道。 “当真?”我挑眉。“别以为我眼睛是瞎的,在我静养的那几天,你、叔夜和山涛三人……” 向秀猜到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连忙略微尴尬地打断:“嫂子,你毋须烦太多。” “那你就明明白白地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坐在木椅上,随手翻着他看到一半的书籍。 向秀静默了片刻,长叹一声。“嫂子,你别为难我了。嵇大哥不说,应当是有他的用意。” “这些我不管。但是……从你的反应来看,这么说……”我着脸色,语调微微上升:“不是意外了?” “嫂子……”向秀一怔,下意识就想反驳。 我一摆手,“你只要告诉我是不是就好。”我现在只是要一个答案,一个明确的答案。如果…… “不是意外。”有些清冷的嗓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心顿时咯噔一声,沉到谷底。身体微微发冷,我沉沉地吸一口气,平息心里汹涌澎湃的怒火,却仍是达不到能够处之泰然的境界。指尖深深地掐进掌心里,抬眸望向他,正对上向秀担忧的眼眸:“嫂子,本该是让你安心静养的。却……” “我的身体没有大碍。”我摇摇头,又问:“确定么?” “山兄的消息很可靠。”他言简意赅。“而且……”向秀突然静了一会儿,踌躇半响,然后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才附在我耳边说了几句。 我眼眸微微睁大:“当真?” 清秀的脸上一片凝重,颔首,随即又重复道:“山兄的消息很可靠。” “知道是谁么?” “不清楚。因范围实在太大。”向秀道。“嵇大哥心里一直惦着这件事情,誓言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我极力劝阻,再加上嫂子最近需要嵇大哥的陪伴和静心的调养,嵇大哥这才勉强止住了念头。” 他的话,我模模糊糊地听进去了。可脑中却有道清晰的声音在回旋着:我知道是谁。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自己,知道我怀有身孕的就只有一个人,这个世界上,最厌恶我生下嵇康孩子的,也只有一个人。如果确定不是意外,那么,定会是他。但我万万想不到,他竟敢这样对我……竟不惜杀了我的孩子。 沉桀,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毫不掩饰的做法无非就是想逼着我去见你,无非就是想断了我留在魏晋的念。我断不会如你所愿。 ******** 八日后,七贤受邀太学院玄谈之宴。嵇康未拒。 打着太学院之名前来拜访的任旻。 任旻为何人?就是那位解题解不出来,晃悠到嵇家大门口,听嵇大师打铁直到睡着的那位仁兄。此番太学院的邀请,让他生平第一次有了可以近距离接近嵇康的机会,一进嵇家大门,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眸里闪着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兴奋光芒。清秀俊雅的脸经过五年的洗礼,初见时那抹青涩已经消散,唯一不变似乎只有他对嵇康的那份仰慕吧? 任旻看到坐在院子里看书的嵇康,紧张地整了整衣着,还深呼吸了好几次,这才敢迈出步伐走来,嵇大师就在眼前,心中的激动让他加快了步伐,却不想,竟被小小猪玩到一半放在路边的竹竿给绊了去,整个人往前踉跄了一下,我站在一边忍俊不禁,看着他连忙站稳脚跟,顺势在离嵇康还有好几步路之遥佯装淡定地施了个礼,极力平静地道:“太学生任旻,字倾豪。见过嵇先生。” 忽略他发红的耳,这礼倒也施得风度翩翩。我捂着嘴发笑。任旻尴尬地瞧了我一眼:“嵇夫人,好久不见。” “璺。”嵇康温润如玉的嗓音低唤了一声。“有客而来,别失礼了。” 一家之主发话了,我连忙止住笑。 “我只是一介平民,任先生何须多礼。坐罢。”他合上书卷,指了指面前的木椅。任旻作揖告谢,连忙正身入座。 我上前将两人的酒杯填满。 嵇康端起酒杯饮了一口,“所来为何?” “太学院上下无不景仰七贤大名,几月前之游,嵇先生缺席,我等无不惋惜,今次想再次诚邀嵇先生入太学……”任旻微微红了脸,道:“还请嵇先生能够答应。” “同邀之列还有何人?” “喔。”任旻沉吟,道:“七贤里除了山先生无暇应邀外,都应允了。” “如此……”嵇康淡淡一笑,抬头看了看天色,话题一转,不在太学院之邀上多逗留,只温和地询问了太学院最近的概况等。任旻虽然不明白嵇大师是何态度,但见嵇康主动谈及,格外兴致勃勃,话也显得分外多。 “近日课题是正始年间的那篇《至公论》,加上这次七贤应邀,全院上下无不奋笔疾书,挑灯夜战。无不希望能得七贤指点一二。” 嵇康忽略掉后面的话,只听进了上半句:“至公论……是当年曹羲劝告曹爽秉持‘至公’道,不可过分听信何晏、邓飏等人骄奢之辞的文论?” “啊,是!夫子要我等全面辨析。可……”任旻顿住,耷拉着脑袋:“学生才疏学浅,可有幸得以听嵇先生一言?” 嵇康抬眸淡淡撇去一眼,未语。 任旻意识到什么似的,连忙道:“啊,嵇先生请勿放在心上,倾豪一时口误,想必唐突了嵇先生。” 听着任旻的话,嵇康轻笑了一声:“毋须如此战战兢兢。” 他一怔,露出苦笑:“面对嵇先生这样的人,说不紧张才是骗人的。” 嵇康失笑着摇头:“胡说。我不过是一届平凡铁匠罢了。” 任旻听了,却不由得露出肃然起敬的表情,站起身,恭敬地施了个礼:“嵇先生,倾豪惶恐。” “为何?”我的丈夫挑眉。 “嵇先生该是清楚,现下不论是入仕入府,首当重要的便是家世,倾豪祖上皆是种田为生,因此四处碰壁,直至后来才无意遇夫子收留,几番努力才终得进太学。其间一波三折,因家世不盛,较于他人需得付出何止十倍的努力。”他语调十分缓和,却坚定有力地传进我的耳里。“而这样的世风之下,嵇先生如此清高自洁,不为权势所动,过着如隐士般的生活,打铁作诗,看似平淡安逸,实却有宽大怀,细心观察朝政变化,忧国忧民。一篇《太师箴》以明帝王之道焉。实在让倾豪钦佩无比。倾豪曾告诫过自己,定要活出嵇先生这样的风骨。” 第三十七卷在线阅读 第三十七卷 第三十七卷 - 第三十八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三十八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三十八卷 “倾豪有幸能够拜读,并且得以见嵇先生真迹。同时却也十分忧心。” 嵇康饮酒,听到这儿,朝他看去一眼。“请说。” “嵇先生知道现在是曹魏和司马争权之威胁的时期,任何舆论都很敏感,而您又是名震天下的才子,您说的一句话都足以造成一阵轰动。《太师箴》一出,除治国之道外,不少人竞相讨论,文中荒诞君主有痛指司马家的意味,您就不怕此事引了司马家的注意……” “惹祸上身?”嵇康接过话头。 “难道嵇先生不曾想过?”任旻讶异地道。 “先坐下罢。承蒙关心。但……嵇某不是不曾。而是不屑。”嵇康微微嘲讽的道:“我做我的文章,与他们何干。乱政朝纲,敢做还怕人言?” 我在一旁闻言,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早该知道的……他就是这脾气。 接着又听他道:“从中平元年(从黄巾事件爆发后一连串的动荡)至今,战争连年不断,每一寸土上都透着战场硝烟的味道。都说乱世出英雄,可英雄在战争中扬名,士兵却在战争中丧命,平民流离失所。勉强存活的人,却不知道未来之望,这一切只因当朝者荒诞,将帝王权利视为己有,罔顾天下百姓生死存亡。而现今,天下好不容易平静了些,又碰上司马家虎视眈眈……” “……嵇先生忧心的是,百姓平静的日子,并不会太久。是也不是?”任旻认真地听。常听外人言,嵇康一向是少言寡语,今日肯与他相谈是否是被他的一番话触动,但这绝对是一大荣幸。 嵇康颔首:“不错。我很清楚现下的平静,只是酝酿日后的政变。而士人所受的道德观念使自己无法置身事外,我虽不说,却不代表我不关注。”嵇康放下茶杯,双目笔直地和任旻对视。“但士人的力量在这样的乱世下却是微薄的,有多少才华横溢的名士隐居山林,也有投身军阀试图施展自己的满腔抱负,而更多的人则失去了冀望,在进或退两难中,愁肠一生。这样的世风,纵使是我也无法做到装聋作哑,不过问世事。故而做《太师箴》一文。” “嵇先生……”任旻唤道,脸上闪着震惊、崇敬、复杂的光芒。“如此,方才之言,比起嵇先生瀚海般的襟,是学生肤浅了。着实惭愧啊。” 嵇康听着,不禁莞尔:“你倒是言重了。原来我一时不查,竟说了如此多。” 任旻连忙道:“这是倾豪的荣幸。” 嵇康抬眸看了看天色:“已经正午了,说了这么多,你就留下用餐吧。” “如此……”任旻踌躇道,看样子还想客气一两下。 “来了便是客。”嵇康道。 嵇大师发话了,重重的帽子扣下来,不留下吃饭就是不给嵇大师面子,任旻小弟弟马上屈服。他站起身来对我施了个礼:“倾豪多有叨扰,有劳嵇夫人了。” 我抿唇一笑,“别客气了。你们聊,我去准备。” 第二天任旻再来拜访时,嵇康应了太学之邀。这一去就是三天。 我在家里照顾悦悦,顺便监督她练字。 才三岁的小孩子练字? 嗯哼,这有什么。嵇康八岁的时候就可以熟读四书五经,十岁能赋相如。他的女儿,照理说应该青出于蓝才对。我窃笑着。 “娘,你笑得好贼啊!” “因为娘要你打败你爹爹!” “为什么呀?” “你爹太强了,娘把他订成你的目标,想让你打败他。”我笑眯眯地看着女儿。 “可子期叔叔说爹爹是神仙一般的人!”悦悦扬着小脸说道。稚嫩的脸蛋上沾了黑乎乎的墨水,毛笔也拿得歪歪斜斜的。 我忍着笑帮她擦拭干净。 哦呀。被传得越来越神了。“那你就是神仙的女儿。怕什么。” “那爹爹去哪儿了呀?” “在这儿。”书房门口传来我的铁匠丈夫的声音。他看着我们母女围在桌案前,不禁牵开嘴角,烛光映照在他眼底,犹如粼粼波光。 “爹爹!”小悦悦如蒙大赦,扔开了毛笔,跳进她老爹的怀里。嵇康一把抱起:“最近你重了许多。” “悦悦在长高嘛!”小小猪嘟起嘴巴。 “好了好了。悦悦该睡了,晚了怕起不来。”我催促着。 “喔。”悦悦应了一声,在嵇康的侧脸用力地亲了一下,又转过身来朝我张开手:“娘,抱抱。” 我将悦悦抱回去,这才回房里。看见我的丈夫大人坐在床沿,便走了过去将他的外衣脱下:“感觉如何?” “甚好。太学夫子们博学多才,我七贤与他们论《周易》《尚书》《礼记》,甚是痛快。” “那任旻呢?” 嵇康一怔,沉吟:“他倒是个不错的人。年纪尚轻,便满腹诗书,而且为人诚恳,在太学中的声誉甚好。” “喔。评价不错。”我了然地点点头。嵇康笑而不语。看他尽兴的模样我也高兴,本想多了解一些的。但他眉宇间有丝疲倦,我也不忍心再追问下去。 “我帮你准备好了热水,你洗洗后再休息。嗯?” 他眼一抬:“璺。” “什么事?” “我未曾忘记。”他低低地笑道。 我一时怔愣,不明所以地歪着头看他,本想开口问,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明白了是什么。我欣喜地笑着,又佯装娇气地抬起下巴。“如此甚好。” “今日是我妻生辰,无论如何都必须回家。”他莞尔。 我亮着双眼,等待他的下文。嵇康缓缓站起身,自床底下取出一包长长的长长的……用绿布盖着的………… 瞪大了眼看着他将绿布掀开来。“琴?!”我忍不住脱口道。 我忍不住伸手抚着琴身。这琴不是极古,上好的桐木,也没有什么繁琐华丽的花纹,调紧的琴弦,看起来简单清雅,不贵重,却是极好的。 “这是……给我的?”我问道,打从心眼里喜欢这琴。 我的丈夫微微一笑,“这是我亲手所做。” “亲手所做?我从来没有见过……” “趁你每日去集市的那些时间赶着做的。”嵇康将绿布全部掀开,简单却不失致的琴身被我尽收眼底。 我眼眸水雾氤氲,“你亲手造琴给我?可我……”我知道,这桐木定是他用打铁挣来的钱买的。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憋了半天,就憋出了一句:“我不懂音律。” “无妨。我可以教你。” “嗯嗯!”我连忙点头,端坐在琴前,先学最基本的姿势。有些紧张。 毕竟是在古琴大师的教学下学,压力大得很。 嵇康从我身后环了过来,两手轻搭在琴上示范,修长有力的手指,身上干净好闻的男人气息,很温暖。 这是我丈夫为我造的琴。思及至此,我甜甜一笑。耳边听着他柔和低沉的嗓音,不时掺杂着“叮咚”两声琴音,心里觉得很舒服,慢慢地放松下来。我把手放了上去,按照嵇康说的那样,轻轻地拨动两下琴弦。不成调的单音响彻室内。我却十分欣喜,虽然是简单的音,却实实在在是从我指尖传出的音乐。 “哇……”我赞叹道。回头正对上他笑意盈盈的眼。 第三十八卷在线阅读 第三十八卷 第三十八卷 - 第三十九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三十九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三十九卷 第二天,我把自己关在房里,一早上勤练着嵇康昨晚教的,他说等我底子再扎实些,才会教与我琴谱,和如何转为弹奏。 咱是他老婆,怎么样也不能丢人是吧?没有天赋也要有勤奋才说得过去。手感不错的琴身,清亮的音让我练得身心愉悦。眼角瞥见了嵇康放在房间一处的那把珍贵无比的古琴,相较于我琴的细秀致,嵇康的琴在致中显得更为宏浩大气些,如他的主人一样。我又是一声窃笑,待会儿我练完就把你们摆在一起吧。我和嵇康是夫妻,怎么着也不能把你们给落单了不是? 莫约又过了一个时辰,我伸了伸懒腰,小心翼翼地将琴放置妥当,这才走了出去。 掀开帘栊,和煦的阳光便笼罩住全身,自院子里抬眸向天际望去,皆是一片阳光明丽,清风送爽的景象。微风吹的柳叶轻飘,这几日天气都很好。怡人至极。现下嵇康和向秀带悦悦出门去了,家里很安静。我不由自主地静静地呼吸吐纳,气沉丹田……这时,余光瞥见了刘伶舔着嘴唇进了嵇家大门——顿时破功。 “叔夜不在?子期呢?” “都出门了。莫约半个时辰内会回来。”我正说着,山涛王戎和阮氏叔侄也陆续进来了。个个笑容满面容光焕发地和我打了个招呼,便熟门熟路地在院子里或落座,或席地而坐——身为嵇家的常客,院子里有备用七贤座位不是稀奇事。 “今天都来了?”我看向山涛,他平日里一直很忙,有几次的竹林同游都无法到场,我偏头思考了一下,好像今天也不是什么特别日子。 “意犹未尽啊!”王戎大摇着头说道,弄得我迷迷糊糊。 “濬冲指的是,昨日的太学清谈,我等未尽兴……”山涛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等叔夜和子期回来便可进行。” “清谈?”我有些讶异,挑眉问道:“山兄不是没去么?” 他颔首,笑容暖人温和道:“是啊。濬冲一天内不止一次向我道过其中彩,说得我异常惋惜,今日无论如何不能再缺席了。今日,是冲着子期的手稿而来。”我一听就明白了,因为向秀不管是做学问还是听论,都有记录的好习惯。 其实昨晚我也想问来着,但是嵇康累了便作罢。我好奇道,“昨日吗?我倒是不知。那么,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昨日我和太学夫子一道,叔夜和子期一道。却是论了个平手。中途叔夜告辞离去,今日当然要再来论个痛快。”阮籍道。 “题目?” “本和末,有和无,动和静,言和意,体和用,一和多。” 好玄!好深奥!没有水准还真谈不来。 我张口结舌地想着,正巧这个时候嵇康和向秀回来了。阮咸从地上一跃而起,冲向嵇康:“来来来,昨日我输与你,今日不管如何,定要论个高下。” 嵇康和向秀还未作何回答,就被拉到圈子里去。 他们个个深谙此道,不谈不过瘾。 清谈,谈玄。 常以嵇康和阮籍作为双方“交锋”之领袖,人人可以各抒己见,也可以单对单,如果辩论技巧高超,甚至可以一人灭对方一群。我见识过好几次,刚开始的时候通常是大家坐在一起和和气气的辩论,但若是谈了半天没有结果,气氛就开始凝滞起来了,双方针锋相对,你驳我批,你驳我批,涉及天文地理老庄思想,包罗世间万物,深感对方说的至理,却又互相不服,言谈间语调锋利凌人,颇有不把对方谈到趴下不罢休的气势。 这个时候,脾气温和又是最年长的山涛就是扮演和事佬的最佳角色。 若是吕安吕巽在,就更热闹了,这俩兄弟惟恐天下不乱,吕安若是站在嵇康这边,吕巽就必然会跑到阮籍那边,有了这两兄弟两才子的加入,场面更加混乱。山涛为了调节现场气氛更是手口并用,阮籍和阮咸若是兴致来了,就不断捣乱,叔侄俩各峙一方,山涛这厢还没有摆平,那厢又起。对于这些“绊脚石”,山涛自然是不遗余力,又搬又踹,无奈他势单力薄,怎么样也摆不平,最后实在是恼了,便也随便加入了一方,索说他个天荒地老。 若一番未分出结果,就会不断增加:两番、三番,直至得出胜负。因此,这疯狂的七个人彻夜畅谈也不是没有过。 我一笑,知道接下来的是他们的时间,我能做的就是为这些男人们准备美酒了。于是抱起悦悦走向厨房。 “这个我要吃。”悦悦指着瓷碗里准备的糕点说着。 “先把你今早练的字给娘看看。如果合格了,才有奖励糕点。” 悦悦闻言,垮下脸扁着嘴角:“娘……” “这个可是我们之前就说好了的。” 小小猪不高兴了,转了个身:“我去找爹爹评理。” 我连忙揪住她的衣袖:“现下不许去找你爹爹。他忙着呢。” “爹爹忙什么?”她眨了眨眼睛。 “娘说了你也听不懂,但是你现在去,你爹爹会输喔!”我透过敞开的窗看去,七贤个个卯足了谈玄时的劲道和气势,侃侃而论。但是距离有些远,我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声音,却不知内容。 小小猪听了,趴在窗口,看着她爹爹英挺的背影,眼睛又是眨呀眨的,“爹爹不可能输的呀!爹爹那么厉害!” “你又知道啊?”我凝着她与嵇康越发神似的脸,勾了勾她小巧的鼻子。“那娘给你一块糕点,你不能去打扰你爹爹,好吗?”嵇康极其疼爱孩子,对孩子的每一句话都会认真倾听,这样一来定会分心。 “吃完了就要进屋习字。”我说道。 小小猪欢呼一声,接过糕点塞进嘴里咀嚼着,口中含糊不清地说:“等一会儿要去给爹爹打气!” 一会儿后,我给他们送去一壶酒。 七人仍然辨得忘乎所以。我抿唇,笑着退场。三个时辰后,我见他们还在谈,反而是向秀中途静了静,从房里拿出纸笔,“唰唰唰”地下笔如有神,耳里听着,运笔不停。 我先喂了悦悦吃饭,然后犹豫了一会儿,发现他们可能就这样讲到天荒地老都不会有人记起吃饭时间到了,终于决定将饭端出去。 但是不一会儿,菜都冷了,却依然未动分毫。我好笑地拿去热了,又再次端上来。可是无人理会,等五脏庙不停地向主人叫嚣时,男人们才猛然记起。可是饭菜早已经被他们冷落得凉飕飕了。嵇康看向我,我忍着笑上前将饭菜撤了去热,而他们趁着这空隙,又开始辨了起来。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我又一次盛了上去,他们争论得正凶。 本顾不上吃饭,从刚刚开始脑袋和嘴巴压就没停过,当对方在谈时,这方的主脑和副手们全神贯注地听着,不断诘问对方的谈证,气氛异常浓烈,我了几次都没□去。 被人无视的感觉真是不太美丽。 我挑着眉,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奇妙的预感…… ******** 最终,预感实现了。我前后数了数,饭菜总共被我温热了六次。 第三十九卷在线阅读 第三十九卷 第三十九卷 - 第四十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四十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四十卷 钟会,字士季,颖川郡长社(今河南长葛)人。