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 第一章 千年一梦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一章 千年一梦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一章 千年一梦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一章 千年一梦 梦境。v> 光怪陆离的梦境。 醉酒后伏案而睡的韩谦,在光怪陆离的梦境里,仿佛正经历跟今世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带四只轮的铁盒子跑得比紫鬃马还要快,塞满人的巨大铁鸟在天空飞翔…… 高耸入云的巨塔高楼挤满大地…… 巴掌大小的金属盒里,有许多小人穿着稀奇古怪的戏服在里面演着戏…… 这都他娘是什么鬼东西? 性情暴躁的韩谦,都不知道怎么会做这样的怪梦,就像被困一个与当世完全不同的怪异世界里。 韩谦挣扎着想醒过来,但是难以言喻的麻痹感控制着他的身子,眼皮子一动,光怪陆离的梦境似被铁锤狠狠的砸了一下,顿时间就支离破碎。 随之而来,就像有尖锐的金属物刺进心脏里剧烈的搅动着。 日,好痛。 不过是喝了半壶酒,怎么会如此的难受? 剧烈的疼痛,似要将三魂六魄从他的身体里扯出去,再撕成粉碎,痛得韩谦要大吼,只是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怎么都吼不出来! 房间里有翻箱倒柜的翻动声音,仿佛风声,或许真是窗户打开着,风灌进来在吹动书页。 韩谦努力的想睁开眼睛。 “咦?”不远处传出一声压抑的惊呼声。 “怎么了?” “韩家七郎刚才动了一下?” “酒里所掺乃是夫人所赐的幻毒散,这厮刚才明明看着就像暴病而亡,气息已经断绝了,怎么可能还会动?你莫要疑神疑鬼……” 一男一女在房间里窃窃私语,在翻找着什么;那女的声音听着熟悉。 胸口传来的剧痛,令他难以思考,不明白这两人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从他们的语气里,听不出对他有半点的善意。 “七郎……” 屋子外有一阵急促而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有人在院子外压着嗓子唤他,似乎察觉到这间屋子里的异常,但又怕惊扰到这边,不敢大声呼喊。 “别是晴云睡迷糊了在做梦吧?少主房里这时候怎么可能听到有女人在?我们还是不要进去了,就少主那脾气,真要是将他闹醒了,少不了又是一通乱骂,真叫人受不了。”院子外的人犹豫着不想进来。 “有人来了,我们走……” 屋里两人低声商议道,接着就听见窗户被推开。 韩谦睁开眼,视野先是模糊的,意识也没有完全的清醒过来,隐约看到两道人影,就像壁虎似的正一前一后往窗外掠去。 后面那道娇小的身影在跃过窗户时,回头看了一眼,与韩谦的眼神撞在一起,没有意料到韩谦竟然真的没死,娇艳绝美的脸露出惊容。 黑色劲装,将娇小的身形包裹得滴水不漏,只是这张巴掌大的白皙小脸,却像是月色下初绽的芙蓉花一般,予人惊艳之感。 姚惜水! 她怎么这般打扮? 韩谦这时候想起昨日发生的事情。 昨天是他被父亲韩道勋关到秋湖山别院修身养性的第四十七天,心情厌烦暴躁无比,拿女婢晴云撒气,踢了两脚赶出去,但是院门被家兵从外面锁住,逃不出去。 他正坐在书斋里生闷气,不想姚惜水突然登门造访,走进书斋,还让人备好酒,与他饮酒作乐。 有佳人相陪,耳畔吴音软糯,晚红楼的胭脂醉虽然尝起来有些微的酸辛味,韩谦也没有在意。 只是他没有喝几杯酒,趁着醉意,手刚要大胆的往姚惜水的衣襟里伸去,就昏昏醉睡过去…… 昨日入夜时,入屋饮酒的姚惜水穿着一身紫色罗裳,喝过酒美脸绯红如染,灯月之下,天姿绝色令人心醉,而此时眼前的姚惜水却身穿黑色装劲、仿佛夜行的女盗,看自己睁开眼还一脸惊谔? 大概听到院子外的人正走过来,姚惜水半蹲在窗台上犹豫了片晌,随后身子就像弱不禁风的一片飞羽,没入仿佛深紫色天鹅绒般的夜色之中。 窗外的深紫色夜,真是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啊,诡异的让韩谦怀疑自己没有从梦里醒过来。 剧烈的狡痛,这时候仿佛潮水般稍稍褪去一些。 韩谦恍惚的意识清醒过来,看到自己的身子趴在一张色泽暗沉、纹理细腻、对窗摆放的书案上,麻痹的四肢传来一阵阵抽搐的剧痛。 韩谦剧烈的喘着气,仿佛被扯出水面的鱼。 胸口的绞痛令他有一种难以抑制的窒息感,令他无法从梦境里挣扎出来,仿佛那光怪陆离的古怪梦境,才是他赖以生存的真正的水、真正的江河。 书案上摊开一张宣纸,两端用青铜螭龙模样的镇纸压着,用隶书写着几行字,墨迹未干,力透纸背;几本线装书散乱的堆在书案的一角,一支狼毫细管毛笔搁在砚台上。 一盏青铜古灯立在书案旁,兽足灯柱栩栩如生,仿佛真有一头上古妖兽从虚空伸出一只细且长的鳞足,踩在书案旁打磨得平滑的石板地上,莲花形的灯碗里,灯油半浅,小拇指粗细的灯芯绳在燃烧着,散射出来发红的明亮光线,照在书案上…… 这盏青铜灯要拿出去拍卖,不知道会惊动收藏家闻风而动。 拍卖? 好古怪的词! 韩谦为闯进脑海的这个词感到震惊。 在那个光怪陆离的古怪梦境里,“拍卖”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一个词,是那样的熟悉而亲切,但是自己都醒过来了,怎么还会以梦境里的思维,去思考眼前的一切?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梦? 这梦给人的感受为何又是如此的真切,真切令他怀疑眼前的一切才是一个梦? 韩谦忍着剧烈的头痛,努力的将那些凌乱的梦境碎片拼接起来。 梦境是时光流逝千年之后的世界,他所熟悉的帝王将相早已湮灭,身份低贱的乐妓优伶,成为受万众瞩目的演艺明星或艺术家,但依旧摆脱不了被权贵玩弄的命运。 人类对世界的认识,比他所能想象的要广袤无垠得多,甚至他昼夜所能见的日月星辰,跟他所站立的大地一样,都被千年之后的人们称之为星球。 曾被视为旁门左道的匠工杂术,成为经世致用之学的主流,有着令韩谦难以想象的发展;而自汉代儒学兴盛以来的义理之学,却早就被扔到故纸堆之中。 战争依旧没有停息,血腥杀戮的效率更是高到令韩谦胆颤心惊的地步,类似机关弩的枪械,能像割麦子似的疯狂收割人命。 一枚神奇的铁蛋,从飞翔的铁鸟投掷下去,能将一座巨型城池摧毁夷平。 世家豪族并没有彻底的消失,权势看上去没有以往那么显赫,对自家的奴婢不能生杀予夺,但依旧能通过“金钱”——更隐晦的说法是“资本”——控制着世人,成为千年后世界里构成权力的最核心因素。 他在千年后梦境世界里,是一个叫翟辛平、从小生长在福利院里的孤儿,在官府兴办的学校里读书,一直到青年时期才进入一个私募投资基金工作。 二十年积累大量的财富,也叫他享尽千年后世界应有的荣华富贵,识尽千年后世界里的尔虞我诈。 他在一天夜里,从灯红酒绿的酒吧搂着两个刚认识的漂亮女孩子出来,准备到一家酒店里享受齐人之福的极致快活,一辆黑色的轿车从酒吧后巷咆哮着冲出来,将他撞飞到半空。 光怪陆离的梦境在那一刻就嘎然而止,也昭示着他梦境人生的终结。 痛, 好痛,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境? “七郎!” 房门从外面推开来,一个下颔短须、鬓发花白的灰袍老者站在门外,疑惑的探头往房间里扫了一眼,眼神又颇为凌厉的在韩谦的脸上盯了一会儿,大概是没有看出什么异常,解释似的说道, “晴云说七公子房子里有异常的响动,老奴担心有贼人闯进山庄里来。七公子没事就好,老奴不打扰七公子夜读了,先出去了。” 说罢这话,老者就掩门退了出去。 自己现在这样子,像是没事的样子? 看在父亲韩道勋身边跟随多年、在山庄管束他的老家兵范锡程就这么离开了,韩谦脾气暴躁的要喊住他,但要张嘴,直觉口腔、舌根发麻,哑哑的发不出声来。 四肢的麻痹感还很强烈,令他无法站起来,胸口的绞痛虽然没有那么剧烈了,但也绝对不好受。 这他妈怎么可能是喝醉酒的感觉? 想到刚才所听到的谈话,韩谦只觉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来。 自己中毒了? 是姚惜水那小婊子,跟那个只看到模糊背影的姘头,一起给他下的毒? 范锡程那只老杂狗,看了一眼就出去了,难道不知道姚惜水这小婊子夜里过来造访,难道就没有看出自己身中剧毒? 第一章 千年一梦 - 第一章 千年一梦 - 第一章 千年一梦 - 肉肉屋 第二章 梦境窥史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二章 梦境窥史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二章 梦境窥史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二章 梦境窥史 舌根都是麻痹的,不能张口呼喊,韩谦心里烦躁、愤恨,但也只能伏案趴在那里,听那蒙着一层油纸的窗户,被从山嵴那边吹来的轻风,“吱呀”的摇晃了一夜,摇得韩谦想将整栋院子都他妈给拆了。≧> 书房面向东方,山势谈不上多险峻,山岭却连绵起伏,在深紫色的夜色里,单薄得像是叠在一起、色泽浅淡不一样的剪纸。 欲晓时分,远处山嵴线之上的云色渐渐清亮起来,山岭草林也渐次清晰,才发现山崖距离这边并不远。 “……吱呀……” 这时候房门才被推开来,就见脸上被一大块暗红色胎印覆盖住的少女,端着一只铜盆走进来, “公子真是变了心性呢,竟然在书案前坐了一夜。要是在城里也能如此,何止于惹得老爷发怒啊。” 丑婢也没有察觉到韩谦的异常,将盛洗脸水的铜盆放在木架子上,看到里屋的被褥没有摊开,还真以为韩谦夜读到这时都没有歇息。 “闭上你的碎嘴!” 韩谦看到这丑婢,心里就厌烦,想张嘴呵斥,嗓子却哑哑的发不出声。 他挣扎着要站起来,想着将那盛满洗脸水的铜盆拿起来,朝叫人厌烦的丑婢脸上砸过去,心想这贱婢,害自己在窗前坐了一夜,竟然都没有想到进来服侍一下。 韩谦手撑着书案,身子要站起来,却差点从椅子上一头栽到地上。 丑婢吓了一跳,搀住韩谦,看他脸色苍白得厉害,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哎呀,怎么烫得这么厉害?都说夜里读书不能开窗,山里的风凉得邪性,公子怕是被吹出风寒来了——老爷严禁奴婢夜里进来伺候公子里,范爷也是粗心,也不知道将这窗户关上,额头烫成这样子,可如何是好啊?” 丑婢将没有力气使性子的韩谦,搀到里屋的卧榻躺下。 韩谦头脑里还是一片浆糊,身子虚弱,想骂人都没有气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晴云忙前忙后照料他睡下,中间喝了一碗入口苦涩的药汤,也不知道药汤里是什么东西,会不会吃坏自己,浑浑噩噩,心想眼前一切或者还是在梦中,一切都没有必要较真。 之后,又昏昏沉睡过去,又是残梦袭来。 只是这时候韩谦所梦,不再是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而是血腥彪健的悍卒,锋刃凛冽的刀戈,残破的城墙下尸首纵横、血流如河,夕阳照在河滩的芦草上…… 远离帝国权力中心的宏书馆里,藏书仿佛汪洋大海般深阔…… 幽深的韩家大宅,一个枯瘦的身影坐在阴冷的暗影里,那阴柔而凛冽的眼神,却予人一种针扎的感觉…… 烛火映照下的秋浦河水,在夜色下仿佛是闪烁着亮光的黑色绸锻,细碎的水浪如玉拍打船舷,游船里那一具具温软如玉的娇躯不着丝缕,在睡梦中喃喃低语,散发出致命的诱惑…… 这才是韩谦所熟悉的世界,这才是他作为秘书少监之子、韩家那个无可救药、仗着家族权势在宣州、在金陵城里无法无天的“韩家七郎”所熟悉的世界! 睁眼醒过来,韩谦看日头已经西斜,感觉稍些好受一些,床头摆着一碗菜粥,还有热气蒸腾而起,想必是丑婢晴云刚刚才端进来的。 韩谦饥肠辘辘,也是不管二七二十一,将菜粥端起来,囫囵灌入腹中。 一碗稍有些烫的菜粥入肚,出了一身热汗,韩谦才算是缓过劲来,没有中毒后的虚弱跟恍惚感,眼前的一切自然也就更加真实起来。 然而越是如此,韩谦越觉得前夜所做的那个梦越怪。 梦境中人翟辛平的人生记忆,在他的脑海是那么的清晰,而具有真实感,真实到令韩谦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千年后的鬼魂入了心窍。 这时候丑婢晴云听到屋里的动静,走进来,看到少主韩谦愣怔怔的坐在那里,面目有些狰狞,也不敢多说什么,收拾好碗碟就出去。 韩谦拿起床头那只兽钮铜镜,看镜中的自己,还是那个脸色苍白、因为削瘦脸颊显得有些狭长、十**岁的少年—— 这让韩谦稍稍好受一些,还是自己熟悉的模样,差点都以为自己变成梦境里那个孤儿出身、叫翟辛平的中年人了。 韩谦走到外面的书斋。 靠墙是一排到屋顶的书架子,摆满新旧不一的书册。 以线装书为主,也有一些纸质或绢质的卷轴,也有看上去就十分年深日久的竹简,都是他父亲韩道勋的藏书;书架子上有两只兽首焚香铜炉,有一些造型别致的或白或黑或褐或棕等色奇石充当书靠…… 靠西墙还有一张坐榻,韩谦记得前夜姚惜水那小婊子跟他饮酒的地方,但此时坐榻上的那张小几,空空如也,却没有酒壶怀盏,没有一丝姚惜水出现过的痕迹。 是自己被父亲赶到秋湖山别院后时间过得太久,憋糊涂了? 姚惜水那小娘们压根就没有到山庄来过,一切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自己只是受风寒后做了几场怪梦? 不过,书案前的窗户还半掩着,有两三天没有清理,窗台上积了一层浮灰,留下几道凌乱的掌痕脚印,清晰可见。 姚惜水与另一个男人就是踏着窗台跳出去,不是自己的臆想! 韩谦再是糊涂,这时候也能确认姚惜水夜里过来给他下毒之事,不是做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 只是,这叫韩谦更糊涂了。 韩谦再混帐,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就算他平日喜到晚红楼狎妓为乐,对卖艺不卖身的姚惜水言语轻慢,百般挑逗,但他妈短短两三个月在晚红楼挥霍出去上百饼金子,却连姚惜水的胸都没有摸到。 姚惜水应该花心思钓住他这么一个挥霍无度的金主才是,怎么会来杀他? 难道藏有别的什么阴谋? 只是他曾任兵部侍郎的祖父韩文焕已经告老还乡,回宣州居住去了,他父亲韩道勋身为秘书少监,官居从四品,在满朝文武将臣里绝不算突出,他又是一个浪荡子,他父亲恨铁不成钢,才将他赶到别院来修身养性,手里无权无势,连范锡程这条只听他父亲命令的老狗都使唤不动,谁会费尽心机的毒杀他? 韩谦清了清嗓子,正打算将丑婢晴云喊来问个清楚,脑海里突然闪过一段记忆碎片,更准确的应该说,是梦境中人翟辛平曾经读过的一段南楚史: 南楚武帝晚年为政昏聩,猜忌大臣,大臣韩道勋谏其勤勉政事,激怒武帝,被杖毙文英殿前,其子韩谦逃往祖籍宣州欲起兵,于途中被家兵执送有司,车裂于市…… 车裂于市? 韩谦对车裂并不陌生。 前朝覆灭,楚国新创,定都于金陵才十二年,此时楚国境内并不太平,天佑帝治政严苛,严刑峻法,每年都有不少囚犯以车裂之刑处死。 他父亲韩道勋调到朝中任职,韩谦也被接到金陵,跟父亲团聚,虽然才三四个月,也有机会亲眼目睹车裂处刑的场面。 以前数朝的车裂之刑,就是五马分尸,但楚国的车裂之刑要简单一些,就是绳索分别套住死囚的腋下跟腰胯部,用两匹马拼命往两边拉,直到将死囚活生生的拉成两截,肚肠屎尿跟喷涌的鲜血流淌一地。 作为旁观者,韩谦觉得这样的场面十分刺激。 虽然被他父亲骂得狗血淋头,还觉得这样的场面很值得再去一看,但想到这样的事情有可能发生在自己的身上,韩谦这一刻则是不寒而栗、毛骨悚然,心脏都禁不住隐隐的在抽搐。 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在自己的头上? 前夜怎么会做这样的怪梦,真他妈晦气? 韩谦想着将这些乱七八踏的念头摒弃掉,但前夜梦境却越发清晰的呈现在他的脑海里,仿佛梦境中人翟辛平的人生记忆,已经融入他的血脉之中难以抹除。 梦境中人翟辛平对南楚的这段历史谈不上熟悉,韩谦再努力去想,也只是一些零碎的记忆碎片。 前朝后期藩镇割据百年,于公元九百年整时,最后一个皇帝被权臣所杀而彻底覆灭,当时的淮南节使度杨密同时在金陵称帝,定国号为“楚”,以“天佑”为年号。 天佑帝在位十七年,驾崩后,谥号太圣太武皇帝,后世称楚武帝…… 等等。 这段历史不就是在叙述天佑帝创立楚国的进程吗? 而此时才是天佑十二年,距离天佑帝驾崩的天佑十七年,还有五年? 前夜那光怪陆离的梦境,到底是鬼迷心窍,还是上苍对他的警示。 倘若这些事注定要发生,岂不是说天佑帝在五年之后就将驾崩,而他在这之前就会被“车裂于市”? 韩谦没心没肺的活了这么多年,他才不会管自己身后洪水滔天,但想到自己在五年之内就有可能会被“车裂于市”,还怎么叫他能平静下来? 只是,他又怎么证明梦境中人所记得的历史片段会是真的? 第二章 梦境窥史 - 第二章 梦境窥史 - 第二章 梦境窥史 - 肉肉屋 第三章 梦非荒唐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三章 梦非荒唐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三章 梦非荒唐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三章 梦非荒唐 “七公子……” 将晚时分,丑婢晴云推门进来,看到少主韩谦还坐在窗前盯着书案上那枚巴掌大小的水玉看,这样子已经有小半天了吧? 她也不知道少主风寒初愈,昨日清早突然将书斋里那只当摆饰的水玉碗砸碎,捡了一枚巴掌大小的水玉碎片,昼夜在磨刀石上摆弄,到底是发哪门子神经。÷> 这会儿晴云她也不敢大声喊,探头看了一眼窗前的书案,就见那枚水玉碎片放在书案的宣纸之上,但尖锐的棱角已经被少主韩谦打磨掉,昼夜间磨成一枚圆形玉片。 韩谦转头看了晴云一眼,实在没有心情喝斥丑婢晴云这会儿又跑进来打忧自己,挥了挥手,让她出去,莫要留在书斋里碍眼。 照梦境中人翟辛平的经验,韩谦昨天将书斋里那只他父亲最为喜爱的水玉碗打碎掉——以梦境里的说法应该叫水晶碗,将那块巴掌大小的碗底碎片捡起来,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磨制出一枚凸透镜来。 水玉碗的底部,原本就中间厚、边缘薄,已经有一些凸透镜的样子,兼之水玉通透晶莹如水,韩谦以极大的耐心,用一天一夜还多的工夫,将敲碎下来的水玉碗底的尖锐边角打磨掉,将之前显得粗糙的弧面,磨制更精细。 今日午后,他成功的将一束阳光聚拢成蝼蚁大小的一点光斑,照到宣纸上。 韩谦眼睁睁看着光斑落处的宣纸渐渐焦黄,最后窜起一小簇火苗,将厚如葛麻的宣纸烧穿掉! 韩谦不知道当世有没有人知道水玉制镜有引火之用,但他自己在前夜梦境之前,是绝对不知道此事的。 前夜梦境并非荒诞虚妄! 韩谦午后就像一截枯树,一直坐在书案前不言不语也不动,反复去回想前夜那看似荒唐虚妄的梦境,想要从中找到更多有关楚国,特别是天佑十二年之后的历史片段。 然而梦境中人翟辛平虽然好读史书,但从前朝晚期藩镇割据以来,中原大地太过混乱,梦境中人翟辛平对那段历史的认识也是相当的模糊零碎。 从午后坐到暮色四合,韩谦也只知道后世史书评价天佑帝晚年治政昏聩,于天佑十七年,也就是公元九百一十七年病重而亡,之后由荒嬉残暴的太子杨元渥继位。 杨元渥身为太子时就沉迷于丹药,继位不到一年就丹毒暴发而亡,之后太皇太后徐氏与大臣立年仅十一岁的太孙杨烨继位,徐后垂帘听政,执掌楚国大权。 为剪除异己,徐后先鸠杀武帝第三子,当时刚刚成年的临江王杨元溥;随后派使臣欲夺武帝次子楚王杨元演的兵权。 楚王杨元演不甘束手就擒,率兵渡江,围金陵百日,迫使被困城中的上百万军民饿死,江南繁华之地的金陵几成死城。 楚王久攻金陵不下,被迫解围而去,继而盗掠江淮诸州,战乱将好不容易得二三十年休养生息的江南繁华之地彻底摧残,十室九空。 而当时雄据中原的梁晋诸国,也是战乱频生、相互攻伐,战乱持续数十年,之后被北方草原崛起的异族蒙兀人侵入…… 除了“往祖地宣州起兵,于途中家兵执送有司,车裂于市”等屡屡数语时,韩谦从这些记忆碎片里,并没有找到更多关于自己在天佑十二年到十七年间的记录。 在后世的史书里,他只是无足轻重的一个小角色,还是因为他父亲韩道勋的缘故,才留下这么不经意的一笑。 韩谦没心没肺的活了十八年,他才不会去管他人的死活,更不会管他死后家国离乱、山河破碎,但他坐在窗前,一遍遍梳理梦境中人翟辛平有关这段历史的记忆,他却能清晰的感受到,这一段段记忆碎片里蕴藏着深入骨髓的锥心之痛。 这应该梦境中人翟辛平读史时的切实感受。 或许是沉浸于梦境中的感受太真实,就像是他在梦境世界里真实的活过一世,不自觉间,韩谦心境也难以避免的受这锥心之痛所感染,呆坐在窗前,一时间竟情难自禁…… 操!操!操! 天佑十七年之前,自己会为何死得如此之惨,还没有搞清楚呢,竟然为离乱世道而心生酸楚,也真是够心宽的啊! 韩谦狠狠的手捧着脸搓动,将沮丧、酸楚的情绪排遣掉,心想要是自己这时返回宣州不再离开,是不是就改变了“逃往宣州途中被家兵捉送有司而受刑”的命运? 想到这里,韩谦几乎要跳起来收拾行囊跑路。 然而他双手撑在书案上,身子还没有站起来,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想到即便范锡程这些家兵不阻挡他,姚惜水这小婊子与姘头前夜毒杀他不成,还被他匿破行藏,怎么可能就此放过他? 韩谦手足冰冷的坐在那里,仿佛笼子里的困兽,所看到的四周都是要扎进他体内、吞噬他血肉的屠刀。 姚惜水这小婊子明明是晚红楼的花魁,不知道多少男人做梦都想将她剥光,扔到锦榻上爱怜蹂躏,他到底哪点碍着他们了,竟然费尽心机要来毒杀他? 韩谦心再大,也知道这事没有那么简单,不可能因为他逃回宣州,就脱离险境! 韩谦苦思无策,忍不住丧气的想,要么就这么算了,只要他父亲韩道勋这时候不犯浑去上什么狗屁奏书劝谏天佑帝,只要他父亲韩道勋不被天佑帝杖杀文英殿前,他还有可能痛痛快快的活上两三年,哪怕最终的结局难改,大不了给自己准备一杯鸠酒,先喝下去死球,也就不用受那车裂之刑了。 韩谦得过且过的混帐劲上来,剧毒刚解,又熬坐了一天一夜,也确实疲惫到极点,他跑到里屋拉开薄被,躺下来就呼呼大睡过去。 范锡程、赵阔这些韩家的家兵,笑得比刽子手还要狰狞,狞笑着将被鲜血浸染得发黑的绳索套绑上来…… 往大街两侧疾驰的马蹄,踩踏出来的蹄音有如催命的颤音,令心魂颤栗…… 渐收渐紧的绳索,身体就像一根弓弦被越拉越大,在某一瞬时猛然断开,肚肠屎尿往四周八方崩溅…… 长街四周是无数兴奋的眼睛,丝毫不避飞溅来的鲜血屎尿…… 韩谦猛然惊醒过来,窗外已经微微发白,想到梦中那恐怕的场景,心脏就微微抽搐,盯着东墙壁挂的那张黑云弓出神。 黑云弓谈不上多么精致,弓身上雕刻有古扑拙然的云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粗犷之美,持弓握处,刻有“黑云”二字铭文。 这张黑云弓是他父亲韩道勋在楚州防御使府任参军时剿匪所得,然后由他带回宣州练习箭术所用。 韩谦还记得他刚得到这张黑云弓时,还不满十二岁,当时就已经能将两石强弓拉满,但之后就荒废下来,六七年过去,身体比当时长高了有一头,但用上吃奶的力气,也只能将黑云弓拉开一半。 韩谦忍不住想,要是自己这几年在宣州没有荒废,还能坚持每日勤练骑射、拳脚,此时再不济,携黑云弓远循,也不怕姚惜水这小婊子追杀过来! 自己这几年在宣州怎么就荒废下来了? 在即将降临的可怕命运面前,没心没肺的韩谦第一次反省起自己这些年来的荒唐! 韩谦这时候还记得他十二岁之前跟父亲韩道勋生活在楚州的情形,当时父亲在楚州防御使、受封楚王的二皇子杨元演手下,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州府参军,身边只有老家人韩老山及家兵范锡程伺候。 然而母亲染疫而亡,楚州又时常受梁兵侵袭,父亲韩道勋不得不将他送回祖籍宣州,托给二伯韩道昌膝前照顾。 他刚到宣州,二伯韩道昌就将身边的奴婢荆娘送给他,照顾他的起居。 荆娘丰腴艳丽,韩谦这时还记得他刚见到荆娘时那艳光四射的样子,他几乎都没有勇气抬头去看荆娘带有奇异光彩的漂亮眼睛,以致当夜他满心想着那双漂亮的眸子而转碾难眠。 清晨时,那具似温软暖玉的娇躯从后面抱过来。 哪怕是已经过六年,他还记得那一刻,他的心脏紧张得都要停止跳动,手脚更是吓得一动都不敢动,而荆娘那双似有魔力的柔荑,解开他的裤腰带,从后面伸进来,轻轻握住他的生命之根,只是揉了两三下,韩谦第一次尝到那极致的快活…… 从那之后,韩谦就沉迷于那具丰腴而叫人痴狂的**之中难以自拔。 三年后韩谦无意间看到荆娘衣裳散乱却满面风情的,从堂兄韩钧的房里出来。 即便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他还记得自己当时心肺撕裂的痛楚,夺刀要斩堂兄韩钧,却被堂兄韩钧一脚踹翻在地。 之后,荆娘就到他堂兄韩钧的房里伺候。 虽然韩谦房里换了两个貌美如花的丫鬟,但再没有一个女人让韩谦有彻底沉溺其中的痴迷。 再之后,在家奴赵志引领下,韩谦开始流连于宣州城的大小妓寨娼馆,直到今年初父亲韩道勋调到朝中任职,也将他接到金陵团聚。 韩谦这时候陡然一惊,这一刻才发现自己回宣州六年的时间,压根就没有一天正而八经的起早去练习骑射、拳脚;即便每日午前照族中的规矩,都需要到书堂听族里的教书先生传授课业,但自己似乎没有一日不是昏昏欲睡…… 第三章 梦非荒唐 - 第三章 梦非荒唐 - 第三章 梦非荒唐 - 肉肉屋 第四章 危机四伏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四章 危机四伏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四章 危机四伏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四章 危机四伏 韩谦惊坐在那里,额头的汗珠子潺潺而下,披在身上的薄裳,几乎倾刻间就让汗水浸湿! 前夜之前,韩谦还满心怨恨父亲韩道勋对他的管束。v> 将他赶到秋湖山别院来不说,还命令范锡程那条老杂狗盯住他的一举一动,生活起居由脸上有胎斑覆盖、瘦弱不堪的丑婢晴云照顾,整日关在书斋之中,半点不得自由,令他满心怀念在宣州无拘无束、仗势欺人的日子。 他被关在别院一个多月,心情暴躁无比,无时不想着离开、逃回宣州,但在这一刻,想到荆娘是二伯韩道勋从身边派给他的奴婢,想到赵志是二伯韩道勋从身边派给他的家奴,甚至三年前他撞破荆娘与堂兄韩钧苟且之事,也是狗奴才赵志看似无意的说破。 韩谦的手脚则是冰凉一片,倒吸几口凉气都没有办法压住内心的震惊。 梦境中人翟辛平,不仅短短一生就经历太多的尔虞我诈,平时所喜欢读的史书之中也是充满着种种匪夷所思的阴谋诡计。 也许是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到就像是韩谦在梦境里渡过另类的一生,真实到就像梦境中人翟辛平的人生记忆已经融入他的骨髓,令他也下意识的会用以往绝没有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这令他第一次认真反省过去六年在宣州的日子,就惊吓得手脚冰冷。 二伯韩道昌待他绝没有想象中温良无害。 年仅十二岁的他,自然未曾见识过人性的险恶,在此之前又哪里会想到他六年的荒废、此时的顽劣不改,实是他二伯韩道昌有意而为之? ………… ………… 韩谦怔坐了半天,天光大亮,此时隐约听到远处传来吆喝声,他知道这是住在山庄里的家兵清晨出来练习拳脚、骑射。 天佑帝依赖大将及豪族成事,奠定楚国的基业,楚国新创,四周强敌未灭,天佑帝轻易不敢改部兵制,甚至还不时将兵户拿出来作为奖赏赐给手下的有功将臣。 因此世家豪族拥有家兵,这在当世实为常态。 韩氏当然也不例外。 韩氏的家兵,除了少数留在宣州,听从他二伯韩道昌调遣外,更多的则追随在此时出任池州刺史的大伯韩道铭身边。 不过,他父亲韩道勋这些年出仕地方,个人也积功受赏二十兵户。 这些人都是近年陆续追随韩道勋的老卒。 他父亲韩道勋到京中任职,金陵城内所置的宅子狭小,安置不了太多人,才在城外购置了一座山庄,将大多数家兵及家眷老小都安顿到这边来…… 家兵! “往祖地宣州欲起兵,于途中为家兵执送有司,车裂于市……” 想到梦境里的这段话,韩谦额头青筋禁不住暴跳起来,心想平日骂范锡程这些老杂狗,果真是一点都没有骂错。 这些家兵,此时吃他家的,用他家的,最后在韩家经历剧变,不说忠心耿耿将他护送到宣州,竟然于途中将他执送到官府处刑,不是养不熟、乱咬主人的杂狗,又是什么? 韩谦这一刻,恨不得手执黑云弓,跑出去将山庄的家兵一一射杀。 韩谦气得心口难平,恨不得将书斋里的一切都砸碎掉,才稍解心头之恨。 过了许久,韩谦才渐渐冷静下来。 此时他家里还没有发生剧变,家兵还没有背叛他,不要说将这些最终不顶屁用的家兵都射杀了,他就算是想将这些家兵都赶出韩家,他父亲韩道勋也绝不可能同意。 他这时候能说什么,说未来四年内的一天,他父亲会被天佑帝杖杀文英殿前,他会在逃往宣州的途中,被这些家兵出卖? 甚至是不是所有的家兵,将来都会出卖他,他也搞不清楚啊! 想到这里,韩谦又禁不住细想起姚惜水登门毒杀他那夜所发生的诸多细节来。 那天夜里,丑婢晴云先是被他发脾气赶出去,入夜后,姚惜水就突然登门来,备好酒水在书斋里与他相饮,之后他中毒趴到书案上失去知觉,陷入那古怪梦境之中。 他醒来时,意识还有些糊糊,但也听到关键的几句话。 姚惜水与那男的,费这些心机,并非单纯的要毒杀他,还是要制造他暴病而亡的假象? 姚惜水与那男的被听到动静赶过来的范锡程等人惊走,从之后范锡程的反应来看,他们似乎又完全不知道姚惜水登门造访一事? 在山庄,韩谦独居东院,又因为他父亲怕他沉迷男女之事,即便是丑婢晴云,夜里也禁止进入东院,所以只要不大声喧哗,范锡程他们确实有可能不知道姚惜水夜里登门。 然而,姚惜水怎么会知道这些,以致她敢从容不迫的走进书斋跟他饮酒,而不怕惊动山庄里的其他人? 山庄的家兵或奴婢中,有人跟姚惜水通风报信? 他父亲还是朝中大臣,还没有被天佑帝杖杀殿前,韩谦不相信所有的家兵都已经背叛了他家,但到底谁胆大妄为,与姚惜水暗中勾结、通风报信? 韩谦吸了一口气,暗感此时忧虑以后的事情也无益,总要先将眼下的危机解除掉! 他的心思不知不觉间变得沉静、细腻起来,不复之前的急躁、莽鲁…… ………… ………… 入秋后,清晨有些微凉,韩谦披了一件薄裳推门而出,拿了黑云弓循着家兵操练传来的声音穿过西跨院。 院子西边,清出一片三四亩地大小的空场地,用石碾子滚压过。 这里就是山庄家兵平时操训的练武场,场地边的兵器架摆放有枪棒戟槊长弓等兵器,还有几只练力的石锁。 练武场的南北侧还建有两座院落,与韩谦所住的东院,共同组成秋湖山别院。 东院最为精致,二三十间房子乃是主人房以及贴身奴婢所住,但到夜里,只有韩谦住在那里。 北院规模最大,有五六十间屋舍,是家兵及家小所住以及后厨、马厩等附属建筑所在,但都相当的简陋,皆是茅棚土墙。 依照楚律,这些家兵依附于他的父亲韩道勋,家兵的家人也并入韩氏家籍,充当奴婢。 南院只有五间倒座房,也是进山庄的门庭,挡住进出山庄的谷口,平时有家兵守着。 秋湖山别院虽然距离京城金陵仅三四十里,但这年头盗匪横行,金陵城附近也不安宁,山庄附近的田庄大宅,常遭劫匪洗掠,不小心提防,实在不行。 范锡程这时候正安排人修筑护墙,要将整座山庄都围起来,只是工程颇大,能用的人手又少,目前才在南院,沿练武场南侧边级修出一道黄土墙,防备有大群盗匪从山谷外闯进来。 而这里虽然说是山庄,实际位于宝华山南麓的一座山谷里。 练武场的西边有一条溪河从山里流淌下来,竹树夹映,乱石堆垒,将山谷分成两块,东边是山庄别院,西边地势要更开阔些,开垦出三四百亩田地,那些田地以及山庄后面的山头,也都属于山庄,散乱建有一些茅草屋棚,供依附山庄的佃户居住。 而小溪从南院土墙穿过去,地势颇急促的降下去,到两三里地外,则是一片烟波浩淼的大湖,远远眺望有十三四里纵横。 这座大湖是金陵城东南的赤山湖,汇聚从宝华山南麓出来的溪河,又有河道往西北引出,自金陵城的西南角汇入秋浦河,经水关进入金陵城,最终从北城水关流入扬子江…… 韩谦站在练武场的边缘,视线越过黄土夯成的矮墙,能看到赤山湖中停泊不少舟船,还有几艘彩漆涂装的画舫甚是惹眼,心想姚惜水乃是晚红楼的花魁,会不会就藏身那几艘画舫之中并没有离开,等着再找机会对他下手? 第四章 危机四伏 - 第四章 危机四伏 - 第四章 危机四伏 - 肉肉屋 第五章 家兵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五章 家兵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五章 家兵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五章 家兵 练武场的溪岸边榆柳夹生,系有几匹健马。v> 韩谦径直朝那几匹马走去。 或许是这些天来第一次看到少主韩谦持弓走到练武场,正在场上活动拳脚的那些家兵及家兵子弟,都停了下来,诧异的往坐在场边条凳上晒日头的范锡程看去。 范锡程不知道少主韩谦想干什么,探头往东院那边张望,似乎想将丑婢晴云喊过来,问她少主今天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 韩谦不知道这些家兵里,到底都有谁跟姚惜水暗中勾结,当下只能暗暗提醒自己沉住气,不动声色朝一匹紫色鬃毛、高上去颇精神的马匹走去,将黑云弓插到弓囊里,解开缰绳就要骑到马背上去。 韩谦十二岁就能开二石强弓,荒废六年后,他也不觉得此时幡然悔悟,还有机会成为当世的无敌勇将,但将来在韩家发生剧变时,他不能指望家兵会忠心保护他,这时候就必须苦练骑射,以便将来能独自逃命。 “少主风寒初愈、身子虚弱,要是骑马摔到哪里,老奴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再者,老爷要少主耐下性子在宅子里读书,此刻也不是游山玩水的时刻。” 范锡程跟过来,伸出青筋毕露的手腕,牵住缰绳,眼神凌厉的盯着韩谦,示意他下马来。 范锡程原本是楚州军中的兵卒,妻女在战事中离散,之后就追随在韩道勋身边,此时受韩道勋的命令留在山庄里,看管韩谦苦读书卷,可以说眼下是秋湖山庄的第一负责人。 范锡程之前是韩谦眼里的“范老狗”、“钉子”,就闹过很多的不愉快。 韩谦想到日后会被这些家兵出卖,心头就来气,下意识拿起马鞭,就要朝范锡程的脸上抽去,但心头闪过一念,这样真能解决问题吗,梦境中人翟辛平要在处于当此,他会怎么做? 韩谦强压住心头的怒气,眼睛盯住范锡程,暗想不管以后范锡程可不可靠,他此时跟自己过不去,还是在执行他父亲韩道勋的“命令”;而前夜也是范锡程带着人过来将姚惜水惊走,范锡程是内应的可能性不大。 而自己此时真要像以往那般大发雷霆,大吵大闹,只会叫范锡程当成一条死狗,直接拽下马,扔到东院禁闭起来,并不能解决他眼下遇到的问题。 这么想着,韩谦尽可能放缓自己的语气,盯住范锡程的眼睛,问道: “我风寒初愈,身子虚弱,想骑这匹马沿山庄走一走,恢复些气力,这也不成?” 少主韩谦的话,叫范锡程微微一怔,他是要管住少主韩谦,不让他有机会胡作非为,但韩谦此时的说辞,也叫他没有办法直接将韩谦揪下马关回东院去。 范锡程愣怔片晌,才朝场下两个年轻的家兵喊道:“武成、大黑,你们过来小心照应少主,莫要出什么差池!” 范锡程与妻女离散后,没有再续娶,收养了两名孤儿在身边,此时也都是谢道勋身边的家兵,住到山庄来。 范武成人长得高俊,身姿挺拔,即便是在山庄里,也身穿革甲,腰配长刀,更显得英武勃发,走到韩谦跟前,眉宇透漏出一股傲气,都不正眼看韩谦一眼,又或者说是故意避开跟韩谦的眼神。 韩谦高是高了,但这几年荒废,被酒色淘空身子,六尺身量,才一百十斤的体重,瘦骨嶙峋,瘦得跟竹竿似的,风吹来就要倒。 韩谦此时即便骑在马背上,在身姿英武的范武成跟前,都难免有些自惭形秽了。 韩谦看范武成的神色,他心里也清楚,要不是父亲谢道勋及范锡程的缘故,此人大概绝不愿意替自己牵马执辔吧。 将来要是发生变故,要说谁会出卖他,韩谦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范武成。 这么想,韩谦对范武成更是厌恶,恨不得现在就拿马鞭子去抽他,但转念又想,自己被父亲接到金陵城后,不时到晚红楼挥霍,好多次范武成陪着,要说家兵里谁有问题,范武成无疑是最有机会被姚惜水或晚红楼的其他人收买! 韩谦眼睛盯住范武成,但想到梦境中人翟辛平身处此境,绝不会如此心浮气躁,视野硬生生从范武成脸上移开,暗感范武成真要是内应,他说什么话试探,不是刺激范武成狗急跳墙吗? 要沉住气! 一定要沉住气! 韩谦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范武成这狗奴才真有问题,迟早会露出马脚来。 范大黑皮肤黢黑,体形更为壮硕,粗布衣裳下肌肉贲起,蕴藏着惊人的爆发力。范大黑虽然对自己这个少主人也颇为不满,眼睛里也不知道掩饰,眉眼间却没有范武成太着痕迹的那种傲气跟轻视,走过来接住缰绳,瓮声说道: “少主,你别看阿紫瘦了一些,但性子很野,动不动就咬别的马,力气也大,你骑它可不能拿鞭子瞎抽。少主您要是被掀下马背,摔着磕着,我们可担当不起……要不,少主你换匹马骑——那匹奶鱼性子就很温顺。” 韩谦看到范大黑要他骑旁边那匹看上去更温顺的粟色马,不耐烦的跟他说道: “你替我牵住马,我就骑阿紫围着山庄小跑两圈,不碍事。” 范大黑却也不觉得替少主韩谦牵马有什么丢脸的,甚至还想看到少主韩谦从马背上摔下来看个乐子,牵着马就沿场地边小跑起来。 范武成则是闷声不吭的跟在后面。 到宣州这六年,平日都是马车接送,韩谦都不记得自己骑过几回马,更不要说练习射箭了。 韩谦这时候跨上马,围着二三十亩大小的山庄小跑了几圈,就气喘吁吁,大腿内侧也磨得生疼,心里直叫苦,但想到要纵马小跑这点路都觉得辛苦,日后生变,不能指望那些狼心狗肺的家兵,他要怎么跑路? 韩谦咬牙下去,渐渐也就没觉得有多么辛苦。 范武成中途就找借口离开了;范大黑却是不急不躁的牵住马,防备脾气急躁的紫鬃马会暴走,将少主韩谦掀翻在地。 刚刚入秋,到中午时,山里还是有些炎热,韩谦身上的衣裳湿过好几回。 女婢晴云跑过来,看到韩谦还腰椎挺直的坐在马背上,颇为意外: “公子以往骑一会儿马,都要大叫骨子架子要被颠散了,今天怎么这么好的兴致?” 晴云原本是韩道勋在战乱中收养的孤女,才十四五岁,人长得瘦小,五官细看还颇为精致,但有一块半巴掌大小的暗红色胎印,遮住鼻梁及大半边左脸颊,看着像是一张狰狞的半张鬼脸面具遮住脸上,特别的刺眼。 韩谦到金陵后,身边连个漂亮的暖床丫鬟都没有,对相貌丑陋的婢女晴云更是厌恶,平时稍有不顺,逮住就骂。 晴云的性子却是天真烂漫,挨了斥骂,也过半天就忘。 晴云走过来,从范大黑手里接过缰绳,不让紫鬃马乱动,她伸出手臂要来扶韩谦下马。 韩谦不喜欢晴云,嫌她多事,待要用马鞭将晴云伸过来的手打开,但马鞭抬起来的一瞬,却又硬生生收回马鞭,借晴云的帮助,跳下马来。 见范大黑伸着懒腰,如释重负就等着牵马回北院用餐去,韩谦跟他说道:“这紫鬃马叫范武成牵回去好生喂养,中午不可以多食,我下午还要用,夜里则可以多添几斤豆料;你以后就随我在东院用餐……” 范大黑微微一怔,有些无所适从。 “晴云,你去找范武成到东院来,将紫鬃马牵走。”韩谦也没有多想,下意识不想给范大黑找范锡程请示的机会,直接让范大黑牵着紫鬃马先跟他回东院;让晴云找范武成到东院来将马牵走。 范大黑没有那么多的机变,只能硬着头皮跟韩谦先去东院,将紫鬃马系在西跨院的一株桃树下。 第五章 家兵 - 第五章 家兵 - 第五章 家兵 - 肉肉屋 第六章 山居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六章 山居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六章 山居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六章 山居 东院除了正院外,还有东西两座紧靠着正院的跨院,中午的饭菜都已经在西跨院的饭厅里准备好。±> 一碟青菜、一碟切成片的腊肉、一大碗山蘑炖鸡、一碗红烧草鱼块,一只盛下小半桶白米饭的小木桶,摆在临窗的八仙桌上,谈不上山珍海味,却是普通人家无法享受的丰肴。 这两三天,韩谦还没有好好吃上一顿,又骑了半天的马,这时候饥肠辘辘,坐下来就觉得香气扑鼻、食欲大振,但又担心姚惜水这小婊子不甘心失手,通过内应在这些饭菜里动什么手脚,他的眼睛盯着一桌美食,不敢轻举妄动。 看到范大黑笨手笨脚的盛好一碗饭递过来,韩谦伸手接过来,拿筷子夹了几片肉脂透明的腊肉、几块红烧鱼、几块炖鸡以及两颗青菜压到饭碗里,然后将饭碗搁到一旁,指着桌上剩下来的其他饭菜,跟范大黑说道:“我还不是太饿,这些留给我足够了;剩下了你都先吃了吧!” 范大黑很是无所适从,但他性子也是粗糙,抵不过眼前美食的诱惑,瓮声说道:“待会儿我爹要是问起来,大黑可要说是少主强迫我吃下这些的!” “你下午还要伺候我骑马,吃这一顿饭还怕你爹打断你的狗腿不成?”韩谦不耐烦的催促道。 这时候,韩谦瞥眼看到窗外,范武成正跟着晴云走进西跨院,黑着脸将紫鬃马从桃树上解下来,似满脸的不爽快。 韩谦眉头微皱,心想这厮即便没有跟姚惜水勾结,以后也要找机会收拾。 范大黑很快将小半木桶连菜都灌入肚中,除了一脸的满足外没有其他异常,韩谦才将预留下来的那碗饭菜很快的吃完。 这时候范锡程黑着脸,跟着晴云走进来,见范大黑竟然还坐在韩谦的对面,瞪眼就训道:“不知好歹的憨货,半点规矩都不懂——快去北院收拾马厩去!” 范大黑却是畏惧养父范锡程,挨了一顿训,没等韩谦说话,就灰溜溜抬腿跑回北院去了;晴云也是吐吐舌头,收拾碗碟出去了。 韩谦也没有吭声说什么,而是返回书斋,下午再到练武场,没有看到范大黑,却见是山庄里的另一个家兵赵阔,牵着紫鬃马走过来,说道:“大黑叫范爷遣出去办事去了,着我来伺候少主骑马!” 韩谦气得额头青筋都微微跳动起来。 他中午用餐时,明明跟范大黑说得清楚,下午还要他伺候骑马,范锡程这老匹夫竟然故意将他遣出去办事! 范锡程这老匹夫,是要彰显他才是这山庄里的话事人? 韩谦阴沉着脸,翻身跨上紫鬃马,小跑着围山庄兜起圈来;赵阔瞥了韩谦,见少主竟然没有大发雷霆,也是微微一怔。 韩谦被送到山庄禁足有一个多月了,好吃好喝伺候着,没有酒色来掏空身体,气色多少恢复了一些。 他上午时骑马感到体力不足,还是中毒以及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留下来的后遗症,这时候再跨上马背,感觉就又轻松了许多。 这时候韩谦不再满足围着山庄兜圈,而是策马下了小溪,跑到溪对岸,绕田庄促马小跑起来。 山庄外围的泥埂小路太过狭窄,紫鬃马颇为神骏,却也跑不起来。 溪西岸的庄田有三百多亩,一圈跑下来有四五里地。 榆柳之间的土路相对宽敞,又没有土墙屋舍的遮挡,紫鬃马可以稍稍撒开蹄子欢跑起来——要不是怕范锡程跳出来管束他,韩谦更想纵马到下面的湖滩地上兜一圈。 围着庄田小跑三四圈下来,韩谦就大汗淋漓,停到溪边歇息,或许是心态骤然间逆转过来,也不觉得辛苦,反而有一种酣畅淋漓之感。 范锡程多半得到谁的通禀,这时候赶到山溪边,看到韩谦并没有什么犯浑的地方,也就站在对岸没有说什么,夕阳落在他黑瘦的脸上,看着就像蒙上一层榆树皮,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少主,您可悠着,你要是摔到哪里,老赵可没有办法跟家主交待啊!”赵阔大汗淋漓的跑过来,韩谦骑紫鬃马拉出速度来,他可就没有办法跟上去。 韩谦没理会平时就不怎么起眼的家兵赵阔,压抑内心的不满,心平气和的对溪东岸的范锡程说道: “范大黑脚力好,以后还是他来伺候我骑马;早晚也都在东院跟我一起用餐。范爷,你吩咐后厨,照范大黑的食量准备东院的饭菜,不要让人觉得我会亏待了贴己人……” “……”范锡程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叮嘱那个大汗淋漓的老瘦家兵,说道,“赵阔,不要让紫鬃马再撒开蹄子乱跑,摔着少主,你我只有拿性命去谢家主的恩情。” 老杂狗真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韩谦心里恨恨的骂道,又翻身跨到马背上,但这次赵阔死死拽住缰绳,叫韩谦喝骂着抽了两鞭子也不松手。 赵阔四十来岁,看上去身形瘦小,发黄的脸上满是风霜之色,像是风化千年的岩石皮子。 他那拽住缰绳的手臂,瘦得跟枯树杈似的,却能像铸铁焊住一般,将力气极大的紫鬃马死死挽住,令紫鬃马纹丝难动。 以往遇到下面没有一个奴婢听他的话,韩谦就忍不住会火冒三丈、气急攻心,但这一刻却是微微一惊,没想到平时极不起眼的赵阔,手臂竟有这么大的气力! 看赵阔被他抽了两鞭子,畏畏缩缩的不敢反抗,只是抓住疆绳不松,韩谦想到赵阔平时就是这般怂样,也没有少受其他家兵的欺负,嫌疑应该不大。 要不然的话,姚惜水及她身后的人,在他身上下的功夫就太深了。 赵阔不松手,韩谦提不起速度撒蹄小跑,也就失去锻炼的意义,便叫他牵着马往地势颇险陡的后山里走去——后山也属于山庄——也随便看看左右的景致山势。 宝华山位于金陵与润州之间,又由于金陵旧名升州,宝华山又名升润山,在扬子江南岸呈链状铺开两百余里。 相比宝华山,会聚宝华山南麓溪河,与山庄相距才三四里的赤山湖纵然有十三四里宽,但也显得毫不起眼。 太阳落山,暮色仿佛一丝淡紫色的轻纱笼罩过来,远处的山林显得凶机四伏。 韩谦这时候也不敢在外面乱逛,便骑着马,由赵阔牵着往山下走去。 距离下面的庄子还有一段距离,一老一少两个猎户窸窸窣窣的从山林里钻出来。 这两人穿着粗麻衣裳,腰间扎着草绳,插着一把镰刀,穿着露出脚趾的麻鞋,两人还各背一张猎弓跟一只竹篓,用竹节做的箭袋颇为简陋,看着眼熟,应该是附近的佃户。 两个低贱佃户,竟然敢跑进他家后山偷猎野物,换作以往,韩谦早就挥马鞭子抽过去;这一刻,韩谦却沉吟的坐在马背上,看着这两人身后背的竹篓里装满锦鸡等猎物,还有血从竹篓底渗漏下来。 赵阔回头瞥了韩谦一眼,见韩谦脸色阴阴的,不知道少主心里在想什么,便尽他身为家兵的本分,转过头沉声喝问那两个老少猎户:“赵老倌,你父子二人今天进山的收获不少啊!” 这两人大概没有想到在这里会撞到韩谦、赵阔,吓了一大跳。 愣怔片晌,年长者先反应过来,拉着少年就跪在地上,将背后的竹篓卸下来,声音有些发抖的说道:“我们刚要将这些猎物送到山庄里去,没想到在这里遇见少主跟赵爷!” 少年眼里有桀骜之色,挣扎着要站起来,被年长者死死摁住,趴在泥地上。 “你父子二人的胆子不小啊,范爷说了多少次,严禁你们上山偷猎,你们都当耳旁风,难道你们现在都不知道这座山头是韩家的?要不是赶巧叫我跟少主撞见,你们真会将猎物送到山庄去?” 赵阔回头见韩谦还是不动声色,想必少主不打算轻易放守这父子二人,便握住腰间的佩刀,恶狠狠的盯着眼前的父子二人, “这次非将你们揪到县里治罪不可!” 偷猎同盗,送到县衙治罪,少不了挨几棍子;而且不找人送钱打点求情,几棍子挨下来,不残也要掉几层皮。 听赵阔如此说,年长者脸色顿时苍白起来,趴在地上磕头求饶,一不注意将身后两只竹篓子打翻,里面被射杀的猎物都滚落下来,除了几只锦鸡外,竟然还有只被一箭射穿腹部的苍鹰。 山里的猎户有本事拿猎弓射杀几只锦鸡很是寻常,但能射苍穹翱翔的苍鹰,箭术就已经可以说是相当惊人了。 韩谦这几年荒废下来,但这些简单的道理还是懂的,没想到山野之间,竟然有箭术如此厉害之人。 韩谦今天一直告诫自己,诸事要沉住气,但也不会为这两个不相干的猎户说什么话,看着赵阔处置就行了,这一刻心头却闪过一念。 此时韩谦再看那少年,即便被他父亲强拽着跪在地上,紧绷起来的背脊,犹给人一种像野兽要扑窜上来噬人的感觉,更不要说那藏着眼瞳里的桀骜神色,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韩谦情不自禁的想,要是梦境中人翟辛平在此,会怎么利用眼前这箭术高超、野性未驯的少年? 第六章 山居 - 第六章 山居 - 第六章 山居 - 肉肉屋 第七章 赠弓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七章 赠弓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七章 赠弓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七章 赠弓 “他们都是田庄的佃户吧?”韩谦开口问道。⿻> “啊?”赵阔微微一怔,回道,“赵老倌是田庄的佃户,就是他家的小王八崽子,逮住几次都屡教不改,范爷说过,再看到他们进山偷猎,就送到县衙收拾他们。” 韩谦打量了那个神情倔强的少年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梗着脑袋没有理睬韩谦。 “禀少主,我家小八崽子贱名叫赵无忌!”年长的猎户不停的磕头求饶,“我们绝不会再犯了,求少主给我们一条活路!” “赵阔,我问你一句话,在你们眼里,是不是庄子里的事情,都是范爷说得算,我说话一点都算不了数喽?”韩谦转回身,盯着赵阔的眼睛问道。 “……” 赵阔微微一怔,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说道, “少主,你说什么话,范爷他也是怕惊扰到少主您有读书,有负家主所托;再个,庄子里的事情都是跟这些奸滑贱民打交道,范爷也是怕少主你缺少经验,受这些贱民的蒙骗……” “好了,不用多说了,只要我说的话还能当回事就行,” 韩谦截住赵阔的话头,说道, “既然赵老倌父子是田庄的佃户,那除了山禁之期,他们以后从后山所猎、所取之物,照田租比例缴纳相应的部分给山庄就可以了。送什么县衙,山庄里的事情,非要搞得所有人都知道我韩家御下无能才好?” 没想到平时脾气乖戾的少主,这时候不仅不追究赵老倌父子进山偷猎之事,还要对田庄的佃户放开山禁,赵阔眯起眼睛,打量少主韩谦一眼,没有吭声。 “你能射下苍鹰,说明箭术不错,但没有一张好弓,也太可惜了,这张黑云弓放我手里没用,今日送给你。”韩谦不管赵阔心里会怎么想,将黑云弓从弓囊里取出来,递给少年。 少年是擅射之人,自然能看到黑云弓的不凡之处,但少年即便再不谙世事,也觉得韩谦突然赠送良弓太突兀了,怔怔的看着韩谦手里的黑云弓,犹豫着没有伸手去接。 “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赵老倌惶然说道。 “秋湖山别院是属于韩家的,除了我父亲,我在这里说话算数,但保不定山庄里有些不听话的奴才会上门找你们的麻烦,这把弓就是信物!”韩谦说道,不由分说的将黑云弓塞到少年的手中。 “多谢少主。”赵老倌见推见不过,这才带着少年朝韩谦连连磕头道谢。 韩谦哈哈一笑,说道:“我这次也要不客气,挑几件猎物拿回山庄啦?” “少主,您挑。”赵老倌跪在地上说道。 “站起来说话,不要动不动就跪着,说话累不累?” 韩谦走过去,将赵老倌从泥地里搀起来,又从地上捡了两只被射断翅膀还在扑腾的锦鸡,说道, “好了,这两只野鸡便当是我收了山租子,其他你们都拿回去吧。你们以后在山里猎到什么好东西,记得缴一半到山庄——你们回去跟其他佃户也如此说,这是我韩谦定下的规矩。” 看到猎户父子背着猎物离开,韩谦将两只锦鸡扔给赵阔,说道:“我刚才抽你两鞭子,这两只野鸡你拿回去,算是你下午陪我骑马的赏钱。” 看赵阔闷声将两只锦鸡接过去,牵着马在前面走,韩谦心里暗想,换作梦境中人翟辛平身处此境,应该也会这么做吧? ………… ………… 回到东院,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韩谦洗过手脸,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走到西跨院的饭厅,饭菜还是照中午的样式准备,都是山庄里自备的食材,谈不上花样多变,但绝对新鲜,只是饭菜的量都减少许多。 很显然范锡程压根就没有将他的话当一回事,没有要让范大黑过来陪着他用餐的意思。 姚惜水在酒里下毒,想制造他暴病而亡的假象,说起来姚惜水与她幕后的人,并不希望他的死惊动太大,要不然那天夜里,直接给他一刀,绝对死得比谁都要痛快。 韩谦不知道毒酒最终怎么没能毒死他,他此时或者不用担心姚惜水或者其他刺客直接杀进来,但还是要防备他们再次下毒。 现在范大黑不过,谁来帮他试这饭菜里有没有毒? 他这时候也没有借口,叫晴云坐下来,先将每道饭菜都尝上一遍! 他心头大骂范锡程老杂狗,黑着脸,眼睛盯住晴云以及帮忙端菜过来的厨娘,强抑住心头的恼怒,才没有直接将桌子掀翻掉。 沉住气,一定要沉住气。 掀翻饭菜不吃,只是权宜之计,并不能改变自己的处境,韩谦暗想,换作梦境中人翟辛平身处此境,他会怎么做? 晴云与厨娘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中,生怕少主端起桌上的碗碟朝她们身上砸过来,过了半晌,却见少主长吐一口气,说道: “既然我没有办法将人请过来,那我就自己过去。” 韩谦径直往北院走去。 北院错错落落建了四五十间屋子,都相当简陋,土墙、茅草顶,风雨稍大些,屋子里就漏个不停。 北院是家兵携家小居住,同时也是后厨、马概、仓储用地,条件有限,自然远不能跟韩谦跟韩道勋居住的东院相比。 这时候正是用餐的时间,韩谦听着喧闹的声音穿过狭小的夹道,走进一处狭小的院子。 一株老石榴树正枝繁叶茂,看炊烟从北面的屋顶袅袅升起,这里应该就是后厨所在。 西厢是三间房连在一起,摆放有七八张方桌,围坐着五六十人正等开席,应该就是家兵跟仆拥用餐的饭厅了。 北院的饭厅,七八张方桌都摆在一间房里,也是分三六九等。 范锡程独坐一席,临窗,能看到屋外的溪河,桌上摆放的饭菜也是一碗鱼一碗鸡一碟腊肉一碟青菜。 接下来是十六名家兵分坐两桌,每桌却是八人分食一大碗鱼、一大碗炖鸡,没有腊肉,青菜却装了一大桶管够,漂着不多的几星油茶。 剩下的都是充当奴婢的家兵家小,围坐四张大桌子,桌上只有青菜以及黑乎乎的腌菜,也没有白米饭,而是黄乎乎的小米饭或者玉米饭。 韩谦他到山庄住了有一个多月了,还是第一次走进下人用餐的地方,没想到家兵的吃食如此简陋,而充当奴婢的家兵子弟及家小面前,菜饭比狗食都不如。 众人没有想到韩谦突然闯进来,热闹喧哗的气氛,顿时就像是一滩水迹被海绵吸尽,一下子变得静寂无声。 墙角里趴着一条大黑狗,惊觉到异常,抬起头看到陌生人闯进来,呲牙大吠了两声,夹起巴巴,弓着背就要扑上来,被坐在旁边的一名家兵抬脚猛踢了一下,趴回墙角呜咽着不敢再张牙舞爪。 韩谦这时候看到他单独赏给赵阔的那两只锦鸡,正悬挂在房梁上,很显然赵阔早就将刚才遇见猎户进山偷猎的事情都说给范锡程知道了,并没有敢独占这两只锦鸡。 “少主,山里的佃户多奸滑狡诈,要是开了放他们进山的口,后山不知道会被他们糟践成什么样子,” 见韩谦眼睛盯着房梁上挂着两只锦鸡,范锡程慢悠悠的站起来说道, “既然少主都开了口,山庄也就不将赵老倌父子揪到县衙去治罪了,老奴吃过饭,再让人将其它猎物讨回来。山禁绝不能轻开,这个要请示家主——另外,黑云弓乃是家主送给少主寄望少主能勤练骑射的,怎可以随便送给佃户之子?” 韩谦看了范锡程一眼,寸步不让的质问道:“赵无忌年纪不大,却能射下苍鹰,箭术料来不错。这样的人,我还想着过两天收到身边伺候,你派人去强抢猎物、收回黑云弓,算是怎么回事?” “……”范锡程微微一怔,没想到平日里没心没肺的少主韩谦,竟然存有这样的心思。 当然范锡程也不认可韩谦的话,这会儿却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他争辩。 韩谦见范锡程不吭声,显然是不赞同他,转头看到其他家兵,要么咧嘴一脸的不悄,要么低头或转头看向别处——范大黑也低头缩在角落里不看这边;唯有范武成听了他的话,眼睛满是迟疑。 “你这把佩刀不错,拿给我看看。”韩谦跟眼前坐着一名家兵说道。 这名家兵一愣,看了范锡程一眼,接着才将佩刀解下来,将刀递给韩谦后身子就缩到后面,好似怕脾气乖戾的韩谦,会突然拔出刀朝他捅过来。 诸多家兵或低头盯着桌上的碗筷,或双手抱在胸前斜看过来,眼里流露出戏虐之色,在他们看来,韩谦手里就算有刀,也对范锡程做不了什么;范武成的眼睛里倒是流露凌厉的精光,或是希望他鲁莽出手吧。 韩谦拔出刀。 这是步战马战皆可用的斩马|刀,刀身狭直,简捷而狭直的刀口,予人凌厉之感,用精铁锻打而成,刀身留下细密的锻打纹路,很是好看。 韩谦见范锡程暗暗戒备,握刀就朝那条蜷在墙角的大黑狗捅过去。 大黑狗显然没有想到自己吠叫两声会惹来杀身之祸,看到刀捅过来,猛然窜跳起来,却还是慢了半拍,被刀直接从腹部捅穿过去,身子弓过来,挣扎着要去咬韩谦的手腕,被韩谦连着刀扔了出去,掉在墙角的泥地里挣扎呜咽,血汩汩流出来,很快就洇了一滩。 “家里养的老狗,竟然敢对主人呲牙狂吠,真是死有余辜!”韩谦拿手巾擦去溅到手腕上的血迹,跟赵阔说道,“你去将这条老狗剥皮剁块,炖一窝狗肉给大家解馋……” 大家都傻在那里,少主韩谦脾气暴躁的拿刀去砍范老爷子,他们一点都不会意外,还等着少主被范老爷子出手教训,却怎么都没有想到韩谦会这么做。 范锡程则是气得浑身发抖;以往他被韩谦指着鼻子骂老匹夫、老杂狗,都没有气得这么厉害。 赵阔身子站起来,眼珠子在韩谦、范锡程两人身上打转,似乎拿不定主意。 韩谦径直走到范大黑身边,在家兵用餐的饭桌前坐下来,拿起饭筷就将米饭扒落到嘴里,夹菜大口吃起来,待半碗米饭连同一堆鸡鱼青菜装进肚子里,看到别人都还或站或坐没有动弹,才挥着手里的筷子,招呼道: “我一个人在东院用餐太没有意思,我以后就在这里跟大家一起吃大锅灶,不用为我单独准备饭菜了——你们都站在那里不动筷子,是不是要等赵阔将那条老杂狗炖熟了吃狗肉?” 范锡程两手挽起袖管,露出的胳膊上青筋都在微微跳动着;他不吭声,其他人也都讪着脸不应和韩谦。 韩谦继续将饭菜往嘴里扒拉,一边大口嚼着饭菜,一边慢条丝理的跟范锡程说道: “范爷您刚才说的也在理,要是不加约束,就让佃户们随意进后山野猎砍柴,定然会被糟踏得不成样子,但是我的话也都已经说出去了,范爷这时候真要派人从赵老倌那里将猎物抢回来,那在这些佃户眼里,怕是要搞不清楚这田庄到底是韩家的,还是范家的了。这样的话,怕也不是很好吧?又或者说,范爷你真有别的想法不成?” “少主多虑,老奴怎敢有别的想法?”范锡程咬着牙说道。 “那就好。我也知道范爷对我父亲、对我韩家是忠心耿耿,管着我,是不想让我闯祸,我不会连这个好歹都不知道。”韩谦将碗里的饭菜扒拉完,也不看其他人,放下碗筷就回东院去了。 看着韩谦扬长而去,范锡程气得浑身发抖,好半晌才坐回窗前的饭桌。 范武成霍然站起来,解下腰间的佩刀,“哐铛”一声扔到桌上,不忿的说道:“即便是家主,待爹爹也是礼遇有加,从来都没有恶言相向的时候——少主这也欺人太甚了,难不成我们在少主眼里,真就跟这条狗一样,看着不耐烦,就一刀捅死?” “吃饭!” 范锡程瞪了范武成一眼,喝止他继续胡说八道下去,但他拿起筷子,看着自己独占一席的四样菜,想到韩谦刚才所说以后早晚都要跟家兵同席的话,他也没有办法咽下这些饭菜,真是灌了一肚子的气,“啪”的一声将筷子摔桌子,说道, “不吃了,你们将这些都拿去分了!” “爹爹,那大黑狗怎么办,是不是现在就剁块炖了吃掉?”范大黑傻乎乎的问道。 “……吃吃吃,你就要知道吃,是不是将我这把老骨头剁下来炖,你才吃得开心?”范锡程脑门上的青筋都要跳出来,劈头就训了范大黑一通,“到后山沟找块地方埋了!” 第七章 赠弓 - 第七章 赠弓 - 第七章 赠弓 - 肉肉屋 第八章 杀人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八章 杀人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八章 杀人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八章 杀人 “晴云,大前夜你在东院听到什么动静,才去喊的范爷?” 回到书斋,韩谦拿起一本唐代文人苏鹗所著《杜阳杂编》没有急着翻开,看到晴云站在屋外,显然是受禁令所限,入夜后不敢随意踏入书斋,他便隔着门庭问道。●> “大前夜奴婢也不知怎的,天刚黑就犯困,早早就睡下了,山头炸了几声雷,才惊醒过来,担心这边窗户敞开着会进雨水,跑过来却听到公子在书斋里说着话,我怕公子被范爷关书斋太久,给憋坏了说胡话,才跑去北院喊范爷过来,也没有看出什么异常,没想到公子得了风寒,想必是睡梦中说什么胡话吧?”晴云隔着门扉说道。 韩谦点点头,示意晴云可以去休息了,他在书斋里找出几枚铜钱,楔到门窗的缝隙里死死顶住。 书斋及卧房的窗户都正对着东面的山嵴,书斋里烛火通明,韩谦则走到没有点烛的卧房里,站在窗前,盯着对面的山嵴,看夜里会不会有人从那里探出头打量这边。 山间空气清透,圆月如银盘悬挂在山嵴之上那深铅色的苍穹深处,清亮的月光洒落下来,山嵴上树影摇拽,偶尔传来一阵夜枭的鸣叫,就再无别的动静。 范武成,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人暗中跟姚惜水勾结,今天叫他在北院这么一闹,或许这两天就能见分晓了。 