小嵇康一岁,父亲是曹魏太尉,著名书法家钟繇。钟氏以形名学显,善于缘名定形,校练名理,即使从经验出发,透过事物的现象(形),分析其属(名实),发现其中的规律(理)。钟会本人异常聪明几名,自幼接受严格的家学教育,善论辩,少年时便负有盛名。 总之,不管从哪方面来看,他都是个高干子弟。 记得我刚决定了时光机的时间是魏晋,就特别关注了这个人。 当时的高干子弟可不是二十一世纪的富二代,只知道花钱、泡妞。他们自幼都接受相当严格的家学教育,勤奋苦读圣贤书,从小便眼光独到,谈庄讲儒论玄,琴棋书画样样通。这也是成就魏晋风度的重大因素之一——魏晋风度是一种群体现象。一群名士惊才绝艳,一群政治家高深莫测,一群…… 说远了。我扯了扯嘴角。 盯着桌面上的干净整洁的册子,上面写着极其好看的行书,书面三个大字映入我的眼帘——《四本论》。 心脏顿时一抽。 “《四本论》为钟会所做,讨论才同异的文章。始毕,甚欲使嵇公一见,置怀中。畏其难,怀不敢出,于户外遥掷,便回急走。” 如书上所言,钟会甚是崇敬嵇康,写完后想请教他,但却又摄于嵇康的名望,不敢唐突,也怕他对自己的文章做诘问,故而在嵇家门口徘徊许久,最终从窗户外远远扔了进去,然后急忙掉头走开。 我明明知道,却还是得佯装不知地问道:“这是谁的?” “方才在院子里捡到。”嵇康掂了掂这本册子,翻了开来,本是漫不经心地瞄了几眼,却突然顿住,眼神渐渐转为专注,修长的手指游移在字里行间。 “今天也没有谁来过啊,唔……兴许是某个崇敬你许久的太学生不敢见你,所以才扔了进来吧?写得如何?”我替他倒了一杯酒,跟着坐在了他身边。 嵇康没有立刻回应我,神情充满专注,半晌后才缓缓道:“还未阅完,不能擅自断言。” 我挑眉,没有接话。脑袋却在运转着:以前嵇康若是看某些太学生的文章,通常只…… 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他一个眼神递了过来:“此不同以往。” 我必须承认,他的回答在我的意料之中。 “好吧。虽然我是不懂。但……四本论,这是论什么的?” “才同、才异、才合、才离。”他简略地解释道。 我撇了撇嘴,见他没了下文,也就不再说话。而不到一个时辰后,吕安突然来访,他兴高采烈地进了门,提着嵇康最爱喝的酒,刚跨进门槛便朗声道:“吕某到访!还不快快出来恭迎。” 嵇康闻言怔了怔,放下册子立身而起,讶异道:“仲悌(注:吕安,字仲悌),你怎么会突然来了?” “嵇兄,许久不见了!嵇夫人,近来可好?”吕安笑着拱手道。 “多有几月没见你了。”我看到他也挺惊讶的,半年前他离开了洛阳,是回去奉母亲命成亲的。吕安之妻徐氏,姓名我倒是不知晓,他成亲那晚,嵇康携我前去喝喜酒,当时场面热闹喧哗,我也只是匆匆见过徐氏一面,倒是个美貌如花的女子,令人一眼难忘。 “因想念嵇兄,纵然是千里之外也要赶回来啊。”吕安笑道,眼底却闪着认真。 “如此甚好。”嵇康许久未见友人,眼眸中流转着愉悦的光芒,笑道:“这半年来不见仲悌,你变化甚大,若再不露面,嵇某就要将你忘记了。” “那如何行!?”吕安做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这回我定要在你家住他个一两月。” 嵇康脸上的笑意加深了。“长悌(注:吕巽,字长悌)近来可好?” “怎么会不好?他知道我要来,便给你写了封信。”说着,吕安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笺。 嵇康笑意更深,接过后也不看,轻轻地放在桌上。“你们俩自离开这儿后,我很是挂念。” “我自是知晓。”吕安笑得十分自信,言谈中满是重见好友的喜悦。 “仲悌,你的妻子怎么没和你一道来?”我问。 提及妻子,吕安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挑眉,道一声:“她陪伴着家母。” “倒是孝媳。你有福气了。” “哪里。” 嵇康上下打量了吕安一眼,突然伸出手:“拿来。” 吕安呆了呆:“什么?” “酒。”嵇康毫不客气地指着吕安提在手上忘记拿下来的酒壶,“谈文无酒,未免太乏味。别说这酒是长悌你千里迢迢带来我家自己要喝的。拿来。” 嵇康这么面不改色地“勒索”好友的酒,我还是第一次见,看来,别后半年见吕安,他不是一般的高兴。 吕安大笑出声,连忙双手奉上美酒,一副下人作揖的模样:“敢问嵇兄文在何处?” 嵇康手指轻敲了敲桌面,“你看罢。这篇文章很好。” 吕安奇道:“难得有作能得嵇兄如此高的评价,真真是奇景,莫非嵇兄……” 嵇康闻言,打断他道:“久别不见,叙没几句便要拿我开刷么?” 吕安一路笑一路摆手,眉心眼底皆是愉悦之色:“不敢不敢。”说罢,便稳稳落座,不再说话,盯着《四本论》的目光深邃静远。 这时我瞧了瞧外头,正午的太阳十分温暖,和煦的风吹拂着。便走到院子里喂着那些圈养起来,活蹦乱跳,黄橙橙的小**们,后又准备了些可口的糕点,这才端了进去。 “才,意指智慧,乃是明,明其理。,意指胆略,是胆也,果其行。”吕安指着四本论,缓缓道。“这文是论述智慧与胆略两种能力的关系罢?” 我无意地听着,却突然一个机灵,明胆明胆…… 明胆论?! 史有记载,《明胆论》是吕安和嵇康二人辩论的重要成果,对后世文人的思想与观点造成极大的影响,在魏晋时期,嵇康的言论也造成了极大的反响。 没想到,原来明胆论是在四本论的叙述中所引发的探讨和结论吗? 而且,先前嵇康曾称赞过吕安是个才人。 而我从认识这位救命恩人至现在,却一直未曾见识过,今天倒是个好机会。 “仲悌你如何作想?”嵇康浅饮了酒,又将酒杯添满了。 “人只要有了胆,便可生明。通了明,便有了胆。”这是吕安首先的论点,他神采飞扬地道:“胆略和智慧是互相依附的。”说完,静等嵇康的言论。 其实在当时,关于这个话题已经有人论述过。刘勋的《人物志——英雄篇》就曾说过,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他还指出了阳五行,以阳五行之说解释“”,阳之气聚齐于人体之内,转为各种不同的特质。他道“木骨,金筋,火气,土肌,水血”此五象。五象又表现出了五种心理品质:骨直而柔为弘毅之,筋劲而为勇敢之,气清而朗为文里之,体端而实(肌象)为贞固之,色平而畅(血象)为通征之。五又分别对应着“仁,义,礼,智,信”此五常。 嵇康受刘勋的看法影响甚深,他先慢条斯理地分析了吕安的观点,默默饮酒,一刻钟后,开始了坚定而有力的反驳:“明与胆不同。其作用不同,二者无法相互生成。只因众生都由元气所生,秉受之元气深浅有所不同,才行自然会出现差异。至德之人,方能秉受纯美元气,成就各种美德。除外,难免存在各种不足:有人偏向智慧,而有人则多些果敢,人的情也有贪有廉。” 吕安的眸子逐渐转深。 “嵇兄请继续。” 第四十卷在线阅读 第四十卷 第四十卷 - 第四十一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四十一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四十一卷 嵇康微微一笑:“献丑了。” 他轻啜了一口酒后,云淡风轻的笑,似乎丝毫没有预料到自己的言论究竟能造成多大的影响力,那时,我在他的眸子里只看见了一股纯然的潇洒和愉悦。 那是对学术,人等辩论的一种纯粹的感叹,和对有知己能够相谈畅聊的那种欣慰。 他一向才高烈,能谈得来的朋友并不多,平时少言少语,但一开口必是要否认他人,或者称赞他人。事后都能引起外界强烈的讨论,当然,不论是被他否定,又或者是被他赞赏的人,最后的名声等各方面的差别也是极端的。 其实,这就是嵇康的情缺陷之一。所以,我虽然不想承认,却也不能掩饰——因为这一点,嫉恨他的人并不在少数,但他丝毫不理会,而且至今仍没有人敢动到名震天下的嵇铁匠头上来,所以日子也还算得上是风平浪静。 “虽然人有此等差异,但是每个人都有自身的定位。”嵇康才说一句,吕安就迫不及待地道:“我想知道嵇兄对明胆两字的看法。” 他一顿,方缓缓道:“我先前提过,每人所受的元气不同,胆与明晾着相互独立,并无相互生成之说。明,乃智慧,智慧用来明辨,胆略则用来决断。若单有智慧而无胆略,便会出现能辩而无力决断之果,即优柔寡断。反之,若只有胆量而无智慧,便会违背事理,做大事甚至会丧失先机,即有勇无谋。” 吕安微微眯起眼,认真思索半晌,“嵇兄的说法,是如郑国的子家软弱无能,被胁弑君此之例?” 嵇康含笑:“正是。而左师向戎当断不断,姑息了作乱朝臣,这二人皆是明有余,而无胆略。” “可见,胆与明不能相生?”我以为两人快说完了,看着情形,便也饶有兴致地上一句。 吕安却大摇其头,微微拧着浓眉,双目炯炯有神,道:“非也。我有例证来进行反驳。” 嵇康挑眉,眉宇间渐渐染上严肃,他放下酒杯,专注地看着吕安。 见嵇康十分专注,吕安甚是欣喜。他一笑,声音清亮,眼底的欢愉与嵇康的神色极其相似。 他道:“汉代贾谊,陈述切实的策论,言辞坦正,做事果断,有胆有谋,此乃明于查政之现。当其被贬长沙,有鹏入屋,他心生疑,视为大不祥之象也,胆怯作赋。此谓智慧与否成就行为果敢与否。言归子家与左师二人,皆是愚惑浅鄙之人。算不上有智,不能辨明事情,无法做出决断。此乃其一。” “请道其二。”嵇康阖眼,状似假寐,却是十分认真。 而吕安与嵇康来往密切,已经很习惯嵇康的态度,并没有因此不快。 这时,我的视线转了个方向。虽然听得不是很懂,可是不知怎么的,好奇心却被勾了起来。 “汉代将军霍光,身负家国大任,有勇武之胆。却胆怯于废立昌邑王刘贺问题之上,犹豫未决。而文弱书生田延年虽无勇武之称,但却能陈述大义,凌云胆气,迫使霍光等人决断,这莫非不是由智生胆之实证么?依我之见,无明,亦无胆。但是,胆较于明,却可以独存。” 嵇康此时却睁眸,眼中有睿智的光芒流淌着,他轻声道:“谈论人之,辨析才之异,必讲究其禀赋元气的本源,方能理清支脉。届时才可定论。” “但,仲悌却恰恰认为,元气之说乃玄虚,是飘渺之谈。嵇兄不觉自身受阳五行之说影响太过深么?”本是十分期待嵇康的言论,但听了以后,发现他又提先前所说,他忍不住有些急了,连忙提出自己的观点。 嵇康的神色染上了微微的揶揄,忍不住握拳及唇,掩住嘴角上扬的弧度,低沉地笑:“莫急。我话还未说完。” 闻言,吕安则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搔搔后脑勺,“失态了。我太过心急,看来仍是火候不够啊。” 我眨了眨眼,望着两人的互动,心下觉得有趣,正听的兴起,忍不住催促道:“叔夜,你快说。”嵇康抬眸看了我一眼,避开酒,倒了杯热茶递给我,“别急。” 我接过,捧着茶杯轻饮了一口,乖乖地听着。 “智与胆所秉受之气存在于一个人的身体中,智的生成乃由体内的阳气而成,而胆恰恰是气凝结。二者可以互相激发,却也存在强弱变化。”嵇康的言论中,仍是坚持了自己的观点建立在阳五行论之上,由先前的养生论便可以看出。 对于这一观点,吕安忍不住睁大了眼眸。 “贾谊暗于鹏鸟来栖,乃智有所蔽塞之表。霍光惧于废立刘贺,是勇武不足之象。田延年奋起乃是他明于所见,豪壮之气便是他的胆略。不可因此认定他以往无勇。阳二气存于一人之身,程度却有强弱不同,是不可以分离的。但也发挥着不同之用。明么?仲悌。” 吕安细细思索,随即又眸光一亮,再次提出自己的看法,侃侃而谈。 他们倒是把我给忘在了一边。我瞧了瞧他们,伸手捏了一个糕点放进嘴里咀嚼着,没人发现。于是又从嵇康的盘子里偷了几块来,他浑然不觉。 两个男人口若悬河,辩得十分激烈,口才一流,就是二十一世纪的专业辩论手放在他们俩的跟前也真的是不够瞧。 所以说,有时候我光是看着他,就有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这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 莫约酉时,我提醒嵇康该着装出发了。 为何? 因为今日是我爹曹林的大寿。 他虽然不是我亲爹,但嫁到嵇家这些年,我从未将他置于不顾,照顾好丈夫和女儿后,我便会回娘家探亲。弄得曹林又是好气又是欣慰。他原就希望我嫁到嵇家后少和曹氏来往,这会儿我跑得更勤,彻彻底底地违背了他的初衷,但我的一片关怀他却是极受用的。 这次大寿,我当然不会缺席。 “嵇兄,你们这是……”吕安见晚膳过后从房里踱步出来,本是想邀嵇康一道出门,却见我们皆盛装打扮,不禁讶异地问。 父亲的寿宴,我们自然是不能失礼。我不用说,女人家爱打扮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平日里为了打铁方便而总是简便着装的嵇康,也在我亮得可疑的目光下,穿上了我心为他挑选一身白色长衫,清冷如雪。合着淡蓝色的腰带,青丝有条不紊地散落在肩后,一身清雅的月白衣裳,并没有佩戴任何事物,仅仅是站在那儿,眼半敛,淡淡的烛光衬着他俊美绝伦的五官和沉静如水的气质。我不知道如何去用华丽的词汇来描述我的丈夫是何等气韵风化,于是决定用古人对他形容最多的词:当真是龙章凤姿。 我满心欢喜地盯着嵇康,一边回答吕安的话:“两个时辰后是我爹的大寿,身为女儿和女婿,自是应当前往的。”说来也奇怪,不知道为何,我们前几年总和曹林的寿辰错肩而过,每每在万般无奈下递上迟来的庆贺。这是我嫁入嵇家后第一次参加寿宴。 “原来如此。” “嗯,是这样。”我颔首,静了一下,认真道:“虽然很失礼,但……” “无妨无妨。”吕安早已明白我要说什么,微笑着抬手,示意我噤声:“我与嵇兄何等交情。怎会介意此等小事?况且能够逗弄嵇兄的小女儿,这项殊荣可不是人人皆有。”他莞尔,声音轻快愉悦,“你们安心去吧,我照顾悦悦。” “子期这段时间恰好回家去了。”我觉得抱歉,还是开口解释道。 “仲悌,有劳了。”嵇康简单地道,对吕安颔了颔首,携我离去。 第四十一卷在线阅读 第四十一卷 第四十一卷 - 第四十二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四十二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四十二卷 坐上了临时雇的马车,我们便上了路。 其实并不会很远,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听得车夫的停驾声,随即轻声唤道:“嵇先生,嵇夫人。” “我们知道了。”我应了声,与嵇康相对一眼,他携着我下了马车。 府外已经有下人等候许久,是曹林贴身的小侍童曹福,见我们下车,神色一喜,连忙迎上前施礼:“恭迎嵇先生,长乐亭公……”他还没念完,就让我打断了:“行了。不用这么麻烦,就像以前那么叫我吧。”我笑睨着他,“曹福,久别不见,你的脸还是那么皮厚多,像极了街角王记大包子!” 曹福垮着脸儿,一脸委屈:“小姐,您一回来就要消遣奴才吗?” “偶尔为之,开个玩笑嘛。”我轻笑。 他认命地叹气,委屈之色总也不散,“是是是,小姐。”曹福边说边向里走:“小姐,您可回来了。” “怎么?”察觉他口气有异,我侧了侧脸。 “您去劝劝王爷吧。” 我挑眉,“怎么回事?” “王爷最近身子骨不太好,今日的脸色更是苍白,却怎么劝都不肯服药,下面的人都很担心。”他说道。 我诧异:“为何不肯用药?可是你等伺候不周?” 曹福忙呼冤枉,清秀的脸上是一片委屈:“王爷为何不肯用药小人等是不知的,但却尽心服侍王爷啊。”他说着,双手还绞着衣角,圆乎乎的脸上是傻里傻气的真诚和担忧。 这个曹福,据说是自小就被曹林带在身边的,对他忠心不二。也难得有个这么真诚的孩子,我心一暖,却仍是不忘调侃王记大包子脸,于是好笑地摆摆手:“我不就是问了那么一句吗。行了。知道你忠心。” 这么一两句的对话着,我们也到了府里。寿宴筹备完毕,府里的下人们却依然在忙碌,穿梭于陆续递帖进府的宾客间。曹福道此刻曹林还在书房里,于是我们转向西殿的书房,绕过正厅时看去了几眼,发现此刻端坐于里面的多数是两鬓斑白的人,其中几个抚须而笑的老人家很是眼熟,我略想了想,突然记起,之所以觉得眼熟,是因为曾在阮家丧礼上见过。 啊,原来是那些个老爷爷啊。 “爹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曹福闻言一怔,随即歪头想了想,“不曾听说过,虽然王爷今日来身子差,却不像是有什么烦心事,直至今日……”说罢又顿住,搔搔后脑勺。 “或许,是因为……”嵇康轻声道。 虽然我没有问,却能感觉到我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一笑,有些事情,不方便当着外人的面说。也就没有过问,走了几步路,西殿书房便到了。我让曹福退下后,嵇康这才和我并肩走了进去。 “外面是何人?”有些沙哑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 “爹,女儿来看你了。”我扬声道,见门没有关,推了开来。 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我刚抬眼就看见曹林负手站在门边的桌案旁。 他一身华袍立于房中,岁月在他英挺的五官上流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其实每次隔一段时间见他一次,便会发现他又苍老了一分。而今天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背脊却仍是挺得直直的,看见我们明明很高兴,眼底盈满笑意,却非要装出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 我和嵇康站在原地施了个礼。 “来了啊?”他开口道。“进来吧。” “您脸色不好。可是病了?”嵇康随步于后,望着他的背影问。 曹林的脚步顿了顿,走到桌案旁坐下,案上有一旁未下完的棋。他招呼嵇康也一块儿坐,“无碍,只是轻微的风寒罢了,别听下人们一惊一乍的。” 嵇康告谢入座,双眸也随着曹林的目光,放在了那盘棋上。“这是……” “一个人闲着没事,就自攻自守地和自己过几招。”曹林瞅着他,笑道:“要不要和我下一盘?” “下什么下,”我打断他们,“爹。先把药喝了。”我指着放置在一边,早已凉透了的药。 “毋需。”曹林一沉脸,眉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些。 “莫非……”我笑着轻敲桌面:“您真的是在赌气?” 嵇康听了,眼观鼻鼻观心,默默无言。 曹林却猛地回过头,一口气憋上,半天不说话,“你……”瞪了我两眼,这才将那口气长叹出来。“你这孩子都为人母了,怎么说话还不知道轻重。” “您才是真的不分轻重,”我说罢,抬手招来门外随时等候的下人,让他把药端下去热,再呈上来。“竟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赌气不喝药。要是病加重了怎么办?” 曹林不说话,神情却是缓和了许多,他抬抬手,示意嵇康和他下棋。 嵇康笑而无语,将未下完的棋局在心中推算几遍,思量一番后,缓缓抬手,落子。 我见他刻意无视,暂时也不再说话,坐着看他们的对决。 下棋嘛,虽然不太通,但我稍微看得懂一点点。 曹林棋艺如何我不知道,嵇康如何我却是知晓的。原先嫁给他两年了都没见他下过一盘,直至有次刘伶来了,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互相争执不下,最终决定以棋局决胜负。 想当然尔,我肯定是很惊讶的。这一好奇,就坐观这两个爷儿们以棋杀个天昏地暗,你死我活。一局棋下了一整夜,你吃我我吃你,杀得神采奕奕杀得不亦乐乎。最后在**鸣破晓时,嵇康胜了刘伶。中间以棋子厮杀的激烈程度无法用笔墨形容…… 咳!好吧我承认,因为看得不是很懂,所以我中途就那么头点桌地打起了瞌睡。 曹林盯着棋盘半晌,拿起一枚“马”,道:“五马进三。”吃。然后抬眼看着嵇康,嘴角的笑意显得颇得意洋洋,眼角的皱纹也因为这个笑容而加深了些。 两人一来一往,招数非同凡响,曹林的棋招善攻,锋芒无比。 而嵇康的棋招相对内敛,退守之际却酝酿着杀伤力绝对的反击,锐意逼人。最后,我见他抬手,不动声色地吃掉“相”,一会儿便深入腹地,“将军。” 曹林的眉峰顿时挑得老高,一脸的不甘心。眼睛来来回回地扫视着棋盘,最终更加不甘心地发现己方大势已去,此局注定败下的命运,便也不再理会,只道:“唉,失策了。” 我暗笑,曹林越老越可爱,脾气虽大却无以往那么威严锐气的杀伤力。 从前的他可不是这么一副好相处,还是喜怒皆形于色的模样比较可爱。不过他非常欣赏嵇康,却是明摆着的。而别看嵇康平日沉默寡言且脾气不太好,但必要的时候,却仍是懂得圆滑的。例如现在—— “您的棋术很湛。”他中肯地下了评论,慢条斯理道:“方才能胜,是靠着您先前自攻的局势,若非如此,您对我的攻城略地,则如探囊取物。” 听了嵇康这么说,曹林貌似稍微挽回一点颜面,微笑起来。“对对,就是如此。” 这时,下人将热好了的药端了上来递到我手里,曹林一见,脸又是一沉。 “爹,您还是不喝?” 他别过脸,随手拿起一本书。略地翻阅着。“我没事。” “非要我说出您别扭的原因么?” 第四十二卷在线阅读 第四十二卷 第四十二卷 - 第四十三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四十三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四十三卷 “曹氏一干官员前来是您无法推却的,而……更坏的情况,便是司马氏的人吧。”山涛王戎均在仕途,朝政上近日来两大家族斗得很凶,曹林虽无心理会,却是避免不了。风声是个什么样的状况,我也不是全不知道。若是没估计错的话……“您先把药喝了。就算是为了让女儿安心,这样可好?”总之,先把这位老人家哄一哄。 曹林黑着脸,看也不看药碗。只愤愤地道:“今日早晨,司马师让人送来了副字和帖子。” “字?写的什么?” 曹林嘴角抽搐着,显示他在处在愤怒边缘,闭了闭眼,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忠臣良弼。” 忠臣良弼…… 我和嵇康面面相觑。这的确是有够讽刺的,难怪他老人家会气成这样。嵇康沉默以待,我接着问:“那帖子……” “他说虽然我贵人多忘事没有递帖子于他,但为了表示他的诚恳之心,他决定不请自来,亲自道贺。但……谁知他来了会怎的羞辱本王!思及至此,本王哪还喝得下药!端走端走!”曹林极少在儿女一辈面前端出王爷的架子,这也是我刚到魏晋时,觉得奇怪,府里的下人们只称呼他为老爷,喊我小姐,而不是王爷和公主。 但这回老爹爹是气大了,连“本王”也端出来了。 我拧眉,司马师…… 司马懿死后,司马师继承父亲的权利。为完成父亲的愿望,也为了满足自己对权利的私欲,他一样对曹魏展开不动声色的侵权。可没想到已经演化到敢公然挑衅。 望着老父铁青的脸,再瞅瞅嵇康闻言后深皱的眉头,我心里开始一顿臭骂:待会儿最好别弄得太难看。 虽然司马氏的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曹氏的老臣们也多是腐败的,否则便也不会到了今天的局面。就不知待会儿是个怎样的场景。 ******** 沛王爷曹林过寿,设宴在沛王府的正殿,宴会里的那些个排场自然是不必说,曹氏一干老臣,当地名门望族,身份各异的人进进出出。 我和嵇康先行入宴而坐,却没有人前来打招呼——嵇康祭奠酒之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嗯,情理之中的事情。 我波澜不惊,瞧着坐在另一头,时不时朝着这里看上几眼的曹氏老爷爷们,神色诡异、复杂、不屑、愤然兼而有之。 不禁暗自好笑,抬手碰了碰身边的丈夫大人,轻声道:“他们是被你在阮家丧礼上惊骇世俗的举动给吓坏了。” 曹林还未到,嵇康本是打算闭目养神,听我这么一说,眼睛也没有睁开,只是微微扬了扬眉,嘲讽意味十足,连掩饰都懒得。 不一会儿,宴会上的人越来越多,每个人都谈笑风生,只有我和嵇康安安静静地端坐在位上。 座椅被分成两竖排,正中间位当然是曹林的。纯白的长绒地毯上,地毯上绣着的百花开得肆意盎然,惟妙惟肖。 一群来来回回穿梭着端上美点心和美酒的丫鬟们,个个容貌娇美,眉清目秀惹人怜惜。 当所有的宾客都落座时。 曹林便来了。 他在所有宾客的祝贺声中微笑着说着客套词,双目扫视全场,没有发现司马氏人的身影,这才缓和下眼底犀利的眸光。“同是曹氏的各位老臣,平日百般繁忙,今日能聚在本王寿宴,也是……” 大概的话语也都是千篇一律的。我的耳朵十分自觉地无视掉了所有没营养的客套话,双目专注于眼前的食物。我一向不负责喝,只负责给我的丈夫大人倒酒。 我夹起一道菜,递到他嘴边。“这盘倒是不错,你尝尝?” 他轻声一笑,张嘴含下,缓慢地咀嚼着。 “如何?” “众所周知,沛王府的厨子手艺是负有盛名的。”这话答得模糊。但是我一听就明白了,心一喜,放低声音悄悄地对他道:“还是觉得我做的比较好吃吧?” “……”他眼角染上淡淡的愉悦,端起酒杯浅饮。眼光移了个方向,打量场中。我不明白,也没有做问,只是静静品尝着眼前的佳肴。 说是第一次参加寿宴,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和以前在电视里看过的差不了多少。 然后只见曹林拍了拍手,接着便是一群像燕般轻巧美丽,身着红色长裙的舞姬踏着优美的舞步进厅,在分开的侧座中间空出的一大块长绒毯上站定。中间的一位女子,躬身下拜,然后才盈盈起身。 乐师们的乐声如清泉般地流泻出来,舞妓们闻着乐展袖,缓缓折腰,形成一个美丽的园,红蝶一般的灵动,云彩一样的斑斓。细腰旋舞,如花如蝶,舞动开来的轻纱彩带和身姿的动作配合得无懈可击,连一丝一毫的空隙都没有。 夺目绚烂,妖娆绝艳…… 这样的曼妙几乎让人移不开视线,说不出话来…… 我看得有些失神,没想到啊,以前怎么都不知道沛王府上有这么一群风华艳丽的舞姬。宴会的气氛被这样一群绝色舞姬的倾城一舞带向了最高点。每个人都无不拍手赞叹。我偷偷瞧了瞧我的丈夫大人,面对一群年轻貌美的女子,依然是八风不动,眼神淡漠而宁静。 我为此无端开心地了起来,顺道在心里小小地鄙视了自己的小家子气一会儿。 这时,门口却传来突兀的鼓掌声。“好啊!没想到沛王府有此等歌舞,真是人间能得几回闻啊!” 舞姬们不知所以然,只得纷纷停下,朝着曹林躬身而拜。 曹林眸光一沉,却是面无表情。大手一挥,退了一干舞姬和乐师。 本是气氛欢愉的四周因为这突然起来的不速之客,寂静了下来。 我抬眼望去,门口站着四个人。有一人站在影处,我看得不甚清楚,但前面三人却是瞧了个清清楚楚。 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一个身着官袍,贵气中又带着十分浓重的书卷气,长相不算俊美,看起来有些年纪了,却也是挺儒雅温和,但眼中那一抹鸷却大大地破坏了本该是温和五官的协调感。他站在最前头,气势凌人,想来,应当是司马师。而他身边的男人十分安静,长相称得上英挺,却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一般,若非和司马师站在一起,相信很少人会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眼就无法无视他,即使他从头到尾面无表情,但那气质却沉静如千年沉于深谷之中的剑,隐而待发一般,静里藏针。 司马师还搂着一个女人。 浓妆艳抹的妩媚女人,身着轻纱云裳,柔若无骨地靠在了司马师的怀里,还轻佻地对在场的众人抛去了勾魂的一眼。 这女子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大家闺秀,顶多是个青楼女子。 司马师搂着一个青楼女子赴沛王寿宴,其中对曹氏的轻蔑和失礼是昭然若晓的。曹氏老臣想来都明白这一点,不少人脸色沉如寒冰,气氛顿时凝滞。 那四人缓缓步入。 一直隐于暮色中和那三人之后的男人,踏入了正厅,我也正好接着光线看了个清楚。 而就是这一眼,却再也不能维持平静! 瞬间,内心掀起滔天巨浪。失措地盯着那熟悉的五官,我脸色铁青。 沉桀! 第四十三卷在线阅读 第四十三卷 第四十三卷 - 第四十四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四十四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四十四卷 那双无悲无喜,无泪无光的眼眸打量了四周一眼,静静地迎上我的注视。 我敏感的直觉又冒了出来——他,又变了。继上次见他后,他的眼神愈发深沉,甚至还带着一丝狠辣的意味。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错觉,也不愿意去深思。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沉桀会和司马氏的人在一起,他到底想干什么!他…… 嵇康很敏锐地察觉到我的失常,俯首凝睇着我:“璺,怎么了?” 我连忙收回目光,对上他沉静如水的眼:“没事。只是突然头有点昏沉沉的,想来是最近累了些。”他听我这么一说,点了点头,“累了的话,稍后我们提早离去吧。” 我知道,他也不喜这等场合。当下也不再去看沉桀,却能感觉到那道似冷似热的目光一直紧紧地锁住我。 “原来是司马大人!”曹林皮笑不笑地迎上去。“今日怎的有空来此?” “您又是贵人多忘事。”司马师揽着女人的香肩,笑道:“我今早不是让手下递来帖子,莫不是沛王爷您刻意忘记?”他的笑容显得邪气横生,将我对他的第一眼印象全打乱套了,心中无端生厌:老天白给他那么一张温和无害的脸了。 曹林看也不看那女人,面不改色地道:“司马大人说笑了。我早已命人备了司马大人的座椅,请司马大人入座吧。” 司马师笑笑,对四周曹氏老臣施了个官礼。他身后的男人和沉桀一道尾随着落座。 “司马大人,这里可没有奴家的位置呢。”娇柔的嗓音响起,“莫不是王爷不喜奴家在场?”这一声奴家,明明白白地道明了自己的身份。 曹林和司马师还未发话,一个白发苍苍的曹氏老臣,便愤怒地拍桌而起:“你等下贱女子有何等资格能够上得沛王寿宴。来人,还不把这卑贱的女子带下去!”门外立刻传来王府守卫的应声。而这时司马师却道一声:“慢着。” 女子一副委屈至极,泫然欲泣的模样,楚楚可怜。 司马师一把将美人搂了去,“诶,各位何必如此动怒,红莲只不过是一届女流之辈,况且这只是寿宴,为何要如此古板呢?还不如我的红莲惹人爱怜。昭,你说是也不是?”他懒懒抬个眼,一个用力将红莲搂进怀里,坐在他的大腿上。 身后那安静的男人闻言,无言,只颔首。沉桀却是一勾嘴角,冷眼旁观,很是看好戏的心态。 我太了解他的表情了。 我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却是一震。司马昭!沉桀身边的那个男人,他竟是司马昭!难怪我无法轻易无视他隐匿得很好,却又如剑般冷冽的气质。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又看向我的丈夫。嵇康此刻仿佛带上一层冰冷的面具一般,八方不动,清雅华贵。 “司马大人,我等敬你,可你别不识好歹。”一个气质成熟风度儒雅的中年男人颇愤然地站起。“此等举动,对沛王着实失礼。” “郑大人言重了。”司马师一手抱着美人,一手握着青瓷酒杯慢慢把玩,道:“此不过一件小事,本是无心之举,在各位的言论下,倒成了蔑视沛王寿宴之意了。这可如何是好?您说呢?王爷。” 再看回曹林,虽然是噙着淡淡的笑,可额上不断跳动的青筋却泄漏了他的心绪。 恼怒。 抓狂。 都有。只不过不知道哪种情绪所占据的成分更多些罢了。 “今日宴请各位本该就是尽兴尽乐。各位且先坐下,勿躁。”曹林道一句,给双方都搭了个台阶,然而他自己的心中却定然更是气恼。我看着他安抚曹氏老臣,应对着司马师明在道贺,暗却嘲讽的行为,心中顿也如曹氏老臣一般气闷。不由得咬紧下唇。 我自小没有父亲,母亲也因为难产而死。首次让我尝到来自于父亲关怀的就是曹林,那陌生而温暖的感觉总让我暖心许久,我关心曹林,早已不是单单兑现对曹璺的承诺。 我徐徐起身,在嵇康不解的目光下,严肃道:“红莲姑娘既不在受邀之中,又引起诸位大人的不满,这等不请自来,恕我失言,在璺看来,就是不速之客。”“你是谁?”红莲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目光定在我额上的疤痕,嗤笑一声。 “本公主的名讳想来是不必告诉红莲姑娘。”这是第一次,我端出了长乐亭公主的头衔,神情言谈间,全然是一副皇家公主的派头,高雅端庄、谦和得体。“如司马大人所言,今日虽是寿宴,并非正式场合,但不管怎么说,沛王是皇亲国戚,这等宴会并非人人都有资格聚下,红莲姑娘既然不请自来,那么总该有点表示,以安抚适才因你而起那小小的不愉快。若红莲姑娘无法做到,想来你自己应该也无法待下去了——如果你还有羞耻之心的话,本公主也不必此刻就把话说白了。毕竟……”我微微扬起下颚,神态称得上傲然,“女子可以没有很好的出身,却不能没了尊严你说是也不是?亦或许,是本公主失礼了,不该如此苛求一个青楼女子。” 话头刚开始已经字字珠玑,纵使语气再温和有礼,也无法掩饰我刻意给出的嘲讽。 我端的就是皇家派头,你一个玉臂千人枕的青楼女子待如何?身为二十一世纪的人,我自小接受的便是人人平等的教育方式,并不是真的对她的出身有什么轻视。而是这女子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从刚刚看到现在,早清了她的意图,她眼中眸光闪烁不安分,一看也知道不是什么讨喜的角色,更别论是她有意无意间刻意挑拨本就僵滞的气氛,再放任不管,就是一个导火线,不知道会引出什么更混乱的场面来。令我不快的是,曹林身体不适,现在竟要因为这等女子而受气。 “你……” 红莲眼中的狠一闪而过,但极快地恢复成原先那般媚态,挑高了柳眉,媚气横生。神色一转,顿时泪眼氤氲,一副羸弱堪怜之态,她软软地倒在司马师的怀里:“大人……” 司马师若有所思地望着我,眼中似是有不可思议的光芒闪现。不动如山的司马昭此刻也微微抬起眼来,将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那么红莲,你便去吧。为沛王爷献上一舞。”司马师缓缓道,双目仍是不曾离过我。 “长乐亭公主说得在理。”曹氏老臣们皆回过神来,好似第一次看到我这副模样,接着又见我不动声色扳回一局,不禁大为喜悦,纷纷赞道。 脸比枯树头发花白的老臣们听到司马师的妥协,笑逐颜开。曹林脸色也好转了许多,我心中叹道,只是司马师这么小小的妥协就让他们高兴成这样,恐怕局势比外头传言的还要严重。我对门外的曹福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药碗端上。 一回过头,见司马师还在看着我,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直言道:“司马大人还有何指教?” “长乐亭公主说笑了,我只是讶异,公主和我以前听闻过的大不相同,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才貌双全啊。” 客套话还讲得挺好听。我在心里鄙视,面上却是谦和有礼:“司马大人谬赞了。” 几句话说完,我稳稳端坐回嵇康身边。 红莲软软地道了声是,接着又为难地拧起眉,娇嗔道:“可,有舞无乐,这不是大大减了乐趣么?既是长乐亭公主的话,身边那位俊美的公子想必就是名震天下的嵇先生了吧?久闻嵇先生琴艺湛,犹如天籁之音。红莲不知有幸得嵇先生为之伴乐否?” 本来略有缓的气氛,因为这句话,又顿时僵滞起来。 嵇康缓缓注视着红莲,剑眉微皱,显得淡漠而凝重,眸底只余下一抹清冷。 第四十四卷在线阅读 第四十四卷 第四十四卷 - 第四十五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四十五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四十五卷 这女人,学不乖是吗? 我的目光霎时变得异常冷冽。 在场的每个人都窒了窒,不敢相信一个青楼女子如此大胆,竟敢让七贤之首嵇康嵇叔夜为她伴乐。 我一个忍耐不住,又想站起身。而嵇康却先一步稳稳地握住我的手,那力道坚定有力,也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可……”我怒火正烧得正旺。 “璺。”嵇康轻唤了我一声。“别动怒,伤身。” 我不高兴地转头,看着他的不动声色,他的风静温恬。随便往哪儿一站,都绝对是鹤立**群。 “那你……” 他没有说话,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 “红莲姑娘。”曹林出声道,“府里有的是乐师。就让本王命乐师为你奏乐一曲吧。” 红莲听了,扁了扁红唇,看向曹林的目光带着微微的不满,“王爷,红莲久闻嵇先生琴音如天籁,对嵇先生的才华仰慕已久。今日好不容易能见得嵇先生一面,王爷怎忍心再断红莲的愿呢?” 你是谁?哪葱?撒娇撒到沛王头上。我冷眼盯着这一幕。 “若要嵇某为红莲姑娘伴乐,并非不可。”嵇康认真道。 可,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嵇先生不可!这红莲只是一届低贱的青楼宠姬之流,今日能见嵇先生一面已经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如何还敢如此的越矩!” “赵大人说的是。嵇先生请勿……” “嵇先生才华绝世,哪里是闲人等可窥知……” 一时间,曹氏老爷爷们仿佛忘了先前“祭奠酒”事件的不愉快,纷纷启唇劝说云云。 对嵇康不满归不满。但嵇康是沛王的女婿,怎么说也是曹氏的人,此等有损曹氏颜面的事情,却是万万不可,因此口一致对外。我极是清楚这些老爷爷们的念想。 但! 我伸出手,狠狠地在嵇康的手背上锤了一下。 他没有防备,吃痛地闷哼一声。心知我有气,似笑非笑地凝着我,这才转了个身面对众人,脸上的笑意早已尽敛,道:“嵇某不是孤傲之人,只愿奏曲与懂乐,懂我论之人,适才红莲姑娘说已仰慕嵇某许久。如此……嵇某不才,若是红莲姑娘能准确释出嵇某的《声无哀乐论》,那么嵇某便为红莲姑娘奏上一曲。” 闻言,我再也气不起来了。而且捂着唇,忍不住想发笑。 我的丈夫啊,嵇康啊,这才是真的毒。 声无哀乐论,是嵇康初到洛阳时写的文章,文章一出当下引起轰动。这篇流传千古之作,不仅仅论了音乐有无哀乐、能否移风易俗,还涉及乐学上的一系列问题,即乐的本体与本质,乐赏中的声、情等,提出了“声无哀乐”的观点,哀乐是人之神被触动后产生的感情,两者并无因果关系。用嵇康的话说,就是“心之与声,明为二物”。 