当然,韩谦此刻更想知道他到底卷入怎样的阴谋之中,又或者说,姚惜水及晚红楼幕后藏着怎样的秘密。 当世战乱频发,中原地区十室九空,流贼侵掠地方,缺少粮草,甚至不惜用盐腌制死尸充当军粮,惨绝人寰,但金陵城里却歌舞升平了好几十年,没有经历战乱的洗掠,依旧一派奢糜气息。 金陵城里大大小小的妓寨娼馆,有成百上千家,韩谦在宣州就听说晚红楼的盛名,以致被他父亲接到金陵后才三四个月,就成为晚红楼的常客。 只是,之前的韩谦满心念着晚红楼里那些千娇百媚的漂亮女子,但此时细想起来,晚红楼与寻常妓寨相比,却透漏着诸多神秘之处。 甚至就连对宫禁秘事都传得绘声绘色的冯翊等人,也摸不透晚红楼的底细,不知道背后掌控晚红楼的主子到底是哪方神秘人士。 这本身就足以说明晚红楼绝不简单。 韩谦没有睡意,也无心去读外面书斋里的藏书,便站在窗前,一边照着记忆,摆开拳架子,尝试着重新去练六十四势石公拳,又一边思索大前夜梦境留存下来的记忆碎片。 六十四势石公拳还是韩谦他父亲韩道勋在楚州任参军时,一位云游楚州,与父亲交好的老道传授。 这路拳架,韩谦从六岁练到十二岁,虽然之后荒废了六年,但此时犹记一招一势,只是这时候摆开拳架子生涩无比,一趟拳勉强打下来,已经是大汗淋漓。 韩谦拿汗巾将身上的汗渍擦掉,继续站到窗前,透过窗户缝隙看对面的山嵴时,才打一趟拳就感到有些饿意,暗感虽然荒废这么多年,他还是没有将六十四势石公拳的精髓忘掉,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韩谦将卧房里的一床薄被扎裹成人形,摆到外面的椅上,站在东面的山林里看过来,就像他坐在书案前通宵埋头苦读,然后又将洗脸的铜盆放在卧房的窗前,就和衣躺下来休息。 听到晴云在外面敲门叫唤,韩谦睁眼醒过来,此时已经天光大亮,一夜平静没有异状。 韩谦起床,将书斋及卧房里的布置恢复原样,打开门看到女婢晴云在外面一脸的诧异,大概是没想到他也夜里睡觉会将房门关得这么紧。 洗漱后看到西跨院照旧准备好早餐,韩谦没有理会,走去北院。 家兵及仆佣们都已经吃过早饭,后厨没有几个人,他看到蒸屉里还剩有几个黑乎乎能勉强称得上馒头的东西,拿出来就着一碟咸菜,坐到北院饭厅的窗前,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塞进嘴里。 又干又硬,还涩嗓子,但韩谦此时饥肠辘辘,也没有觉得太难下咽。 “杀人,杀人了……” 片晌后,就见晴云容颜失色的叫嚷着跑进后厨。 “……”韩谦神色一振,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一惊一乍的?” “我也不知道,刚才赵阔一身血的跑回来,说范武成在西边的庄子让人杀了,还有两名家兵被射,这会儿范爷正带着人跑过去……”晴云说道。 ………… ………… 听晴云说过,韩谦才知道范武成一早就去溪西岸,要将赵老倌、赵无忌及家人从山庄赶出去,但进屋后却被赵无忌射杀;赵阔与另两名家兵是在练武场听到范武成的喊叫,跨溪赶过去,还没有靠近,那两名家兵就被射伤,赵阔却是无碍,跑回来报信。 范武成果然有问题,韩谦神色振奋起来,扔下碗筷,跨过小溪,追到西岸佃户杂居的庄子里。 远远就看到范锡程带着人围在一间茅草房前,范大黑正带着两人将少年赵无忌抓手摁脚,将他茅草房里拖出来,死命的才将他摁在地上无法挣扎。 其他人七手八脚的跑上去帮忙拿麻绳将赵无忌捆扎起来后往死里踢打。 难以想象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竟有这么大的气力。 有两名家兵都是在大腿上各中了一箭,正跌坐在场地上破口大骂:“杀了这狗|娘养的,痛死爷了!” 韩谦看这两名家兵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一笑,要不是赵无忌年纪还小,心不够狠,这两名家兵怕就不是大腿被射伤这么简单了。 韩谦看两名家兵的箭伤,都在大腿同一位置,就知道赵无忌杀了范武成后,就没有想大开杀戒,而赵阔能在赵无忌的箭下安然无恙,却是叫他有些意外。 赵阔除了有些气力外,其他方面都表现得要慢半拍。 没有看到范武成的身影,就不知道有没有死透,就见猎户赵老倌从房里追出来,身上好几个大脚印子,显然在屋里没有少挨打。 看到赵无忌被踢打得厉害,眼见出气多进气少,扑到儿子的身上,朝范锡程磕头:“范爷,你饶无忌一条狗命,小范爷将猎物从我们这边收走,还将我们赶出田庄,无忌年纪小,不懂事才拿箭射了小范爷啊!范爷您老剁了他射箭的手都成,但就饶无忌一条狗命啊!赵老倌我这辈子、八辈子给范爷您作牛作马!” “由得了你这老狗说话?”范大黑抬起一脚,将赵老倌踢出一丈多远。 赵老倌当即就跟风吹折的枯草一般,折着腰窝在那里痛得直抽气。 赵老倌虽然身子底子不差,但赵无忌犯下人命案子,他想着死撑住挨几下子狠的,让范大黑这些山庄的家兵泄愤,不要说还手了,甚至都没有闪开要害,叫范大黑这一脚实实踹在心窝上,差点直接闭过气去。 要说溪东岸的家兵跟溪西岸的佃农有什么区别,家兵除了赵阔较为干瘦外,其他人都身高马大、气势也是凌人,刀弓都没有出手,凛然间就有杀气弥漫。 这些人都是韩道勋从广陵军带回来的老卒,都是上阵厮杀见惯过血腥的,有如此的气势不足为怪,倒是赵阔显得唯唯诺诺,在家兵里常受他人奚落,可能还是跟他的性格有关。 而溪西岸的佃农则有两个惊人的特征。 一是瘦。 不管男女老少,都瘦,又瘦又弱,既瘦且弱,比此时的韩谦都要瘦骨嶙峋,脸色蜡黄,一个个都像疲入膏肓的样子。 山庄这么多佃户,韩谦之前就认真打量过赵老倌、赵无忌父子,或许是这两父子时常偷猎补充伙食的缘故,身体还算健实。 这些佃户另一特征,就是他们看着赵老倌、赵无忌父子被家兵往死打,畏畏缩缩的不敢靠前,更不要说劝阻家兵抓住赵老倌、赵无忌父子往死里打了。 要不是那梦境似深入骨髓般融入韩谦的记忆之中,韩谦绝对不会如此细致入微,但此时将这些看在眼底,却有一种触目惊心之感。 “住手!” 韩谦没有心思去细想为何会这样的感受,黑着脸走进人群里,横在范大黑跟赵老倌,阻止他再犯浑殴打赵老倌,但看范大黑他们气急败坏的样子,心想范武成应该是死翘翘了,从容不迫的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 “武成过来没收他们的猎物,赶他们离开田庄,这小兔崽子竟然用少主所赐的黑云弓射杀了武成!”范大黑这时候是急红了眼,让韩谦挡着,没能去追打赵老倌,抬脚却是朝赵无忌单薄的后背猛踩,几乎要将赵无忌那单薄瘦弱的背脊踩断掉。 “无忌,无忌!”两道身影发疯似的从屋里扑出来。 中年妇女一身破布衣裳,被撕扯得衣不蔽体,披头散发,脸上好几道血红色的手指印,抱住范大黑的大腿,哀嚎着朝范锡程拼命的磕头求饶,知道赵无忌今日真要被活活打死,都没处说理去。 瘦弱的少女也是披头散乱,嚎着扑在赵无忌的身上,死死抱住自己的弟弟不肯松手,生怕范大黑他们再下狠手,当场就要了赵无忌的性命。 看到范大黑伸手要去扯那少女的头发,韩谦拽住他的胳膊,喝道:“住手!范大黑,你给我住手!” 范大黑到底顾及韩谦的身份,没敢将他甩开,赤红着眼退到一旁。 范大黑与范武成都是范锡程的养子,范武成被杀,范大黑被喝止住,其他家兵也都悻悻的退到一旁。 “兔子急了还咬人,范武成入室强夺猎物,还要将人赶出田庄,是谁给他的胆子?是谁让他入室行盗匪之事的?”韩谦将赵家父子等人挡在身后,转身盯着山庄的家兵,将早就想好的说辞,厉声质问出来。 “七公子!武成也是对少主忠心耿耿!”范锡程没想到韩谦这时候竟然将责任全部推到范武成的头上,彻头彻尾的去袒护一个对韩家无足轻重的佃户,再也压不住心里的愤恨,压着嗓子叫道。 韩谦这时候看到范武成趴在屋里的一滩血迹之中,一支箭穿胸而出,黑黢黢的铁箭头穿透革甲露出来,韩谦暗感赵无忌应该是在屋里开弓射箭,在这么近的距离射穿革甲、箭头穿胸而出,臂力及反应速度真是惊人啊,也无愧昨天将黑云弓相送,果然没有叫自己失望啊。 韩谦转回身来,目光灼灼的盯住范锡程,冷冷一笑。 韩谦也想不明白范武成怎么就跟姚惜水以及晚红楼有勾结,但定然是昨日夜里听他故意说起要招揽赵家父子,范武成才中计,迫切要将这家人赶出田庄的。 这背后的曲折,他也没有办法跟范锡程、范大黑他们解释清楚,而他对日后将出卖他的家兵犹存怨恨,这一刻更要跟范锡程针锋相对下去,将赵无忌保下来。 “我昨天就有言在先,佃户在后山所猎之物,上缴山庄一半即可,这话我当着赵阔说得清清楚楚,当着你范锡程以及诸多家兵,也都说得清清楚楚。我在这里再问范锡程你一句,这山庄是你范锡程家的,还是我韩家的,我的话当不得半点数吗?” 韩谦寸步不让的盯着范锡程,厉声质问道, “我现在倒想问问范锡程你,范武成持械闯门、强夺猎物、驱赶佃户,是不是你的授意,是不是你一心要将我韩家的秋湖山别院变成你范家的?” “你……”范锡程气得浑身发抖,没想到韩谦口舌竟然变得如此厉害,将这么大的一口黑锅直接扣到他的头上来,还令他百口莫辩。 “赵阔,我问问你们,你们到底是我韩家的家兵,还是范锡程的家兵?”韩谦盯住赵阔等家兵,厉声质问道。 赵阔等人迟疑起来,面面相觑。 这些家兵对韩谦这个少主,是打心眼里瞧不起,但是昨天夜里在饭堂闹了那出之后,范武成大清晨还拿着刀械闯上门,要将赵老倌一家从田庄赶出去,细想下来,少主韩谦的话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啊! 他们在韩家好不容易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家小也都是韩家的奴婢,虽然他们对范锡程是服气,但韩道勋才是家主,待他们恩情也更重,他们还不想卷入这种勾结起来篡夺田产的是非之中。 “范武成持械闯门被杀,这事需报官处置,咱韩家不能用私刑杀人!” 韩谦继续义正辞严的说道, “赵阔你领人看住这里,莫要叫赵无忌逃了,但也绝不许私刑殴打,有害我爹爹的声威,要不然的话,休怪我韩家铁面无私,将你们也一起绑送官衙治罪!” 说到这里,韩谦又朝围观的佃户拱手说道,“还请哪位腿脚快的,去请里正过来主持公道。” 韩道勋在此地购置田庄还不到一年,家兵及家小都要算是韩家的奴婢,都是随韩道勋从异地迁来,佃户则都是雇用当地的无地农民,多少会有利益冲突,而范锡程此前禁佃户进后山砍伐薪柴、渔猎野物,就闹出不少矛盾。 然而,不管怎么说,韩家伸出根小拇指都要比普通人的大腿粗,范锡程等家兵又是武艺高强、兵甲俱全、如狼似虎的悍兵,佃户平时被管束得再严厉,心里有怨气也不敢撒出来的。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被送到山庄苦读的少主,竟然是一个如此“通情达理”、“不偏不倚”的公正之人。 第八章 杀人 - 第八章 杀人 - 第八章 杀人 - 肉肉屋 第九章 处置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九章 处置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九章 处置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九章 处置 韩谦话音刚落,就见有两名心志还没有完全被这离乱苦世磨灭的少年飞快的跑下山去找里正报讯。♀> 而即便有韩谦撑腰,其他佃户也是一脸漠然而畏惧的站在外围,不敢挤过来招惹是非,还是那母女二人,将被打得满脸是血的赵无忌搀扶到墙脚根护起来,等着官衙派人过来处置,不让韩家的家兵再滥用私刑。 范锡程虽为养子的死痛心不已,但叫韩谦拿住话柄,再有什么激烈的言行,似乎就要坐实他真就是居心叵测。 再看到赵阔这些人都变得迟疑不定,范锡程气得浑身发抖,却也无法为自己辩解,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养子范武成倒在血泊之中,他心里则还是以为武成一早跑过来将赵家父子赶出田庄,只是要替他解气而已。 这么想更是叫范锡程胸口绞痛,觉得武成死得太冤。 看到范锡程额头青筋暴跳,范大黑两眼赤红,犹是满心气愤,韩谦担心压制不住这父子俩,蹙着眉头,对范大黑说道:“范大黑,你即刻骑马回城,找我爹爹通告此事——你们要是觉得我这事处理不公,一切自有我爹爹决断,但在此之前,你们绝不可用私刑,坏我韩家门风!” 韩家在宣州的风闻未必能有多好,但韩谦此时却要借这个话头,令范锡程及诸家兵不得轻举妄动。 听韩谦这么说,范锡程也无说可说。 一名家兵扯着犯犟的范大黑衣襟,小声劝道:“我陪你还是进城找家主通禀此事……” “哪里需要那么多回城,难不成范大黑一人回城不能将事情说清楚?”韩谦说道,他阻止那名家兵跟范大黑同行,由范大黑一人回城去向父亲报信。 范大黑虽然不忿范武成被佃户所杀,甚至不理解他此时为什么不替范武成主持公道,但范大黑没有那么多的小心眼,韩谦也就不担心他回城去找他父亲会摆弄是非。 看到范大黑回山庄牵马去,韩谦看左右说道:“我就在这里等县衙派人过来治置这事……” 韩谦低着头,钻进光线昏暗的茅草屋里,范武卫的尸首一动不动的伏在泥地上,身下积了一滩血。 屋里简陋得令韩谦难以想象,靠里角的地上挖了一个小坑充作火塘,洒落一堆没有完全烧尽的薪柴,碗罐被打碎一地,有些缺口处还有陈旧的痕迹,很显然这些碗罐被打碎之前,就已经残缺不堪。 角落里有张被打散架的木板桌。 除此之外,堂屋就几件简陋的农具。 东侧的房里没有床榻,只有两堆干草铺在地上,被褥还算是干净,但不知道打了多少补丁——好在是山里,屋里倒是干爽,也许是房子的女主人勤于持家,看上去还算干爽。 西侧的房里摆着两架简陋、快要散架子的纺车,墙角拿树墩子支起一张床板,应该是那瘦弱少女的睡床…… 韩谦实在难以想象,一户人家能简陋成这样子! ………… ………… 韩道勋在朝中虽然是从四品的闲官,但韩家权势不小,韩道勋在江乘县新买不到一年的庄子出了人命案,京兆府或许可以不当一回事,但县里却不敢马虎大意。 县城有一段路,县尉刘远午前便亲自带着衙役赶到山庄,到现场询问案情。 刘远乃是江乘县人,少年时就在淮南军,积功授正六品骁骑尉勋官,到地方当了里正,近年才提的县尉——他也算是跟着天佑帝起家的老卒了。 楚国建立后,天佑帝仿照汉唐制,在州县之下推行三长制,用淮南军退下去的功勋老卒为吏,稳健杨氏在江淮之地的根基。 倘若是韩家的家兵打死佃农,只要不是无故枉杀,按律罚铜或用杖刑便轻轻揭过去,此时却是佃户杀死闯门的韩家家兵,刘远乍听到这事就觉得很棘手。 他不知道要怎么处理,一方面不让自己被地方上指着脊梁骨骂,一方面又不能触怒韩氏这样的豪族。 韩家虽然不是江乘的土著势力,韩道勋在朝中也只是清闲官员,但江乘跟宣州相距才二三百里,韩家在宣州是怎么样的豪族,平头老百姓不清楚,刘远是心知肚明的。 再者说,韩道勋治理地方素有威名,作为广陵节度使掌书记,原本有机会升任节度副使或州刺史的,这次被调回到朝中担任秘书少监,看似清闲之职,但指不定过段时间在朝中就得重用,刘远身为小小小的县尉,更是不敢得罪。 赶到秋湖山来,刘远一路上还觉得颇为难办,但未必想走进山庄,韩家少主韩谦竟然是如此“通情达理”、“不偏不倚”之人。 当然,案情即便一清二楚,韩家少主又如此通情达理,没有半点循私枉法、仗势欺人的样子,刘远也不敢轻易写讼文,捉拿赵无忌及携带范武成的尸体回县衙结案。 江乘县隶属于京兆府,挨着金陵城,不是没有豪族,甚至随随便便挑一家就跟王公大臣或皇亲贵戚沾亲带故,发生这样的人命案子,不要说丝毫不加追究了,最后能饶行凶者一条贱命不死,都是仁慈的。 韩家少主通情达理得过份,反倒叫刘远多生出一些顾忌,担心这可能是韩家设下的圈套,在或许别处有什么厉害等着他们江乘县的官员咬钩? 好在听说韩家少主韩谦已经派人赶回金陵城通报韩道勋,刘远带着衙役,坚持留在秋湖山等得到韩道勋的确切口信后,再考虑这讼文该怎么写。 刘远年逾四旬,两鬃已有些花白,许是早年从军的经历,令他坐在树荫下腰肢挺直如松。 韩谦陪刘远坐在树荫喝茶。 范锡程被韩谦气得够呛,又不忍看养子横死佃户房中的惨状,避嫌先带着两名受伤的家兵回山庄救治去。 桑树下,则是桃坞集的里正张潜,与刘远带来的衙役以及赵阔等家兵陪坐在左右。 张潜也是在军中积功授勋官后回乡担任里的,他对范武成的横死颇感可惜,但也觉得赵无忌在这事里不应问罪,只是这件事最终怎么处置,他说不上话。 看情势,韩谦也清楚他们都等他父亲韩道勋的确切态度,说到底他这个少主真是没有什么份量,不会有人真正将他放在眼里。 韩谦十二岁就回到宣州,一直到今年四月初才被接到金陵,与父亲韩道勋团聚,关键时期的空白,韩谦细想下来,他也不甚清楚父亲韩道勋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但梦境里后世史书对父亲韩道勋却是不低,称“有干才、直言敢谏”。 将来有一天都他娘会因为进谏被天佑帝杖杀于文英殿,可不就是“直言敢谏”吗? 韩谦心里想,要是能叫他父亲学聪明一些,不去搞什么“文死谏”,他最终的命运不也就改变过来了吗? 不过,父亲要如梦境史书所言,就是一个死犟驴性子,自己又能怎么说服他不要尝试去忤怒天颜? ………… ………… 一直等到日头西斜,才远远看到范大黑骑着那匹紫鬃马,与另三名骑士,护送一辆马车,沿着湖边的泥路,往山庄这边驰来。 看到父亲韩道勋亲自赶回山庄来,韩谦陪着县尉刘远、里正张潜迎出去。 韩道勋行色匆匆,看到县尉刘远、里正张潜行礼,抬了抬手,说道:“韩某管束家奴无力,滋扰地方,实在有愧,诸多事还请县里秉公处置,切莫顾忌韩某,韩某也绝不会为家奴循私枉法。” 刘远不管韩道勋说这话是不是言不由衷,但只要有韩道勋这话,他就好处置了,当下就示意衙役拘拿赵老倌、赵无忌父子,以及将范武成的尸首装上牛车,连夜拖回县里去;两名受伤的家兵这时候已经包扎过没有大碍,都坐马车到县衙充当人证,有家主韩道勋的话在,他们也知道到县衙该说什么。 第九章 处置 - 第九章 处置 - 第九章 处置 - 肉肉屋 第十章 与人斗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十章 与人斗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十章 与人斗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十章 与人斗 夜色已深,秋湖山别院东院,烛火通明。※> “老奴教子无方,经营山庄也心有余而力不足,才惹下这桩祸事,老奴辜负家主托负,满心羞愧,也没有脸再留下来服侍家主跟少主人。”范锡程跪在堂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着请辞离开山庄。 韩谦站在一旁,看着父亲韩道勋烛光映照下的脸阴晴不定,知道他父亲韩道勋身边没有趁用的人手,是绝对不愿意看到跟着自己多年的家兵范锡程就这么离开的——范锡程跟其他家兵还不一样,早年积军功赎了身籍,还是有去留自由的,目前留在韩道勋身边,算是门客。 “此事错在孩儿——要不是谦儿任性,没有跟范爷商议就开口同意佃户进山伐猎,绝不会激起今日的事端。此事范爷没有半点过错,要怪就怪谦儿太任性了——只是事情已经发生,韩家倘若擅用私刑,有累父亲的声名。父亲常说朝中凶险,行事需如履薄冰,不可大意妄为,范爷失子心痛,大黑失兄情切,孩儿不想事情一错再错,才对范爷说了一些过激的话,但孩儿心里却绝非那么想的。”韩谦“啪嗒”一声,也扑在石板地上,跪下就后悔了,这石板地坚硬无比,磕得他膝盖生疼,心里暗直骂娘,当下硬着头皮,将早就想好的言辞说出来。 韩谦这么说,不要说韩道勋了,范锡程也是一脸的错愕,当真是心里有万种委屈,一时间也没有办法诉说出口了。 他能诉说什么? 诉说自己忠心耿耿,绝没有篡夺田产之意? 韩谦都说了,当众故意说那样的话,只是不希望他们激动之余再做错事,他本意不是这么想的。 诉说事情肇起,是少主韩谦私下任性胡乱许诺佃户进山伐猎有错? 韩谦都承认这是他的错了。 那整件事所有的责任,不就是范武成完全没有将少主韩谦的话放在眼里,急于将赵氏父子赶出田庄所致吗? 范锡程他还能再说什么? 甚至他这时候再提辞行的话,都显得他范锡程无视家主恩义、不知好歹了。 韩道勋也颇为诧异的看着自己的儿子,驴都拉不回来的倔脾气,这时候知道认错了? 不知道韩谦怎么就转了性,韩道勋也是满肚子训斥的话憋在嗓子眼里都没有办法说出来。 作为父亲,对自己儿子最恼恨的,不是不学无术,而是不知悔改。 韩谦知错认错,而且在事情发生后,知道弥补,没有让事情一错再错,韩道勋还能再训斥什么? “瞧你惹出来的好事!你给我好好跪着反省,” 为了安慰范锡程,韩道勋还是板起脸令韩谦继续跪在那里,又一脸痛惜的将范锡程搀扶起来,说道, “武成是个好孩子,人情炼达,又有干才,我也想过要将这孩子收到膝下,发生这样的事,我心痛不在你之下啊……” 韩谦还满心疑惑范武成怎么会跟姚惜水勾结起来害他,听了这话,心想祸根或许就出在这上面。 且不管这是不是父亲韩道勋收拢人心的手段,但要是范武成曾经听过这样的话,有自己暴病而亡之后他取而代之的妄想也是正常,也无怪平常眉宇时会有一股难抑的孤傲之气,就算没有被晚红楼收买,也是死得活该。 范锡程虽然心里苦涩无比,还有难平之气,但家主韩道勋都将话说到这份了,他也没有办法再说什么了,毕竟整件事还在武成自身。 就连他都忍气认下少主韩谦许诺的佃户进山之事,偏偏武成忍不住这口气,要将赵家父子赶走,却又麻痹大意被少年赵无忌射杀。 范锡程早年杀人如麻,双手染满鲜血,年纪一大,心性也是淡了,今天才叫少主韩谦这么折腾,也没有为养子范武成复仇的心思,想着或许武成命该如此。 “武成好歹是韩家的人,待县衙结案后,你们就去将他的尸身领回来,在后山挑一处风水宝地安葬。”韩道勋不想再在范武成的事情上纠缠,但该有的也会表示。 “多谢家主。”范锡程说道。 “理应叫赵无忌那小兔崽子,在武成坟前守孝,也不能太便宜了这些贱民。要不然的话,这左右真就不把我韩家当一回事了!”韩谦跪在地上说道。 韩道勋原本不想多事,想着这件事后将赵老倌、赵无忌父子及家人从田庄逐出去就是,但听儿子韩谦这么说,问范锡程:“你要觉得可以,那就捎个信给刘远,相信这点面子他会给我韩家……” 范锡程也不想再见到赵家父子,但话都让少主韩谦抢先说了,他还能说“不”? “老奴这就带着赵阔他们,到县里将武成的尸身领回来了。”范锡程说道。 “去吧……”韩道勋示意范锡程他们先去办事,他还有话跟儿子韩谦交待。 “……” 韩谦跪着膝盖又酸又麻,肚子里直骂娘,偷瞅他父亲韩道勋在烛火下浓眉紧蹙,不知道有什么忧心之事压在他的心头,显然是有些话犹豫着要不要跟他这个不肖子说。 “刚刚赐封临江侯的三皇子年纪已经有十三岁了,不宜久居宫中,择日就会迁到宫外居住,到时候也将挑选四名大臣之子到临江侯府陪读——你到时候也会到殿下身边陪读……”韩道勋苦叹一口气,坐在烛前说道。 韩谦闻声一震,他对宫闱之事再生疏,也知道姚惜水这些人费尽心机杀他、又伪造他暴病身故的假象,极可能跟此事有关,有人不希望他到三皇子身边陪读? 看到他父亲韩道勋愁眉苦脸的样子,韩谦知道他父亲韩道勋不希望他到三皇子身边陪读,是不想他惹来祸事,而晚红楼不惜费尽心机制造他暴病而亡的假象,显然不会是替他老韩家着想…… ………… ………… 说是三皇子临江侯择日出宫,但此时还没有出宫,韩谦作为皇后钦定的四名大臣之子之一,也没有必要这时候就到临江侯府,暂时还继续留在山庄里修身养性。 虽说这次山庄发生这样的事情,韩谦出乎反常的,没有将他气得心绞痛,但韩道勋在山庄住了三日,在范武成葬礼后返回城里时,犹是满心忧虑。 常说伴君如伴虎,韩道勋在朝中也有如履薄冰之感,完全不知道韩谦到三皇子临江侯身边陪读,会发生怎样的事。 然而大臣之子能在皇子身边陪读,是莫大的荣誉,也会有相应的封赏,自然就容不得韩道勋拒绝。 韩谦看着父亲韩道勋的马车,在两名家兵的护送下,摇拽着拐出山道,他才与范锡程在赵阔等家兵的簇拥下,勒马返回山庄。 韩谦可不为有机会到皇子身边陪读就沾沾自喜。 他就算再狂妄无知,也知道在皇子身边陪读,实在不是什么好差事。 他还没有到三皇子临江侯身边陪读,幕后势力就不惜动用姚惜水这枚棋来毒杀他、想要制造他暴病而亡的假象,这他妈能是好差事? 比起这个,他宁可逃回宣州去,逍遥快活的当一个世家子,静待天佑帝四年后驾崩。 然而,就算他能够推掉皇子陪读这苦差事,晚红楼那么深的图谋,最大的破绽就出在他的身上,他此时逃离家兵的保护,有可能活着逃到宣州吗? 当然,韩谦也没有想着将这一切都说给他父亲听。 说出来,谁会信? 再说了,晚红楼敢算计到三皇子杨元溥的头上,谁知道他们背后的势力有多强大、布局有多深? 此时将这一切揭穿、捅出去,谁知道会不会逼得他们直接狗急跳墙,将他跟他父亲都灭了口? 韩谦强忍住喊住他父亲、吐露一切的冲动。 看范锡程在前面骑了一匹瘦马往山庄而行,沮丧得就像是生了一场重病,精气神比以往差了一大截,韩谦神色稍振,想到梦境世界的一句话:“与人斗,其乐无穷;与天斗,其乐无穷……” 车到山前必有路,晚红楼再是狠角色,也是人啊。 当下,韩谦也不管范锡程心里会怎么想,就直接要赵阔陪着他前往后山。 山庄之后,穿过一片道路狭窄、地势陡峭的密林,地势又稍开阔一些,一片坡地围在山坳里,一座新坟孤零零的矗立在一颗两人合抱才够的百年古树下。 坟旁搭成一间简陋的茅屋,少年赵无忌神情倨傲的盘坐在茅屋里,黑云弓横在膝前。 一个身穿麻布衣裳的瘦弱少女,正将少年赵无忌吃得干干净净的碗碟收拾到只竹篮子里,看到韩谦、赵阔上山来,少女大胆的朝这边张望了好几眼,待韩谦他们走近,才低下头。 “……”韩谦打量了赵无忌的姐姐一眼。 虽说低下头,但他们身处下方,能看到赵庭儿巴掌大的小脸,干净得就像一汪山泉似的,长长眼睫毛下,眸子有如夜空中的星子般灵动,难以想象山野之间,能有如此的秀色——就是太瘦、身子太单薄了一些,以致看上去有些其貌不扬。 当然了,韩谦也怀疑是不是自己在山庄憋太久,才会觉得山野少女竟也相当不错。 少年赵无忌站起来,捧着黑云弓就要跪到韩谦跟前谢救命之恩。 “你心里无法伏跪之意,你也不是低头跪人之人,又何必为难自己?”韩谦哂然一笑,让少年赵无忌站在那里说话。 少年赵无忌眼睛流露出感激之色,将黑云弓递过来:“我爹爹说此弓太过贵重,无忌不该收少主这么重的礼物?” “你爹大概是说此弓不祥,要不是此弓,也不会惹下这样的祸事吧?” 韩谦心里一笑,负手说道, “要不是此弓,你们即便不被送到县衙治罪,也会被赶出田庄,流离失所,你真就甘心?” “……”少年赵无忌抬头看着韩谦,眼瞳里有些微的迷茫,但是谁也注意不到,少女赵庭儿看向地面的眼瞳这一刻却是灼灼发亮。 “你要觉得,你一家老小理应被逐赶出去,这黑云弓你便还给我。要是你心里有不甘,那你就留下这黑云弓,倘若往后还有什么恶奴敢来夺你们父子姊弟的立锥之地,可用此弓杀之!”韩谦说道。 少年赵无忌听了韩谦这话,眼神才坚定起来,一双还有些稚嫩的手,将黑云弓抓得更紧。 听了韩谦这话,赵阔心里才是一叹,暗道少主从头竟然真是有意借少年赵无忌的手杀死范武成,以前真是看走眼了。 看到少主韩谦转身看过来,赵阔低下头来,避开少主韩谦那能杀人的凌厉眼神。 “赵阔,你先退下去,我要传授赵无忌一段箭诀。”韩谦对赵阔说道。 “是!”赵阔卑微的躬身施礼,退到下面的山林里,但也没有离开太远,以示他还要尽贴身保护少主韩谦的职责。 “我箭术无成,但有一个好师父,在年少时曾传授我一段箭诀,我练不出什么高超的箭术,传给你或许有用,”韩谦说道,随后将当年在楚州时那老道传授给他的箭诀传授给少年赵无忌,“双手撑弓在身前,参天大树立荒原,间架得当似满月,大形充盈见浑圆,精神提起复坦然,周身鼓荡乱回环……” 韩谦荒废太久,不管石公拳以及这段箭诀多厉害,他都不奢望能在三四年间练成当世的顶尖强者。 而倘若眼前这少年赵无忌,真能为己所用,或许要比范锡程、赵阔这些老匹夫更值得信任。 “要你在范武成坟前守孝,不是别人要以此来羞辱你,实际上这是我提出来的,你也不要连这点羞辱都忍受不了。你耐着性子在此琢磨箭术,过些天我再来传授你石公拳,”韩谦说道,“此外,你识不识字?” “不识得!”少年赵无忌说道。 “不识字可不成,”韩谦摸着下巴说道,“识字不求多精深,但要能读得通书才成——这样吧,我还会在山庄留些日子,那这些日子,你每天清晨下山到东院来,我教你识字。要是有人敢拦你,你知道怎么做的。” “少主的命令,无忌绝不敢或忘。”少年赵无忌坚定的说道。 韩谦满意的点点头,便与赵庭儿、赵无忌姐弟告别,昂然下山去。 第十章 与人斗 - 第十章 与人斗 - 第十章 与人斗 - 肉肉屋 第十一章 进城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十一章 进城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十一章 进城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十一章 进城 赵阔还守在林里,看到韩谦走下来,将马牵过来伺候他跨上去。∞> 韩谦翻身骑到马背上,跟赵阔说道:“要是山庄里有人背着欺负赵家人,我都会认为是你在背后捣鬼!” “赵家少年如此英武,又有少主庇护,绝不会有人敢欺负他家的。”赵阔见自己就这样被少主像毒蛇一样盯上了,也只能心里暗叫倒霉,却不知道哪里出了变故,不学无术、性情乖戾的少主,竟然如此阴狠厉害,还能想着用计将范武成杀死? “那我以后再赐赏你什么东西,你不会再拿出来做滥好人吧?”韩谦问道。 “赵阔对少主绝不敢阴奉阳违。”赵阔叫韩谦的眼睛盯着,低下头说道。 “好吧,我且看你的表现。”韩谦随意的说道。 接下来的日子,韩谦每天早上抽一个时辰来教赵无忌识字、传授他六十四势石公拳;这对他自己来说,也是重新温习功课、修炼石公拳的机会。 当然,韩谦除了抓紧一切时间练习骑射外,更多的还是不断去试图理解那梦境中那一切看似古怪的学知,去思索、体会梦境中人翟辛平那短短一生所经历的尔虞我诈以及他看待、分析以及面对事件的方法…… 虽说短短二十天时间,远不足以让韩谦练成浑身充满力量感的肌肉男,但每天足够强度的运动量、营养又充足,也令他身体结实许多。 虽说谈韩谦的相貌谈不上风度翩翩,但此时也能勉强说得上是气度沉稳。 范锡程受此重挫,虽然与韩谦的关系依旧冷淡,但山庄有什么事情,他都会让赵阔跑过来跟韩谦言语一声,表示他并没有将韩谦这个少主遗忘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中秋节前夕,韩道勋才派人到山庄来传信,要韩谦回城去…… ………… ………… 韩道勋在京城金陵的宅子,位于南城兰亭巷。 宅子不大,前院仅有三间倒座房,用作门房及留客居住。 穿过垂花门是正院,居中三间是正房,东侧是韩道勋的卧房,中间是堂屋,西间是书房。 正院的东厢房有三间房,乃是韩谦到京城金陵之后起居所住。 西厢三间房则空在那里,宅子里没有女眷,西厢房有时也用作客房,留宿一些重要的客人。 从西厢房与西侧耳房间有过道可以进后院,而后院,乃后厨、马厩以及奴婢、家兵的住处。 这处宅子不要说跟韩氏在宣州那屋院相接、鳞次栉比的大宅相提并论了,比山庄也差了一大截,在京城金陵只能算是普通人家,前后院子加起来也就一亩多地。 也因为这处宅子狭小,韩道勋只能留一名老仆、一名仆妇以及四名家兵在身边伺候。 出山庄,沿宝华山南麓、北渎河北岸的大道驰道,不到四十里,骑快马也就一个多时辰就能从南城入城。 韩谦在山庄用过早餐才出发,在赵阔、范锡程等人的簇拥下,策马赶到金陵城,才刚刚是午后。 范锡程因为养子范武成之子心气尽丧,再者毕竟六旬年纪了,人近暮年,骑一个多时辰的快马,都略感有些疲惫。 韩谦却能支撑住,还颇为神采奕奕,显得他这近一个月来骑射训练,成果还算斐然,此时也能勉强拉开家兵贯用的黄杨大弓。 他的身体到底还是年轻,只要不再荒废,刻苦锤练,还不至于难以挽救。 韩谦此时却没有沾沾自喜,神色间多少有些落落寡欢,这时候心里还是想着这次出山庄后的所见所闻,忘不掉一路所见那一具具被遗弃在路旁、官府还没有来得及派人收殓的死尸,忘不掉他们骑马进南城时,那些在南城门根像蝗虫扑上来乞讨的饥民,被范锡程、赵阔拿马鞭狠抽,被抽得鲜血淋淋才被赶走…… 说实话,韩谦进出金陵城也有好多次了,以往对这种种惨状都视如无睹、麻木不仁,却没想到今日内心会受这么强烈的冲击。 那一夜光怪陆离的梦境,对自己的改变真就有这么大吗? 这到底是怎样的怪梦? 韩谦暗暗捏了一下怀里那枚磨制成凸透镜的水玉圆佩。 宅子里的马夫跑过来将马牵走,韩谦神色稍稍振作起来,心想他自己此时还没有从险境里摆脱出来,说不定姚惜水这些人今日就会派人过来杀死他,城内外那一幕幕生民惨状,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我爹爹他人呢?”韩谦摒除掉心里些不必要的干扰,心思回到自己的处境之上,问他父亲韩道勋在哪里。 “老爷此时应该还在官署应卯。”范锡程说道。 天佑帝创立楚朝,设宏文馆作为专掌朝廷藏书及编校工作的机构,以秘书监、秘书少监等官吏掌之。 楚朝初创,内部将臣争权,政令也难通达州县,财赋不足而四面兵衅不休,境内流寇继而不绝,朝廷的工作重点自然不可能落到文化建设上,宏文馆实在极清闲的衙门。 韩道勋身为宏文馆的少监,只要没有要紧之事,却绝不会告假溜班,通常要到暮色四合之时,才会从宏文馆回来,此时就几个家兵守以及管家守在宅子里。 韩谦与赵阔、范锡程这时候已经是饥肠辘辘,到宅子里叫仆妇准备好餐食,刚刚草草吃好,就听得有人在外面拍门大喊:“七郎,七郎,你小子终于被放回来了!” 韩谦听声音,便知道是户部侍郎冯文澜之子冯翊找上门来。 冯文澜也是宣州人士,与他父亲韩道勋相识,因此韩谦刚到金陵,就与年龄相仿的冯翊见到面,而且臭味相投,很快就熟络起来。 冯翊也是这次被选去陪皇子临江侯读书的四名大臣之子之一。 也不知道冯翊从哪里知道自己今天回京,他都没有歇一口气,就赶上门来? 门子打开门,就见冯翊带着一名少年穿过垂花门阔步走进来,探头看到韩道勋不在宅子里,也不管范锡程、赵阔两名家兵,揪住韩谦说道:“七郎,听说你也被选去陪三皇子读书了?” 冯翊要比韩谦大上几个月,在韩谦面前大大咧咧的,相貌却是清秀,穿着马靴、对襟短衫,腰间系着嵌有玛瑙、绿孔雀石等宝玉装缀的腰带,乍看还以为是个女扮男装的大家闺秀。 不过,要是以为冯翊是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那就大错特错了。 冯翊实在不是什么好鸟,韩谦到金陵没有几个月,能对金陵城内的妓寨娼馆轻车熟路,能跟金陵城里的其他二世祖混在一起,冯翊是他的领路人。 与韩谦不同,冯翊有两个兄长都已经长大成年,承荫外放到下面的州县任职,算是小有成就,冯翊又有个溺爱他的祖母护着,因此他在金陵城内肆意妄为,只要不闯下泼天祸事,冯文澜也拿他没辙。 冯翊身后的少年,是冯翊的姨兄,乃左神武军副统军孔周的次子孔熙荣。 孔熙荣身量极高,比韩谦都要高出大半个头,又因为受其父亲督促自幼习武的缘故,身体极其壮实,站在那里就像一座铁塔似的,但孔熙荣的性格却要比他的姨兄弟冯翊柔弱得多。 由于孔周早年在边军任将,孔熙荣随母亲的住居,就挨着舅父冯文澜家,他也就整天跟冯翊厮混在一起。 孔熙荣年龄较大一些,却常受冯翊的欺负,只是他甘愿受着冯翊的虞指气使。 冯翊所做的混帐事,常常都是孔熙荣顶缸,以致孔熙荣在金陵城里的声名,比冯翊还要狼籍。 孔熙荣也是这次被选中的四名皇子伴读之一。 “你说倒不倒霉,宫中为什么偏偏选中我们几个给三皇子陪读啊?年初时,我爹找术士替我看过面相,没有说我今年会流年不利啊!”冯翊看到韩谦就喋喋不休的抱怨起来。 “……”韩谦看了范锡程、赵阔二人一眼,说道,“你们出去先歇着吧。” 范锡程、赵阔等家兵还不知晓韩谦这次从山庄回城来,是要给三皇子陪读的,这时候听冯翊口无遮拦的胡说八道,当下先告退到后院歇着去了。 冯翊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看到桌子有一壶茶,伸手碰了一下壶壁,觉得里面的茶水不烫,拿过来对着壶嘴就咕隆咕隆的灌了一气。 他刚才听奴婢回来说看到韩谦回城来,也没有牵马,直接一气跑过来,汗津潺潺,口干得紧,又继续抱怨道:“你说吧,要是信王身边缺人,将我们选过去还好,说不定这是一条我们以后飞黄腾达的捷径,却偏偏将我们选出来,陪一个屁大的小孩玩过家家,你说晦不晦气?” 韩谦知道冯翊是说天佑帝有废太子立二皇子信王的传言,朝中也确实有些大臣正千方百计的跟信王牵上关系。 也确如冯翊所言,将来大概率是太子或信王有一人能登上帝位,因此即便这时候一定要押注,也只会在太子及信王两人中间选边站。 而无论是太子或信王登基,三皇子临江侯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那他们这些被迫给塞到三皇子身边的人,将来不受牵累就算万幸了,压根就不能指望有什么远大前程,也难怪冯翊满肚子的牢骚。 冯翊混账归混账,但自幼耳濡目染,一些基本的轻重缓疾却也是清楚的。 “……”韩谦只是一笑,只是相当认真的听冯翊抱怨下去,并不急着附和他。 “周昆原本跟我们一起要陪三皇子读书的,但半个月前骑马摔下来,竟然背脊骨摔断了,躺在家里成了一个废人——你说这事邪不邪门,是不是打一开始就透着倒大霉的兆头啊?”冯翊问道。 听冯翊这么说,韩谦却是心里一惊。 第十一章 进城 - 第十一章 进城 - 第十一章 进城 - 肉肉屋 第十三章 晚红楼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十三章 晚红楼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十三章 晚红楼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十三章 晚红楼 (感谢分开旅行、夜夜迷离、古熠、大海兄、万死、草灰、victorlica、steed9527、枕头、bajiezhu、家有兜兜、蔚蓝、圣淘宇、小贰、骑驴、睚眦无解、adei、冰山为衣、苦柚、健康第一、牛牛、姚姚等书友的慷慨捧场,使得新书《楚臣》发布才三天,就获得月票榜第五名的好成绩。∑悠悠的去写《楚臣》,但兄弟们如此热情,我也应该激励一下自己,现在从新调整一下更新计划:新书期间,每天保底两更,每累积一千二百张月票,或者新增四个盟主,就加更一章,看大家什么时候能将我不多的存稿耗尽,然后卖身码字……) 姚惜水这些人,千方百计,也要让原计划被选到三皇子身边陪读的大臣之子发生意外,难道说他们想要将谁送到三皇子身边,只是名额被他们四个人先占了? 这么说来,三皇子也未必与皇位无望啊! 只是,三皇子距离皇位越近,自己的处境也就越凶险。 不管藏在姚惜水之后的阴谋家是谁,他见过姚惜水这小婊子的真面目,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将他这个最大的破绽补掉,而最简单直接的手段就是“杀人灭口”。 这个“杀”,不管是刺杀、诱杀、毒杀、陷杀,亦或是借口杀,韩谦以此时的能力想要防备都极难。 韩谦含笑坐在窗前,但他四肢发凉。 唉,韩谦心里苦叹一声,振作神色跟冯翊说道:“我这次被我爹关到江乘的山庄,真是憋坏死我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们去晚红楼!” “啊,现在去晚红楼?”冯翊没想到在这么重要的事情面前,韩谦回到金陵的第一件事,竟然还是极有兴致的要拉他们去晚红楼寻欢作乐。 “我爹爹告诫过我要收敛些啊……”冯翊有时候虽然荒唐,这时候还是忍不住说道。 “我爹爹也这么告诫过我,心想以后晚上不方便出去,也只能白昼及时寻欢了。”韩谦说道。 “也对。”冯翊见韩谦都无畏,心想自己这大半个月也被关在家里,要不是来找韩谦,他与孔熙荣还不得允许出门。 这大半个月,冯翊对身边侍候的两个丫鬟早玩弄腻歪了,长得太普通了,也只能暖床,心里正对晚红楼那些体娇貌美、吴音软糯的女孩子想念着紧,听韩谦随便一劝,就欣然同意,也不管孔熙荣多么不情愿,拽着他就往外走。 “少主……”冯锡程在前院,看到少主韩谦回宅子里才一炷香,就叫冯翊、孔熙荣拽出去,他再无心过问韩谦的事情,也怕被家主韩道勋回来责骂,出声喊道。 “我出门有事要办,赵阔你随我们过来。”韩谦喊赵阔随他一起出去。 韩谦心想他既然没有办法躲开晚红楼的,与其整天担惊害怕哪天晚红楼的刺客直接杀上门来,还不如直面杀局,或能刺探出晚红楼的真正底细来。 韩谦一个人是不敢跑去晚红楼,但跟冯翊、孔熙荣一起,就要保险一些。 既然晚红楼千方百计在他跟周昆身上制造意外,那当然是不想阴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要是他与冯翊、孔熙荣三人都出了意外,事情传到天佑帝的耳中,天佑帝再蠢,也能猜到有一场惊天阴谋正围绕他的第三个儿子铺开。 以天佑帝的阴狠手段,还不得杀得金陵城人头滚滚落地? 韩谦心想不管晚红楼或晚红楼幕后的阴谋家要搞什么鬼,最不想惊动的人大概就是天佑帝吧? ………… ………… 韩谦拉着冯翊、孔熙荣也没有直接往晚红楼而去。 冯翊、孔熙荣没有奴仆跟随,看他们一身轻便,想必随身也没有金钱之物,而韩谦这段时间被关在山庄,也身无长物,这时候直接跑到晚红楼来得霸王嫖,不是自己将把柄送上门任姚惜水这些拿捏吗? 韩谦拉着冯翊、孔熙荣先赶往铁桑街的韩记铜器铺。 宣州产铜,前朝时就差不多占到全国铜产量的七八分之一,天下四分五裂之后,宣州的铜矿对占据江淮地区的楚国而言,就变得极其重要,成为了江淮地区铸钱所需之铜的两大来源之一。 虽然当世金银使用日益频繁,但还远不能取代铜制钱币的地位。 天佑帝建立楚国来,就严禁私人开采铜矿及行铸钱之事,铜器的铸造及销售,也许宣州韩氏、广陵周氏等屈指可数的几个大族进行。 韩记铜器铺乃是韩氏在金陵的一处产业,二伯韩道昌说过,韩谦回到金陵,挥霍之时所缺,皆可从韩让铜器铺度支。 韩谦从铜器铺拿钱没有手软过,这次也是先到韩记铜器铺抓走十二枚小金饼,才与冯翊、孔熙荣往秋浦河畔的晚红楼走去。 一枚小金饼足重一两,值一万二千钱。 十二枚小金饼,要是都换成前朝推广流传开来的开元通宝,标准重就是九百二十一点斤。 二祖子出去寻欢作乐,还是金饼子实在啊。 要不然的话,他与冯翊、孔熙荣三人扛着近千斤重的开元通宝到晚红楼招妓,场面就有些滑稽了。 晚红楼位于秋浦河畔,临街却是声名广播的乌衣巷。 韩谦所住的兰亭巷,街巷间还是泥路,每到阴雨天,车马碾过,一路泥水,泥泞不堪,令出门没有牛马车、需要徒步的人痛苦不堪。 而秋浦河北岸多为寻欢作乐的欢场,藏污纳垢之地,但街巷间铺满麻条石。 金陵原名升州,早在一千多年前就秋浦河畔筑城,为金陵建城之始,在这个时空里,汉末三国的吴王朝最早在金陵建都,之后,晋室南迁,与宋齐梁陈等国都相继建都金陵,史称“六朝”,一直到前朝,金陵都是江南最为繁华之地…… 晚红楼是十二年前,在乌衣巷一座被流寇纵火烧毁的废园子上兴建而成,差不多跟天佑帝正式定都金陵的时间相当,在金陵城成百上千妓寨娼馆里历史绝对谈不上悠久。 不过,晚红楼创建之始,就以坐拥数百四方佳丽而名震金陵,不仅以极快速度在这花柳之城站稳脚跟,还力压群馆,成为金陵城里所有世家子寻欢作乐的第一选择地。 此时细想,这一切还真绝对不简单啊。 韩谦以前想不到这些,此时站在晚红楼看似普通人家的门庭之前,心中所想则要复杂得多。 韩谦在金陵居住加起来不过三四个月,但也是晚红楼的常客。 韩谦、冯翊、孔熙荣以往也不是没有白昼宣|淫过,看到他们三人出现在门口,身穿青衫的门子从埯面笑脸迎出来:“韩公子、冯公子、孔公子有一阵子没有到晚红楼来了啊!这是哪家场子有新的姑娘,讨得三位公子的欢心?哦,周尚书家的公子郎,怎么不见跟三位公子一起过来啊?” “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啊,周昆那个倒霉鬼,上个月从惊马背上摔下来,断了脊椎骨,能捡一条命已经相当幸运了。”冯翊并没有意识到周昆这次所出的意外,有什么蹊跷的地方,心里认定晚红楼的门子小道消息来源多,应该早就听说这事才是。 门子在晚红楼看似地位低下,但进出晚红楼的客人都会落入门子的眼里,实际是很关键的一个解色。 韩谦敛着眼瞳盯着这个看上去不到四十岁的门子,从表面上并看不出他在晚红楼里是不是知悉机密。 “此时没有哪位大人要姚姑娘出面陪着吧?”韩谦问道。 “就知道韩公子惦念着姚姑娘,韩公子你可不知,你有一阵子没有过来,姚姑娘想你都消瘦许多了……”门子笑着身子往后让出半步,示意韩谦他们先进去。 韩谦回头看到赵阔沉默着,猜他或许是怕被父亲韩道勋知道后挨责骂,笑道:“我们过来散散心,天黑之前不出去,你去告诉我父亲跑来逮我回去,不会害你被责骂。” “老奴在外面候着。”赵阔说道,不愿意进晚红楼。 第十三章 晚红楼 - 第十三章 晚红楼 - 第十三章 晚红楼 - 肉肉屋 第十三章 讨怀毒酒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十三章 讨怀毒酒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十三章 讨怀毒酒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十三章 讨怀毒酒 晚红楼里除了临街及临河密集建造的堂馆外,也有十数重深僻幽静的院子显得烟台池馆重重。x> 绕过一座由湖石组成的假山,随迎客走进一座幽静的院落里。 坐在熟悉的会客小厅,韩谦看着院子里的一池锦鲤,感觉到心脏一阵阵的发紧。 他手指都捏得发青,强抑住掉头狂跑出去的冲动,心里实在不知道接下来是姚惜水强作镇静的走进来探他虚实呢,还是直接闯进来两个蒙面大汉将他一刀刺死。 走进晚红楼之前,韩谦想着有冯翊、孔熙荣陪同,姚惜水这些人会有忌惮,但等他真正走进来,才知道真正身临险境是何种感觉,之前的诸多笃定猜测都不能缓解他心头的紧张跟恐惧。 这他妈是拿自己的命去赌啊,刺激之极未必比梦境里那些搏命赌徒玩俄罗斯转盘稍差吧! 韩谦正恍神间,忽闻一缕香风穿室而来,抬头便看到门前一暗,身穿紫红色裙衫的姚惜水出现在门外,没有浓妆艳抹,发髻偏斜,精致的容颜间还透漏出一丝午后的慵懒。 一缕阳光透过树荫,打在姚惜水白皙如玉的脸颊上,泛着滋光,整张小脸完全塞满青春的气息——姚惜水在金陵城成名不晚,但此时实际只有十八岁,正是嫩得能掐出水的年纪啊。 只是眼角的微微抽搐了一下,显示姚惜水这一刻的心情之紧张,未必比自己稍弱——这一刻,韩谦倒是一下子轻松起来了。 “姚姑娘站在门外,难不成看到我登门觉得很意外?”韩谦盯着姚惜水那双让人看不透深浅的眸子问道,实在不知道这城里有多少男人沉迷在这双眸子之中,而完全察觉到这双眸子里所藏的凌厉杀机。 “韩公子有一阵子没有到晚红楼了,红玉还以为韩公子另有新欢,将红玉忘了呢!”姚惜水强笑道,回头看了一眼,似乎嫌弃丫鬟还没有端茶上来。 “我还没有摘得惜水姑娘的红丸,即便有新欢,也不会忘了这边的。”韩谦看到姚惜水穿着丝履的足在这一刻微微弓起。 这时候姚惜水房里的丫鬟端茶过来,韩谦没有吭声。 待丫鬟放下茶盏走出去后,姚惜水才走进来,又反手将房门掩上,才换了一张笑靥如花的脸,朝韩谦说道:“有一阵子没见,韩公子还是那么逗人乐——快请喝茶,再给红玉讲讲,为什么今天想着来见红玉来了?” “我想惜水姑娘再赐一杯毒酒给我喝。”韩谦说道。 见姚惜水像是被刺了一下,韩谦又笑着问:“怎么,惜水姑娘莫不是以为我会将那天夜里发生的事当成一场梦?” “听韩公子这么说,我真信韩公子是来讨毒茶喝的了……”姚惜水见韩谦将牌都摊开来,也镇静的坐下来,将茶盏往韩谦跟前推了推,似乎这真是一杯毒茶,看韩谦有没有胆气在她面前喝下去。 韩谦暗地里将自己操了一遍,没事装什么牛逼,这茶要是不喝,气势便弱了,要是喝下去,真一命呜呼,老子不是亏大发了? “……”韩谦将茶盏拿到手里,想着是不是将手里的热茶,朝眼前这小婊子脸上泼过去。 “对了,韩公子为何一定要过来讨杯毒茶喝?”姚惜水这时候问道。 “我韩家私奴范武成在山庄为佃户杀所,我父亲赶到山庄来,我还没有将姚姑娘夜访的事说出来,他却满心担忧我到三皇子身边陪读会给他惹来祸事,你说可笑不可笑?” 韩谦放在烫手的茶盏,盯着姚惜水的眼睛,说道, “我经历这一场噩梦,算是想明白过来了。我二伯有心纵容我在宣州荒嬉无度,居心叵测,而我亲生父亲看我这般模样无药可救,心里也是厌烦,相聚才三四个月就将我赶到山庄眼不见心净——而我这次又被选到到三皇子身边陪读,在父亲看来,日后有可能给他惹下祸端,还不如看到我在山庄暴病而亡。姚姑娘,你说说看,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的我,一个留之无用、看了碍眼,可能还会破坏姚姑娘大计的废物了,是不是够不够资格在晚红楼讨杯毒茶喝?姚姑娘,你们千方百计的想我暴病而亡,以便三皇子身边陪读的人选能空出一个名额,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 姚惜水强作镇静,不让自己按着桌子的手颤抖起来。 姚惜水年龄强小,但除了自幼的训练不说,自从开馆就周转在那一个个老奸巨滑、**滔天的丑陋男人之间,每天所经历不知道是何等的千难万难,自以为早见惯人心曲折,也自以为能将内心掩饰得波澜不惊。 然而这一刻,姚惜水却有一种被眼前少年剥光的窘迫不堪。 韩谦闯上门来,姚惜水第一念头,就是这个没用的二世祖鲁莽的跑上门来对质,也想好诸多的对策,实在不行就用剪刀直接将他刺死,便说他破坏晚红楼的规矩,强行要拉她欲行好事,大不了牺牲自己将这个破绽给补上,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他是上门来“诉衷肠”的! 不错,他们是想着将一个人,选到三皇子杨元溥的身边。 冯翊、孔熙荣虽然声名狼籍,但冯翊深受冯文澜的嫡母宠爱,而孔熙荣又是孔周的独子,他们出了什么意外,冯家、孔家难以接受,就容易往阴谋上胡思乱想, 想比较之下,韩谦是最好的下手对象。 韩道勋为官小心翼翼,又颇为重视名誊,家门出了这么一个不肖子,几番训斥死不悔改,连下面的家兵都轻视之,这样的一个人,倘若暴病而亡,大概是最不会被追究的吧? 毒杀失败后,姚惜水也是惶然到今天,但夫人要她派人盯着韩宅的一举一动,不得再轻举妄动,以免将局面搞得更糟糕。 夫人当时猜测韩道勋即便知到这事,也未必敢将盖子揭开来,毕竟韩道勋并不知道整件事牵涉有多深,但姚惜水没有想到韩谦非但没有将此事说给他父亲韩道勋知道,竟然还跑上门来诉衷肠? 姚惜水当然不会蠢真以为韩谦刚跑回城就到晚红楼,是真来讨这杯毒茶喝的! “韩公子真会说笑,说得好像我们晚红楼真有毒茶似的,”姚惜水嫣然笑道,“再者说了,韩公子也不是那种像讨毒茶喝的人啊!” “还是姚姑娘您知道我的心思,但我既然已经沦为弃子,喝不喝这杯毒茶,已经不是我能决定的了,”韩谦喟叹一声说道,“除非姚姑娘对我的情义,要比那个死掉的范武成深那么一点,觉得我比范武成那蠢货有用一些,我或许可以不用喝下这杯毒茶!” 姚惜水漂亮之极的眸子微微眯起来,眸光也变得越发锐利,似乎想将韩谦的心挖出来看看,以判断他这番话的真假。 “哔哔哔!”这时候后窗有人轻轻拿手指叩动窗户。 韩谦猜到他闯上门来,对晚红楼的惊扰绝对不少,但真是半点没有感觉到后窗有人站在听里面的墙角。 姚惜水身子轻盈仿佛一味彩蝶的出门出去。 厅里静寂得千里无风的湖面,韩谦的心思再次紧起来,能不能说服晚红楼幕后的主人,姚惜水再次进来就见分晓了。 无声的沉寂最是难熬,二百个数仿佛过去一个世纪。 韩谦心里默默计数,除非缓和内心的紧张外,他还能从姚惜水出去的时间长短上判断姚惜水在晚红楼的真正地位。 姚惜水去而复返的时间极短,那就说明姚惜水在晚红楼里只有接受命令的份;姚惜水出去的时间较长,那说明姚惜水在刚才听后窗的人面前,并非没有话语权。 而这决定着他之后将如何去反制姚惜水这枚棋! 姚惜水去而复还,韩谦问道:“姚姑娘,我用不用喝下这杯毒茶?” 看到韩谦眼里的期待之色,姚惜水心里冷笑一下,指着韩谦面前的茶盏说道:“韩公子喝下这盏茶,便知道用不用喝下这杯毒茶了?” 姚惜水的话跟饶口令似的,韩谦心情却无情的沉重,恨不得将眼前这小婊子的衣服扒光掉狠狠的鞭打一通、再先奸后杀。 照理来说,眼前这杯茶不可能是毒茶,但韩谦真正要拿自己的性命去赌,还是控制不住的手有些抖。 韩谦下定决心要赌一把,在伸手去拿茶盏之时,见姚惜水眯起来的眸子骤然凌厉了一些,心里陡然一惊: 是了,不管这杯茶有没有毒,他真要毅然决然的喝下去,晚红楼多半不会容他活下去;晚红楼需要的是能为他们所控制的棋子,而不是一个心计跟胆气都太超群的人,至少他现在不能表现出这点——这也应该姚惜水去了这么长时间才返回的关键。 韩谦将茶盏端在手里,俄而又将茶盏放回桌上,跟姚惜水说道:“是死是活,姚姑娘说句话吧——即便是死,我也想死在姚姑娘的手里,临死还能有一点点的遐想。” 第十三章 讨怀毒酒 - 第十三章 讨怀毒酒 - 第十三章 讨怀毒酒 - 肉肉屋 第十四章 下注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十四章 下注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十四章 下注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十四章 下注 “就你这点胆子,真不知道你怎么敢走进晚红楼来的,” 姚惜水盯住韩谦看了有那么一会儿,接着便挨近过来,将白玉似的茶盏端起来,揭开盖子泯嘴吹开碧绿浮动的茶叶,小饮了一口,再将茶盏递给韩谦,说道, “这下子韩公子敢喝了吧?” “这下敢喝了!”韩谦接过茶盏,看茶盏边缘印着姚惜水的唇印,小心翼翼的避开唇印,也小饮了一口,将茶盏放下,说道,“往后但凡有什么事,还请姚姑娘吩咐。⊙的事情,可不要叫我去做,我这枚棋用好了,对姚姑娘的用处还是很大的……” “你胡说什么呀,好像我真迫你去喝什么毒茶似的,”姚惜水嫣然笑道,“韩公子陪着奴家说会儿话,你那两个酒色朋友还正使劲糟践院子里的姑娘,还要过一会儿才能完事呢,又或者我让人去别的院子,看哪个姑娘闲着?” 姚惜水等女晚红楼里卖艺不卖身,轻易不留宿客人,但其他院子里也有纯粹做皮肉生意的姑娘,总之是金陵城惹人沉醉的神仙窝。 “陪姚姑娘说会话就好,陪姚姑娘说会话就好。”韩谦咽着唾沫说道。 韩谦小心翼翼的在姚惜水身边,又坐了一炷香的工夫,姚惜水身边的丫鬟跑过来说道:“冯公子派小奴过来问韩公子在这边喝够茶了没有?” “喝够了喝够了……”韩谦忙不迭的站起来,他心想冯翊完事之后就急着回去,估计也是怕回去晚上会挨家里的责骂,但他更担心走晚了,姚惜水这些人会改变主意。 “韩公子真是不喜欢奴家了呢,朋友一完事就跑这么快!”姚惜水一脸幽忧的站起来送别。 韩谦头也不回的穿堂过户,跑去冯翊逞欲寻欢的院子,就见冯翊在院子搂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姑娘笑着说话。 这姑娘虽然不是晚红楼花魁级的人物,但姿色绝对不差,领襟子没有全部扣上去,露出一抹丰腴的肉色如玉,也着实叫人大咽唾沫,真想伸手去摸一把。 ………… ………… 晚红楼的北院里有一座用挖湖土堆垒起来的小山,有一座三层木楼是晚红楼兴建前就遗留下来的旧物,是晚红亭,晚红楼也是因为此楼而得名——晚红亭的四周,是五六株生长有数百年的古树,外界从哪个方面看过来,都只能隐约看到茂密枝叶间的木楼一角。 姚惜水走上木楼,透过木叶间隙能看到韩谦离开的身影。 木楼的深处还有两人在看着韩谦他们离开。 “韩谦识破惜水的秘密,也猜到我们在三皇子身上下注,留下此人,变数太大。”一个嗓音沙哑的男音说道。 “韩道勋虽然才是秘书少监,不显山露水,但与他同一批调入朝中的官员,都是天佑帝御笔钦点,谁又知道韩道勋就不是那伪帝相中的那人?而韩道勋治理地方极具才干,即便这次入朝不是伪帝有心安排,迟早也会出头,”姚惜水说道,“这样的人要是能为我们所用,能发挥的作用,将比信昌侯还要大!” 在姚惜水看来,韩谦微不足道,留着他还要冒很大风险,但要是通过韩谦将韩道勋甚至韩家都卷进来,并最终能为他们所用,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话是这么说,但也不要操之过急,小心韩道勋察觉到后会痛下决心将其子当成弃子抛弃掉!” 木楼深处继续传出声音来,告诫道, “当然,此子有胆识踏入晚红楼来,也不容小窥,惜水,你可以在他身上多下些工夫……”木楼深处的声音又说道。 “就这厮,是能成大事的样子?”沙哑的声音嗤笑道,因为韩道勋及韩氏,他不反对将韩谦当成一枚棋去经营,但心底对韩谦还是满心不屑。 ………… ………… 韩谦回到兰亭巷住处,天色未晚。 这时候晚风吹来,天气凉爽,韩谦却有一种汗流浃背的虚弱感。 一路走回来,特别是跟冯翊、孔熙荣他们分开后,他实在是怕哪条巷子突然扑出一个刺客,将他当场刺死。 也是到这时候,韩谦才稍稍松口气,知道自己的装腔作势奏效,最迫切的杀身之祸算是勉强免除掉了。 韩谦与赵阔推门进宅子,却看到父亲韩道勋陪一个身穿青衣的中年人坐中堂说话,看到他这边走进来,脸顿时就黑了下来,劈头就骂道:“你这混账家伙,刚到金陵,都不及歇口气,就跑去哪里鬼混了?” 韩谦这一刻也有些犯愣。 要是说他拉冯翊、孔熙荣跑去晚红楼找姚惜水,大概能将他父亲韩道勋气个半死,但他此时也不知道范锡程留在宅子里,有背着他跟父亲韩道勋嚼什么舌根,心想他此时编谎话怕也难糊弄过去,甚至有可能令他父亲韩道勋对自己越来越厌恶。 韩谦刚才去见姚惜水,实际是将他父亲韩道勋当作最大的筹码,令姚惜水及晚红楼幕后神秘的主人愿意用他为棋子。 要不然的话,他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再装腔作势,又哪里值得姚惜水这些人冒那么大的风险在他身上下注? 重新争取他父亲韩道勋的信任,才有可能做更多的事情,将来也才有可能说服他父亲,不要去做“文死谏”的傻事,去触怒生性已经变得多疑、变得刚愎自用的天佑帝,从而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 “孩儿跑去铜器铺讨来十二饼金子,又被冯翊、孔熙荣跑去晚红楼想放松一下,但到晚红楼想到爹爹的教诲,没敢将十二饼金子挥霍掉。”韩谦将十二饼金子从怀里掏出来,畏畏缩缩的递过去。 韩谦心里是暗自饶幸。 他从晚红楼出来时,一心想着离开是非之地,拉着冯翊、孔熙荣二人就走;而冯翊、孔熙荣看到他从铜器铺拿到金饼子,心里认定今天是他请客,三人就这样径直走了出去,也没有谁拦着他们,就这样圆满完成了一次霸王嫖。 而这二十枚小金饼子在手里,也就令他此时所编的九真一假的话,听上去十分的可信。 “……”韩道勋朝赵阔看过去。 “少主从铜器铺确实就拿了十二饼金子。”赵阔也没有想明白少主韩谦今天怎么没有将这些金子挥霍掉,但他回了这么一句,也不再随便多说什么。 “混帐家伙,快过来给郭大人行礼!”韩道勋这时候再责骂,但语气缓和多了,要韩谦给青衣中年人行礼,随手将那十二饼金子扔身旁的小案上。 韩道勋今日从宏文馆回宅子,被郭荣堵到路上,不得不请他到家里饮酒,没想到回宅子,就听说范锡程说韩谦到城里都没有歇一口气,就跟冯翊、孔熙荣跑了出去。 韩道勋当真是心肺都快要被气炸了,看到韩谦一脸美滋滋的从外面回来,也顾不得郭荣在场,当场就要发作。 听韩谦这么说,韩道勋脸色才稍稍好看些。 金陵世风奢靡,十七八岁的世家子流连欢场已是常态,虽然这是韩道勋深恶痛绝之事,但这也非他此时一人能更改的世风。 而韩谦此前的荒废乖戾,也令他伤透了心。 不过,韩谦这次到晚红楼后竟然还能悬崖勒马,没有将刚从韩记铜器铺讨要的十二饼金子挥霍掉,却凿实令韩道勋既意外又欣慰,这逆子还算是没有完全不可救药的地步。 韩谦看到他父亲韩道勋神色及语气都缓了下来,心想眼前这一关算是过去了,给青衣中年人施礼道:“小侄韩谦见过郭大人……” “既然都自称小侄了,这里也没有外人,就喊我郭伯伯吧。”青衣中年人哈哈笑道。 韩谦看这人皮白肉嫩,面相要比他父亲韩道勋年轻许多,但要自己唤他“伯伯”,年纪想必是在他父亲韩道勋之上,再看到颔下无须,面相有着说不出的阴柔,心里微微一凛:宫里的宦臣? 第十四章 下注 - 第十四章 下注 - 第十四章 下注 - 肉肉屋 第十五章 信任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十五章 信任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十五章 信任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十五章 信任 这时候范锡程跑过来说酒已经烫好,韩道勋邀郭荣到西厢房的饭厅坐下来,也没有山珍海味,一碟腊猪肉、一碟白切羊肉、一碟茨菇烧鸡都还是韩谦他们今日从山庄带过来的食材,一坛杏花黄烫热,酒香盈室…… 韩道勋将范锡程、赵阔等人遣下去,单留韩谦陪坐在一旁伺候他与郭荣吃酒。﹤> 韩谦在旁边小心翼翼的伺候着,酒过三巡才知道青衣中年人是内侍省内仆司丞郭荣。 这次三皇子出宫,虽然不直接册封亲王,仅仅封侯,年纪轻轻,也没有承担公职,因此侯府暂时不会设长史、主薄等官员,但三皇子即便封侯,也绝对跟异姓侯不同。 三皇子毕竟没有成年,其府中诸事皆由内侍省负责,这个郭荣,就是将随三皇子出宫就府的内侍首领,负责统领三皇子侯府的大小事务。 除此之外,三皇子侯府还将拥有一支一百二十人的侍卫队伍。 虽说三皇子的侍读讲师,会从朝中选择名儒充任,但韩谦、冯翊等四名陪读的大臣之子,平时在临江侯府则还是要听郭荣管束。 韩谦虽然住到金陵的时间不长,但知道他父亲韩道勋,除了跟几个宣州籍的故交有所往来外,也不结交朝中大臣,更不要说跟宫中的宦臣来往了。 他想当然的以为这次父亲特地将郭荣请到宅子里饮酒,是为他这个不肖子费尽了心机,心里还有些小感动。 “郭大人这次到三皇子身边伺候,父亲可知道是宫中哪位主的主意?”