而取自其中一段,便是以下: 夫喜、怒、哀、乐、爱、憎、惭、惧,凡此八者,生民所以接物传情,区别有属,而不可溢者也。夫味以甘苦为称,今以甲贤而心爱,以乙愚而情憎,则爱憎宜属我,而贤愚宜属彼也。可以我爱而谓之爱人,我憎而谓之憎人,所喜则谓之喜味,所怒而谓之怒味哉?由此言之,则外内殊用,彼我异名。声音自当以善恶为主,则无关于哀乐;哀乐自当以情感,则无系于声音。名实俱去,则尽然可见矣。且季子在鲁,采《诗》观礼,以别《风》、《雅》,岂徒任声以决臧否哉?又仲尼闻《韶》,叹其一致,是以咨嗟,何必因声以知虞舜之德,然後叹美邪?今明其一端,亦可思过半矣。 这是不动声色却又实实在在的刁难。 可他人能说什么?句句条理清晰,合情合理,人挑不出半点差错。众人皆知,嵇康一向不是好说话的主,给出此等机会与一个青楼女子已是天大的殊荣,太学生不知有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 我颇有些得意地看着司马师并不能算好看的脸色,和红莲下不来台、脸上青白交错的神情,轻道:“不量力。” 他带青楼女子来刻意搅乱沛王的寿宴,给曹氏人难看,怎么就没想过会被反将一军? 可下一刻,我却浑身一颤,意识到什么似的,抬眸向沉桀望去。他方难堪了,他却一点也不在意,脸上的表情反而昭显他毫不掩饰的情绪——他在高兴! 为何? 一瞬间,脑中灵光乍现,心中隐隐觉得不对的地方统统搭上了线,在脑中连成一串。 听闻司马师会来时,我起初不以为意。 司马师能带领司马氏一族与曹魏对抗,就证明他非泛泛之辈,可他今日之举,倒有失风范,试想,虽然这能给曹氏足够的轻蔑和难堪,但,带个女人来闹事,这算什么? 现下被我和嵇康驳了颜面,虽然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他作何想? 一个念头浮上心间。 我的心顿时沉入谷底,如坠入深海般冰冷。 这主意,会是……是沉桀出的吗? 嵇康在朝政人眼中,是所有文人敬仰、受三千太学生推崇的一个的名士,虽然是七贤之首,沛王之婿,却没有借自己的名气和姻亲关系入仕涉政。名气再大,再受人敬仰,也只是一个文人。照理说,现下并没有引起司马氏太多的注意力。 今日不动声色给了司马难堪,他们心里难免会记上一帐,更甚者日后还可能拿《太师箴》说事。 沉桀莫不是想借此引起司马氏的注意,加速将嵇康一步一步推向命中注定的劫数?若不是这样,他为何会待在司马师兄弟的身边?除了这么一个解释能说得通之外…… 但我所认识的沉桀,并不是这样的人…… 或许他对嵇康有恨,对我有怨,可他断不会是随意算计别人的人。 思绪顿住,对上他漆黑如玉却淡漠如疏的双瞳,我暗自深深地呼吸,告诉自己:这皆是猜测,若没有证据,和你的亲口承认,我不会轻易下定论。 宴会接下来的时间,气氛难免诡异。 司马氏一边的人面无表情,而曹氏人却难掩得意。而嵇康却注意到我心神不宁,疑虑重重,端坐不安的模样,向曹林推说身体不适要先行离去。 曹林关怀的眼神递了过来,和嵇康说着什么,便颔首应允了。 一旁的下人要跟着,我抬手示意他们好好伺候场中宾客,便和嵇康相携离去。 可,有道目光紧锁住我的身影,犀利固执,使我觉得如芒在背。 ******** 马车一路回去,我坐在车里靠着嵇康肩头假寐,心中却是无比清明。 “累了?” “还可以。今天我还未完成功课呢。” “琴明日再练也可以,毋需急于一时。” “这可不行。”我抬起眼懒懒地打量着他说道。以前学书法的时候,外公就说过,一天不练字,自己看得出来,若是两天不练字周围的人看得出来,三天不练的话,路边小猫都可以看出来。这代表了什么?这代表勤奋不是嘴上说说而已,需要坚持不懈的,再累也不可以松散。“昨日你说了今天教与我琴谱,可不能赖账。” “我断是不会。”嵇康伸臂搂住我的肩,拨弄我鬓边散落的几缕发丝。 我着迷地凝望着他的脸,叹息道:“你怎么这么俊美,俊美到一青楼女子都敢不顾身份觊觎你。” “今晚你很生气。”这不是疑问,是陈述。 “何止生气,差点就大怒了。”我撇了撇嘴,坐直了身子将他环在我肩上的手臂拉下,紧紧抱住,郑重又严肃地强调:“这是我的!谁敢夺走我就砍了谁。” 他闻言,轻轻地笑了。这一笑,云开月朗,更显眉清,越加目秀。“这么狠?” “我还有更狠的你要不要见识见识?” “喔?” “就是这个……”我傻兮兮的一笑,指了指自己嘟起的唇。“要自己来,还是要我霸王硬上弓?选吧。” 嵇康忍俊不禁,握拳及唇,笑得肩膀都抖动了。“有妻如此,我心甚悦。” 是啊,悦。我看你是悦过头了吧?真高兴娱乐了你。 我见他还在笑,顿时面子有些挂不住,翻了翻白眼,正待转个身想闹回别扭,就被他从身后搂住了。浑厚磁的嗓音响在我的耳边:“这么沉不住气?适才那威严端庄的曹璺哪儿去了?” “诚心忏悔吧,那么本公主就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唔……”湿热的唇沉沉地印了上来,封住我喋喋不休的嘴。 属于他清新的味道侵入我的口鼻,他慢慢将我转过身去靠在他的怀里。两人相拥着,在狭隘的空间内耳鬓交磨,温馨宁静的气氛不知什么时候变了质,迷迷糊糊中,只觉得两人的呼吸逐渐沉重起来。 嵇康一个使力将我压向他,两人的身子紧紧贴合在一起。 这时,却听得马车夫扬声勒马。随即又道:“嵇先生嵇夫人,已经到了。” 缠意绵绵的亲吻就这么被打断了,我懊恼地呻吟:“喔。” 转头见嵇康深呼吸着,慢慢调整前一刻还紊乱的气息,眼底仍旧燃烧着灼热的火焰,却硬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认真地道:“我们回房吧。” 我愕然。 喂……喂……别面不改色说得这么露骨好不好! 第四十五卷在线阅读 第四十五卷 第四十五卷 - 第四十六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四十六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四十六卷 嘉平六年,皇帝曹芳被废,另立年仅十三的高贵乡公曹髦为帝。曹氏高层顿时沸腾了,掀起一阵滔天巨浪。司马师掌执朝政其间,除了加强对朝廷异己之党加以排除和镇压外,也加大了对名士的监控力度和压迫,竹林七贤首当其冲。可有一件事情却出乎众人意料,司马师赐封阮籍为关内侯,不久后阮籍又从事中郎升迁为散骑常侍。司马师这样的举动,似乎带有安抚的意味。其实也很好猜测,当权者虽是掌权,却也深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要镇压百姓思想改变舆论的方式,靠的就是那些——在民间当中所具的声望和影响力可见一斑的名士。 当年高平陵事变牵扯到的正始名士何晏王弼等人。也与处死夏侯玄有关。夏侯玄少时博学,才华出众,尤其通玄学,被誉为“四聪”之一,他和何晏等人开创魏晋玄学的先河,是早期的玄学领袖。在政治上,他提出“审官择人”、“改服制”等制度,司马懿道“皆大善”。后夏侯玄因卷入谋杀司马师的谋之中而被司马师杀害,惨遭夷灭三族之祸。处死这样的一个人,给民间造成了极大的轰动。当官的人,一个动作几层意思,他提升同样具有非凡名声的阮籍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但其中一个目的,想来应该和安抚舆论与名士脱不了干系。 同年,入仕途的名士阮侃(注:字,德如)因夏侯玄事件遭牵连,被贬与山阳县,偶然识得嵇康,两人相见恨晚,一见如故,嵇康知晓前因后果,写诗相赠,劝慰他捐弃高官厚禄,摆脱美名的束缚。 人生苦短,在世若还因这等局面而苦不堪言,且不如弃于红尘中。 阮侃叹气,端有风仪雅润之姿,笑容却是沧桑几许。后以“兰石之交”来比拟自己与嵇康的友情。 而深陷于朝政的阮籍,面对这些,怀着苦闷不堪的心入仕途,写下了一首咏怀诗,含蓄地表达了严酷的政乱。 徘徊蓬池上,还顾望大梁。 绿水扬洪波,旷野莽茫茫。 走兽(hx)交横驰,飞鸟相随翔。 是时鹑火中,日月正相望。 朔风厉严寒,气下微霜。 羁旅无俦匹,俯仰怀哀伤。 小人计其功,君子道其常。 岂惜终憔悴,咏言著斯章。 一句“朔风厉严寒,气下微霜”,尽显当时的政局的肃杀之气。阮籍万不愿卷入其中,心中尽是无奈和彷徨。 司马师连皇帝也敢废,野心天下尽知。他不是不知道这诗的意思,但他却不为所动,而且正忙着稳固朝政,提拔自己的党羽,给为他出谋划策的王肃、钟会等人以高官厚禄。这次政变其间,全力针对曹魏一族,曹氏的处境岌岌可危。但所幸,曹氏一族的基深,虽然日渐腐败落,可党羽也是遍布朝野各职,其中关联盘错节,短时间内要除势必会天翻地覆不可收拾。 这样混乱的局面一直持续到了正元二年,即公元255年。 正月,镇东将军毌丘俭(注:字,仲恭),联合扬州刺史文钦起兵,挥兵讨伐司马师。毌丘俭素来与魏明帝、夏侯玄、李丰等人友善。屡次立下赫赫战功,他曾担任过荆州刺史,幽州刺史,镇南将军等,正元二年时,为镇东将军。 文钦,(注:字,仲若)与曹爽交情匪浅。兵变时,官拜扬州刺史。 毌丘俭感激昔日魏明帝之恩,司马师乱政至此,他联合文钦为曹魏政权做最后一搏。两人列举了司马师的十一条罪状,却对司马懿和司马昭进行了褒扬,意在分化司马氏,目的便是减弱起兵时会遇的阻力。 二月时,他们领五万兵马西渡淮河,驻扎项城。毌丘俭坚守项城,而文钦驻守城外。 此次恰逢司马师重病,他本想派其他将领前去镇压,但钟会和王肃等人以楚淮马健兵强等几项原因劝说下,司马师安排其弟司马昭镇守洛阳,而自己带兵前去围剿“毌丘俭一干叛贼”。 但因毌丘俭兵备不足,加之镇南将军诸葛诞派兵支援司马师,形势一面倒。 此次,一直游离与政治界外的嵇康,却参与其中。 在关于司马师十一条罪状列举出来后,当下引起一大片响应。嵇康首次想借助自己的声望,募集军队前去助应。 我曾问过嵇康,为何要起兵?这并不符合他一贯的隐于朝野之外的作风。 嵇康道愤于司马师长期的政治监视和压迫,如此权野争斗若再不抑制,不知会持续到何时。当朝者,首先便要以苍生为念,万不可动乱。还有一个原因——他是曹魏姻亲,更是无法坐视不理。此兵变或许能为曹魏挽回一局,他对毌丘俭的做法抱有冀望。但,因咨于山涛而被阻。山涛身在朝中,而且他与司马师的妻子又有中表亲的关系,对司马师的实力早有所知,前后推测了一番,心知毌丘俭必败,连忙劝嵇康息事。嵇康断然不信,但前线的消息却不断传来: 毌丘俭的部下相继投降! 司马师的将领占领屯粮重地! 文钦战败后投奔吴国! 声势浩大的毌丘俭兵马逐渐溃败,连他本人也在逃亡中被杀害!! 这样的结果摧毁了嵇康的希望,同一时间,他做《卜疑集》一文,充满了浓厚的苦闷和彷徨的色彩。嵇康在文里虚构了一位包含自身身影的宏达先生。宏达心开阔,为人方正,超凡脱俗,交际中不逢迎献媚,为官不求腾达,忠信敦厚,按正道行事。但上古治世之道已经隐没,人欲横流,追名逐利。为此,宏达请太史贞父为自己占上一卜,为他解惑。 是不屈权贵?还是卑躬相随? 是广益天下,还是谋取私利? 是笃行仁义,还是捞取虚名? 是坚持正义,还是玩弄权术? 是归隐山林,还是积极入仕? 是潜龙深渊,还是飞鸿翱翔? 是随顺世俗,还是追求名誉? 是物我两忘,还是怀大志? 是聚积财物,还是食饮山泉? 是潜身不彰,还是显示大义? 是清静无为,还是通达放逸? …… 等等陈列出来的,皆是嵇康内心的彷徨。他虽喜好老、庄,却始终未能将其明哲保身的思想贯彻到底。 他一直坚认自己的思想和看法,但如此一番时政混乱,世人的假仁假义,公私混淆,让他三十二年来所认定的标准带来了颠覆的冲击。 然而,竹林七贤看似平静的生活中,却被当朝者时刻监控镇压着。 隐士不得安宁,入途不能望天。生活看上去没什么不一样,却是总是能嗅出一股异常的味道来。 七贤哪里是等闲人,内心均是刚烈无比,即便不入仕,不参与朝政,也得时刻被镇压,舆论相当敏感。他们对一触即发的局势,愤然是必定的。可掌权者和文人,自古以来就是冤家,却又谁也离不了谁。 走到如此境地,个个都有苦闷,却个个能从苦闷中抬起头来。不为别的,只因还有竹林,还有激辩清谈,醉酒狂歌,抚琴长啸。一片小小的竹林里,住着的灵魂虽动荡不安,却依然没有丢掉最初的那份坚定。 ******** 经过毌丘俭兵变后,司马师回许昌不久,便因病而亡。 身边心腹谋臣一边密不发丧,将司马昭秘密招到许昌。当司马昭离开洛阳,曹氏立时有所行动,意图夺回失去的权利,便下令司马昭不得离开许昌,而让司马师的部下率兵回洛阳。钟会却识破曹氏意图,劝司马昭拒绝朝廷旨意,挥兵返回洛阳。司马昭应允了,一回了洛阳,立刻继承司马师的官职和权利,彻底打破曹氏的希望。 司马昭,那个看似沉静,实则静里藏针隐而待发的男人,终于浮出深谷了吗? 也就是他,将两大家族的斗争,推向了最□。 若说这些年来,我对这样的局势有什么感触?那便是为嵇康的转变而心惊。 我的丈夫一直是宁静致远,宽以待人的男人。虽然他也烈,但平日里因为养生之道而调整得很好。也有一个前提——多是在他能够容忍的范围内。 司马氏对文人展开的压迫,因为舆论而进行的屠杀,从嘉平年间至现在,除了祖述老、庄立论以为天地万物皆以为无本的正始之士,一连失去了最具代表的文人外,还有多少文人在权利的威刃下苦不堪言。 司马昭承司马师,对文人名士的镇压从不间断。为此,嵇康一直将愤怒抑于心中,子却是越抑越烈…… 大隐士孙登曾说过嵇康才高烈。 我一直明白,但怕就怕…… 过刚易折! 除此之外,我最想知道的,是经过这些年沉桀如何了?他依然待在司马氏一族吗?我也曾多方打探过他的消息,却终是没有结果。思来想去,决定暂且静待。 站在昔日朋友的立场,虽然我对他抱有重重疑虑,可他毕竟是我的青梅竹马,我从小到大的挚友。但站在嵇氏妻的立场,他就像放置在我心头中的一个定时炸弹。他想做什么,我可以猜到几分,但寿宴上一见他,心中却开始摇摆不定,始终不敢就这么贸然下定论。 只得将矛盾的思绪压下。 所有的不安都掩在了平静的日子背后。流年不歇,年华只是弹指刹那,稍纵即逝,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我只愿能和他长伴——作为他唯一的妻,同他并肩沉浮。 第四十六卷在线阅读 第四十六卷 第四十六卷 - 第四十七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四十七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四十七卷 我赖在嵇康的怀里,枕着他的腿,不时地翻来覆去,发出长叹。 嵇康纵然再如何气定神闲,也是被我这么长吁短叹的影响了,他将书卷合上,漆黑如玉的眸子自上而下俯视我,端的是淡如清风之态。“怎么?” “我想念悦悦了。”我说着,眨着眼睛瞧着他。 几天前,嵇喜带来了封家书,说是娘极其想念悦悦,让他这个做大哥的连夜赶来将嵇家的小孙女带回去住个几月。悦悦生活泼怪,爱吃糕点的习惯到现在仍然没改,知道在祖母那儿不会有任何管束,当即二话不说地点头答应。 “……”他淡淡一笑,大掌轻柔地抚上我的青丝,“悦悦在娘那儿,况且不过也才去了五天。” 我听了后吊起眼角,屈起胳膊肘,在他结实的膛轻轻顶了一下,以示不满。 他笑,眼底染上淡淡的愉悦,凝视着我,视线描绘着我的脸,但下一刻就好似想到了什么似的,微拧起眉:“近来你的气色很不好,是累坏了?” 我愣了愣,了自己的脸:“有吗?”听他这么一说,才觉得是有比以前容易累了些。“倒也是不会吧,气色不好?真的有那么难看吗?”我很是惊恐。 嵇康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轻道:“容貌之美无关紧要,但对自己的身体不可轻忽。” 我皱了皱鼻子,“你长得这么出众,当然可以说容貌美无关紧要了。可人不爱美天诛地灭啊!况且我姿色平平,再不注意点,以免哪日人老珠黄……” “这等谬论你是从何听来的?况且,我从未觉得你姿色平平。”他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我的下巴。 “喔?”我可以猜到他想说什么。“那你告诉我,在你眼中,我是个什么模样?” 就是想听,猜到的毕竟和听到是两码事……现下这样温静的气氛里,让我忍不住想要稍微矫情一点。 嵇康凝着我,顿了一会儿,却终是没说什么,大掌温柔地盖了下来。 又来?每次他一有难说出口的话,就会做这个动作。我连忙抓住他的手:“你害羞?” “胡扯。”他淡然道。 “别想瞒过我。”这八年来,早把你透了。“你不说我就不依,便这么赖着你。” “璺……” “别想对我晓之以理。我不吃这一套。”我得意地扬眉,眼睛闪着期待的光芒盯着他,顺带提醒他:“你不是约了仲悌还有德如一道前去太学吗?大约过会儿他们就会来,届时看到的话……这样下去,成何体统喔。” 嵇康无言以对。他的满腹经纶和谈玄的才能从来就不会用在我身上,所以很快便败下阵:“横竖你全是理。” 我点头如捣蒜:“好说好说。” 他微微一笑,静静地看着我,指尖细细地描绘着我的脸部线条,轻柔地游移在我的肌肤之上“优柔凝雅,眉目含春。媚姿巧笑,如水清扬。” 我心里顿生欢喜,眼笑弯如月牙:“再来。” 他失笑摇摇头,沉吟了一会儿,好似十分勉强地道:“肤白胜雪,眉如盈黛。如此可以了吗?” 我立刻不高兴了,“这么勉强啊?”翻了个身,拿后脑勺面对他。 他静了一会儿,“璺。” “还有何指教?”我阳怪气地道。 “我来为你作画可好?” “啊?”我立即回过头。 嵇康看着我有些呆愣反应不过来的表情,重复道:“你为我研墨,我为你作画。”他的唇色清亮如水,衬得微笑十分好看。 ******** 研墨要凉,凉则生光。墨不宜热,热则生沫。盖忌其研急而墨热。 我将墨研好,依他之言,换上当日赴宴那身云色白衫,如雪如水,巧步轻动,如云盈舞。 他立于桌案前,凝着我,眼中流光四转,手肘悬空姿势优雅,握笔的劲道恰好。 我端坐于他亲手所做的琴前,指弦落商。 这些年在他的教学下,我的琴艺虽然远远不及素有“嵇琴阮啸”之称的他和阮籍,却也是能使人弦拨情意动。 凤求凰是一首极为深挚缠绵的古琴曲,当嵇康第一次奏于我听时,我就喜欢上了,苦练了三月之久方成。 衣袖摇动,如水沙。轻拨琴弦,琴曲起。 右指轻弄细细密摇。左力来回抹动一十二弦,缠绵如鸳鸯,柔婉安宁的情调,情显意动,道的是何缘交颈为鸳鸯,暖的是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曲调微微渐快,凤归故里,欲求其凰。翱翔天际四海的悠然自得,却也且涵水面波心荡漾之春。 倏地,指尖稍稍停歇,继而转开双翼俱起翻高飞之态。指法虽轻灵,却如凤,声声有力声声鸣,鸣唱出春海的暖意。 我双手置放于琴弦之上,轻按止颤。 末了,曲渐终。 收笔,他抬眸。 对上一眼,相视而笑。 “如何?”我站起身朝他走了去。 赞赏溢满他的眼底,“甚好。”他提袖,落笔纸上,行云流水:鸾凤和鸣。嵇叔夜赠妻。 古人常以鸾凤和鸣来比喻夫妻和谐恩爱。 墨染勾勒画中轻纱白裳的女子,敛如盈盈远山,凝妆软玉之肤,栩栩如生,端的是妩媚倩兮之态,可眉宇间却又有股如凛的贵气,额上浅浅的疤痕为她增添了几丝睿智之气…… 那抚琴时的笑颜仿佛未染尘埃般,令人一眼难忘。 我惊呼一声,捂住唇,方才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优柔形象立时全无:“这是你的妻子?” “是我妻。” “你的妻子是我?” “是你。”语中有隐忍的笑意。 “可是……”我怔怔地望着,忽然间明白,从他的一笔一画中,我可以感觉得出他未说出口,却是至深之情。念我极致。 画中如此女子,便是他眼中的我。 只此一幅,胜过了千言赞美万语安慰。 “如此美景,让人不忍心打断啊。” 突兀响起的声音,我和嵇康不约而同地向门外看去。 风仪雅润的男子,眉目如画,和一名女子——一个相貌不扬,看起来却是十分柔雅的女子。 是阮侃和他的妻子。 第四十七卷在线阅读 第四十七卷 第四十七卷 - 第四十八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四十八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四十八卷 “倒是让你们见笑了。”我小心翼翼地将画收起来,笑着说。 阮侃的妻子宋如栗步伐轻巧,无声移动的模样是无比典雅大方,她握住我的手,“上次和嵇先生有过一面之缘,听他提起贤惠卓识之妻,无意间见你一面,却无缘交谈,今日知德如要来,便也跟着一道。你不会介意吧?” “你看这话说的……”我望进她流光闪烁的眼眸,心情很是愉悦。 “不是说你们有个可爱的小女儿吗?在哪儿呢?”宋如栗四下张望,却见不到悦悦的身影。 “被接到山阳去陪伴她祖母了。”我道。 宋如栗浅浅扬眉:“那真是可惜了。我倒是常听嗣宗说过悦悦极其可爱呢。” 嵇康和阮侃笑看着我们,“子期和仲悌他们已经在外面等着我们,如栗你就和嵇夫人在此……” “怎么?”宋如栗道,“我们女人家去不得?” 阮侃一愣。 “太学院,你们去得我们女人家去不得?”宋如栗巧笑地回过头来,“嵇夫人,你去过太学院吗?” “如此说来,我倒是真的不曾去过。”我回道,望进她闪着灵巧光芒的清澈眼眸,不得不承认,她虽然没有美丽的外表,却是个能让人身心舒畅的一个的女子。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现下见她眼底慧黠的笑意,心里觉得有趣。 “今日倒是个好机会,你觉得呢?” “我没有意见,难得都聚在一起。”我抿唇而笑,一副温顺典雅之态。横竖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做,一个人在家里,不如同他们一起去,一路上还有宋如栗做伴,何乐不为? 阮侃像是知道她提出来的主意就不会改变,不再去试图说服她,而是侧了侧身,一个询问的眼神递向了嵇康。 嵇康含笑点头。“无妨。” 于是就这样说定,因为多了两个女人家,男人们也显得兴致更甚,一路高谈畅意,我和宋如栗且行且谈,聊着丈夫,聊着孩子。从言谈中,我才知道她有个八岁的儿子了。“看不出来,你驻颜有术喔。不如传我几招?” 宋如栗笑,“哪有什么驻颜之术。不过是儿子乖巧懂事,让我少了很多心倒是真的。” “相比起来,我家悦悦啊,从小就活蹦乱跳,跟个鬼灵似的,让**了不少心。”我唏嘘道。 “女孩子灵巧活跃点不是坏事啊。” “话虽如此,但……” “我儿子太过早熟,子比他父亲还要沉静,倒是让我有点担心,一个才八岁的孩童这么安静……” 说着间,太学院已然在望。 线条庄严的学府建筑映入眼帘,镶金边的黑色牌匾上几个挥毫大字十分显眼:太学院。笔毫的使转恰到好处,提按起主,藏锋舒展,流动。字与字之间的连带,既有实连,也有意连,有断有连,顾盼呼应,是十分漂亮的行楷。 暗色的大门早就边等着两个书生模样的人,一看到我们,眼睛登时一亮,连忙迎了上来,做礼道:“几位先生,我们已经在里面备下了……” 两个书生边说,边将我们往里面带。 穿过了一条长廊,绕过了花园,便是太学院的正厅。 史上记载和嵇康关联甚深的太学院,其实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神秘莫测,不知现下是休息时间还怎的,一间教课室样的屋子里,不少的男子聚在一起,分成几拨,有人轻言,有人高谈,有一人主讲,也有二人辩论。脸上表情各不一样,但却均是神采奕奕,学术气氛很是浓厚。 我第一眼就瞧见了任旻。 “啊,各位先生……”任旻本在是同窗的催促下,要提笔写字,但一个抬眼,便看见了我们一行人,眼睛顿时发亮地道。 其他人一听他的声音,方注意到重客来了,旋即起身,匆匆迎了上来,将这些个才子们围住。 神情是真诚的恭敬,毫无掩饰。 在这个士人(注:古代对读书人的尊称,名气大的称为名士。)集中,而且言论相对自由的环境下,嵇康等人显得十分惬意。这些年在司马昭的掌权下,士人吃尽了苦头,却又无可奈何。 “阮籍先生和刘伶先生已经先一步到了。” “人呢?”向秀问。 “被夫子们给霸占住了,在里屋说话呢。”任旻笑眯着眼,“嵇夫人,阮夫人,您也来了?” “想这今天无事,就过来看看。”我和宋如栗应道。 吕安一身银白宽袖衫,轻飘写意,他跨了几步,巡视了四周一遍,叹道:“我倒是有一年没来过这里了。” 教课室的天字房,四周挂满了书画,我是学过书法,但并不内行,只不过看笔锋和字样,可以看出皆是名家之墨,想来应该是珍贵无比的。 吕安扬眉直道:“诶?你们上次不是让叔夜题字么?哪儿去了?”他一碰到嵇康的事情就特别认真讲究。 话一出,众人却是面面相觑,一副蹙眉为难的模样。 “呃……” “这……” 本来只是很平常的一句问话,没有人会放在心上的,可是他们的表情却让人疑惑,忍不住想探究。 “有什么不能说的?”嵇康淡淡地看着他们。 任旻踌躇了一会儿,终于作为众人的代表站了出来:“嵇先生是这样的……您题的那幅字本一直挂在课室墙上,可……”他顿了一下,才又道:“司马大人前些天来了一趟……” 气氛顿时有些凝结。 向秀等人均是沉了沉脸色,但嵇康则是毫不掩饰地将眉峰紧紧地打了一个死结。 任旻等太学生一看他的脸色,立刻就有些惶惶不安,解释道:“那是嵇先生题写给夫子的字,夫子一直好好的收藏着,谁也没有想过司马大人会来院里,而且一看到落款是嵇先生,便说要带走。夫子也极力和他……但是司马大人软硬兼施,不知为何却是非要带走那幅字不可,面对司马大人的强势,夫子无奈之下只得拱手相让。”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嵇康的脸色,“还请嵇先生莫要生气,夫子也十分为难。” 嵇康微微抬手示意他噤声,“无妨,你不必担忧。我知此事与夫子无关。” “但为何司马昭非要带走嵇大哥的字?”向秀清雅的容颜未染尘埃,语气却透出几分不屑:“难不成……” “或许是因为写的字吧。”嵇康的眉头依然没有松开。 “写的什么?”宋如栗好奇道。 吕安看着嵇康冷然的表情,迎着其他人的注视,缓缓而道:“篡权之夺,乱之朝,如此惊残,你我文士,恰逢鹰刃,乃欲避之,若不其然,安能终老?” 第四十八卷在线阅读 第四十八卷 第四十八卷 - 第四十九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四十九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四十九卷 这倒是简略易懂,其中内容一目了然。其实这只是私下写字赠与太学院夫子,若只有你知我知,倒也不会出什么事情,但坏就坏在让当权者看了去,并且还给要走了。 这才让众太学生们惶惶不安,生怕出了什么岔子。因为尽管司马掌权已有几年,舆论却仍是相当的紧迫。 “我既已写出,也不怕他看。”嵇康嘲讽地笑。 我叹息,他这脾气,本是不过问世事,但几年来为朝政所压迫,近来对于司马氏的一举一动异常敏感,稍一触碰,便是横眉冷对。 “此言差矣,”阮侃摇头道,他刚因政变受牵连而被贬,朝中的事情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现下他不会对你如何,因时机不对。若动了你嵇康,光是舆论和民愤,再加上虽然日渐落败,基却仍在的曹氏的压力,很轻易就可以毁掉他这几年才刚刚起步的‘司马氏朝野’。” “要动,也会是等他的势力稳固了些,再做计量罢?”向秀黑着脸接过话头。 “你不是一再劝我不要再涉入朝政么?现下要你将刺收起来,并非要你迎权贵,而是这样做能使你最好地远离政治之外。” 嵇康抿了抿唇,道:“我何尝不知晓你的意思?但非我要,就如他强加与嗣宗那般,我非能坐视不理,可我力单薄,无法为嗣宗做些什么。” 文人与政人之间,向来有一条很敏感的界限,若是能够隔岸对望,各取所利,倒也不失为一个明哲保身的好方法,但是,嵇康占尽了地利人和,却独独不占天时——乱世,乱世不容,嵇不容。 空气越来越显僵滞。 就在这时,西殿课室的一位头发花白的夫子先行走了出来,这动静声打破了一室无措的寂静。众学生连忙装作很惊讶地朝声音源处望去,想借此来稍稍化解一下此时的气氛。 但,我的注意力却是真的被吸引走了。 跟随着老夫子身后而出来的是……淡蓝色长衫,潇洒写意,一头青丝随着他的无声的移动而微微飘起,衣诀曼卷,眉目如画如诗。 熟悉中又带着些许陌生的脸庞映入我的视野中。 是……秦凌? 除了那几次的往来,我们也只算点头之交而已。因为太久没见了,我有些不确定,而且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见他,太过惊讶,便多看了几眼。 宋如栗却注意到了,“嵇夫人,你认识他?” 这声音不大,却引得那人也向我看来。 抬眸相望,我几乎是立刻就确定了他是秦凌。那儒雅和睿智,温和中带着一丝犀利之光并没有改变太多。 那老夫子看见我们,笑得很是开心。连忙走了过来,秦凌见状,微微一扬眉,也跟着优雅踱步过来。 然而他却没有和其他人打招呼,而是径直走到我面前。定定地看着我,眼中有久别偶遇的喜悦和一些复杂的别样光芒,但最后都化为一声轻笑,正要开口。 我却是没空分析他的表情变化,因为打从他向我走来的那一刻起,我的冷静淡定全部都消失不见了,心里打颤,冷汗直冒。 就担心他口中来一个“许姑娘”,那我就全完了。于是赶在他开口之前,连忙佯装镇定地跟他打太极:“啊,是秦先生,好久不见了!” 秦先生? 秦凌听着这一个称呼,淡眉又是一挑,凝视着我的表情,眼底竟是染上了一种很不合时宜的情绪,那种欠扁的情绪叫愉悦。“嗯,是,好久不见了。最近可还好?秦某十分挂念你。” “呃,承蒙关心。我很好。”我连忙道。 “璺,这是?” 我的丈夫站在我身边,或许察觉到我有些失常的情绪,看向了秦凌的眼神了多了点异样的疑惑。 “这是……” “想必你便是嵇先生了吧?我是秦凌,幸会。”端的是风度翩翩,优雅无比。 “幸会,秦先生。”嵇康冷淡道,不动声色向我看过来。“秦先生是我妻的朋友?” 看得我又是一惊,他、他这一眼是什么意思。不是怀疑,也不是质问,而是…… “确实如此。我和嵇夫人是昔日旧识,至交好友。” 秦大当家,话不带这么乱说的!我们什么时候是至交好友了?要是回去后嵇康问起,让我怎么回答? 我有些结舌,不知道要说点什么,愣在那里的感觉很傻很呆,我知道。 “如此说来,我却从未听我妻说过秦先生。”嵇康道,语气很平淡。按照以往的经历,虽然很少,但我知道他的语气越平板就证明他越不高兴,感觉告诉我,嵇康不喜欢秦凌。 我和秦凌并没有告不得人的关系,是清清白白的君子之交。但也不是随便可以说出来的交情吧——秦凌虽然神秘莫测,却是很具有亲和力,我也喜欢和如此等人交往,可不管怎样,我们是‘交易’关系,一介绍,势必会牵扯到‘交易内容’。虽然秦凌办事很牢靠,可……难道要我在没有酝酿好的情况下,向嵇康撒谎?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我压扁了。行不通的,我是没有那么高超娴熟的技术,一句话没说完,马脚就会跳出来好几只。 嵇康何等聪明,八年来,他或许比我还要了解我自己,以往,只需要一个眼神他就能知道我在想什么。但现在这种敏锐和了解显然是有点危险的。 我心里有点后悔为什么要跟来太学院。 下次再也不来了…… “兴许是因为我与嵇夫人许久未见了吧。”秦凌云淡风轻地带过,“今日偶然遇见,实是欣喜。但无奈有要事在身……” 这句话宛如天籁之音啊!我连忙接口:“那便改日再聚。”语调中免不了有些急切。秦凌显然听出来了,眼眸逐渐转深,嘴角带出了淡淡的笑意:“得到了嵇夫人的承诺,秦某很是欢喜,如此,便告辞了,改日定上门拜访。” 向众人颔首示意后,转身离去。 留我一个人在原地冒冷汗。这个秦凌,这次讲话怎么如此奇怪? “原来嵇夫人认识秦先生啊。他是东殿夫子的老朋友,近日来访恰巧东殿的夫子不在,我才代为招待的。”西殿的夫子笑得十分祥和。“各位久等了吧?我们这就进去吧,想必阮、刘两位先生在里面等得不耐烦了。” 第四十九卷在线阅读 第四十九卷 第四十九卷 - 第五十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五十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五十卷 门一推开,还没看见人我就知道刘伶又摆出他的招牌样子了。 为什么? 还用问,自然是一进门就闻到冲天的酒气了。 除了我和宋如栗有稍稍的不适用之外,其他人皆神色自若。 一旁的阮籍气定神闲,唇角微勾,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他正和端坐在对面的老夫子对弈,两人你一招我一式地在棋盘上拼杀。对我们的到来浑然不觉,就算是知道,也容不得分心。而刘伶面色酡红,醉醺醺地抱着酒瓶子观战。 嵇康他们像是早已习惯,各自落座喝茶。 反而是一旁的老夫子,虽然白发苍苍,却是面润红光,端正祥和的五官看起来应该是十分和蔼,不过现下表情严肃,时而沉吟时而冒汗,举棋却不落子,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我有点好笑,只是下棋而已,何需太认真。不过听嵇康说过,这个老夫子年轻时就是个棋迷,遇到会下棋的人,总是要和人家拼几盘。有几次嵇康也被这老夫子缠着杀棋,甚至彻夜不归。 今天第一次见着,倒觉得透着几分亲切。 “他又喝醉了。”宋如栗望着一旁打酒盹的刘伶,微笑道。“要是刘嫂知道刘兄来太学都只喝酒,保准刘兄又得遭殃。” “我看不像。”我指着刘伶抱酒瓶的手那长长的衣袖,“那儿沾了墨汁,想来应该是和夫子辩过一回吧。刘伶写字不喜撩起衣袖,更何况醉中?” “笔谈?”她疑道,想来讶异于觉得刘伶虽然放荡形骸,但是连开口说话都懒,更何况提笔。 “胜了!”旁边老夫子突然一声欣喜的喝声吓了我俩一跳。 转头看去,只见老夫子红光满面,脸上漾着得意,手脚迅速地收着黑子,道:“承让承让!输了十盘,现下终于让老夫扳回了一局。” “是是是。”阮籍嘴角噙着诡异的微笑,却是叹道,“嗣宗棋艺不,甘拜下风。” 老夫子闻言更加得意,笑容满面地抚须,正待说点什么,才发现屋子里不知什么时候都聚集了一堆人,片刻的讶异后方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啊,是老夫疏忽了,这棋一下,倒也忘记了时辰。没有久等吧?” “倒也没有。对了,嵇某想请问夫子一事。” 老夫子一愣,“请说。” “是有关司马之事。”嵇康刚开了头,老夫子就顿时一阵尴尬:“呃,实不相瞒,前几日……”“夫子,那事我已经知道了。我只想请教一事,司马是否常会来此?” “不,三天前是第一次来,实话说,老夫也十分讶异。”老夫子若有所思,“嵇先生,按老夫看来,司马取走那幅字并非一时兴起,想该是别有用意。” “这你我也清楚。”嵇康掸掸衣角,眉峰微扬:“我只是觉得奇怪,故而有此一问。夫子不必太过在意。” “如何能不在意?”老夫子不满了,他很是也了解嵇康的子,先下手为强,把话给堵死了。“老夫就怕自此以后嵇先生会拒绝太学之邀,那对我院学生来说,是一大损失。” 嵇康难得有片刻的怔愣,显然是被道中了心中所念,摇头失笑:“莫要如此直接。” 一直不出声的阮籍此刻大笑:“那断然是不会。夫子放心好了。” 有了阮籍这句话,老人家才稍微放下了心。一个转身间好似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问:“对了,在座可有人擅相宅之术?” “嗯?” “我有一老朋友,年上花甲,膝下独子常年体弱多病,可在食膳调养方面下了极大的功夫,却不见起色。他疑道许是因住宅风水不对,想请我帮他找位高明的相师。” 关乎于住宅和命运之说,自古是方术家所十分注重的问题。我记得某本书上有说过,那位学者分析了此方面自汉朝至今的情况,道:如果说一些人是通过宗教信仰来面对那些无常的命运之说。那么更多人则是靠着占卜、风水等术来解决困惑。东汉开始,方术就十分盛行,以相宅观命之道延向各阶层。这种现象到了魏晋时期更是狂热,这个时代政权跌宕,战乱四起,乃至后来瘟疫泛滥,百姓对死亡的惊恐和对生的追求更是达到空前绝后的强烈。因此,此时的住宅风水之论更显得十分突出,涉及面广泛,门类有阳宅相法,有住宅周围环境的形象之法,其中又掺杂了阳、五行等理论。 “此等说法倒是有些荒谬。”开口的竟是宋如栗,她坐于阮侃身边,神态宁静。 老夫子疑道:“为何?” “善于养生之道的人,他们便懂得如何防范于疾病之由,但是现有许多人不去细究为何如此。没有想过将住宅与命运之观定于五行之上并不合理,却依然从一些毫不相关的住宅风水去大费周章,实是愚蠢至极。” 老夫子还未接话,我眉一挑,“此言差矣。”迎着众人的视线,温和地反驳道:“虽说住宅与命相定于五行之论上,难免有些失误和不妥,但不能一概否定。试想,世间断没有自然而治的道术,但譬如,礼制音乐等,虽无形却也是显露于众的,此等尚且有疏露,更何况是方术之说?” 宋如栗听了我的话后,轻轻蹙眉,沉思了一会儿方道:“我认为,人之生命有自然定数,应该做的就是心平气和,遵循养生之道,合理养生。住宅之说虽非无稽之谈,却也为我不认同。好比方说,一个愚民想当宰相,就算找着了相师,那又如何?让一届愚民住入宰相府,他也不可能因此成为宰相。” 我不得不赞叹了,我看人的眼光真是日益辟啊。从第一眼看宋如栗起,就觉得她典雅大方,举手投足间皆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此一番短短的言论就足以证明,她虽无貌,却是有才,能成为阮侃之妻,想来并无道理。阮侃显然赞同他妻子的看法,在宋如栗说的时候,侧耳倾听,时而点头赞同。 我下意识转个头,向嵇康望去,发现他的目光专注地凝在我的身上,眼波有光芒闪烁。 几乎是立刻,我读懂了他的眼神,他……对我有期待。 思及至此,我的思路更加清晰了起来。“只因此一项例就断言五行命相之理,这好比溺水者自身不察,却硬是责备船只一样不合理。只能属主观上的定论看法,并不能说明什么。” “若嵇夫人想听,我可以述论与你。”宋如栗脸上洋溢着温柔的微笑,语气虽然有礼,却是十分认真。此时的她与方才在路上的她完全是两个人,平易近人,和清雅华贵在她身上凝出与众不同的气质。我对她的好感更升,与她快意一辩的兴致从心底涌涌而出。 “阮夫人请。”我轻柔地道。 与此同时,刘伶等人连同两位夫子不禁也由随之态转为正色,饶有兴趣地盯着我们。 第五十卷在线阅读 第五十卷 第五十卷 - 第五十一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五十一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五十一卷 “曾经有一位养蚕人,连动口都是忌讳。可就算他如此小心,蚕丝也不见增多。直至后来受人指点,在养蚕的全程中,注意以火候来调节蚕房的冷热、燥湿,不顾各种忌讳,蚕丝却收获足丰。同样的,养生之道好比如此,需要弃于各种忌讳,遵循养生规律。难道嵇夫人不觉此方是上策么?” 见我凝眉不语,她抿了抿唇,又接着道:“再论命相与住宅,殇子早夭,并没有因为他住的是百年寿而长命百岁,然,彭祖寿达八百年之久,也没有因为他房屋建造时不符合吉日与五行之方术而短命,又之,孔子患病,可是孔夫子安逸得当,清心调养,大夫道那是天病。孔夫子不欲答,却安于天命,懂得顺从自然。