韩道勋派范锡程亲自驾车送郭荣回宫门,韩谦站在巷子口,看着马车消失在巷口,见他父亲脸上颇有忧色,疑惑的问道。 “……”韩道勋讶异的看了韩谦一眼,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孩儿在三皇子身边伺候,难免要说些讨好大人的乖巧话,但要是搞不清楚郭伯伯是宫中哪怕大人提拔到三皇子身边伺候的,孩儿怕会说错话。”韩谦说道。 “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就好,” 韩道勋见韩谦平时荒嬉混帐,关键时刻还是能知道轻重险恶,也是稍稍宽心,看了看左右,与韩谦一边进宅子一边说道, “三皇子乃世妃王夫人之子,三皇子出宫就府,说是一切事务由内侍省负责,但这些年来宫里的大小事务,都是由安宁宫那边主持……” 楚国新创才十二年,但仿制前朝政制,已经形成颇为庞大的官僚体系,宫中内宦也人员杂多。 韩谦到金陵才四五个月,以往对朝中之事漠不关心,但也知道后宫之中此时有三个女人的地位最为尊隆。 皇后徐氏乃后宫之主,长居安宁宫,生太子杨元渥,徐后大弟徐明珍不仅是当朝国舅爷,也是楚国现存的六大实权节度使之一,此时徐家还有多人在朝身居要职。 虽然说太子杨元渥荒嬉乖戾,不为天佑帝所喜,但此时能稳居东宫,能得一批大臣拥戴,除了他身为嫡长子、徐后乃是天佑帝的患难结发之妻外,跟徐明珍在寿州手握兵权以及徐知询、徐知训等人在朝中掌控权柄也有极大关系。 世妃史氏生信王杨元演。 信王杨元演无论是秉性、才干,都更像天佑帝,此时兼领楚州防御使,领兵驻于楚州,与徐明珍所节制的寿州以及西边的军事重镇襄州,共同组成对抗北部强藩梁、晋两国的防线。 世妃王夫人所生皇子杨元溥年纪最小,今年才满十三岁,一直住在宫中。 世妃王夫人虽然年仅三十岁,但听说怀皇子溥之前仅是皇后徐氏身边的贴身丫鬟,乃是天佑帝酒后所幸,只是事后并不得天佑帝宠幸,又受皇后徐氏猜忌,只是生下皇子杨元溥才得封夫人。 韩谦此时自愿沦为晚红楼潜伏在三皇子杨元溥身边的一枚棋子,以解眼下的危机,但晚红楼的阴谋败露,他还是难逃杀身之祸。 他想要见机行事,就要先将三皇子杨元溥身边复杂的人跟事搞清楚才行。 “即便郭大人乃是安宁宫所遣,但你在皇子身旁,言语也不可以轻浪!”不用韩谦追问,韩道勋他都怕韩谦到三皇子身边行事猛浪,将韩谦喊到堂屋,耐着性子将一些厉害关系,跟他一一剖析…… “父亲不要忙着教训孩儿,孩儿这几天也有在想这事,父亲先听孩儿说一说,要是有什么差池,父亲再指出谬误,孩儿印象能更深刻一些。”韩谦壮着胆子说道,他以后想要获得更大的裁量权跟自由度,还是要得到他父亲韩道勋的信任才行。 “……”韩道勋微微一怔,但也没有打断韩谦的话,毕竟他说再多,也要韩谦听到心里去才行,此时也就不妨听听韩谦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郭荣即便是安宁宫派出的人,但在朝中毕竟是以皇上的意志最大,将来要说有谁能令郭荣见风使舵,那第一人无疑就是皇上。故而郭荣内心真心的态度,还是会因为皇上的喜好有微妙的转变,不能一而概之,所以即便一定要说些偏向太子及安宁宫的讨巧话,但在郭荣面前,也要适度,” 韩谦将他这段时间整理过的信息说出来, “此时朝中传言皇上不喜太子,只是忌惮徐后及徐家已经尾大不掉,才不敢轻举妄动。这样的事情即便很多大臣都心知肚明,但照道理来说,朝中不应该妄议,更不应该传到孩儿这些人的耳中,然而孩儿到金陵都没几个月,就听到不少人在私下里议论此事,孩儿心里就想,这应该是有人在背地底故意散播此事。不过,不管有心人是谁,要是以为三皇子溥年纪尚小、与皇位无望,最不受忌惮就大错特错了,因为水搅浑起来,谁都难独善其身。孩儿也有自知之明,虽然谈不上无可救药,但肚子里的学问实在有限,应该没有资格到三皇子身边陪读,但偏偏有人将孩子与冯翊、孔熙荣、周昆选出来,显然是用了心机的。这反过来也无疑说明,并非所有人都认为三皇子没有一丝机会的……” “……”韩道勋听韩谦侃侃而谈,微微一怔,随之眼瞳里的光芒骤然更凌厉,追问道,“这些话你都听谁说的?” 韩谦他还想装腔作势一番,然后接着暗示他父亲周昆摔得半身不遂不是纯粹意外,但没有想到他父亲压根就不相信这话是他自己想明白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警惕有人在背后教唆他,他也是无奈。 韩谦苦笑一下,说道:“有些话是冯翊、孔熙荣他们两个人今日来找孩儿说的,有些话是孩儿自己瞎想的。” 无论冯文澜还是孔周,目前都是朝中态度中立或者说态度暧昧不明的将臣,他们应该知道其子到三皇子杨元溥身边陪读不是什么好差事,这些天抓紧时间教导,也是应有之举。 韩谦这么解释,韩道勋倒觉得合理,他确实有些担心已经有人直接将目标放到韩谦身上了。 “不管这话你是听谁说的,你能听进去就好,” 韩道勋正色说道, “郭大人那边,你要亲近,但不可失去分寸。另外,三皇子虽然受忌惮,也确实有不少人在他身上有所图谋、算计,但三皇子年纪尚小,只要朝中大局能尽快定下来,三皇子都没有真正成年,他身边的人即便会受忌惮,也不会太深。你此时还是要摈弃他念,在三皇子身边跟着好好读书,守住本分,不要胡作妄为,也就足够了!” “既然父亲要孩子动不如静,但今日请郭伯伯到府上来,又是为哪般?”韩谦到底不愿意被他父亲韩道勋太轻视,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韩道勋异样的打量了韩谦一眼,说道,“有些事你莫要瞎问,更不要出去瞎说。” “孩子心里明白了。”韩谦闷声说道,心想难道自己猜错了,郭荣并非他父亲主动请过来喝酒了? 韩谦心里又琢磨,冯翊的父亲冯文澜乃户部侍郎,孔熙荣的父亲孔周乃左神武军副统军,都是朝中态度暖昧的实权派将臣,冯翊、孔熙荣被有心人选到三皇子身边陪读,这可以说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但他父亲韩道勋身为秘书少监,官居清闲,自己被卷入是非之中,却是有些奇怪了。 换作之前,韩谦绝不可能会想到这么深,但此时的他不知不觉已经受那古怪梦境影响太深了。 所得的消息太有限,分析不出什么来,而他父亲还将他当成不学无术的轻浮浪子,韩谦此时得不到他父亲的信任,也不再纠缠追问下去,瞥眼看了一下他刚才拿出来的十二枚小金饼,还让他父亲韩道勋扔在堂屋的桌几上,便要告辞退出去。 “十二饼金子你拿去用吧,以后在三皇子身边,也少不得要有用度,但不许再像以往那般挥霍无度!”韩道勋严厉的说道。 十二枚小金饼,价值十二三万钱,即便放在官宦之家也非一笔小钱。 韩道勋此时担任秘书少监,俸禄以及应季的赐赏,一年加起来可能也就四五十万钱而已。 这些年中原地区战乱频生,长江以南也不安生,倒是大量的豪族富户随天佑帝南迁到金陵,致使金陵附近的粮田地价腾涨。 即便如此,江乘县的良田每亩也不过万钱而已。 这十二枚小金饼在金陵能拿十二三亩上好的水田。 而像他们今天到晚红楼,即便不霸王嫖,即便是找姚惜水这样的人物出来作陪,也只需要一两枚小金饼就够痛痛快快的潇洒一次了,毕竟不是买姚惜水的红丸。 要不是韩谦背靠宣州大族韩氏,也是绝对没有机会如此挥霍无度的。 “孩儿以后从铜器铺支用多少,又用在哪些方面,叫赵阔记到帐薄里,按季报给父亲知道。”韩谦说道。 他即便此时不指望能摆脱晚红楼的控制,但眼下要与冯翊等人交好,要将赵无忌招揽到麾下,甚至笼络赵阔等家兵不给他添乱,都要用钱。 而他到三皇子身边陪读除了偶有赏赐外,不会有什么固定的俸禄能领。 他想着以后还要继续从韩记铜器铺支度金钱,同时又不想因为这个而遭他父亲韩道勋的猜忌跟质疑,还不如现在就定下立账供查的规矩。 “你有心知道收敛就好。”韩道勋脸色沉郁的说道,虽然没有直接阻止,但看神色也不想看韩谦继续从韩记铜器铺支取钱财挥霍。 ************************* 韩谦回到房里,随后赵阔叩门,端着铜盆送洗漱水来——晴云身体瘦弱,不敢骑马,今天就没有随韩谦他们到城里来。 韩谦洗漱过,指着桌上的十二饼金,跟赵阔说道:“你刚才没有瞎说话,很好——我身边没有帐房,这往后钱物,便由你来替我掌管。以后从铜器铺度支多少、花销多少,花销在哪些地方,你都给我得用脑子记住,每个月跟我父亲说一下细账……” “老奴绝不敢多嘴。”赵阔说道。 “这我叫你去说的,有谁责怪你多嘴了?”韩谦说道。 “……”赵阔听韩谦这么说,便点头答应下来,说道,“少主要没有其他吩咐,老奴就先出去……” 赵阔说罢,便将韩谦洗漱过的水连铜盆一起端出去。 韩谦眉头微微皱起,盯着赵阔离开时的背影。 赵阔看似家兵中最不起眼的一人,年纪也有四十多岁,但生性慵懒、懦弱,似乎谁都能差使得了他,因此也受其他家兵轻视。 韩谦借赵无忌杀死范武成,迫使范锡程心灰意冷,难再像以往那般管束自己,而其他家兵看到韩谦胳膊肘往外拐,竟然偏袒佣户之子,与韩谦更是疏远,因而韩谦目前能用的人,还是只有赵阔一个。 这段时间,韩谦也刻意在家兵中提升赵阔的地位。 照道理来说,韩谦此时的地位都未稳,无论是恐吓也好、拉拢也好,赵阔真要是性格怯弱之人,那心里多少应该有所惶恐才是,但韩谦这段时间在他身上却看不到这点。 而且范大黑在他跟前抱怨过,说赵阔老不记事,要紧些的事情都不能交给赵阔去做,但赵阔此时似乎却没有觉得将每个月的一笔笔收支细帐记住,是多难的事情。 赵阔是晚红楼的人? 不。 韩谦不认为赵阔会是晚红楼的人。 赵阔到韩家充当家兵,是他父亲韩道勋在楚州任推官时的事情,都已有五年了…… 要是晚红楼那么早就在他父亲韩道勋身边布局,这一次他们只需要顺势而为,利用赵阔控制住他就行了,怎么可能第一个就想到除掉他,以便他们的人有机会潜伏到三皇子身边去? 赵阔不是晚红楼的人,应该跟姚惜水这些人没有牵扯,或许借个地方藏身而已,对他父亲韩道勋、对他并没有什么不利之心? 韩谦这么想,多少有些自欺欺人,但身上噬人的虱子已经那么多了,他暂时还不想在赵阔身上打草惊蛇,令局面变得更复杂。 赵阔看着身形佝偻、性子懦弱,端着盛满洗脸水的铜盆刚走下抄廊,似乎意识到自己露出破绽,又似乎直觉到韩谦盯着他看,身子在廊下陡然一僵,停了有那么几秒钟,才转回头看过来。 见韩谦盯着自己,赵阔问道:“少主,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什么事情了。”韩谦不动声色的说道。 随后便将房门轻轻掩起来,韩谦心想以后还是想办法将赵阔从身边赶出去,但现在他手里实在是没有人可以用。 想到身边没有一个人能令他放心,要时刻担心第二天脑袋有可能会搬家,韩谦坐在房里,也是有些心浮气躁,只是摆开拳架子,打一趟石公拳,勉强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第十五章 信任 - 第十五章 信任 - 第十五章 信任 - 肉肉屋 第十六章 侯府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十六章 侯府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十六章 侯府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十六章 侯府 (月票榜今天登上第一,新增九位盟主,感谢……) 八月二十八日,是个好日子,也是三皇子出宫就府的日子。じ> 韩谦一早就与冯翊、孔熙荣赶到皇宫东边的凤翔大街。 大街上一片宁静,兵卒还没有清街,行人照常穿梭其间,并没有意识到今天与往日相比有什么不同。 看来宫中不想大肆渲染三皇子之事。 三皇子杨元溥受封赏赐的临江侯府,就位于凤翔大街上,距离皇宫望江门不过三四百步的距离。 虽然三皇子杨元溥年纪尚小,不会担当公职,府中不设长史、主簿等职,但郭荣之下,车仗、仪礼、膳食、医药、寝侍等事都有专人负责;此外,还有天佑帝从侍卫亲军中亲自挑选的一百二十名忠诚健卒组成侯府待卫营。 韩谦他们赶到临江侯府,大部分侍卫、内侍以及从小就伺候三皇子的宫女,小两百人都已经住进侯府里。 侯府这边也收拾停当,院子里花团锦簇、绿树成荫,虽然暑热天还没有过去,院子里却十分的清凉。 不过,侍卫营指挥陈德以及侯府内史也就是侯府总管郭荣,与刚得临江侯册封的正主三皇子杨元溥还没有出现。 除非三皇子杨元溥有召,要不然,韩谦他们不能随便闯入后院或侍卫营的驻院,但侯府前院就有三进四跨之大,甚是开阔。 前庭居中是宴宾会客的正堂,东首则是授课读书的书舍,中间连着一座亩许地大小的小游园。 假山湖石,藏在柳荫下的浅水池塘里,十数尾锦鲤正欢快的游动着。 从宫里出来、以后就在侯府伺候的青衣内侍、宫女,有二三十人在前庭的正堂、书院收拾着,准备迎接正主就府。 西首的院子,则宾客随行仆佣等候的宅子;平时在前院值守的侍卫,也多留在那里,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不会随意出来走动。 韩谦、冯翊、孔熙荣出行都有家兵奴仆跟着,韩谦以后会专门将赵阔以及昨天才到城里来的范大黑,以及另一个年纪刚二十岁出头的家兵林海峥带在身边。 赵阔他们进入侯府后不能随便走动,这时候正在西边的院子接受侍卫营参军的质询、审查,确保他们身份来历清清白白,出现在三皇子杨元溥身边,不会产生任何问题。 而待卫营一百二十人,即便都是精锐骑兵,在楚**制里也仅仅算作一营之兵,但在陈德之下,还有一名参军辅佐,这是天佑帝要确保侯府及临江侯身边随时随地都要有武将轮替戒防。 韩谦站在书舍前的院子,看池塘旁一座湖石高过人头,孔窍玲珑,一株木槿花开正盛,与十数株韩谦叫不出名字的花草争奇斗艳,似乎昭示着这栋宅子蕴藏着无限杀机。 “你在想什么?”冯翊拉着孔熙荣跑过来,问道。 “我们过来,都等了有一个时辰,都不知道殿下什么时候出宫,我们要在这里等多久?”韩谦抱怨的说道。 “那就等着呗,要不然还能怎样?” 冯翊也是百无聊赖,俄而想到什么事情,压低声音跟韩谦说道, “临江侯府里里外外都是安宁宫指派的人手,在他们面前,我们绝不能跟三皇子太过亲近,但侍卫营指挥陈德,是世妃王夫人唯数不多在朝中得到任用的娘家人,听说是世妃跑到皇上跟前哭哭啼啼求了许久,才得以贴身护卫三皇子安全的。不过,听我姨夫说,陈德却是贪财好赌的怂货,真要遇到什么事,怕是不能指望他敢舍命保护三皇子……” “殿下身边能遇到什么事?”韩谦不以为意的说道。 “……”冯翊嘿嘿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韩谦相信冯翊在家里定是受了不少告诫,暗中琢磨他的话,心想冯文澜此时就猜测三皇子杨元溥身边可能会有血光之灾发生,对可见他对局势,或者说对安宁局那位的认识,显然要比他父亲清醒得多。 不过,就算历史的轨迹不发生更改,安宁宫那位也会等到四年天佑帝驾崩才会对杨元溥动手,韩谦这时候更感兴趣的,还是顶替周昆的另一名陪读人选到底是谁。 韩谦刚要问冯翊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就听到外面长街传来一阵如急雨般的马蹄声,收住在府门侯前,心想晚红楼千方百计将送到三皇子身边的这个人终于露面了? “冯翊,你们都先到了!” 韩谦与冯翊循声往外望去,就见一名身高马大的锦衣少年,看年龄跟他及冯翊相差无几,腰挎长刀的阔步走进来。 韩谦他们到侯府陪读,除了陪同三皇子读书外,还要陪同三皇子练习骑射,同时也是侍卫营的成员,受封从七品勋官武骑尉,所以韩谦以及指定跟随他的赵阔、范大黑,都能携带刀弓进入侯府。 真要遇到什么事情,他们自然都有卫护皇子的职责。 少年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眼神有些凌厉的打量着韩谦问道: “你应该就是韩谦了吧?” “我还以为是谁顶替周昆呢,原来是李冲你啊,你爹信昌侯以及你们李家手腕通天,怎么还让你干这个苦差事啊?”冯翊耸耸肩,言语间对新来的这个少年,并不是十分友好,显然之前不是一路人。 与浙东郡王李遇同父异母的兄弟,信昌侯李普? 韩谦对金陵城里的王公大臣、名门豪族再不熟悉,对在楚国能与徐明珍等人并列六大名将之列、曾率兵攻陷两浙,将越地十四州并入楚国的浙东郡王李遇,以及其弟信昌侯李普,也是知之一二的。 韩谦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到信昌侯李普之子,会是晚红楼费尽心机,要送到三皇子杨元溥身边的人。 难道说信昌侯李普跟晚红楼有勾结,又或者说信昌侯李普就是晚红楼幕后的神秘主人? 信昌侯李普所在的李氏,原本是洪州大族,追随天佑帝开创楚国基业,有多人在朝中出将拜相,其中以李遇、李普兄弟最为知名。 特别是李遇,与徐明珍作为楚国开朝六大名将之一,在攻陷两浙后一度担任越州节度使,掌握浙东的军政大权,李氏在浙东俨然又成割据一方的强藩。 天佑六年,梁太祖亲率数十万兵马犯寿州,天佑帝调李遇、李普兄弟率部进驻楚州,威胁梁军侧翼。 待梁军撤围而去,天佑帝就调李遇到朝中担任枢密副使、兵部尚书,不想再放李遇回浙东,实际上是有防范李遇专擅地方的用意在。 李遇也是知情识趣,接到帝旨,就将兵权交给当时的副帅、同时也是担任楚州防御使的信王接掌,他率兄弟李普、大将张蟓等人抵达金陵赴任。 天佑七年,李遇又以伤病缠身为由,辞去兵部尚书、枢密副使等职,请求回乡养病。 天佑帝册封李遇为浙东郡王,许其回到家乡洪州养病,留信昌侯李普出任兵部侍郎。 韩谦不觉得李遇有什么问题,要是李遇跟晚红楼有勾结,当年就不会如此轻易就将兵权交出来了。 有问题的是李普! 由于朝中军权受枢密院、南衙、北衙军司掌控,兵部早就被边缘化了,李普出任兵部侍郎,更多是位高权微的虚衔。 对曾经与其兄一起执掌数万兵权、割据地方的李普而言,心存怨意,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而晚红楼谋划极深,有信昌侯李普这样的人参与进来,才是正常。 “我不管你是怎么骗得夫人的信任,竟然也被安排到杨元溥这废物身边来的,但是你要记住一点,在临江侯府,没有我的吩咐,你要敢有什么轻举妄动、坏我大事,小心我要你的性命!” 冯翊、孔熙荣因事到其他院子里去,李冲这时候凑到韩谦身边说话,看他嘴角露出一弯浅笑,别人还以为他是拉近跟韩谦的关系,看不到他眼里所藏的腾腾杀气。 “你连夫人为何将我安排在三皇子身边都不知道,就敢说这样的话,未必太大胆了吧?”韩谦转过身,盯着李冲虚张声势的眼睛,笑着问道。 李冲不威胁还好,出口威胁,顿时叫他看底李冲的底细。 李冲应该对其父李普与晚红楼背后的真正机密不会知道多少,要不然的话,他作为一枚棋子突然出现在棋局之中,晚红楼不会不跟李冲解释清楚来龙去脉。 这同时也进一步说明,信昌侯李普并非晚红楼的真正主人,要么是同谋,要么也只是晚红楼手里所掌握的一枚棋子。 韩谦这么想也很正常,要是信昌侯李普就是晚红楼幕后的主人,而非晚红楼所掌握、利用的一枚棋子,李普没有必要对自己的儿子隐瞒太多。 既然在这局棋里,李冲并不比自己更重要,韩谦又岂会将他当回事? 李冲微微一怔,眼眸闪过一丝怒色,他不知道夫人为何要将不学无术的韩谦也安排到三皇子身边来,更没有想到废物似的韩谦竟然敢反抗他? “要我配合你成事也行,我也不想跟你争什么,但你首先要将你的计划说给我知道,要不然,我怎么知道自己不会碍到你的计划?”韩谦继续说道。 天佑帝有三子,太子杨元渥、信王杨元演都已经成年,也都生养子嗣,无论晚红楼幕后的神秘主人想要推翻楚国,亦或是窃取楚国的权柄,直接绑架临江侯杨元溥或刺杀杨元溥都是不行的。 最大的可能,就是太子杨元渥、信王杨元演都发生意外,而最终得以登基的杨元溥,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又或者,退一万步,杨元溥要是能赶在天佑帝驾崩之前,就藩地方,最终也落在他们的控制之中,也不能算是一个坏的选择! 随杨元溥就藩地方,对韩谦来说,也不是一个坏的选择。 只是韩谦完全不清楚晚红楼幕后的具体计划,也清楚他们这么做的成功机会能有机会。 “……”面对韩谦看似合理、循循善诱的问题,李冲眉头却是一挑,不屑与韩谦这样的废物谋事。 韩谦恨得牙痒痒的,心想以后定要找机会,收拾这孙子。 第十六章 侯府 - 第十六章 侯府 - 第十六章 侯府 - 肉肉屋 第十七章 皇子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十七章 皇子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十七章 皇子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十七章 皇子 临近午时,十数骑从西往东驰来,蹄音如骤雨笼罩长街。№> 韩谦、冯翊、孔熙荣、李冲,与侍卫营副指挥兼参军钱文训、侯府典事管保等人迎出侯府,看到一队车马从宫门往这边驰来,当前十数骑大声呼喝着,在半空中啪啪直响的抽打皮鞭,将无关人等从长街上驱赶出去。 很快一乘装饰华丽的马车就在郭荣、陈德等人的护卫下,驰到侯府前停下来。 马车纱帘遮掩,韩谦随钱文训、管保等人上前参拜行礼,就见一个体态丰盈、身材高挑、姿色颇艳的女官,从车里揭开帘子,伸手要牵身后的少年走下马车来。 三皇子杨元溥脸色有些苍白,手缩在身后,咬着嘴唇,没有让女宫牵他下车,而是僵站在车前,打量着守在侯府庭门前的众人,似乎还不知道怎么应付眼前这一大群他名义上的部属,颇有些生怯。 韩谦站在一旁,看冯翊掩饰不住都快要打哈欠,知道三皇子杨元溥此时表现出来的生怯让他有些所望了。 “户部侍郎冯文澜之冯翊、秘书少监韩道勋之子韩谦、左神武军副统军、忠武将军孔周之子孔熙荣、信昌伯李普之子李冲,日后都是侯爷您的陪读及差遣——侯爷您以后也要对他们四个好好亲近……”郭荣翻身下马,清了清些尖锐的嗓子,给三皇子杨元溥介绍韩谦等人。 孔熙荣历来唯冯翊马首是瞻,冯翊站在那里不动,他也不动。 韩谦也是不动声色,这时候看到那女官,暗中伸手推了三皇子杨元溥一下,似乎催促他说些话,但三皇子杨元溥的神色在这一刻变得更加僵硬,似被毒蛇舔了一下似的。 韩谦看到这一幕,想到冯翊刚才说过,杨元溥身边除了侍卫营指挥陈德外,其他人都是安宁宫指派的人手,看来真是不假。 侯府大门前的参拜,气氛有些冷了起来。 侍卫营指挥陈德长得倒高俊挺拔、孔武有力,颇有英武之姿,但是他跟世妃王夫人沾亲带故,此时才是小小的营指挥,要么被安宁宫打压得厉害,要么就像冯翊刚才所说的,此人不足为恃。 陈德看到韩谦等人对三皇子杨元溥不够热情,眉头一挑,朝三皇子杨元溥说道: “殿下还没有看过自己的侯府吧,外面天气炎热,殿下还是先进侯府歇下来,有什么事情,等进侯府再吩咐我们不迟……” 众人簇拥着三皇子杨元溥进侯府。 这时候韩谦他们才被允许跟着一起进内宅。 内宅候着的内侍、宫女更多,地方上也更大,重重叠叠的院落有十数重之多,但还嫌粗陋,远不如晚红楼曲径通幽、景致迷人。 在临江侯府的北面,是一座空旷显得有些荒芜的园子,约有十一二亩地左右,比临江侯府小不了多少。 园子四周用木栅墙围了起来,韩谦看园子内的遗迹,这里之前应该是一座小规模的军营。 园子是作为侯府侍卫营日常操练之地,侍卫营的驻院以及马厩等建筑,就建在园子的东北角上,有夹道能通往侯府各处,以便遇到警情时,武卒持刀弓能在最快的速度增援到各个角落。 三皇子杨元溥兴致不高,众人陪着草草用过餐,说了一会儿话,无无聊赖,就要到后园子观看侍卫营的将卒操练。 虽说天佑帝鼓励皇族子弟及皇子勤习骑射,但三皇子自幼养于宫禁之中,没有接触刀弓的机会。 到后园子里看到侍卫煞有模样在那里练习射箭,杨元溥眼瞳里第一次流露出感兴趣的兴采来,却颇有胆怯的问郭荣:“郭大人,本侯也能射箭?” “陈将军乃陛下亲点给殿下的骑射师傅,殿下能不能射箭,这得问陈将军。”郭荣对三皇子杨元溥在自己面前所表现的小心翼翼,视如无睹,将这方面的事情推给侍卫营指挥陈德。 “陛下、世妃都吩咐过,殿下就府,原本就是要学习骑射的,陛下以后也会不时考校殿下的骑射练习得如何——殿下不但今日可以射箭,往后还要能吃得下辛苦,不要让陛下失望才行。”陈德早有准备,当下就叫人准备好一张制作精美的猎弓,重新摆好箭靶,叫三皇子杨元溥试射。 也许是一个多时辰的接触,韩谦等人都相当克制的表现应有的谦卑跟小心翼翼,叫三皇子杨元溥找回些自信,他接过陈德为他准备好的猎弓,试拉了两把,问韩谦他们道:“你们可都会射箭?” “我们当然都有学过。”冯翊颇有些骄傲的说道。 “那你们先射给我看。”杨元溥说道,先将手里的猎弓替给人高马大的孔熙荣。 韩谦等四人里,孔熙荣长得最为结实,又是大将孔周之子,杨元溥就想先看他箭术如何。 孔熙荣接过猎弓,拉了两把,嫌弃的说道:“这弓太软,换黄杨长弓,我射给殿下看。” 陈德眉头微皱,但还是示意手下将身上所背的黄杨大弓解下来,替给孔熙荣。 军中这种特殊的黄杨大弓,拉满需要一石五斗力。 侯府侍卫营一百二十名健卒,人人皆配此弓,可见为了卫护皇子的人身安危,在侍卫人选上,没有谁敢做手脚。 孔熙荣气力极大,侍卫所用的黄杨大弓对他来说,刚好够用,拿出三支箭,走到箭靶一百二十步外,三箭先后射中靶,以示他不凡的箭术,又将黄杨大弓替给韩谦:“你要用此弓射箭?” 韩谦苦笑一下,朝杨溥说道:“我可不敢跟孔熙荣比箭术,殿下您这张弓借我用吧。” 韩谦现在是能勉强拉开黄杨大弓,但勉强拉满弓弦,又哪里会有准头可言? 长弓的射程,跟拉满弦的弓力直接相关,一石弓才能射一百二三十步之外的物体。 韩谦从三皇子杨溥手里接过的猎弓,那是一张不过四五斗力的软弓,便走到五十步外连射三箭。 虽然三箭皆中靶心左右,但他的箭术,还是远不能跟拿强弓在一百二十步外射中箭靶的孔熙荣相提并论。 冯翊荒嬉无度,主要还是不喜读书,性情反复无常,但对骑马射箭这事却也不生疏。在武风极盛的当世,郊游野猎也是世家公子最贯常的游乐活动之一。 冯翊拿起猎弓,在五十步外,三箭皆中靶心,箭术要比韩谦稍好看许多。 李冲要想保持准头,不敢将黄杨大弓拉得太满,就在一百步左右射箭,但箭箭皆中红心,令侍卫看了也纷纷喝彩。 这一百二十名侍卫精锐虽然说是都擅箭术,但能做到这一步的,也仅三五人而已,李冲不愧是将门虎子。 李冲眉头一扬,将黄杨大弓交给陈德身旁的侍卫时,扬头朝韩谦这边看来,不无得意炫耀之色。 韩谦却不理会李冲,他注意到临江侯杨元溥的眼里,这时候流露出羡慕、兴奋的神采,但拳头贴着大腿外侧捏紧,似乎要将此时心里的羡慕、兴奋的神采压抑下去。 韩谦蓦然想到:临江侯杨元溥之前就知道李冲会到他的身边,而且还颇为期待李冲到他身边? 韩谦给自己的发现吓了一跳…… “我箭术就差你们太多,以后要跟你们好好学习。” 三皇子杨元溥或许还不知道他刚才的小动作,泄漏了多少秘密,他从韩谦那里拿回猎弓,先给自己找台阶似的说道。 他的身体都远没有长成,说话都带有些稚气,气力比韩谦还要少得多,只能站三十步外将猎弓拉开一半,也学韩谦他们快速射出三箭,但三箭都插着箭靶的边缘而过。 看他持弓握姿,也知道他之前没有机会怎么接触过弓箭。 杨元溥将猎弓替给陈德,说道:“陈将军,你来教我射箭。” 陈德是天佑帝指定给临江侯的骑射师傅,而韩谦他们既然是皇子陪读,自然也要跟陈德学习骑射。 冯翊、孔熙重这时候抱胸站在一旁,似乎想看陈德有无这个资格;韩谦则是有意无意的观察着李冲跟临江侯杨元溥之间的小动作…… 临江侯杨元溥之前就知道李冲会到身边,这是韩谦没有想得到的。 临江侯杨元溥知道晚红楼的图谋,又或者说是临江侯杨元溥身边的人,直接参与晚红楼的图谋,告诉杨元溥可以信任李冲? 韩谦更倾向认为是后者。 临江侯杨元溥年纪还是太小,又自幼囿于宫禁之中,心里藏不住什么事,很难想象他直接参与晚红楼的阴谋中去,但倘若有其他人告诉临江侯杨元溥可以信任李冲,那这个人会是谁? 临江侯之母、刚刚得世妃册封的王夫人? 毕竟在宫禁那么复杂的环境之下长大,临江侯杨元溥胆怯多疑,除了王夫人,韩谦也想不到有谁的话,能让临江侯杨元溥深信不疑。 这时候陈德持黄杨大弓,站在百步之外射出三箭,也是箭箭皆中靶心,赢得侍卫一片喝彩,看来并非冯翊所嗤之以鼻的那般无能。 然而韩谦此时的心神却有些恍惚,实在不清楚晚红楼背后的势力有多神秘、有多复杂、有多庞大,竟然都早已将信昌侯李普以及世妃王夫人都卷了进去,但仔细想想,要没有将信昌侯李普、世妃王夫人都牵涉进来搅风搅雨,晚红楼有什么信心在临江侯身上能图谋到什么? 这时候,韩谦也才认识得他径直闯到晚红楼摊牌,是何等的冒险,能活着走出晚红楼,真可以说是命硬了。 第十七章 皇子 - 第十七章 皇子 - 第十七章 皇子 - 肉肉屋 第十八章 误导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十八章 误导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十八章 误导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十八章 误导 韩谦也是被晚红楼这些人的图谋跟已经布下的局惊住了,接下来也不敢有什么轻举妄动,见临江侯杨元溥初次接触射箭便能很勤勉的练习,他也就借这个机会,努力的提升箭术。∞> 冯翊、孔熙重百无聊赖,不能随便离开,便坐在树荫下打发了一下午的时间,韩谦一直到天黑,才从临江侯府出来,带着赵阔、范大黑返回城南宅中。 韩道勋今日提前从官署回来,在房间里准备好酒菜,就等着韩谦从临江侯府回来。 韩道勋将侍候的老仆、家兵都遣出去,单将韩谦留在房里一起用餐,问道: “今天殿下出宫就府,你在临江侯府待了一天,感觉如何?” “……殿下临到午时才从宫里出来,似乎对出宫之事颇为畏惧,身边也没有能得信任的人,一整天话都很少。用过膳后,大家都到后园子里射箭,殿下练习射箭,甚是勤勉,似有很多的怨气要发泄出去。陈德、李冲皆擅箭术,冯翊、孔熙重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大家在后园子里一直待到天擦黑,才各自告辞离开。”韩谦将今日临江侯府所发生的事情,说给他父亲韩道勋知道。 当然,韩谦没有将跟晚红楼相关的一些细节说出来,但除了这个之外,其他都说得很详细,特别是杨元溥不自觉间对李冲流露出的亲近之意,韩谦也没有隐瞒。 杨元溥还是太年轻了,不知掩饰,他相信以郭荣的能耐跟眼力,不需要多久就能看到这点,他不需要刻意隐瞒。 这令韩道勋都颇为意外,没想到韩谦这才到临江侯府跟三皇子杨元溥等人接触一天,竟然能看出如此之多的内容。 当然了,天下间最希望不肖子能洗心革面、浪子回头的,莫过于其父亲,对韩谦的转变,韩道勋既意外又欣慰,却没有猜疑什么,心思很快就转到其他方面去了。 “……” 见他父亲韩道勋眉头微蹙,似在思量着什么,韩谦心思一动,问道, “殿下畏惧身边的女官及郭大人,这很正常,毕竟他们都是安宁宫派出来的人,但孩儿今日得知顶替周昆到殿下跟前陪读的是信昌侯李普之子李冲,凿实吓了一跳。孩儿被推荐到殿下身边,父亲没有办法拒绝,但是谁会想着将李家的人卷进这场是非中去?再看殿下对李冲颇为亲近,似乎知道李冲比孩儿及冯翊、范熙荣三人更应该能信任。” 韩谦直接问出来,其实是想知道,要是朝中大臣不知道晚红楼跟李普以及世妃王夫人勾结的内幕,又怎么看待李冲到三皇子身边陪读这件事。 他想看一看在真正的内幕跟阴谋没有揭穿之前,又会有什么比较显而易见的信息在楚国的王公大臣们中间传递;通常来说,这应该是李普、世妃王夫人以及晚红楼的幕后之主故意给泄漏外界看的信息。 “你能这么看问题,倒不枉我这两个月将你关到山庄修心养性……”韩道勋颇为欣慰的说道。 “……”韩谦盯着他父亲韩道勋,他精心编这段话,可不是为了讨这句夸赞。 “李冲得以到三皇子身边陪读,听说是周泰之子摔下马后,安宁宫给三皇子身边选的人就缺了一名陪读——宫中传出的信息,原本是说少一人就少一人,但前天信昌侯被到宫中问事,世妃当时也正场,问起信昌侯有个儿子还没有正式授官职,就让信昌侯之子补了这个缺。要是如你所说,事情就没有传言所说的那么凑巧啊,或许是浙东郡王是有什么想法吧?” 韩道勋想着将话说透要更好一些, “浙东郡王与寿州节度使徐明珍历来不合,又担心徐明珍乃是外戚,太子登基后尾大不掉,曾私下建言皇上削徐兵权,但不知道怎的,风声还是泄漏出去,又传言浙东郡王此举是想劝废太子,以致太子素来不怎么待见浙东郡王。而天佑六年梁军犯边,浙东郡王奉旨率部镇守信王,从侧翼迫使梁王撤军,之后被调回京中,所部由信王殿下接管,又有人传言这事是支持信王的大臣在背后进言……” 韩谦暗感糟糕! 他能肯定浙东郡王李遇不会跟晚红楼有什么勾结,但李冲与三皇子杨元溥亲近之事传开来,将误导朝中一大批将臣,甚至误导天佑帝以为浙东郡王参与立嫡之争。 这或许正是晚红楼及李普、世妃所需要的效果,通过有意无意的误导,以改变朝野对三皇子杨元溥的预期,甚至令浙东郡王无法置身事外,最终不得不支持三皇子杨元溥争嫡。 只是这些事情还没有传出去,韩谦却没有想到,他父亲会被他第一个误导。 这时候也无法解释什么,韩谦囫囵吞枣的将饭菜吃完,跟他父亲韩道勋说道: “今日看李冲、孔熙荣以及冯翊,他们箭术、拳脚皆佳,孩儿落在太多,有心追赶,但这里宅子狭窄,担心夜里跟赵阔他们学习拳脚功夫,会惊忧到父亲休息。再者,让家兵都留在城外的山庄里,没有人管束,时日一久,难免会有所疏怠、骄纵,孩儿就想着在左右可以多添置几栋院子……” 看到他父亲韩道勋还有些犹豫,韩谦心想要连这点小事都得不到支持,以后还怎么放开手脚做其他事? 他便坚持说道,“孩儿手里有十二饼金子,这时候不用在这些正事上,孩儿就怕什么时候又不知不觉间挥霍掉……” 韩道勋更希望韩谦能苦读经世致用之学,有朝一日能在朝堂之上,成为治理天下的相臣;即便想领兵征军,学的也应该是排兵布阵之法,而不是将时间虚耗在武夫之事上。 不过,韩谦相比较刚到金陵时,已经有极大的改观,韩道勋也不想对他要求太高,挫伤他难得一见的锐气,也就没有约束他太多。 另外,韩谦所说之事,韩道勋也有考虑。 范武成之死,不管韩道勋表面上再怎么安慰范锡程,他心里多少会觉得范武成有骄纵之嫌。 这就是亲疏有别。 “多添置几座院子也好,你交待范锡程、赵阔他们去办……”韩道勋点点头道,算是同意下来。 ………… ………… 借赵无忌之手杀死范武成之后,韩谦始终没敢懈怠。 黑云弓送给赵无忌后,韩谦给自己备下一张黄杨大弓,还准备了一把斩|马刀、还一副革甲,用于防身,也用于日常骑射训练,回到金陵城里,也不敢有丝毫的懈劝。 现在韩谦白天到临江侯坐班,私下里有什么事情,都只能夜里去办。 这时候韩谦回房穿好革甲,背上黄杨大弓,手持斩|马刀,走到前院。 “少主,这是要去哪里?” 范锡程跟韩老山坐在院子里槐树打岔,看到韩谦刀甲整饬的走出来,吓了一跳,还以为少主韩谦夜里要出去做什么打家劫舍的事情,连忙站起来问道。 韩老山是韩道勋少年时就追随在身边的书僮,此时也有五十多岁,目前与妻子周氏一起留在这边的宅子里照顾韩道勋的起居——他们膝前原本生养两个儿子,但在随韩道勋任职楚州时,都不幸死于战乱。 “现在睡觉还早,不想打扰父亲休息,便想到前院来练习刀弓,”韩谦将黄杨大弓解下来,靠到树桩上,又跟韩老山说道,“我父亲说还要在左右多添置几座院子,尽可能多的将家兵都调到城里来住。韩叔你明天与范爷出去,看看左右有没有空置待售的宅子。” “左右都有人家住着,可没有听说谁家要搬出去,将院子让出来啊!”韩老山不确定的说道。 “不一定就在左右,兰亭巷,或者附近的巷子都可以,只要有什么事情,能及时召唤到就可以了。”韩谦说道。 梦境里有句话说得好,这世间,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这近一个月来,韩谦也认真的反思过。 他倘若一直都是原先那个脾气乖戾、刻薄寡恩,又没有什么威信可言的世家子,在他父亲被杖杀于殿前,自己又是朝廷发海捕公文缉拿的“逃犯”,怎么指望这些家兵会忠心保护他,更不要指望他们会追随自己起兵造反了? 御下之术有很多,但要改变这一切,第一步还是要尽可能多的将这些家兵调到城里,调到自己身边来,才有可能恩威并施。 “……”韩老山眼神下意识就往后面的院子里飘。 韩谦装作没有看到韩老山的反应,继续说道:“韩叔、范爷,我父亲说了,你们追随他这么多年,也早就该都有落脚的地方……” 韩老山、范锡程都微微一怔,点头应承下来,说是等明天再出去找附近有没有空置的宅子。 韩老山、范锡程跟随韩道勋时间最久,两人年纪也大了,不要说赏赐宅院,就算是对脱籍自立门户,也没有什么兴趣。 他们这辈子要么战场厮杀,要么伺候他人,让他们脱籍、自立门户,也没有什么手艺,靠什么谋生? 范大黑、赵阔、林海峥三人,听到前院的动静跑过来,特别是范大黑、林海峥听到这事,却很是振奋。 他们还年轻,即便性情迂直的范大黑,对未来也抱有憧憬跟一些看似胆大妄为的期待。 “林海峥,你来陪我练刀!”韩谦拿起直脊刀,连刀带鞘朝林海峥劈过去。 “……”林海峥吓了一跳,连忙摘下腰间的佩刀,连着刀鞘架挡。 林海峥乃是兵户出身,才刚满二十岁,他的父兄皆战死,他是作为赏赐过来的兵户,这两年间才追随在韩道勋的身边伺候;此时他的寡母、两个妹妹以及寡嫂、幼侄都安置在山庄里充当奴婢。 林海峥与范大黑一样,都是自幼习武,随手就将韩谦劈来的刀架住。 韩谦心想着他眼下虽然没有杀身之祸,但保不定晚红楼的图谋什么时候就有可能败露,又或者他父亲犯了“文死谏”的倔脾气触怒天佑帝,他得做好随时远走高飞的准备。 他这时候要尽可能争取范锡程、范大黑这些家兵的忠诚,但有朝一日自己真成了朝廷捉拿的逆党,主要还得靠他自己。 “少主,刀械凶险,练习拳脚就好!”看到韩谦一刀斩下去,虽然没有什么章法,但既凶且狠,范锡程看着也有些胆颤心惊,忙出声提醒道。 韩谦刀虽然没有出鞘,但刀鞘谈不上有多坚固,用力过猛,刀刃还是很有可能破鞘伤人。 而且韩谦的刀势凶狠,气力也颇为惊人,林海峥仅仅是挡架,也封不住韩谦的刀势,但要还击的话,要是一时失手,也有可能伤到韩谦。 范锡程就想着少主韩谦还是练习拳脚稳妥些,要不然的话,无论是林海峥或是少主韩谦,他都不好跟家主交待。 “花拳绣腿打得再好,也不会是战场杀敌的真本事!”韩谦对范锡程的劝告置之不理,对林海峥笑着说道,“你要是不还手,被我打得头皮血流,可不要怪我下手太狠哦。” 六十四势石公拳,这时候韩谦已经练得相当娴熟了,但石公拳主要还是强身健体,真正战场杀敌或者说能威慑住他人的真本事,还是要用枪戟刀械。 梦境世界里有句话说得好,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真正所谓的空手夺白刃,需要对战的两个人,在身手及气血相差极大,才有可能实现。 再说了,在数百人、数千人,甚至数万人、十数万人厮杀的混乱战场上,数支、十数支甚至上百支枪矛捅刺过来,跑到哪里空手夺白刃去? 韩谦要强身健体,每天打几趟石公拳就够了,也不需要拉范大黑、林海峥陪练,但要练成有朝一日能孤身逃亡的真本事,还要拿刀弓进行实战对练。 也只有拿刀械实战对练,他的提升才快,而不会陷入花拳绣腿的套路之中而沾沾自喜。 赵阔也蹲在一旁,前院就挂了两只灯笼,天上没有星月,光线昏暗,旁边也看不到他眼睛里对眼前这一幕所流露出来的疑惑之色。 第十八章 误导 - 第十八章 误导 - 第十八章 误导 - 肉肉屋 第十九章 侍讲沈漾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十九章 侍讲沈漾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十九章 侍讲沈漾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十九章 侍讲沈漾 找房子的事情由范锡程、韩老山他们负责,一连数日,韩谦照旧每天带着赵阔、范大黑、林海峥赶到临江侯府应卯。 天佑帝一直都没有给三皇子杨元溥指定侍讲,冯翊、范熙荣照旧慵懒懈怠,李冲则“名正言顺”的跟杨元溥亲近起来,实际替代陈德承担起指导杨元溥骑射的职责来…… 虽然韩谦没有喋喋不休的向他父亲追问朝中的动向,但相信这些事落在有心人的眼里,朝中不可能无动于衷。 也许杨元溥在宫中被压抑得太久,出宫就府,多少能呼吸一些自由的空气,虽然年纪甚小,但对练习骑射也表现极大的兴趣跟坚持。 侯府侍讲还没有指定官员,就没有其他课业要学,大家整日都浸在后园子里,韩谦也是借着难得的机会,练习骑射。 韩谦他们在时,郭荣都随时守在杨元溥的身边,比侍卫营指挥陈德都要“尽心尽职”,而入府时曾惊鸿一现的女官,平日都守在后宅子里,只是偶尔到后园子或前院露一下脸。 韩谦进入侯府后,甚至都没有机会跟那个名叫“宋莘”、很早就得皇后徐氏旨意,在王夫人信三皇子身边照应起居的女官说上话。 三皇子杨元溥待他的态度,跟侍冯翊、孔熙荣没有什么区别,韩谦自然也不会贴过去,无端去惹郭荣、宋莘的猜忌。 信昌侯李普,与浙东郡王李遇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们不怕安宁宫的打压,韩谦还是要尽可能低调,避免给他父亲惹来无妄之灾。 波澜不惊的日子,持续到天高气爽的九月下旬,韩谦一早带着赵阔、范大黑、林海峥赶到侯府,看到郭荣、陈德二人指挥侍卫、内侍在前院忙碌着,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天有什么重要人物要过来。 “皇上昨日在文英殿召见侍读学士沈漾,想他担任临江侯府侍讲一职,沈漾这老匹夫却在皇上面前托病说自己连月来气喘体虚,难胜其任,要皇上另选高明,被皇上在文英殿里狠狠的训斥了一通,当廷就下旨要沈漾两天后进侯府传授三皇子课业,不从就以抗旨论罪……” 韩谦正疑惑间,冯翊不知道从哪里钻过来,附到韩谦的耳畔,将他听来的小道消息,一五一十的说给韩谦知道。 韩谦听冯翊绘声绘色说昨天宫中所发生的事情,但疑惑的看了冯翊一眼,心想昨日宫中才发生的事情,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得这么详细。 冯文澜、孔周跟他父亲韩道勋一样,在朝中至少表面上跟太子及信王一脉的大臣没有什么暖昧不清的关系,也恰恰如此,他与冯翊、孔熙荣才会被挑出来,担当皇子陪读这苦差事。 “户部度支不足给付官俸,我父亲昨天被皇上召到文英殿问策,恰好看到这一幕。”冯翊不加隐瞒的说道。 韩谦对冯文澜的印象不深,见过两次面,只记得他总是一副神情森凉、不言苟笑的样子,实难想象他会这么随意的将宫中所发生的事情,当成趣闻跟自己不怎么着调的冯翊说起。 侍讲沈漾到明天才会正式进府传授课业,在侯府厮混过一天,韩谦回到宅子里,他父亲韩道勋天刚黑也是从官署回来,但眼神难掩疲惫之色,韩谦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困惑着他父亲。 为了重新获得他父亲的信任跟重视,韩谦对他父亲在官署的事情不会多嘴追问什么,但每天夜里用餐时,会将临江侯府发生的大小事情都说一遍。 明面上已经将徐后及江东郡王李遇、信昌侯李普等势力卷了进去,看似不大的临江侯府此时也可以说是潜流涌动,稍有什么风吹草动,也足以令人猜测连连。 天佑帝强迫沈漾出任侯府侍讲,在嗅觉敏感的朝廷大臣眼里,怎么都不是一件小事件;然而在韩谦看来,昨天文英殿所发生的事情,经冯文澜之口传播出来,更耐人寻味。 “……你怎么看这事?”韩道勋每天都抽时间,听韩谦说临江侯府发生的事情,见他更在意冯翊传话这样的细节,并认为这是冯文澜是故意在散播对三皇子不利的消息,颇感兴趣的问道。 “冯家跟太子、信王都没有瓜葛,最终无非是谁在帝位孝忠谁,原本没有什么必要卷入这些是非之中。而事情倘若一直都如父亲最初所说的那般,三皇子殿下于帝位希望渺茫,我等在三皇子殿下陪读,日后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更不会影响到冯家、韩家的沉浮,但事情坏就坏在李冲的身上——我想父亲此时也颇为感到棘手吗?”韩谦说道。 “……”听韩谦这么说,韩道勋也是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见父亲韩道勋这般样子,韩谦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晚红楼与信昌侯、世妃王氏等人的阴谋,误导朝中大臣以为浙东郡王李遇卷入此事,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朝野对三皇子杨元溥问鼎帝位的预期。 以往,徐后及太子一系,或许派郭荣、宋莘等人盯住三皇子杨元溥,就可以了了,也不需要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但浙东郡王李遇卷了进来,朝中将臣的风向有所转变,徐后及太子一系的人怎么可能还会继续按兵不动? 这时候冯文澜做这些小动作,虽然有些迫不入待,但主要还是想要撇清冯家跟临江侯的牵涉,避免冯家受徐后及太子一系的敲打。 这也说明,浙东郡王李遇卷入此事,在一定程度改变了预期,但冯文澜还是认定三皇子杨元溥登上帝位的希望渺茫。 “冯家都迫不及待的撇清关系了,父亲欲当何为?”韩谦问道。 “于心无愧便可,无需担忧太多,我们以不变应万变即可……”韩道勋说道。 韩谦盯着身前天青色的酒盅,心想这算什么应对之策? 只是他这时候也猜不透父亲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也不便多说什么。 ………… ………… 这时候,范锡程与韩老山走进来,汇报这几天在兰亭巷附近打听空置宅院的事情。 “……”韩谦这几天回宅都比他父亲早,但范锡程、韩老山遇到他时没有提这事,他还以为下面人办事效率缓慢,范锡程、韩老山还没有对附近的空置宅院打探清楚,没想到在范锡程、韩老山的眼里,他到底还仅仅是“少主”,他父亲韩道勋才是这个宅子的家主。 韩谦冷冷看了范锡程、韩老山一眼,坐在一旁听他们说附近街巷的宅院情况。 兰亭巷位于南城。 与皇城所在的北城多为王臣大公居住不同,南城居住多为寒苦平民。 即便天佑帝定都金陵后,有不少的富户豪族迁进来,但由于天佑帝刑法严峻,稍有犯科作奸者,要么流放充军,要么斩立决,再加上城中赋税极重,苛敛求索,致使城中破家荡产者极多,南城里空置待售的宅院还是不少。 那些较为破落的宅院,也甚是廉价。 范锡程、韩老山他们跑了几天,将南城可以出售的宅院都打探清楚,差不多有好几百间,这会儿等着韩道勋定度。 将一部分家兵调到城里来,宅院不用奢华,而且南城独门独户的简陋宅院,也甚是廉价,二三万钱就能买一栋半亩大小的院子,梦境世界里京城飞上天的房价,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韩道勋官俸有限,加上山庄的收成,供大宅子吃穿用度,都紧巴巴的,韩谦从韩记铜器铺拿到来十二饼金子,就可以用来添置五六栋小宅院。 “买哪几间,谦儿你来决定。”韩道勋将决定权交给韩谦,也有考校之意。 韩谦让范大黑到他房里拿来纸笔,将附近的街巷勾勒出来,又让范锡程、韩老山将附近几条巷子里可售的空置宅院标注出来,随后就将他看中的六栋宅院用朱笔勾出来,交给韩老山、范锡程,说道: “韩伯、范爷,你将这几栋院子的情况,再说给我听听……” 范锡程接过去,就见少主韩谦在兰亭巷的头尾各选一栋,左右靠山巷、乌梨巷各选两栋,六栋宅院恰好将这边的宅子围裹在当中。 要有外面什么风吹草动,住在这六栋宅院的人都能最先听到,而且能以最快的速度聚集到这边来。 这其中的好处,拿纸笔勾画出来后,一目了然,都不用费唇舌多加解释。 范锡程在韩道勋身边多年,知道家主在外素有善谋的美誊,没想到少主韩谦这两个月修身养性,倒也有家主三四分运筹帷幄的气度,抬头看家主韩道勋眼里,对少主韩谦也确有几分赞许之意…… 六栋宅院分散于兰亭、靠山、乌梨三条相邻的巷子里,将主宅包围在里面不说,还控制进出巷道的口子。 看到他父亲韩道勋眼里颇有赞许之后,在进一步了解这六栋宅子的信息之后,韩谦更是直接决定这六栋宅子买下来后如何分配。 兰亭巷头尾两栋宅院,巷尾那一栋,韩谦打算给赵阔及一名没有家小的孤寡家兵合住。 韩谦不知道赵阔身上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平时会带他到临江侯府应卯,但不想回到宅子里,也生活在赵阔的监视之下。 那样的话,他心理上会莫名感到一种压力,让赵阔搬出去住,有事只要能召唤到跟前便可以了。 兰亭巷头的那一栋,韩谦打算给范锡程、范大黑父子住。 林海峥有母亲、两个妹妹以及寡嫂跟一个才十二三岁的幼侄,都不宜留在山庄里从事重体力活的劳作,韩谦便将乌梨巷一栋两进的宅院给了林海峥。 还有两栋宅院位于大宅背后的靠山巷里,甚至在两边的院子备好梯子,只需要翻两道山墙,能直接进入主宅,韩谦则计划安置六户家小不多的家兵住进去。 而韩老山夫妇及婢女晴云,则还是跟着韩道勋、韩谦继续住在大宅里。 还有一栋三进的宅院,位于乌梨巷的巷尾,北面是条通秋浦河的石塘河,南面跟林海峥的住处挨着,背后则是兰亭巷赵阔的住处。 这栋院子跟其他民宅不挨着,比较近处,又能用舟船走石塘河入秋浦河,通往晚红楼,甚至还能过水关出城,抵达山庄南面的赤山湖,韩谦打算将这栋院子单独留下来,作为他练习刀弓的地方…… 范锡程与韩老山对望了一眼,情知换作是他们,也不可能比少主韩谦安排更合理,暗感少主的根子不坏,关键还是要能洗心革面,戒掉劣习。 “好,你们便照谦儿所说去办。”韩道勋一锤定音的说道,将范锡程、韩老山他们心头最后一丝疑惑抹掉。 第十九章 侍讲沈漾 - 第十九章 侍讲沈漾 - 第十九章 侍讲沈漾 - 肉肉屋 第二十章 解惑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二十章 解惑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二十章 解惑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二十章 解惑 买宅子以及家兵携家兵迁入城中,都不用韩谦盯着,他次日一早,带赵阔、范大黑赶到临江侯府,陪三皇子杨元溥守在侯府大门外恭侯着,等日头升到树梢头,才看到一辆马车晃悠悠的行来。≌> 马夫揭开帘帘,虽然才五旬出头、但须发皆已霜白的沈漾,才一边咳嗽着,一边蹒跚着爬下马车,以示他之前在文英殿的推托不是谎言。 沈漾出任临江侯府侍讲,从此之后就是皇子师,韩谦、冯翊、孔熙荣以及李冲等陪读,都要跟着三皇子杨元溥行拜师礼。 昨日侯府这边准备一天的拜师宴。 沈漾却无意领情,朝郭荣拱拱手,问道:“郭大人,沈某人侍读之所在哪里?圣命所托,殿下读书授业要紧,沈某人不敢懈怠,虚礼还是免了……” 说罢,沈漾又让兼作马夫的老仆,从马车捧下一堆书册,作为传授课业的教材,直接捧到侯府里去。 大家面面相觑,但想到沈漾这老匹夫都敢驳天佑帝的面子,最后是被天佑帝强迫着才勉强同意担任侯府侍讲,他们也只能老老实实的跟着沈漾身边,走进东院书堂。 临江侯杨元溥在宫中,即便笼罩在徐后的阴影下,即便再不受天佑帝的宠溺,但身为皇子,又有世妃王氏的照顾,现在都十三岁了,最基础的读书识字,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天佑帝选沈漾为传授课业,实是要授经史律算等经世致用之学。 沈漾显然是将侯府侍讲视为推卸不掉的苦差事,每日上午到临江侯府应卯,除了照天佑帝钦点的诸学科目,照本宣科的教授三皇子杨元溥及韩谦等人之外,多余的事一概不做,多余的话一概不说。 即便杨元溥有什么不解之处,沈漾也只是要求三皇子“熟读书经而其义自见”,不愿意多费唇舌解释太多。 沈漾胸襟之中所学博杂,对农事营造、律法官制、租庸财赋、山海货殖乃至军伍兵阵等事皆有涉猎,在当世称名儒,倒非浪得虚名。 韩谦将沈漾所授之学,与梦境中人翟辛平所具备的一些学识结合起来理解,不但不觉得难以理解,甚至还学得津津有味。 然而这一切对年仅十三岁的三皇子杨元浦而言,就太艰深晦涩了。 三皇子杨元溥起初还兴致渤渤的去学这些东西,但坚持大半个月,新鲜劲过去,就难免心浮气躁起来。 十一月初一,是二十四节气的大雪之日,是仲冬时节的开始,北方已经雪覆大地,即便是金陵城里,大街小巷的民众也都陆续穿上御寒的袄裳。 逢二十四节气以及天佑帝、徐后诞辰等重要节日,韩谦他们都有“休沐”的假期,不过他们在临江侯身边陪读,这一天宫中专门有给他们的赏赐,也是一早赶到临江侯府来领取赏赐。 沈漾作为侯府侍讲,赏赐自然要比韩谦他们厚重得很,但沈漾却不是很领情,这日他人没有出现,上午派老仆过来说他夜受风寒,卧病在床,宫中赏赐由老仆用那辆快散架的马车拉回去就行。 “这老匹夫!”三皇子杨元溥黑着脸,盯着沈漾所乘的那辆马车吱呀着远去,站在侯府大门前,咬牙骂道。 韩谦、冯翊、孔熙荣只当没有听见,看到各自的家兵将绢绵脯肉等赏赐装上车,也就准备告辞离开。 “你们让家兵将东西先运回去,你们留下来陪我射箭,等用过午膳再各自回府不辞。”杨元溥说说罢也不容韩谦、冯翊他们拒绝,他便径直往后园箭场走去。 走到后园箭场,杨元溥对今日当值的侍卫营参军钱文训说道:“你们今日都下去歇息,不要在这边伺候了,我们自己摆箭靶子!” 知道三皇子心情不好,钱文训也没有多说什么,带着人退到箭场边,但也不离开。 “你们去摆箭靶子,放一百步开来!”杨元溥指着冯翊、孔熙荣说道。 冯翊、孔熙荣懒洋洋的跑去摆箭靶子,韩谦取来一张猎弓、几支铁箭,递给杨元溥。 “昨天沈漾那老匹夫讲授前朝度刘晏改制漕运一事,看你听得津津有味,可是心里想明白了?”杨元溥接过猎弓,不经意的问道。 韩谦微微一怔,没想到三皇子杨元溥会主动找他说话。 今天逢宫中大赏,郭荣一早就到宫里去了,宋莘平时不出内宅,而钱文训、冯翊、孔熙荣刚刚被遣到一边,这边只有他与杨元溥、李冲三人。 韩谦抬头看了李冲一眼,见他眼睛有阴戾之色,虽然满心不愿意,但似乎对杨元溥突然问他话,也没有感到意外。 韩谦到临江侯府陪读,已经有两个月了,这期间三皇子杨元溥对他的态度一贯冷淡,几乎都没有单独说话的时候,跟对冯翊、孔熙荣二人没有什么区别,他还以为三皇子杨元溥并不知道他跟晚红楼的真正关系。 这一刻,韩谦才发现他真是看低杨元溥了,也没想到还要过两个月才十四岁的杨元溥,城府竟然比他所想象的深得多。 “我会避开安宁宫的眼线找你机会跟你说话,你不用担心郭荣这些狗奴才会盯上你。”杨元溥见韩谦迟凝着不说话,蹙起眉头说道。 “李冲应该有跟殿下说过卑职不学无术,殿下这个问题,叫卑职实在难以回答。”韩谦淡淡一笑,回应说道。 站在一旁的李冲,额头上的青筋跳动了两下,但终究忍住没有说什么。 杨元溥叫沈漾搞得心浮气躁,这时候也没有耐性看韩谦给李冲上眼药水,催促问道:“你到底是懂还是不懂?” “只要殿下不觉得卑职是不学无术之徒,卑职自然会一一跟殿下解说详细,而要说前朝度支使刘晏一事,则要从前朝漕运弊端说起来,” 韩谦见冯翊、孔熙荣懒洋洋的在百步开外立箭靶子,稍作思量说道, “关中自汉末以来,战乱频生,农事也频受摧毁,富庶已不及洛汴,更不及江淮。前朝定都关中,初年官吏宫侍不过万人,从关中诸州县征粮以及每年从江淮调度四五十万粮食,就足以支给官俸及宫禁所用。而到周武年间,朝中官吏宫侍增加数倍,加上不事农耕的奴婢仆佣,关中所产之粮,已经远不敷使用,不得不常常迁都洛阳就粮,遂有两京。而此时每年征用大量劳役兵丁,从江淮调粮,已增至一百七八十万粮,仍然不能补缺额。江淮自秦汉以降,日渐富庶,不要说二三百万石粮食,上千万石的粮食也能调出,但漕运糜贵,每一石粮从江淮运抵关中,需耗运费四五千钱,每年仅运粮就需要用上百亿钱,前朝国力极盛,犹感吃力。到玄宗时,必须对漕运进行改制,遂有刘晏出任度支使……” 这时候冯翊、孔熙荣摆好箭靶子走回来,韩谦将猎弓递给三皇子杨元溥,便退到一旁,等他先射箭。 韩谦虽然还没有讲到关键处,但刚才短短一席话也将前因讲了通透。 三皇子杨元溥盯着韩谦的眼神灼灼焕彩,不意间瞥看李冲时,眉头都会忍不住一蹙。 韩谦心里一笑,心想李冲这孙子在三皇子杨元溥面前,果真没有少说自己的坏话,但杨元溥对他的印象,全都来自李冲背后捣鬼,要扭转过来也就最为方便。 李冲嘴角抽搐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 将前朝刘晏改制漕运之前的弊端说清楚,这并代表什么,李冲才不信韩谦肚子能有什么真才实料,猜测他无非是在席间听他父亲韩道勋说过此事,这时候照搬过来卖弄而已。 “前朝漕运,二月从广陵起运,四月之后通过淮河进入汴河。而此时水浅,船运于汴河之中行走缓慢,需要等到六七月水丰之时,才能抵达汴河到黄河的交接河口。而此时又恰逢黄河丰水期,黄河水涨高于汴河,需要用大闸将两河隔开,粮船自然不能通行。需要等到九月,黄河水落之后,粮船才能从汴河入黄河,一路转进洛水,抵达洛阳。而从洛阳到陕州,虽然只有三百里,又有黄河水道相通,但陕州以东的三门峡水急滩险,船行十之六七或破损、或翻覆。运粮船吃水又深,不敢过险滩,因而到洛阳后,只能搬粮上岸,用牛马车驮运到陕州,再在陕州重新装船,经潼河运抵长安,此时差不多已经是年底了。漕运看似一路水运,但周折极多,而前后差不多要整整耗用一年的时间,十数万军民、数以千计的粮船为漕运之事,虚耗在途中之中,其弊一也;粮船大量积压、占用水道,民间也难得水道之利,其弊二也;而朝中豪贵少粮却多金钱,关中但有余粮皆被搜购一空,每遇涝旱,民间没有存粮熬渡,便动辄大灾,而在京师之则,却动辄民乱攘攘,遂成前朝国政之大害……” 在韩谦看来,三皇子杨元溥年纪还太小了,天佑帝再有不到五年的时间就要驾崩,以常理来说,根本就没有足够的时间给三皇子杨元溥成长,更没有时间给他建立威信,建立自己的势力,但或许是在宫中,被安宁宫压制得太久、太狠,三皇子杨元溥出宫就府后的勤勉也是极为罕见, 更令韩谦意外的,则是三皇子杨元浦能在他的事情如此沉得住气。 韩谦心想着,要是能在天佑帝驾崩之前,助三皇子杨元浦争取出京就藩的机会,或许也是自己改变命运的一个选择。 “刘宴任度支使时,看出漕运滞缓最大的问题,就是粮船在水道交接之处等待时间太长,便决定在疏滩水道的同时,在两河交接之处建仓收粮,使每两仓为一路,每一路的粮船只负责两仓之间的粮食转运,省却虚耗之时。洛陕最险三门峡处,刘宴于峡口东西两端设两仓,这么一来,东西两仓相距不足二十里需要走陆路,其他皆可走水运——此法通行之后,玄宗时每年最多可从江淮调四百万石粮济关中,而每石粮运费降到七百钱以下,遂称善政。” 第二十章 解惑 - 第二十章 解惑 - 第二十章 解惑 - 肉肉屋 第二十一章 授计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二十一章 授计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二十一章 授计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二十一章 授计 沈漾讲授刘晏改制漕运,仅有寥寥数语,便不愿多讲。÷> 不要说杨元溥以及不喜读书的冯翊、孔熙荣了,李冲都听了云里雾里,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李冲夜里回去,将家里供奉的儒士找来,也没有人能能将其中的道理说通透。 他今早过来,依旧没有办法给三皇子杨元溥答疑解惑,却没想到韩谦借射箭的空隙,竟然将前因后果说得一清二楚。 见三皇子看韩谦的眼神焕然有彩,李冲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但他能说什么? 说是韩谦昨日回去后,听他老子韩道勋讲解才搞明白这一切的? 就算是如此,他以前在三皇子杨元溥跟前说韩谦不学无术、不堪为用,也太过了。 杨元溥最初是不满李冲将韩谦说得如此不堪,但过后也没有再表示什么,射箭之时,看李冲箭术精湛,还是欣然喝彩,没有半点的生疏,毕竟他此时能公然亲近的臣子,也就李冲一人。 韩谦从李冲手里接过黄杨大弓,隔着百步将一支铁箭射中箭靶,偏出靶心有三四寸,不过,也足以表明他这段时间箭术提升很快,气力也不比军中的悍卒差上多少。 “大冷天的,殿下不在暖阁里温书,却跑到箭场来吹这冷风,要是染了风寒,奴婢怎么跟夫人交待。”极少在箭场出现的宋莘,这时候裹着一袭玫红色的锦披走过来,伸手抓住杨元溥已经拿到手里的猎弓,阻止他继续射箭。 杨元溥到底还是未满十四岁的少年,竟然没能将猎弓从宋莘手里夺回来,脸气得通红。 钱文训以及站在箭场边的侍卫,头都撇向一旁。 宋莘虽然是一直侍候在世妃王夫人身边的女宫,也自小服侍三皇子杨元溥的起居,但谁都知道她是安宁宫派出去的人。 而且宋莘有品秩在身,即便是李冲这时候也不敢替杨元溥出头,将宋莘斥退下去。 “今日仲冬,我要留李冲他们在内宅饮宴,你们都准备妥当了没有?”杨元溥最终还是忍住气,没有再尝试将猎弓夺回来。 “李冲他们怎可以随便到内宅饮宴,奴婢专程在书堂里安排一桌酒席,叫他们吃过各自回府便是了,”宋莘扫了韩谦一眼,说道,“殿下先随奴婢回内宅,不要受了寒气,要不然郭大人回来,会斥怪奴婢不知道伺候好殿下!” “我要与李冲再说会儿话。”杨元溥固执的说道。 “殿下也真是的,整天在一起,还有啥话要跟李家郎说的。”宋莘嗔怪的说道,好像是数落一个不懂事的孩童,但她也没有强迫杨元溥立刻随她去内宅,将猎弓交给侍卫营参军,就先走了。 看宋莘临走时,又朝自己这边瞥了一眼,韩谦眉头微微一蹙。 宋莘不怎么到前庭及箭场来,韩谦也不过才见她三四次,见姿色丰艳,年龄也才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但瞥过来的眼眸颇为凛冽,想必是刚才从哪个角落里看到他今天跟杨元溥私下说话颇多,忍不住跳出来阻止。 韩谦暗暗头痛,杨元溥身边都是安宁宫的人。 即便是侍卫营,绝大多数人也不可靠。 冯文澜还知道故意散布对三皇子不利的消息,跟安宁宫以示清白,韩谦不想他父亲沦为安宁宫首先要打压的对象,但是又不能避开宋莘、郭荣这些人的眼线,以后跟三皇子杨元溥单独交流都成问题,还能做成什么事? “冯翊,你与熙荣收拾箭靶子!”韩谦将冯翊、孔熙荣支开,蹲到地上装作整理弓箭,跟三皇子杨元溥说道,“殿下可敢杀人?” “……”杨元溥微微一怔,没想到韩谦会问他这话。 “殿下始终是皇上的儿子,殿下敢杀人,便不会为奴婢所欺!”韩谦看到宋莘往内府走去,还不忘往这边张望,只能低头借整理弓箭跟杨元溥说话,“到时候殿下要卑职回个话什么的,卑职当着郭大人他们的面,也就‘不敢不应’。” “我敢杀人,但我要杀人,怕以后再没有机会接触刀弓。”杨元溥他自己显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关键是安宁宫那里处处压制他们母子,怎么可能坐看他杀人立威? 韩谦不管杨元溥所说的“敢”,是不是仅他心里想象而已,继续说道:“殿下失手杀奴婢,事后惶然认错,即便是安宁宫也不能罪殿下!” 李冲愣在那里,万万没有想到韩谦竟然敢教三皇子行此险策以立威信,压着声音说道:“殿下,切莫听韩谦之言,诸事需从长计议,断不可如此胡乱妄为!” 杨元溥城府再深,也只是十三四岁的少年而已。 出宫就府满以为能呼吸到自由的空气,谁曾想还要处处受制于奴婢,心里所憋的怨气,比在宫中还要盛,此时哪里还有可能沉得住气? “宋司记,我随你回去!”杨元溥追上宋莘,一起往内府走去。 “你若坏事,小心你的性命难保!”李冲见三皇子杨元溥终究是不满他在背后乱说韩谦的馋言,不再信任他,盯向韩谦的眼神又怨又恨,恨得要拔刀朝韩谦当胸捅去。 “……”韩谦冷冷看了李冲一眼,谅李冲不敢拿他怎样。 “你理他作甚?”冯翊与孔熙荣收拾好箭靶子走过来,见韩谦与李冲怒目相对,不知道他们为何如此,当下将韩谦拉开,避免他跟李冲起冲突受欺负,还不忘冷嘲热讽道,“人家现在对殿下巴结得紧,他日必权势滔天,我们得防备以往被人家疯咬啊!” 李冲气得胸口绞痛,但也只能憋着一口气,从夹道往前庭走去。 韩谦与冯翊、孔熙荣慢腾腾的走到前庭,看到李冲站在书堂与正堂之间的院门口,跟随行的一名家兵说话,不知道他在吩咐什么,随后就见那名信昌侯府的家兵就神色匆匆的走出临江侯府。 韩谦猜想李冲终究是不敢用险计,怕局势脱离他们的控制,但他又不能阻止杨元溥,这是派人回去搬救兵了吧? 宋莘说不让韩谦他们进内宅用宴,这会儿看到有内侍端着食盒走出来,果然是要在前庭专门给他们准备一桌酒菜。 今日是仲冬之始,大雪节气,即便不留韩谦等人在府里饮宴,侯府准备的酒席也非常的丰盛,还温了两壶杏黄楼的酸枣酒送过来。 侍卫营指挥陈德上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等这边酒席准备好,他却跑了出来,还拉上今天当值的钱文训以及内侍副监管保一起过来吃酒,没看到三皇子杨元溥他人出来,问道:“不是说殿下请大家吃酒——殿下他人呢?” “宋司记在内宅专门备了一席酒,殿下他人在内宅呢。”钱文训说道。 “……”陈德皱皱鼻头,低声咕咙骂了一句,就没有说什么。 即便冯翊、孔熙荣将陪读当成苦差事,铁心要跟三皇子杨元溥撇清关系,这会儿也觉得安宁宫派到临江侯府的奴婢实在有些过分了。 李冲心绪不宁,韩谦却优哉游哉的饮着酒,品尝满桌的山珍海味。 三皇子杨元溥今天真要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安宁宫那边也多半会认为是受李冲的教唆,他才不会有什么心理压力。 韩谦自家宅子里的伙食要比平民家庭好上太多,至少每日鸡鸭鱼肉、荤腥不断,但临江侯再受安宁宫的压制,也是天佑帝唯有的三个子嗣之一,吃穿用度皆是不差,韩谦他们眼前这一席酒,有鲜虾烧蹄子、红烧鹅掌、鸡皮冬笋汤、鸳鸯炸肚、鸡汁茄丁、羊舌签、烤獐子腿几样。 这么一席酒,即便是韩谦在宣州都难得吃几回的精细佳肴。 “啊!” 喝完两壶酸枣酒,冯翊都没有什么醉意,见陈德也没有过瘾,便想怂恿内府副监管保到后面去拿酒,这时候从内宅传来几声惨叫,将临江侯府的静寂打碎掉! 临江侯府内内外外两百多口人,不管各怀什么心思,此时绝不敢怠慢,三皇子真要出了什么事,谁都脱不开关系。 听到凄厉惨叫,也不知道内宅发生什么事情,谁都顾不上吃酒,丢下酒盅,拿起刀弓就往后宅跑去。 赵阔、范大黑、林海峥以及冯翊他们的家兵都守在西南角的院子,这时候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但他们不敢随便闯去内宅,陈德让他们在前庭院子这边守住。 随陈德、钱文训、管保穿堂过户,赶到三皇子杨元溥平时寝居的潇湘阁,韩谦就见一名内侍躺在地上凄厉惨嚎,双手捂着小腹挣扎着,一把剪刀深深的扎在那里。内侍看着十**岁的样子,衣袍被鲜血浸透,还不断渗淌下来,积了一地,他眼睛里满是惊恐,似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 虽然毒计是韩谦所献,虽然之前也是借赵无忌之手射杀范武成,但他再次看到这血腥场面,还是有触目惊心之感,站在院子前心头发忤,硬着头皮跟陈德、钱文训、李冲他们后面走进去。 三皇子杨元溥站在院子里的角落里,一把匕首滚落在脚边,左臂被划开一道口子,血将半幅袖管都染红,脸色苍白,眼睛里有着不知所措的慌张…… 看到这一幕,韩谦瞬间便猜到杨元溥要诬陷这内侍行刺,但杨元溥竟然没有将人杀死,还留下活口,这事情就有些糟糕了。 韩谦倒吸一口凉气,看到李冲从后面挤过来,脸上也是又惊又疑,在后面推了他一把,大喊道:“这人是刺客,欲杀殿下——李冲,你快将这刺客捉住,莫叫他再伤了殿下!” 李冲被韩谦推了一把,差点摔倒,但转念想明白韩谦是要让他不留活口。 李冲自幼随父兄在军伍里长大,手上染过血,不怕杀人,但要他此时去帮三皇子杨元溥补刀、帮着韩谦所出的毒计擦屁股,心头却憋屈到极点。 不过,哪怕此时补刀再拙劣,也要比留下活口要好。 侯府的内侍、宫女慌作一团的围过来,看到这血淋淋的场面,都不知所措;而平日趾高气昂的侯府司记宋莘,这时候都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韩谦大喊刺客,她再看杨元溥左臂被刺伤,四周都是乱糟糟一团,怕院子里还有刺客同党,娇喝着让侍卫以及奴婢将三皇子杨元溥围护起来。 “我们去保护殿下!”韩谦拉住要去捉拿那受伤内侍的孔熙荣、冯翊,往杨元溥那边走去,方便李冲一个人去灭口。 李冲满眼幽怨的瞅了韩谦一眼,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跑过去将那内侍的身子翻过去,将他的头脸朝下,死死的摁在地上,然后一只手勒住其喉管,令其呜咽哀嚎却说不出话来,另一只手反扭其手脚,用膝盖顶住其后腰,一下子就让剪刀戳透过来。 “留活口!”侯府司记宋莘想到要留活口时,但见那内侍被李冲压下,两脚剧烈的抽搐了几下,就软趴趴的摞在那里,也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还是喉管被李冲勒得太紧而窒息,最终死去。 第二十一章 授计 - 第二十一章 授计 - 第二十一章 授计 - 肉肉屋 第二十二章 差点坏事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二十二章 差点坏事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二十二章 差点坏事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二十二章 差点坏事 “你等真就一点都没有察觉出赵顺德这几天言行异常?” 郭荣眼神阴沉的盯着大堂前所立的内宅奴婢,他没想到两个月盯在临江侯府都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他今日回宫办事才半天工夫,侯府就闹得鸡飞狗跳。≧> 韩谦与冯翊、孔熙荣他们坐在堂下,眼睛旁若无事的东西张望,好像今天这事压根跟他没有半点瓜葛。 发生这样的事,谁都不敢隐瞒,郭荣当时不在侯府里,便由侯府副监管保赶往宫中禀告此事。 皇上闻听此事如何震怒,韩谦他们不得而知,只知道很快就有一队侍卫从宫中赶来,将三皇子杨元溥接走。 之后内侍省少监沈鹤便与郭荣急冲冲赶过来,将众人纠集起来,追查此事;陈德、钱文训带着侍卫营,将临江侯府封锁起来。 事情发生后,韩谦一直都暗暗叫苦,他原本指望三皇子故意失手重创或“误杀”一两个可恨的奴婢,然而主动请罪认错,这样既能令安宁宫难施惩戒,又能在侯府奴婢中建立威信,而他也可以明正言顺的对三皇子“不敢回避、怠慢”,而不用刻意去回避安宁宫无处不在的眼线。 然而,他怎么都没想到三皇子会这么急切,都没有多忍耐几天找更好的机会,竟然是直接栽赃手下奴婢行刺他。 事情发生后,韩谦都有发傻,也深感后怕。 皇子失手杀人,跟皇子遇刺反杀刺客,压根就是两种完全不同性质的事件,杨元溥只顾着挣扎束缚,却没有去想这其中的区别有多大,有可能会惹出多大的麻烦! 皇子遇刺,通常说来,这么重大的事情,应要发送到御史台及大理寺会同宗正府进行会审。 而一旦将御史台、大理寺及宗正府都牵涉进来,韩谦就完全估算不了事态会往什么方向发展了。 不过,宫里最终派内侍少监沈鹤会同郭荣、陈德追查这事,倒叫韩谦稍稍安下心来,猜测天佑帝并不想让事态扩大,要不然他真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目前已经查明“行刺”所用的那只匕首,不是赵顺德带进侯府的,而是侍卫营的一名侍卫无意间丢失,而这名侍卫死活不承认与赵顺德勾结,此时被沈鹤、郭荣下令羁押起来进行刑讯。 这时候内宅与赵顺德有所牵连的十数名内侍、宫女,则都被押到大堂审问,但追问整个下午,到此时红烛高烧,也都没有审问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又怎么可能审问出实质性的东西? 宋莘叉腰站在郭荣身后,胸脯鼓囊囊挺起来,那双颇为艳美的眸子,这时候却布满阴霾,盯在李冲身上。 宋莘最初时也是慌乱,只想着确保三皇子杨元溥安然无恙,避免她们会受牵连惹来杀身之祸,但这时候心绪平静下来,自然不难看出今天的刺杀有太多的疑点。 赵顺德长得人高马大,三皇子杨元溥这两个月再怎么勤练骑射,也只是未满十四岁、身体单薄的少年,赵顺德如此仓促行刺未成,却反过来叫三皇子杨元溥拿剪刀给捅了? 众人闻声赶到,李冲第一反应想着先制服住赵顺德,也是没有错,但制服赵顺德的过程中,直接将赵顺德的喉管都勒碎了,这也未免太用力过猛了吧? 而此时不仅将与赵顺德有牵连的内侍、宫女都揪出来审问,还对丢失短的侍卫用了一下午的刑,都没有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来,事情还不够清楚吗? 李冲这时候只是盯着铺地的青纹砖看,旁人看不到脸上有什么神色,但看他的肩膀僵直,可见他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韩谦手摸着鼻子,打量站在堂上、满脸阴沉的沈鹤、郭荣。 沈鹤作为内侍省少监、文英殿常侍,是天佑帝最为信任的宦臣之一,虽然是他奉旨追查行刺案,但到临江侯府却极少说话,主要还着郭荣、陈德出面将府中众人揪出来追根问底。 然而沈鹤也不像宋莘,他对李冲似乎并不感兴趣,大半天过去了,眼睛都没有怎么在李冲的身上停留过。 韩谦心里微微一叹,暗感也真是奇怪,以往他对这种种细节都视若无睹,但梦境中人翟辛平的记忆似融入他的血脉之中,从这看似僵持的场面里,他能看到的信息就太多了。 三皇子杨元溥的演技很拙劣,谁都不是傻子,沈鹤能得天佑帝的信任,受天佑帝委派追查皇子遇刺之案,更不可能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其中的破绽? 天佑帝那边得禀消息时,应该就已经猜到此案极可能是家丑,没有将此案发送御史台会同大理寺、宗正府会审,而是派沈鹤过来,目的就是家丑不可外扬。 而沈鹤过来看出破绽,对李冲理也不理,自然是秉承天佑帝的意志不扬家丑外,但他也没有直接将这个案子盖住,而是着郭荣、陈德将府里众人揪出来追查,说到底是沈鹤也不愿意得罪安宁宫。 是不是揭穿三皇子杨元溥的拙劣演技,他其实就看郭荣、陈德两个人进行意志较量吧? 这么一来,沈鹤就不用夹在天佑帝与安宁宫之间两头都不做人了。 当然,郭荣的反应也是很奇怪,将与赵德顺有牵连的内侍、宫女揪到大堂,反反复复也只有那些问题,甚至还用眼色将跃跃欲试的宋莘制止住,不让她按耐不住的将矛头指向李冲。 郭荣在拖延时间,或许等安宁宫那边做出最决的决断,再决定要不要揭开盖子? “……” 又等了好一会儿,院子里传来一声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见午时到宫中传禀消息的侯府副监管保,消逝了一下午,到这时候才急匆匆的回来,走到郭荣身边耳语数句。 内侍省少监沈鹤眯起眼睛,似乎对眼前一幕视而不见。 “这案子已经查清楚了,是赵顺德心怀祸心,勾结侍卫赵仓,谋刺殿下。”郭荣转身坐在堂上的沈鹤说道。 “确实查清楚了?”沈鹤问道。 “查清楚了,”郭荣肯定的说道,“郭某人失察,致使奸人混入侯府,这便跟沈大人一起回宫中,向陛下请罪。” “现在跟我请罪就算了,既然案子已经查清楚了,一切就等陛下发落吧。”沈鹤体形肥硕,怕不在有两百斤重,这时候撑着扶手,将自己肥硕的身体从狭窄的太师椅中拉出来,似乎一刻都不愿在临江侯府多呆,带着两名青衣小宦,就急匆匆回宫复命去了。 而既然案情都“查”清楚了,韩谦他们也就可以各自回府。 虽然侍卫营将侯府封锁,也严禁消息泄漏出去,但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至少韩家、冯家、孔家以及信昌侯府不可以一点风声都察觉不到。 韩谦走出侯府,除了赵阔、范大黑、林海峥在外面侯府外等候外,范锡程、韩老山也站在一辆马车前,等着他出来。 此时夜色已深,韩谦他们中饭就没有怎么吃,这时候是饥肠辘辘,也没有气力骑马,就朝马车走去,准备坐马车回去。 “韩家七郎,时辰尚早,你我走个地方喝顿酒,压压惊去。”李冲从后面健步走过来,不由分说的抓住韩谦的胳膊,不叫他离开。 “夜都这么深了,想必殿下这次会在宫里多住几日,我们明日再一起喝酒压惊不迟。”韩谦抬头看了看爬上梢头的月牙,说道。 李冲今天没有被吓得狗滚尿流就已经算是相当镇定的得,韩谦暗暗叫苦,心想这时候要跟李冲走了,李冲气急之下,即便不拿刀捅他,多半也要痛打一顿! “七郎连平日最思念的晚红楼,都没有兴致去了?”李冲阴狠的盯住韩谦,这时候将他撕碎的心都有,如此鲁莽的教唆三皇子,差点叫他们满盘皆输,今日不给韩谦一个教训,他如何忍下这口气? “……”见李冲怒气难遏的要拉他去晚红楼理论,韩谦心知逃不过这劫,跟范锡程说道,“少侯爷一定拉我去喝酒,我推辞不过,你们先回去跟我爹爹说一声,我陪少侯爷喝过酒就回去。” 范锡程、赵阔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看到韩谦都已经被李冲拽着爬上另一辆马车,也只能先回去再说。 冯翊、孔熙荣看到这一幕,却满脸的诧异,不知道韩谦与李冲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密切了。 第二十二章 差点坏事 - 第二十二章 差点坏事 - 第二十二章 差点坏事 - 肉肉屋 第二十三章 翻手为云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二十三章 翻手为云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二十三章 翻手为云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二十三章 翻手为云 李冲盛怒之下,看不得韩谦慢腾腾的拖沓,从后面推了一把,几乎是将韩谦塞进车厢里。√> 车厢两侧的窗帘子都挂了下来,里面漆黑一片,被李冲从后面猛然一下,韩谦脚被车厢门口的横档木绊了一下,踉跄冲进车厢去,仓皇间双手按住柔软的物体才没有摔倒。 听到怀中人发出一声熟悉的闷哼,要不是在黑暗中也能感受到姚惜水的杀机腾腾,要不是担心将姚惜水也激怒了真有可能直接捅他刀子,韩谦绝对不会介意在那充满弹性跟诱惑的娇躯上多捏了两把。 “姚姑娘在这里等了一下午?”韩谦挨着姚惜水而坐,即便不能直接伸手轻薄,但贴着温热软弹的娇躯,感觉也是十分美好。 “……”尖锐的硬物抵过来,韩谦老老实实的往旁边让了一让。 李冲上车来,将车厢窗帘子挑开一角,让街边悬挂的灯笼,将光线透进来,车厢才不至于漆黑一片。 李冲、姚惜水皆沉默不语,但韩谦能感受到他们胸臆间的腾腾怒气跟杀机,姚惜水将一柄短刃收入袖管中,而李冲则直接将一把斩|马刀横在膝前。 日,当老子是唬大的? 韩谦也不怕李冲、姚惜水这一对狗男女在大街上殴打他,也是瞪大眼睛盯着李冲看,看李冲气得鼻息都粗起来,心里暗暗思量,要怎么说服别人相信他今天教唆三皇子杨元溥不是鲁莽行事。 这不仅决定他有没有可能进一步参与晚红楼更机密的阴谋,从而有机会抓住主动,也决定他后续能不能继续得到杨元溥的信任。 他相信杨元溥毕竟才是十四岁都不到的少年,这时候应该感到后怕了,要是世妃王夫人那边都憎恨他鲁莽行事、差点闯出大祸,很难相信杨元溥往后还会继续信任他。 马车辚辚碾过长街,“嗒嗒”的马蹄声敲破长夜的静寂,韩谦从窗角瞥出来,看到马车一边就有十多名骑士簇拥着,心想信昌侯府的气派,确实不是他韩家能比的。 一炷香过去,韩谦从窗角瞥出去,看到马车直接拐入晚红楼,从内部的夹巷里,驰到一座绿树葱郁的小山前,被姚惜水、李冲前后夹着,拾石阶而上,才发现数株参天古树间竟然有一座三层的小木楼。 登上木楼,第三层整个就是一座大厅,登梯而上,往楼梯口的窗户往外望去,透过茂密的枝叶,左右街巷的万家灯火尽在脚下。 厅里横置一张屏风,烛火高烧,将大厅映照得通亮如昼,也将坐在屏风后的两道人影浅浅的映在绢绣屏风上。 从屏风上的倒影,韩谦看得出后面坐着一个发髻插飞凤步摇钗的妇人跟一个头穿幞头、颌下蓄长须、头戴展脚幞头的中年男人。 幞头就一种乌裹头部的纱罗软巾,幞头系在脑后的两根子,又叫幞头脚。 天佑帝创立楚国,诸制皆仿照前朝,普通民众及低层官吏,幞头脚都会软沓沓的垂下来;唯有品秩在身的官员,也才允许用金木等材料将幞头支撑起来往两边展开,又叫展脚幞头。 屏风后那长须男子头戴展脚幞头,除了信昌侯亲自晚红楼追究他莽撞之举外,韩谦也想不到朝中有其他官员这时候跑到晚红楼候着他。 “韩谦见过夫人、侯爷!”韩谦不敢李冲在身边咬牙切齿,对着屏风拱手而拜。 “少在那里自作聪明、卖机灵,难道这就能免你今日鲁莽之罪?”李冲实在难以想象今日这案倘若交给安宁宫及太子一系的官员追查下去,会导致多么恐怖的灾难性后果,这一刻恨不得连刀带鞘朝韩谦脸上抽过去。 “夫人,今日差一线就满盘皆输,韩谦这人绝不可再留在临江侯府!” 李冲咬着后牙槽朝屏风后说话,青筋暴露的手握住佩刀,虎视眈眈盯住韩谦,似乎就等着韩谦有什么轻举妄动,他就拔刀斩劈过去。 李冲语带威胁,但在途中就想好说辞的韩谦却不想搭理他。 韩谦猜测信昌侯也坐在屏风后,今天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信昌侯李普坐不住很是正常,但见李冲却朝那边头戴坠凤步摇钗的妇人禀告,暗想这晚红楼难道是这个妇人在主持? 姚惜水站在一旁,那张绝艳的脸也满是寒霜。 当初是她一力主张用韩谦为棋子,但怎么都没有想到,韩谦今日竟然敢教唆三皇子行此险计,她对李冲的建议没有意见,但问题在于要用什么借口,才能让韩谦不再去临江侯府露面? 杀了韩谦显然不现实。 韩府的老仆、家兵以及冯翊、孔熙荣等人都看到韩谦被李冲拽上马车,而就算韩谦自己同意不去临江侯府,又怎么说服韩道勋同意、认服宫中认可而不追究? “姚姑娘要想着以绝后患,最好待我回府后,派一队盗匪灭我家满门,最好将秋湖山也灭了,然而一把大火烧个干净,以免我留下只言片语牵累到晚红楼跟信昌侯及世妃……”韩谦一改刚才在马车里时的温顺,眼神凌厉的盯住姚惜水,不无讥笑之意的说道。 姚惜水眉头扬了扬,她倒不是没有想到这个方案,只是这么做惊忧太多,后果一旦失控,同时不堪设想,才没有想到要提出来。 韩谦知道自己的气势必须凌厉起来,却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有心虚的样子,继续咄咄逼人的追问姚惜水:“又或者姚姑娘想我像周昆那般从马背摔下,摔个半身不遂,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总比你丢了性命或满门被灭口强!”李冲阴恻恻的说道。 “蠢货!”韩谦骂道。 “你骂谁?”李冲将刀横在身前,拔出一截闪烁着寒光,杀机毕露的盯住韩谦问道。 “谁是蠢货就骂谁。”韩谦丝毫不畏李冲的威胁,似乎很乐意看李冲气得额头青筋暴跳的样子。 刚才在马车里,他还怕将李冲、姚惜水激怒,这时候却要借李冲、姚惜水的怒气,提升自己的气势。 看到墙角有两把靠背椅子,韩谦将宽大的袍袖卷到胳膊肘,将椅子搬到屏风前坐下,朝屏风后拱拱手说道:“侯爷、夫人,你们所谋甚大,但是要任李冲这个蠢货在临江侯府继续浪费时间,才大事不妙、满盘皆输!” “胡说八道!”李冲举起佩刀,就要连刀带鞘抽过去。 李冲以为将韩谦揪到晚红楼,能将他吓得屁滚尿流,哪怕是无法勒令他自残,从三皇子身边退出去,也能叫他以后安分守己一些,但没想到韩谦走进晚红楼,气焰就嚣张起来,还口口声声骂他蠢货,真是气得他心肺都要炸开。 “冲儿,稍安勿躁,待他将话说完,到时候哪怕将他的嘴缝起来,将舌头割掉都不迟!”屏风后的男人终于出声制止住李冲,也间接承认自己的身份。 “陛下已经六十有四,倘若明日陛下就暴病而亡,我问侯爷、夫人一句,信昌侯府及晚红楼要如何自处?”韩谦问道,“安宁宫可不是良善之辈,这些年对世妃恨之入骨,陛下一旦驾崩,安宁宫会忍受多久,才会对世妃、殿下、对信昌侯府下手、斩草除根?” 原定的历史轨迹不发生改变,天佑帝将在五年内驾崩,因而韩谦问出这番话底气十足,语气也更是咄咄逼人。 “皇上还龙体安康得很,你危言耸听,能减你今日鲁莽之责?”姚惜水站在旁边,秀眉飞挑的说道,也不介意让韩谦看到她藏在袖管里的那柄短刃闪烁寒光。 “你迄今还将我当成不学无术的鲁莽之辈,看来也不过是另一个蠢货而已,”韩谦嗤然一笑,见姚惜水秀眉又要扬起,质问,“我问你,李冲那蠢货对我千防万防,在殿下面前万般抵毁我,但我真是如姚姑娘所想的那般不学无术、鲁莽无谋,怎么说服殿下今日用我所说之计行事?” 韩谦不想冒被杀人灭口的风险,自然绝不会承认他事后也被吓了一身冷汗。 姚惜水怎么都没想到韩谦这张嘴会如此的伶俐,竟然叫她无法辩驳;她看李冲这时候冷笑连连,想必也是没有什么话能堵住韩谦这张臭嘴。 “姚姑娘选择我当目标时,应该对我的情况都摸得很清楚,也应该知道我幼时在楚州就有神童之名,除诵诗书外,还能力挽强弓,也应该知道我母亲死后,我父亲嫌我在身边是个累赘,将我送回宣州寄托,但姚姑娘所不知道的是我还刚到宣州时就连日上吐下泄,差点性命不保,别人都说我是水土不服;姚姑娘更不知道的是,在姚姑娘之前,就有人希望暴病而亡,” 韩谦抬头看着屋顶,似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之后, “姚姑娘,你想想看,我要是不贪|淫好色,不放荡不羁,还能好好的活到现在吗?” 任何谎言,都要九分真掺一点假,才能迷惑人心。 说到这里,韩谦又转过头,特胸有成竹的盯着姚惜水的眼睛,他看得出姚惜水眼睛里的迟疑,这正是他需要的效果,放缓语速,却更掷地有声的问道:“姚姑娘还以为我是一个不学无术的鲁莽之徒吗?” “就算我以前看瞧眼,你难道不知今天鲁莽行事,棋差一招就满盘皆输?”就凭借韩谦这分冷静跟这番说辞,姚惜水就算再想怎么绞辩,在信昌侯跟夫人面前也只能承认自己以往对韩谦看走眼,但这并不意味着韩谦今日擅自行事,就是值得原谅的。 第二十三章 翻手为云 - 第二十三章 翻手为云 - 第二十三章 翻手为云 - 肉肉屋 第二十四章 真龙种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二十四章 真龙种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二十四章 真龙种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二十四章 真龙种 韩谦除了想要逃过惩戒外,还要继续赢得三皇子杨元溥的信任,那他第一步就必须要说服这些人相信他不是鲁莽行事。*> “我也不想擅自行事,但李冲这蠢货对我千方提防,令我没有机会跟殿下说话,而我想你这蠢货,心里大概也瞧我不起,有什么事跟你这蠢货说,你多半也不会理睬——我没有机会见到侯爷跟夫人,但我不想跟着你们将性命也丢掉,也只能擅自行动了。”韩谦越发镇定的说道。 姚惜水这时候终于是能体会李冲暴跳如雷的感受了,她将牙齿咬得嘎嘎直响,好不容易才按下打人的冲动。 “你又有什么自信,确认你今日此计可行,难不成你真以为殿下今天这拙劣的表演,能骗过谁?”在屏风沉默到此时都没有吭声的妇人,声音沙哑的问道。 “我不仅确认此计可行,而此计真正的好处,明天就有可能真正的体现出来,”沈鹤、郭荣等人今天的反应,给韩谦太多的信息,也足以叫他现在能将整个谎话都编圆过来,“而且我压根就没有想过殿下的表演要瞒过谁,也恰恰是要殿下的表演谁都瞒不过,特别是不能瞒过陛下,才是此计的要旨所在!” “怎么说?”屏风后沙哑的声音继续问道。 “不管侯府及晚红楼有没有参与散播消息,但太子荒嬉无度,沉迷酒色丹石,陛下内心不满是一定的。很显然,太子内有安宁宫鼎固,外有寿州兵马吆喝,信王再英明神武,陛下也不敢轻易易储。不过,你们有没有想过,倘若信王在外率楚州兵马与寿州相持,陛下有没有用临江侯取代太子的想法?” 韩谦虽然这么问,但没有指望屏风后的人回答,自问自答的继续说道, “你们定然有这么想过,而且在宫中也必然有眼线传递消息,才会千方百计的将李冲这蠢货送到临江侯的身边。只是,你们的做法就大错特错了!” “……”李冲觉得今日不被气死,就算是命大。 “就算陛下此时还算是龙体安康,但我就不信,侯爷、夫人就真的没有想过还能剩下多少时间,能让你们在三殿下身边从容不迫的布局,”韩谦继续说道,“但你们有没有想过,还剩多少时间,实际上也是陛下此时心里最大的顾忌跟担心?我都将话说到这里,侯爷、夫人,还要韩谦继续说下去吗?” “你的意思是说,你今天贸然用此计,就是要陛下看到三皇子殿下即便年纪幼小,也非奴婢能欺之辈?”屏风后那男子忍不住惊讶的问道。 “不错,” 韩谦虽然到现在才将很多疑点想通透,但他却能大言不惭,继续说道, “在今日之前,用三皇子顶替太子,在陛下心里只是一个想法,但今日之后,这才会真成为一个选择。相信侯爷跟夫人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区别,也相信侯爷明白韩谦今天非但无过,而且有功……” “你怎么证明这些,就凭宫中今天不想家丑外扬?”姚惜水见韩谦如此的伶牙俐齿,忍不住质疑道。 “我不是说了吗,最快明天就能看到我用此计的好处了,”韩谦说道,“姚姑娘要是不信,我们可以打个赌,反正我房里也还缺个暖床丫鬟!” 姚惜水气得额头青筋都要抽搐出来。 “……”话都编到这里了,韩谦自然不介意再多说几句话,彻底打消掉屏风后两人的疑惑,“陛下都不敢用信王取代太子,那立临江侯为储以及陛下他驾崩后,朝野形势有多复杂以及临江侯能不能平衡局势,陛下怎么可能不考虑?此时殿下就有非奴婢能欺之志,又有用计之心,才能算是真龙种。” “真龙种?”屏风后男人下意识的问道。 “对。陛下此时龙体还算安康,但唯有殿下是真龙种,才会觉得此时培养殿下为时不晚。难道你们觉得陛下会嫌弃此时才十三岁的殿下用此计太拙劣了吗?你们难道没有想过,正因为殿下表演拙劣,在陛下眼里才天然去雕饰、非奸小在背后挑唆啊!” 说到这里,韩谦都差点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在冒险献计之前想透的了。 屏风后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侯爷、夫人,大家都是绑到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他日我想手掌天下权、醉卧美人榻,也全赖侯爷、夫人成全。日后在殿下身边,李冲倘若能配合我行事,韩谦定不辜负侯爷、夫人的厚望。”韩谦大包大揽的张开海口说道。 “父亲!”见韩谦竟然胆大妄为,要求他听令行事,李冲再也沉不住气,大声呼道。 “冲儿,以后在殿下身边有什么紧急之时,来不及通告,你与韩谦商议着办,”李普在屏风后终于再也不掩饰他的身份,接着又跟屏风后那妇人说道,“夫人,李普就不与冲儿再在这里打扰了。” 李冲再有不甘,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去屏风后。 屏风后显然另有下楼的秘密通道,李普、李冲父子很快就下楼离开了。 “惜水,你送韩公子出去吧。”屏风后妇人说道,却也没有出来见韩谦的意思。 ………… ………… 走出木楼,韩谦才发现楼外草树间隐绰有十数健硕身影,想必都是晚红楼秘密训练的杀手或者护卫,心想晚红楼能叫信昌侯李普雌伏,暗中培植的力量绝对不会弱,就是不知道屏风后那妇人的上面,还有没有更厉害的角色存在,他们在三皇子杨元溥身上押注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 渡过眼前这一关已经是不易,韩谦将其他念头暂时摒除开,心想先走稳眼前的每一步再说吧。 绕到小土山南面的夹巷,韩谦才稍稍缓口气,但姚惜水就在他的身后,他也不能表现如释重负之感,依旧做出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往外走去。 “韩公子今天可真是逞口舌之快了,心里是不是很爽利,要不要到奴婢的院子里小憩一会儿啊?” 姚惜水那令人心都要融化的吴音软糯,听得韩谦却毛骨悚然,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姚惜水所住的院子外,回头谄笑想到推辞,但见姚惜水月眸所藏皆是凛冽寒光,哪里有半点柔情暖意? “孤男寡女深夜相处,传出来对姑娘声名不好,韩谦不敢打忧。”韩谦苦笑道,看左右夹巷院落,想着逃往何处才好。 “奴婢出身晚红楼,哪里会有什么好声名?再说了,韩公子刚才左一个蠢货、右一个贱婢骂得很是爽利,这会儿又不想奴婢帮着暖床了?”姚惜水右手一旁,一点寒光闪出,已经将一把尺许长的薄刃袖剑握在手里,朝韩谦喉咙指过来,封住韩谦的去路。 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韩谦不知道有些女人歇斯底里起来没有底限,举起手投降,乖乖贴着墙往院子里蹩着走进去。 姚惜水亦步亦趋的紧跟走进来,韩谦穿过院门,身子往侧面一闪,看着姚惜水握剑刺出来,窥中机会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就想将凶器给夺过来再说。 姚惜水这一刻,身子仿佛灵猫一样半空中猛然蜷起,右足似流星一般朝韩谦的胸口侧踹过来。 韩谦就感觉胸口被树桩子狠狠撞中似的,身子往后猛退几步,抵住侧面的一方湖石才没有摔倒,还差点闭过气去,没想到姚惜水娇滴滴的样子,双足力气会这么大,而且下手也狠。 要不是这三个月来自己也没有敢松懈,胸骨都要被她踢断几根。 “不要打了,我给姚姑娘你赔礼道歉,以后再不敢轻慢姑娘,哎呦,好痛,好痛……”韩谦捂着胸口蹲在墙脚根救饶,大口喘着气,仿佛胸骨直被姚惜水这小泼妇踢断了好几根。 “不给你一点教训,你真就不知道自己骨头有几斤几两了。”姚惜水冷冷的盯住韩谦说道。 “惜水,夫人说给他吃点苦头就行了,殿下在宫中要住三天,你得让他三天后能爬起来去临江侯府应卯。”这时候院墙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 “哎呀,够了,我知道惜水姑娘的厉害……”韩谦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哀声救饶。 听着外面夹巷里的足音远去,韩谦痛不欲生的一屁股坐地上。 看韩谦这样子,姚惜水也担心她刚才那一脚用力过猛,将韩谦的胸骨直接踹断,要是断骨刺穿脏器,那事情就糟糕了。 姚惜水将袖剑收起来,伸手往韩谦胸口探去,但贴近时看到韩谦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想退闪已是不及,韩谦整个人像野兽一般猛扑上来,将她死死抱住。 姚惜水身子往后栽倒,双手握拳,像小锤似的朝韩谦的太阳穴击去,打得韩谦眼冒金星,但韩谦知道他今天要不想被姚惜水这泼妇凌辱,就得咬住牙关。 他荒废六年最近才重修拳脚,气力可能要比姚惜水强些,但普通的单打独斗,在姚惜水面前只会自寻其辱,趁着姚惜水被他扑倒在地要挣扎起来的当儿,从后面用手脚将姚惜水死死扣住。 “你再不松手,我就喊人了。”姚惜水气力终究是不如韩谦,没有办法将像乌龟壳从后面扣住她的韩谦挣脱开,喘着气说道。 “你喊人过来,我也不松开。”韩谦脑子进水了,这时候敢松开手? “你就想一直这样抱住我?”姚惜水又羞又恼,没想到她怎么提防,还是着了这小杂狗的道。 “第一次抱惜水姑娘,虽然姿态跟我想象的有些差距,总比没得抱强。”韩谦说道。 “你能支撑多久?”姚惜水身子稍缓,节约气力,她就不信韩谦能一直都不松懈,只要到时候找到机公挣脱开,再狠狠收拾这小杂狗。 “我支撑不住,自然会大喊大叫。除了夫人外,晚红楼留宿的客人想必也不少,多半会很兴趣看到这场面。”韩谦说道。 “你要怎样才会松手?”姚惜水气得身子发抖,她当然不想这丑态给别人看到,要不然她早就叫人了。 “你不许打我。”韩谦也不敢跟小泼妇提更高的要求,只想能脱身就好。 “我不打你。”姚惜水无奈说道。 “你骗我怎么办?”韩谦问道,“要不喊夫人过来做个见证?” “……”韩谦双手死死扣在她的胸前,虽然没有故意轻薄的意思,这也叫姚惜水羞愤欲死,“我姚惜水说一是一,不会像你狡计骗人。” “我娘亲说过,漂亮的女人最会骗人,我不信你。”韩谦说道,他除了双手从后面将姚惜水死死扣住,双脚也从后面将姚惜水的双腿缠住。 天气虽然入了仲冬,姚惜水穿起袄裳,但下身还是绸裤罗裙甚是轻薄,韩谦能感受到姚惜水看似纤盈的身子,臀部却是浑圆丰满。 只可惜怀里的佳人像只要噬人的母豹子,韩谦也不敢旖旎的享受两人肢体接触,继续谈判道:“你拿你娘亲起毒誓,我就放开你。” “……” 韩谦在后面看到姚惜水的脸,但能感受到怀里的娇躯再度像母豹子要发作,当下也倍加用力将姚惜水死死扣住。 “我姚惜水今日要是再对韩谦不善,让我脸生毒疮——我这么立誓,你总该松开手了吧?”姚惜水声音冰冷的说道。 韩谦松开手,看姚惜水翻身站起来时那要吃人的眼神,也不敢计较她立誓只限于今夜,狼狈不堪的从夹巷走出晚红楼。 第二十四章 真龙种 - 第二十四章 真龙种 - 第二十四章 真龙种 - 肉肉屋 第二十五章 文死谏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二十五章 文死谏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二十五章 文死谏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二十五章 文死谏 (出现白金盟了,感谢兰总,加更!) 韩谦走出晚红楼,看到赵阔、范大黑、林海峥竟然都牵马停在对面的街边等他。÷> 韩谦也没有心情跟他们多说什么,心里琢磨着回去后要怎么面对他父亲的质问。 韩谦痛苦得都快要呻吟出来,刚在晚红楼好不容易渡过一关,已经令他心力交瘁,但今天临江侯府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他在脱身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回去,而是被李冲拉到晚红楼来,显然不是随便一个解释就能糊弄过去的。 韩谦沉默着赶回宅子,将马交给范大黑他们牵走,他穿过前院,往正院走去,看到堂屋里亮着灯,不见他父亲的身影,而书房及他父亲的卧房漆黑一片,还没有掌灯。 “这都二更天了,我爹爹去哪里了?”韩谦问身后的范锡程。 “家主还没有从官衙回来。”范锡程说道。 韩谦满心疑惑,不知道宏文馆发生什么事情,在今天这样的情势下,竟然能让他父亲留到这么晚还不回宅子? 韩谦饥肠辘辘,正要让后厨先给他下一碗臊子面填肚子,就听着马蹄声、车辙声在院门外响起。 韩谦掉头走出去,果然是他父亲韩道勋在两名家兵的护送下,坐马车赶回来。 看父亲掀开车帘子爬下马车,一脸的波澜不惊,韩谦讶异的迎过去,问道: “今天临江侯府发生很多事情,父亲可知道?” “……”韩道勋点点头,示意进里面屋里再说这些。 “今日到侯府领宫中赏赐,沈漾先生托病未到,着老仆过来将宫中厚赏领走,殿下心头气恼,留我等在侯府射箭排遣心郁,又欲留我等在内宅饮宴,为府中司记所阻。到午时,我等在外宅饮宴,听到内宅惨叫,赶过去看到青衣宦侍赵顺德躺血泊中挣扎,腹部被铁剪刺中,而殿下左臂被匕首割破,血染袍袖。大家慌手慌脚去保护殿下,李冲上去将赵顺德擒住,用力过猛,致使赵顺德腹部被铁剪刺穿以及喉管被李冲用力扼碎而亡。报宫中,内侍省少监沈鹤与郭荣从宫中匆匆赶回,将我等及内宅的内侍、宫女都滞留在侯府,整个下午都在追查此事。等天黑过一阵,管保从宫中赶回来,郭荣才与沈鹤认定是内宦赵顺德与侍卫营侍卫勾结行刺殿下,了结今日之事。事后之后,孩儿原本想直接回来,却被李冲强拉过去晚红楼饮酒,席间种种讨好、暗示,孩儿不敢应答,比父亲早不了多久才得脱身回来……” 进了堂屋,韩谦瞒住与晚红楼相关的一些细节,其他事情则不分巨细的说给他父亲韩道勋知道。 “嗯,我知道了。”韩道勋点点头说道。 “……”韩谦没想到父亲反应如此冷淡,又忍不住将话挑得更明白,“虽说沈大人、郭荣最终认定是赵顺德与侍卫营侍卫勾结不利殿下,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天大的破绽。而殿下与李冲敢这么有恃无恐,或许早就认定皇上不会追究此事……” “权术终究是权术,即便能成,于社稷也是如履薄冰,而一朝倾履,则奈天下何?”韩道勋忍不住长叹道。 “……”韩谦愣怔了片晌,忍不住问道,“父亲是说皇上……” “太子不肖,但太孙可期,皇上心思不定,才非社稷之福,”韩道勋禁不住压低声说道,“而除了嫡储之争能引发朝政动荡外,更根本的还是大将坐拥私兵,豪族霸占田亩、奴婢不税,致使江淮富庶而饥民盈野,朝廷无以供给兵饷官俸,对将臣更难约束,以致废立之事都要看外朝脸色。倘若兵将皆事朝廷,而饥民归耕,赋税充足,不为豪族所侵夺,皇上大可以选贤为储,何至于今日小心翼翼,怕一朝倾覆?” 以往韩谦贪|淫好色、嗜赌成命,韩道勋恨铁不成钢,断不可能将胸中块磊吐露给他知道,但这两三个月韩谦修身养性,勤学苦修不说,也一改顽劣轻浮,气度变得沉稳多智,对朝堂政局也不时能独抒己见,韩道勋心里有什么想法,或在朝中听到什么风声,也不会刻意瞒着自己的儿子,只是叮嘱他切莫将这些事、这些话再外传出去。 韩谦怔然半天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他父亲的话。 他一直想不明白他父亲有朝一日会因为什么上谏触怒天佑帝,而被杖杀文英殿前,这一刻他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他没想到他父亲身在朝堂,却无意卷入争嫡之事,而是将目光放在更加凶险的别处。 要是他父亲憋不住将这一番话写入谏书,奏请义天佑帝削大将私兵、夺豪族田亩、奴婢,那不是触怒天佑帝,而是触怒包括韩氏在内的所有世家豪族,逼得天佑帝不得不杀他啊! 也难怪祖父韩文焕、大伯韩道铭皆不待见他父亲,这些年连书信都少来往,难怪二伯韩道昌敢肆意妄为的“毁他”,原来根本分歧就出在这里啊! “三皇子虽然说今日用计拙劣,但有不为奴婢所欺之志,为人又勤勉好学,孩儿相信这些都应该落在皇上眼底,待以时日,未必不可期。”韩谦岔开话题,还是希望能打消他父亲心中愤愤不平的冲动念头,希望他能将削权清田之事寄托到三皇子杨元溥的身上。 否则的话,一旦他父亲冲动之下铸就大错,他也只能仓皇逃离金陵。 “……” 韩道勋不是不知道做些事的阻力有多大,但正是如此,他才不会将希望寄托声望、权势皆远不及的天佑帝子嗣身上。 不过,韩道勋也不会跟自己儿子争辩这事,只是勉强笑着说道:“今日发生这样的事情,对你不坏,你安心在三殿下身边陪读就是。” 韩谦这一刻就觉得心好累,心想你这个老愤青要是冲动着去找死,我还有可能安心在杨元溥身边陪读? 韩谦还以为将姚惜水这小泼妇等人糊弄过去,能安生一阵子,没想到还是要随时做好落荒而逃的准备才行。 这会儿晴云及厨娘将饭菜端上来,赵阔也跟着走进来。 见赵阔欲言又止的样子,韩谦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不耐烦的催促问道:“又有什么事情?” “佃户赵老倌带着儿子、女儿今天进城来,摸到府上要见少主,没想等到现在少主才回来。”赵阔刚才在路上看韩谦心事沉重,兼之范大黑在旁边,就没有提起,但怕这会儿才不提及,韩谦就要回屋休息了。 赵无忌射杀范武成,最终县衙判其无罪,仅令其在范武成坟前守孝三个月,事后韩谦也一直命令留在山庄的家兵不得刁难赵老倌一家。 他心里也正惦念这事,想着找机会回一趟山庄,将赵无忌招揽到身边使用,没有他们倒先进城来了。 “他们在哪里?”折腾了一天,总算是有件顺心事,韩谦直起腰脊问道。 “我让他们在河边的院子里等着。”赵阔说道。 “他们等多久了?快喊他们过来,”韩谦吩咐道,俄而想到一件事,问赵阔,“是不是一直都让他们在那里干等着,有没有安排他们先吃些东西?” “今天太过忙碌,倒是没有人想到这点。”赵阔说道。 韩谦点点头,赵阔今天都守在临江侯府外,宅子里的其他人多半还在为范武成的死打抱不平,不可能招待赵家父子,吩咐厨娘道:“你立刻准备几样菜,一会儿给我送过来。” 韩谦又跟他父亲说道:“父亲,赵老倌父子特地进城来看孩儿,孩儿怠慢他们有一天了,这便过去见他们,不陪父亲在这里吃了。” “不用后厨再额外准备多少饭菜了,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些,你让晴云拿食盒将饭菜都装上带过去吧。”韩道勋说道。 韩道勋甚至都没有见过赵无忌,但知道韩谦有心招揽这个射术超群的少年。不过,他不会自降身份,直接将佃户招过来同席饮宴,同时还要考虑范锡程的感受。 韩谦拿起一只空碗,将每样菜搛出来一些,然后让晴云将其他的饭菜都装入食盒之中,临了又让赵阔到后厨抱一坛酒,随他去河边的院子见赵老倌父子。 经过前院,韩谦看到范大黑埋头往外跑,喊住他:“你去喊林海峥,一起去河边的院子。” “天色不早,明天还要起早护送少主去临江侯府。”范大黑瓮声说道。 “说什么混帐话,明天我就不用起早了?”韩谦黑着脸,催促他去找林海峥,他不想将赵无忌招揽到身边后,范大黑、林海峥这些家兵将赵无忌孤立起来。 赵老倌天未亮就出山庄,坐船到午后才进城摸到韩府见到赵阔,之后一直在石塘河边的院子里等到现在,中间也没有搭理他们,正后悔莫迭,没想临到半夜,韩谦还会出现。 韩谦有两个多月没能抽出时间去秋湖山别院,此时再看赵无忌,身子依旧没有结实多少,这主要还是营养跟不上,但眼瞳里多出些许剽勇。 就像是用破袋子包起来的黑云弓一般,即便穿着粗布衣裳,少年赵无忌犹给人以宝剑出鞘的锋锐之感。 或许是以为被摞在这里到现在都没有人理睬,少年在等候大半天后内心的热情冷却,此时的眼瞳里多少有些黯淡。 韩谦将赵无忌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微微一笑:还真是不谙世事的少年,心思也真是直接啊。 第二十五章 文死谏 - 第二十五章 文死谏 - 第二十五章 文死谏 - 肉肉屋 第二十六章 收奴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二十六章 收奴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二十六章 收奴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二十六章 收奴 赵老倌心中可没有其子赵无忌的傲气,跑进城来都觉得是一种冒犯,更没有奢望韩谦会抽出时间见他们,能见到赵阔就已经是幸运了。≌> 他在韩谦等人面前还是拘谨得很,看到韩谦吩咐晴云将饭菜从食盒里一一取出摆开来,更是受宠若惊的讷然说道: “前些天进山挖到一支山参,却也长有好几十个年头,我家妮子说这样的东西应该献给少主,以谢少主的大恩,只希望不会打扰到少主。” 韩谦看了一眼低头缩在一旁不吭声的赵庭儿,见她穿了一身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袄裳,脸蛋白净得就像是入冬后的初雪,看似惊羞胆怯在灯光摆弄衣襟,却没想到竟是她主动唆使父弟进城来。 韩谦歉意的对赵老倌笑道: “今日三皇子府里混进了刺客,我等在三皇子身边陪读,从午后就被滞留在三皇子府里接受盘问,直到现在没能脱开身,刚刚回到宅子才听赵阔说你们过来了。你们也不要怪宅子里的这些混帐家伙有客人过来也不热情招待,今天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心慌意乱——有怠慢的地方,还请赵伯见谅啊!” “少主如此忙碌,我们还要给少主您添麻烦。”赵老倌不明白韩谦为何解释得这么详细,受宠若惊的说道。 “不麻烦,不麻烦,我赶回来正饥肠辘辘,正好拉你们陪我一起喝酒。”韩谦哈哈笑道。 贵贱有别。 将山参送进城来,赵老倌还是被女儿催促多次才成行,想着完事之后就随便找个街巷角落熬一夜,等明天城门开启再回山庄,这时候哪里敢想跟韩谦一起同席饮酒? “赵伯,在我宅子里莫要客气。”韩谦拉住赵老倌,让他与自己坐到一起。 这时候林海峥跟满脸不情愿的范大黑走进来,韩谦让他们以及赵阔陪着赵无忌在下首而坐;赵无忌这时候眼里那一丝怨气尽去,还为自己莫名生出的怨气而满心羞愧。 韩谦又叫晴云挑出些饭菜,着她陪赵庭儿在里屋食用。 贵贱无别,这能体现韩谦礼贤下士,但当世风气再开放,在公开场所也讲究一个男女坐不同席、食不同器。 韩谦原本就想着让赵无忌在他身边任事,但没想到赵无忌这次之所以主动进城,竟然是其姐赵庭儿所促使,便在席间跟赵老倌提及,希望赵庭儿能一起留下来。 四方战事犹烈,赋税苛严,兼之大量流民南涌,使得江淮富庶之地也饥馑遍野。 赵老倌与其子赵无忌能入山渔猎,贴补家用,但妻子常年多病,而身为佃户,租种耕地,除了佃租之外,还要承担极重的丁口役、徭役及诸多杂税,日子过得不比其他佃农好上多少,常年是饥一顿饱一顿。 他这次鼓足勇气,将无忌、庭儿一起带进城,自然是希望他们都能留在韩府,哪怕是为奴为婢,至少也能衣食无忧。 赵老倌正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韩谦主动提及,激动得要跪下来谢恩。 “赵伯,莫要拘礼。” 在兰亭巷、乌梨巷、靠山巷新添的六栋宅院,临石塘河的这栋院子最大,前后总共有三进,但韩谦平时夜里在这里召集家兵、演练刀弓,也没有床榻能安置人宿夜。 一坛酒吃完,已经是夜半三更,韩谦便让赵老倌、赵无忌夜里到赵阔的宅子留宿一宵;而赵庭儿则随他回大宅,以后就跟晴云及韩老山夫妇住进大宅后院,平时也是与晴云一起在大宅那边照应。 赵庭儿也未想今夜就能留下来,没有带什么行囊,低头跟着韩谦、晴云回韩府的大宅子。 韩府大宅也只有三进,在满朝中高级将臣之中,绝对不起眼,但作为韩道勋、韩谦的起居住处,收拾得要远比河边的宅子精致,也远非当世平民宅院能及。 时值仲冬,草木凋零,前院角落里有一角红枫颜色正艳,几丛翠竹及一些绿植也还不减颜色。 走过垂花厅就是韩谦与父亲韩道勋居住的正院中庭,四面廊庑环绕;在东厢房与正屋之间的院子夹角,挖出一口七八步狭长的浅池,立了一方湖石,藤萝缠绕,浅池有十数尾锦鲤游动。 庭中没有种上竹树的空地也铺上打磨光滑的石板。 赵庭儿看到这一幕,心想这才是官宦人家的气派。 韩谦看到西厢房还掌着灯,他父亲的身影叫灯光映照在窗纸上,正提笔伏案书写着什么。 韩谦又想起父亲刚才所说的那番话,就担心他父亲一时义愤,现在就将胸中所思所想写成奏书,找机会递到文英殿去。 韩谦犹豫了一会儿,叫赵庭儿随他往西厢房走去,在门外站停,说道: “父亲,赵老倌有个女儿,聪明伶俐,我想一并留在宅子里伺候起居——赵庭儿,你来见过我父亲……” “赵庭儿见过老爷!”赵庭儿有些生疏的上前敛身施礼道,很是不确定这么施礼,合不合规矩。 韩道勋从里面打开门,看了赵庭儿一眼,也觉得这女孩子看似身子单薄,但眉眼间有清丽媚色,没想山野村户有如此女儿长成,迟疑了一会儿,但又想谦儿心性已经改过来,也早就到了婚娶的年纪,即便身边有少女伺候,只要不沉溺其中,却也没有阻止什么。 “都这么晚,父亲还在屋里写什么?”韩谦不放心的追问道。 “刚才跟你一席话,你走后我又有所思,怕明天就会忘掉,抓紧时间写下来。”韩道勋说道,他不觉得赵庭儿能听懂什么,说话也不刻意叫她避开。 韩谦头大如麻,心想今天这么大的事情都没能将他父亲的注意力给吸引过来,反而促使他父亲的态度变得更加坚定,猜测父亲有这样的想法应该由来已久,那这些想法一旦正式落纸成文,或许就是这栋宅子的大祸临头之日了。 “你还有什么事要说?” 韩道勋见韩谦欲言又止,问道。 韩谦心想他父亲既然拿定了主意,直接劝说不会有什么效果,必须要有其他什么事情能岔开父亲的注意力才行,沉吟片晌说道:“范锡程、赵阔等人,追随父亲多年,忠于其事,不易其心,然而年岁渐长,房中却都没有体贴人,日子过得粗糙,衣裳破旧也无人缝补,孩儿觉得父亲应替他们多考虑考虑这些事……” “哦,为父到京中赴任,一心想着别的事情,却是疏忽了这些,但想来是要替范锡程他们考虑考虑。”韩道勋点点头。 “殿下被接到宫中,估计要过两天才会回侯府,而明天父亲休沐,要不与孩儿一起出城走一趟?”韩谦问道。 “……”韩道勋迟疑的看过来,范锡程、赵阔等人婚配之事,需要请托城里的媒婆慢慢张罗,想不明白韩谦要他们明天出城走一趟是什么意思。 “……”韩谦摸了摸脑袋,说道,“孩儿这些天看到四城门外流民淤道,有不少妇人拖儿带女,甚是可怜,心想着要有能体贴人且勤劳的妇人愿意嫁给范锡程、赵阔他们为妻,他们的子女也一起并入家籍,这不仅能令一部分饥民得以解困,使范锡程、赵阔他们老有所依,而以后父亲身边有什么事情差遣,不至于会缺了人手……” “……”韩道勋微微一怔,当下心里就以为谦儿是想着借给范锡程、赵阔婚配的机会,多招揽一些家兵子弟。 当世豪强所拥有的家兵,有些类似于世袭兵户制。 比如说韩道勋因功受赏二十兵户,这些兵马一旦成为他麾下的家兵,除非转让出去,则终身为韩家家兵,身死也要由其子弟接替,其妻女与奴婢附入韩氏家籍。 而要是韩道勋身故,这些家兵则由儿子韩谦世袭继承,非罪则不得剥夺这种世袭领兵权。 韩道勋从广陵带入金陵的家兵,差不多有半数人孑然一身、没有子嗣,还有不少人伤病缠身,仅仅是韩道勋不忍抛弃他们,才将他们带到金陵添购田宅安置。 这实际就直接限制了宅子里能使用的人手,而这些家兵一旦亡故,更会直接削减韩家所拥有的兵户规模。 从巩固权势的角度看,最直截了当的做法,就是从城外的流民中,挑选拖儿带女的寡妇,许配给范锡程、赵阔等人为妻;这些寡妇的子嗣,自然就顺理成章成为韩家的家兵子弟,成为韩家的后备役家兵。 只是韩道勋满心愤怨豪族坐拥私兵、占有奴婢、田宅太多而不税,他此时正想着秋湖山别院的田宅分给追随他多年的家兵,哪里还愿意通过这种方式增加宅子里的奴婢? “……”韩道勋打量着韩谦,片晌才说道,“为父的官俸,可养不起太多的人啊。” “城外饥民嗷嗷待哺,给口饭吃便能活命,实不用父亲糜费太多,”韩谦一心想着明天将他父亲诓出城才是要紧,硬着头皮继续劝说下去,“而此事能成,或能活几十口人,父亲常告诫孩儿,不能恶小而为之,不能善小而不为……” “好吧,明天为父就陪你出城走一趟。”韩道勋虽然无意巩固自身的权势,但心想着此举或许能让城外多活几十口饥民,而到时候上书建言之后先解散自家的奴婢,也能更彰显自己的意志,未必就是坏事。 第二十六章 收奴 - 第二十六章 收奴 - 第二十六章 收奴 - 肉肉屋 第二十七章 水蛊疫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二十七章 水蛊疫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二十七章 水蛊疫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二十七章 水蛊疫 次日天光初亮,韩谦起床后点上灯,坐到窗前看书,没多久赵庭儿端了一只盛有热水的铜盆进来供韩谦洗漱。+> 赵庭儿或许刚入韩宅碾转没有睡好,这时候看到这边亮灯,想要刚进韩府有所表现,不得不勉强起床顶替晴云赶过来伺候;她将铜盆放木架子上,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见韩谦看过来,赵庭儿闹了一个大红脸,俏嫩的美脸像是被朝霞染过似的。 韩谦看了微微一怔,这才注意到赵庭儿换了一身圆领袄裳、红黄相间的碎花布衫裙,乡野气息尽去,真正有着出类拔粹的清丽秀美。 韩谦将手中书卷放下,走到脸盆架前洗漱,转头看到赵庭儿踮着脚偷看他摊放在长案上的书,问道:“你识得字?” “少主教无忌识字,庭儿跟无忌学得一些。”赵庭儿吐了吐舌头,说道。 “那这本书你看得懂多少?”韩谦问道。 “字大多认得,但凑到一起什么意思就不大明白了。”赵庭儿说道。 “哦!” 韩谦惊讶的打量赵庭儿起来,他正式教赵无忌识字也就二十多天,之后就留给赵无忌几本识字蒙学的书就先回城来。 要是赵庭儿才用三个月,就大体识得那两页书里多数笔迹繁冗的字,那资质真是可以了。 “少主不信吗?”赵庭儿亮晶晶的眼睛盯着韩谦,大胆的问道。 虽然晴云年纪跟赵庭儿相仿,但或许晴云在韩宅受到的约束太多、太久,已有身为奴婢的自觉,行事总是小心翼翼,不像赵庭儿还保持着大胆、好奇的山野少女天性。 “这字读什么?”韩谦将汗巾搁架子上,颇有兴趣的走过来指着一字问赵庭儿。 “翊,《说文》里写‘翊’意指飞状……”赵庭儿说道。 韩谦连指几字,但凡他留给赵无忌的《说文》等几本蒙学书籍有所记载,赵庭儿大体都认得,真是不简单。 韩谦拿来一张纸,写下一些书名,递给赵庭儿说道:“你遇到韩老山,将这纸交给他,便说这几本书是我要看的,让他买回来。你以后在我房里,先从这几本书学起,要有什么不懂的,夜里等我回来再说。” “庭儿在少主身边,真能读书识字?”赵庭儿欣喜问道。 “有何不可?”韩谦一笑,心想即便能将他父亲的注意力岔开来,他身边真正能用的人手还是太少,他可不想始终都让看不透底细的赵阔始终像道阴魂似的跟在自己身边。 过了一会儿,赵阔带着赵老倌、赵无忌过来请安——赵老倌要急着赶回山庄去。 韩谦让韩老山从库房里拿来一匹布、两千钱,让赵老倌带回去;又让范大黑去临江侯府,看临江侯有没有从宫里回来。 虽然昨夜在晚红楼听信昌侯李普说三皇子杨元溥要在宫里住三天才回府,但韩谦不能表现得他早就知道这事,所以还得让范大黑到临江侯府等候正式的消息,他才能在宅子里偷三天的懒。 练过一趟石公拳后,范大黑从临江侯府赶回来,确切得到通知说三皇子杨元溥还要在宫里压三天惊再回侯府。 韩谦便让人将韩老山、赵阔、范锡程他们都召集起来,说起要从城外挑选身家清白的寡妇,特别是找身边多子嗣的寡妇,许配给宅子里的孤寡家兵为妻。 范锡程、赵阔都有些措手不及,站在那里面面相觑,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我妻女只是在战乱中走散,或许还有寻回的希望——大黑年纪不少了,少主恩惠,帮他找一房媳妇便可。”范锡程说道。 他一个人惯了,即便范武成身亡,膝前还有范大黑照料,实在不想都快六十岁的人,房里再多出一个陌生的妇人,再多出一堆鼻涕邋遢的小鬼喊爹。 范大黑蹲在旁边嘿嘿一笑。 他现在精力旺盛,走到大街上,眼珠子控制不住盯着大姑娘小媳妇的胸跟屁股看,这时候真是很不介意讨一房媳妇生儿育女。 “范大黑要找媳妇,我以后帮他挑家世好的——现在是我父亲不忍看到城外饥民饿殍于遍,想着此举或能多活几十条人命,同时也是怜悯你们年岁渐长,无人照料,你们不要觉得是件麻烦事,” 韩谦却不容范锡程缩头,对范大黑说道, “你去准备车马,我今天要与父亲出城先逛一圈。我陪我们出去的时候要睁大眼睛,帮你爹还有赵阔,挑一房温顺贤的婆娘回来——” 说到这里,韩谦盯向赵阔:“你有什么要求,此时就说清楚了,省得到时候给你找个瞎眼婆娘回来。” “……”赵阔咽了一口唾沫,最终还是放弃挣扎,说道,“不瞎眼、腐腿就行。” 待范大黑备好车马,韩谦便进屋将他父亲请出来一起出城。 韩道勋勉为其难的答应此事,但他实在没有兴趣张罗。 不过,韩谦最根本的用意,还是要用别的事情去岔开他父亲的注意力,劝了好一会儿,才连拖带拽的将他父亲摁到马背上,在范锡程、赵阔、范大黑、林海峥、赵无忌、韩老山等人陪同下出城去。 ………… ………… 江淮之间战事未靖,对地方洗掠犹烈,大片田地城池荒废,无数饥民,或逃入荒山老林,或南逃迄活。 金陵城严禁饥民入城,常年有十万数计的饥民滞留在四城之外,或在无主的江河荒滩,或在道野挣扎生存。 好在江南膏腴之地,特别是江溪湖泽之中的鱼蟹虾螺,可充饥者甚多,大量饥民滞留,绝大多数人还能勉强不饿死,但也是面黄肌瘦,淹淹一息。 而河滩溪谷里的饥民,很多人都饿得皮包骨头,却顶着鼓起的大腹,淹淹一息的躺在简陋的窝棚里,或直接露天而躺。 韩谦之前几次出城,就注意这种情形,赵阔他们说这是大疫,韩谦起初还担心疫病传染,每次都远远避开,直到有一天猛然间想起来,在梦境世界里这是一种俗称大肚子病的血吸虫传染病! 梦境中人翟辛平虽然没有经历过血吸虫病的大规模爆发,但他读小学时,每年春季学校都会宣传此事,并组织学生到水田或沟渠间去捡灭钉螺,留下来的记忆非常的深刻——钉螺是血吸虫传播的唯一中间宿主,从易滋生的沟渠间捡拾钉螺集中消灭,以达到阻断传染源控制疫病扩散的目的。 韩谦几次出城看血吸虫病在饥民中传染率极高,差不多达到十之二三的恐怖程度,最关键的一个原因,就是饥民得不到救济,只能依赖湖荡河渠的鱼蟹虾螺为生,不断的跟疫水接触,多数人甚至只能生食蟹螺,血吸虫病的传染怎么可能不凶烈? 甚至只需要是将饥民从血吸虫卵滋生的河滩地迁出去安置,有效控制住他们对疫水的接触,都能控制疫病蔓延。 不过,这看似简单,却需要极强的官府力量去推动才行。 韩谦之前不会为他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头痛,但今日借挑选民妇婚配家兵的由头,拉着父亲出城来,实是要借此事岔开父亲的注意力。 “这些饥民甚是可怜,也不知道染了什么疫病,叫他骨枯如柴之余,肚子却鼓胀成这样!”韩谦勒马停在一处河堤上,马鞭挥指河滩上的染病饥民,感慨的说道。 “水蛊疫发于江淮之间,遗患甚烈,朝中良医也束手无策,权宜之计,只是驱赶病民,莫使之进城。”韩道勋看眼前惨状,神色更是凄楚,长叹一声说道。 韩道勋见识极广,今日休沐,虽然他对眼前的生民惨状也是束手无策,但还极有耐心将他所了解的水盅疫,以及当世医者对水蛊疫的研究,都说给韩谦知道。 韩谦这些天翻看医书,早已经了解到当世医者对血吸虫病的认识,仅仅局限于“近水而发、水藏蛊毒”的层次,而据梦境中人翟辛平的记忆,经唯一中间宿主钉螺进入人畜体内的血吸虫卵,仅有头发丝那么细小,当世医者倘若只以肉眼观察,确实没有可能观察到“水蛊”的存在! 此外,由于染疫病人即便在治愈后,又反复接触疫水染疫,也造成当世水蛊疫无药可治的错误认知。 “蛊毒既然藏于水中,但水分江河湖溪,之外又有灌田之水、沟塘之水、掘井之水,是否诸水皆有蛊毒,还是有所区别,” 韩谦不能直接将梦境里的事情说出来,但不动声色的提出一些问题,促使他父亲韩道勋往正确的方向去思考, “孩儿今日出城,看到城外大疫,如临大防,而城内相对安宁。不过细想,城中民户除了掘井饮水之外,石塘河、秋浦河等溪河塘沟,又与外城水道相通,城中民户浣衣洗菜乃至牛马牲口,也多用河水,却不见疫病大作,这背后或有我们还没有想明白的什么蹊跷在?” “少主追问不休,家主要是知道这么多,就该入尚医局了。”在旁边伺候的韩老山笑着说道。 “……”韩道勋却没有显得不耐烦,而是眉头深蹙,显然是韩谦的这些问题确实抓住关键点,引他沉思。 韩谦之所以认为如此诱导的追问下去,能岔开他父亲的注意力,主要还是当世医学还不够复杂、专业,像他父亲韩道勋熟悉经义又经世致用之学的人,通常都是儒医不分家的。 特别是他父亲近年出任秘书少监,主要职责就是整理文牍,修编前朝遗卷,对医理药学乃至医政的研究,绝不在当世所谓的“良医”之下。 倘若他父亲怜惜饥民惨状,想要以一己之力改变之,他只需要撬开窗户泄入一线能解决问题的曙光进来,就有可能会让他父亲的注意力转移过去。 “……”过了良久,韩道勋才轻叹说道,“细想下来,确实是很大的区别,这蛊病或许是藏在某些水生之物内,而这些水生之物,城外沟塘多见,而城内井河罕见,才会造成城内城外有这些区别来——谦儿看事情能入微末,这说明你半年来休身养性,确实是有所得,往后再接再励,则能成济世之臣!” 韩谦这段时间的改变,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但范锡程、韩老山却不明白少主韩谦今日看似随意的几个问题,竟然叫家主对他的期许如此之高。