由此可见,人命有其自然期限,不以为人可强求也。” 说实话,宋如栗说得句句在理,条理清晰,好似滴水不漏。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做不出反驳了,毕竟我非有嵇康那等博学的才识。 她继续道:“而且,相师相旧宅往往应验,而验新宅不灵。观验住宅与命相,类似占卜之术。甲等说展示的卦象,仅表示未来的征兆,却不能制造吉凶。人为建造住宅而虚构出一个吉凶的卦象,可日后未必会如此。此外,民间流传的剪裁衣服播种庄稼也要选择吉日,却导致制衣不及时而伤寒病染身,播种不及时而错过了雨水。这实属荒诞无比的本末倒置。可就算如此,还是有许多人一径地追求这等虚妄的方术。” 周围静得可闻落地针。 我知道,他们皆在等我的回论。 深吸一口气,去与嵇康的眼眸对上,他依然是那样宁静致远,素带当风,然后,朝我淡淡一笑。 我徒然放下所有杂念,静静地沉思,推敲着宋如栗话中的每一个观点。 “阮夫人方才所说,请容我做以下驳论——唐尧虞舜时代,天下太平,人人长寿。而战国时期战乱四起,长平一战秦军将赵国四十万士兵一同活埋。寿命一同缩短,而自古以来善恶报应之事不断,皆可说明命相并非先天注定,人力也可扭乾坤。按阮夫人之说,命相不可改变,那么人若是身患疾病又为何需要服药以帮助痊愈?若是服药是命中定数之一的话,为何住宅不行?再之,璺不才……”我缓缓抬眸,绽放出一抹浅浅的微笑:“璺以为,阮夫人一方面道若想要健康长寿,需要安逸得当,调养身心,即心平气和,合理地养生;一方面却又论殇子与彭祖是命自然,自有定数。阮夫人不觉这本身就自相矛盾了吗?” “这……”宋如栗有片刻地怔愣。 “至于观验旧宅而灵验,就不知是观验宅子还是观验居住人?若是观验居住人而灵验,那便不是观宅而是人了。若是观验旧宅而灵验,说明旧宅本身就有吉凶,进而影响了居住人的命运,同样的道理,旧宅有此论,为何新宅不能引此说?再者,吉日之论有些偏颇,史上,商汤于桑林求雨治旱,周公为武王祈祷病愈,《诗经》中此等说法也不在少数,可见选择吉日其实是古人成说,璺以为,不能加以否定。” 在述论的那一瞬间,我仿佛可以窥探到魏晋玄学中的冰山一角。某种清晰而执着的意识在我心底缓缓涌动。我好像有点能够明白,为何嵇康他们会如此执着与玄谈。 玄谈的辨析思想具有十分深邃玄奥的哲学至理,能慢慢地唤起沉睡中的意识的一种理论。进而以各家学派之说透析天地间万物之本。 或许,这么说,也不为过吧? 我勾唇一笑。 虽然我远远达不到那层境界,但是,尽管只有那么一点点,我似乎也可以真正理解我丈夫的感觉了。 我与嵇康凝眸相望,他神容恬似,衣不带水,目光沉静透着赞赏。 宋如栗轻咬下唇,细眉轻蹙,神情似是在细细思量,身边的阮侃轻拍拍她的手背。宋如栗微愕地抬起眸来…… “我倒是有几点能述之。”阮侃轻轻一笑。 我一怔,头皮顿时有些发麻,和阮侃辩?那我焉有命在?他可是如栗绝对的强援啊! “牵扯到方术难免涉及幽冥鬼神之事。自古以来历代圣贤对待此是存有两种思想。一是不言鬼神,二是确认它的存在。也如嵇夫人方才所说,礼乐制度和方术之说都有自己的存在范围和一定的价值。可太相信则愚昧,完全不信则荒诞,不可失于一偏,所以导致宅墓风水术兴起至今。住宅是和内在修养和顺一体,命运不仅受制于先天的禀赋,还有后天遵循天道、和顺的养生。譬如孟子侧重内心修养来对待自己的命运。况且,方才如栗所述,是由生活方式上提出住宅和夭寿无关,其实,是嵇夫人曲解了如栗的观点。虽然养生、治病也与相命是一回事,皆是不可偏废。不可因药能治病为实有,从而断论宅无吉凶之事为诬妄,长平被害的四十万人也都居住于凶宅里。”阮侃话音一落,蓦然笑了,冠玉般光洁的面庞上,若有若无地透出一股清岸之意。“占卜只能预测而不能改变命运,所得之卦象与相面所得的面相,都是自然而来。以住宅论命运,刻意制造出来的卦往往无效。非住宅决定命运,而是人事验证住宅的吉凶。《周易.系辞》所属的君子行事可以预测未来,却没有说能够改变未来。” 面对如此结构慎密的言论,丝丝缕缕都缠绕其中,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不禁有些汗颜。忍不住也想寻求帮手,眸子转了个方向,朝着嵇康——我的丈夫大人正阖目沉吟,似在忖度。我神色一喜,心知他定有了念想。 末了。 嵇康睁开沉静如水的眼,我们双目相接,他的神情淡若柳丝。 阮侃在自己的言论上为他妻子之言做了一些深化,并澄清了如栗的前论,对我的观点加以反驳。 但嵇康却显然站在我这方。 “玄奥深之理,非用言语尽可论,也非常人能解。关于神形并不存在信任深度与否的问题,德如的辩解虽巧妙,但难以圆通。容我论之——”嵇康垂下脸,长长的睫毛覆盖住眸子,流动着暗涌。“古人追求与天地合德。德如只看到了事物的弊端,弃却好的一面,而不去考虑原本做为何意。先前你也相信以八卦、阳、五行、天干、地支等理论可推知凶吉祸福,可如今为何要否定基于这些理论之上推测出来的日期时辰?况且,嵇某反对德如‘住宅决定命运、人为可使住宅呈现吉凶’的说法。住宅本身的结构就具有吉凶的特质,而相命术是通过外在的结构,观察宅的变化,不仅可由人事验证住宅,住宅也可以成就人事。且听我道……” 第五十一卷在线阅读 第五十一卷 第五十一卷 - 第五十二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五十二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五十二卷 多年后我细细回忆,却竟是不大记得起嵇康和阮侃当时所辩论的内容,印象深刻的,便是听辨的众人深以为然的表情。 我丈夫清雅的微笑,姿态出尘,双眸乌黑闪烁。竟是我唯一回忆得起的刹那。那波澜不惊的淡漠模样,不肖太深入地凝望,只需一眼,就可以感觉出内在自有其坚如竹的风华,将自己的述论皆用笔纸记下,握笔的手,指骨分明,随意一抬,潇洒落墨,却皆是风云。 后阮侃作《宅无吉凶摄生论》,嵇康答《难宅无吉凶摄生论》,阮侃阅后,又作出《释 <难宅无吉凶摄生论>》,最后,由嵇康再驳《答<释难宅无吉凶摄生论>》。两人一来一往,辩得好不快意。却没想到,以上所有的文摘,却被后人广为传阅。 尤其是其中的住宅和命相之理,更是为后世文人揭开了魏晋玄学论万物的本质色彩。 ******** 天刚蒙蒙亮,江上碧波轻扬,一阵微风拂过,江水泛起一片涟漪,徒然间,跳出一抹艳红,璀璨夺目,熠熠闪光。 我打量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南边的街道尽头却是有小渡口,船只挂起远航的征帆,银亮的水光闪闪地流淌着。衬得渡口景色如画,江水碧清如染。 本来是没有的,但几年来江道渐渐开阔,来往的人多了,现下连着渡口的街道巷尾商铺摊贩林立,热闹非凡。 再瞧了瞧,渡口边有依依惜别的男女,有载船货搬运的大汉,也有摆摊的老婆婆。 晨曦便是一副熙熙攘攘的景象。 不知道今天怎么会突然逛到南街来,瞧了瞧时辰,也是时候回去了。最近嵇康的铁铺生意奇好,供不应求,为了应每位上门求农具的乡亲,便加工赶制。每晚都可以听见打铁声徘徊于耳。如此,纵然身体再好也累坏了,他现在都睡到辰时才醒来。其实本可以不用这么辛苦,我持家倒还算有方,几年下来颇有家资。 趁着天早,我就上街买了几样补品回去炖汤,要不晚上抱着他的时候总觉得他瘦了许多。 丈夫瘦了,那就是做妻子的失职。近来我最大的功课就是把我的丈夫养胖。 拎着篮子回到家,我笑着走进卧房。见他仍在熟睡中,忍不住轻笑,突然也升起了莫名的倦意。 我坐到床沿间,伸手将他的被子拉到腋下,动作已经尽量轻柔了,却还是不小心弄醒了他。 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 眼眸带点淡淡的睡意,如暴风雨后平静的湖面,一览无遗的透明,似乎还飘着一层淡淡水气。嵇康还未完全清醒过来,微微迷惑地看着我。“璺?几时了?” “刚好辰时,你不再睡一会儿?”对上这样的视线,我突然很想抱抱他,感受一下他身上温静清新的气息。想也没想地和衣上床,赖进他的怀里,亲亲密密地锁住他的腰。 嵇康有些疑惑,“你累了?” “不是。就是想抱着你躺一会儿。”我将耳朵贴在他的膛上,隔着中衣聆听着他沉稳的心跳。 嵇康接受了这个说法,“嗯”了一声,有力的臂膀环住我的肩,轻轻地摩挲着。 “你要是累了就继续睡。我不会再吵醒你的。” “美人在怀,岂能睡的着?”他低低地笑。 我微愕,旋即拍打了一下他结实的膛:“堂堂竹林才子,居然这么不老实。” “若对象是妻,则不能引此说。” “我才不和你辩,我总是没有胜算的那一方。”我凝着他的脸,笑得很满足。 其实想来,我和他之间的感情并没有太多的大风大浪,刻骨铭心这样的词也不适合放在我们身上。八年的夫妻生活,转眼就过去了。我和他就如同一般的老夫老妻,相互扶持,一个眼神的相望,一个熟悉的微笑,就可以了解对方心里的想法,不需要第三者的介入才能明白自己的感情放得有多深。 因为,从相遇的第一眼起,心里就有一股执着告诉着自己,就是他了。 这辈子,就是他了。 或许由我来说一辈子,还太早。但是见证他的一生,读懂他的一生。不正是需要用我一辈子的时间作为代价才能够实现么?不过…… 我勾唇,手臂慢慢往上,搂住他的脖颈,轻轻抚着他的一头青丝。 说是代价也太言重了,不是吗?他给我的,不仅仅是如此而已。我病时他的无微不至,我失踪时他的震怒失措,还有那句昙花一现的“以我心,换你心”至今仍被我珍藏在心里。虽不是很华丽的语言,但有什么样的甜言蜜语比得过丈夫一个温柔的怀抱,有什么样的甜言蜜语比得上他十年如一日地待我? “璺。现在是早晨,别点火。”他闷哼了一声,搂紧我,声音有点沙哑。 爱情,这个词说很飘渺。轰轰烈烈很虚无。但是,埋藏在平淡之下的点点滴滴,应该会长久吧?我这样想着…… “听说,玩火者终将自焚,难得悦悦不在,你……”我抬眸凝望着他露出一抹笑,凑近他的唇,软软地印上。他的身躯随之温柔地覆了上来。 热气浮上我的脸颊,我在他的爱抚下细细地喘息着。他轻笑,伸手一带,床边的幔帐垂落了下来,掩住了一床的春光。 当我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而且是被饥饿感给唤醒的。 身边的床位空荡荡,嵇康想必是开铺子去了。昨晚打了一堆邻边乡亲需要的农具,今天是一定要开的。 我手脚无力地躺在床上。 我现在算是知道了。 自焚的后果是什么?是错过午膳,外加四肢无力。更可恶的是,那个罪魁祸首还能神采奕奕地打铁。 啊,话说回来,嵇康不会是空着肚子干活吧?我有些自责地皱眉,我真失职。 才刚这样想,就听见脚步声由远而近,而且空气中还隐隐飘着食物香。 我讶异地看去。 嵇康出现在门口,端着一碗粥慢慢朝我走来,坐在床沿:“饿了吗?” “你做的??”我无比惊讶。怔怔地看着碗里的粥……看起来很一般,味道闻起来也正常。不过,就我所知…… 嵇康会琴棋书画、玄谈清辩、经纶、医术……总之,不管他会什么,就是绝对不可能会下厨。 “我和子期方才在厨房里待了一会儿。”他简略地道。 我忍不住咧嘴笑,两个厨房白痴下厨是个什么概念?我心里已经悄悄做好了要收拾一片狼藉的准备。但是…… 看着这一碗粥,却是暖意涌上,乖乖地接过,柔声道:“其实若是午膳的话,你大可以叫我起来做。” “我把你累坏了。况且,你这几天脸色不太好。是该多休息了……”他说着,却突然顿住,一向淡定的眼眸蓦地大睁,接着便一把握住我的手腕。突如其来的用力让我震了一下,粥都洒了出来,见没有沾到我的手,他也就没有在意那滴落在床单上的粥水了。径直盯着我,语中有难掩的起伏:“璺。你……月事多久没来了?” 第五十二卷在线阅读 第五十二卷 第五十二卷 - 第五十三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五十三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五十三卷 “咦?”我有些疑惑他的问题,怎么突然……“莫约三个月……”还未说完,我就自动噤声了。 会吗?会是那样吗? 意外来得太过突然,让我有些不安。 自那次意外后的五年,我的肚子一直没有任何动静。虽不说,心里却担心是不是受了那次的影响,不能再生育了? 我又何尝不知道,在古人的观念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嵇康持顺其自然的态度,没有向我提过什么,他待我如此,我心里总是明白的。但是他越不在意,我就越是芥蒂。 虽然,我知道这是我自己放不开。不过…… “璺。我替你把脉。” 他正襟危坐,将我手中的碗挪开,十分严肃地搭上我的脉搏。 神情异常专注。 眼帘垂下,我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房间的南面雕花窗开着,午后的风带着干燥的味道吹拂进来,院子里的树叶随风轻轻摇曳。 而我对面却静无人语。 我有些忐忑,手指握得发白,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紧盯住他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神情波动。我试探般地开口:“叔夜……” 他面无表情,气质幽静深沉看好似不见底。当我正揣测着是不是错觉的时候,他眉宇之上骤然浮起澄透的,欣喜的笑意。 我一喜,心湖微微波动……“叔夜?” “璺。”他放开我,倾身坐到我的身边来,视线光彩琉璃。“我们,有第二个孩子了。” 孩子…… 多美的词。 我有些不敢置信:“有了?千真万确?” “断不敢欺妻。”瞳如墨玉,容似皎月。 嵇康真切地拥住我。 我安安静静地待在他怀里,眼中闪过一抹坚定,抚着腹部。 这一次,我定不会允许任何意外发生。 而莫约一个月后我发现,事实上,嵇康比我更加小心翼翼。 我觉得他常常很紧张,当然,这样的情绪他肯定不会表露出来,完全是我感觉到的。 他通医术,可是,这一套在我身上便似乎不那么管用。 例如说孕吐,这明明是很正常的害喜表现。但估计是我孕吐得比较厉害,吐完常常看他十分担心地站在我身边瞅着我,依旧是类似换了面瘫症那般的毫无表情,但是眸底清清楚楚地在问我:上上个月一直睡,上个月一直吃,这个月却一直吐,真的没事么…… 我好笑地道:“你医术那么厉害,摆着好看呐?” 他没有接话,却十分体贴地接过了所有的家务,把我当米虫在养,连出个门也要陪着我,弄得我都快要发霉了。□□……这词真的是阮籍和刘伶用来形容我的吗?霉少妇吧? 我闷闷地撇着嘴角。 正午的太阳十分温暖,照在人身上,会忍不住昏昏欲睡。但是……我不想再睡了。有孕四个月来,我的脸不复原先美丽的瓜子脸,开始慢慢圆润起来,这让我好生受怕,一度担心自己身材变形成为传统那种“心宽体胖”的和谐妇人。而嵇康完全不在意,只是多了一个习惯动作,当我睡前躺在他怀里时,他喜欢用手抚我稍显丰润的脸颊——好吧,出于女人的虚荣心,我必须承认这让我释怀了不少。 话说回来,向秀这个小弟弟真的深得我心。 他从一位友人的妻子那儿要来了一份食谱,还虚心向对方请教了害喜妇人的各种禁忌。一一用笔纸写下,认真地表情和他注释《庄子》时没有两样。让我又感动又好笑。 平日里我把两个大男人伺候得舒舒坦坦的,这会儿顶着嵇康那句“不做家务”的禁令,我倒也乐得做一个摆设,笑看着两个同样不爱说话的男人在厨房里忙活的样子。宋如栗从阮侃那儿知道我有身孕的事情,非要过来和我做伴不可。阮侃拗不过她,便允了。 两个女人,特别是两个相看欢喜的女人,凑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宋如栗来的第一天,我就把被子搬到了悦悦的房间和宋如栗彻夜谈心,大着胆子让嵇康守空房。 嵇康目澈如水,不动声色睨了我一眼,留下一句:“记得深夜莫要踢被。”就独自一人走进房里。 这句话恰好被刚进门的宋如栗听到,她抿嘴轻笑:“璺,你怎的这么孩子气?” 与她熟悉了,她便唤我的名字,说是显得亲切些。 “此话怎讲?”我有些窘,但还是撑着面子道:“切勿听一人之言而……” “你是辩上瘾了么?连这也要和我争?”宋如栗笑道。 我耸耸肩,吹熄了烛火,和宋如栗躺平了身子,很快地沉沉睡去。 清晨。大概是辰时,我被一阵阵敲门声吵醒了。 敲了许久,都没有人去开。难道嵇康不在?我转了个头,发现身边的床位空荡荡的,想必宋如栗是回去了。也对,辰时也不早了。换在现代都已经是八九点了。 我匆匆披了件单衣便小跑出来开门。 一看,却很是无奈摇头。 眼前出现一个穿着布衣布裤,怀中捧着冰糖葫芦大,双颊红润可爱的小女孩,递给我一糖葫芦,“夫人,您买一串吧?”她说着,稚嫩的嗓音十分可爱,拿下了一串递到我手里。 哪有人拼命敲门就为了让人买一串糖葫芦…… 可是下一秒,在她这么简单的动作里,一张纸条塞了过来。我一怔,看向那眨着清澈大眼的女孩,脸上的表情天真无邪,看不出任何端倪。 我不动声色地接过,展开一看: 祝身体安康,贵子平安。 许姑娘,前车之鉴,秦某深感遗憾,但这一次,秦某望你近日小心。 我心一凛,沉声道:“告诉你大当家,莫约半月之内,我会前去拜访。还望他抽空接见。” “大当家早已知道夫人的答案,他随时侯着夫人。”女孩以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音量说着,然后笑着转身,朝我挥了挥手,娇嫩地扬声道:“谢谢夫人,下次还要光顾我的糖葫芦喔。” 我点点头,转身走进屋内。 脚步随着心情也变得沉重了起来。 秦凌,你让人传来的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好像很清楚我的事情,再者,为什么你要提醒我?要知道,我们的交情不深,而且非亲非故。 你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玄机。你知道什么?暗示什么? 还有。 你是谁? 第五十三卷在线阅读 第五十三卷 第五十三卷 - 第五十四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五十四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五十四卷 从上午便下着雨,毛毛细雨,润物细无声的拂过这一片大地。 我站在木板回廊上,看着落下的雨滴渐渐停下来,空气沁人心脾,清雅的意境让人不由得心境沉静如水。 可我心里却另有作想。 以我现在的状况,独自一个人出门嵇康想必是不放心的。 我总不能带着他去会见秦凌吧? 但是,说了会去见,而且这面是一定要见的。 “你要出门?” “嗯,许久没去见爹了。想来过几天是该去一趟了。” “我陪你。” “不用了,我只是到爹那儿住几天,不要因为要陪我而误了邻舍的农具,你不必担心,还怕沛王府那么多人伺候不好我一个?”我笑睨着他,“今日不是竹林之游的日子吗?嵇大才子怎可无故缺席?若是人家问起,我可担不了这个名。”我说着,替他将外衫披上。 “莫要消遣我。”他淡淡道。“你同我一道去。”语气是不容反驳的。 我撇撇嘴,应了。他是丈夫,我自然得听他的。 我们并肩漫步到了竹林,一路欣赏雨后风景,煞是惬意。 林子里很是幽静,突然,我听见了叮咚婉转的琴音,潺潺如流水般,映着这竹林扶疏,犹如天籁之音,空灵动人。 对于琴艺,我也算是略知一二。听得出此乐柔情动人,所需要弹奏的技艺却也是不凡的。 被琴声吸引,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亭子里早已有人相聚。 向秀翻阅书籍,不说话也不喝酒,静静地看书。 刘伶在我们刚到的时候早已醉倒在草地上了,面色酒红,鼾声震天,一动不动。 山涛脱下官袍,一身布衣坐在石椅上安安静静地品酒,不时笑看着抚琴的阮籍和阮咸叔侄。耳里听着绝妙之音,很是享受的样子。 阮籍抚琴,阮咸抱琶。叔侄俩奏乐兴致浓厚,全然不理会刘伶的鼾声。 阮咸配合着阮籍的音律,偶尔几声清越短促的琵琶,像桃花花瓣碎密如锦,飘浮在青山绿水之间。悠然飘游,青竹般清幽。 空山鸟语兮,人与白云栖。 阮籍的琴音倒显忧愁,如空谷幽兰静谧悠远的意境。 我们相视一笑,落座。 坐了一会儿我便觉得奇怪,迟迟不见王戎的身影,问道:“濬冲没来?” 山涛摇头,“不知。再等等罢。”话音刚落,竹林外就出现了一道身影,青衫白纱。 正是王戎。一点也不为自己的迟到感到不好意思,大摇大摆地晃进来。 阮籍一个抬眸见到王戎,便按下了颤音停止。戏谑地说:“俗物又来扫人的兴。” 王戎毫不示弱地甩过来一句话:“你们这样狂放不羁的人,这世间又有谁能扫得了你们的兴?” 其他人一时无言以对。 气氛微微的尴尬和凝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阮籍老爱说王戎是俗物。但个中原因我却是知道的。 王戎七岁时,和同龄的孩童在路边玩耍,路边有棵李子树,枝繁叶茂,硕果累累。七岁正是调皮到讨人厌的年龄,孩子们二话不说就冲过去,争先恐后地爬上了树去摘李子。但王戎却睁着一双亮得出奇的眼,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一路人见了,好奇地上前问缘由。谁知王戎竟有成竹地答:“树在道边而多子,必苦李也。”意思是,树长在路边,却没有人去摘,想必定是苦李子。 既然是苦李子,我为何要去费力呢? 而那些孩童们吃了一口李子,顿时皱起脸,果然是苦不堪言。路人见到连连称奇。 王戎的聪慧在他孩提时期就可见一斑了。想现代的孩子七岁时还在咿咿呀呀地学拼音呢。哪会用这样逆向思维来辨析事物? 他不仅有智慧,还有胆略。 魏明帝在位时,曾让人弄来一只老虎,关在宣武场的栅栏里。他命人传出消息,让勇士拔去老虎的爪牙。并准许全城百姓来观看。消息一传出,看热闹的百姓们把宣武场场围得是密不透风。当然,年仅七岁的王戎也在看热闹的人群中。 老虎断掉了齿牙之后,疼痛难忍,怒吼震天。拼命地冲撞栅栏,仿佛下一秒就会破栏而出。人群皆是惊慌无比,百姓四处惊逃,有的则是双腿无力跌坐在地上,一时间宣武场上一片混乱。 而人群中,竟只有王戎一人纹丝不动,气定神闲地盯着栅栏里的老虎,看得津津有味。 坐在门楼上的魏明帝见到如此出众的一个孩童,不禁暗暗称奇。连忙派人前去打听他的姓名。此次,王戎的胆大聪慧人人皆知。 阮籍做尚书郎时,和王戎的父亲王浑是友人,他知道朋友有一个被称为神童的儿子。有次阮籍到王家串门子的时候,看到正和王浑下围棋的王戎。阮籍进门后没有惊扰任何人,而是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看。而王浑那几天正好有事彷徨不定想和阮籍商量,下棋时走神,一个棋子走得失着。他一怔,顿时就想悔棋,王戎没有阻止,反而慢条斯理道:“举棋不定,心有旁鹜。” 王戎当时只有十几岁,却能一语道破父亲的心事,阮籍对他关注起来了。此后只要一到王家,阮籍反而只和王浑小坐一会儿便去找王戎清谈。说来阮籍比王戎大了二十来岁,他们能在一起长谈,可见王戎自小便显露高超的玄谈本领。藉由阮籍,王戎进入了竹林。他和向秀是竹林里年龄最小的小弟弟了。而自从王戎入仕途后,阮籍就发现,王戎染上了世俗之气。虽然他并不贫穷,且是出生望族,但他光明正大地爱钱,最常做的就是算盘打得劈啪响,论谁也想不到,当年名声在外的孝子、神童,如今竟会这般爱钱。 在当时许多自诩清高的名士中,有人连“钱”这样的字眼都不屑于说,王戎这样的举动自然是引起一片喧哗。 阮籍常常找机会挖苦调侃他,而后叫着成习惯,一看到王戎便喊俗物,虽然王戎没有说什么,但是我觉得他表情微微僵硬的那一刻,昭显着他被伤害了的事实,不管或多或少。 但他们在彼此面前展露真情,从不刻意伪装清高。 我多年看下来,早已心明。七位名声遐迩的名士聚在一起,事实上真正的目的并不是谈玄,而是远离政治,试图在如此乱世之下实现人生的一种逍遥,一种快意。虽说如此,可是牙齿和舌头都会打架,更何况七个个各异,脾气又都不小的名士? 而气氛稍有好转的时候,大家一如既往地畅饮,我见王戎犹豫了半晌,还是道:“我两个月后便要成婚了。” 说完之后,他的表情显得愉悦起来,可能是提及即将成婚的喜事,他抛开了先前的一点不愉快,春风拂面,眼睛烂烂如岩下电。 不过,不是烂白的烂,而是灿烂的烂。 第五十四卷在线阅读 第五十四卷 第五十四卷 - 第五十五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五十五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五十五卷 想来王戎也不小了,娶亲是很正常,只是乍听之下有点讶异。 “什么样的女子能被俗物看上?”阮籍笑道,随意拨动着琴弦。 王戎八方不动。 既然阮籍说他俗,那么就俗到底,俗给他看,于是慢条斯理地道:“人美。” “果然。倒也是不错的。”阮籍笑嘻嘻地坐起身。 “嗣宗你还真别说别人。”我见他笑意盎然的模样,心一起,就给他泼了水。 “我?我怎么?”他不解,黑瞳微微睁大。 “你也都四十好几了,怎么身边连个伴也没有?” “啊……是因为没有遇到心仪之人。” “就不知能入阮籍之青眼的女子是何等风姿?” 说到这个,阮籍就来兴了。“心仪之女子么。自然是要丰韵美丽,和媚可爱,端雅大方……” 我耳里听着,忍不住想笑。瞧阮籍说起美女子倒是很在行,可是却少有人能似他一样,风神潇洒,却不滞于物。有一次阮籍醉卧在美妇人的大腿边,却无他意。而更奇特的是,美妇人的丈夫竟然也不吃醋。这在当年还是挺轰动的一件事情。我想大概美妇人的丈夫很是明白阮籍是色而不的真君子。阮籍欣赏美人,但他所定义的美却不是来自□的美,而是真正做到将其美定义于生命的自然美,并且只是持以平常心去结交。 就因为他是这样的一个人,所以一般的美色要想真的打动他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了。 “但阮籍才子的名号一放出去,竟没能认识几个合你意的女子?”我问。 阮籍夸张地发出一声长叹:“这可不是?天不作美呐。” 我驳道:“胡说。” “诶?我这怎么是胡说?”他茫然地看着我。 “人家戚……”我还没说完,嵇康就一眼瞥了过来,“璺,你又爱管闲事。” “这是好事。”我挑眉道。 山涛这时温温地笑开来:“你想说的,应该是阮家对面那戚姑娘吧?” “山兄果然很聪明。” “谬赞了。只要是明眼人就能看出来。”他含蓄道。 “没错。”向秀突然应了一句。王戎也在旁边连连点头。 戚玉那么一个秀致美丽的大姑娘放在身边,他眉毛都不带动一下的。人家的心意明明白白,连对男女之事再迟钝的向秀都看出来了,怎么偏偏阮籍就是没个动静。这么些年过去,她好好的一个大姑娘都快成老姑娘了。一想到我就觉得可惜啊。大好青春,全在阮籍的迟钝下消磨光了。 “戚姑娘?”阮籍更是茫然,“我与她只是君子之交。” “上次你邀她去赏花灯,意境不错。”阮咸突然笑道。 “是街上巧遇,便结伴而行。” “那次你照顾病时的她,推了我的约……”山涛悠悠然地看着他。 “戚姑娘双亲病故,病时又孤身一人,作为邻里,相助是理所当然。”阮籍也不慌不忙地应答。 “有一次看她在你书房……”向秀的书籍又翻过一页。 “借笔墨。” “集市那回你替她拎着篮子……”王戎说。 “戚姑娘手腕意外擦伤,提不得重物。”阮籍不疾不徐地回话,脸上丝毫不见半点端倪。 由刘伶的震天鼾声作为背景音乐,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虽然没有说话,可是眼神却明明白白地闪着诡异的光芒,然后同时发出无声的叹。 嵇康摇头叹息:“此等事,何需旁人提醒?若嗣宗有意,便不会等到今日。” 一句话如石子投入湖面上,在我心里泛起轻微的涟漪。嵇康的话已经点破了阮籍的伪装。 我眯着一双眼打量阮籍气定神闲的神情,顿时有些明了。 阮籍何等聪明?我相信他并非不知道,而是不想做回应吧?可是究竟为何,我想我也不能过多地干涉询问这样的私事,只得作罢。横竖我已经提醒过阮籍了,至于两个人成不成要看缘分。 只不过心情难免觉得有些可惜。“若是无意,也别让人一心地等待,还是早点说明比较好吧?” “我自是知晓。”阮籍颔首,表情有了轻微的变化,但那一瞬间我却寻不透。 待到夕阳西下,嵇康担心我累了,就先带我回去。 路上我挽着他的手臂,慢慢悠悠地散步回到家。 “叔夜。” “嗯?” “悦悦在娘那儿住得够久了吧?” 他拍了拍我的手,“那么,明日我去将她接回来?” 我笑逐颜开:“嗯!明天一早。” “既然这么想念悦悦,为何在她面前又要板着脸?” “这是母亲的权威。”我道。 “你总是有理。” “当然了,无理之事我怎么会去做?” “喔?”表示怀疑。 “你有意见?” “妻说如此,夫自当不会有歧义。”淡如清风的笑声。 “这还差不多。” “看,现下你这不算无理么?” “……当然不算!”讲得很是理直气壮。转眸瞧见他哑然失笑的表情,抱住他臂弯的力道更紧了些。“不许笑我。” 第五十五卷在线阅读 第五十五卷 第五十五卷 - 第五十六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五十六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五十六卷 第二天一早,我们便雇了一辆马车往山阳去。 说实话,我并不是不能吃苦的人,但有孕在身,况且马车路途颠簸,弄得我难受无比。 嵇康本不欲我一道去,但是在我的坚持下,他无可奈何地点头应允了。 我手捂着唇,强制地忍住不断往上涌的恶心感,脸色发白。 嵇康见状便叹息,伸手一带,让我靠在他怀里,静静环住我,轻抚着我的肩背。他身上清新的味道不断传来,窜入我的鼻息,有意无意间,总算让我好受了一点。 他一早就说过我不适宜乘车,是我自己不听,现下终于尝到了苦头。但此刻我无比庆幸嵇康没有说什么“早就叫你不要来,你偏不听”之类的话,他的沉默寡言有时候真的让我很受用啊,特别是现在。 我皱着一张脸自他怀里扬起:“叔夜,好辛苦。” 这么孩子气的抱怨在平常是少见的,但是我顾不了那么多,浑身上下都叫嚣着难受。 “我们歇息片刻可好?”他道。 “宛如天籁之音!”我很快地回。 他无奈,扬声唤了前面的马车夫,让他找个休息的落脚处。现在正值炎夏,又是正午,高空的烈日,毫不留情地烧灼着大地,连偶尔吹拂过的风都是热的。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的确后悔出门来了。孕妇非常情绪化,这我是知道的,嵇康也深有体会。记得怀着悦悦的时候,我时常浅眠,每当打更人路过门口时我总会被惊醒,那一晚我吵着要吃城东的一家饺子,他毫无怨言地披上外衫出门走了很远的路帮我买回来,看到饺子本来我该心满意足了,可是下一秒胃酸了起来,吐完之后嘴巴这才恢复知觉,第一句话并不是感谢嵇康,而是说了句足以把我拖出去枪毙的罪孽深重的话。“我想沾着角记的那家酱料吃。” 角记的那家酱料,在城西。 当嵇康再次回来的时候,我接过一看,顿时垮下脸:“这个?” “怎么?” “为什么不是辣的?”我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你不曾说过。”嵇康有些黑了脸,面色不善。 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心想嵇康脾气向来大,虽然他隐藏得很好,也从来没对我发过什么火,可是这大半夜的,夜深风寒,被人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谁也不会有好脸色。但是…… 有什么办法呢?他通医术,当然知晓造成我反常的原因——这个让我怀孕导致情绪化且时常心血来潮不按常理出牌的罪魁祸首自然不能有怨言,而且妻子只有一个。他不做谁做? 于是,他花了一个时辰又往返了城西一趟,这次索带回了那家铺子的各种酱料。 他来回奔走了几乎一个晚上的结果就是换我心满意足吃东西时,那孩子气的一个微笑。 末了,他凝着我,无奈地笑:“明日你就别起了,安心多睡一会儿。”结果我吃着吃着,最后一口饺子都还没咽下去就沉沉地在他怀里睡着了。醒来之后,发现我仍靠在他怀里,而望向嵇康,他正以极其不自然的姿势靠着床栏合眼小寐。 这是我睡前时他的坐姿。 他知道我近来浅眠,只要他一动,我便会惊醒,到时又是整夜的无法入睡。于是他就这么维持一个姿势,至天明。那一刻我的感动无法言语。 以前小说电影里,男主角要表达爱情时什么样的举动我没见过?但是就算再多华丽的感情点缀,那些浮华的表面又怎敌得过结发夫妻之间最朴实的感动? 第五十六卷在线阅读 第五十六卷 第五十六卷 - 第五十七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五十七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五十七卷 黄昏,天空没有一丝云霞。残阳将大地镀上了一层暖红色。 夕阳的尽头是繁荣的街巷,南边住宅林立,较于北边的街贩民房,尽显豪奢张扬。很是极端的对比。 青砖铺道而成的小路蔓延向南边其中一座豪宅的大门口,暗红色的大门显得十分华贵,但门上的雕刻却在庄严刻板的线条中平生增添了几分优雅华贵。 书房里,案桌边有一道人影无声优雅地移动,夕阳的光线透过微微敞开的窗投了进来。正好映在那人的脸色。眉目如诗如画,淡蓝色长衫衣诀漫卷,很是潇洒英俊,清雅迷人。 男子将手中一叠写了满满字的书信悄悄放在桌面上。脚步顿了一下后,唇角一勾,轻轻地走了。 待他离去后不到一会儿,书房外便传来脚步声。 “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靠近。”苍老的声音带着沧桑之感,却仍是中气十足地命令。 “是,王爷。” 沉稳坚定的应声,在在显示出了来人身份的尊贵。 门被打开了,一个双目如炬,衣着贵不可言的中年男子立于门外。他面色沉着,直径走到桌案前,看见了那一叠纸,顿时沉了沉脸色,“居然这么多……” 他一张一张细细地翻看,每一看,脸色便越是沉一分,到最后居然呈铁青之色。 到此,王爷已是大怒,将那些书信扔于地上,抚额闭眼,不再理会。 “秦凌啊秦凌,真不知道是该欢喜见到你还是该愤怒。”曹林长叹道,脸色仍是非常不好。 身为他不为人知的心腹之一,秦凌无疑是最值得信任的手下。他所掌握的情报虽然能给曹氏进一步的方向,但最近带来的消息却总是令人忧虑无措的,近来司马师的行动,还真是明目张胆又迅速呐…… 眼角瞥到了散乱一地的书信,他叹了一声,拾起一地的机密情报,收于腹中。 拿起笔写着回信,运笔在纸上行云流水。 这时门外传来守卫的声音:“王爷,小姐命我等传话,说要见您。” “带她过来。” 说完,他便又想叹气了。那个外柔内刚的女儿,竟然会如此坚决地抗婚,为此竟然用尽一切办法。朝里的事情本就让他够头疼了,自小便乖巧懂事的女儿竟然也在这个时候出岔子来。今早竟然还敢爬墙,一个不小心摔落下来昏迷过去。他忙着接皇命进,便只匆匆看了一眼躺在床上让大夫诊治的她,走之前特令大夫要好生照料着。一回来就…… 不到一会儿,便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他搁笔,沉声道:“璺儿,过来。” ******** 自曹府出来后,秦凌的脚步丝毫不停留地往北边走。 在一辆简单不起眼的马车前停下。“回觅人楼。” 他,秦凌。青年才俊,今年二十有四。自小聪慧过人,不到弱冠便博览群书,满腹经纶,而此时却隐于曹氏门下。 他虽生恬薄,却也不是喜好隐逸。而是救命之恩重如山。说到底他也只是个手无缚**之力的读书人,遇上劫匪同样束手无策,万幸在山中遇上涉猎而归的沛王,救下了被砍伤而无法行走的他,带回府中医治。 事后他承诺替沛王办事,以报重恩。但只要年限一过,他即与曹氏无任何瓜葛。 他凭着家里的厚资,与自己的头脑。成为富甲一方的商人。用手边广泛的人脉和资源为曹氏秘密收集司马氏的行动下所不为人知的情报。只要能尽力探出来的,就没有他办不到的。 之前虽没有涉入过朝政,却也对现在曹氏的无能有所耳闻,更别提他开始替曹氏办事,稍微一分析,便能明了现况。所以他对曹氏的处境并没有报以乐观的看法,甚至觉得,依照现下的情形来看,曹氏应该不会长过十年。 虽然沛王是救命恩人,也看得出是个刚正不阿的人,但这与他并无太大关系,他只是报恩。 直到那一天。 见到那个美丽的女子找上他,他的确有一瞬间的怔愣。 那女子的五官细致动人,眉宇间羞而不怯,举手投足落落大方,一点也没有因为额上那醒目的疤痕而生出几丝不自然。 尤其是那双灵动的眼眸,出尘清亮,令人印象深刻。他不是第一次见过她,但,以前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表面不动声色地微笑:“姑娘,请坐。” “大当家,我想请你替我找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听入耳中觉得暖暖的,好似低语轻喃般,很令人舒心的嗓音。 “姑娘,有何事请尽管开口。” “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她说话时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说完,她从怀里取出了一袋钱,轻轻地放在桌上。“照规矩,这是订金。事成之后,我会将所约定的酬劳奉上。” “找和姑娘你一样的人?”这个娇生惯养的长乐亭公主,她想做什么? “她于上月十五离开,但不知是否离开山阳县。很抱歉,除此之外,请恕我无法再透露更多的线索。” 聪明如他,也猜不透这个长乐亭公主的意思。只得微微一笑:“姓名?” “小女子名唤许影,她,是曹璺。” “许姑娘,曹家小姐已于上个月与七贤之嵇康成亲,何来嵇夫人离开之说?” 听他问后,她只是看着看着他,不言不语,静若处子。 而秦凌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沉静的女子,脑中却迅速将她此番来意推敲了几遍。然后,他惊讶地注视着她,那个自称是许影的女子。 她不是长乐亭公主本人。 只有这么说,才解释得通。而且他也愿意相信她不是。出入沛王府时,无意间看过之前的长乐亭公主,那个她并没有引起他太大的感觉和关注。匆匆一眼见过,便离开了。 “许姑娘的意思,莫不是……” “大当家,做人,有时候难得糊涂。” 若说之前还有什么疑虑,也在她说这句话后,烟消云散。这句话听似简单,却绝对含有深意。 人生在世,聪明难,糊涂难,当然,由聪明变糊涂,更难。 二十四年来,他第一次对一个女子感兴趣,许影,是什么人。“说得好,这单,秦凌接了便是。”他抬眸,眼底有了淡淡的笑意:“约莫不出两个月,只要有蛛丝马迹,立刻请人通知许姑娘你。” 他没有立刻将此事上报于曹林。一来,未将事情查清楚,二来,若是事情曝光,他不难猜测这名清雅的女子有可能受到的遭遇。 私自代替公主出嫁,这罪并不小。 第五十七卷在线阅读 第五十七卷 第五十七卷 - 第五十八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五十八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五十八卷 两个月后,他亲自证实了。