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韩谦对水盅大疫所提出的几个问题,是韩道勋,甚至阅遍医书前人都没有细思过的,此时能引起韩道勋的深思,有可能使当世对水盅大疫的认识往前大跨一步,这就不是普通资质能达到的聪颖干练了。 韩谦见他父亲的心思被钩了进来,怕过犹不及,就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第二十七章 水蛊疫 - 第二十七章 水蛊疫 - 第二十七章 水蛊疫 - 肉肉屋 第二十八章 家兵子弟(一)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二十八章 家兵子弟(一)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二十八章 家兵子弟(一)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二十八章 家兵子弟(一) 虽说今日休沐,但韩道勋绕城兜了一趟,午后用过餐,就急急赶去官署。※> 秘书监、秘书少监坐班的宏文馆,在楚国相当于梦境世界的国家图书馆及出版总署,可以说是江淮之间,只有宏文馆能查阅到前朝遗留下来最为齐全的各种文献案牍。 要查找有关水蛊疫的资料,宏文馆要比尚医局更为齐全。 看到父亲的注意力被他暂时转移到水蛊疫上,韩谦才算是稍稍松一口气,心想以他父亲的胸怀,不会将有效防治水蛊病视为一件小事。 韩谦午后则带着韩老山、赵阔等人继续在城外挑选身体健康、身边有多名子嗣的妇人,许配赵阔、范锡程等人为妻。 饥民依赖湖滩溪河所出的鱼蟹虾螺,不至于饿毙,但这使得水蛊疫在城外饥民中传染越发严重,以致城中的富户豪族官吏,也都不愿意从这些饥民挑选奴婢佃农。 十数万饥民浑浑噩噩,滞留在城外苟喘延息,压根没有其他活路可言,韩谦他们出城挑人,无数人蜂拥过来要插标卖身。 即便是卖入勾栏院为奴为妓也没有犹豫,又怎么可能拒绝拖儿带女,嫁给韩府的部曲家兵为妻? 选人不是问题,韩谦又带着范锡程去找江乘县尉刘远以及桃坞集里正张潜,将文聘、入籍等事,都在三天休沐、不需要到临江侯府应卯,一并做完。 除了范大黑、林海峥二人尚且年轻,不需要仓促婚配外,宅子里范锡程、赵阔等十名家兵没有妻室,其中还有两人伤病缠身,此时留在山庄里照应那边的田宅。 这时候韩谦也替这两名伤病家兵一并挑选了身体健康的妇人,许婚为妻。 只是过继到他们膝前的继子,这次则跟其他的家兵子弟一并住进乌梨巷。 事情安排妥当后,城里除了之前范锡程、赵阔、范大黑、林海峥等十名家兵可用外,一下子又多出十三四岁的家兵子弟整四十人。 这其中有二十七人,都是新过继到赵阔、范锡程膝下的继子。 石塘河边的那栋宅子,就专门用作家兵子弟食宿及学习刀弓兵阵的场合。 范锡程对自己三天之内就多出一个老婆、两个继女、三个继子,很是啼笑皆非,但这事又不容他拒绝,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 范武成在时,就欺范大黑性情憨直。 他们两人虽然都是范锡程的养子,但关系并不亲近,这时候一下子多出五个弟弟妹妹,范大黑却甚是高兴。 赵阔房里也多出一个婆娘、两个继子、一个继女。 临石塘河的那栋宅子,除了韩谦日常练习刀弓外,也兼作诸多少年的习武院,教习刀弓拳脚以及识;这些事韩老山、林海峥平时都能兼任。 唯一的问题,一下子多出这么多的丁口,宅子里的花销就骤增一大截。 在山庄里,即便家兵能吃些荤腥,但所谓的荤腥其实也是极少,只能说是偶尔打打牙祭;他们的家小在韩家的地位,相当于家养的奴婢,粗茶淡饭,能一日三餐不饿着肚子就已经算好的了。 韩道勋、韩谦在当世要多养五十口人,不让其饿死,不是太难,而且将这些人从忍饥挨饿的饥民里选出来,给口饭吃,就已经足以叫人感恩戴德了,但问题在于,韩谦真要想将这些少年当成预备役家兵培养、训练,这个花销就大了。 所谓穷文富武,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以后整日还要练习拳脚刀弓,消耗也好,每天胃口大得能吃下一整只羊。 而金陵虽说是处于江南膏腴之地、物产丰富,但江淮战事不休,川渝、荆楚、闽粤等地实际又脱离于楚国控制之外,大量的豪贵涌入还算太平的金陵城,都使得金陵城里的物价,特别是肉价腾贵。 然而这些,韩谦又不能让赵阔、范锡程这些被迫娶妻的家兵来承担,这么一来,仅额外补贴的伙食,每天开销就要多出好几千钱。 此外,逢年过节还要额外赏赐衣裳等物。 这些仅仅是依赖于韩道勋的官俸以及田庄的收成,已经是远远不够了。 好在韩谦这次作为临江侯的陪读,宫中赏赐颇多,布帛绢棉等物折换成粮谷,能勉强支撑一阵子。 三天后韩道勋从宏文馆应卯回来,韩谦将他父亲请到石塘河边的那栋院子,看范锡程、赵阔他们在临河院子里集结起来的四十名少年。 “诸少年都造了名册……” 范锡程手里拿着名册,挨个给韩道勋、韩谦介绍在院子里列队的这些少年。 除了祖籍、谁家的子弟及继子,以及这些少年的秉性等等,范锡程利用三天时间都摸了一个大概,又都在名册里记录得一清二楚,可见他在韩道勋身边这些年目濡耳染,已不是当初军中的普通小校了。 范锡程还将这些少年分成五队,打算挑选五名最为机灵伶俐的少年担任队长,进行重点培养。 韩谦直接拿过名册翻看,心想范锡程跟在他父亲韩道勋身边,倒是学会了一些本事,但他不会同意范锡程这样的安排,拿朱笔勾出另五名少年的名字,说道: “可选这五人担任队长,管束他人教习刀弓拳脚及识字。” “这……”范锡程老脸腾的一下涨红起来,争辩道,“这些少年身世、性情,老奴都仔细问过,绝不敢半点欺瞒。” 赵阔歪头看过去,看到韩谦所选的五名少年,都是性情比较木讷迂直之人,可以说是最不适合当队长的人选。 不要说范锡程一下子变得激动,觉得无端受到韩谦的质疑,他也不明白韩谦为什么偏偏选这五人。 “为什么是这五人?”韩道勋也疑惑的问道。 “我相信范爷看人的眼力,这些少年涉世不深,什么性情不会瞒过范爷的眼睛,也恰恰如此,我才觉得更应该用另外五人担任队长……”韩谦说道。 韩谦这么一说,范锡程他们就更迷糊了。 选人之法,范锡程平时都是受韩道勋的潜移默化,他相信由家主来安排这些少年,也会选择聪明伶俐者居首,进行重点培养。 这完全可以说是因才用人、各显其能,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少主为何却要反其道而为之? 赵阔眯起眼睛,打量着站在院子里的这些少年,有人大胆而好奇,有人反应呆滞,有人畏缩在后面,心想换成是他,也会用那些胆大聪慧又跃跃欲试的少年,但看韩谦那么笃定,似也有他充足的理由。 韩谦也没有卖关子,跟他父亲韩道勋解释说道: “范爷的选人之法,也没有什么不稳妥,好生教导,或许不用一两年,这些人手便能堪用,但范爷的选人之法,能速成,却非孩儿心目中的最佳之法。那些胆大聪慧跃跃欲试的少年,他们心里也有诸多的自信能超越常人,此时用他们担任队长,无论是教导他们拳脚刀弓,或排兵布阵,或家法族规,相信他们都能以比其他人更快的速度掌握;而对于那些忠厚朴拙的少年,心里就觉得低人一等,平时拿着刀枪棍棒听从号令行事,也不会太难。这么安排,看上去或许没有什么不妥,但最大的弊端,就是将来能真正独当一面的,或许仅有四五人而已。而这四五人还未必会对我韩家感恩戴德,因为他们内心认为自己本身就超越他人,即便将来能独当一面,他们也会认为是自己所应得的。如此一来,韩家在他们心目中的威势,又能有多重?” 韩谦是在议论这些少年的安置之法,范锡程、林海峥等人听了却是拘谨不安,韩谦这话里未必没有指责他们对主家的懈怠之意。 韩谦继续跟他父亲韩道勋解释道: “孩儿反其道而行之,除了习刀弓拳脚、读书识字时,朴拙少年居首,聪慧少年居尾之外,平时交办事情,也要反其道而为之。比如说看守宅院这些看似枯躁之事,应选好动之人,磨练他们的耐性,而跑动传信之事,则要用看似笨拙的少年,提高他们的机敏。这些做,看上去有违他们的性情,也谈不上因才而用,也甚至需要更久的时间,才能真正叫这些少年各任其事,但最终忠厚朴拙者能伸展性情,有机会独挡一面,聪慧胆大者则能更多一些沉稳,这便使得人人堪用,而非仅有五人堪用。而无论是习刀弓拳脚、读书识字,又或者是交办种种事务,好则赏、不足则重罚,那些自恃聪慧而胆大违背规矩者,更要重罚——孩儿也相信我韩家只要赏罚分明,便能叫他们印象更加的深刻,从而使父亲能真正做到令行禁止,威势渐重,无人敢存懈怠之心……” 第二十八章 家兵子弟(一) - 第二十八章 家兵子弟(一) - 第二十八章 家兵子弟(一) - 肉肉屋 第二十九章 家兵子弟(二)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二十九章 家兵子弟(二)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二十九章 家兵子弟(二)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二十九章 家兵子弟(二) ,最快更新楚臣最新章节!韩谦的这番用人言论,真正是将范锡程他们的震住,不约而同的往家主韩道勋看去,他们实在不知道韩谦如此“乱搞”,会有什么效果,但他们却不知道如何去辩驳。 “此间院子里的事,皆由谦儿你来掌控,为父还有一篇文章没有写完,你先忙过这里的事情,等会儿再过来找我。”韩道勋说罢,便站起来要韩老山陪他先回大宅,令范锡程、赵阔、范大黑、林海峥等人留下来,协助韩谦教导这些家兵子弟。 韩谦让林海峥将五名被范锡程认为性子木讷朴拙、差不多也最瘦弱的五名少年喊到廊下,看这五个少年瘦骨嶙峋,唯唯诺诺的连身子都不敢站直,心想给他们四五年的时间,一点点的去培养、磨炼,或许能达到他所说的“人人堪用”的效果,但此时他心里最耿耿于怀的,还是历史轨迹倘若不发生改变,他父亲很快就会因为上谏被杖杀文英殿前,而他在逃出金陵时,很可能就会被这些平时受他家供养、恩惠的家兵执送有司车裂于市。 虽然这两三个月来,韩谦也有意对范锡程等人恩威并施,树立威信,只要韩家不发生变故,他对手下这些家兵的威势是足够用的——除了身份莫测的赵阔外,范锡程、范大黑、林海峥等人都不会随意忤逆他。 然而有朝一日,父亲被杖杀文英殿前,他成为朝廷捕杀的“逆党”,他的“威势”,还能够令范锡程这些家兵唯命是从吗? 就算没有梦境中人翟辛平有关这段历史进程的零星记忆,韩谦这段时间深入反思御人之法,对这点也是深深怀疑的! 范锡程选出的五名子弟,都是家兵的嫡亲子嗣,自幼跟随父兄习武,又在韩家长大,见多识广,自然机敏过人,都有当武官的潜质,但韩谦知道,这些家兵子弟跟范锡程他们一样,一旦自己成为“逆党”,也是不足以令他们唯命是从的。 韩谦选饥民子弟,甚至选饥民子弟里那些看上去最木讷朴拙、最不起眼的五个人居首,看中他们心思单纯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是这五人只有从韩谦这里才能获得他们想都不敢奢望的地位跟侍遇,一旦韩谦遇到什么事情,他们将失去一切。 这就注定到他们对韩谦的忠诚,要比那些机敏过人的家兵子弟可靠得多。 韩谦当然不会将自己的真正心思吐露出来。 五名羸弱少年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叫到廊下,听到要选他们当队长,每天率领其他少年读书识字、练习刀弓拳脚,都是又惊又疑,压根都怀疑是否听错了。 院子里有十三名少年,原本就是家兵子弟,父兄都在家主跟前任事,他们知道过继来的这些家兵子弟,实则是狼狈不堪的流民子弟,一是从身份上看不起他们,二是看他们面黄肌瘦、胆小怯弱的样子,更是不屑。 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少主韩谦竟然会选他们最看不起的五个流民子弟,在带领他们进行平日的操练。 他们年纪还少,不知道怎么掩饰内心的不满,顿时间就在下面喧哗议论起来,脸上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 韩谦瞥了范锡程一眼,沉声说道:“这就是范爷你管教出来的家兵子弟?” 范锡程黑着脸,想要替自己辩解几句。 韩谦却不理他,眼睛盯着跟前五名还没有搞清楚情况的羸弱少年,说道:“以后在这院子里,你们每人带领七人接受管训,这七人的日常起居也皆受你们管束。林海峥、范大黑会告诉你们每天要做什么,要怎么做,但你们要记住的是:你们自己做错事,或者事情没有做好,你们要受罚;你们手下的人做错事,没有将事情做好,你们不能惩罚他们改正,也是你们受罚。你们应该知道吃饱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我这里也不会养无用之人,你们中哪个人在一年之中累计受罚的次数超过十次,我会将你们连同你们的家人再次赶出城去自生自灭,这个院子里不会养没有用处又不听管教的闲人。” 韩谦说话的声音很平静,神色也很温和,接着他眉头一竖,又说道:“刚才场下喧哗者,你们各挑一人出来,拿马鞭狠狠的抽十下,以示惩戒!” 五名羸弱少年面面相觑,看看韩谦,看看搁在走廊栏杆上的马鞭,又迟疑的看向场下那些眼藏不屑跟讥笑的少年,没有人敢指出一人来受罚。 “点一炷香,一炷香尽,他们不出手,就由他们自己受罚领十鞭,计一次。”韩谦不急不躁的对范大黑说道。 范大黑搬出铜炉摆在廊下,插香点燃。 院子里的少年这时候再也不敢喧闹,但他们还是不相信,那五个比他们瘦小得多、性子又怯弱的家伙,真敢从他们中各选出一人来,拿起马鞭狠狠的抽十下。 韩谦坐在廊下,也不吭声,就看着铜炉里的香一点点燃烧着;少年赵无忌将黑云弓背在身后,暗暗思量韩谦的选人之法。 林海峥、范大黑都觉得气氛压抑得可怕;赵阔眯起眼睛,盯着院子东南角的那棵石榴树,看不出他眼睛里藏着怎样的想法。 差不多等那炷香燃烧到一半,才有一名羸弱少年咬牙站出来拿起来马鞭。 韩谦对这少年有印象,其名郭奴儿,此时十四岁,羸弱得却像十岁孩童,原是巢州人。天佑八年,巢州被梁国侵入,万户家舍被毁,十数万巢州民众渡江避难,其父死于途中,其母携带郭雄以及他两个年幼的弟弟妹妹乞食金陵已有数年。 郭奴儿太过瘦弱,其母也体弱多病,原本不在韩谦选择的范围之内。 郭奴儿年幼的弟弟刚刚饿死没几天,由于郭奴儿及其母力气小,拿树枝刨坑不深就埋下幼小的尸体。 韩谦前天出城时,赶巧看到郭奴儿弟弟的尸体被成群的野狗从荒坟里刨出来,郭奴儿与其母还有妹妹被野狗咬得遍体鳞伤,还是拼命的想从野狗的嘴下将弟弟尸体抢回来。 韩谦他们将野狗赶走,最后还是于心不忍,将郭奴儿兄妹及其母送到秋湖山别院安顿下来。 刚好有个祖籍巢州的瘸腿家兵不介意收留这三个同乡苦命人,郭奴儿也就名正言顺的成为秋湖山过继入籍的家兵子弟。 郭奴儿壮着胆子往场下走去,走到一名身体要比他强壮得多的家兵子弟前,刚要说什么,却被瞪了一眼,便心虚的往下一人走去,但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走回到那家兵子弟跟前。 刚才确实是此人喧闹声最大。 韩谦见那家兵子弟咬牙切齿的瞪大眼珠子,似压着声音在威胁郭奴儿,大概还是不相信这个跟他年纪相仿,却要比他低一头的羸弱少年真敢拿他怎样。 “林宗靖,跪到廊下来领鞭!”站在韩谦身后的林海峥,低声吼道。 韩谦拿来名册看了一眼,才知道这名家兵子弟是林海峥的侄子,今年才十三岁,身高却如成年人;其父原本也是他父亲韩道勋身边的家兵,其父在楚州战事中死去,之后林海峥才正式成为韩家的家兵。 林海峥的话还是有作用了,林宗靖满心不服,但还是硬着头皮走到廊前的台阶下双膝跪地。 郭奴儿拿着马鞭走过来,但走到林宗靖身后,还是迟疑不定。 韩谦拿出另一根马鞭,指向郭奴儿,严厉的责问道:“林宗靖无事喧闹,蔑视家规,理当受罚。郭奴儿,你此时不罚他,难道要代他受罚领我十鞭吗?而林宗靖以后都要受你管束,他每有桀骜不驯,你都要代之受罚,你心里想想要过多久,你与你的妹妹郭玲、你的母亲郭杨氏才会被逐出去自生自灭?” “……”郭奴儿咬破苍白的嘴唇,一缕鲜血溢出来,手执马鞭有些发抖的朝林宗靖身后走去。 林宗靖桀骜不驯,转头又朝郭奴儿瞪去,韩谦扬起鞭,朝他劈头盖脸就狠狠的抽了两鞭子,将他抽翻在地:“混帐家伙,反了天了!” 韩谦两鞭子毫不留情的直接抽在林宗靖的头脸上,立竿见影抽出两道血淋淋的鞭痕,差点将左眼抽爆掉! “郭奴儿,余下八鞭,你将林宗靖衣裳扒下来,给我往死抽!”韩谦心里最恨家兵桀骜不驯,令郭奴儿对林宗靖继续用鞭刑,走回廊下,瞪了范锡程、林海峥等人一眼,才坐回到椅子上看郭奴儿将林宗靖的袄裳剥下来。 这段时间他一方面要重新获得父亲韩道勋的信任,一方面要将之前荒废太久的功课补回来,还没有抽出时间好好收拾这些桀骜不驯的家兵及家兵子弟。 郭奴儿没有什么气力,原本隔着厚厚的袄裳挨他十鞭子不会有什么事,但这时候剥掉衣裳,裸出后背,每一道鞭子抽下来,也是一道浅浅的血痕留下来。 “你们是找出人来受刑,还是你们代之受罚?”韩谦厉眼盯着廊前剩下的四名羸弱少年,问道。 有郭奴儿鞭打林宗靖在前,接下来再挑人出来剥光衣服用刑,就没有人再敢呲牙瞪眼了。 “心存虎狼之志,便不畏虎狼。难不成你们这辈子就甘心沦为被人欺、被人食、饿殍于道的羔羊不成?” 韩谦盯着郭奴儿等五名少年,锵铿有声的质问道。 见郭奴儿等少年不敢应声,韩谦也没有指望他们能在一天之内完成从羔羊到虎狼的转变,跟赵无忌说道:“郭奴儿等人以后便受你管束。” 又交代了一些事,韩谦便留赵无忌、范大黑、林海峥等人在河边的宅子里,先教导这些少年一些基本的规矩,他与范锡程、赵阔先回大宅,不知道他父亲这么晚还有什么事情要找他说。 第二十九章 家兵子弟(二) - 第二十九章 家兵子弟(二) - 第二十九章 家兵子弟(二) - 肉肉屋 第三十章 疫水疏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三十章 疫水疏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三十章 疫水疏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三十章 疫水疏 ,最快更新楚臣最新章节!(月票榜勉强保住第一,感谢兰总、感谢圣淘宇、感谢野人、平实,加更一章!) 从河边的院子走回来,韩谦带着范锡程、赵阔走进中庭,看到西厢房烛火高烧,他父亲韩道勋正伏案执笔书写着什么。 韩谦敲门走进去,看到他父亲在摊在书案的一封奏折首页写有《谏饥民远疫水疏》等字。 韩谦三天前借选妇人婚配孤寡家兵的名义,强拉他父亲出城,主要目的就是要将他父亲的注意力吸引到水蛊疫之上。 没有想到才过去三天,他父亲就已经直接写成奏文,准备直接进奏到天佑帝那里了。 韩道勋抬头看到韩谦一眼,示意他将奏折拿过去看,也不介意范锡程、赵阔站在旁边,这些事也没有必要瞒过他们。 这封奏折通篇写下来有三千多字,在给皇帝的上书奏折里要算大篇幅文章了。 韩谦从头到尾很快就看下来,就是在他三日提出几个问题的基础之上,写就这么一封奏文,准备送到天佑帝御前浏览。 韩道勋没有到实地进行考察研究水蛊疫,除了没有这方面的条件外,也没有这方面的意识,但宏文馆作为楚国藏书最为齐全之地,留有不少前朝医官对水蛊疫的观察研究。 韩道勋这三天时间里,主要是将相关医书找出来,将前人对水蛊疫的研究汇总起来,发现确实支持他之前有关水蛊疫毒只存在某些特定水生物之上的论断。 这篇疫水疏,前半篇主要是旁征博引来论证这个判断,后半篇则引申到他所推测的兵马驻营、屯田水利等办法上,最后还是重点提出将滞留城外的十数万饥民集中到远离“疫水”的地区进行阻断式安置能够控制疫情。 韩道勋在奏书中认为,这么做不仅可有效阻断、预防疫病的蔓延,而十数万饥民安置得法,消除疫病,所活十数万口人,也能成为朝廷赋税及兵役新的来源。 “父亲所进之策,要是得行,就是一桩能活万千生民、青史留册的善政。”韩谦不失时机拍一下他父亲的马屁,暗感这封《疫水疏》真要送上去,在看到有明显的治理效果之前,他父亲应该就不会轻举妄动的去捅世家豪族的这个马蜂窝了,也算是将他父亲的注意力暂时转移出去了。 “也是亏得谦儿你前几天所提的几个问题都问到关键处,这三日来还不时与父亲讨论此事,令为父深受启发,才能写成这封奏文,但能不能得行,此事还难下结论。”韩道勋眉头微蹙着说道。 韩道勋不是仅有理想的直谏之臣,他知道朝中利害关系纠缠得有多复杂。 即便他自己相信这是一封善政良策,对各方的利益也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害、触及,也相信皇上会看到这封奏文得到推行的好处,但朝中各派人马相互扯皮,疫水疏能否得到实行,他现在还真没有太多的信心…… 韩谦将他父亲的忧色看在眼底,换作他以往,他会不理解父亲还有什么可担忧的,但梦境中人翟辛平的人生记忆融入他的灵魂、血脉之中,令他知道太多的事情,远要比想象中的艰难、复杂得多。 将十数万饥民集中起来安置,远离疫水,不仅能得饥民得解救,能控制水蛊疫的传播,而开垦荒地、收编民户,还能为朝廷增加税源,可以说是一举三得之事,但之前都未曾有人有效控制水蛊疫的传播,此时仅凭一封奏书,要想说服天佑帝及朝中大臣同意此事,难度极大。 其二,将这么多人,其中又有大量的重疫病患者,远距离迁到他地进行安置,途中不知道会死多少,这有些不现实,但金陵城附近的田山皆有其主,又哪里找这么一大片能安置十数万人的土地? 其三,朝廷国库空虚,为筹兵马钱饷以及朝中官吏俸禄都有些力不从心,十数万饥民安置所需的巨款,又从哪里拨付? 而倘若前三个困境能得到克服,那安置饥民之事就会立马变成诸派官员争抢的一个香饽饽。 在这个过程中不仅能暗扣大量的赈济钱款、能暗中侵占大量的安置田地,甚至能将一部分健壮饥民变成自家的佃户、奴婢甚至家兵,这时候谁会将这么一个香饽饽拱手让给他人? 最后扯皮下来,极可能是一事无成。 韩谦将他父亲脸上的忧色看在眼底,知道父亲是担忧这封奏折递上去后,在朝中诸派大臣的扯皮下得不到实施,但也正因此,他更担心这最终会加深父亲对世家豪族的愤怒,从而更加坚决的孤注一掷的剑走偏锋。 “父亲欲上奏书,是为求名,还是真心为城外十数万饥民着想?”韩谦咬牙问道。 “你觉得为父是一心只为求名之人?”韩道勋哑然失笑的问韩谦,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对他了解还是太少。 “孩儿觉得父亲真要为城外十数万饥民着想,就不应急于将这封《疫水疏》送入宫中。”韩谦说道。 “为何?”韩道勋问道。 “父亲说过,做清官容易,想要成为真正为民做些事情、能拯万千生民于水火的清官,则要比奸官更奸才行——孩儿以为父亲不讲究策略,直接将疫水奏送入宫中,不会取得父亲所期待的效果。”韩谦说道。 “我有说过这话?”韩道勋疑惑的看了韩谦一句,他对这句话完全没有印象,但以他二三十年的宦海沉浮,仔细琢磨这话却觉得非常的有味道,又问道,“你怎么就觉得直接将疫水疏送入宫中,怎么就没有效果了?” 韩谦看到身后的范锡程、赵阔一眼,也没有让他们回避,直接说道: “疫水奏之善政,倘若能呈现到皇上面前,必然会得到皇上的重视,但此法牵涉甚大,皇上必然要召集大臣议决。此法能不能行,行之又要克服多少困难,朝中必然要进行广泛的讨论。而进行充分的讨论后,即便皇上决心行此策,其中会有多少好处也早就被人看透,诸臣争其事必然又是鸡飞狗跳,争不到其事者,又必然会千方百计的拖后腿、制造障碍。即便最终拖延数年能行其事,这其中不知道又会拖死多少饥民,也不知道会有多少饥民会沦为主事大臣家的苦奴……” “……哎!”韩道勋愣怔了半晌,这种种缠绕他不是没有考虑到,但叫韩谦清清楚楚的说出来,他心里的万千愁肠也只能化为一声无奈的长叹。 “父亲倘若能不求其名,此事或更易行。”韩谦说道。 “怎么讲?”韩道勋问道。 “父亲讲过,要行其事,应‘曲中取’,而尽可能避免‘直中取’,”韩谦说道,“父亲要是不怕担当恶名,第一应该上书建议驱赶四城饥民,将这事引出来就好,第二就是要将真正的功劳让给别人,使其在背后承接其事,事情则易成……” “你这掩人耳目的办法或许更易行,但不将其中的好处说透,朝廷不出大力,十数万饥民能安置何处,赈济钱款又从何处筹?”韩道勋问道。 “欲夺功者,怎能不吐点血出来?”韩谦看着他父亲说道,他将话说到这份上了,父亲应该明白他是在说什么;三天前他可是刚跟他父亲说过李冲有示好之意。 不过,韩谦还是期待他父亲这时候能打退堂鼓,也唯有他父亲的愤青劲能压制下去,他以后所要面对的局面才不至于太错综复杂。 韩道勋沉吟很久,才轻叹一口气,将奏折递给韩谦,苦笑说道:“这封奏折你拿去送人吧,我另外再写一封驱饥民疏,只希望不会被世人骂得太狠!” 韩谦心里微微一叹,说道:“时辰不少了,父亲也该早些歇息,莫要太过操劳。” “我省得,你们先去歇息吧。”韩道勋说道。 韩谦将这封半成品奏折收入袍袖中,与范锡程、赵阔走出西厢房。 “家主是想少主将这份功劳送给信昌侯吗?”范锡程走出西厢房才想明白其中的蹊跷,抑不住内心的震惊,问道。 韩谦看了赵阔一眼,但看他眼瞳里要平静得多,想必是早就想明白过来了,笑着说道:“你们说我父亲傻不傻?换作他人,即便明知此事不能成,也不会将这份为饥民着想的清誊拱手让人——人活着,不就是为了沽名钓誊吗?而信昌侯此时都公开站出来支持三皇子了,父亲原本无意牵涉到宫禁之争,但将这份功劳让给信昌侯,往后三皇子倘若不能成势,而这件事再叫人捅出来,我们韩家多半也会被牵连进去,到时候恐怕也会牵连你们……” “我等受家主恩惠,家主为万千饥民着想,不惜清誊受限,我等岂敢独善其身。”范锡程颇为诚挚的说道。 范锡程说这话情真意切,赵阔也颇为动容,但韩谦有梗在喉,此时只是试探他们的态度,却不会将他们的话当真,挥手让他们各自回去休息…… 第三十章 疫水疏 - 第三十章 疫水疏 - 第三十章 疫水疏 - 肉肉屋 第三十一章 偏见与疏离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三十一章 偏见与疏离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三十一章 偏见与疏离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三十一章 偏见与疏离 ,最快更新楚臣最新章节!“行刺”事件发生后,杨元溥被天佑帝留在宫中住了三天,到第四天才返回临江侯府,韩谦他们也得以休沐三天。 十一月初五,韩谦也没有特地赶太早,待家兵子弟在河边的院子里清晨操练过后,才吃过早餐,在赵阔、范大黑的陪同下,不慌不忙的骑马赶往临江侯府。 此时和熙的日头已经爬上树梢头,韩谦着赵阔、范大黑将马匹牵到马厩去,他刚迈步跨进前院,冯翊就一脸急切的走过来:“那日夜里从侯府离开,李冲拉你去干什么去了?” 韩谦心想冯翊真要是急切想知道李冲找他到底说了什么,之前大家有三天休沐假在宅子里,冯翊什么时候跑过去找他都成,而不应该拖到今日到临江侯府才问起这事。 不过,平时做什么事都风风火炎的冯翊没有主动去找他,倒也未必是他耐得住性子,韩谦猜想更可能是冯家在破绽百出的“行刺事件”发生之后,见宫中态度暧昧不清而变得惊疑不定吧? 韩谦自然不会将实情说给冯翊知道,颇为苦恼的说道: “我也不知道他吃错哪门子药,硬拽着我去晚红楼吃酒,不巧姚惜水那天不在晚红楼,害我到现在连姚惜水的小手都没有摸到。” 冯翊也没有看出韩谦是在敷衍他,颇为苦恼的说道:“这两天,宫里的风声好像有些变了。” “怎么变了?”韩谦故作不知的问道。 “你进去便知道了。”冯翊拉着韩谦往里走。 韩谦与冯翊往东院书堂走去,没看到三皇子杨元溥,在前院正堂及书院伺候的内侍、宫女中,却多出一些韩谦以前往未见的陌生身影。 虽然很多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整件事最后定性为内侍与侍卫营侍卫勾结“行刺”,将跟平时与赵顺德牵连密切的一批内侍、宫女撤换掉,也就是掩人耳目要需要做的一些事情,并不能说明什么。 “管保、钱文训都被调走了,说是督管不力,陛下从身边调了两个人过来顶替这二人出任侍卫营副指挥及侯府副监——你说说看,真要追究督管不力的责任,也该是将郭荣跟陈德撤换掉啊?你说宫里这是什么意思啊?”冯翊问韩谦。 “谁知道?”韩谦摊摊手,故作糊涂的说道。 风声是有些变了,但也只是让三皇子杨元溥不再像以往那般,像个被捆住手脚的孩童,处处受制于郭荣、宋莘等人,韩谦还不指望此时朝中大臣能立刻聚集到三皇子杨元溥身边,形成能对抗安宁宫及太子一系的势力。 韩谦猜测天佑帝指派过来的两个人,最终的态度估计跟那日的内侍省少副沈鹤一样,不会坐看杨元溥受郭荣、宋莘这些奴婢的欺负,但也不会敢死命得罪安宁宫及太子一系,能成为三皇子杨元溥的嫡系。 过了一会儿,李冲陪同两个陌生面孔的人走进东院书堂。 冯翊拉着韩谦过去打招呼,韩谦才知道他们就是顶替钱文训、管保,新任的侍卫营副指挥、侯府副监,以前都是天佑帝身边的侍卫及内宦。 韩谦他们与新任的侍卫营副指挥、侯府副监正站在小游园里说了一会儿话,郭荣、陈德以及宋莘陪同三皇子杨元溥走过来,韩谦他们又赶过去参见。 杨元溥对韩谦还是一贯的冷淡,但这种冷淡并不是要掩人耳目所装出来的,而是一种犹豫不断的疏离。 看到三皇子这样的态度,韩谦也是有些惊讶,心里觉得疑惑,心想三天前在晚红楼,他一番说辞应该将“鲁莽行事”的责任完全推掉了,杨元溥对他怎么还这副态度? 是杨元溥真被吓着了,此时还在为当初的行险感到后怕,以致要下决心疏离自己? 只是,杨元溥作为在安宁宫阴影下挣扎多年、一心要挣脱束缚的少年,心中热血正旺,即便在栽赃内侍行刺之时感到后怕、心思慌乱,但此时已然看到这一次的冒险成果斐然,应该感到由衷的兴奋才是啊? 而且李冲在三皇子杨元溥心目中的地位,已经被自己削低,即便过去三天有机会见到杨元溥,他应该也没有能力在杨元溥跟前上眼药水啊! 难道是世妃王夫人责怪他献计太险,要杨元溥疏离自己? 韩谦虽然没有见过世妃王夫人,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最有可能。 世妃王夫人这辈子最大的一次冒险,可能就是趁天佑帝醉酒上了他的床、生下三皇子,之后就挣扎在安宁宫的阴影下小心翼翼的活了十多年,视三皇子杨元溥为最后也绝不敢拿出来冒一丝险的珍宝及筹码。 他的说辞,或许能说动信昌侯李普以及晚红楼的那些人,让他们深信自己在献计之时,就已经胸有成竹,已经将天佑帝的反应都计算在内,但这在世妃王夫人眼里,可能还远远不够稳妥。 或许在世妃王夫人看来,即便天佑帝的态度进一步明确下来,也不足以令三皇子杨元溥的处境变得更安全,惊动安宁宫的注意,甚至更有可能变得更危险? 韩谦头痛无比,心想世妃王夫人长期所处的阴沉环境,注定了她绝难信任任何一人,也绝难轻易就被任何人说服。 世妃王夫人倘若对他有所成见,这往后还要怎么整? 侍讲沈漾过来后,承接休沐之前的课业,开始讲授前朝盐法。 不过,沈漾依旧是照本宣科,不到一个时辰,言简意赅的将数篇晦涩文章讲完,就坐他那辆破旧的马车回府去了,似乎丝毫没有感受到朝中风向的转变。 沈漾照本宣科、惜字如金,冯翊、孔熙荣在书堂里照旧昏昏欲睡,杨元溥也照旧是如坠云雾、不知所云。 恭送侍讲沈漾离开后,午时在外宅用餐以及午后照旧到箭场练习骑射,韩谦都注意到杨元溥有几次看过来欲言又止。 这证实韩谦之前的猜测,杨元溥并非不愿意亲近他,而是世妃王夫人对他有成见,视他为危险人物,告诫杨元溥要疏远他。 李冲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眉头微微一蹙。 当晚在晚红楼,他不知道被韩谦这杂碎骂了多少声蠢货,心肺都要气炸了。 昨天宫里才传出消息,说世妃王夫人知道“行刺”原委之后不喜韩谦,他心里自然是幸灾乐祸。 不过,沈漾所授课业艰深晦涩,不肯多说一句,却也是一个问题。 他不知道三皇子有没有耐心,等他夜里回府找策士将前朝盐法讨论透彻之后写成策论呈献过来。 当然,李冲也注意到韩谦有几次要找三皇子说话,但三皇子最终还克制住,没有给韩谦单独说话的机会。 李冲看到这一幕,心里还是颇为爽利的。 倘若不是要掩人耳目,他都想将韩谦这杂碎拽过来,问问他前几天在晚红楼的得意劲哪里去了? 然而李冲所不知道的,他在观察韩谦的同时,韩谦也在观察他与杨元溥及冯翊等人;韩谦也压根就不相信刚刚才尝到甜头的杨元溥会停止冒险。 虽说李冲也不足二十岁,但他显然对十三四岁的少年叛逆心理完全不了解。 杨元溥自幼长于阴冷森严的宫禁之中,长于安宁宫的阴影之下,性格多疑是必然的,在宫禁之中也必然只能依赖其母世妃王夫人的庇护,但在如此压抑的环境下成长,没有将他性格中的坚韧部分完全摧毁掉,出宫就府后表现出极其旺盛的危机感跟改变现状的强烈**。 这本身就注定杨元溥的叛逆及冒险,在出宫就府的那一刻,比任何人来得都要强烈。 这也注定了世妃王夫人所从小灌输给杨元溥的那一切,在出宫就府的那一刻就开始分崩瓦解。 要是杨元溥轻举妄动,受几次大的挫折,他性格中的坚韧跟冒险就会被摧毁掉,但上一次的冒险是大获成功的,是尝到大甜头的。 韩谦不相信杨元溥会停止冒险,不相信已经从牢笼中迈出去一步的杨元溥,会继续被世妃王夫人完全牵着鼻子走,杨元溥今日的疏离,或许也有对他的试探跟欲擒故纵。 韩谦心里一笑,小小年纪,跟我玩小心眼? 第三十一章 偏见与疏离 - 第三十一章 偏见与疏离 - 第三十一章 偏见与疏离 - 肉肉屋 第三十二章 投子博戏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三十二章 投子博戏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三十二章 投子博戏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三十二章 投子博戏 ,最快更新楚臣最新章节!午后在箭场,韩谦是表现出几次要跟杨元溥说话的样子,但杨元溥并没有给他单独相处的机会。 从箭场再回东院书堂温习沈漾上午所传授的功课,韩谦就不再找机会凑到杨元溥跟前去,而是跟冯翊、孔熙荣躲到角落里说闲话。 冯翊今日表现要比往规矩一些,但他疏懒惯了,练过一个时辰的骑射,筋骨酥软,在临江侯府又没有丫鬟小厮跑过来帮他捏腿敲背、疏松筋骨,哪里有心思温习功课? 他拉孔熙荣、韩谦躲到角落里,就忍不住从怀里将投子拿出来抛着玩;郭荣以及新上任的侍卫营副指挥在外屋伺候着,没事也不进来打扰。 冯翊手里抛玩的投子,是时下所兴“五木戏”的赌具,是一种中间扁平、两头圆润的小木板子,投子的正反面涂成黑白两色,五枚为一组,投出去五子全黑为最优,四黑一白次优,其他为“杂彩”,以此分胜负。 五木戏是时下除“六博戏”之外,在世家公子间最为流行的一种赌博游乐,以往韩谦也颇为沉溺其中,到金陵才三四个月,就输给冯翊他们不少金钱。 在融入梦境中人翟辛平的记忆之后,韩谦才知道在梦境世界里赌博有那么多精彩刺激的玩法,即便这段时间没有想到尽一切努力去弥补之前六年的荒废,他对五木戏、六博戏这些也变得索然无趣。 韩谦挨着窗户而坐,从冯翊手里拿来一枚投子,跟梦境世界里的骰子有些类似,但要简陋得多。 又兴许梦境世界里的骰子,就是从当世的五木戏投子发展起来的也说不定。 韩谦正要将投子还给冯翊,看到杨元溥朝这边瞥了一眼,他倒是没有想去吸引杨元溥,心思岔到另外一件事情上去。 他此时确信父亲跟祖父、大伯、二伯他们是因为理念上存在严重的分岐,以致这些年都不愿意接受宣州的接济,而他要获得父亲的信任,就不能再从韩记铜器铺拿钱出来挥霍——实际就是不能无故接受韩族的供养。 不过,他这两天半强制性的给范锡程、赵阔等人婚配妻子,又将一堆饥民子弟过继到他们膝下,宅子里一下子出来近五十口人要养活。 家兵子弟都习武,消耗更大,这依靠父亲的官俸、山庄的收成以及他偶尔能得的赏赐,已经远远不够支撑。 这两天叫韩谦烦神的事够多了,这时候才突然想到这事来。 虽然梦境中人翟辛平的记忆融入血脉、灵魂之中,叫韩谦琢磨出不少诸多筹钱的点子,但都需要人手、都需要投入精力,然而韩谦在三皇子杨元溥身边陪读,除了重大节庆假日能够休沐外,平时都脱不开身去做其他事情。 手里的这枚投子,叫韩谦突然想到所谓的赌博根本就不存在公平,即便不考虑博弈跟概率计算,梦境世界里一些做弊手法,也是当世人绝对想不到的。 就拿冯翊手里掷玩的黑白色投子来说,就叫韩谦想起梦境中人翟辛平记忆里有一段钱币博弈的趣题来。 虽说记忆有些模糊,但梦境中人翟辛平做股票投资,对博弈论的研究最为透彻,韩谦细想了一阵,将纸笔拿来演算过,才确认是可行的。 “你在鬼画符什么?”冯翊看韩谦在纸上写了一堆奇形古怪的符号,不知道在干什么。 韩谦将一枚投子握到手心里,跟冯翊说道:“有一种投子博戏,我能包赢不输,你可相信?” “怎么可能?”冯翊才不信韩谦的话。 韩谦在宣州虽然也放浪不羁,但宣州怎么都没法跟金陵比繁华,平时也就玩玩斗鸡斗狗,论博戏之复杂,怎么都不能跟金陵城里的公子哥相提并论。 再说韩谦刚到金陵城,跟冯翊他们在一起赌博,连裤子都快要输掉,虽然韩谦这段时间不再出来的放荡,但冯翊不相信韩谦有什么玩法能包赢不输。 “你我各将一枚投子握在手里,摊开后要是同黑,我输你三钱,要是同白,我输你一钱,要是黑白相异,你输我两钱,可好?”韩谦笑着问道。 冯翊再不学无术,但自幼也被强迫学过筹算,听韩谦说过规则,心里默然想了许久,怎么也不明白这种玩法,怎么可能韩谦包赢不输? “不信。”冯翊摇头说道。 “还有一个时辰才天黑,我们玩一个时辰,便见分晓了。”韩谦拍了拍系在腰间的钱袋,笑道。 冯翊也是在欢场一掷千金都不会皱眉头的主,几百钱的小输赢也就打发时间而已;再说他们这种玩法,也不会惊忧郭荣跑进来斥责他们干扰杨元溥温习功课。 孔熙荣正百无聊赖,身子趴过来看韩谦与冯翊玩投子。 李冲与杨元溥一字一句的推敲侍讲沈漾上午所讲授的盐法。 冯翊还是不信邪了,特地让孔熙荣跑去随从那里拿来几百枚铜子,每玩十把都要叫孔熙荣数一遍,最初几个十把,冯翊还小有赢余,他得意洋洋要戳破韩谦的大话,之后再玩下去,虽然有小输,冯翊也没有在意。 在过二百把后,冯翊发现他让孔熙荣拿着的钱袋里,铜钱一点点的减少,都不到半个时辰,钱袋就已见空,才觉得诧讶。 “怎么可能会这样的邪法?”冯翊诧异的问道,“莫非你有什么神通,眼睛能窥见我手心所握的投子?” “我幼时在楚州得异人所传的这种博戏之法,要是说透了,人人都能赢,又怎能叫神通?”韩谦笑道。 “你快说给我听。”冯翊心痒痒的问道。 “我以前没有拿这办法去赚你的钱物,此时又怎么会教你学会这种博戏之法,去赚别人的钱物?”韩谦故作清高的说道。 冯翊好赌,虽然以前在韩谦这里赢得不少钱物,但在外面跟其他公子哥博戏,十之六七都要是输的。 虽然冯家家大业大,不会介意一二百饼金子的来去,但输的感觉总是不好的。 “你要是仅仅将此法教我,又确实可行,我给你十饼金子。”冯翊才不信韩谦的清白,当下就许以重诺。 十饼金子相当于父亲韩道勋三个月的官俸了,冯翊出手已经可以说相当阔绰了,韩谦却不屑一顾的说道:“要是我们刚才换成金制钱博戏,你说说你此时已经输了多少钱物,我为十饼金子,将此法只授给你一人?” “你说怎的?”冯翊心痒痒的给韩谦勾动起来,自然不会轻易放过韩谦。 “除了十饼金子外,以后你每用此法与他人博戏,所赢我要分五成!”韩谦说道。 “你这也才太心黑了吧?”冯翊叫道。 “也只有这样,我才会闭紧嘴,不将此法传授别人啊!”韩谦说道。 这种新玩法,不一定能得到广泛推广,而冯翊要是凭借此法总是赢,时间一长就不会有人跟他玩了,不能做到细水长流,韩谦这时候开价自然要狠。 “我怎么知道你的办法,我用了一定能行?”冯翊怀疑韩谦会诓他。 “我这办法一听就会,你可以当场找孔熙荣或出去找陈德验证。”韩谦说道。 “好!”冯翊更在意赢的感觉,才不会拿十饼金子当一回事,而至于以后也要等赢到钱才会给韩谦分成,他总不至于会损失太多。 韩谦附耳跟冯翊说了一会儿话。 “这真能行?”冯翊一脸的迟疑跟不信任,盯着韩谦问道。 韩谦的办法很简单,就是让冯翊心里默数着,记得每二十把里随机出七把黑面就行了,这是用博弈论算出来的投率,冯翊想破脑子都不可能窥破其中的奥妙。 韩谦摊手笑道:“我幼时得异人所授,我也初时也是不信,但到今日无一失手——只是我父亲教导我低调做人,无意去搏赌神之名而已,此时将这机会让给你,十饼金子真是便宜你了。” “你来赔我玩。”冯翊还是不信所谓必赢之法会如此简单,当场就要孔熙荣陪他验证。 没有相当的自制力或其他兴趣爱好,当世豪族子嗣就没有不好赌的。 有时候天佑帝还不时邀亲信之臣到宫中聚赌呢,不过天佑帝输多赢少,常借此拉拢与众臣的关系,就不知道三皇子杨元溥有没有学会这点。 孔熙荣不知道韩谦跟冯翊说了什么,但短短几句话就能让动不动就输得要他救急的冯翊成为赌神。 杨元溥到底没有成年人的耐性跟沉稳,刻意疏远韩谦大半天,这时候还是控制不住内心的好奇,注意力被角落里的动静吸引过去。 “智者不博,博者不智。”李冲对韩谦的小把戏还是不以为意。 “智者不博,博者不智”,话出道德经,最直接浅显的意思就是指聪明的人不与人博戏(赌博),更深一层的意思则是告诫人不要轻易冒险。 “智者不博,不过是不知博之智而已!”韩谦见李冲这时候还不忘给他上眼药水,随口怼了他一句。 见李冲瞪眼看来,韩谦耸耸肩,示意他看冯翊与孔熙荣验证的结果便是,不要争什么口舌。 第三十二章 投子博戏 - 第三十二章 投子博戏 - 第三十二章 投子博戏 - 肉肉屋 第三十三章 论赌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三十三章 论赌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三十三章 论赌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三十三章 论赌 ,最快更新楚臣最新章节!冯翊与孔熙荣同样是玩了两百把之后,孔熙荣手里的钱袋就明显瘪下去。 李冲虽然说表面上不屑一顾,但眼睛却一直关注着这边,心里默默算着冯翊与孔熙荣的每一把输赢,看上去每一把输赢都杂乱无章,无迹可循,但累加起来,却是冯翊赢多输少。 沈漾每日讲授课业,虽然艰深晦涩,但多少还是有迹可循,而眼前这事,任李冲绞尽脑汁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韩谦看天色还早,也不管李冲、杨元溥的兴趣都被勾起来,伸手将窗外的一支榆树枝折断,拿匕首削成一枚枚小拇指粗细的立方柱,在六个面上刻出点数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冯翊转过头来看韩谦在小方块上拿匕首尖扣出细数,又拿墨汁涂黑,好奇的问道 “这也是一种投子,我幼时在楚州看别人玩过,比你们平时玩的五木戏要有趣一些,改日再教你。”韩谦将五枚骰子收入袍袖之中。 掷骰子的玩法有简单、有复杂。 最简单的玩法,就是两人掷骰子比大小,只要在自己所用的骰子里灌铅便能保证胜率,但这种做弊办法时间久了还是容易被拆穿。 除非自家开赌场,要不然到别人家聚赌,自备赌具怎么可能不叫人起疑心? 而说到赌场,在当世则不是什么稀罕事物。 前朝《刑统律》对设赌抽头渔利者,就规定“计赃唯盗论,聚赌则籍没其家浮财”等律法,对聚赌、设赌等事高压禁打,以免破坏社会风气。 天佑帝开创楚国后,初期也是禁聚赌,但为筹钱粮兵饷,又或许是天佑帝本人比较好赌的缘故,从天佑帝四年开始,就特许金陵城及附属州县的十数家世家豪族可设赌局柜坊,以便从中抽税。 冯家就在金陵城中暗中控制着一家柜坊,主要以抽头渔利;只可惜冯翊的赌技实在一般。 由于当世博戏种类有限,要是哪家柜坊能多一种能历经不衰的博戏,即便不在赌具上动手脚,也能在相当程度上聚客开源。 韩谦暂时没有精力去做其他事,又要为宅子多出的近五十口人生计发愁,而他父亲也绝对不会让他沾染博戏之事,那他就只能在冯翊身上多挖掘挖掘潜力了。 冯翊哪里想到韩谦算计他这么多,验证韩谦刚才所授之法管用,兴奋之余拽住韩谦要看他所制的五枚新式投子。 骰子刻一到六点数,相对两面的点数相加等于七便可,玩法要比当世流行的五木戏更简单,但玩法变化多样,可两人对玩,可多人同玩,可一人坐庄多人参与押大小,这才是柜坊聚敛赌客、问世后就经久不衰的好赌种。 “好玩!”冯翊好赌,听韩谦一说就明白玩法,问道,“这种投子可有必赢之术?” “要是逢赌必赢,还有何乐趣可言?”韩谦笑道,“再说,我今天传授你这些博戏之法,你以后还会找我博戏?” 韩谦心想灌铅之类的小手段不告诉冯翊,想必整日想着坑骗赌客的柜坊,大概也会很快钻研出来吧? “那有什么意思?”冯翊前程远大,不可能参与冯家暗中控制的柜坊运营,见掷骰子没有取巧之法,又或者韩谦知道却不愿传授他,就没有多兴趣。 “别岔神!”孔熙荣还是不信冯翊真掌握什么必赢的“邪法”,催促冯翊继续出投子赌胜负。 “想赢,但不能总赢——你现在没有必要再赢下去了!”韩谦跟冯翊说道。 孔熙荣的黑子投率是完全随机的,这时候冯翊将黑子投率改到其他数值范围内,胜负也会跟着随机起来,这时候看孔熙荣手里的钱袋时瘪时裕,果然变得不分输赢起来。 “韩谦,冯翊出投子,到底有奥妙?”三皇子杨元溥好奇心彻底被钩住,这一刻终于忍不住站起来问道。 “殿下啊,卑职已经将此法卖给冯翊了啊,忌敢轻易毁诺?”韩谦微微一笑说道,“不过,殿下以后记得千万不要跟冯翊玩这种投子博戏,这便是李家郎所谓的‘知者不博’!” 听了韩谦这话,李冲忍不住要翻白眼,心想不就刚才插了一句话,让你这杂碎记恨到现在? “我还是不信有必赢之术,等课业时间过去,我拿钱物与你博戏——你们夜里都留下来饮宴。”杨元溥眼珠子一转,对冯翊说道。 冯翊自然需要能立刻多一个人供他验证,说道:“郭大人那边怕是不许?” “李冲,你去找郭荣说这事。”杨元溥吩咐李冲道。 李冲哪里想到世妃的告诫,竟然都没有管住一天,三皇子的注意力就又叫韩谦这杂碎勾过去了,他心里百般不愿,也只能出去找郭荣说这事。 三皇子杨元溥要在侯府聚赌为乐,郭荣那边怎么会阻拦? 看李冲不情不愿的出去,韩谦心里一笑,安宁宫选他及冯翊、孔熙荣陪读,用意不就是希望他们能将杨元溥带入歧途吗? 不过,杨元溥此时留他们在侯府聚赌,是好奇心胜,还是用此法拉拢冯翊、孔熙荣的关系,则还要看他接下来的表现。 李冲去而复返,郭荣的态度果然如韩谦所猜测,课业时间是天佑帝亲自规定的,冯翊、韩谦、孔熙荣在下面打酱油,他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对杨元溥完全不加以管束,他交待不过去。 何况侯府目前多出两个天佑帝身边的人盯着。 而课业之外,杨元溥想要怎么玩乐,只要不拆天拆地,郭荣不加以管束,别人挑不了他的错。 何况三皇子杨元溥出宫就府,陛下还特地赏赐了八名乐工舞伎,都是供三皇子杨元溥玩乐消遣的。 韩谦、冯翊、孔熙荣分派人回去禀报要留在侯府饮宴,待日头刚降到城楼之上,就收拾书册刀弓交给家兵收好,他们随三皇子杨元溥去内宅饮宴聚赌去了。 冯翊好赌,等不得酒宴开始,就在杨元溥寝居之地潇湘院博戏。 潇湘院不大,但整栋院子地底挖空,烧炭取暖,极为奢侈;而作为三皇子的起居之地,也要比普通的火坑、夹墙烧火等取暖法更安全。 韩谦他们走进潇湘院,人在院子里还没有进屋,就觉得暖意洋洋,实不知一天要烧得多少木炭。 外臣不是不能进入内宅,但不能随便,有规矩要守。 特别杨元溥身为皇子,他内宅的女人除非将来赏赐出去,要不然连奴婢宫女,理论上都要算是他的女人,所以临江侯府的内宅涉及到皇族血脉的纯正,规矩更加严格。 郭荣、宋莘还不知道傍晚时东院书堂里所发生的事,只是不动声色的守在一旁看三皇子杨元溥与冯翊出黑白子博戏。 韩谦看刚从天佑帝身边调到侯府任事的二人,对眼前这一幕也是无可厚非,暗感他们的态度大概跟内侍省少监沈鹤没有什么区别,他们过来只是保证侯府的奴婢不敢欺杨元溥,但显然也不会冒着得罪安宁宫的风险,真心希望杨元溥去搏帝位的。 说到底大家对年纪未满十四岁的杨元溥都没有信心,押注杨元溥的风险没有人敢去承受。 韩谦暗暗捏着袍袖里所藏的《疫水疏》,心里微微一叹,老爹啊,你怎么就不能像其他人学聪明点呢? 虽然将《疫水疏》拿出来给三皇子杨元溥夺功,是韩谦出的主意,但他主要也是怕他父亲剑走偏锋而不得不设法拖延罢了。 真要有选择,他并不想在局势明朗之前,将这封《疫水疏》过早的拿出来。 酒宴开始之前,杨元溥将一千枚钱都输给冯翊。 冯翊得意之极,高兴的叮嘱杨元溥:“殿下可不要先将消息传出去,等我大杀四方,将这些年输掉的钱财都赢回来,到时候请殿下去晚红楼喝酒!” “你与韩谦约定,所赢之钱要分给韩谦一半。你刚从我这里赢走一千钱,也要记得分一半给韩谦。”杨元溥显然也很是高兴,不忘提醒冯翊给韩谦分赃。 杨元溥又跟韩谦说道:“人智有限,各有专擅,因而李冲刚才所说的智者不博,还是有道理的……” 李冲乍听以为三皇子替他分辩,但三皇子这话是对韩谦说的,他越琢磨越不滋味,三皇子这是向韩谦请教的口气。 “殿下明鉴!”韩谦微微一笑说道。 大家移到左首的院子里饮宴,郭荣、陈德以及今日新到侯府任事的两人,也都被杨元溥邀入席中。 宋莘虽然是侯府司记,但男女有别,只能站在一旁负责安排酒宴。 “沈漾先生今日讲授前朝盐政,字如千金,不肯多说一句,你们可听明白了?”在酒宴间杨元溥直接问出来,他也想着以后就算能避开别人的眼线,时间也绝对有限,而私下与韩谦频频接触,更惹人起疑心,还是光明正大的公开询问。 “我听了稀里糊涂,李家郎或许明白。”冯翊今天心情极好,特别是见三皇子杨元溥输钱给他也不气恼,对杨元溥顿时好感倍增。 当然,冯翊这么说,也不是挤兑李冲,在他心目里,李冲是要比他、孔熙荣以及韩谦更有能耐——抛开派系之争,李冲也确实是众口所赞的“良子”。 “……”李冲头都要埋到桌案下,他明知道三皇子抛出这个问题,是指望韩谦回答的,但冯翊既然将话题抛过来,他怎么都不甘心直接转给韩谦。 就前朝盐政盐法之事,李冲下午也跟杨元溥讨论了小半天,这会儿饮着酒,倒是说了一些,但还是没有办法将问题说透。 “郭大人您觉得李冲说得如何呢?”杨元溥将话题抛给郭荣。 “老奴这些年都在宫中侍候,可不知这些治国之事。”郭荣不动声色的回道,他身为宫官,不妄议盐法之事,却也算守本分。 韩谦见杨元溥视线转过来,知道自己逃不过去,但为了尽可能消除安宁宫那边的戒心,也是故意做出一副卖弄的姿态: “说来也巧,前朝盐法之事,我昨天夜里刚听我父亲说过,殿下你还真是问对人了……” 在生产力落后的当世,食盐是最重要的工业商品。 从千年之前的“盐铁论”始,盐利就是中央财政最为重要的财源之一,常常能承担五分之一甚至最高时达一半比例的中央财政收入来源。 因此任何一家王朝,都不敢忽视盐政。 在前朝,盐政之务要么由宰相兼领,要么由户部尚书或同等层次的重臣兼领,便可见其重要性。 虽然当世的工业体系极其简陋粗糙,但以当世人的理绪,能将其理清楚却不容易——能理清楚又能很好掌控者,无一没有能吏财臣的美誊。 前朝盐政实行官产官销,要是笼统的去说,确实叫没有经受经济学训练的人很难理解,但韩谦将盐事分成“产、收、运、销”四个环节去讲则非常的浅显易懂。 毕竟当世的盐政以梦境世界衡量,只能算最简陋的官办工业体系。 第三十三章 论赌 - 第三十三章 论赌 - 第三十三章 论赌 - 肉肉屋 第三十四章 风未平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三十四章 风未平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三十四章 风未平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三十四章 风未平 ,最快更新楚臣最新章节!韩谦要确保杨元溥能理解透彻,必须将条理讲得极清晰。 看郭荣、宋莘皆露出惊讶的神色,韩谦心里却没有太多的得意。 他知道自己此时尚不在安宁宫的眼里,但时间久了,越得杨元溥的信任,就难免越会受到安宁宫的猜忌。 天佑帝尚在,威势足够震慑住安宁宫对三皇子杨元溥不敢用太暴烈的手段,但不意味着安宁宫想要对付杨元溥身边像他这样的小鱼小虾,会有什么顾忌。 韩谦手缩回袍袖之中,那封《疫水疏》还安静的躺在那里。 每个人的宴案前都置有一小碟青盐,以调咸淡。陈德伸手从眼前的小碟中捏起一小撮白如雪的青盐,感慨的说道:“一小撮盐,就有这么多的道道?我还说陛下将沈漾请过来到底能教会殿下你们什么东西呢?” “也就那么一回事,”杨元溥也知道在郭荣、宋莘面前不能太突显韩谦,笑着岔开话题道,“不过,冯翊学得一门赌技,吹牛皮说能包赢不赌,我已经输了一千钱给他,饮过宴也无事可做,陈德你帮我将这钱从冯翊那里赢过来!” 陈德嗜赌,他即便受世妃重托,护卫杨元溥的安全,但夜里也常偷溜出去聚赌。 听杨元溥这么说,陈德才不信冯翊真有包赢不输的能耐,嗤笑道:“听冯翊胡吹一气,他是欺殿下手生。” 冯翊也正技痒,见陈德不服气,招呼内侍将宴案上的残羹冷炙直接撤去,拿出两枚黑白色投子,将规则说给陈德听。 “除非你的眼睛能窥见我手心里的投子,不然莫要胡吹什么包赢不输。”陈德摇头说道。 他为人嗜赌,但军中没有太宽裕的聚赌条件,常常是因陋就简的赌输赢,这种赌投子黑白色的玩法,他在军中就没少玩过,听冯翊一说就明白。 “都说你冯家是金陵城里的钱袋子,要是每把就赌三两钱的输赢,要玩到什么时候,才能叫你这个冯家郎心疼啊?”陈德早就听说冯翊赌技烂,心想以后能在侯府公然聚赌的机会不会太多,这次不能轻饶了冯翊。 陈德赌瘾再大,就算郭荣、宋莘再不阻止,他也不敢让世妃知道他在侯府怂恿三皇子沉溺赌事,心想这次替三皇子报仇另当别论。 “那你们就是以金制钱为筹码吧!”杨元溥好像看出殡不怕殡大似的怂恿说道。 当世以铜制钱为主,但宫中也少量的用金银制钱,作为给众臣的赏赐,街面上极少见到。 这次宫中赏赐,韩谦除了绢帛等物外,还得二十四枚金制钱;陈德作为侍卫营指挥,又是世妃、三皇子唯数不多在朝任职的“外戚”,所得的赏赐,是韩谦、冯翊他们的十倍不止。 这种金制钱,每枚合金二铢,足值一千钱。 冯翊随身没有多少铜制钱——一枚铜子掉地上,他都懒得弯腰去捡——身边用于进晚红楼等场子挥霍的金制钱、金饼子倒是有不少,他是巴不得加大筹码。 说实话这种玩法相当的枯躁无味,但每一把就赌两三千钱的输赢,放在宫禁之中也都是大手笔,一下子将大家的兴致给调了起来;宋莘也侧目望过来。 陈德赌运也确实好,前二十把竟然赌赢十四把,一下子从冯翊那里赢走十枚金制钱。 陈德也相当得意,将一枚金制钱扔给杨元溥,哈哈笑道:“陈德帮殿下先将本给赢回来了,接着帮殿下将冯翊身上的袍裳都扒下来!” 韩谦注意到杨元溥不动声色的将那枚金制钱捏在怀里,心想:难不成杨元溥就是想陈德大输一场? 博弈论成立,需要足够大的基数。 一百把时,陈德都没有怎么输,喝了些酒,一边猜子一边忍不住口头奚落冯翊胡吹什么包赢不输。 这种赌法枯躁是一方面,但也进行得极快。 开始时,陈德还注意察言观色调整投子的黑白面,但很快就输得心浮气躁,捋着袖子,喊韩谦、孔熙荣帮着他们两人计算筹码,又让冯翊先将投子扣入白瓷碗下不得再用手触碰,避免他暗中翻面。 陈德除了随身近百枚金制钱外,还将三皇子杨元溥借他三百枚金制钱都输干净,额头都渗出细密的汗珠子。 “好了,陈德,今天到此为止吧。”杨元溥开口要终止这场陈德完全看不到丝毫希望的博戏。 “现在时辰还早,”陈德输急了眼,哪里甘心就这样放冯翊走,朝冯翊这边伸手说道,“冯翊,你借我二十饼金,我就不信你这个邪!” “赌场上怎能借钱给人,你去别地筹钱。”冯翊哪里肯借钱给陈德,将陈德的手挡住。 “殿下,你手里可还有……”陈德朝三皇子杨元溥这边看来,这时候才惊觉到堂前静寂得可怕,环顾看去,除了冯翊赢钱正兴奋外,杨元溥看似雏嫩的脸阴沉如水,李冲眉头怒蹙,韩谦不动声色的坐在那里,而郭荣、宋莘等人则脸带浅笑、意态暧昧不明…… “时辰是不早了,殿下也该休息了。”陈德吓了一身冷汗,结结巴巴的说道。 韩谦心里微微一叹,想到杨元溥刚出宫就府的那天,冯翊就跟他说军中孔周等将领对陈德其人的评价不高,如今看来陈德即便是世妃唯数不多在朝中任职的亲族,但这些年过去在军中也只担任营指挥,果真不全是因为安宁宫的压制啊。 韩谦暗感三皇子手里还真是没有什么牌啊,唯一能不加掩饰予以重任的陈德,却是不堪用,那往后临江侯府真要形成什么势力,不得都掌握在信昌侯府及晚红楼的手里? ………… ………… 韩谦、冯翊、孔熙荣他们先告辞离开侯府。 “韩谦,我们去晚红楼?”冯翊今夜一扫这些日子在赌场上的晦气,兴致极好要拉韩谦去晚红楼挥霍。 “今日不早了,改天再去吧,”韩谦说道,“要不然的话,我怕又被我父亲赶到山庄里关起来了。” 冯翊想到韩谦被韩道勋送出城修身养性的事,想想还是各自回府为好,将手里一只钱袋抛给韩谦说道:“诺,这是你的。” 韩谦接过钱袋,捏了捏,里面有不下两百枚金制钱,暗感冯翊倒是守诺,有这笔横来飞财,宅子多出五六十口人,也能支撑三五个月,叫赵阔收好,便跨上紫鬃马,往南城驰去。 韩谦回到家,看到他父亲韩道勋站在中庭里,走过去将今日晚归聚赌一事,说给他父亲韩道勋知道: “今日殿下留我等在侯府聚赌为乐,不仅拉拢了冯翊,兼而告诫了陈德,对孩儿也算是有赏赐,或许真是不容人欺。” “深居宫禁,心智确实不能以常人度之,” 韩道勋点点头,他也认为长期生活在安宁宫的阴影下,三皇子性格中坚韧的那部分没有被摧毁,心智强过常人才是正常的,又好奇的问道, “你怎知这种赌术?” “以前在宣州常去柜坊去玩,曾看到一名赌客用此法连着数十日皆是小赢离开,此人神态又极笃定,不似孩儿以往痴恋此道,孩儿就暗地里留了神。细看下来,此人也没有其他窍门,只是在二十把随机出七把黑,便能稳赢,遂暗中将此法记下来。父亲精擅筹算,我还想找机会跟父亲您请教呢。”韩谦胡编了一个借口,然后将问题抛给他父亲,不知道博弈论的精深博大能不能将他父亲的注意力再转移掉一分。 “……”韩道勋站在庭院里想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为父也窥不破其中的奥妙。对了,我的驱饥民奏折已经写好递到文英殿去了……” “……”韩谦心里痛苦得都快要呻吟出来,心想就不能拖延几天让大家缓一口气? 韩谦心里叫苦,脸上也只能一副胸有成竹的说道:“风议未起,便将《疫水疏》送给信昌侯府,未必能得足够重视……” “也是。”韩道勋点点头,但随后又忧虑的说道,“已入仲冬,再拖延时日,就是大寒,今年道侧不知道会多出多少冻死骨啊!” 天未降雪,但寒风呼号。 韩谦抬头看了看深铅色的苍穹,不寒而栗。 韩谦回到自己房里,看到赵庭儿坐下灯前读书正入神,都没有注意他回宅子。 以婢女的标准看,真是一丁点都不合格啊。 “啊!”赵庭儿过了好一会儿才注意身边有人,抬头看到韩谦,跳也似的惊慌站起来,张嘴问道,“少主什么回来的?” “我站这里都有一个时辰了。”韩谦说道。 “真的啊?”赵庭儿天真无邪的问道,虽然还是有些偏瘦弱,但眼眸又美又大。 “你有这么好骗,还是我有那么好骗?”韩谦笑了起来。 赵庭儿知道怂恿其弟赵无忌过来投奔他,有着乡野少女难见的大胆跟主见,这时候竟然也知道男人最吃她此时所表现出来的天真无邪的这一套,这或许就是天赋吧? 要不是赵老倌一家在桃坞集还是有根脚可查的,要不是赵庭儿才十五岁,韩谦都要怀疑她跟赵阔一样,怀着别的什么目的才到他韩家来了。 “……”叫韩谦点破,赵庭儿尴尬得俏脸涨得通红。 韩谦看到书案有赵庭儿习字的帖,字迹还生涩得很,但看得出赵庭儿极努力想写好,看摊放的几本书,问道:“你都看过哪些书?” “白天不敢让晴云、周婶找不到人,夜里等少主回来伺候,才闲下来,没想到少主这么晚才回来,”赵庭儿说道,“……” 见赵庭儿美眸里满是期待,韩谦想到另外一件事,心想要是让赵庭儿从根子上就学梦境世界的学识,会怎么样? 梦境中人翟辛平生前从事股票投资,精通博弈,喜欢读史,虽然对其他学科的掌握远远谈不上精通,即便最基础的东西,短时间也不可能整理出一个体系来,但真正要教导赵庭儿,还是足够的。 “你又不用去考什么女秀才,读这些书有什么用?”韩谦将除了蒙学识字的两册书留下来外,将其他赵庭儿搬到书案上的儒学经义,都扔回书架子,“以后我亲自教你算经以及一些杂学吧……” “……”赵庭儿撅起粉润的小嘴。 “怎么,你也觉得我不学无术?”韩谦眉头大皱。 “山庄里人都这么说。”赵庭儿不隐瞒的说道。 韩谦这时候才是真正皱起眉头来,难怪这妮子敢跟在自己跟前玩小心眼啊,就是不知道赵无忌心里是否也有这样的刻板印象,要是那样的话,那赵无忌的忠心也将是经不起考验的。 很显然,谁会忠诚于自己都瞧不起的人? 第三十四章 风未平 - 第三十四章 风未平 - 第三十四章 风未平 - 肉肉屋 第三十五章 误解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三十五章 误解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三十五章 误解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三十五章 误解 ,最快更新楚臣最新章节!文英殿位于宫城的东侧,作为天佑帝的寝宫,自然也是楚国真正的中枢所在。 这时候夜深人静,其他宫院的门都已经落锁,文英殿通往东边枢密院的宫门还敞开着,十数锦甲侍卫还打起精神守在大殿外。 沈鹤抱着一杆拂尘坐在二道门外的小厅里,他虽然才还没有到五十,但精力明显感觉不大如以往,即便白天补过觉,但这会儿才二更天,他坐下来就感觉眼皮子软垂无力,随时能睡过去。 沈鹤身为内侍省少监,真要躲起来偷打一会儿盹,即便是陛下知道也不会责怪他,但沈鹤还是往鞋底塞了两颗青棘子,以便困乏松懈时,青棘子的毛刺能将他扎醒过来。 “这是混帐话?” 听到里侧传来压抑的不满责骂,沈鹤惊醒过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顾不得将鞋底的青棘子拿出来,强忍住硌脚小跑进内殿,就见铜烛灯下那个令人心畏的魁梧身影,正将一封奏折摔到桌角上。 “又是什么折子恼着陛下了?”沈鹤见陛下只是为一封奏折恼火,没有其他什么事情,笑着问道。 “韩道勋上书说四城饥民塞道,有碍观瞻,建言京兆府驱赶饥民——你说这是什么混帐话,这是有碍观瞻的事吗,真是让他在宏文馆编书,编糊涂了?”魁梧的身影在灯下抬起来头,将案角上的那封奏折拿给沈鹤看。 韩道勋的这封奏折仅短短三四百言,力陈饥民塞道诸多不便,请驱逐之。 “韩少监或许有什么话不便跟陛下言明吧?”沈鹤猜测道。 沈鹤与兵部老侍郎韩文焕倒是有过接触,是一头老狐狸,但跟韩道勋没有怎么接触过。 他只知道去年枢密副使、文英殿学士、承旨王积雄与太子不睦,又病重难任国事,一心求去,在王积雄还乡前,陛下要王积雄从州县推荐官吏入朝,这个韩道勋是王积雄所推荐的第一人。 只是韩文焕的长子韩道铭刚得荫袭,升任池州刺史,韩道勋在朝中资历甚浅,调入朝中,枢密院合吏部考功,补到宏文馆,任秘书少监。 王积雄离开金陵时,沈鹤奉旨去送行。 王积雄子嗣族人皆死于战乱,仅有年幼的孙女王珺随行,五车行囊,除诗书外,别无长物。 沈鹤自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到王积雄这般,但他相信王积雄不会随便推荐韩道勋,而安宁宫将韩道勋之子硬塞到三皇子身边,大概也是看到这点吧? 只是王积雄辞行离京前进荐书,被陛下召到文英殿谈了一个多时辰,当时沈鹤都被遣出去,也没有一个宫官在场,并无人知道王积雄到底跟陛下谈了什么,也不知道王积雄到底怎么跟陛下介绍韩道勋。 “难不成对我说话,还有什么要藏着掖着的吗?难道要我绞尽脑汁的去猜他留下来的哑谜吗?”天佑帝气恼的说道。 有时候他不是不知道下面人的小心翼翼,但有时候恰恰如此,犹叫他气恼——这叫他感觉自己身为一国之君,也不可避免的深陷在一张挣脱不开的网中。 “陛下真要想知道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明日将他召到宫中便是,或者这时派人出宫传召?”沈鹤说道,小心翼翼的将看完的奏折递放到桌角上。 “有什么好召来问的?”天佑帝挥了挥手,说道,“韩道勋没有在奏折里将话说透,但想想江淮之内,哪里有什么地方能安置十数万饥民?” “……”沈鹤这时候才知道陛下不是气恼韩道勋的不聪明,而是气恼韩道勋的太聪明。 国舅爷徐明珍所领的寿州,一直以来都是楚梁相争拉锯的主战场,这也导致寿州境内丁口流失严重,真要将十数万饥民从金陵附近驱赶走,寿州是最大的安置地。 除了寿州之外,即便是楚州也安宁好些年没有战事,土地皆有其主,哪里有地方安置这些饥民? 韩道勋这时候莫名其妙的上这么一道奏折,原来是想讨好安宁宫那边啊! 不过,沈鹤转念又想到一事,感觉又有些不对劲。 听说四城之外水蛊疫甚烈,饥民染病者十有二三,那么说,韩道勋这封奏折的用意,是要将这些饥民都驱赶到寿州,对寿州到底是福还是祸啊? 沈鹤偷窥了天佑帝一眼,心想陛下应该不知道这情况,但想到韩道勋到底支持哪一方他都没有搞清楚,有些话还真不能随便说。 要不然的话,他将话说开去,还真不知道讨好到哪边,又得罪了哪边,糊涂帐更不容易混啊! “留中!”天佑帝也不想将韩道勋喊过来置气,直接一言断定这封奏折的命运,就是不批复,也不交给下面的朝臣讨论。 ………… ………… 韩谦也不知道天佑帝看到父亲的驱饥民疏之后会怎么想,但既然宫中没有任何风声传出来,那就是意味着这封奏折被“留中”了,又或者说肯定就没有递到天佑帝手里去。 韩谦心底是巴不得如此,暗感他父亲应该意志消沉一阵时间,这样他也能继续在临江侯府厮混下去,不用将祸福难料的《疫水疏》拿出来冒险了! 冬至那天,大寒,大雪纷飞。 侍讲沈漾染了风寒,连着两天告假,韩谦每日也是到午时才到临江侯府应卯。 冬至这天,韩谦先赶早出城到秋湖山别院,除了给留守山庄的家兵及家少赏赐冬服及其他御寒过节物品外,还做主给田庄的佃户每家送去一袋米面;还额外备下礼,着范锡程送到里正张潜、县尉刘远家里,到中午时才在范大黑、赵无忌、林海峥的陪同下,先赶回城里,到临江侯府应卯。 韩谦着范大黑他们将马牵走,走进侯府想着先讨口吃的,再去箭场练习骑箭。几个侍卫站在前院说话,看到他走进来,就闭口不言,韩谦感觉气氛怪异得很,看到冯翊,将他逮过来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不知道?”冯翊奇怪的问道。 见冯翊这么问,韩谦头皮就隐隐发麻,今天是大朝会,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将领都要进宫参与议事,他父亲子时刚过就起床更衣,推门看院子里覆上厚厚的一层积雪就连声长叹…… “今日大朝,你父亲在启华殿当着文武众臣的面,奏请陛下驱赶四城饥民,以净京畿,惹得陛下震怒,当场将你父亲赶出启华殿,还着御史台追究你父亲失言的罪责。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这事了呢。”冯翊说道。 韩谦最初进金陵城,就与冯翊臭味相投;最近两三个月,韩谦要弥补过去荒废的时间,也没有怎么跟冯翊出去厮混,但在临江侯府闲时之时,教冯翊一点博戏的小技巧,叫冯翊有机会出去大杀四方,两人的关系自然是越发亲密起来。 韩道勋今日遭遇此事,冯翊也是挺替韩谦担心的。 “每回出城,沿道都是乱糟糟一片,叫人看了还以为咱大楚国生灵涂炭、帝昏臣庸呢,叫我说,早就该驱赶出去了。”孔熙荣瓮声说道。 孔熙荣、冯翊这两个“何不食肉糜”的家伙,自然不会觉得将四城饥民驱赶出去有什么不妥的,韩谦只是苦涩一笑。 他从山庄进城,时间仓促,也没有回去歇一下脚,就直接来临江侯府,哪里知道他老子还真是一根筋,见前段日子上奏折没用,今天竟然在大朝会上直接进谏? 朝廷为维持国用,从民间苛敛极重,自然没有余力兼顾饥民,但天佑帝还是一个要脸面、在意历史评价的人,称帝之后,还时常都不忘要表现出一副勤政悯民的姿态。 他父亲今日在大朝会上直接进谏,劝天佑帝驱赶四城饥民,这不是往天佑帝脸扇巴掌吗? 不过,天佑帝震怒之余,直接将他父亲赶出启华殿,还着御史台追究他父亲失言的罪责,韩谦就有些意外了。 韩谦头大如麻,想着找郭荣及三皇子杨元溥告假,先回宅子去看看情况,但刚迈出东院书堂,就见李冲阴沉着脸从西边的院子走过来。 “你父亲在广陵也号称良吏,今日在廷上建言驱赶饥民,欲往何处?”李冲问道。 “……”韩谦微微一怔,没想到李冲见面竟然是一副质问的口吻,而不是幸灾乐祸,也不知道他哪里又得罪李冲这丧门星? “你父亲如此贴心为寿州着想,你事前就一点都不察觉到?”见韩谦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李冲挡住去路,追问道。 韩谦还想说他父亲哪里有替寿州着想了,但见李冲犹是一脸的愤愤不平,陡然间闪过一念:天佑帝今天在启华殿,出乎异常的恼怒,是不是跟李冲一样,也误以为他父亲这次上谏是想要将金陵城外的饥民都赶到寿州去? 金陵城外的饥民,一部分是早年中原地区藩镇乱战,南逃的流民,一部分是梁国南侵,从江淮地区南下逃避战乱的难民,精壮之人在历次扩军之时都被挑走,所剩多为老弱妇孺,又多依赖沟渠溪河的鱼蟹虾螺为生,水蛊疫大肆散播,十之二三积病数年、坐以待毙。 倘若不能有效控制水蛊疫的散播,想要将金陵城外的这些饥民,强行驱赶到六七百里外的寿州安置,怕是有近一半的人都支撑不下来。 而正因此当世对水蛊疫的认知相当浅显,谁都不敢轻易接受染疫饥民,以免饥民在其境大肆传播,祸害地方。 就算他父亲直接建议将染疫饥民都驱赶到寿州去,寿州也不可能随便接受啊。 天佑帝怎么就会误认为他父亲进谏的用意是这个? 而李冲气势汹汹的样子,似乎也铁心认定他父亲贴心为寿州着想? 《疫水疏》未出,当世谁会以为将十数万饥民强赶到寿州,是大利而无厉害的弊端? 难不成高高在上的天佑帝,压根就不清楚水蛊疫在城外饥民中大肆传染的真相,才如此震怒? 第三十五章 误解 - 第三十五章 误解 - 第三十五章 误解 - 肉肉屋 第三十六章 逼迫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三十六章 逼迫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三十六章 逼迫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三十六章 逼迫 ,最快更新楚臣最新章节!见李冲气势汹汹的样子,韩谦突然间替他父亲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 李冲早年随父兄在军伍之间长大,绝对要比冯翊、孔熙荣要干练、务实得多,但要是他对此时城外的饥民真实状况都一无所知,误以为他父亲今日进谏,是要助寿州一臂之力,又怎么指望建立楚国后就罕出皇城的天佑帝能真正了解民间疾苦,能了解他父亲真正的胸怀? 当然,朝堂之上,不可能所有人都不了解水蛊疫在饥民中大肆传染的真实情况。 除了他父亲外,京兆府既然早就严格控制染疫饥民进城,以及城中权贵都绝少从城外饥民购买奴婢,显然大多数人对这一状况都是十分了解的。 韩谦想到《管子》里的一句话“下情不上通,谓之塞”,这是梦境世界在千年之后都无法克服的大弊。 近年来深居宫禁之中的天佑帝,不了解饥民疫情,误以为他父亲谏言驱赶饥民,是要将饥民都迁到寿州,助增太子一系最为核心的人物、留守寿州的国舅爷徐明珍的实力,因此心怀怨恨而震怒,也就不难理解了。 这是韩谦之前也没有想到的关节,而为避免他父亲再次上书激怒天佑帝,他现在还得必须尽快将《疫水疏》抛出来,说服三皇子及信昌侯他们依计行事,将城外的饥民安顿好。 不过,冯翊、孔熙荣就在身后,他这时候也无法找三皇子及李冲解释什么。 “今日冬至,沈漾先生风寒多日未愈,我等作为学生,理应前往探望,”这时候杨元溥从夹道那侧走过来,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跟身后的郭荣、陈德说道,“陈德,你快去安排。” 杨元溥看到韩谦、李冲、冯翊等人在院子里,不容置疑的说道:“你们随我一起去探望先生。” 杨元溥极少出临江侯府,但不意味着他就应该被禁足在临江侯府之内。 陈德安排人去准备车马,韩谦心里又惊又疑,但不便推辞,饿着肚子也只能硬着头皮跨上马,跟随着杨元溥等人往沈漾府上赶去。 林海峥半道替给他一只麦饼,饥肠辘辘的韩谦狼吞虎咽的吞咽下去,才有精力去细想三皇子杨元溥今日反常的态度,是否跟他父亲今日在朝会向天佑帝谏言有关。 沈漾住在东城明安巷,他虽为皇子师,但在朝中也只能算清贵,沈宅也相当简朴。 沈漾染了风寒,咳嗽不已,韩谦他们赶过来,恰好尚医局的医局得天佑帝的旨意,赶过来替沈漾诊治,刚开了药方要走。 杨元溥在沈宅也没有耽搁太久,看望过沈漾从沈宅出来,站在马车前,跟李冲说道:“听说你府上有好茶,比侯府的珍藏都要润口,也有好茶点,可否请我们过去尝一尝?” “我父亲在附近有一座别院,倒是有几罐好茶藏在那里,要是殿下不嫌弃,又不急着回府,可以去那里歇一会儿!”李冲说道。 见李冲瞥眼看过来,韩谦才知道三皇子坚持出来探望沈漾,原来是跟李冲商议好的,看这边距离晚红楼所在的乌衣巷不远,不知道所谓的侯府别院是不是就跟晚红楼紧挨着。 郭荣没有跟着出来,陈德才不会忤逆杨元溥的意志,一行人又簇拥着杨元溥往信昌侯在附近的别院而去。 与韩谦所料,信昌侯在附近的别院,与晚红楼就隔一条巷子,看门庭不显山露水,走进去却别有洞天,曲径通幽,有好几重院落。 有不少目光稳健而凌厉的健奴守在院子里,看到李冲领着杨元溥、韩谦他们走进来,也视如无物,似受过非常严厉的训练。 韩谦不知道这些人是信昌侯府的家兵,还是晚红楼暗中培养的杀手。 走到最里侧的院子里,一方丈余高的湖石假山正当院门,即便积了些落雪,犹有几株绿萝颜色正艳,也不知道从哪里移植来的异种,给显得清冷的院子添出几分雅意。 众人绕过湖石假山,就见庭院里负手站着一位瘦脸蜡黄的中年人。 韩谦被他父亲接到金陵城还没有满一年,也就与信昌侯李普隔着屏风谈过话,没有见过面,但看到李冲与此人眉眼有几分相肖,也便知道他是谁了。 冯翊、孔熙荣显然是认识信昌侯李普,这时候又惊又疑。 “哦,冲儿带殿下过来玩耍啊,我还说谁吵吵嚷嚷的闯进来呢。”李普淡淡说道,似乎李冲带着三皇子杨元溥过来前真不知道他在这里,才无意间撞上。 李普的话骗不过韩谦,但冯翊、孔熙荣却深信不疑。 毕竟信昌侯李普有意支持三皇子杨元溥争位,是朝中众所皆知的事情,李普真要想见三皇子杨元溥说什么话,完全没有搞这样的曲折。 “这位便是韩少监韩大人的公子韩谦吧?”李普朝韩谦看过来,说道,“听冲儿说韩公子精通田亩货殖等学,今天赶巧遇到,李普有些问题要讨教韩公子呢。” “终于摆脱郭荣那奴才,我们可以好好在这里歇上半天。我就与信昌侯及李冲、韩谦他们在这屋里喝茶,你们自己找地方玩投子去,不要闹着我们清静就好。” 杨元溥直接吩咐陈德带着冯翊、孔熙荣到别处去玩投子博戏。 陈德虽然是世妃王夫人的娘家人,也受世妃王夫人的重托负责卫护三皇子杨元溥的安全,但其嗜赌成性,怕他坏事,此时还不知道太多的机密。 这里是信昌侯府的别院,守卫森严,信昌侯李普要找三皇子杨元溥、韩谦说些机密事,陈德自然无需担心什么,便要拉冯翊、孔熙荣便到隔壁的院子去玩投子。 冯翊、孔熙荣这一刻朝韩谦看过来的眼神又惊又疑,却被陈德半拖半拽的拉了出去。 韩谦脸色阴沉下来,这一刻,气得手脚都要发抖起来,没想到信昌侯父子这么轻易就在冯翊、孔熙荣面前暴露他的真实身份。 他以往跟李冲再亲近,都不会太惹注意,毕竟他们是小辈人物,对各自家族的影响较小,以及冯翊、孔熙荣还不时跟陈德聚赌为乐呢。 然而信昌侯李普这时候出面,示意陈德将冯翊、孔熙荣拖走,又单独将他留下来,这意义能一样吗? 而他父亲又必然会催促他将《疫水疏》交给李普他们去实施。 在这个节骨眼上,将这些事传出来,怎么不惹人瞩目? 真是一群自以为是的蠢货! 陈德他们一走,李普便挥手示意院子里的侍卫都到院子外守着,请三皇子杨元溥、韩谦他们往里屋走去,就见里屋有一张高脚书柜缓缓从墙后推移开,露出一道黑黢黢的甬道,姚惜水陪着一位脸蒙黑纱的妇人从里面走出来;在她们身后,还有一名脸带青铜面具的剑士没有踏进来,而是守在甬道的入口。 “妾身乃不人不鬼之人,早年曾立誓不以真面目示人,还请殿下见谅。”妇人看了韩谦一眼,朝杨元溥敛身礼道。 杨元溥也是第一次见幕后支持他的最大势力,还是有些小紧张,故作镇静的走到正中的长案后坐下,说道:“夫人与母妃年少在广陵节度使府时就共历劫难,若非夫人扶持,母妃也没有办法支撑现在。夫人种种过往,我也都听母妃说过,不必拘礼。” “既然已是不人不鬼,为何又要出来见人?”韩谦满脸不忿的径直走到杨元溥下首的长案后坐下,不知死活的出声讥讽道。 “大胆!”守在甬道口的剑士,这时按下腰间的佩剑,杀气腾腾的喝斥过来,“你莫忘了,你可是我们晚红楼的奴才!” 韩谦将腰间的佩刀解下来,搁在眼前的长案上,朝连屋子都不敢踏入半步的那名蒙面剑客冷冷看了一眼,不屑的说道:“装神弄鬼的家伙!夫人既然这么轻易就不再相信韩谦,此时想要韩谦一条贱命,拿去便是,何须客气?” “我有说过不再相信你?”黑纱妇人在韩谦的对面坐下来,一双看不出年华的妙目亮灼灼的盯过来。 杨元溥下首的两张长案被韩谦及那黑纱妇人坐了,信昌侯李普只能坐到韩谦的斜对面,他看似病容满面,眼神却甚是凌厉的盯住韩谦的脸。 “夫人若非不再信任韩谦,为何如此轻易在冯翊、孔熙荣暴露我暗中为殿下效力之事?”韩谦不忿的质问道,“你们要是有一丝信任我,要是能提前问一声我父亲今日为何会在朝廷如此谏言,也就绝不至于将我如此辛苦为殿下所布的一招妙棋,破坏得荡然无存!” “你父亲这次如此贴心替寿州筹划,我们要是不施加一点压力,让你父子二人继续左右逢源下去,岂非有朝一日叫你父子二人卖了,都还蒙在鼓里?”李冲冷笑着质问道。 “我不要跟你这个蠢货说话。”韩谦闭起眼睛,此时都不愿看李冲一眼。 韩谦不知道到底谁在怂恿,但局面搞得这么糟糕,他也是措手不及,一时间也束手无策,不知道要怎么收拾残局。 今日他父亲当殿进谏,已经惹怒天佑帝,在朝会过程中,被赶出启华殿不说,天佑帝还着御史台追究他父亲的失言之罪。 要是事情仅限于此,还不至于坏到哪里,天佑帝就算恼恨他父亲暗助太子一系,也不会轻动杀机。 不过,韩谦他知道,一旦他暗中为三皇子杨元溥效力的事情传出去,即便不抛出《疫水疏》,安宁宫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原则,也有可能会他父亲建议将染疫饥民赶到寿州,是对太子一系包藏祸心。 而到时候,金陵城中还能有他父子的活路? 这些蠢货,真以为这么做,就能逼迫他父亲放弃所谓的情怀,彻底投过来跟他们抱团聚暖吗? 第三十六章 逼迫 - 第三十六章 逼迫 - 第三十六章 逼迫 - 肉肉屋 第三十七章 书出惊心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三十七章 书出惊心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三十七章 书出惊心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三十七章 书出惊心 ,最快更新楚臣最新章节!韩谦又是左一个蠢货、右一个蠢货的骂过来,还他娘摆出一幅委屈之极、连瞧都不愿瞧他的样子,李冲真是气得额头青筋都抽搐起来,要不是在杨元溥及他父亲面前,早就连刀带鞘朝韩谦这杂碎砸过去。 信昌侯李普也是目光灼灼的盯着韩谦,质问道:“难不成你父亲今日在朝会上进谏建议陛下驱赶四城饥民,还有别的用心不成?” 今日直接在冯翊、孔熙荣面前泄漏韩谦为他们所用的秘密,决定将这张网收紧起来,虽然事情是冲儿提议,但最终是他首肯的。 韩谦连声怒骂李冲蠢货,信昌侯李普不会完全无动于衷。 他倒不是怀疑韩谦已生叛心,真要那样的话,他们也不可能好好坐在这里说话,但今日之事发生得令他们也多少有些措手不及。 在他们眼里,韩道勋今日在朝会之上如此谏言,可以说是肆无忌惮的助寿州增添实力,这无疑是韩道勋极力讨好太子一系的表现。 在他看来,韩道勋倘若是中立的,他们可以通过韩谦,将韩道勋拉拢过来,甚至迫使韩道勋不得不踏上他们的贼船,但倘若韩道勋有意倒向太子一系,他则不认为不用暴烈而极端的手段,韩谦真有能力影响韩道勋的立场跟取舍。 那样的话,韩谦反过来就将成为他们最大的破绽所在。 他们即便不知道韩谦为保住自己的性命暗藏多少手脚,不能直接杀之灭口,也要当机立断,直接断绝掉韩道勋彻底倒向太子一系的可能。 残局还要信昌侯李普去收拾,韩谦没有直接训斥,但回看过去的神色也是不善,问道:“四城之外,十数万饥民,染水盅者十之二三,侯爷可知?而我父亲真心想将这些饥民都驱赶到寿州去,寿州就会接手?” “寿州不会全盘接手,但去芜存菁,也能极大增强实力。”李普说道。 在韩谦看来,寿州不会接受染疫饥民,但在李普看来,徐明珍绝对会无情的将染疫饥民剔除出去,任其饿死、冻死在半道,将其他人收入寿州。 寿州节度使徐明珍,目前是太子一系在外最大的援力,也是天佑帝废长立幼、更立太子目前最大的碍障。 由于寿州乃四战之地,处于梁楚争战、战事频频暴发的中心区,近几年来人口锐减,诸县所辖人丁不足二十万,使得徐明珍即便在寿州掌握军政大权,也无法从地方获得充足的补给。 理论上,天佑帝真要下定决心捋夺徐明珍的兵权,即便朝中会有一定的动荡,但还不至于成大患。 不过,真要是让徐明珍在地方上的实力进一步巩固下去,天佑帝将更不敢轻议废立之事,那他们想要扶持三皇子杨元溥,机会将更加渺茫。 这也是今日之事,对李普触动如此之大的最大关键。 除了韩道勋彻底投向太子一系,将令韩谦成为他们最大的破绽之外,他们还担心韩道勋抛出驱赶饥民的引子,太子一系的将臣跟风附议,最终推动饥民北迁之事成为定局。 “……”韩谦冷冷一哼,质问道,“我父亲抛出驱民之议,难道你们就不能借用此议,为殿下谋利?” “如何谋利?”李普追问道。 “我此时要是将为殿下谋划许久的布局说出来,那我父子二人不是死得更快、死得更彻底?”韩谦盯住信昌侯李普的眼睛,质问道。 “你既然说一心为殿下谋划,此时为何又闭口不说?”李普没想到在他面前韩谦还敢态度如此强硬,跟他娘茅厕里的臭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也是气恼得杀气腾腾看过来。 “只要你所说在理,我们自然能想出办法封住冯翊、孔熙荣的口。”姚惜水站在黑纱妇人的身边,说道。 “以你的脑子,除了破绽百出的杀人灭口,还能有什么计谋?”韩谦不屑的问道。 “你百般言语相激,无非是想看我们到底有多大的能力控制局势的发展罢了。”自从上回在晚红楼识过韩谦那伶俐的口舌之后,姚惜水不再将他视为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自然也不会再轻易被他激怒,一双妙目冷静的盯过来,就想看看韩谦这时候到底是虚张声势呢,还是真另有定计。 “……”见姚惜水一般吃定自己的样子,韩谦忍不住想朝这小泼妇翻白眼,他细思片晌,心想局势已经如此,此时抛出来的《疫水疏》,真要能触动信昌侯李普及那黑纱妇人,以信昌侯府及晚红楼的能力,说不定真能控制局势不恶化。 而只要《疫水疏》的分量足够,叫他们去杀人灭口,也不是不可能。 “你拿纸笔来!”韩谦朝长着一张欠揍脸的李冲吩咐道。 韩谦拿自己当佣人,李冲心头血又要涌上来。 “少侯爷莫恼,惜水倒是干惯伺候人的活——惜水这便去取纸笔。”姚惜水劝慰李冲莫要跟韩谦这杂碎置气,她亲自走出去取笔墨纸张。 韩谦不可能随时将《疫水疏》随时带在身上,但他这时候已经能将三千言不到的《疫水疏》倒背如流。 待姚惜水拿来笔墨,他当下便将《疫水疏》默抄下来,写就将纸笔摔案上,说道:“这封《疫水疏》,才是我父亲所真正想进谏的奏折,我为殿下所想,千方百计劝我父亲暗藏此折,而改进《驱民疏》。侯爷是识货的人,你自己拿过看,再跟殿下说说我对殿下的忠心,是不是今天被你们践踏得一踏糊涂?” 见韩谦竟然大胆妄动到直接喝令父亲去拿他案前那张破纸,李冲忍不住又有想要揍人的冲动。 韩谦默抄《疫水疏》时,姚惜水就一直站在韩谦的身后,看姚惜水神色动容,李普也想看看韩谦到底写下什么东西,便忍住韩谦的无礼,走过来将那封《疫水疏》接过去看…… 三两千言,不需要一盏茶的功夫信昌侯李普便已读完,接着沉默的递给那黑纱妇人。 黑纱妇人看罢,眉眼间神色也随之凝重起来。 李冲好奇心胜,待要接过来看到底是什么内容,能叫他父亲及夫人态度大改。 然而韩谦径直走过去,从李普跟前将《疫水疏》拿了过去,递到满心好奇的三皇子杨元溥案前,说道:“殿下请阅《疫水疏》,要有什么不解之处,韩谦或能解答一二。” 李冲嘴角抽摔两下,硬着头皮站到三皇子杨元溥的身边,凑过头去一起看这张破纸上到底写了什么鬼东西。 韩谦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着三皇子杨元溥埋头去读《疫水疏》,到这时那黑纱妇人都保持沉默,很显然是信昌侯李普与李冲二人决定怂恿三皇子杨元溥在冯翊、孔熙荣面前暴露他的身份,好逼他父子二人彻底就范。 不过,杨元溥在赶过来的路上,都没有一丝要他解释的意思,显然还是太容易受人摆布了。 三皇子杨元溥虽有勃勃野心,但毕竟年纪太小,深处宫禁那幽闭阴沉的环境之中,也谈不上有什么真正的阅历,反而会叫他的心思更加的摇摆不定、性情多疑,自然也就容易受李普及晚红楼的操控;而另一方面,杨元溥长期挣扎着渴望摆脱安宁宫的阴影笼罩,或许天生对掌握一部分真正实力的信昌侯府及晚红楼更为依赖,这都注定了自己很难获得杨元溥真正的信任。 韩谦心里一叹,暗感真要这些自以为聪明的蠢货对自己足够重视,要走的路还是太长。 “城外水蛊疫倘若真这么严重,令尚医局的医官都束手无策,我等凭什么相信此法可行?”李冲自然不肯轻易承认他今日鲁莽行事了。 “你连城外饥民是什么状况都不清楚,还有什么资格说那么多话?”韩谦积了一肚子的恼火,正愁找不到人发泄,见李冲这时候还死鸭子嘴硬,说话自然也是不客气。 他这时候走过去,将默抄下来的那份《疫水疏》,又从杨元溥眼前直接拿回来,收入袖管之中。 然而面对韩谦的无礼举动,杨元溥也是满脸羞愧,都不敢正视韩谦的眼神,后悔没有坚定自己的想法,先问一下韩谦到底是怎么回事。 信昌侯李普示意李冲莫要跟韩谦争辩下去,这事他们有错在先,争辩下去也是理亏——现在也不是争理的时候,而是要确认这《疫水疏》是否真管用。 “即便不提这封《疫水疏》,只要侯爷能想到城外疫情严重,也应该知道将十数万饥民赶往寿州,对寿州也是祸福难料之事,你们怎可以不问韩谦一声,就如此鲁莽行事啊?”韩谦换了一副痛心疾首、后悔莫及的样子追问道。 姚惜水秀眉微蹙,她猜到韩谦再提这个话题,不过是要在三皇子心目中加深信昌侯父子鲁莽行事的印象,但信昌侯李普却是叫韩谦质问得哑口无语,有苦说不出,有谁能料到韩谦藏着这一步棋? “你既然早就看到你父亲写下《疫水疏》准备进奏,为什么不事前告诉我等?你要是早说此事,李侯爷也不会仓促行事。”黑纱妇人这时候才开口问道。 “殿下跟前从来都不缺人,而李冲性情独傲,邀我去过一趟晚红楼便孤芳自赏,令我难以亲近;至于姚姑娘这边,我实在畏之如虎……”韩谦这时候自然不会承认,他实在不愿意将这封对韩家祸福难料的《疫水疏》拿出来,此时拿出来只是为形势所迫而已。 姚惜水见韩谦还记恨上次对他动手之事,心里暗恨。 “……”信昌侯李普也不计究韩谦有胡搅蛮缠之嫌,沉声说道,“局势不至于不受控制,但首先要确认此法确实可行。” 见信昌侯李普还是回到李冲刚才的那个问题上,韩谦朝杨元溥拱手说道: “我父亲尚不知道韩谦暗中为殿下效力,但我父亲胸怀宽仁,又心系社稷,不忍看民众受到疫病之苦,在楚州、在广陵就有留意水蛊疫之事。待我父亲任秘书少监之后,得以翻阅、钻研前代医书,才于近日总结出水蛊疫控制之法,写成奏书,欲呈于御前。侯爷此时质疑此法不可行,而我劝我父亲时就说过,陛下得奏书必会召集众臣议事,到时候必有朝臣质疑其法。而父亲费口舌解释清楚,令朝中将臣确认其法可行,到时候城外十数万饥民,必成为诸多争夺的香饽饽,相互牵制之下,极可能令其法不得行,而饥民不得其利。因此,我才劝得我父亲放弃直接进谏《疫水疏》,而宁可担下恶名改进谏《驱饥民疏》,而让我托付信昌侯行此法,实则是借用此法替殿下培植势力……” 说到这里,韩谦又朝信昌侯李普说道:“侯爷既然看到我父沤心沥血所书就的《疫水疏》,如何用此法为殿下谋利,想必不用韩谦在这里再啰嗦了吧?” 第三十七章 书出惊心 - 第三十七章 书出惊心 - 第三十七章 书出惊心 - 肉肉屋 第三十八章 恃怨横行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三十八章 恃怨横行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三十八章 恃怨横行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三十八章 恃怨横行 ,最快更新楚臣最新章节!信昌侯李普与黑纱妇人对视一眼,陷入沉思之中。 在韩道勋之前,这个问题不是没有人想到过。 也正因为疫情汹汹,虽然水蛊疫多年来没有往城中蔓延,但朝中依旧有相当多的朝臣心里担忧,想着将染疫饥民驱赶出去京畿地界。 只是仅京畿之地,所淹留的饥民就高达十数万,染疫者又高达十之二三,能赶到哪里去? 不缺人丁的州县,不可能冒着地方震动的风险,去接受染疫饥民,真正唯一能大规模接受染疫饥民的地区,就是大半属县被战事摧毁,连片田地皆荒芜的寿州。 韩道勋今日进谏,虽然被天佑帝驱赶出启华殿,但风议一起,特别是事情涉及太子一系的极大利益,就很难轻易按压下去。 而很显然,不论是不是染疫饥民,他们都不能坐看这么多的人丁都被送到寿州去,相信陛下今日在启华殿震怒异常,也是不愿意看到这点。 而这时李普主动上书,以临江侯府的名义在京畿附近择一地承揽其事,不仅能得其人、得其地,在安置数万甚至十数万染疫饥民的过程中,也能顺理成章的从国库捞取大量的钱粮,培植势力。 想想这其中的好处,李普此时都深感震惊。 当然,一切前提就是水蛊疫要真正能控制,要不然的话,惹得安置之地民众暴动不说,他们耗费那么大的精力跟资源,所得仅仅是无用之民、所得仅仅是染疫之地,就得不偿失了。 当然,《疫水疏》未出,没有人知道水蛊疫能有效控制,他们承揽其事,阻力才小。 要不然的话,安宁宫及太子一系,怎么可能不从中作梗? 不要说十数万饥民了,哪是几千能转为兵户的饥民,安宁宫那边也绝对不会让这边沾手。 韩谦见李普沉默不言,知道他心里还在担忧什么,说道:“侯爷迟疑,无非是担心我父亲在《疫水疏》所书之法不可行。我韩家在宝华山买下一座山庄,山庄临近赤山湖,湖山之间,有荒滩数万亩,侯爷可以奏请陛下,将一部分染疫饥民安顿到那里。倘若此法不可行,我韩家的山庄也会跟着一起作废掉。” “照《疫水疏》所议,控制疫情,最重要的一点是要远离疫水,将饥民迁往赤山湖北岸的临水荒滩,如何实现这点?”李普问道。 “单纯将饥民赶往荒滩,自然谈不上远离疫水。寒冬蛊毒深藏不显,涉水筑堤则难成大害;而堤成则能将湖水隔绝在外。之后再组织民众耕种旱田,不事水田,掘井饮水,掘新沟覆盖旧沟,人畜便溺集中收敛火焚药灭,这种种措施执行下来,再辅以汤药,便能初步控制疫情。之后,将十数万饥民编入屯户进行编训,韩谦相信以侯爷之能,三年之后,定能为殿下练出万余心怀感激、忠心不贰的将勇可用!”韩谦说道。 杨元溥虽然年少,但看过《疫水疏》后,又听韩谦与李普他们争辩许久,很多事情即便还不能看得很透,也觉得很值得一试,跃跃欲试的朝李普看过来,眼神里满怀期待。 金陵作为国都,有精锐驻兵十数万,主要分为禁营军及侍卫亲军两大体系。 禁营及侍卫亲军两大体系,成军以来就派系盘根错结、相互牵制,此时也很难有人能说清楚,到底有多少将兵倾向拥护太子一系,有多少兵将暗中拥护信王,又有多少兵将只唯陛下马首是瞻,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即便是临江侯府上仅一百余人的侍卫营,三皇子杨元溥都未必能掌控住。 这也使得杨元溥处在一个非常脆弱的位置之上,一旦失去天佑帝的保护,随时就会处于性命都难保全的危险之中。 要是能利用十数万染疫饥民,新编一支可以信任的兵马,哪怕是在金陵能直接掌握三五千兵马,这对改变三皇子杨元溥此时所处的劣势,作用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要知道信昌侯府上的家兵,也就二三百人而已,倘若安宁宫那边真要下狠手,这二三百人是远远不足用的。 《疫水疏》分量之重,由此可见一斑,不要说韩谦这时骂李冲几句蠢货,就算是真站到李冲头上撒一泡尿,众人也得先忍着。 “……”信昌侯李普与黑纱妇人相视良久,都难决断。 安置十数万饥民,要是照《疫水疏》行事真有成效,第一年投入的资源虽然巨大,但第二、第三年屯种就能有成效,以屯田养兵,能极大减少资源的投入,自然值得去做,但此法不成,此事就极可能会成为拖垮他们的无底洞。 他们所暗中掌控的资源再多,此举也有孤注一掷的风险。 “……”看信昌侯李普与黑纱妇人迟疑不定,韩谦心中冷笑,伸了伸手脚,跟杨元溥说道,“韩谦受惊甚剧,心力交瘁,今日怕是不能再陪侍殿下身前,请殿下许韩谦先行告退。韩谦也知道今日太啰嗦,气愤之余说了太多冒犯殿下及侯爷的话,韩谦保证以后不会再多嘴多舌,不会再令殿下及侯爷生厌了……” 说罢,韩谦也没有等杨元溥吭声,便站起来朝那蒙面剑士所守的甬道走去。 那剑客脸带青铜面具,没想到韩谦如此无礼,竟然直接要闯进他们通往晚红楼的秘道。 韩谦只是淡淡看了蒙面剑士一眼,心想老子现在就是要摆一摆谱,你他娘敢咬老子不成? 被韩谦盯了好几秒钟,而屋里诸人皆面面相觑,都不吭声,剑士最终往后退了一步,将通道让出来。 ………… ………… 走过长长的甬道,推开一道厚重的石板,却是一座空旷的地下宫殿。 有数名披甲剑士守在里面,突然看到韩谦走进来,都是一愣,拔出佩剑便要将韩谦扣押下来。 “不要动手。”姚惜水从后面跟出来,挥手让守卫退到一边去。 韩谦没有理会姚惜水,看到大殿的一角有木楼梯,便拾梯而上,才发现身处木楼之中,而之前的那座地下大殿则是位于晚红楼的土山之中。 木楼之中空空荡荡,韩谦也没有兴趣去窥探黑纱妇人的**,推门走下土山,从夹道间往姚惜水所住的院子走去。 姚惜水示意院子里神色错愕的丫鬟退出去,见韩谦穿堂过户,直接推开她闺房的门扉,和衣躺到她平时休息的床榻之上,才冷冷说道:“你莫要得尺进寸。” “我又没有使唤你唱支小曲,就想找地方歇息一下,怎样叫得尺进寸了?”韩谦问道,他此时也确实有心力交瘁之感,嗅着姚惜水房里的被褥都用上等的醺香醺过,心想在这里睡一觉,应该是极致舒服的。 姚惜水拉来一把椅子,坐到床前,盯着韩谦,问道:“你就不怕冯翊、孔熙荣回去,将你的事泄漏出去?” “你们捅出来的漏子,我担心有用吗?再说了,你们真要觉得我有那么一点用处,哪怕是杀人灭口,也会将破绽补上的。”韩谦说道。 “你与冯翊、孔熙荣臭味相投,真就愿意看我们杀人灭口?”姚惜水问道。 “我性命都难保,还能管别人的死活?”韩谦嗤然一笑,说道。 “今日要不逼迫你,你大概不会将《疫水疏》主动拿出来吧?”姚惜水盯着韩谦的眼睛,又问道。 韩谦心想这小泼妇真不蠢,他挨着枕头斜躺,拉开锦被盖住腿脚,靴子也不脱,跷在床沿上,说道:“我实在懒得跟李冲那蠢货说话,要是姚姑娘能听进去,我则不妨跟你说说。你们以为用这种手段就能逼迫我父亲就范,才是大错特错,但倘若你们能做缓解民间疾苦之事,我倒不妨能劝我父亲配合你们行事。除此之外,你们最好不要再有什么轻举妄动了。” 这时候隔壁院子传来一缕琴音,十分的悦耳,似青山流水,音如天簌。 韩谦揭开被褥,胡乱的堆到一旁,说道:“这是苏红玉姑娘在练琴?我过去听听,对,我几个家兵还守在信昌侯府别院里,你让人告诉他们到晚红楼来等着我——至于我为什么突然跑到晚红楼了,你们想借口吧,我去听苏红玉练琴了。” 看到韩谦起床就往隔壁苏红玉所住的院子里走去,将她的床榻搞得一踏糊涂,姚惜水握了握藏在袖里的短刃,想着是不是在这孙子的大腿上扎两刀,让他知道谁才能在晚红楼里横行霸道? 第三十八章 恃怨横行 - 第三十八章 恃怨横行 - 第三十八章 恃怨横行 - 肉肉屋 第三十九章 故作大方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三十九章 故作大方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三十九章 故作大方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三十九章 故作大方 ,最快更新楚臣最新章节!苏红玉与姚惜水一样,也是晚红楼力捧的六大花魁之一。 苏红玉成名要比姚惜水早几年,年纪约二十三四,身量丰腴,脸蛋长得极美,身穿一件雪白的裘衣坐在亭前,青紫相间的罗裙铺陈来,仿佛花开正艳,正对着院子里荷叶枯立的池塘调琴,池岸边鹅卵石铺成的步道上积着还不成规模的雪。 韩谦抬头看了看天,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雪已经停了,但苍穹还是铅灰色的阴沉。 苏红玉看到韩谦径直闯进来,抬头看了一眼跟在韩谦身后的姚惜水,倒也没有其他表示,继续埋头断断续续的拨弄琴弦。 从这一望之间,韩谦便能确认苏红玉与姚惜水一样,都是晚红楼知悉机密的核心人物。 在晚红楼,六大花魁卖艺不卖身,却各有所擅,姚惜水以剑舞闻名,而苏红玉以琴艺冠绝金陵,惹得金陵成百上千的公子哥为听一曲而不惜一掷千金。 韩谦也只能勉强说得上是大臣之子,他父亲官居从四品,却是清闲之位,因此他在金陵的世家子里也谈不上一等一的显赫。 他之前痴迷于晚红楼的姑娘,但还没有机会听苏红玉弹琴,更没有机会观姚惜水舞剑。 这么说也不正确,大半个月前,韩谦就看到姚惜水拿剑朝他逼来。 能培养出苏红玉、姚惜水这样的人物,还不知道培养了多少刺客、杀手藏在暗中,晚红楼到底是怎样的组织? 晚红楼掌握这么雄厚的资源不说,凭什么还能令信昌侯、世妃王夫人放心跟他们合作,全力扶持三皇子杨元溥? 信昌侯、世妃王夫人又怎么就轻易相信将杨元溥推上帝位之后,晚红楼不会另藏祸心? 三皇子杨元溥所说世妃王夫人与黑纱妇人在广陵节度使府曾相互扶持、共历劫难,又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说世妃王夫人曾经能到徐后的身边伺候,进而有机会得天佑帝的宠幸生下三皇子杨元溥,也都是晚红楼的谋划? 三皇子杨元溥出生之时,天佑帝还是淮南节度使,还没有正式开创楚国,而徐后之弟徐明珍刚刚世袭广陵节度使之位还没有几年。 要是晚红楼在那之前就已经在谋划、布局着什么,晚红楼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韩谦心里对晚红楼有太多的疑问,走进亭子里,看亭子里铺有锦毯,脱了靴子走进入亭中,挨着栏杆而坐,也不说话。 姚惜水见韩谦此时就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任性孩子,也拿她没辙,朝苏红玉苦涩的摊手一笑,示意今天的状况有些失控,便也跟着韩谦走到亭子里坐下。 “惜水妹妹给韩公子气受了?”苏红玉笑靥如花的问道,“惜水妹妹年纪轻,心气高,要是有什么不待见的地方,妾身弹琴一曲,给韩公子消消气?” 韩谦此时也没有心气劲儿,再跟苏红玉、姚惜水斗智斗勇,坐在那里也不答话,只是听苏红玉弹琴,看到亭子里的长案上还有糕点,便径直拿来就吃,直到天色暗沉下来,就爬起来穿好靴,往晚红楼外走去,范大黑、林海峥、赵无忌三人果然牵着马在院子外等着他。 “少主怎么不说一声,就跑到晚红楼来听曲子?”范大黑性子直,看到韩谦从晚红楼走出来,就忍不住抱怨道,“今天宅子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少主怎么都应该先回去跑一趟,再出来玩乐的。” 韩谦抬头看到林海峥、赵无忌一眼,看他们守在晚红楼外都很有些不耐烦,也猜到他们跟临江侯府的侍卫在一起,早就知道今天朝会之上所发生的事情了。 韩家发生这么大的变故,甚至都有可能一蹶不振,他却跑到晚红楼来寻欢作乐,范大黑、林海峥他们作为家兵,也不可能完全没有自己的想法跟感受,心情焦躁实属正常。 涉及的事情太复杂,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韩谦压低声音,跟范大黑说道:“你以为你眼睛所见、耳朵所听,就是事情真相?事情有时候比你亲眼所见复杂得多、诡异得多。” 范大黑没有再吭声,但对韩谦的话不以为然,踢了紫鬃马一脚,将其赶到韩谦身边来。 韩谦瞪了范大黑一眼,但想到他也是忧心韩家的事,忍住没有训斥他,闷头骑上马,在范大黑、林海峥、赵无忌的簇拥下,穿街过巷,赶回家去。 走到宅子里,夜色已暗沉下来,夜空又簌簌飘落雪花,韩谦将马匹交给守候在外宅的家兵牵走,走进垂花门,看到他父亲正袖手站在枝叶凋零的石榴树前看雪,范锡程、赵阔默然无语的守在父亲的身后。 韩谦将大氅解下来,抖落积雪后交给从西廊迎过来的赵庭儿,见他父亲还陷入沉思中没有注意到他回来,招呼道:“爹爹,我回来了。” “怎么这么晚?”韩道勋转过身来,问道。 “午后陪殿下见过信昌侯后,心里堵得慌,便去晚红楼听曲子了。”韩谦说道,说罢这话,眼神还瞥了站在身后还有些在闹情绪的范大黑一眼,心想要是历史轨迹不改变,这憨货多半第一个站出来捅自己一刀。 “见过信昌侯就好。”韩道勋就关心这事,其他皆是细枝末节。 而从《疫水疏》的出炉以及后续如何实施使之最有利于饥民,大半都是韩谦的主意,他相信韩谦此时能掌握好事情的尺度。 “信昌侯李普出面代临江侯府应承此事,安宁宫那边多半会有警觉,然而父亲这次声名受累不说,还有可能会受到安宁宫的报复、打压,父亲,你真甘心吗?” 韩谦没想去问姚惜水,到底用什么手段去封住冯翊、孔熙荣的嘴,但即便他为三皇子所用的事,不经冯翊他们的嘴传出去,只要临江侯府应承接济饥民之事,安宁宫及太子一系也不可能毫无察觉。 说实话,姚惜水说得不错,这次要不是信昌侯李普他们强迫,他还是想着拖延一段时间,甚至考虑是不是等一部分饥民渡江北迁之后,再将《疫水疏》拿出来,这样才不至于惊动安宁宫,不至于令他们韩家陷入险境。 只是很多事情,未必如他所料发展,现在只能指望信昌侯府及晚红楼能够充分认识到他父子二人还有大用,能出力死保他父子俩,令安宁宫难以设计陷害。 “你怕了?”韩道勋笑了,问道。 韩谦心里痛苦的呻吟,我当然怕啊,要不是怕你犯犟脾气往死里顶撞天佑帝,要不是怕你有朝一日被杖杀殿前,我也将被车裂于市,我至于这么折腾吗? 韩道勋自然不知道韩谦心里在想什么,抬头看了看飘然洒下的雪花,笑道: “安宁宫虽然跋扈,但即便有所察觉,也不过是从中作梗,削去我的官职而已。而倘若能让这个冬天少冻死、饿死几个饥民,我声名受累,或削去官职,又算得了多大的事情?不过,三殿下那里,你还是要盯紧些啊,这天是一日寒过一日,每拖过一日,道侧积尸无数啊……” “三殿下及信昌侯是有疑虑,但孩儿跟三殿下及信昌侯说过,第一批染疫饥民可以安置到秋湖山别院到赤山湖之间的桃坞集湖滩之上,看他们颇为意动,或许这两天便应有决定,”韩谦说道,“信昌侯府准备或许仓促,父亲可着范爷他们先回秋湖山别院先储备些粮食,以备不时之需——也能让饥民从迁入桃坞集的那一刻,就应不饿一人。” “不错,锡程你们即刻回山庄,莫要管城里的事情,”韩道勋点点头,立即吩咐范锡程依计行事,又问韩老山,“宅子里还有多少钱物?” “还有两万多钱。”韩老山苦笑道。 今年水灾严重,兼之年关将至,金陵城内的粮价飞涨,两万多钱顶天能买两千斤粮食。 两千斤粮食,够宅子里七八十口人,应付一个月,但真要有成千上万的染疫饥民往桃坞集涌集,两千斤粮食连一顿稀粥都供应不足啊! “赵阔那边有百余饼金子存着,都先拿去用了。”韩谦故作大方的说道。 这段时间冯翊凭借不败赌术大杀四方,韩谦分润极多,不知不觉间积下上百饼金子,但这种卖买也只能持续一时,冯翊只赢不输,往后也没有谁会跟他赌黑白投子。 施些小恩小惠,换取家兵及佃户的忠心跟感激,再捞一个好名声,韩谦是愿意的,但想到要将这段日子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金子都拿出来,只为换他老子一个欣赏且欣慰的眼神,感觉心脏就像是被刀扎一般在滴血。 第三十九章 故作大方 - 第三十九章 故作大方 - 第三十九章 故作大方 - 肉肉屋 第四十章 故作镇定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四十章 故作镇定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四十章 故作镇定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四十章 故作镇定 ,最快更新楚臣最新章节!(第一时间祝大家儿童节快乐,大家有月票也祝我儿童节快乐啊!) 韩谦想着要将这段时日积攒的金子都拿出来,难免心痛,看到范大黑、林海峥、赵无忌三人站在身后脸上露出惭愧神色,想到在回来路上,这三个人竟然跟他闹情绪,也是不客气的喝斥道:“还有你们三个蠢货,将家兵子弟都带回山庄去,省得到时候范爷要用人手不足。” 虽说范大黑、林海峥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但形势如此错综复杂,身边却没有可绝对信任的人手,韩谦心情也是烦躁,也不清楚他暗中替晚红楼效力的事情败露出来,这些家兵心里又会怎么看他。 说到底,还是他父亲以前待这些家兵太宽松了,以致他现在想严加管束都没有可能,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那些目前还是一张白纸的家兵子弟身上。 而安置收编饥民,信昌侯府及晚红楼有足够的人手能够安插下去。 这才能保证将来从饥民中收编的兵马,能完全受他们的控制,韩谦心想他这边想过度的插手也不可能。 不过,韩家有大半的家兵子弟都是从饥民里收养过来的,让他们回去参与赈济,未来所收编的这支兵马,他未必就完全没有一点影响力。 这么想,此时撒些金子出去,也是值得的。 范大黑被韩谦劈头骂蠢货,挠挠脑袋,腆着脸问:“少主将我们都赶回山庄,以后谁天天陪少主去临江侯府应卯?” “我自己缺胳膊少腿啊,没有了你们,就不能骑马去临江侯府了?快滚出城去,不要在这里碍眼,让我看了心烦。”韩谦没好气的挥手要将范大黑、林海峥、赵无忌三个人赶出去。 “大黑怎么惹你不高兴了?”韩道勋问道。 “这三个蠢货,还真以为父亲要将城外的饥民赶出金陵,真以为我今日没心没肺的跑去晚红楼寻欢作乐呢,一路摆脸色给我看!”韩谦说道,“临江侯府那边,我想着先请几天的病假,等那边有所动作再说。” 他这几天打算托病在宅子里休养几天,不去临江侯府看那几个蠢货的脸色,现在不摆出点谱,以后这些蠢货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情,叫他措手不及。 “……”韩道勋微微一笑,他倒不觉得家兵因为误会闹点小情绪有什么,挥手叫范锡程他们都先出去。 ………… ………… 夜空飘雪,城外饥民骨瘦肌黄,在寒风下瑟瑟发抖,但并不妨碍晚红楼里莺莺燕燕、酒醉金迷,丝竹声中歌舞升平。 庭院深处、池边竹亭,琴音空渺,姚惜水想到韩谦走出去的骄横样子,犹气得胸口难平。 “姐姐我前年去广陵,就听人说韩道勋乃治世之直臣,为内相王积雄推荐入京就任宏文馆,或受重用。今日听他在朝会之上进谏驱四城饥民,还以为他徒有虚名,不过是阿附权贵、趋炎赴势之流,没想到竟然藏有《疫水疏》这么一篇雄文未出啊,”苏红玉慵懒坐在锦榻之上,刚刚才听姚惜水将一切来龙去脉说清楚,颇为感慨,不成调的拨动琴弦,又问道,“夫人跟信昌侯那边,到底怎么说?” “夫人还在那边的院子里,怕这厮恃怨横行,叫我过来盯着点,”姚惜水拿尺长寒刃轻柔削着指尖,“却不知夫人与信昌侯爷最终会如何决定。” “此策能成,将有大助,但操之过急,或令安宁宫警觉,也不甚妙,”苏红玉说道,“这韩家父子留着,或有大用,也亏得你当初失手,没有将其一下子药死;没想到事情真是错有错着。” “此时或许有用,但他日未必不成大患,我以往也是看错了他,”姚惜水冷冷一哼,妙目盯着手上的寒刃,并不觉得留下韩谦就一定是好事,说道,“他刚才恃怨横行,倒是有五分是做给杨元溥看的,说到底还是欺杨元溥年少。倘若有朝一日,杨元溥对他深信不疑,难保晚红楼不受他反噬。” 刚才在信昌侯府的别院里,夫人与信昌侯的注意力都被《疫水疏》吸引过来,姚惜水却注意到韩谦发泄怨气时,始终有一分心思放在三皇子杨元溥身上,这份心机真是叫人不寒而栗。 虽然目前留下韩谦可能有大用,虽然最初也是她主张留下韩谦用为棋子的,但姚惜水最近两次算是真正见识到韩谦的深沉心计,就觉得她当初的主张未必正确。 苏红玉心想此事或有忧虑之处,但她更多认为姚惜水还是为在韩谦身上失手而耿耿于怀,嫣然取笑道:“妹妹要是担忧,那便多盯着他些,指不定以后能成欢喜冤家。” 见苏红玉未但没有重视,还拿她跟韩谦的事取笑,姚惜水颇为不悦的皱了皱秀眉,没有应声。 ………… ………… 次日,韩道勋因为廷议失言,被勒令留在宅子,等着御史台弹劾问罪,韩谦也托病留在宅子里,没有起早去临江侯府应卯。 不过,韩谦在宅子里教赵庭儿背诵乘法口诀到中午,就有些后悔了。 韩谦猜到驱赶饥民一事,不会因为天佑帝对他父亲韩道勋的恼怒问罪而告平息,但他们困在宅子里,不跟他人接触,没有什么任何信息来源——将赵阔、韩老山派出去,根本打听不到任何消息,也就不知道事情会演变到什么程度。 这时候韩谦才知道所谓运筹帷幄、胸有成竹,都他妈是假的。 天佑帝有没有息怒,有没有想到他父亲上驱饥民疏另有深息,或者恼恨依旧,要进一步追问他父亲的罪责,以及信昌侯那边怎么筹谋其事去将安顿饥民的事揽过去,而安宁宫及太子一系会怎么看待这事,会不会看出破绽,看出破绽会不会对他父亲落井下石,而看似没有什么动静的信王在楚州或者信王在金陵的嫡系听到消息会有什么反应,这些都是变数。 这些变数都无法确实,谈什么胸有成竹,谈什么运筹帷幄,都他娘是屁。 只是韩谦清晨让赵阔赶去临江侯府告病请假,谱都摆出去了,就算不指望三皇子杨元溥带着陈德、李冲、冯翊等人过来探望了,他也不能才托病半天,就灰溜溜跑到临江侯府打探消息,那他以后还能有什么脸? 而说到冯翊,信昌侯李普到底要怎样去封住冯翊跟孔熙荣的口,不将他暗中替三皇子杨元溥效力的事情泄漏,韩谦也完全不知道,心里有些后悔,要是昨日不装腔作势,继续留下来与李普、黑纱妇人商议好一切就好了。 不过转念想到信昌侯李普以及黑纱妇人并不可能从根子上信任他,而他父亲也绝对不会坐看他跟居心叵测的晚红楼同流合污,韩谦又认定自己之前的应对并没有错。 相比而言,韩谦看他父亲倒是淡定,在堂屋里烧了火炉,温习诗书,也不知道他老子是不是跟他一样,都只是故作镇定。 韩谦熬到傍晚,听着院子外的巷道里有马蹄声由远及近。 韩道勋不喜家兵扰民,平时都不许范锡程他们穿街过巷时策马奔驰。 这急如骤雨的马蹄声听得韩谦心头发紧,赶紧溜到前院看是谁过来,看到宅子里一名瘸脚家兵打开院门,就见满脸不悦的李冲与冯翊、孔熙荣正翻身下马来,将缰绳交给身后的家兵。 “殿下担心你的病情,着我们三人过来探望,看你气色不错啊。”李冲就知道韩谦这厮托病在宅子里摆谱,这时候看他竟然一点都不掩饰,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阴沉,硬着头皮跨过门槛进院子里来。 “呀呀呀,”韩谦叫痛起来,说道,“我这偏头疼,一会好一会坏,本来傍晚感觉舒缓过来,少侯爷这一说,又痛了起来。” 李冲今日是奉命来劝慰韩谦的,并带着冯翊、孔熙荣过来,告诉韩谦无需为这二人担心,此时看韩谦演技再拙劣,也只能忍住揍人的冲动。 韩道勋握着一本书卷走出来,见李冲、冯翊、孔熙荣过来给他见礼,对韩谦说道:“我去寻周祭酒摆棋去,你留少侯爷他们在宅子里喝酒吧……” 李冲他们这时候登门,总归要留下来饮宴的,但廷议进谏风议潮刚起,韩道勋也不想韩谦这时候陪着李冲他们出去厮混。 只是院子狭窄,韩谦要留人饮宴,韩道勋作为长辈不便掺合进去,只能找借口出去给他们挪地方。 李冲才没有心思留下来喝酒,韩道勋走后,晴云端水过来沏茶,他耐着性子喝下一杯茶,就站起来告辞道:“看你身体无恙,想必明日能到殿下跟前陪读,我也就不在这里多耽搁了。” “我这偏头疼时好时坏,非是欺骗少侯爷,更不敢欺骗三殿下,明天要是无碍,我当会去三殿下跟前应卯,但要是头痛得厉害,少不了还要在宅子里休养几天,请少侯爷转告三殿下,望勿念。”韩谦站起来客气的送李冲离开。 “……”李冲咬着后牙槽,丢下冯翊、孔熙荣,便摔手走出韩宅。 第四十章 故作镇定 - 第四十章 故作镇定 - 第四十章 故作镇定 - 肉肉屋 第四十一章 把柄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四十一章 把柄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四十一章 把柄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四十一章 把柄 ,最快更新楚臣最新章节!(第二更!) “你是什么把柄被姓李的捏在手里?” 看着李冲带家兵离去,冯翊朝李冲离去的背影狠狠的啐了一口后,又鬼鬼祟祟的压低声音问韩谦。 “啊,你们也有把柄落在李冲这狗|娘养的手里?”韩谦故作惊讶的问道。 他昨夜没有怎么睡好,就在考虑信昌侯李普他们除了杀人灭口外,还能有什么手段,去弥补冯翊、孔熙荣身上的破绽。 “唉,说起来也是我与老孔糊涂,前些日子出去鬼混,却不想睡错了人,睡了不该睡的人,还以为这事天不知鬼不觉,却不想李冲这狗杂碎,昨日竟然拿这事来要挟我们,要我们以后听命于三殿下,”冯翊垂头丧气的说道,“看你的样子,应该也是有把柄被他们捏在手里,但你怎么就敢给李冲这狗杂碎眼色看?” 韩谦看冯翊一脸便秘的样子,心想难不成他睡了他爸的小老婆,怕李冲将这事捅出去? “我这事前后就是李冲这狗杂碎给我下的套,我虽然不愿他们将这事宣扬出去,但他娘将老子惹急了,将他们给我下套的事情宣扬出来,难道对他们就有利了?”韩谦恶狠狠的说道。 “对啊,我们跟春娘的事,铁定是李冲这狗杂碎给我们下套的,要不然醒过来时三个人怎么就稀里糊涂在一张床上呢?就算是三个人都醉酒跑错房,但除了我们三人外,也没有其他人看见,李冲这狗杂碎怎么就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孔熙荣对韩谦更没有戒心,一骨脑将什么事情都吐露出来。 春娘原是晚红楼的一名歌姬,孔熙荣他父亲孔周很是喜爱并帮她赎身脱了乐籍,然而孔周身为军中大将,却是个怕老婆的人,不敢光明正大的将春娘迎娶进府作妾,就在外面置办宅子安置佳人。 虽然春娘并不能算是孔周的妾室,但她与孔周的关系,韩谦都有听说过,这事传出去,也绝对是能令孔家被人嘲笑多年的丑事。 韩谦没想到晚红楼的手段还真是跟他所想象的一样阴险,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早就在冯翊、孔熙荣身上动了手脚,就是等到关键时刻拿这样的丑事迫使冯翊、孔熙荣二人就范。 “这事好办,咬死不认,李冲还能将你们的鸟咬下来?谁敢乱传秽语,辱你们的家门,熙荣捉刀去杀人,即便这事闹到陛下面前,也不会是你们理亏。”韩谦这时候同仇敌忾的给冯翊、孔熙荣两人出主意说道。 “也对!”冯翊别看人长得清秀,却比孔熙荣有一股子狠劲,听韩谦这么说,心想真要撕破脸,也确实没有必要那么畏惧李冲这厮。 “少主,饭菜都备好了……”这时候赵庭儿走过来说道。 看到赵庭儿走进来,冯翊、孔熙荣眼珠子都瞪得溜圆,径直问韩谦:“你房里什么时候出了这么绝色小奴?” 韩谦初见赵庭儿就觉得是难得的清丽,但那时赵庭儿终究是太瘦弱,身穿葛布裙裳打了许多补丁,也就没有那么扎眼。 赵庭儿住进宅子里,虽然时日不长,但人要比以往滋润一些,换上素净的裙裳,小脸在寒冷的冬季时,白净得就像是刚出水的芙蓉一般清丽动人。 赵庭儿天天在韩谦眼前伺候,韩谦教导她梦境里的学识,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冯翊、孔熙荣却是第一次见到赵庭儿,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 “我家在宝华山所置田庄的佃户之女,性子却是刁蛮,不怎么听使唤。”韩谦看冯翊、孔熙荣一副色授魂与的样子,微微一笑说道。 “不听使唤?那你将你家这小奴卖给我怎样?”冯翊脱口而出,但转念想到韩谦跟他一个毛病,如此绝色,看上去又天真无邪,定是韩谦千方百计才搞到手的,怎么都不可能拱手让给他,摇头说道,“算了,你定是舍不得这小奴,怪我没有你这狗屎运。” 韩谦哈哈一笑,也不应话,请冯翊、孔熙荣到堂屋喝酒。 信昌侯李普在暗中谋划什么,定不会叫冯翊他们知道,但韩谦与他父亲韩道勋一天都憋在宅子里,范锡程他们又接触不到什么信息,他想知道今天朝中的动向,还是得从冯翊、孔熙荣这边打听。 冯翊有些心不在焉,但也许是最大把柄都叫韩谦知道,其他什么事都没有必要相瞒,不用韩谦追问,他便将今日朝中最新的风声说给韩谦听。 接下来数日,每到傍晚之后,冯翊从临江侯府出来,也都是拉着孔熙荣来找继续托病在家的韩谦传递消息。 四城饥民染疫之弊,朝中不是没有大臣知道,甚至知之甚详的人还相当不少,只是以往因种种牵制、纠缠,这事一直都被压制住没有浮出水面。 韩道勋此时将这个盖子揭开来,无论对饥民稍有怜悯之心的人,亦或是担忧疫病会蔓延到城中的将臣,以及千方百计想要增强寿州实力的太子一系,都不想再让这事压制下去。 在韩谦在宅子里惴惴不安的次日,就已经有人上疏力陈疫病之祸,替他父亲韩道勋申辩。 虽说上疏替韩道勋申辩的人,未必就心存善意,或许更是想要驱赶饥民之事能够落地,但天佑帝原本着御史台议韩道勋失言之罪的事却是压了下来,最终韩道勋还是照当廷喧哗之罪,被罚一个月禄俸了事。 当然,也有不少人上疏指责韩道勋明知饥民染疫,还不顾饥民死活主张驱赶,有失怜悯。 一石惊起千层浪,饥民积弊已久,已经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但就算不去限制太子一系势力继续增涨,十数万染疫饥民在这酷寒时节渡江北迁六七百里,寿州及沿途州州又没有足够的粮草储备赈济灾民,途中还不知道要饿死、冻死多少人。 一时间,也有不少大臣,即便跟二皇子信王、三皇子临江侯没有什么牵涉,也是站出来反对这事。 然而除了寿州以及更遥远的襄州有大片田地荒芜之外,其他州县都不可能一下子容纳这么多的饥民。 水蛊疫相对要温和一些,当世却是没有能治之法,谁也不敢让十数万染疫饥民分散到各个州县,令水蛊疫有可能在楚国大地不受控制的蔓延开来。 此外,想要安置十数万染疫饥民,所耗钱粮也绝非小数目。 众议纷纷,终究没解决之策。 到最后还是兵部侍郎、信昌侯李普上疏谏言临江侯贵为帝子,当依太子、信王前例,在京畿择地编染疫饥民及家人为屯营兵户,新置一军,为临江侯所部,拱卫楚廷。 太子杨元渥、信王杨元演都是在成年之后掌军,分任攻守之事。 虽然临江侯杨元溥尚未成年,但李普此议,能集中安置染疫饥民,避免疫情不受控制的扩散,也体现天佑帝及临江侯宽厚爱民之心。 另一方面,染疫饥民挑选出去后,身体健康的饥民观察一段时间,则可以有序的疏散到其他州县进行安置,不需要集中驱赶到寿州,能化解当前朝中最大的争议,拥护者自然甚众。 不管信昌侯李普在廷议时措辞多么谨慎,建议临江侯杨元溥所掌新军也只收编染疫饥民及家人为屯营兵户,安宁宫及太子一系的将臣还是千方百计的想要阻挠。 廷议时,信昌侯李普转而建议由东宫太子所亲掌的卫府收编这些染疫饥民及家人。 东宫除了马步军亲卫千人外,还受封龙武将军,执掌左右龙武军两万五千精锐,所辖屯营军府,主要屯驻秣陵、溧阳等县,拥有大量的屯田,接编三四万染疫饥民及家人,钱粮上不会有所问题。 然而左右龙武军所辖的屯营军府,乃东宫除寿州军外最为根本的军事基础,太子杨元渥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染疫饥民混编进去。 廷议半天不决,最后惹得天佑帝当廷怒斥,最终下旨加临江侯杨元溥龙雀将军号,执掌龙雀军。 龙雀军既不属于南衙禁营十六卫军,也不属于北衙侍卫亲军六卫军,乃是天佑帝任准南节度使时的牙兵。 天佑四年,天佑帝率部与越王董昌战于润州,龙雀军统军(都指挥使)阵前变节,被李遇所斩。 龙雀军于此役中元气大伤,但由于主将阵前叛变,天佑帝一直都没有调拔新的兵将补充进去,在创立侍卫亲军时,也将龙雀军排斥在侍卫亲军六卫之外。 目前龙雀军虽然没有彻底裁撤掉,但也仅有四五百老卒勉强维持编制,驻扎在左神武军大营之侧,接受左神武军的监管,其家属屯田所在的屯营军府也早就划并到其他军府之中。 龙雀军如同废弃,但编制、旗号仍在,此时授给临江侯杨元溥,以收编染疫饥民,除了安宁宫及太子一系,其他人实在想不出反对的理由。 天佑帝创立楚国后,将毕生征战所招募或纳降而得的精锐兵马及家小,都集中到国都金陵附近另立兵籍安置,兵将终身从军,家属也集中起来进行屯田解决生计,这也是当世最为普遍实施的兵民分离的世兵制。 也可以说南衙军、北衙军乃是楚国天佑帝所掌握的最大规模的一支家兵。 这其中兵将编入营伍才是战兵;家属屯田所在,则是屯营军府。 龙雀军的编制、旗号仍在,还有两三百老卒,但形同废立,这些年来家属屯田的屯营军府,也连地带人都并入其他卫军之中,此时自然不可能归还。 因此,信昌侯李普上疏建议在江乘县赤山湖北岸,辟为龙雀军的屯营军府,利用荒滩收编染疫饥民,进行屯田耕种,天佑帝也一并准之,并在临江侯、龙雀将军之下,任陈德兼领副统军,任沈漾为长史、郭荣为监军使、李冲为录事参军,并征调柴建、信阳侯长子李知诰等人为都虞侯。 与此同时,天佑帝还特旨赐婚,将信昌侯李普幼女李瑶许配给即将成年的临江侯杨元溥为妻…… 第四十一章 把柄 - 第四十一章 把柄 - 第四十一章 把柄 - 肉肉屋 第四十二章 饥民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四十二章 饥民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四十二章 饥民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四十二章 饥民 ,最快更新楚臣最新章节!(第三更,求一下月票) 大雪飘飞,宝华山素白一片,青碧色的湖水也静止无波。 韩谦裹着一领裘袍,暖和得就跟小火炉似的,站在船头迎风而立,却不觉有多少寒意。 龙雀将军府在桃坞集开粥场赈济、收编饥民的消息传开来,四城饥民闻风而动,立时就往宝华山南麓涌来,但主要受太子一系控制的兵部,则派员在赤山湖北岸设立关卡,甄别确实是染疫饥民才许携家进入,而且数量还严格限制在一万两千五百户。 这也是对应龙雀军的兵户数量上限,甚至还将桃坞集之前的几百民户全部驱赶出去,以免为三皇子临江侯杨元溥所用。 之前出城看饥民拥挤在河滩沟谷之间,场面已经相当惨不忍睹。 这时将三四万人集中收拢到秋湖山别院下面的桃坞集,一个个都面黄肌瘦、有气无力,其中差不多有半数的人瘦得皮包骨头之余还挺着一个大凸肚子,场面仿佛修罗地狱,简直可以说是恐怖了。 “我说安宁宫那边怎么就不横加阻挠了,这他娘不要说上阵捉对厮杀了,要能编了一支扛住刀枪的兵马来,小爷我都跟他姓。”冯翊隔着百余丈看岸滩上的惨淡,他之前还抱怨这次没有授到一官半职的实职,仅仅是作为陪读及将军府从事,继续追随在三皇子杨元溥的身边,但这时候却死活都不肯让船靠岸。 这一次重编龙雀军,信昌侯府可以说是最大的赢家。 除了李冲任录事参军,在三皇子身边,主掌龙雀军诸曹文薄以及监察军中将吏等权外,信昌侯长子李知诰还是担任直接领兵的第一都虞侯,以及第二都虞侯柴建,又是信昌侯李普的次女婿。 而信昌侯幼女李瑶与三皇子也将计划于年后正式成婚,信昌侯府可以说是完全将筹码都押注到三皇子杨元溥的身上了。 