那日来的女子,的确不是长乐亭公主曹璺,她本人正在山阳县一个郊外的小屋子里暂居,不仅如此,而且还同小有名气的流水公子何安结成了夫妻,甚至有了身孕。 这事非同小可。 他定要上报曹林不可。而原本可以派人带她前去,但他思量了一番后,终是决定亲自出马。 这女子能不动声色地侵入沛王府代替长乐亭公主出嫁,绝非一般人。再者,虽然难以置信,但世间确有如此相像的人。事关曹林,不容他不报。 不过,她究竟是如何进得沛王府?既然进得府中代替长乐亭公主出嫁,又为何要急于寻人?莫非她不是自愿?不像,他曾暗暗观察过她。 丝丝缕缕缠绕其中,他百思不得其解。但,这些事情等她们见过了之后再说吧。 颠簸一日,两人在小村庄里借宿。 他曾旁敲侧击地询问,可这女子却似乎有忧愁锁眉,那一刻,他想…… 眉宇间那股不舍和惶惶不安,并不是靠着高超的演技就可以伪装的。照着这两个月对她的暗中观察,与其说她是居心叵测,他宁愿认为她或许是情系于嵇康。 细致的脸庞,清雅的容貌。 许影无疑是迷人温雅的。那种淡雅的气质,还有那双闪着灵动光芒的眼眸,又是狡黠可爱的。 从在觅人楼见到她指两个月后的今天,在她身上凝聚出女子的妩媚已是风情万种。想来是和嵇康的生活十分美满吧。 她或许没有自觉,无意间的一笑,好像可以动人心魄。 好似……不是这尘世间的人。 直觉告诉他,这女子并非常人,却也非恶人。 还是……再观察看看吧? 略有些犹豫地这样想,他便没有上报曹林,将这件事情压了下来。却没想到,而这一压,就是几年。 ******** 也不知何时,看着她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派遣手下暗中观察她,一刻不得松懈。其实,这只是借口。秦凌比任何人都清楚。以监视之名,实保护之举。 他可以在第一时间了解到她的情况,甚至,当她怀了身孕时,他也默默地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静静看着。 两人在山阳县苏门山那一行后,唯一一次的单独相处,便是他忍不住前去。 她虽是留他用膳,可是却把他唤到厨房,毫不客气的对他颐指气使,使唤他这个使唤他那个。自小到大,还没有人对他这样过。 虽然好像蛮不讲理,但言谈举止间是掩不住的落落大方。并不会令人生厌,相反,他被使唤得很愉悦。 她说,“大当家,实不相瞒,你今日来得很凑巧。” “你来之时,正是我准备回去之时。”她是这样说的。可是秦凌却严肃起神情来,“为何又想离开?” “如大当家一般,职责在身。” 这句话值得深思探究,秦凌暗道。可无论他怎么查,她的来处都是一片空白,无迹可寻。 她走了,但最终还是回来了。 他一直不明白她是如何消失的,好像突然间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但是,的的确确是走了。 嵇康,那个举世闻名,桀骜刚稳的男人,在她离开的期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情大变,动用曹氏所有的人力和嵇家的威望,却终是没有找到人。 秦凌几乎有种错觉,若是许影想走,他们本留不住她。 七天。 他同嵇康一样,在惶惶不安中度过。 但她终究是回来了,就如同她离开一般,无声无息。 因为这里有她的丈夫。 而且他还知道,她怀了身孕。 她的一颦一笑,她孕吐时难受的样子,撒娇时娇憨的姿态,对她的丈夫露出深情不移的表情…… 一直就这么看着她…… 日子久了,他的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也随着时间被慢慢地填满了。 那是一个风雪夜。 手下传来消息,说是嵇家让人去请了产婆,可是风雪太大,产婆和仆人均被困在了途中。而最糟糕的是,许影难产。 若是产婆在天亮之前没有赶到,许影很可能就此死于难产。 那一刻全身的血仿佛瞬间冻结。 他急急地起身,带上一名年长的女婢,连夜赶到嵇家的那条街巷。 命那女婢扮成产婆的样子进入嵇家。 “可是少爷,奴婢并没有接生的经验啊。”女婢惶恐的说。 秦凌压抑下满心的焦虑,咬牙道:“我会。你待会儿按照我说的步骤去做,她会没事的。” 女婢呆住了,很是雾茫茫的样子。秦凌再也忍不住了,愤怒地低喝:“动作快点!如果她出事了,我拿你是问!” 年长的女婢从小看着秦凌长大,他一向温和有礼,何时见过他急怒时脸色铁青的模样,不由得吓得一个哆嗦,诚惶诚恐地听着秦凌交代的每一个细节。 “进去后,将她房里的窗开起来一点,我会站在窗外,到时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不许任何人进去,听见了吗?” “是是是。”女婢说着,连连作揖,然后告退。 从远远就可以听见她房里传出了的哭叫声。 被她自己克制住的叫声凄凄切切。让他的心口微微抽痛。 她的家里彻夜灯火通明,仆人忙里忙外。 嵇家主母一心焦急地望着房里的儿媳妇,满脸心疼。想要进去帮忙,却被他派去的婢女挡在了门外,不禁又气又急。只能在外面暗自祈祷老天保佑她的儿媳和孙平安。 而嵇康和嵇喜两人,则坐在院子里。 嵇康白色中衣轻薄服帖,闭目合眼,道不尽的风华绝代,皎洁明月,沉静如只在月下盛开的白色莲花。 那般清雅华贵,却冷冽异常。 蓦地,房里又是一声痛叫。 那俊美无双的脸庞霎时又白了几分,清冷的眼眸猛地睁开,眼底布满了浓浓的担忧和焦虑。 那一刻,秦凌知道。 嵇康也一样爱着许影…… 想后,便震住。 也?为什么是也…… 热浪在心口冲击着,可房里的情况不容他拖延,当即压下一切杂念。快步走到窗口边。 烛光幽影。 她躺在床上,冷汗将衣裳全数浸湿,原本柔顺的青丝紧贴她的脸颊两侧,面色发青,一口咬着自己的手指骨,努力克制不痛叫出声。 可是灵动的眼眸因为剧痛已经失去焦距,意识正在慢慢退散。她本不知道,有个男人正在距离她两步之遥的窗外看着她。 他已经顾不得礼教的束缚,视线慢慢地往下移。 她的身下淌着一滩血水。 妖艳如火。 冷汗自他的额上滑下。秦凌闭了闭眼,听见自己冷冽的声音:“云娘,照着我说的做,不得有任何差错……” “啊!好痛!” 她的腹部又是一阵震动,让秦凌心口一栗,脸色都开始泛青了。“云娘,快些!” “是是!”女婢连忙应声。 他握紧拳,指尖紧紧地陷入掌心里,带起血丝。女婢虽然有些生涩,却到底是他秦凌信任的人,动作迅速不见慌忙。 同一时间听到痛呼的嵇康,长躯徒起,拔足直向内室。却被早有准备的嵇喜一把拦下。 秦凌听到男人沉冷的嗓音响起:“我自己便是大夫,何须一个外人来接手。璺是我妻,我为她接生理所当然。” 接着就是一个好听的声音不断地安抚:“可是娘不允啊。娘可不许你破坏了乡俗,为大不吉。” “乡俗?呵,我便不信所谓不吉能奈我何。”嵇康嗤之以鼻,眼底好似有狂怒在燃烧。 “你倒是可以无视,那弟媳呢?不吉,会给临产的妇人带来血光之灾。宁可信其有啊!”嵇喜极力安抚着。 足一滞,怒顿消,嵇康缓缓归座,脸色却是极其难看。 然后秦凌便没有再听见争执的声音,他神色异常专注。一步一步地下着命令,双眸凝视着那布满汗水和泪水的脸,嘴上喃喃着意识模糊不清地哭叫的女子。 心口钝痛,忍不住伸出手来……抚上那张秀气清雅的脸,拂去她的泪。 温和的语调轻轻地安慰着她:“有我在,我会保你没事……” 第五十八卷在线阅读 第五十八卷 第五十八卷 - 第五十九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五十九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五十九卷 事后回想起来。 没人知道他有多庆幸自己在得知她怀孕时,下意识地去研读这方面的医书。 他很庆幸,而且带着一丝毫无理智的快感这样想——虽然嵇康也通医术,但在那样的时刻,是他陪在她的身边,见证她和孩子出生的过程。见证她为人母的那一刻,见证她的……平安无事。 许影,我们之间的羁绊,比你所知的,要深得多。 他是唯一知道她秘密的人,是第一个见证她女儿出生的男人。 也是终于在那一晚,他在跌宕起伏的情绪下,隐隐约约明白了一件潜意识始终回避的事实。 从来没有人能让自己这般失控。真的是……毫无理智可言。对方还是已经为人妇为人母的女子。 可,她是那么特别。 “扣扣”的敲门声响起。将他魂游的思绪拉了回来。 “大当家,访客已经到了。” “有请。” 他端整了坐姿,聆听着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简单服饰的男人出现在他的眼前,双眸明亮却闪着一丝鸷,满身是风尘仆仆的风霜。 他简明扼要地说出了来意:“我要找一女子,许影。” 秦凌的心当下一凛,双瞳幽暗地注视着来人。 在男人走了之后,他派人着手调查,丝毫不缓。当夜,他顶着寒风连夜前往嵇家。却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驾马而去。 烛光闪烁,将内室人的影像都倒映在纸窗上。 娇小柔弱的那人,温顺地替身躯颀长的男人脱下外袍,男人回过头对她说了什么,指尖宠溺地轻弹着她的额,她依偎着笑,夫妻间的低语欢笑十分温馨暖人,可是秦凌却隐隐觉得,风更冷了些。 他在寒风中站了很久,终于等到烛火熄灭。才轻轻咳了一声。不长不短,不高不低。 同时在心里揣测着她是否会发觉。 其实,他完全可以等到天亮再派人去,这样,显得更理智些,也更像他一些。但是…… 对面的门轻轻打开了,伴随着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她身着单薄的中衣走出来。看见他的时候,是惊讶无比的表情。 清亮的眼在黑夜里格外明亮,也格外动人。她身上淡淡的幽香传来,令他有一丝丝的晃神。比起当年清雅模样,为人母的她,更增添女人特有的妩媚和韵味。 她,真的很美。 话中的揶揄调笑仍然像以前那样,就算久不见,也觉得亲近。 他简单地说明了来意,细细观察她的表情。却见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自己,眼神绵里藏针,看似柔和,却锐气逼人。她一向如此,可以眼含娇媚,却言字珠玑。 聪明如秦凌,自然知道她当下正在怀疑他的话,掂量着可信度。 那一瞬间,一丝自嘲从心底开始蔓延。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大风天里的连夜赶路,面对的却是她的将信将疑。 明知她有此疑虑自然是没错,若是眼也不眨地便相信,反倒奇了。 虽然他的理智可以接受,但情感上却难免不快。 她连忙解释道:“不,大当家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请大当家,对我形容一下那男人的样貌。” 听到她的辩解,就算并非出自真心,却能够使他好过一些。 许影柔柔一笑,侧耳倾听他的话,不时拧眉深思。寒风中,她的身子有些瑟缩。一股冲动,秦凌想解下外袍为她避寒,却被理智及时止住了。 一来,这样的举动未免太过亲昵。 二来,因为在她的房里,那扇窗的后面,嵇康正在看着他们。 即使不用对视,他也可以感觉到那道目光是多么的冷冽犀利,怒霜似雪。 虽然他们一直是压低了声音对话,他可以确信嵇康听不见,但是,没有哪个男人会乐意见到这样的画面的。 然后,他听见许影致的唇形慢慢地吐出了一句话:“我想见那个人。” 意料之中。 她从不是会逃避的人。 他承诺会给她一个确切的消息。 她望着他,眼里染上了笑意,用着他熟悉的口吻道:“大当家,夜深风凉,下次你记得不要耍帅穿得这么单薄了。” 心,霎时温暖了起来。 ******** 但是,若是早知后果会如此。他定不会告诉她这件事情。 当手下传来消息说她流产,他当下震惊得无以复加。 立时动用所有的人脉和来源,彻查真相。 那天夜里,他就站在离她房里不远的地方,透过微微敞开的窗看去,她向来冷静的眼溢满了泪水,不时的啜泣变成持续不断的低声哭泣,然后哽咽一声,回过身抱住她的丈夫,嚎啕大哭。 嵇康神色戚然,不言不语,苍白清冷,手温柔地拍抚着她的背。 秦凌迎着冷风,倚靠着树干,眉目微微蹙起,想起自己亟不可待的心情,顿时泛起淡淡的酸楚。 但是,没事就好……只要没事。 一直站在寒风中等了很久,才听见房里渐渐平静,两人都已经熄火就寝,方离去。 而此次前来,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有一个人选了。 很可能……是他。 那日要找的那个男人,叫沉桀,无字。 他安排了她和沉桀见面后,很明显地看出了那个男人深爱着许影的事实。沉桀在得知许影有了身孕,而且不愿同他“回去”时,失控的情绪在眼底痛成一片。鸷之色更加深暗了。 而结果也证明,确实是他所为。 他脸色铁青,步步逼进:“为什么这样对她?” 男人静坐饮茶,“她不该怀上任何人的孩子。她和你们就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句话,着实奇怪。他一时间猜不透其中的意思。 “你没有想过么?如果情况再严重,她可能就不会只是修养几天便能痊愈。” “我下的附子粉,量控制的很准,不会伤到她的。” 而且,许影怎么也想不到,那让她流产的附子粉,竟是下在她的女儿身上。孩子是最容易令人松懈的,尤其是自己的女儿。 “若是她知道,你让她怎堪承受……” “我原本就不打算隐瞒。”男人说得斩钉截铁。“她越早知道越好。我会让她死了这条心,然后带她回去的。” 秦凌冷下脸,“请你解释,回去是什么意思。” 他缓缓扬眉,并没有回答:“我看得出来,你对她有意。但是我奉劝你一句,你不要妄想拥有她。她和你们不同,她不属于这里,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是最了解她的人。留在这里,是断了她的。” 这个人,知道许影所有的事情。 直觉告诉他,沉桀没有撒谎。这是个问出所有事情的最佳时机,可他没有这么做。 在经过了这些年后,这已经不重要了。 她从何而来,为何而落,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的人,只要她还在,只要她没事。 自爱上她的那时起,他的心就不在自己身上了。 心系于她,这就是羁绊。 “我不管你现在是否是司马师帐下的谋士,但你若再敢动她,休怪我心狠手辣。”秦凌眯起眼眸,杀气顿现。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互砍一刀,火花四溅。 第五十九卷在线阅读 第五十九卷 第五十九卷 - 第六十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六十卷 青纱劫 作者:兮鬼 第六十卷 考虑到我的身体不适,嵇康就决定在一家茶馆暂时先落脚。一进了客房,我沾枕即睡。这一睡就是一整天,于是行程因此延后。 倒在床上,我仍是迷迷糊糊的,提不起半点神。 屋内的烛火轻轻摇曳。 我睁开仍有倦意的眼,打量了屋里一圈。 茶馆的客房虽然并不宽敞,但是还算干净。 昏暗的光线映着嵇康稍显模糊的侧脸。他坐在木椅上,斜倚着靠背,手上拿着一本《道德经》,虽然翻看着,但是并不是非常专注,眼神没有焦距,仿佛在思考什么似的,表情有些沉,浓眉紧紧拧起来,眼底一片波动的烛火光影。 察觉到我的视线,他侧过脸,脸上的不善之色还没有尽褪去,以致于就算口气称得上温和,表情却有点凶狠:“璺,醒了?” “嗯。你在想什么?”那么不搭的样子差点让我失声笑出来。 “看书时想到了一些。”他见我醒来,便不再担心自己的动作会吵醒我,脱下外衫后和衣躺在我的身侧。 “喔?看到什么了?”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逐身退,天下之道。’……这话,说的是至理啊。”他翻身侧躺着面对我,双眸如星璀璨。 这是老子道德经的第九章。 执持满盈,比如趁早放手。锻得锐利,不可长保锋芒。金玉满室,没有谁能保藏。宝贵而骄傲,是给自己留下祸害,功成身退,方是天之“道”。 “道德经你不是早熟透了?为何又特地去翻阅?还想得那么专注。”我拉过他的手臂枕着,“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他替我盖上被,合眼假寐,一副即将入睡的模样,是摆明了不想多说。 若说他方才的那段话里有着什么,凭我毫无道理可言的直觉上应该是和身在朝中的山涛和王戎有关。毕竟除了这几个至交,他从来不会为别人费心思。 不过他既不想说,我也不再多问。 第二天早上本就该继续出发了,可是万里晴空下转眼却突然响雷,接着无端下起了倾盆大雨。雨势汹汹,怎么看都不是可以行路的天气,更何况还带着我。 “待到雨过后再行吧。”嵇康翻阅着书,静静地道。 我掀起被冷落在一边的茶蛊就饮,以水润喉。心下着实觉得无聊,可是嵇康在旁看书也不陪我说话。 如果我没有去吵他,我想他能静坐着看书一整天。 可是放着娇妻不管这叫怎么回事呀? 我眯了眯眼凝着他,他毫无所觉地继续看,从头到尾维持着他的最高品质——静悄悄。 我索走过去,一把抽掉了他手中的书,他一怔,随即伸手:“璺,别闹了,把书还我。” “不还。” 嵇康抬眸,“为何?” “不为何,为妻今日就想无理取闹一番。”我大大地敞开怀抱搂住他,坐在他的大腿上。 “哦?” “陪我。”一双秋波水生生地朝他去恳求,立志要让他有那种拒绝了就该遭天打雷劈的错觉。 可惜我丈夫早就习惯了我的美色,面不改色纹丝不动,稳稳地拿过我手中书,搂抱着我继续看,这动作让我好生咬牙切齿。 “书有这么好看?你可看出什么来了?” 嵇康缓缓一笑:“自有黄金屋和颜如玉。” 哟。颜如玉。 我拍了拍手,从他腿上站起来,“好吧,既然相公夫君执意如此,那为妻也不为难你了,为妻到楼下看雨去。” “慢着。” “嗯?”我喜滋滋地回过头来,果然还是希望自己的妻子陪伴在身边吧? “你要这模样出去么?将外衫穿上。” 我将牙齿咬得咯咯响,把衣服穿了起来,踱步到门边,末了,又回过头柔柔地朝那尊雕像放话:“听说山阳县美少年郎多,既已来,我自然要慕名前往一看。” 身后静了静,然后是平板的声音响起来了,“此刻在下雨。” “无妨。有伞。”我正要迈步往外走,却听得丈夫大人下了命令:“回来。” 背着他,我嘴巴都快咧到耳朵边了。 他再清冷再桀骜不驯,到底也是个男人,是个丈夫。 男人的底线,果然经不起挑拨。 整了整面部表情,我回过头,比他更平板的问:“干什么?” 他无声一叹,放下书,音低不满地道:“璺,你可以再无状些。” 说完,立身而起,缓缓朝我走来。我兴味光芒浮现,没等他靠近我,自己就突然拉下他的衣襟,轻轻将唇印了上去。唇语低喃间我向他抱怨:“你只顾着看书,冷落了我。自然是要气气你的。” 他手臂一带,将我横在他前,抬起我的下颚亲吻:“如此古灵怪,你要我为之奈何?” 我闻言,志得意满道地笑。这个名动天下的嵇先生,唯独拿自己的妻子没辙,几句话就把他给急得□攻心了。 他的长指解开了两人的隔阂,衣裳飘落,相拥着纠缠至床边,他翻身将我压入白色的绵褥,唇抵着唇,相交相缠。 我突然回过神来,推推他的膛,示意他将幔帐垂放下。 他不理,低笑:“明是你引诱起的因,现下却为果而羞赧?” 我蜷缩在他怀里,笑:“啰嗦!” 话语被他以吻封缄,舌尖纠缠,对方的气息深入自己的肺腑,抱住对方的臂力同时收紧。 “你记得轻点……” “……嗯。” □狂澜掀起,男人的浅唤犹响耳畔,我低吟着攀上他的脖颈,随之律动起舞…… 第六十卷在线阅读 第六十卷 第六十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