看到圣旨时,冯翊还抱怨天佑帝即便默许信昌侯府成为支持三皇子杨元溥的主要力量,但也不应该让信昌侯府对龙雀军渗军如此之深,今天看到赤山湖北滩的情形,冯翊则多少有些兴灾乐祸了。 在他看来,这里压根就是一个无底坑啊。 收编染疫饥民,重振龙雀营,朝中每年仅能多挤出两千万钱作为龙淮军的军资及屯田所用,但这点兵饷养一两千精锐都很勉强,不要说安置三四万染疫饥民,更不要说添置兵甲了。 信昌侯府或许财大气粗,但看湖滩这些病入膏肓的染疫饥民,投再多的资源,将来能捡选出一两千名合格的兵勇,冯翊都觉得够呛。 当然,冯翊才不会同情信昌侯,他心里还在记恨李冲给他及孔熙荣、韩谦设下圈套、逼迫他们就范,只想着怎能才能不被卷进去。 赵无忌、赵阔站在韩谦身后,看着岸滩上的情形默不作声;船头还摆了一张小桌、一只泥炉,赵庭儿、晴云蹲在那里给韩谦他们烧水煮茶。 赵庭儿清丽无比,晴云脸上却覆着猩红色的鬼面胎斑,一美一丑在韩谦身边却也相映成趣。 船夫在船尾摇撸。 “那个人是沈漾先生?”孔熙荣眼尖,看到湖滩东侧用竹木搭建的屯营辕门前,驶过来一辆马车,沈漾干瘦的身子彼有蹒跚的爬下马车,与守辕门的小校交涉过几句话,就与年纪比他还大的老家人往湖滩深处走来,那辆马车吱呀的跟在后面,碾着泥道而行。 “靠过去。”韩谦神色一振,吩咐船夫将船靠岸,他们赶过去跟沈漾会合。 “真要过去?那可说好了,我可不上岸啊!”冯翊叫道。 船靠上用松木下桩围出来的简易码头,韩谦、林海峥、赵无忌以及晴云、赵庭儿都上了岸。 孔熙荣犹豫了片晌,还是硬着头皮跳上岸。 冯翊坐在船头,便催促船夫赶紧拿竹篙子,将船撑到湖心去,生怕多停留片刻,也会染上水蛊疫,跟韩谦说道:“我在船上等你们回来。” “我们要是不幸染上疫病,你还能逃哪里去?”韩谦说道。 “……”冯翊心想韩谦说的话在理,但也是畏畏缩缩的爬上岸,只是站在简易码头前,看着韩谦他们穿过人群,去跟沈漾会合。 沈漾作为侯府侍讲,又被天佑帝硬塞了龙雀将军府长史一职,此时龙雀军还没有成军,军营里没有什么事情,那沈漾的主要职责,就是到屯营来安置染疫饥民。 不设立屯营都尉,那沈漾理论上就是龙淮军的屯营军府总管。 沈漾之下,以信昌侯长子李知诰、柴建等人兼领屯营校尉,分掌其事。 信昌侯长子李知诰以及柴建等将,受封龙雀军都虞侯,掌握领兵调兵之权,同时兼任屯营校尉,染疫饥民的屯田编训等事,他们也理应辅助沈漾主持。 不过,染疫饥民聚集过来已经有两三天了,李知诰、柴建他们本人都没有出现,看来他们暂时是不会再出现了。 特别是李知诰、柴建作为信昌侯李普的子婿,自然应该都有看到《疫水疏》,但很显然一封《疫水疏》,还远远不能打消眼前惨况在他们内心所造成的阴影,不敢过来主事,更不要说其他将领了。 而郭荣作为监军使、陈德作为副统军,昨天也是过来远远看了一眼就走,甚至连屯营辕门都没有进。 等了两天,韩谦原以为沈漾压根不会出现,没想到这时候都快傍晚了,沈漾竟然坐着他那辆破马车来了。 “韩谦见过沈先生,韩谦这几天感觉身体稍稍康复过来,邀冯翊、孔熙荣坐船出城透气,没想到竟然遇到先生。”韩谦上前给沈漾行礼,也还不忘他此时还在托病告假中。 “我自己也是没有想着过来,”沈漾以往在侯府传授杨元溥、韩谦等人课业,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都不跟杨元溥多说什么话,待韩谦他们更是冷淡,但这时看韩谦的眼神却如沐春风,笑道,“我今日去宏文馆翻阅文牍,遇到韩大人,有幸读过韩大人新著的一篇文章……” 听沈漾这么说,韩谦头皮都要炸裂开来,心里顿时对他父亲充满深深的“怨意”:沈漾即便不是太子一系的人,但看他在临江侯府这三四个月的表现,也应该知道他绝不愿意牵涉到夺嫡争斗之中,老爹啊,老爹,你怎么就有胆子将《疫水疏》拿给沈漾看的? 你真是要害得韩宅老少几十口人最后连怎么死都不知道吗? 韩谦原本计划着,就算没有谁愿意到这边主事,他让范锡程、赵阔、林海峥他们,配合信昌侯派出的百余家兵以及龙雀军的百余老卒,还是有希望能将局面慢慢梳理过来的。 没人主事,相互牵扯,加上绝大多数人心里都还畏惧疫病,办事的效率是要慢很多,最终不可能所有人都能得到救治,而疫情也不可能一下子控制下来,可能会多成千上万的人,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韩谦真是没有想到他父亲会冒险劝服沈漾过来主事。 韩谦急得想直跺脚,在沈漾面前却又不得不装出一副温良和顺的样子,心里想着往后还要重新调整跟沈漾的关系跟距离,既要跟沈漾共享《疫水疏》的秘密,又不能让沈漾察觉他作为晚红楼的棋子为三皇子杨元溥的效力,这其中的尺度跟分寸想要拿捏好,还真不容易。 韩谦这一刻是满心苦涩,自己到底要玩多少种角色扮演? 沈澜问道:“粥场设在你家山庄里?那我以后可能还要在你家山庄借几栋房子,充当临时公所。” 沈漾昨天就让老仆出城来看过这边的情形。 他虽然怜悯染疫饥民可怜,但看赤山湖北滩已成死地,也非他能够力挽狂澜,自然也没有想着要掺合进来。 今日午后在宏文馆见到韩道勋,读过《疫水疏》,他才知道韩道勋为这些饥民做出多大的牺牲,恰恰如此,他更钦佩韩道勋的风骨。 他并不认为韩道勋有卷入宫禁之争。 韩道勋真要跟信昌侯李普一样,只是为自身的权势跟野心押注三皇子,将《疫水疏》交给信昌侯李普他们去谋划实施就可以了,完全没有必要在朝会上进谏驱赶四城饥民。 那样的话,不仅会触怒陛下,还可能会留下永久的污点。 也因此,沈澜看到韩谦也倍感亲切,还想着能劝韩谦留在屯营军府辅助他做事。 龙雀军分为军营及屯营军府两个系统,军府负责屯兵,军营则是从军府抽调兵将负责攻守等事。 韩谦、冯翊、孔熙荣除了陪读身份没变外,这次都还补为龙雀将军府从事,他们既可以留在三皇子杨元溥身边混日子,也可以具体承担某项事职。 第四十二章 饥民 - 第四十二章 饥民 - 第四十二章 饥民 - 肉肉屋 第四十三章 教训家兵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四十三章 教训家兵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四十三章 教训家兵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四十三章 教训家兵 ,最快更新楚臣最新章节!(第四更,祝大家节日快乐!) 从天佑帝正式颁旨、有染疫饥民往桃坞集聚拢之时,信昌侯府就派一批人手过来,以三皇子杨元溥的名义在秋湖山别院设粥场赈济饥民,但韩谦在聚拢饥民后,才是第一次回到山庄来。 范锡程、林海峥以及韩老山,带着十数名家兵及郭奴儿、林宗靖等近五十名家兵子弟,则早就被韩谦及他父亲遣到山庄里来,此时临近黄昏,设于田庄南翼的粥场,此时正将简易的栅门打开,放饥民进来就食。 不过,这边仅在田庄南侧的山口处设一座粥场,地方狭小,三四万饥民往这边涌,乱糟糟一团,韩谦陪着沈漾好不容易才挤到粥场里面。 冯翊、孔熙荣能弃船上岸就已经表现出绝大的勇气,这时候可不敢跟着韩谦、沈漾直接往染疫饥民人堆里挤,他们宁可爬上东面的山岭,穿过林子翻到山庄里去。 绝大多数饥民既使没有病入膏肓,也饿得皮包骨头,虚弱不堪,要不然的话看着他们对食物所表现出来的热切跟贪婪,仅靠山庄里的这点人手维持秩序,非出乱子不可。 更何况大多数的家兵还是不敢跟染疫饥民接触。 粥场内还额外用木栅墙分隔开来,里侧架了十几口铁锅,由韩宅及信昌侯府的家兵,或者庄子里的奴婢,将一袋袋稻米混入根茎还带有泥土的野菜一起煮成粥,然后隔着木栅墙,将倒入木栅墙外的大缸之中,供饥民分食。 大多数家兵,包括信昌侯府派来的人手,都是在栅墙之后,唯有以随母亲改嫁而过继入籍到韩家的郭奴儿等二十多个饥民少年,随范锡程、范大黑、林海峥站在木栅墙外,以瘦弱的身子勉强维持住秩序。 场面之混乱,实在不难想象。 而派过来的百余龙雀军老卒,都没有人在粥场这里,韩谦估计他们就负责在湖滩两翼设立辕门了。 韩谦黑着脸走过去,抬脚将一排木栅墙踹翻在地,盯着发怔的范锡程质问道:“粥场一片混乱,这么多人都缩在里面是怎么回事?” 范锡程没想到韩谦刚过来,就发生这么大脾气,解释道: “蛊毒汹汹,家兵们有所畏惧,在栅墙前帮忙熬粥,却也能勉强维持。” 范锡程、范大黑、林海峥以及赵阔、赵无忌是知道《疫水疏》的内容,韩谦也反复跟他们交待过水蛊疫隔绝传染源以及他们自身预防的要点,但即便如此,他们心里犹是打鼓,完全没有底会不会受疫病传染,更不要说其他完全蒙在鼓里、仅仅是被动接受命令的家兵,对疫病畏惧如虎了。 再一个,在范锡程他们看来,韩家为这些饥民做到这一步,已经仁至义尽了,也就没有强迫那些畏惧疫毒的家兵,站到木栅墙外来跟染疫饥民直接接触。 “蠢货,你这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他们皆是我韩家的兵卒,难不成日后在战场上,面对汹汹战刃,也要缩头躲到木栅墙之后,靠这些瘦弱少年,替他们挡飞矢刀剑吗?”韩谦毫不客气的朝范锡程劈头盖脸就骂。 范锡程老脸涨得通红,却没有办法替自己辩解。 韩谦将腰间佩刀摘下来握在手里,转头虎视耿耿的盯着木栅墙后的家兵片晌,跟范锡程说道,“救疫如杀敌,倘若在杀敌战场之上,有人敢畏敌不前,抗命不遵,范锡程,你当如何处之?” “当斩。”范锡程瓮声说道。 “好,长史沈漾大人在此,其他人,我管不到、管不着,但范锡程你眼珠子给我睁大了,这些个暂时借用到沈漾大人帐前听令的韩家家兵,谁敢畏惧不前、谁敢抗令不遵,你他妈给我一刀戳死一个,我韩家不养这样的废物!”韩谦盯着缩在木栅墙后的诸多家兵及子弟,怒斥道。 隔绝疫水之法说起来简单,但三四万染疫饥民虚弱到极点,也就完全失去自我组织的能力,家兵不敢深入跟这些染疫饥民接触,如何盯着不让他们接触疫水,如何让他们严格克制住只饮井水,又如何让他们改变之前的陋习、集中如厕,并将粪溺等污物进行进一步的处理,又如何将他们组织起来,赶在春水漫涨之前,沿湖滩修出一道泥堤出来? 这些事情不做,疫情得不到控制,染疫饥民始终淹淹一息,后续的屯田、编训,压根就不要有一丝丝的指望。 韩谦还是希望赶在安宁宫回过神来之前,能看到龙雀军初成规模,这样多少能叫安宁宫及太子那边有所忌惮、收敛,他跟他父亲才更有可能逃出安宁宫的打击报复。 而更重要的一点,韩谦还是嫌他父亲以前待这些家兵太宽松了,让他们日子过得太滋润了,现在正好借这个机会,将一些规矩重新立起来。 倘若一个个都他妈当成大爷养着,韩家发生点变故,他们能有一丁点的忠心,才叫见鬼了呢。 说到这里,韩谦又朝代表信昌侯府过来的两名管事拱拱手,说道:“信昌侯府这边,我插不了手,还请二位管事惦量着办。” 韩谦与沈漾等人从染疫饥民人群里挤入粥场,他们敢这么做,比说一百遍都管用。 再说大家也都明白少主远没有家主好伺候,而且在韩家少主说话的分量越来越重,看到韩谦发这一通脾气,当下山庄里的家兵便不敢再哆嗦什么,将木栅墙撤开,纷纷走出去,将秩序维系起来。 韩谦也知道,这边的事情稍有起色,信昌侯李普就有可能将他的人手驱赶出去,保证编训、领兵之人,皆受他及晚红楼那边的控制,但韩谦并不会因此就选择袖手旁观。 韩谦让家兵及诸子弟深入接触染疫饥民,甚至将前期最为混乱的局面承接下来,倒不是说他跟他父亲、跟沈漾一样有悲天悯人之心。 他现在还千方百计想着怎样能顺利活到天佑帝十七年往后呢,要悲天悯人,也该是别人来悲悯他才对。 实际在韩谦看来,前期的局面越混乱,家兵及诸子弟介入其中,所能得到的锻炼将越充分。 沈漾是有经世致用之学的名儒,韩谦即便他自己偷些懒,让范锡程、范大黑、林海峥、赵无忌以及郭奴儿、林宗靖这些少年跟着沈漾做事,也能学会如何抽丝剥茧的将混乱的局面一点点理顺过来。 这是他们闭门苦学,都很难领会的东西。 两三百人手散出去,场面总算是没有刚才那么难看,韩谦请沈漾进庄子里说话。 范锡程虽然被韩谦当众训斥了一通,但还有很多事要禀报,看粥场有林海峥、范大黑配合信昌侯府的管事主持便够了,拉上韩老山,硬着头皮跟韩谦、沈漾他们走到东院。 “山庄里已经耗了多少粮食?”韩谦请沈漾入厅而坐,将范锡程、韩老山喊过来问话。 范锡程微微一怔,见韩谦眼色是要他实话实说,便道:“山庄里所备的十二万斤粮食,三天已经耗得七七八八,顶多还能再支撑明天午前的一餐。” 韩谦之前拿出上百饼金子给范锡程过来筹备赈济之事,但这边聚集三四万的饥民,一百饼金子可以说是杯水车薪,其他物资不说,仅收购过来的粮食也只能勉强支撑三四天的消耗而已。 朝廷说是每年要拔两千万钱军资,但即便安宁宫那边不从中作梗,相应钱物能很快顺利拔付下来,也只能支撑两三个月而已。 很显然这种事情,没有信昌侯府及晚红楼以雄厚的财力做支撑,即便将韩谦的骨头都拆下来去买,也多支撑不了几天。 韩谦跟范锡程说道:“山庄耗用多少粮食、每天投入多少人手,折算多少工钱,范锡程你列个细目出来,每隔一旬报给沈漾大人知道,不能公私混淆了……” 韩谦还没有大公无私到拿自己的私房钱,替三皇子杨元溥及李普他们养兵,不仅前期投入的粮食等物资要结算清楚,这前前后后韩家投入多少人手,也要折算工钱。 沈漾倒也不以为意,朝廷原本就严禁私家大规模救济饥民,以防地方豪族收买人心存祸乱之志。 即便其他州县管不了那么多,但在京城金陵,沈漾也是绝对不希望有谁模糊这条底线了。而即便信昌侯府拿钱粮出来,也必须以三皇子临江侯的名义拔付下来。 毕竟屯营军府所收编的饥民,理论上都是三皇子临江侯杨元溥名下的兵户,日后龙雀军的兵将都要从屯营军府所辖的兵户里征调。 韩谦能主动这么提,沈漾反倒认为他知道分寸,更想着将他留在身边任事,而没有想韩谦其实是心里舍不得这些钱物。 第四十三章 教训家兵 - 第四十三章 教训家兵 - 第四十三章 教训家兵 - 肉肉屋 第四十四章 培养方向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四十四章 培养方向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四十四章 培养方向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四十四章 培养方向 ,最快更新楚臣最新章节!见沈漾颔首认可此事,韩谦又问范锡程:“我让你去雇请几名烧石匠,可有找到合用的人手?” 要隔断传染源,除了远离疫水之外,最重要一项工作,还是人畜便溺等污物都要进行处理。 特别是湖滩之上聚集的三四万染疫饥民,排泄出来的便溺里必然存有大量的血吸虫幼卵,是必须要进行灭杀的。 韩谦绞尽脑汁所能想到的当世最为廉价,也相对可靠的办法,就是用生石灰处置。 当世在五六百年前,就有医书记载青白石作灶焚烧得石灰,有疗疮收创之用,也是当世最为廉价易取的消杀药。 田庄后山就产青白石(石灰石),韩谦虽然查了一些古法烧制石灰的资料,都大同小异,但纸上得来终觉浅,他心里还是没有底,便吩咐范锡程在山庄附近雇请几名能烧制石灰的匠工,觉得这样应该更靠谱些。 “找到五名老工匠,目前山庄里这个状况,出了三倍工钱,才愿意过来。这两天沿山走过一遍,初步选在田庄下方的水湾处建窑,正等少主您过来定度。”范锡程说道。 “沈先生,要不要去看一眼?”韩谦问沈漾。 沈漾原本就精擅经世致用之学,今日又得幸读过《疫水疏》,知道石灰有大用。 染疫饥民暂时都还不堪用,诸曹佐吏基本都是信昌侯府所举荐的人,即便到位,但此时连军府公所都没有建立起来,前期必然一片混乱,要做的事情又太多。 沈漾看到韩谦这边早就想到建窑烧制石灰,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到时候核计工本,由军府作价购买便成。 饥民随地便溺已成习惯,即便将家兵驱赶到饥民中去,迫使他们集中如厕,三四万饥民,每天所产生的便溺之物也是多得恐怖。 权贵不事贱业,更不要说跟便溺等污秽之物打交道了。 韩谦却知道这是最为重要的一个环节,绝不能嫌其污秽而不为,而建窑烧制石灰之事也是宜早不宜迟。 在山庄能产石灰之前,甚至还需要先从别处高价购买来应急。 韩谦正要陪沈漾出去察看石灰窑的选址,这时候桃坞集里正张潜以及三名身穿武官将服、身形魁梧的校尉跑过来求见沈漾。 包括大面积的湖滩地,赤山湖以北的桃坞集,南北纵深三五里不等、东西狭长十二三里,兼之桃坞集以北的一部分山泽之地,这次整个的都被征辟用作龙淮军的屯营军府。 桃坞集之内,像秋湖山别院这样的,家主有功名官身,自然能得到豁免;而受雇在这些田庄耕种的佃农,也可以选择去留。 除此之外的民户都要驱赶出去,由江乘县另外择地安置,原先的田宅都由军府征用。 里正张潜,原本是桃坞集的大户,拥有两千亩良田,虽然得以豁免,田地没有被直接征用,但他家的田宅位于秋湖山别院的下方,周围聚集的染疫饥民更多,令他心惊胆颤。 当然了,张潜才是小小的里正,根本没有能力阻止龙雀军将屯营军府设在桃坞集,但他在江乘县也是有些人脉,可以将这里田宅交出去,在桃坞集之外另换一块地。 不过,舍弃张家三代人经营下来的肥沃田宅,去其他地方换一块荒地从头开始,张潜怎么都不甘心,便先将家小都搬到县城去,他带着两名家仆留下来观望形势。 范武成被赵无忌射杀时,韩谦跟张潜见过面,但没有更深的接触,只能算是点头之交,客气的请他进大厅与沈漾见面。 与张潜一起来见沈漾的三名军将,则是龙雀军派驻过来的都虞侯郭亮与两名龙雀军的营指挥。 在润州一战过后,龙雀军仅有五百残弱老卒没有裁撤编制。 近几年作为龙雀军仅存高级军将的都虞侯郭亮,虽然在润州一战之后没有受牵连追责,但也一直被朝廷遗忘在角落里。这对此时才三十多岁,年少时就建立军功,得受都虞侯将职的郭亮正是建功立业之年,这数年的蹉跎,实是一种煎熬。 这一次天佑帝封临江侯杨元溥为龙雀将军,执掌龙雀军,还新设屯营军府收编饥民为兵户,以便将来能编训兵户,将龙雀军重新整编起来,郭亮还照旧担任都虞侯,与信昌侯长子李知诰以及次女婿柴建等人一起,乃是临江侯杨元溥及副统军陈德之下的五将之一。 不过,信昌侯李普那边暂时并无意用郭亮,不仅将郭亮踢过来负责屯营军府的建设,还将郭亮之前手下的人马,将其中四百多能用的兵卒挑走,留下百余老弱病残踢给郭亮带到桃坞集来。 郭亮满肚子怨气,即便不敢奉旨不遵,但带着人马到桃坞集来,也只是在兵部确定的屯营军府范围两翼将辕门栅墙建造起来,然后就分兵守住北岸湖滩的东西出口,其他事也一概不管,更不要说参与赈济染疫饥民了。 沈漾身为长史,虽然没有加屯营都尉,但也没有其他人出任屯营都尉一职,沈漾就是屯营军府的最高负责人。 得知沈漾过来,郭亮也只能带着手下两名同样被踢过来后满肚子怨气的营指挥,赶过来参见。 都虞侯已经是中高级将职了,孔熙荣的父亲孔周身为右神武军副统军,也仅比都虞侯高一级。 韩谦倒是有心交结受信昌侯李普他们排挤的郭亮,特客气的将沈漾旁边的座位让给郭亮,但郭亮正眼都没有瞅韩谦一下,倒是站在对韩谦身后的少年赵无忌打量了几眼,才跟沈漾说事去。 看郭亮这副踞傲模样,韩谦心里恨得直咬牙,心想这个一点眼力劲都没有的家伙,活该坐这些年的冷板凳! 当然,郭亮能注意到少年赵无忌,韩谦心里还是很得意的,这少年虽然总是安静的站在角落里,却时刻又像一只蹲在阴影下的猎豹给人威胁。 范武成原本就是兵户子弟,自幼习武不缀,父兄死后过继到范锡程膝下,身手更是青出于蓝,比范大黑、林海峥他们都要强出一筹。 要论单打独斗,瘦弱的赵无忌三四个都不是范武成的对手,但就在狭小的陋室里,一心赶人的范武成却被赵无忌拿弓箭无情射杀,整个过程令林海峥、范大黑他们匪夷所思。 照道理来说,空间越狭窄小,越难用弓箭杀敌。 在韩谦的强压下,范大黑、林海峥不敢待赵无忌生分,经常在一起切磋。 正面对抗,赵无忌站在范大黑那如半截铁塔似的壮硕身体面前,还是太单薄了,但放开场面限制,范大黑非要与林海峥两人联手,才能防得住赵无忌那凶险而出乎意料的进攻。 赵无忌不是那种冲锋陷阵的无敌战将,而天生就是藏在阴影深处的刺客。 很可惜,范锡程他们都是惯于战场厮杀的悍卒,赵无忌想要从另一个方向提升自己,他们都给不出好的指导。 韩谦便让赵无忌也跟在他身边,学习他天马行空随想随教、乱七八糟没有什么体系的杂学,平时主要强化潜伏、斥侯、侦察、野外生存等方面的训练。 当世要成为合格的杀手或刺客,要求绝对比战场上冲锋陷阵的武将要高得多。 而对下面家兵子弟的训练,除了基础的拳脚刀弓强化身体基础外,韩谦也同样更着意培养他们侦察、斥候、潜伏等方面的能力。 韩谦想着有朝一日,历史轨迹无可改变,他不幸成为大楚的“逆党”,此时的他再傻也不会想着用五六十名人手,去正面对抗追兵。 强化这些家兵子弟的忠诚,训练他们潜伏侦察以及野外生存、最终能保护他翻越山林、潜逃出大楚的本事,才是韩谦此最要紧去做的事。 同样的,这还是要比培养冲锋陷阵的武将难得多,天文、地理、方言以及人物风情、野外生存、急救乃至偷鸡摸狗的下三滥手段都要有所涉猎。 然而,在范锡程他们看来,韩谦就是在乱搞。 只是在《疫水疏》成篇之后,韩谦在他父亲韩道勋那里所获得的信任,压根就不是范锡程这边家兵满肚子意见能推翻的。 因此韩谦有心胡搞,范锡程等人也只能配合着折腾。 当然了,时间才过去不到一个月,不可能立竿见影有什么效果,但也不是没有好处。 四十名家兵子弟,其中十三人是真真正正的家生子,韩道勋以往御下宽松,这些家生子自幼习武、也粗通笔墨,健壮而自信。 虽然韩谦在编训时,强行将这十三名家生子压制下去,挑选饥民子弟统领诸队,谁敢逆抗就用鞭刑重罚,但不管怎么说,饥民子弟初时是没有自信的,而家生子皆满心不服。 不过,饥民子弟表现出来的韧性,要比家生子强得多。 也许常年挣扎在强大的生存压力之下,这些少年偷鸡摸狗、察言观色的事情没有少干,他们在斥侯、侦察、潜伏等训练科目上,适应性也更强一些,也就渐渐没有最初的缩手缩脚。 韩谦让范大黑、林海峥带着这些少年,听从沈漾的调遣参与赈济之事,也是借这机会强化他们的适应及应变能力。 第四十四章 培养方向 - 第四十四章 培养方向 - 第四十四章 培养方向 - 肉肉屋 第四十五章 烧石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四十五章 烧石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四十五章 烧石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四十五章 烧石 ,最快更新楚臣最新章节!冯翊、孔熙荣翻山进入山庄,沈漾这时候才让韩谦带大家去看石灰窑的选址。 石灰窑选在田庄下面的一个溪湾处,这边地势较低,水流平缓,舟船能直接从赤山湖驶进来。 这里原先就有七八户民宅居住,这两天都被迁了出去,七八栋民宅空了下来,范锡程那边就当仁不让,将这几栋土房直接占了下来;还有一座三四亩地大小的晒谷场,地方还颇为空旷。 除了石灰窑外,还能继续往外平整出大片的土地,韩谦走了一圈,暗感山庄可在这里集中建一座较大规模的匠坊。 龙雀军的屯营军府就在山庄的南面,往后在赤山湖北滩修建房屋、筑堤屯田,需要大量的工具。 乃至龙雀军要真正的组建起来,兵甲战械乃至兵将袍服,指望国库拨付是不现实的,主要还是要屯营军府这边自行购买或生产。 韩谦就想着山庄建筑一些匠坊,还是大有可为的。 韩谦现在不奢望能染指龙雀军的兵权,但怎么也要想办法从龙雀军身上吸点血下来,才不枉他冒这么大的风险将《疫水疏》献出去。 别人又怎么知道韩谦心里打的小算盘? 范锡程从江乘县雇请的几个烧石匠,都是黢黑精瘦的小老头,脸皮皱得跟老树皮似的,看到沈漾等大人过来,紧张连话都说不溜,好一会儿才搞清楚他们建窑烧石灰的办法。 韩谦这些天看《考工记》、《谷明药编》,里面都有提到烧制石灰之法,但记叙十分简略。 韩谦看书还以为当世人就言简意赅这臭毛病惹人讨厌,但问过范锡程请过来的这五名烧石匠,才知道当世烧制石灰,手段就是极其的原始。 用石块或黄泥垒灶,在灶中铺一层薪柴再一层青白石,垒加两到三层后,闷烧一个昼夜,便能取用;更简陋的,就是地上挖一个土坑堆柴烧石。 照这些烧石匠的经验,每人兼采石、伐柴等事,一年差不多能烧三四十担石灰出来以糊口。 不要说韩谦了,沈漾听了都直皱眉头。 照疫水疏所述,要想将疫情控制,这么多染疫饥民,屯营广及十数里方圆,都要大量采用石灰灭杀沟渠及便溺中的蛊毒,每年没有三四万担石灰,是不顶用的。 要用这种传统的烧石法,差不多要上千名烧石匠才够用,但现在将三四万饥民聚集起来,就算能挑出上千名能干重活的壮劳力来,但其他事就不用干了? “建大灶!采石伐薪等事,皆专任其人。”韩谦说道。 当世盐铁等业的工坊,已经相当成规模。 少府左校署之下,便有铁工匠奴两千余人以造兵械;而在海陵所设盐场,更是多达两万余盐户专事煮盐之业。 这两项已经可以说是原始的工业体系了,而石灰在当世除了用作药物外,仅有极少数奢贵,才会用来粉刷庭院,需求量极少,才还没有较大规模的石灰窑出现,但不是不能出现。 虽然梦境中人翟辛平也没有烧制石灰的记忆,但韩谦心想大体的方向不会错。 几名烧石匠面面相觑,他们所会的烧石手艺,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哪里能说改就改? 只是在沈漾、郭亮、韩谦等人面前,几名烧石窑也不敢说个不字,只是讷然站起来那里,不知道怎么应答。 而就算他们愿意顺从韩谦,也不知道所谓的“大灶”该怎么建。 见沈漾也看过来,韩谦硬着头皮将这事承揽下来,说道:“我这几天在山庄这里养病,建灶之事我来想办法。” 韩谦完全没有觉得着手主持建烧石大灶,是一种贱业;再说他不把这事承揽下来,不能安他父亲的心,还不知道他父亲要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呢。 韩谦说他还在告病之中,沈漾只是微微一笑。 三四万染疫饥民乱糟糟一团,要梳理出头绪来,千头万绪,即便不能将韩谦正式留在军府这边任事,韩谦此时留在山庄“养病”,又将建窑之事一力承担过去,对沈漾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虽然朝廷传言韩道勋独子不学无术,但他这三四个月来在临江侯府教授课业,三皇子杨元溥以及冯翊、李冲、孔熙荣等人,多如坠云雾,唯有韩谦坐在书堂之中眼目清亮,明显是他所教授的内容,韩谦都能听得进去。 今日沈漾再看韩道勋所写的《疫水疏》,怎么也不会以为有如此渊博家学的韩谦会是一个废才。 郭亮、张潜倒是颇为诧异的看了韩谦一眼。 韩谦也怕郭亮、张潜等人不耐性,当下就叫这五个烧石匠,先照旧法在匠坊这边将烧石灶砌出来,还将郭奴儿那队家兵子弟喊过来帮助、学习,等他们这边做好准备工作烧第一灶石灰,他再过来参详怎么改建大灶。 接下来,众人没有再回山庄,沈漾而是跟里正张潜商议,将他家位于秋湖山别院南面的宅院借过去,暂时充当屯营军府的驻所。 要是可以,沈漾还可以推荐张潜到屯营军府担任从事。 张潜小小一个里正,连韩家的少主韩谦都不敢得罪,又哪里敢得罪身为皇子师的沈漾? 再者说了,桃坞集整个都被辟为屯营军府,桃坞集便不再存在,来年的田税徭役就会成为一笔烂账。 他倘若不立时解除里正之职,一旦有人作梗,将这笔烂账算到他头上,张潜即便是倾家荡产,都难消其祸。 张潜即便担心疫病不受控制,但此时沈漾征他入屯营军府,担任从事,却是他不多的出路之一。 沈漾看上去干瘪瘦弱,精力却是旺盛,将张潜宅院征辟过去充当军府公所,夜里便请众人过去草草用过餐,便召集起来商议改建屯寨之事。 龙雀军满编一万两千五百兵卒,相对应的,屯营军府满编也是一万两千五百兵户,军以五百兵卒为一营,屯营军府以五百兵户为一寨,需置二十五座屯寨。 太子一系所掌控的兵部,将桃坞集的原住民驱赶出去,以免为三皇子所用。 对这边来说,最大的好处就是十数座自然村落、数百处简陋民宅空置出来,都能拿出来让这么多的染疫饥民,有一个遮风蔽雨的地方,不至于寒夜被活活的冻死。 屯寨可以在这些自然村落的基础上,一步步扩建。 对应营校尉(指挥),每座屯寨要设寨主一名,又名屯营校尉,其下又设屯长五到十人,以掌屯田编训等事。 这些个屯营校尉的职缺怎么安排,不要说韩谦没有办法插手,即便沈漾也没有办法置喙。 屯营校尉及屯长,是将来掌握龙雀军的基础,李普看过《疫水疏》,知道聚集的万余染疫饥民还值得期待,他已经将信昌侯府所属的一百名家兵献给三皇子杨元溥,调派过来任事;而这些家兵的家小,随后也将迁来,并入屯营军府之中,成为龙雀军真正的兵户。 二十五名屯营校尉以及相当一批屯长,自然是要从这一百人中选任;而信昌侯李普派过来的两名侯府管事,也将在沈漾身边担任从事,分管仓储、度支等事——前期所需要的钱粮,都得从信昌侯府调,屯营军府的仓储度支等事,信昌侯李普显然也不想落入沈漾的掌控之中。 由信昌侯府主导龙雀军的复兴,以此构建三皇子临江侯的班底,是天佑帝半公开认可的事情,沈漾更关心将事情做好,只要信昌侯府这时候愿意尽最大的能力去配合,才不关心谁来做。 韩谦手里更没有多少家兵能献出去,也无意染指屯长、都头、队率这些低级军职。 而信昌侯府名义上是将百余家兵献给临江侯杨元溥,但这些家兵对三皇子到底有多少忠心,现在也实在难说。 当然,这些家兵连同家小,被信昌侯李普强行并入屯营军府,与三四万染疫饥民混编到一起,即便担任职司,心里多少也有些怨气的吧? 当然,此时怨气最大的还要属冯翊、孔熙荣二人。 他们除了多出一个从事的身份,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得到半点好处,这时候却要冒着感染疫病的风险,留在军府公所里听沈漾与郭亮、张潜等人商议屯寨之事,听着就直打哈欠又不能提前告退。 等事情商议完毕,已经是星月满天。 乘马回城也要大半个时辰,再者入夜后城门四闭,即便是冯翊、孔熙荣想要进城,也会十分的麻烦,当晚就在韩谦这边借宿。 第四十五章 烧石 - 第四十五章 烧石 - 第四十五章 烧石 - 肉肉屋 第四十六章 奴婢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四十六章 奴婢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四十六章 奴婢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四十六章 奴婢 有郭奴儿带着八名家兵子弟相助,五名烧窑匠连夜便将烧石土灶垒好,次日一早便请韩谦他们去看这些工匠用祖传的手艺烧石灰。 沈漾利用桃坞集现有的村落,连夜增设了十数座粥场,将三四万饥民疏散到这些粥场救济,然后再作兵籍上的梳理,场面也就没有昨天看上去那般混乱不堪。 清晨的时候,韩谦他们出门,已经看到随范大黑、林海峥临时借调到沈漾身边的家兵及家兵子弟,正带着一部分饥民清理道路,可见沈漾办事的效率,比他们想象中要高。 冯翊、孔熙荣留在山庄,没有之前那么恐惧,也就不忙着回城,跟着韩谦去看烧石灰,当作消遣;还特意派人去临江侯府说这两天在军府这边任事,想着能逃两天的骑射苦训。 三皇子杨元溥一直都非常勤勉,也特别想以此获得他人的认可,每天早晚各一时辰的骑射,叫冯翊、孔熙荣陪着苦不堪言。 韩谦看一夜之间,湖滩上的混乱情形便有所改观,心想他们昨夜回山庄后,沈漾或许一宵都没有睡吧,也不知道这小老头怎么撑得住的。 匠坊这边,烧石土灶已经垒成,仅到大腿高矮,比平常所见的灶台还要简陋,连灶门、风口都不留,可以说就是一圈矮墙作灶,然而直接在灶子里铺一层稻麦杆及枯树枝,再铺一层敲成拳头大小的青白石块,点燃后再用黄泥将灶顶封住留小口透气,说是烧一个昼夜便成。 整个过程就是要煅烧,使青白石热分解生成生石灰。 梦境中人翟辛平化学很差,中学所学的那点化学知识都还给老师了,但基本的概念还是能知道的,这也是叫韩谦一眼就觉得这几名烧窑匠所谓的祖传手艺,实在粗糙、原始得很。 烧石土灶竟然连灶门都没有留,自然也就没有炉膛一说。 没有炉膛、风口,就没有办法掌握火势,而此时烧石土灶倘若想建得更大,一下子填入更多的石灰石,那能出多少石灰,出什么质量的石灰,就完全不受控了。 要建大灶,关键就是大灶要有能控制、观察火势的炉膛或者说风口。 问题是这样的炉膛要怎么建,用什么耐火材料,既不畏火烧,还要能留出足够多、足够大的孔眼通风,还要能将成千上万斤重的石灰石跟柴炭撑起来,不使炉膛在烧石过程中垮塌? 韩谦心想烧石土灶连风口都没有留,又是用麦秸杆作柴,烧石的焰温应该不会太高,让郭奴儿将采石所用的一把长铁钎子,从炉顶插入灶中。 过了许久将长铁钎子插出来,看铁钎子仅仅是刚刚烧红而已,看来锻烧石灰石的炉火温度,还真是远不足以将铁钎子烧熔化掉。 既然用铸铁能造炉膛,韩谦完全不觉得改建大灶,有什么难度。 “造大灶,底部留出通风观火的炉膛来,炉膛顶置铁篾子,上层铺一层木炭,保证石粉不漏下来,然后再一层接一层铺青白石块、柴禾,多烧几天看效果!”韩谦将范锡程喊过来,将设想的办案拿纸笔画出来,解释给他听,让他再找几个佃户过来,一起帮郭奴儿及几名烧窑匠尝试建大灶。 “大人,这要是不成,一下子就要毁掉好几千斤的青白石、几十担柴禾啊。”有个烧窑匠觉得韩谦有些胡搞,鼓足半天勇气凑上前来好意劝告。 普通匠户一年累死累活干下来,才能得五六千钱。 两三千斤的青白石烧废了,这对些烧窑匠来说,相当于白干三五个月,确实是不敢轻易尝试新法,但韩谦要是连这点浪费都舍不得,还想要做成什么事情? 韩谦微微一笑,他这时候不想解释太多,毕竟这些烧窑匠大字不识一个,观念陈旧而且顽固,他费力解释再多,都还不如直接指挥他们做出来看效果。 “你这么胡搞能成呢?”冯翊拉着孔熙荣过来看热闹,见韩谦之前也没有接触过这种贱业,昨天夜里听这些工匠说过一遍,今天起早看过人家所造的土灶,就要直接改建大灶,怎么都觉得不靠谱。 “要是我能乱搞出一些明堂来,你输我多少钱?”韩谦笑着问冯翊。 虽然前朝中晚期,藩镇割据成势,刚刚举起的科举影响力相对有限,读书人也就没有那么清高,而世家豪族相对要务实一些,但无论是读书人,还是世家子弟,都没有人会从事这些贱业,更要不要说有专人去钻研了。 这使得当世每一种传统工艺要想改进,都是要靠几代甚至数十代匠人的积累才成,整个过程自然是无比的缓慢。 韩谦虽然没有幻想能凭空搞成梦境中那种令人瞠目结舌的工业体系,但对当世这么简陋的匠术,都不能进行一定程度的改进,真是有愧梦境所带给他的超越这个时代的思维跟学识了。 当然,韩谦也不指望一下子就建能一炉出上万斤生石灰的大窑,决定先在土法的基础上进行改造,一步步去尝试,然后再让范锡程他们另外组织人手专事采石作业,进行分工合作,相信他所建的烧石窑,产出绝非其他人能及。 “一枚金制钱。”冯翊虽然不信韩谦无所不能,但也学乖了,不会随便跳进他的坑里。 韩谦翻了一个白眼给冯翊,才一枚金制钱的赌注,都懒得理他。 ………… ………… 之前山庄里修建屋舍、院墙什么的,虽然都是范锡程一力负责的,但他都是雇请附近的泥瓦匠做事,他带着其他家兵当监工在旁边盯着就行。 这时候要他亲自上场,带着什么都不懂的佃户干活,而韩谦只是拿纸笔画出一个简略图,连比带划的说了一通,他看似听懂了,但真正着手去做,就有些抓瞎。 而那几个烧石匠,之前所建的土灶都是凭借经验,灶墙都不到大腿高,更关键是柴炭、碎石都直接堆在地上,土灶不承受多大的重量,建得歪歪扭扭一点没有关系。 现在要改建的大灶,径围要大上一倍,下面还要留灶膛,上面还计划叠六到七层石灰石跟柴炭,差不多要有一人高,灶膛要悬空承受五六千斤碎石跟柴炭的重压,这个难度比想象中高得多了。 灶墙稍稍歪斜一点,可能石灰还没有烧出来,大灶就先塌了。 不过,范锡程也不想在少主韩谦面前露怯,带着人扒房取砖、和泥浆,就着手先干了起来。 说是大灶,也不过两步见方,韩谦与冯翊、孔熙荣回山庄吃过早饭,看日头爬上树梢,再带着晴云、赵庭、赵庭儿、赵无忌他们回匠坊,看到灶墙已经砌到有半人高,速度还不慢。 只是灶墙怎么看,都是歪斜的。 “要不要我派人去少府找个大匠过来帮你?要不然这灶墙一压就倒,你就要输我一枚金制钱了。”冯翊有些幸灾乐祸的问道。 金陵附近真正有水平的匠工,差不多都招揽进少府了。 无论是皇城宫殿的营建,皇室所用器皿的烧制以及罗裳袍服的织造,亦或是侍卫亲军的楼船兵械铸造,乃及钱币的范铸,都是当世,或者至少说是江淮地区最精良的造物。 专司其事的优良匠工,主要都集中在少府。 站在一旁的范锡程老脸臊得通红,但又觉得韩谦指派他做这事,有些强人所难,真不如现在就派人去请一位老师傅过来。 范锡程也算是干练之才了,但很显然跟韩谦所期待的那种干练,还有相当大的差距,他叹了一口气,跟赵庭儿说道:“庭儿,你告诉范爷怎么看这灶墙砌得直还是不直!” “你家奴婢,能抵得上一个老师傅?”冯翊笑着问。 “要是赵庭儿能指挥这些匠工,将大灶建起来,你输我多少钱?”韩谦这几天恰好刚教过赵庭儿怎么测水平,怎么比对垂直,叉腰笑着看向冯翊问道。 “赵庭儿能用这些匠工将大灶建起来,这枚合浦珠我送给她!”冯翊从怀里掏出一枚龙眼大的合浦珠,瞥眼看向赵庭儿。 一枚龙眼大小的合浦珠差不多价值十万钱,在金陵绝对是稀罕物,见冯翊竟然打赌还不忘勾引赵庭儿,韩谦心底啐了他一口,跟范锡程说道:“你找十来个人进山采青白石,夜里或许就能派上用场。” 范锡程知道少主韩谦对他的意见一直都很大,这时候见少主韩谦派去带人进山采石,而将建灶之事交给半大的小丫头负责,心里甭提多幽怨了。 但是,在韩谦再过来之前,沈漾也派人过来催问石灰窑什么时候能建成,范锡程不敢在这事耽搁,心里再幽怨,也只能挑自己能胜任的事去做。 赵庭儿、赵无忌的父亲赵老倌,正好赶着农闲,也被给范锡程拉过来帮忙建灶,这时候走到角落悄悄拉了女儿的袖角,劝她不要逞能。 赵老倌心里想,这丫头要是害少主输掉那么大的一枚珠子,将她卖了都赔不起啊。 再说了,建大灶这种大事,怎么能让一个女娃子插手,这不是找晦气吗? 赵庭儿却是跃跃欲试,不理会她父亲的劝阻。 那几个烧石匠心里不愿,但在韩谦面前也不敢吱吱唔唔说什么,只是缩手缩脚的看着赵庭儿不顾积雪融化后场地有些泥泞,找来小块木板,将一枚铜钱用丝线系到小木板,便做成最简易的线锤。 将线锤压到已经砌得有半人高的灶墙上,让铜钱笔直的垂下去,一比对,灶墙歪斜就更明显了。 “看清楚没有?这样的线锤多制几件,每砌两三层砖进行较直就可以,通体往上都不会歪斜。”韩谦有机会总是不忘敲打范锡程这些家兵。 范锡程羞愧不知言。 灶墙又不涉及木作,砌得平直是关键,见赵庭儿用这么简单的办法,就直接抓住要害,冯翊也有些傻眼,忍不住拍手赞道:“这法子妙,原来看墙直不直,这么简单啊,”又贼心不死的问韩谦,“要不我拿十枚合浦珠,你将这么聪明伶俐的奴婢让给我?” “那是你们蠢啊,”韩谦理不都理冯翊,见那些匠工、佃户还嫌赵庭儿是个女娃,训斥道,“将灶墙全扒了重砌!还有,背几袋石灰过来,绊入泥浆砌墙!” 山庄已经先备了一批石灰应急,韩谦想着用石灰绊入泥浆砌灶墙能更牢固一些。 第四十六章 奴婢 - 第四十六章 奴婢 - 第四十六章 奴婢 - 肉肉屋 第四十七章 王族杨恩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四十七章 王族杨恩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四十七章 王族杨恩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四十七章 王族杨恩 当然,韩谦也没有将这里的事都交给赵庭儿,待范锡程带着人进山采石,他便将裘袍脱掉,找来一块直板,扣出一道槽子,注入水当成简单的水准仪使用。 这样他就能确保灶膛上口架铁篾子不会出现倾斜,否则的话,受力不均匀最容易导致垮塌。 没有现成的铁篾子,现场打造粗铁条,纵横交错嵌入烧石灶的炉膛口作支撑,只要确保孔眼足够小,不让木炭、石灰石块漏下来就行。 而这些除了通风、控制火势外,还能让人观察到石灰闷烧的情况。 而待石灰烧成开灶时,只要让石灰从铁篾子泄到下方的灶膛之中运出去,大灶就可以反复使用,不像土法造的烧石灶,需要整个扒开来才能运出石灰。 当然土法烧石灶堆起来也方便。 到将晚时,新的大灶就已经建成。 冯翊、孔熙荣嫌弃这些都是贱业,不会动手,但站在旁边看着也津津有味,时不时拿赵庭儿打趣,这么厮混了一天,也不觉得无趣。 刚入夜,范锡程也带着人用竹篓子背了二十多筐石灰石回来。 他看到齐身高的灶墙眼睛看着就异常平直,也无话可说;在他们回来之前,韩谦还让人用柴禾将灶墙烘干待用。 柴禾主要用麦秸杆,倒是随手可得,但烧石灶的最底层需要铺一层木炭作支撑。好在附近也有专门烧木炭运到城里贩卖的炭窑,直接派人过去购买就行,一车炭千余斤,都不需要三十钱。 当夜就照着新法,将柴岩及石灰石一层接一层铺入大灶,然后封灶闷烧。 夜里吃过饭,韩谦还是不大放心,又带着冯翊、孔熙荣他们跑下来看石灰窑的生产,五名烧窑匠也没敢懈怠,都还守在窑前。 只要大灶建得稳当,能不能烧出石灰,其实只要注意火候就行。 而且这时候能从灶口看到最下层的石灰石经过锻烧后,已经少许有烧成铁灰色的粉末从铁篾子上方洒落下来,取出一些掺水,看着哔哔作响,确是石灰无疑。 “大灶或许需要多烧两天,但此法能成是确信无疑的,你们明天再照样造三座大灶,青白石也要确保能供应上。”韩谦吩咐范锡程道。 郭奴儿等家兵子弟帮着砌灶墙,他们学得也快,范锡程回来后也找郭奴儿他们详细问过用线锤及加水木槽测平直的办法,说通透后真是一点都不复杂,但听韩谦要同时建四口大灶烧石灰,为难的说道:“要将足够量的青白石背出山,怕是庄子里人手不够!” “怎么不够?”韩谦奇怪的问道。 四口初步改造过的大灶,平均每天能烧出二十担石灰就顶天了。 这时候是农闲时节,佃农都歇着力,也愿意帮山庄做事换一家人三餐饱食。 而除了在匠坊帮忙助建大灶及储灰仓的人手,除了跟随范大黑、林海峥等家兵听从沈漾调遣、帮着安置染疫饥民的人手外,范锡程目前还能有十二三个壮劳力带进山背石头。 在韩谦看来,目前人手怎么都够用了。 范锡程却是苦涩,跟韩谦解释原因。 他们入山采石,手段又是相当的粗陋,主要是寻找那些风化酥脆的石灰岩,很容易用铁锤敲落下来,再用人拿竹篓子背下山。 当世人再能吃苦耐劳,钻入深山里,一天能背两三百斤石灰石下山就顶天了。 十多人进山,每天能背三四千斤石灰石就顶天了,但韩谦在溪湾地要造四口大灶,每天则要少说要背七八千斤石灰石才够,差了一倍还多。 更不要说每天出二三十担石灰,还远不够军府所用。 “田庄上去,不就有青白石吗,要跑那么远干什么?”韩谦奇怪问道。 “溪沟头的石层太坚硬,用上吃奶的劲,拿铁锤敲半天,都落不下几块碎石;用铁钎子,也敲不了几下,铁钎子就废掉,还得进山里找有开裂的青白石,更省事些事。”范锡程不是没有考虑过就近采石,但他跟采石匠以及烧石匠都讨论过,要不是这边的青白石太硬,他们怎么可能舍近求远? “唉!” 韩谦之前的心思都用在弥补之前荒废的时间,以及获取他父亲的信任上,这时候真正着手去做些事件,才知道当世的匠术手艺有多简陋。 韩谦不知道少府所辖、为皇家专司营造的大匠们水平怎么样,但民间的这些熟练匠工,水平实在不够看。 见这时候夜色已深,韩谦吩咐范锡程说道,“明早你让大家每人都准备好一捆柴禾以及取水的木桶,在上沟头那边等着我——你们真是什么都要手把手教才行。” 范锡程一脸羞愧。 “采石,你也会?”冯翊好奇的问道。 “再赌一枚合浦珠子?”韩谦问道。 “……”冯翊摇摇头。 从在临江侯府赌黑白投子起,他跟韩谦赌啥,好像都没有赢过。 输一枚金制钱,他还能不心疼,一枚龙眼大小的合浦珠值几十万钱,他平时随身就拿一两枚玩着,可不敢跟韩谦这么赌。 ………… ………… 次日一早,韩谦睡到天光大亮,才懒洋洋起床,练过一趟石公拳再与冯翊、孔熙荣他们,在赵无忌、赵阔等家兵的护随下跑去后山。 范锡程早就等着十多壮劳力在那里候着。 积雪融化,山道泥泞,韩谦半道滑了一身泥,叫冯翊嘲笑了半天,这会儿到上沟头也不多说什么,让人将四周的杂草枯树清理掉,以免山火漫延,清出一片采石地,将柴禾覆到石灰石上点燃,柴尽即浇上冷水。 听着咔咔的崩裂声,一大片青白石表面破裂出许多纹路出来…… “这是什么办法?”冯翊看了目瞠口呆, “你们一个个不学无术的蠢货,这么简单的办法都没有一个能想到?” 没有现成的山路,深一脚浅一脚的,韩谦刚上山就摔了一个狗吃屎,被冯翊嘲笑了半天,正窝着一肚子火,这会儿脾气自然就见长,对范锡程、赵阔他们也不客气,训问道, “以后还有多少破事,要我手把手教你们才知道怎么省事、省力气?做什么事,要用脑子啊!” 范锡程、赵阔被骂得一脸惭愧,心想着以后能就近采石,即便还是用竹篓子背,沿着溪沟开辟出一条小道,一人一天跑十几个来回,十几个壮劳力,每天背三四万斤青白石都不成问题。 这时候下面传来人马践踏的喧哗之声,韩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过了片刻便见他父亲韩道勋以及沈漾在张潜、郭亮以及韩老山、林海峥、范大黑等人的陪同下,穿过树林往这边走来。 “父亲,大清早的,你怎么到山庄里来了?”韩谦问道。 “今日休沐,我在家也无事,便带着韩老山出城来透透气,” 即便疫水疏是韩道勋所书,他心里也极迫切希望染疫饥民得到救济,但他并不愿介入夺嫡之争,自然也不愿意承认过来是看到这边的准备情况,说道, “刚到山庄前遇到沈大人、杨大人、郭将军,听说你带着人在这里采石,便一起过来看看。” 听父亲说,韩谦才知道沈漾与郭亮身后还有一个四十来岁、长相干瘦的中年人身穿青色便服,也不知道到底是哪樽大神,一早跟沈漾、郭亮厮混在一起,只是上前见礼道:“韩谦见过杨大人。” “都说韩家七郎不学无术,没想到韩家七郎也知道这火焚水激之法啊!”青袍中年人看到前面一大片青白石表层已经破裂开来变得易采,颇为赞赏的说道。 尼玛,难道谁见面都要特意说一下他不学无术不成? 韩谦肚子里暗骂一声,但脸面上还是要装作一副乖巧的说道:“汉帝刘邦行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策,兵出蜀道虽然没有走褒斜谷,但褒斜谷的千里栈道还是有派人去修的,开凿石洞之法便是火焚水激,韩谦恰好有听父亲教导过。” “嗯!韩家家学真是不简单啊!”中年人朝韩道勋点头赞道,“一句话便知道你家公子知史、知兵策、知致用之学,我倒是好奇当初传你家公子不学无术,这话是谁传出来的啊。” 韩谦好奇的看了冯翊、孔熙荣,想问他们这孙子是谁啊,跟他父亲说话也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但看他身穿青色常服,为官品秩应该不高啊。 “下面那指挥众工匠造大灶的女娃,她所学得的测平直之法,也都是你所教?”中年人颇有兴趣的继续问韩谦,“你父亲与沈大人都是博览众书,也都不知道能这么造烧石大灶,你是哪种书里看过的?” “知古法而不知进取,乃时匠大弊也。”韩谦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混账家伙,你知道你眼前是谁,说这种大话?”韩道勋教训韩谦说道。 中年人却是不介意,还很客气朝韩谦拱拱手,自我介绍说道:“少府右校署材官杨恩,见过韩公子。” “啊,杨大人,韩谦失言了。”韩谦吓了一跳,忙揖下腰还礼道。 少府右校署专司版筑等工造,右校署材官,说白了就是皇家工匠大头目。 虽然右校署材官可以说当世匠术集大成者,但在匠造属于贱业的年代,地位绝对不会太显贵。 实权不实权另说,至少远不及韩道勋此时担任的秘书少监清贵。 不过当朝右校署材官却是一个极特殊的人担任,这个人就是天佑帝的族弟杨恩。 第四十七章 王族杨恩 - 第四十七章 王族杨恩 - 第四十七章 王族杨恩 - 肉肉屋 第四十八章 相知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四十八章 相知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四十八章 相知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四十八章 相知 杨恩除了出身宗室外,从天佑帝出任淮南节度使时,出兵征战四方,几乎所有的营造之事,都是杨恩在负责,可以说是功劳不在浙东郡王李遇以及寿州节度使徐明珍等人之下的开国勋臣。 开国之后,杨恩曾官至工部尚书、封溧阳侯。 在润州一战后,他为请天佑帝开恩,放过与他往年交好的越王董昌的妻儿,与天佑帝怼过一回。 天佑帝最终下旨灭董昌其族,杨恩当廷就将官袍脱下,要挂靴而去。 最后还是一堆老友相劝,杨恩才跟天佑帝请罪,之后免去工部尚书之职,剥夺爵位,留在少府主持工造等事,但每有大朝会,都告病不朝,也是当朝唯一敢将天佑帝使臣关在门外不见的人,也坚决不接受天佑帝以后对他的重新封爵。 杨恩两个儿子与董昌所部的越州军战死于润州战场,其妻病亡后也没有续娶,几次将天佑帝赏赐的宫女送回宫中,平时喜欢骑头驴在城里闲逛,也不介意到晚红楼这样的欢场听个琴什么的。 韩谦真没想到沈漾竟然将他请过来帮忙参详屯营军府的营造,难怪一脸孤傲的郭亮,对沈漾都满脸的不恭顺,却在他面前跟条小哈巴狗似的啊! 真要说起来,他父亲以及沈漾,在杨恩面前都是小辈人物;即便太子、信王以及三皇子杨元溥看到杨恩也不得踞傲无礼啊。 当然,杨恩叫沈漾请过来帮忙,也不是说要卷入夺嫡之争。 一是杨恩连天佑帝都不理会,别人也不会认为他会卷入夺嫡之争;再者就算杨恩此时随手帮临江侯这边的忙,此后太子那边得势,也没法能拿杨恩这么个人怎么样。 杨恩能洒脱,韩谦他们却没有这个资格,他也不妄自揣测杨恩怎么看待三皇子杨元溥。 杨恩问他石灰大灶的改建之法,他都是语焉不详,只说沈漾那边催逼得厉害,山庄里又没有多少人手可用,只能冒险尝试建大灶。 大灶第一炉石灰还在烧制中,但在杨恩这样的行家眼里,一眼就看出能不能成,还特地指导那几个守窑的烧石匠怎么看灰青白三色判断石灰烧制的进程,推测木炭要多加,而这等程度的大灶要闷烧三天两夜才够。 有杨恩指点,就省去韩谦他们许多的摸索工夫。 韩道勋不愿意卷入争嫡之事,沿途看过染疫饥民的情况,就留沈漾、杨恩以及郭亮等人在山庄里饮宴。 都虞侯郭亮却是推说营中有事,就先行离开了。 屯营军府这边,再忙也不可能比沈漾更忙,看郭亮离去时眼睛里尽是嫌弃,韩谦心想别人对他父亲有这样的误解才好,要不然人人都猜到屯营军府实是他父亲一力促成,这金陵城里怕是没有他父子的活路。 郭亮不满离去,冯翊、孔熙荣午前又被不怎么放心的冯文澜派人过来勒令回城去了,午时也就韩谦陪同沈漾、杨恩以及他父亲在小厅里饮酒。 待酒菜都上齐,闲杂人等退走,杨恩突然端起一杯酒,说道:“王积雄辞相,荐道勋入朝,说道勋有大才,前些天道勋在朝会时谏言驱赶饥民,我当时在翠华楼听曲,听说这事后还骂王积雄老糊涂,长了一双什么狗眼。现在看来,我要跟道勋你谢罪啊!请道勋原谅我这张破嘴在外面胡言乱语!” 看他父亲激动得老泪都迸出泪花来,韩谦却头皮发麻,有些事果然还不可能混过眼睛毒辣的人啊! 韩道勋谏言驱赶饥民,事情被临江侯府这边接过来,最后没能讨好到太子一系,还落下一个谄媚太子、其心歹毒、欲害饥民的恶名。 虽然恶名是韩道勋主动求的,但平素颇有清誉的几个好友都刻意疏远,韩道勋心里并不好受。 杨恩这一杯酒敬过来,韩道勋内心激动实在是不难想象的。 喝过几杯酒,韩道勋、沈漾、杨恩三人不可避免的就要议论起当前的形势,韩谦听到这三个老愤青都赞同当朝顽疾不在嫡争,吓得赶忙转移话题,说道:“杨大人难得出城,军府屯寨以及大堤要怎么造,沈漾先生可不能错过机会请教杨大人啊!” 韩谦就怕他父亲这时候心头涌起得逢知己的冲动后,就再也压制不下去。 “这个不忙,我现在清闲得很,得闲就出城一趟,也不是什么事,我手下还有几个大匠,明天就调过来给你们用,”杨恩却不忙着讨论屯寨跟大堤的营造之法,他的兴趣在另一方面,问道,“石灰是有疗疮去创灭杀虫豸之用,但你们怎么肯定石灰也能对付水蛊毒?” 韩谦才知道最大的破绽出在石灰上,只是很可惜山庄这边不出力,沈漾那边暂时难以抽调大量的人手烧制石灰。 “这是道勋兄写就的《疫水疏》,请杨大人一观。”沈漾从袖袍里拿出一封折子,递给杨恩。 韩谦直想找个铁锤狠狠的砸自己一下,没想到他老子让沈漾看疫水疏不算,还将《疫水疏》的原件直接交给沈漾! 要是沈漾将这封原件交给安宁宫,韩谦心想他站在安宁宫的立场,看到这封原件后,多半会派刺客,直接将他们爷俩给杀了。 “杨大人要是不嫌韩谦话多,韩谦一一解释给杨大人知道。”韩谦半道将《疫水疏》截过去,说道。 没有这封原件,安宁宫即便猜到他父子暗中助临江侯,只要不能确认他父子俩是这件事的主谋,对付他们的手段就有可能不会太激烈。 毕竟刺杀这种手段,要用也只能用在对方最关键的人物身上。 所以这封他父亲执笔所书的《疫水疏》,怎么都要毁掉的。 上次他默抄下来给信昌侯李普他们看的抄件,也是当场收回来事后毁掉,就是怕一旦安宁宫对临江侯这边动手,看到这些实证后,他恐怕连跪舔求侥的机会! 见韩谦直接将《疫水疏》给截过去,杨恩也不觉得他此举太无礼,更没有想到韩谦动了那么多的心思,说道:“你父子二人直接解释给我听,更好。”说这话,杨恩则是看向韩道勋,他觉得疫水疏乃韩道勋所写,自然是韩道勋更有资格解释给他听。 “谦儿对水蛊疫观察犹深,此疏有半数功劳是谦儿的。”韩道勋却是更希望韩谦以后能更得杨恩、沈漾二人的欣赏。 “哦!”杨恩诧异的朝韩谦看过来,示意他来解说。 “……”韩谦实在不想多说,但这时候又必需将三个老愤青的注意力吸引到具体而琐碎的技术性细节讨论中去,不仅将前朝医书对水蛊疫的观察综述说了一遍,甚至更明确的指出水蛊疫就寄生在浅水螺类之上,种种措施主要就是控制疫源,除了大规模洒用石灰灭杀疫源,还需造大堤封挡湖水,屯田只能种旱地,要杜绝水田,沟渠要挖新覆旧…… “照你所说,确实值得一试,但湖滩多低洼地,即便造堤不为湖水所侵,但春夏多雨时季,到处都是积水,又怎么耕种旱田?”杨恩对营造之法太熟悉了,一眼就看出要害,直接问道。 “用垛田法造旱地!”韩谦说道。 “垛田法?”杨恩听着这词太陌生,疑惑的问道。 “将一块低洼地的四周浅沟挖成深塘,塘泥就能将中间的低洼地垫高,仿佛草垛,”韩谦解释道,“深塘难蓄蛊毒,这从城中没有多少疫病散播一事便可验证。” “海州那边有人用此法造田,我倒不知道原来叫垛田法,听着真是形象,”杨恩笑着跟韩道勋说道,“你家公子还真是博学广识啊,要是能到地方锤炼几年,他日入朝,与你一样,必成国家栋梁啊!” 杨恩的本意还是不愿意韩道勋、韩谦卷入争嫡之事的。 韩谦心里其实特别期待杨恩能找天佑帝,推荐他父亲出仕地方,远离金陵是非之事。 而到地方上,他父亲即便要行新政,触动的也只是一方豪族,到时候天佑帝说不定心里也愿意拿某个州县做试验而给予强力的支持呢。 只是想到杨恩这些年跟天佑帝的别扭劲,自然暂时没有办法在杨恩这里打这个主意。 不过,沈漾、韩道勋与杨恩三人还是被韩谦成功的将注意力转移到具体技术性细节的探讨中去。 只是他父亲跟沈漾、杨恩讨论时间太久,韩谦又患得患失起来,心想这三个老愤青厮混在一起的时间太长,让安宁宫知道也会起疑心啊。 好在日头偏斜时,范锡程过来禀告新的三口烧石大灶已经建成。 第四十八章 相知 - 第四十八章 相知 - 第四十八章 相知 - 肉肉屋 第四十九章 慷慨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四十九章 慷慨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四十九章 慷慨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四十九章 慷慨 大规模产出石灰,是控制疫源的第一要务,沈漾、杨恩、韩道勋都关心,便与韩谦一起去看三口大灶建得如何。 昨夜所造的大灶,青白石锻烧已经快有一天一夜,膛底也积了大量铁灰色石灰,拿长铁钎子去捅,中层石头所烧的火候还不够,但新灶确实可行是无疑的,甚至可以造得更大。 毕竟四口大灶,平均下来一天能出二十担石灰就顶多了,但要处理人畜便溺、控制疫源,每天少不得要用上百担的石灰才够。 其他不说,三四万人,分二十五屯,每座屯寨有一千四五百人,要处置这些人每日产生的便溺污物,得要多少担石灰才够? “韩谦,你在这边试建大灶,每出一担石灰,军府那边都以市价收之。”沈漾说道。 “石灰用越多越好,但军府财力有限,此事用多,则他事用少,”韩道勋心思在饥民身上,问范锡程,“这边四口大灶,建成后每天能出二十担石灰,你估算要用多少力工?” 韩谦急得直想跺脚,安置染疫饥民,前期都是信昌侯府拿钱物投入,难得有机会在这件事能狠狠宰李普、李冲父子一刀,怎么能心慈手软啊? 见家主问话,范锡程不顾韩谦使劲的递眼色,贼老实的回道:“照少主所授之法,烧石匠一人计三个力工,总计也只需要三十个力工就够——一个力工每天给三升粮。” “三十个力工就够啊,那就算计一百升粮,产二十担石灰,每担石灰作价五升粮就够了。”韩道勋说道。 听他爹这话,韩谦便心痛得泣血。 每担石灰市价二十升米,他爹韩道勋慷慨劲一来,张口就将山庄所出的石灰直接削减到市价的四分之一供给屯营军府。 而且他还不能宣扬,还得保密,不能让安宁宫那边知道这边在拼命倒贴龙雀军的屯营军府,这他妈得多委屈啊! 你们这是破坏市场搞恶性竞争啊! 不过,韩谦也明白,父亲为安置这些饥民,不惜背负恶名,绝对不会坐看他从饥民身上渔利的,有苦也只能自己咽进肚子里去。 “如此甚好,石灰越用多越好,每年少不得要用七八万担,要是市价,专为一事就要用近两万石粮,确实会很吃力。”沈漾说道。 朝廷正式拔给龙雀军的军资,每年只相当于抵三四万石粮,压根不够消耗,所缺都需要龙雀军自筹。 理论上是要依赖屯营这边补充,但现在屯营这边才是最大的无底洞。 要是在采购石灰之事就要用掉两万石粮,一是反对声音会很大,第二是沈漾作为长史,龙雀军的大总管,实在也很难额外挤出这么多的钱粮来。 这一部分能压缩到每年五千石粮,就好办多了。 沈漾与韩道勋商议好这事,也没有想着要问一下韩谦的意见。 韩谦心灰意冷的跟范锡程说道:“办法是杨大人指示过的,不会有问题,你多雇些人手采石、烧石,总归要千方百计每天给沈漾送两百担石灰过去。” 韩谦原本还想着烧石灶是不是有进一步改进的空间,但现在想到真要有进一步改进,他父亲多半又会慷他人之慨,那还不如保持现状,能少吸引一点注意力。 ………… ………… 韩道勋并无意卷入争嫡之事,他的心思主要在染疫饥民身上。 看到沈漾在这里主事,又将右校署材官杨恩请过来,他傍晚就回城去,也不在山庄这边久留,以免安宁宫及太子那边看出破绽来,横生枝节。 也许是看到韩谦他人就在山庄这边,而韩家三四十家兵子弟又整日听从沈漾的调遣跟染疫饥民混在一起,判断韩谦对《疫水疏》、对控制疫源传染有着绝对的自信,信昌侯府所出的物资以及推荐的仓曹、兵曹、工曹参军等职很快陆续到位。 而每有大量的物资运送过来,李冲以及信昌侯长子李知诰、柴建等人,也会轮流登场,代表三皇子杨元溥向染疫饥民宣示恩惠…… 韩谦留在山庄“养病”,除了继续扩建石灰窑外,还有就是家兵子弟在协助沈漾救济染疫饥民时遇到问题,他虽然不会整天泡在军府公所,但也都会想办法指导解决。 这也算是手把手的教导郭奴儿、林宗靖等家兵子弟,怎么去处理实际所遇到的种种问题。 当然,这也太零碎,太不成体系了,很难短时间内就让这些家兵子弟具备他所需要的侦察及反侦察能力。 韩谦便趁着“养病”的空闲,一边教导赵庭儿、赵无忌及这些家兵子弟,一边编写一些东西。 他缺乏实际的经验,所能翻阅到的书籍,言语又极其简略,没有图例,缺乏细节,他便将范锡程等家兵喊到跟前来,仔细询问。 范锡程他们没有特别深的学识,让他们去教导家兵子弟,也仅局限于拳脚骑射以及最基本的阵列排布,但他们作为军中悍卒,韩谦真要深度去挖掘,便会发现他们还是拥有很多细节方面的技能。 只是连老辣如范锡程,都没有想过简单包扎、土药、藏匿兵刃、绑绳结、察言观色甚至对敌我兵服、兵械的区别判断,这些事统统都算是技能。 韩谦自己也是一边摸索、总结,一边教导家兵子弟,而屯营军府这边也算是循序渐进的走上正轨。 郭荣、陈德等人不知道《疫水疏》的存在,对疫病自然还是畏惧如虎,怎么都不肯到桃坞集来,这也使得桃坞集发生的事,短时间内不会传出去,至少不会传到安宁宫及太子的耳朵里去。 水蛊疫目前只能控制,还是无法有效治疗,但大部分水盅疫患者,虽然之前表现出比较严重的染疫症状,但主要还是营养不良,得到救济之后,再辅以药物调养,症状就得到缓解,恢复一定的劳作能力。 沈漾主要驱使这些人,不分男女老少,在修建屯塞屋舍之余,还征调上万人沿着赤山湖北岸修筑大堤,同时又开挖新的沟塘,以便能赶在开春之时,能开垦一批旱田出来种上作物。 而症状严重,已经出现腹水、差不多已经算是疫病晚期的染疫饥民,差不多占到两成左右,这些人吃饱食,身体也是相当的虚弱,主要用于处置便溺污物等事。 信昌侯府那边即便在这大半月里输入大量的钱粮物资,但犹是不足。 兼之长期忍受饥荒、营养严重不良以及长期疫病折磨,寒流南侵之时,最初集中安置过来的染疫饥民死亡率也是高得恐怖,几乎每天都有几十人甚至上百人病死。 病死者一律火化,这没有什么好疑问的。 好在这个状况持续到大半个月,就慢慢改观过来,即便每天还有十三五人病逝,死亡率也算是极高,但主要也是体质极度虚弱的人无法熬过寒冬,也没有最初大半个月时那么恐怖。 这时候屯营军府也算是渐渐有了一些模样。 有相当一部分染疫饥民的家人,他们身体除了因为长期饥饿而面黄肌瘦外,身体大体是健康的,他们也被收编到屯营军府之中,人数差不多占到饥民总数的四成。 在沈漾亲自主持下对疫源进行严格的控制,近一个月,这些人里出显明显疫病症状的,仅有十七人。而这十七人极可能都是进入屯营之前染上疫病,只是到屯营之后症状才显现出来。 这充分说明遵循《疫水疏》,对疫源进行严格控制,是确切有效的。 腊月二十四日,年关将至,李冲与长兄李知诰及姐夫柴建等人再次率部驰入屯营,运来一批肉食,这是要给此时已经正式算是龙雀军屯营兵户的饥民,过一个有肉食的丰盛年节。 虽说要从事繁重的劳作,编训之事也迫不及待的展开,但三四万饥民从随时都会倒毙道侧的境遇中彻底摆脱出来,内心深处也对解救他们的恩主三皇子及信昌侯府充满感激之情。 李冲、李知诰、柴建等人代表三皇子杨元溥慰问过兵户后,与沈漾、郭亮、张潜等人说过一会儿事情,又驱马进入秋湖山别院。 韩谦拥裘而卧,继续装病,在卧房见了李冲、李知诰、柴建三人。 韩谦的信息源太有限,也是最近才知道李知诰其实是信昌侯李普的部将之子,据冯翊说,李知诰年幼时其父在战场为保护李普而死,李普之后将李知诰过继到膝下收养。 而除了李冲之外,李普嫡长子战死沙场,此外还有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幼子,留在李氏祖籍所在的洪州寄养。 李知诰此时年逾三十,而柴建的年纪要更大一些,在大楚开国之前,他们就随李遇、李普等人征战沙场,身上透露出血杀之气。 天佑帝将李遇调入朝中担任枢密副使之后,李普及大将张蟓等人都交出兵权,随李遇归朝任事。 李知诰、柴建等李家的子婿也随后离开楚州军,调入州县任武职,主要也是负责地方上的治安缉盗,再也指挥不了真正的精锐兵马上战场冲锋陷阵。 也是这次天佑帝意欲用信昌侯府的人手,将龙雀军的框架支撑起来,李知诰、柴建等人才得以重新到军中担任都虞侯等中高级将职。 说实话,李知诰、柴建最初心里是极度抵制的,即便看过《疫水疏》也不当一回事,不以为数代医官都没有办法解决的难题,秘书少监韩道勋就真有解决之策。 然而近一个月,他们能随时掌握着屯营军府这边的情况发展,确切相信疫病是有效控制住了,才算是后知后觉真正认识到《疫水疏》的威力。 屯营军府共编兵户一万两千五百户,这近一个月因疫病严重死绝户上千,尚余一万一千四百余户,共编屯卒及家小三万四千余人,其中十五到五十岁的男丁一万三千余人。 这一万三千余男丁里,疫病严重、体质极度虚弱形如废物者约两千人左右;染疫但能驱使劳作者六千人,但没有疫病者还是有五千余人。 而看这边的疫源控制情况,不用担心这五千人会传染疫病,也已经着手进行初步的编训。 在此之前,他们在金陵仅有四五百人手可用,一旦天佑帝压制不住安宁宫蠢蠢欲动的野心,他们及临江侯将处于随时会覆灭的危险边缘,虽然所编五千余人,战斗力还远不足期待,但形势相比较一个月,已经改善太多。 而这一切,皆得益于一封《疫水疏》。 因此不要说被韩谦指着鼻子骂蠢货了,就算是被韩谦在头上撒过几泡尿,李冲也只能捏着鼻子,隔三岔五跑过来探望“生病”的韩谦。 李知诰、柴建以往没有跟韩谦直接打过交道,然而即便是捆绑到一棵树上的蚂蚱,韩谦不贴过去,他们也自恃身份不可能贴到韩谦跟前来。 不过,临江侯府明日设宴,三皇子杨元溥发了脾气,说韩谦再不出现,就要亲自到秋湖山别院来请,他们怕李冲请不动“生病”的韩谦,也只能硬着头皮一起过来…… 第四十九章 慷慨 - 第四十九章 慷慨 - 第四十九章 慷慨 - 肉肉屋 第五十章 互为一体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五十章 互为一体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五十章 互为一体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五十章 互为一体 “这十枚明珠,乃是陛下赏赐给世妃的。世妃说她留在身边也没有用处,知道你这次居功甚大,差不多也快到婚娶年纪了,要是看上谁家小姐,或许是能派上用场,便派我等将这十枚明珠赐给你。” 信昌侯养子李知诰气度沉稳,待韩谦将无关人等遣开,便从怀里取出一只锦囊,将其中所装的十枚合浦珠递给拥裘而卧的韩谦。 世妃一直不得宠,还是三皇子杨元溥真正进入天佑帝的选嫡视野之后,世妃所得的赏赐才多了一些,但到现在加起来也没有过上几天好日子,能一下子拿出十枚合浦珠已经是相当不易。 论功厚赐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此举实是世妃王夫人为之前的猜忌、排斥,对韩谦低头认错。 李冲心里嫉恨,但也没有办法。 谁有本事像韩谦这般,能让风雨飘摇、受安宁宫奴婢控制不得自由的三皇子,在短短三四个月内就成为手握五六千兵马的军主,谁就有资格逼得世妃王夫人低头认错。 虽然为了这五六千兵马,信昌侯府短短一个月内拿出两万多石粮食以及其他大量的物资,而在屯田见效之前,信昌侯府以及晚红楼每个月还要贴进去大量的钱粮,这些才是龙雀军得以成立的根本基础,但李冲也不得不承认,没有《疫水疏》,特别是没有韩谦、韩道勋先抑后扬的妙计,信昌侯府及晚红楼掌握再多的钱物,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形势改观到这一步。 “我这副病躯,谈什么婚娶啊?还有啊,屯营军府月初从山庄借走一百多石米还有铁炭等物资,石灰还欠了十多天的账没有结,这都到年关了,下面的家兵、奴婢都巴望赏赐,我每想到这个,病就更重了。”韩谦不忘呻吟两声,心里想这一个月产出五千担石灰,以仅四分之一市价售给屯营军府,仅这一笔他就亏了一百饼金子。 这十枚龙眼大的合浦珠,勉强能抵得上一百饼金子。 算起来,世妃那边也没有给他什么赏赐啊! 仓曹参军是信昌侯府的人,掌握军府的钱粮,此人又不知道韩谦的真正身份,即便账目都是沈漾认可的,到仓曹参军这边也是被拖欠下来,等着韩谦这边派人去孝敬——韩谦心想都已经是年尾了,这账目得先清一清,他才有余力做其他的事情。 没想到韩谦躺在病床上不忘讨债,李知诰、柴建是哭笑不得,只好承诺道:“只要韩公子身体无恙,这事我们回城路过会记得将这事给催办了。” 信昌侯李普不便直接出面助三皇子杨元溥掌军,出任龙雀军第一都虞侯的信昌侯养子李知诰才是真正的统军;而陈德身为副统军,只是摆到明面上的架子货而已。 “韩公子要还是病重到没办法参加明天的宴会,殿下或许会亲自到山庄来探望,相信韩公子也不想惊动殿下吧?”过来后都没有怎么吭声的柴建,这时候声音吵哑的说道。 听柴建的声音,韩谦微微一惊,没想到当天在信昌侯府别院脸带青铜面具、为黑纱妇人守住秘道的剑士,就是信昌侯李普的次女婿柴建。 信昌侯府跟晚红楼彼此共生依存的关系,要比他想象的还要密切啊! 又或者说,信昌侯李普一开始就是晚红楼的人,只是这些年随着天佑帝南征北战,地位才渐渐显赫起来——又或许说,信昌侯李普这些年能建功立业,也离不开晚红楼的暗中扶持? 韩谦没有理会柴建语带威胁,禁不住又看了李知诰一眼,心里想,这个李知诰真是李普部将之子这么简单? 韩谦现在千方百计要做的主要还是尽可能不引起安宁宫及太子一系的注意,自然也不想闹到三皇子杨元溥真上门来请的地步,顺水推舟说道: “养病这些天,荒废了不少课业,身体也跟生锈似的,也该起来活动活动。哦,对了,明天殿下饮宴,可以请姚姑娘舞上一曲助兴啊!” “韩公子有这个雅好,我们回来也会记得说的;姚姑娘愿不愿意,我们便没有办法保证了。”柴建不动声色说道。 “这个好说,即便是陛下下旨,还有一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的说法呢?这年头,谁能强迫谁干活啊?”韩谦笑着说道。 李知诰微微蹙眉,韩谦这么说自然是要求以后姚惜水都要屈居他之下,连同李冲都不得再对他指手划脚,要不然的话,即便明天强迫韩谦赴宴,以后也不要想韩谦再献一计一策。 柴建、李冲都有些恼火,闭口不说。 李知诰说道:“二弟跟惜水以往行事是有些鲁莽,知诰代他们跟韩公子赔礼道赚。明天倘若能请得动姚姑娘,少不得会请姚姑娘舞一曲助兴……” 姚惜水要么明天不到临江侯府,要不然她以晚红楼歌舞伎的身份到临江侯府,不献艺怎么不可能瞒人耳目了。 李知诰倒是不怕韩谦恃才而傲,还是想着尽量想办法,平息掉彼此心里的怨气,不要坏事才好。 李知诰能这么说,韩谦倒是要高看他一头。 ………… ………… 月如银钩,悬挂飞檐。 楼中灯火昏暗,木地板上铺晒几许淡淡的枝叶疏影。 “惜水所事贱业,歌舞以佐酒兴,也是本分,没有什么不可,”姚惜水坐案前,听柴建带回来的信,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恼怒,只是淡然说道,“然而韩谦此人,千方百计的践踏殿下对我等的信任,殿下年纪尚小,不识人心,此时已不可避免受其影响,将来更难说不会被其操纵。” 虽然说韩谦是她选中的目标,最初也是她主张留下此人或用处,此时也证明韩谦非但有用处,而且用处之大,远远超乎她们最初的预期,但此时的姚惜水却感觉韩谦更像一条蛰伏在草丛深处的毒蛇,稍有不慎,晚红楼也会被其狠狠的咬上一口。 而韩谦几次毫无顾忌的羞辱她与李冲,在别人眼里或许是韩谦性情乖戾、恃才踞傲,但姚惜水怎么看都觉得是韩谦有意为之。 用意就是削弱对他们这边的信任,对便他能对三皇子杨元溥拥有更强的影响力。 包括今晶三皇子杨元溥逼迫李知诰、李冲、柴建去请韩谦赴宴,都说明韩谦的意图正发挥作用。 “此子急于挣脱晚红楼的控制,此时不防,或成大害。”柴建此时正式调到龙雀军任职,可以在金陵城抛头露面,但在晚红楼还是习惯戴着青铜面目,似乎这狰狞的面具才是他真正的面目。 他也觉得韩谦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而且这么个人物,还正极欲挣脱晚红楼的控制。 “韩谦此子恃才争宠是有的,但正是其急切,这或许才是真性情使然。要不然的话,以其聪明才智,不会不知道假示恭顺、阴藏其谋的道理。”李知诰回城后换了便装,却也显得儒雅气度,颇为随意横坐案前,说道。 李知诰倒不是洞察力差于他人,而且他压根就想不明白韩谦为何如此急切,他能想到的解释就是韩谦此子心高气傲,兼之对姚惜水毒杀他事,还心存怨恨。 不过,在李知诰看来,对韩谦这么一个人,他心存怨恨也是事出有因,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弃之不用。 信昌侯李普看了黑纱妇人一眼,也禁不住有些苦笑说道:“这类人有些臭脾气,也真是叫人头痛啊!” 看李知诰、李普的态度,还是要继续纵容韩谦猖獗下去,姚惜水忍不住又说道:“真有其才者,乃其他韩道勋;韩谦所具有的,不过是一些阴柔的小心思。” 在姚惜水看来,韩谦自幼就寄在心怀叵测的二伯韩道昌膝前收养,从小就养成的心思阴柔、心机阴沉是必然的,但不会觉得他真有什么干才。 “韩道勋才具高洁,不会轻易为我们所用,这才更要留下韩谦。”李知诰说道。 韩道勋在楚州、广陵任官素有清誉,王积雄辞相前荐韩道勋入朝,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什么秘密,但李知诰此前也没有接触过韩道勋,心想此人盛名之下,或许难符其实。 事实上,信昌侯李普等人都没有怎么重视韩道勋。 这次看到《疫水疏》竟然能发挥这么大的作用,虽然李知诰不怎么赞同韩道勋这种为促成此事对饥民有利,而完全不在乎自己名利的行为,但也恰恰如此,令他更钦佩其人性情。 李知诰不觉得韩道勋是哪方势力能轻易拉拢的,这也更需要留下韩谦为他们所用。 第五十章 互为一体 - 第五十章 互为一体 - 第五十章 互为一体 - 肉肉屋 第五十一章 爷孙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五十一章 爷孙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五十一章 爷孙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五十一章 爷孙 过了腊月二十五,官员们都可以不用到官署应卯而在家里准备着过年节;即便有些得到恩赐的,进宫议事也多是跟天佑帝叙叙旧情、畅谈往来,或再领些赏赐回来。 要没有什么特别的突发事情发生,到元宵节之前,都是官员们一年中最长的一次休沐假;当然官员间的应酬往来也在这时达到顶峰。 自天佑八年在寿州击退大举南侵的梁军之后,这几年梁晋两国在青州、魏州等地争夺得厉害,使得占据江淮的楚国已经有几年没有什么大的战事,国库也没有前几年那么紧张。 腊月二十五日这天,陛下还在天佑十二年最后一次大朝会上拟旨减免几项杂捐,以示与民养息之意。 天色未晚,但城里大大小小的宅府,就迫不及待的张灯结彩起来,丝竹之声也早早不绝如缕起来,似乎都在充分的展示大楚已经进入一个歌舞升平的时代。 韩谦拖拖拉拉到将晚时分才进城,他在赵阔、赵无忌、林海峥、范大黑的簇拥下,径直往临江侯府赴宴去。 暮色四合,阴沉苍穹又有雪花飘落下来。 韩谦驰马进城,出了一身汗,这时候让冷风一吹,脸面如受刀割,抬头看了看天,心想雪后再寒几天,天气应该就要回暖了。 赶到临江侯府前,看到侯府的几名侍卫,正将一名衣衫褴褛的老汉跟一名瘦骨嶙峋的少年拖到旁边的巷子里,韩谦还以为是驱赶乞讨者,听着巷子里传来拳打脚踢声时掺杂着一丝哀嚎,心里还觉得奇怪,暗想侯府的侍卫即便心情暴躁,看到府门前乞讨者驱赶掉就可以,何至于拉到巷子里痛殴一顿。 韩谦迟疑的等了一会儿,等几名侍卫回来,还有一人正拿白汗巾将手上的血迹擦掉,问道:“那老汉是什么人?” “赵仓家的老汉,这几天不知怎的带了一个半大小子,爷孙跑进城来喊冤,纠缠个没完。”那侍卫浑不在意的说道。 韩谦乍听赵仓这个名字耳熟,抬脚跨进大门,猛然想到这人就是被沈鹤、郭荣判定与青衣内侍赵顺德合谋刺杀三殿下而失手的那名侍卫。 韩谦这才想起来,在三皇子杨元溥拙劣的“行刺”事件后,临江侯府内似乎都没有一个人关心那名纯粹无辜、因为佩刃被三皇子杨元溥偷走才被牵连行刺案的侍卫,在被沈鹤带到宫中交差后的命运到底如何。 他也没有。 这个叫赵仓的侍卫,似乎仅仅是一个道具,已然被遗落在角落里,没有人去关心他是否支离破碎,没有人关心他还有妻儿老小。 韩谦身形怔怔的定在那里,转头看了一眼,就见在昏暗的街下,那老汉满脸是血的要爬出来,但看几个如狼似虎的侍卫还站在大门前,又惊畏的被那个瘦弱的少年拉回到巷子里。 韩谦待要硬着头皮迈脚走进去,又猛然顿住脚,吩咐那几个侍卫道:“你们将那两人拉过来。” 韩谦现在不仅是三皇子杨元溥身边的陪读,同时也是侯府兼龙雀将军府的从事,即便没有几人知道他才是三皇子杨元溥真正的嫡系,吩咐这点小事,下面的侍卫也不会忤逆他的意愿,当下就将那老汉及少年拖过来。 这时候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碾压着石板路驶过来,停在侯府大门前,就见车帘子掀开一角露出姚惜水一张清媚的脸容,饶有兴致的看着侯府大门前所发生的一切。 韩谦瞥了坐在马车里的姚惜水一眼,没有理会她,直接将那个被打得皮开肉绽的老汉拉过去,从他身上搜出照身帖,直接撕成粉碎。 不要说身边的赵无忌、林海峥等人了,几名侯府侍卫都看了有些傻眼,只是死死按住那老汉以及眼里充满仇恨的少年,不让他们冒犯到韩谦韩公子。 没有证明身份的照身帖,就是流民——城外的流民、饥民还有很多,没有照身帖倒不是会被当成间谍奸细抓起来,但也不要想再进城。 韩谦将撕成碎片的照身帖随手抛洒出去,仿佛与雪花融为一体,又对身后的范大黑、林海峥说道:“你们俩人,将这两个碍眼的家伙赶出城去,大过年的,省得看到晦气。” 范大黑、林海峥于心不忍,但说来奇怪,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敢忤逆少主韩谦的威势,只得硬着头皮重新从栓马石上解开马,将老汉、少年两人都揪到马背上,趁着现在城门还没有关闭,扬鞭出城去。 这时候姚惜水,身后还有两名晚红楼的丫鬟,捧着一堆箱匣;两名车夫则是安静的坐在马车上,等着这边事了再接送姚惜水回晚红楼去。 韩谦身为皇子陪读、侯府从事,赵阔、赵无忌身为韩家的家兵,也早就在侯府这边登记注册过,所以来去自由,也可以携带刀弓入内。 姚惜水作为受邀过来献艺的舞姬,特别是发生行刺事件之后,想进侯府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虽然侯府有陛下赏赐的八名乐工,但姚惜水还带了一部古琴以及剑舞所需的剑器,这些都需要交出来查验。 而且剑器要先交给侯府的人保管,等到需要用时才会交回到姚惜水手里。 韩谦也没有权力吩咐侍卫直接省过这个环节,只是颇有兴趣的看着侯府里的侍女过来给姚惜水搜身。 姚惜水披着雪白的裘袍,解开裘袍,内穿的裙裳则比较单薄,侯府侍女给姚惜水搜身时,还是能看到她高挑的身姿颇为有料,令韩谦想起那日在晚红楼跟这小泼妇扭抱在一起的情形。 当时急着脱离这小泼妇的魔掌,倒是没有想到要细细感受那惊人的触感,这时候再回想,印象就很是模糊了。 “韩大人好狠的心啊,这大寒天将人家的照身帖撕成粉碎赶出城,就不怕这大寒夜的,天地间再多出两个冻死的冤魂?”姚惜水妙目盯着韩谦的眼睛,嫣然笑着问道。 “姚姑娘今夜的舞姿,定然惊天地泣鬼神,怎么能让两个肮脏货色惊扰到呢?”韩谦双手拢到宽大的袍袖之中,淡然的盯着姚惜水。 虽然姚惜水今天会献舞不出韩谦的意料,但姚惜水如此平静的出现,却叫韩谦觉得这小泼妇不简单。 三皇子杨元溥之前对他的数次反复,可以说都是受李冲等人影响导致。 虽然三皇子杨元溥内心也未必喜欢他恃怨而傲、恃才而傲的态度,但心里会更厌恨李冲等人对他的误导。 他以后在三皇子杨元溥面前只要能稍稍收敛一些,但继续时不时在暗中挑衅一下李冲等人,使他们对自己的怨恨不减,只会彻底灭掉三皇子杨元溥对他们的信任。 只是没想到姚惜水今夜出现了,却没有表现出他想要的反应,真是无趣啊。 姚惜水美眸往远街投望了一眼,这一会儿工夫,马踪声已经杳然,人迹马影没入夜色之中看不见了。 “韩大人先请。”姚惜水不动声色的请韩谦先行。 韩谦身为侯府从事,虽然是不入流的佐吏,却算是有实缺官身了,姚惜水身在乐籍,自然是要以“大人”相唤,身居其后的。 临江侯府之内,到处都是安宁宫及太子的耳目,三皇子杨元溥待韩谦也不会太热切,但姚惜水跟随韩谦之后,看到站在前院垂花门之后的杨元溥望韩谦时眼神灼灼发亮,心里暗暗一叹,退到偏院准备献艺事宜时,低声吩咐随行的一名丫鬟:“你即刻出城去,找到那个被韩谦逐出城去的老汉跟少女,接到秋雨阁安顿下来。这事就莫要惊动夫人。” “那少年是女扮男装?”丫鬟惊讶的小声问道。 “韩谦是个眼瞎子,你也眼瞎了?”姚惜水瞥了丫鬟一眼,让她赶紧出城去办事,不要等城门关闭了,再想出城就要费太多手脚了。 ………… ………… 沈漾、郭荣、陈德、李冲、李知诰、柴建、郭亮、张潜、冯翊、孔熙荣、韩谦等名义上都隶属于临江侯府及龙雀将军府的将领、官吏陆续到齐后,晚宴就正式开始;女官宋莘侍于一侧,指挥内侍、宫女伺候着众人饮宴,又安排乐工、歌舞伎逐一登场献艺。 不管众人平时是如何的心怀鬼胎,十几杯酒下肚,场面气氛也渐渐热烈起来。 姚惜水压轴出场,换了一身长水袖的五彩裙裳,款款而出,容色惊艳,顿时将侯府所养那几名姿色还算很不错的乐伎给比了下去,手持一柄无刃的短剑,脚着丝履,执剑缓缓而舞。 韩谦在宣州时,就听说姚惜水在晚红楼以剑舞闻名,名列六魁之一,却一直都没有机会观赏,此时见姚惜水执剑以一种缓慢的身姿舒展,端是美到极致。 “你看中的小娘皮还真是美极,你看她这屁股,绷得真他娘圆啊,掐一下指定出一溜水来!”冯翊喝过酒,醉醺醺的坐到韩谦身边,肆无忌惮的对着姚惜水凭头论足。 冯翊是想小声跟韩谦交流,但他喝过酒,舌头有些大,控制不住声音,韩谦相信坐在他们对面的郭亮、张潜都能听见,偏偏在他们眼前的姚惜水如若未觉,心想这小泼妇对别人脾气倒好。 “剑舞有缓有疾,奴婢还学过一种泼洒剑舞,其剑甚疾,特地献给殿下一观。”姚惜水收住慢舞,跪拜在庭前说道。 “好!”杨元溥说道。 陈德还色眯眯的盯着姚惜水看;郭荣示意两名侍卫站到三皇子杨元溥跟前去,看剑舞可以,但也不能忽视安全。 姚惜水换了一把剑器,款款走到韩谦与冯翊跟前;韩谦也不得不承认,盛装之下的姚惜水,确实撩人得很。 看了韩谦一眼,姚惜水问冯翊说道:“奴婢可请冯大人执此鞘!” “好好好!冯翊骨头轻了二两的说道,似乎完全忘了姚惜水是韩谦先看上的姑娘,接过剑鞘,照姚惜水所言朝天而立。 姚惜水身形往后一缩,其形快如魅影,剑光便似大雪纷洒而出,盈溢于庭。 韩谦这段时间刻苦练习刀弓,受梦境影响极深,彻底摒弃花拳绣脚,全面往实战技巧倾斜,但这时候也不得不承认姚惜水的泼洒剑舞,当真可以称得上绝妙,暗感前朝诗人称剑舞大家“舞姿矫健而奇妙,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等诗句,完全可以用在姚惜水的身上。 越是如此,韩谦越是为那天扭抱姚惜水之事感到后怕,真是好险好险,稍一失手,他还不知道要被这小泼妇怎么羞辱折磨呢。 冯翊更是看得目瞪口呆,最后见姚惜水手中短剑脱身去,仿佛一道白色匹练飞入空中数十丈,转折而下,剑光如闪电掣来,“哐铛”一声,在冯翊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短剑已经没入他所持的剑鞘之中。 冯翊吓了一身冷汗,一屁股坐在地上,听着别人掌声如雷,他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第五十一章 爷孙 - 第五十一章 爷孙 - 第五十一章 爷孙 - 肉肉屋 第五十二章 夜聚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五十二章 夜聚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五十二章 夜聚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五十二章 夜聚 饮宴过后,照例皆有赏赐。 此前一次赏赐,赏沈漾、郭荣、韩谦等人侍候三皇子有功,乃是宫中给赏。 而这次三皇子正式开府,即便郭荣、沈漾等职缺皆是官授,名义上也属于三皇子杨元浦的幕僚部属,这一次的赏赐自然是以三皇子杨元溥的名义进行,以示恩赏。 郭荣、沈漾、陈德三人,乃是统军级僚属,赏赐最厚。 郭亮、李知诰、柴建等人乃都虞侯一级,赏赐次之;李冲以及内宫宋莘以及侯府副监、侍卫营副指挥等,职居要位,也与之类同。 韩谦、冯翊、孔熙荣以及诸曹参军、从事等,赏赐又要差一等。 当然了,韩谦昨日已经单独得到最丰厚的赏赐,十枚合浦珠价值百万,却也不在乎今日几匹绫绢。只是看今天得赏的这几匹绫绢,还能看到宫中残留下来的戳印,韩谦看得出这应该是杨元溥刚刚得到天佑帝或世妃王夫人的赠赏,匆匆除去戳印转赏给他们的。 然而这也能看得出三皇子杨元溥手头窘迫。 杨元溥出宫就府,封临江侯食邑三千户,没有实封,朝中直接拔给食邑钱,每年粮三千石、布帛三千匹,再加上逢年过节天佑帝的赏赐,统共一年能有上千万钱的收入。 侍卫营以及内侍省所属的内宫晌俸都不需要临江侯府供给,杨元溥想要生活得奢糜一些,还是绰绰有余的,但远不足以培植势力。 其他不说,仅龙雀军的屯营军府,少说就要贴进相当于二十万石粮的钱物进去,才有可能持续维系下去,但也仅仅是勉强维系。 毕竟屯营军府收编的老弱病残太多了,三五年内,隔绝疫源的工作不能有丝毫的松懈,就需要源源不断的投入大量的钱物跟人力。 此外,即便是在赤山湖北岸筑堤,将湖滩地都充分开垦利用起来,最终屯营能得十万亩地就顶多了,而且必须开垦收成要比水田低一大堆的旱田,每年所得的收成,预计也只能勉强估屯户食用,没有办法反哺龙雀军的军资需求。 而龙雀军数以千计的兵甲战械骡马,以及将卒的补给、军功赏赐等等糜费,仅仅朝中每年拔两千万钱是远远不够的。 韩谦相信晚红楼及信昌侯府财力雄厚,但也不觉得他们的财力再雄厚,就真能将一支精锐兵马支撑起来。 今日,在李知诰的催促下,军府仓曹总算是将钱粮账目跟山庄结清了,但韩谦今日在山庄里,将要给家兵奴婢以及烧窑匠工的年底赏钱拔除出来,发现盈余除了世妃刚刚赏给的十枚珠子,也就四五十万钱而已。 要知道上个月,他教冯翊赌术后所得的分成,手里还有百余万钱的积存。 想到这事,韩谦就深感肉疼,心想要不是他爹太慷慨,每月六千担石灰供给军府,他少说能从晚红楼及信昌侯府扒七八十万钱下来。 ………… ………… 侯府这边的酒宴,天擦黑开始,结束时夜还未深。李冲说看姚惜水剑舞甚不过瘾,邀请冯翊、孔熙荣、韩谦一起追去晚红楼看姚惜水献艺。 冯翊、孔熙荣现在有把柄被李冲拿在手里,也不敢轻易给李冲脸色看,几人便在家兵的簇拥下,骑马往晚红楼而去。 走进姚惜水的院子里,大家刚在暖阁里坐下,茶脯果酒刚摆下来,乐工也都安排在隔壁的厢房里弹起琴来,这时候就见三皇子杨元溥用蓑衣包裹得紧紧的,在李知诰、柴建、陈德三人的簇拥下走进来。 韩谦也是故作惊讶,然后与冯翊、孔熙荣他们一起给杨元溥行礼。 “李参军说你们皆是我能信任之人?”杨元溥虽然还略显得有些稚嫩,还压低声音朝韩谦、冯翊、孔熙荣问过来,还颇有几分沉郁气度。 看杨元溥今日酒席及此时的表现,韩谦猜测他兼领龙雀军,行止要比以往自由得多,信昌侯李普应该另外有安排人在教导他。 而杨元溥这话是说给冯翊、孔熙荣听,韩谦看冯孔二人脸上皆有苦色,也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即便他们受胁迫,愿意为三皇子杨元溥办事,但他们也决定不了冯家、孔家的最终选择。 韩谦便帮着他们直接将话给挑明了,接下来谈什么事情也不用绕弯子,说道:“我等自然会尽力为殿下办事,但我们办事倘若不能周全,还望殿下宽囿。” “你们能尽心办事就好,办不了的事情,殿下也不会强人所难。”李知诰站在旁边说道。 冯翊、孔熙荣还是怕李冲拿捏住他们的把柄,强迫他们做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到时候将他们逼入左右皆难的困境之中。有韩谦与李知诰定下基调,他们的神色就放松下来,说道:“只怕力所不能及,有负殿下所托。” “你们也不要妄自菲薄,韩谦替殿下办事就挺好。”李冲说道。 韩谦阴阴的盯了李冲一眼,他也注意了李知诰严厉的盯了李冲一眼,制止他没事再乱挑衅。 韩谦见冯翊、孔熙荣眼睛里露出疑色,侧过头跟他们说道:“我在山庄建石灰窑,实是殿下交办之事,所幸没有辜负殿下的信任——而说到这里,我倒是想到有一件事,你们也能替殿下办。” 韩谦在山庄养了近一个月的病,冯翊、孔熙荣还多少有些奇怪,这会儿倒是恍然大悟,问道:“有什么事,我们替殿下办?” 他们不想被李冲逼迫太近,总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意思一下。 “沈漾先生博览群书,觅得古法以为石灰能灭疫毒。且不说此法可不可行了,但要是这个说法能够盛行,秋湖山的石灰,经你家的货栈畅销诸县,亦能为殿下牟利!”韩谦说道。 他费这么大气力,在山庄建了那么多口石灰窑,却不能盈利,怎么都不可能甘心的。 冯文澜身为户部侍郎,此前还供职专收州县贡品的大盈库,冯家也是凭借这样的便利经营几家货栈,收储州县的物产贩售于京畿。 韩谦当然也可以经营几家货栈,但就算他能镇得住黑白两道,要是他经营货栈大肆吹嘘石灰的好处牟利,也太容易将安宁宫及太子的注意力吸引到他韩家头上。 然而当世用石灰太少,非要大肆鼓吹,甚至还要借疫病造势,带点坑蒙拐骗,才有可能盛行州县。 韩谦想着借冯家的货栈以及冯家的影响力,一方面除了他手下没有那么多的人手,另一方面,除了能分散安宁宫及太子一系的注意力外,也要用确切的手段,将冯翊、孔熙荣绑上贼船。 李知诰安排这次私会,还想着牵出引子,日后再想着怎么将冯翊、孔熙荣两人用起来,没想到韩谦心机转得比他们还要快。 而他们之前也考虑中秋湖山别院所出的石灰售价极其低廉,信昌侯府旗下也有货栈,可以行销出去牟利,但见韩谦将此事托付给冯翊,也算是将冯家一步步捆绑过来的手段,也便不再提什么异议。 冯翊就拉孔熙荣去过一回山庄,之后一直都没有敢再去,也不清楚石灰窑到底建得怎样,同时也不想在三皇子表现太敷衍了事,便追问详情起来。 “你安排船只过来运货,我照市价的一半供货给你,”韩谦说道,“但进山庄运货这事,你最好交办给能守得住口的人手,行销金陵及江淮州县谋利,到时候你手里有私己钱不说,也省得你家整日说你不学无术。” 冯翊想想这事也算一举多行,而他身前身后也有十几个听话的奴才,省得他们不干活,还整天想着从他拿赏赐。 谈定这事,陈德、冯翊、孔熙荣自是嫌在这边听清水琴甚是无聊。 到年关头上,除了柜坊外,其他地方开设赌局也都不违禁,晚红楼里也不例外——听前面的院子隐约传来嘈杂的吆喝声,便知夜里这边也同时开了好几场赌局,供欢客玩乐。 看冯翊、孔熙荣坐不住,杨元溥便让陈德拉他们二人出去。 陈德、冯翊、孔熙荣一走,杨元溥便侧过身来,对韩谦正色说道: “之前谋事不密,差点坏事,往后还望韩师多多指导元溥。” 韩谦看李知诰、李冲、柴建三人脸上皆动容惊色,心里疑惑,难道杨元溥这话不是别人所教? 不过,这就算眼前是杨元溥真心所言,韩谦也不会放在心底里,毕竟杨元溥还只是未满十四岁的少年,自出生以来生长环境就极致阴柔,判断也太容易受人干扰跟影响。 之前杨元溥的反复,就是明证;说得好听点,杨元溥还只是一个极力想表现得成熟的少年罢了。 不过,心里想归想,韩谦还表现得异常激动的跪坐还礼,说道: “为殿下谋事,韩谦必极尽全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李冲嘴角忍不住哆嗦的抽搐了两下,没想到韩谦此时在三皇子杨元溥心目中的地位竟然如此之高,竟然以“韩师”相称,那他身为陪读,从此往后不得坐实要低韩谦一头? 这时候,厢房的门便倏然打开,却见是苏红玉、姚惜水坐在厢房里并坐拔琴,看得出她们也为杨元溥刚才的话深感惊讶,心里想想也有些冤,虽然计策是韩谦所献,但没有信昌侯府与晚红楼贴进去这么多的资源,这事能在一个月来看出些规模出来? “没想到又有机会聆听苏大家的琴音,真是荣幸。”韩谦坐正身子,朝苏红玉拱拱手,说道。 “我与惜水能听韩公子的大谋,更是荣幸啊。”苏红玉笑着说道。 韩谦刚才唆使冯翊、孔熙荣入彀,更多还是想着能多谋些私利,但看苏红玉神色温婉,也看不出她这话是不是带有讥讽。 “韩公子刚才在殿下府上,还说看奴婢舞剑不过瘾,可要奴婢此时舞剑给韩公子看?”姚惜水盈盈起身问道。 想到冯翊今日已经被吓得不轻,他才不想自找罪受,说道:“我要是会舞剑,当是我舞剑给姚姑娘、苏大家看。” 见韩谦在三皇子杨元溥换脸比翻书还快,姚惜水心里暗恨,但也是笑盈盈走过来,与苏红玉给杨元溥一起行礼,然后众人走出姚惜水的院子…… 第五十二章 夜聚 - 第五十二章 夜聚 - 第五十二章 夜聚 - 肉肉屋 第五十三章 用间篇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五十三章 用间篇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五十三章 用间篇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五十三章 用间篇 韩谦随众人走出姚惜水所住的院子,走夹道往晚红楼深处的木楼走去,便猜到信昌侯李普及黑纱妇人应该在那里等着他们,不知道到年底了,还要商议什么事情。 夹道幽暗,虽在晚红楼内部,韩谦也能听到前面正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却没有人乱闯进来,也不知道苏红玉、姚惜水等人,是怎么暗中对晚红楼进行控制的。 韩谦胡思乱想,无意间回头看到苏红玉与李知诰并肩而行,两人低语着什么,但看苏红玉在幽暗的灯光下眉眼喜俏,似待李知诰格外亲昵,或在潜流下暗藏没有显露出来的情愫。 韩谦越发确定信昌侯李普早年应该就是晚红楼的一员,这些年是在晚红楼的扶持下累建军功,爬到如此高位的;或许浙东郡王李遇能成为与徐明珍等人并立的名将,也有晚红楼的功劳,但可惜李遇并不受晚红楼的掌控。 信昌侯、黑纱妇人确实已经等候在木楼里,待杨元溥、韩谦他们过来后,才真正的议事,不过所议也主要是龙雀军筹建这一个月来的得失。 杨元溥是要比以往自由,但终究是未满十四岁的皇子,行动不可能像韩谦他们那般没有拘束。 不要说郭荣、宋莘阻拦了,即便是信昌侯李普也不敢冒险让杨元溥到满是染疫饥民的屯营军府走上一趟。此外,诸多事要瞒过郭荣、宋莘,不能惊动到安宁宫,那绝大多数事情都不可能让杨元溥直接去接触。 有些事情即便要详细汇报,想要找一个郭荣、宋莘或者其他不能绝对信任的人都不在场的时机,也是极难。 杨元溥也是极为勤勉,这时候一边听信昌侯李普详细说这一个月来龙雀军的筹建情况,一边插入很多问题,不厌巨细的将他一时所不明白的细节问清楚。 这一个月来,可以说大获成功,但来年所面临的困难,跟韩谦所预料的一样,就是信昌侯府及晚红楼也无法长期支撑住这样的消耗,还是要尽可能争取天佑帝能往他们这边倾斜资源,争取尽快能让龙雀军形成战斗力。 然而内外吏臣以及数十万大军需要供养,国用已经捉襟见肘,即便没有安宁宫及太子一系的掣肘,能额外挤给龙雀军的钱粮也相当有限。 “钱粮一事,韩从事,你有什么妙策?”信昌侯李普问道。 韩谦忍着心痛从怀里将那装有十枚合浦珠的锦囊掏出来,恭敬的送到杨元溥跟前,说道:“世妃所赐,韩谦铭记于心,此时愿将世妃厚赏献出来为殿下资军粮。” “有功当赏,这是母妃所赐……”杨元溥没想到韩谦会将合浦珠献出来,有些意外的说道,同时也想表现得慷慨,不愿将赏赐出去的东西再收回来。 “此时艰难,韩谦怎能独享珍物?待他日大事得成,殿下不忘韩谦之功,到时候多赏韩谦些田宅便是。”韩谦忍住恶心劲,表忠心的说道。 十枚合浦珠,能抵他爹韩道勋两年的官俸,放在谁眼里都不能算小钱。 世妃让李知诰将十枚合浦珠交给他,以示厚赏,但他真要不声不响的将十枚合浦珠收入自己囊中,世妃那边是不是真就一点意见都没有? 韩谦对此是深表怀疑的。 宫禁之中,又长年挣扎在安宁宫的阴影之下,这样的人最容易小心眼,难出大气度,韩谦忍着心痛将十枚合浦珠交出去,那就谁都不能说他小气贪财了。 至于钱粮之策,老子真要能想到筹钱的办法,会轻易便宜了信昌侯府及晚红楼你们这些人吗? 杨元溥不能在外面太久,这边谈过事情,便由李知诰、柴建护送回临江侯府,韩谦看到冯翊、孔熙荣、陈德还在前面的院子聚赌,玩得正兴高采烈,他没有什么兴趣,便先带着等候多时的赵阔、赵无忌、范大黑、林海峥他们先回去了。 院子里拿石灰水新粉刷过墙,院墙外边边角角拿石灰粉洒过一遍,准备过年,也有焕然一新的感觉——当然,院墙外洒石灰粉,也是韩谦有意吩咐,做给左邻右舍看的。 这时候夜色已深,他父亲韩道勋却还没有睡,借着一盏孤灯,坐在窗前看书,韩谦推门走进去问安,看到他父亲手里拿的书,却是他在山庄这段时间为培养家兵子弟绞尽脑汁所编写的一些东西。 年节他要在城里住几天,便叫晴云、赵庭儿将纸稿先带回来,没想到叫他父亲看见了。 “你这都写些什么,杂乱无章,都看不出什么头绪来?”韩道勋将一叠纸稿还给韩谦,问道。 “孩儿前段日子在山庄读《孙子兵法.用间篇》,廖廖千言,细嚼又觉得味道无边,但又觉得《用间篇》太过简略,世人即便想任其事,却无从下手,便将范锡程他们找来,问了些军伍斥侯之事,随手抄录下来,想着有朝一日,能为《用间篇》写一篇疏注出来。”韩谦小心翼翼的说道。 “有些酷吏手段,军伍之中也不多见,道听途说之事,你还是要细细甄别,以免他日著书立说,遗害于世。”韩道勋见韩谦有著书立说的野心,甚感欣慰,还看到纸稿所抄写的一些手段过于辛辣、阴毒,还是忍不住告诫几句。 韩谦培养家兵子弟,主要还是想着日后能掩护他脱逃。 有时候,即便不得已要杀人,韩谦也希望家兵子弟尽可能想办法不打草惊蛇,或藏匿尸体,或掩饰痕迹,要制造暴病、火焚或溺水而亡的假象;而打探消息,除了利诱收买之外,不免要进行讯问,而倘若不幸落入敌手,又要能抵挡住诱问及刑讯,这其中的诸多手段,怎么可能都光明正大? 当然,韩谦此时也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好好的他要将家兵子弟往这些方面培养,只能找托辞搪塞过去。 韩谦随手翻了一下纸稿,却发现他父亲在书稿里密密麻麻的拿朱笔写下一大堆批注,指出大量的谬误错漏之处。 韩谦这时候才突然想起父亲曾在楚州军担任过专司狱讼的推官,而楚州濒临梁国,距离晋国也近,两国常有斥侯渗透进来打探情况,每有捕获,绝大多数也都会交到他父亲手里处置。 无论是所谓的“酷吏”手段,还是用间、反间,他父亲所知道的,实要比他闭门推想详细而精准得多。 这也难怪范锡程他们直接教导家兵子弟,有些无所适从,但他亲自将范锡程他们喊到跟前询问,却又能问出不少有用的细节来。 实际上,范锡程他们跟随父亲身边,不知不觉间也掌握诸多手段,只是没有想过付诸实施,更没有想过要总结出来教导他人罢了。 “父亲曾在楚州军任推官,于用间有诸多心得,为何不著一书?”韩谦问道,心里想他父亲要能帮他编写此书,除了事半功倍外,还能将他父亲的注意力吸引到编书中来。 “用间之事,千变万化,难以用一纸说透。而孙子曰五间,除了因间、生间等事能说外,内间、反间、死间三类实则是教人为恶,知其事防其事可以,然而著书说其事,或有遗害。”韩道勋说道。 韩谦心里听了直想翻白眼,用间之事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没想到他父亲却还在这种事情上面想保持道德底线。 不过韩谦也知道父亲的道德标准,是其数十年悲喜人生所塑造,不是他三言两语所能打破,翻看纸稿,看他父亲的批注已经足够他整理几天,说道:“那孩儿先将书稿重新整理一遍,再叫父亲阅看批注……” 韩道勋不愿意去编写这类书稿,但韩谦有天纵之才、书稿所写有很多手段是他闻所未闻、却细想又能深感其妙,这也更让人担心韩谦心性未定、易入歧途,点头道:“如此也好。” 像韩道勋所担任的秘书少监这类清闲之职,只要不发生宏文馆被火烧了这样的大事情,年后通常能休沐到元宵节后才需要再到官署应卯。 而在进谏之事发生后,以往与韩道勋有交往的官员,也不再登门——即便是冯翊、孔熙荣,私下也跟韩谦抱怨他们也被家里勒令要少过来找这边厮混。 韩道勋清闲之余,倒是有更多的时间帮韩谦编校书稿。 相比较而言,韩谦除了苦练刀弓、教导家兵子弟、山庄那边还要兼顾之外,隔三岔五还要到临江侯府露个脸,这个年过得要比他父亲忙碌多了。 第五十三章 用间篇 - 第五十三章 用间篇 - 第五十三章 用间篇 - 肉肉屋 第五十四章 再设司曹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五十四章 再设司曹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五十四章 再设司曹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五十四章 再设司曹 在三皇子杨元溥、李冲他们面前,韩谦也不隐瞒这段时日他主要精力就是在家里帮他父亲编写书稿,也隔三岔五将书稿的内容,挑一部分讲授给杨元溥听,这样才方便将这边的其他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杨元溥年后才满十四岁,说到底还是少年心性,虽然努力去学经世致用之学,有疑惑之处,这时候也有韩谦以及信昌侯府的客卿随时帮着他答疑解惑,但多少还是觉得有些枯燥无味。 三皇子杨元溥生来就处于安宁宫的阴影之下,即便是出宫就府,身边也到处都是安宁宫的眼线,韩谦此时所编的书稿主要讲秘密力量的培养之法,跟三皇子杨元溥实在是太契合了。 杨元溥甚至可以说,在这方面比任何人都更具天赋,而且在临江侯府之内,也随时随地能看到书稿的影子投射到现实中去。 韩谦也不知道传授杨元溥制衡之道以及培植、使用秘密力量的手段,是利是弊,但相比较其他,他只需要教导这些手段,就能继续获得杨元溥的信任,代价反倒是最少的。 不过,现在形势稳定,安宁宫及太子一系还没有注意到桃坞集那边的变化,韩谦也不忘会叮嘱杨元溥,莫要在郭荣、宋莘等人身上轻易尝试用间之法,以免打草惊蛇。 过了元宵节,冯翊也正式安排冯家货栈的人,用船从山庄运送石灰进城贩售。 京城的权贵圈子,实际上不大,而且还集中居住在皇城附近。 户部侍郎、右神武军副统军等家院子巷道的边边角角元宵节前后都洒上生石灰,城里的权贵想看不见都难。 冯翊、孔熙荣同时也在狐朋狗友圈子内大肆宣扬生石灰有灭杀蛊毒、清除疫病之用。 当然,水蛊疫虽然没有大肆传播到城里来,但这些年也是笼罩在满城权贵头顶的阴影,再加上韩谦在背后有意散摇今年疫病会大作的风言风声,冯家货栈里所囤积的生石灰,一度卖得比米价还高。 韩谦年后在山庄也尝试建造更省人力的大灶,前后雇佣的三百多人手没有增加,但每天差不多能保持出四百担石灰。 山庄所出石灰一半廉价出售给屯营军府,一半包销给冯家的货栈。 很可惜,石灰能灭杀疫毒的消息传开去,周边也新出不少石灰窑。 而烧制石灰又实在没有太多的技术含量,即便山庄这边不泄密,以当世尚算原始的匠工水平,只要烧石窑的规模上到一定程度,将采石及伐柴等事分工出去,成本也必然快速下降。 不过,即便如此,烧制石灰也差不多每日能为山庄贡献上万钱的盈余,将韩家在城内以及山庄养这么多家兵、奴婢的糜费给填补过来。 韩谦年后尝试打造一些适用于斥侯潜伏侦察的装备,从屯营兵户挑出二十多名手艺匠人,也没有再需要他额外倒贴费用进去。 到四月底,屯营军府这边的情况也算彻底稳定下来。 一方面沿赤山湖北岸长达十里的矮堤,在沈漾等人的主持下,抢在春水上涨前修成,另一方面二十五寨初步建成、湖滩加最初征用的民宅,开辟旱田逾七万亩,也都进行春播,种上桑麻麦豆等作物。 更为主要的,是疫病彻底控制下来。 屯营军府的军民最终稳定在三万人左右,即便仍然有两千七八百人患病症状严重,但大多数人染疫者的症状稳定下来,也恢复一定的劳作能力,而年后近三个月新增疫病加起来也不到三十人。 除了最初献出的百余家兵外,信昌侯府在年后或明或暗的,又将两百多拥有丰富战斗经验的老卒或家兵,迁到桃坞集,编入屯兵之中,加强六千余屯兵的编训等事。 虽然屯兵主要分散于各个屯寨,为避免打草惊蛇,李知诰这边并没有将人马都集结起来进行大规模的集训,但韩谦不时出没屯营,对这边的情况还是能随时掌握。 他也能看到编入这批经验丰富的基层武官后,龙雀军即便在规模上要比正常的一军编制小很多,但战斗力却不会弱太多。 这也是信昌侯府这些年积累起来的,其他势力极少具备的优势资源。 而浙江郡王李遇归隐山野,之前李遇及大将张蟓等人帐前的一些武将、官吏在别处混得不如意、受到排挤、打压,在信昌侯李普的游说下,也有不少人投附临江侯府谋求出路。 四月底,三皇子临江侯杨元溥大婚快到的日子,除了韩谦、冯翊、孔熙荣、李冲等四人正式有官身的陪读从事外,另外在侯府就食的从事、客卿也有二十多人。 虽然这些人主要是信昌侯李普推荐过来的,要么直接是晚红楼培养的弟子或者刺客,要么晚红楼那边早就调查过背景,之前在浙东郡王及李普所领军中任过军中,不大可能有安宁宫的眼线混进来。 不过,人多嘴杂,在外人面前,韩谦还是小心翼翼的跟杨元溥保持住距离。 三皇子杨元溥与信昌侯李普幼女李瑶的大婚在即,韩谦也只是请他父亲临摹一份《兰亭集序帖》以及将他近日才初步编成的书稿《用间篇注疏》作为贺礼献上去。 当然了,韩谦献上的这部《用间篇注疏》,也是删选本。 韩谦主要将那些当世不该有以及一些过于残酷而血腥、“可能会遗害后世而有碍教化”的技术性手段删除掉,但即便是删除掉大多半内容的洁本,也有三四万字,在当世已经可以说是难得一见的大部作了。 “这是我父亲刚刚写成新稿,乃我父亲在楚州任推官时心得,但书稿里所写的诸种用间手段过于阴柔,有碍圣人教化,我父亲并不愿意此稿问世,我偷偷抄录了一本献给殿下。作为贺礼,或许有些不妥,还请殿下勿怪。” 韩谦借与李冲、李知诰两人进内室找三皇子杨元溥商议大婚之事,才将《用间篇注疏》拿出来。 虽然大部分内容,杨元溥都陆续听韩谦传授过,但得到完整的书稿还是极高兴:“怎么会,怎么会?这份珍礼,元溥必会时时研读,只是可惜有些疑难不能当面向韩少监请教。” 韩谦心里微微一笑,心想在李冲等人这段时间不懈的影响下,在杨元溥心里自己又变成那种只知使阴谋诡计而他父亲才是真正具备大才干吧? 韩谦也不介意如此,也唯有如此,等他父亲哪怕还是按捺不住要直谏犯天颜之时,三皇子及信昌侯李普这边才有可能全力去保他父亲。 “大哥,将军府或可秘设一曹,专司用间及刺探消息之事?”杨元溥将七八十页纸的书稿压在手下,朝李知诰看过去问道。 杨元溥过两天就要与李瑶正式成婚,私下里对李知诰、李冲也是以兄长相唤,以示亲热。 韩谦抬头看了李知诰一眼。 虽然他暗中有教杨元溥制衡之道,而用间一篇重点所讲的更是秘密力量的建设跟使用,但杨元溥这时候提及此事,他还是觉得时机上略早了一些。 虽然现在明面上,临江侯府到处都是安宁宫及太子,甚至还有二皇子信王的眼线,但大家心里都清楚,晚红楼这些年潜伏在暗处,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晚红楼都能及时跟世妃传递消息,说明宫禁之中就有晚红楼渗透进去潜伏下来的眼线。 要说太子及二皇子信王那边没有晚红楼的眼线,不要说韩谦了,连杨元溥都不会相信。 只是晚红楼到底掌握多少眼线,暗中培养了多少刺客、探子,不要说杨元溥,韩谦也看不清楚。 杨元溥即便不介意借助晚红楼及信昌侯府的力量去争帝位,但也希望晚红楼及信昌侯能将这些明里或暗里的秘密力量,摆放到他视野能及的范围内让他看得到。 韩谦传授他用间之学,讲授秘密力量的建设及使用,则是让他认识到此事的重要性,也给他一个很好的借口。 当然,杨元溥事前有问过韩谦的意见,韩谦希望他不要操之过急,只是前些日子天佑帝染了一场风寒,据说天佑帝病愈后整个人老态许多,这也就惊乱很多人的心思,大家的心思都变得迫切起来。 从这个角度看,韩谦心想三皇子此时提出此事,或许也不能算太过急切,毕竟等争嫡矛盾激烈化之后,他更不敢轻易妄动,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提及这事。 当然,韩谦并不认为这是三皇子杨元溥独自拿定的主意,细细思量,除了时机之外,倘若不是世妃王夫人专断独行,难以想象才刚刚十四岁的杨元溥,能承受这事可能会被信昌侯府及晚红楼直接否决的压力。 “父亲及夫人,知道殿下这段时间随韩从事学习用间之事,也常听二弟言及韩大人的妙论,与夫人那边都觉得甚妙。此事是要重视起来,才不至于事发突然而束手无策,”李知诰不动声色的问道,“只是不知殿下属意谁来掌控此事?” 见李冲眼睛幽怨的看过来,韩谦心头暗骂,尼玛的,世妃比你们想象的厉害,不愿意彻底沦为你们的傀儡,你这孙子瞪我有毛用? “我也是这段时间学习心有所感,但具体要怎么做,还是不堪了了,还要请大哥你们来决断。”杨元溥说道。 “韩大人可任秘曹参军。”李知诰朝韩谦看过来。 “李虞侯莫要害我,韩谦帮殿下出点主意可以,真正要做事,可是一摸黑!” 韩谦又不傻,他再出任秘曹参军,晚红楼及信昌侯府怎么可能将秘密力量交给他掌控? 不管李知诰怎么劝,他只是推辞道:“再说了,我在殿下任从事,我父亲就有不愿,真要专司秘曹之事,以我父亲的脾气,非将我的腿打断不可。” 见杨元溥也没有要劝韩谦的意思,李知诰说道:“既然韩大人百般推辞,那此事还是等知诰禀告父亲及夫人再说吧。” 第五十四章 再设司曹 - 第五十四章 再设司曹 - 第五十四章 再设司曹 - 肉肉屋 第五十五章 秘曹左司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五十五章 秘曹左司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五十五章 秘曹左司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五十五章 秘曹左司 大婚之事,信昌侯夫人会进宫跟世妃王夫人商议,一切规矩由宫里,由内侍省定,韩谦与李知诰、李冲陪杨元溥聊些不咸不淡的话后,也就告辞离开。 “你这段时间,真是很用心的在教导殿下啊。”离开潇湘阁,走夹道往前院而去,李冲忍不住阴阳怪气的抱怨道。 韩谦见李知诰神色沉郁,猜不透他心中所想,沉吟片刻,说道:“我是跟殿下说过一百人忠于信昌侯府而信昌侯府忠于殿下,与一百人直接忠于殿下是有区别之类的话,但你们不要忘了,陛下不容人欺!” 见韩谦竟然光明正大的承认他有在三皇子跟前挑拔离间,李冲嘴角禁不住就要抽搐。 李知诰却拉了李冲一下,让他不要跟韩谦置气,说道:“韩谦说得有道理,陛下创立大楚,宏图大志,近年来又意在防范将臣专权,真要是看到龙雀军成军之时,上上下下都是我信昌侯府的人,到时候要么会强行裁撤一部分军将出去,要么在考虑三皇子时便会有更多的犹豫。” 韩谦心里一笑,心想他们还是低估天佑帝了,换作他是天佑帝,就算没有察觉到晚红楼的阴谋,真正下决心要扶持三皇子杨元溥继位,在龙雀军真正形成战斗力之后,怎么也要先想办法将李普父子三人都杀了,让沈漾掌军。 不过李知诰能已经有这层认识,就显然不是李冲能及的,也难怪他虽是养子,却能在信昌侯府有着比李冲大得多的决定权。 听李知诰这么说,李冲也没有办法跟韩谦置气。 “虞侯真是明白人,往后有什么事找虞侯商议,就不怕会误事了。”韩谦说道。 李冲转头看向别处。 “我真心希望你能执掌秘曹,而秘曹会设于暗处,不会对外公开,你不用怕在韩大人面前交待不过去。”李知诰盯着韩谦说道。 “我可指挥不动晚红楼及信昌侯府的人手。”韩谦也将话挑往明处说。 “韩府的家兵子弟,这段时间不时潜往州县历练,韩大人需要用我们这边的人手才能组建秘曹吗?”李知诰将这事点破,也表明他们对韩谦私下的小动作不是没有察觉。 家兵子弟接受六七个月的初步培养后,近一个月,韩谦则安排他们分散到附近的州县,打探、搜集风土人情、地形地貌以及物产市价等信息。 一方面家兵子弟需要实际的历练才有可真正快速成长起来,他没有耐心,也没有时间让他们在宅子里先学习三五年然后再放出去。 即便他父亲不犯倔脾气,此时已经是天佑十三年了,天佑帝顶天还有四年好活,到时候三皇子杨元溥与太子、信王那边不见血也要见血了,江淮随时有可能一片糜烂。 不管怎么样,他想要拥有一定的自保能力,对家兵子弟的培养,就不可能按部就班的来。 而韩谦个人精力有限,他短时间内也不可能走遍江淮州县,他想要对楚国形势有更精准的掌控,也必需依赖家兵子弟替他收集信息情报。 而搜集物产市价的信息,韩谦主要还是想比对金陵的物产市价,从中寻找商机。 当世完全没有一点专利意识,看到烧制石灰牟利甚巨,张潜、郭亮这两个孙子年后也在桃坞集建灶烧石,也不知道是不是李冲、柴建这边看到他这段时间有意交好张潜、郭亮二人,在背后唆使他们这么干的。 烧制石灰没有太多的技术含量,一旦多家参与进来,所能牟利就日渐稀薄,山庄里虽然没有添加什么人,但添置马匹、兵甲以及雇佣匠工打造一些特殊的装备,没有一个地方不需要撒钱,韩谦也只能另想他策筹钱。 只是没想到晚红楼及信昌侯府盯住他,比他所想象的还要紧一些。 韩谦炯炯有神的眼眸盯住李知诰,他对李知诰是要高看一头,但李知诰又怎么有自信说服信昌侯李普,说服黑纱妇人,由他来执掌一司? 晚红楼这些年都潜伏在暗处,应该知道掌握一支秘密力量的重要性,什么时候,或者说发生什么事情,他们突然就变得这么信任他了? 韩谦沉吟片晌,决定将有些话跟李知诰说透为好:“虞侯希望我多任事,我不敢推脱,但虞侯也要明白,侯府不将掌握的力量都摊出来,是不可能得到信任的。不要说陛下跟世妃了,殿下聪颖、心志也非常人能及。李侯及夫人那里,真要想能成事,应要让陛下那边确信殿下有能力掌控龙雀军,后续才会一步步倾斜更多的资源过来。要不然,殿下这边永远是一枚不受重视的棋子。” “……”李知诰沉吟片晌,跟李冲说道,“我与韩谦先去晚红楼,你回府跟父亲说一声,这事我们应该尽快给殿下以答复。” 李冲百般不情愿,也觉得三皇子被韩谦调教得有些超乎他们的控制,但这事最终如何处置,还是要听他父亲及夫人拿主意。 韩谦心想以李普的见识,只要将话说透了,还是能分得清轻重,出侯府后,便与李知诰分作两道往晚红楼驰去。 与姚惜水、苏红玉见面后,在姚惜水院子里没有待多久,信昌侯李普以及次女婿柴建便随李冲直接赶过来。 黑纱妇人却没有出现,这时候是事情耽搁了,或者说其人这段时间并不在金陵城里,姚惜水她们似乎也不想跟韩谦解释。 听李知诰详细说了之前跟韩谦商议的事情,信昌侯李普点点头说道: “或可建议殿下秘曹分设左右参军,到时候晚红楼会将两百户流民编入屯营军府接受管治。” 信昌侯李普这么说,便是要将他们暗中掌握的两百名精锐力量摊放到明处来,而且作为兵户编入屯营军府,其家小留在军府实际就附带有“人质”的性质。 韩谦不觉得这会是晚红楼及信昌侯暗中掌握的最后所有力量,但估算晚红楼及信昌侯所掌握的产业规模,猜测他们手里即便还掌握秘密力量,也应该有限了。 “孩儿建议韩大人出任左参军,但右参军用谁合适?”李知诰问道,他还是主张其中一职用韩谦,但另一人选谁,他没有考虑好。 “柴建来吧;然后荐高承源补都虞侯之缺!”李普没有否决韩谦出任秘曹左司参军,但他知道除非他们派出嫡系亲信,不然没有人能真正掌握这支秘密力量。 而且他也不想在这事上敷衍三皇子杨元溥。 韩谦提醒是有道理的,他们可以欺杨元溥年少、可以欺世妃深居宫禁,但想要欺天佑帝,就有可能弄巧成拙。 而他们能有今日的局面,事实上也是建立在天佑帝觉得三皇子能有所为的基础上,这还是韩谦献计三皇子杨元溥所打开的。 他们现在要做的,是加强这个基础,而不是破坏之。 高承源原本是天佑帝身边的侍卫,行刺事件之后,受天佑帝指派到三皇子杨元溥担任侍卫营副指挥。 推荐高承源接替柴建担任都虞侯,一方面表明信昌侯府没有专擅龙雀军兵权的野心,一方面通过高承源将龙雀军的成就传递给天佑帝知道三皇子确有所为。 高承源未必会得罪安宁宫那边,但在天佑帝驾崩之前,是不会背叛天佑帝的。 关于这点,信昌侯李普对天佑帝还是有信心的。 想到这里,信昌侯李普又跟韩谦说道:“秘曹左右两司分立,左司要从屯营兵户里选用什么人手,你不用担心柴建、冲儿会干涉你!” 龙雀军的根基在屯营军府,除了正而八经有官身的职缺以及延请的客卿、谋士,所属曹司绝大多数的低级武官、兵卒,都要从屯营军府选人;要想从其他地方选人,其人及家小也要并入屯营军府。 当然,韩谦的私扈家兵是可以豁免在外的。 只不过大多数时候,为了表示忠心,部将的私扈家兵也会尽可能安排在紧挨着屯营军府的地方集中居住。 目前秋湖山别院就位于桃坞集之内,韩家家兵的家小实际都位于屯营军府的控制之下,李普都不担心韩谦推荐麾下的家兵担任军职。 彼此融合,最终永远是大的一方吞噬小的。 韩谦见信昌侯李普丝毫不反对李知诰对他的推荐,还给他这么大的处置权,越发断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说道:“我可以执掌一司,将来也必然不会让你们失望,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信昌侯李普眯起眼睛盯着韩谦问道。 “我父亲要能出仕地方,我才敢尽力为殿下办事。”韩谦说道。 没有这边如此放松,韩谦还狮子大开口提这样的条件,甚至还强调尽力为“三皇子”办事,姚惜水微微眯起漂亮的眼眸,心想这厮倒是不怕跟这边生分了啊。 “这事我也只能尽力谋之……”信昌侯李普说道。 “全赖侯爷。”韩谦见信昌侯李普没有直接反对,便知这事有些希望,拱手谢道。 事实上,韩谦年后一直都在潜移默化的做他父亲的工作,希望他父亲能有机会出仕地方,他往后才不会再担惊受怕…… 第五十五章 秘曹左司 - 第五十五章 秘曹左司 - 第五十五章 秘曹左司 - 肉肉屋 第五十六章 有仇报仇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五十六章 有仇报仇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五十六章 有仇报仇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五十六章 有仇报仇 从晚红楼出来,在赵阔、林海峥等人簇拥下,韩谦骑马回宅子,心里还琢磨着用怎样的说辞,才能叫父亲痛下决心离开金陵、出仕地方。 到巷子口,韩谦远远就看着有两辆马车、十数匹壮马停在宅子外面,看车辙积满泥浆,马匹耷拉着脑袋正就着宅子前的石槽无精打采的吃豆料,他心里奇怪,今天家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远客过来? 韩谦走进前院,听着里面院子里的说话声有些耳熟,这时候有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从垂花门里面跳也似的闯出来,差点一头撞进韩谦的怀里。 “琼玉,你看着弟弟,莫要叫他摔着,”这时候一个身穿深青色襦裙的美艳少妇从院子里追着出来,盯着跑出来的一男一女两个小孩,乍然看到韩谦他们站在前院,吓了一跳,愣怔怔的盯住韩谦看了片晌,才不确定的问道,“七郎?” 去年初,韩谦从宣州到金陵跟父亲团聚时,当时才十七八岁的年纪,却早就沉溺于男女之事,又整夜的饮宴聚赌,身子骨早就被淘空了,近五尺半高的修长身量,却仅有百十斤,当真是削瘦得很。 过去七八个月里,除了留在侯府或被拉过去晚红楼议事,韩谦每日苦修刀弓骑射不辍,即便他长得不如冯翊那么清隽,也没有范大黑那么魁伟,却也能称是气度沉稳、仪表不凡了。 范锡程他们整日跟韩谦在一起,也不觉得韩谦的变化有多大,但宣州故人乍然看到韩谦,还以为是换了一个人,也只是眉眼间依稀认得。 “大嫂与大哥什么时候到金陵的?”韩谦沉默的看了少妇片刻,这时候也明白刚才听声音熟悉,是大堂兄韩钧在里间跟父亲说话,沉声问道。 他变化大,但不意味着别人大,他当然认识出眼前这少妇便是大伯韩道铭长子韩钧的妻子杨氏,闺名佳娘。 他祖父韩文焕生有三子,孙辈人数更多,但这些年江淮战事凌乱,三子各居一方,韩谦自幼与自己的党兄弟也没有什么接触,直到七年前他从楚州回宣州寄养,才与二伯这一脉的堂兄弟熟悉起来。 而四年前大伯韩道铭任巢州屯营军使,适逢梁国南侵寿州,殃及巢州,大伯韩道铭有将职在身,不能擅离,便由长子韩钧护送家眷百余人从巢州迁回宣州以避兵祸。 韩谦也是那时候,才与大伯家的两位堂兄熟悉起来。 当时堂嫂杨氏刚刚生下次子韩仁海,正是年方二十出头的丰腴美艳少妇,给韩谦留下很深刻的印象,而堂兄韩钧刚回到宣州没几天,就将荆娘拉上床,更给韩谦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深刻到此时想到这事,心脏都禁不住的一阵抽搐。 见杨氏将一双小儿女搂到身边,眼眸紧张的盯着他腰间的佩刀,韩谦心想堂嫂大概是怕自己拔出刀,将韩钧一家四口砍翻在这院子里吧? 韩谦轻轻的将手按在刀柄,回头看到前院的倒座房及南侧走廊里,十七八名韩钧从宣州老家带出来的家兵也都紧张的盯过来。 “老七!”这时候从垂花厅里走出两道人影,朝韩谦喊道。 为首者乃大堂兄、大伯韩道铭之子韩钧,唇上留有短髭,身量要比韩谦稍矮一些,但也有雄武之姿。韩钧回宣州住了一年,待寿巢形势稳定,便又回巢州,之后又随其父韩道铭到池州任职。 韩谦看他这次到金陵来,将妻儿也带上,猜想他这次或许是调到朝中任职。 韩钧身后之人要削瘦一些,乃是二伯韩道昌的长子韩端,在他这一辈韩氏子弟排行老三,这两年一直听其父安排,在大伯韩道铭任刺史、执掌军政大权的池州经营货栈,也替大伯韩道铭及韩钧他们打点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事情。 看到韩端也在这里,韩谦猜测他这次应该会跟随韩钧身边任事。 “大哥、三哥盯住我的手干什么,难道怕我突然拔刀,将你们一个个大卸八块不成?”韩谦笑问道。 韩谦不笑还好,但他咬着后槽牙而笑,令韩端心头一寒,不得不强插到他与杨氏及两个小孩之间,怕韩谦仗着在他家宅子里突然出手。 杨氏撞出来时,跟韩谦本就站得近,发怔之余都没有说要退后一步,保持叔嫂间应有的分寸。 韩端这时候才强插进来,几乎就要贴到韩谦的脸了,看韩谦目露精芒,有着说不出的凌厉,下意识伸手就往腰间的佩刀按去。 “三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要试试我这段日子习武有没有偷懒啊?”韩谦一手抓住韩端握刀的手腕,抬肘就往他的咽喉击去,快如电闪雷鸣。 韩端身后就是杨氏及两个小孩,加上他这些年帮着父亲主持家业,修炼刀弓也没有以往那么勤勉,他稍有犹豫,脆弱的喉管就让韩谦狠狠的打了一击。 虽然韩谦没有要取韩端的性命,这一击出去收着劲,但也叫韩端以为喉管被韩谦一肘击碎掉,捂着喉管双脚跪地剧烈的咳嗽起来,眼泪、鼻涕都禁不住往外流。 “韩谦!不得无礼!”韩道勋在韩端、韩钧两个侄子身后走出来,看到韩谦突然间就对韩端动手,沉声喝止道。 “父亲,我跟三哥闹着玩呢,我以前在宣州老家,三哥他们可没有少跟我这么闹着玩啊!父亲,你要不信,你问问牛二蛋他们几个烂鸟货。”韩谦浑不在意的指着要从南侧走廊冲过来的老宅家兵笑着说道。 这时候韩谦又将韩端搀起来,说道:“才一年多不见,三哥身手就大不如前啊!还是说,我偷愣子出手,三哥没有防备,要不我们重新再玩一次?父亲,大哥、三哥跟大嫂他们过来,宅子可有准备酒宴?酒宴要是还没有准备好,我与三哥再切磋切磋。” 韩钧这些年都有带兵,即便大伯韩道铭出任池州刺史,韩钧也到池州屯营任军使,单打独斗,韩谦没有把握能胜韩钧,但韩端今日送上门来,不让他们为以往的过节付一点利息,韩谦怎么能忍? 韩端被韩谦偷愣子一肘打在要害,出这么大的丑,心里早就是火冒三丈、暴跳如雷,不顾韩钧递过来的眼色,皮笑肉不笑的伸手就要去搭韩谦的肩膀:“是有阵子没见,老七身手比以前强多了,让三哥来伸量伸量你!” 韩端话音未落,在三叔韩道勋面前不便有太大的动作,但抬肘也如雷霆朝韩谦当胸扫击而来。 韩谦直接抬肘相撞。 肘部可以说人身最坚硬的部位,两人肘部硬生生撞在一起,发出闷声,几乎让人怀疑两人的肘骨在这一刻都断裂开了。 韩端疼得直吸气。 韩谦未必比他好受半分,但他碗口大的拳头,没有因为疼痛有半分犹豫,便如重锤一般朝他的肩部砸去。 韩谦虽然气力不及范大黑他们,但这大半年勤练不辍,一拳全力打出去也有三百多斤的力道,绝不容轻视。 韩端对韩谦还是心存轻视,没有来得及避开,退后一步,右臂就软沓沓的垂了下来,不曾想被韩谦一拳打脱臼了。 韩谦上前要给韩端将脱臼的胳膊给接上,却见韩端含恨的往后缩,哈哈一笑,又朝韩钧摇头叹息道:“老大,你看三哥真是不如前了,以前从来都是他打得我满地找牙,什么时候被我欺负成这样啊?” 韩谦又朝杨佳一笑,问道:“大嫂,你说三哥是不是比以前差劲了?”趁着杨佳发愣,将她怀里的小儿子韩仁海抢过来,抱在怀里,笑着跟韩钧说道,“这小兔崽子也有两年没见了,现在看到七叔都不会喊人,要打屁股。走走走,大家进里屋吃酒,真有一阵子未见,叫人想念得紧啊!” 韩端这辈子都没有吃过这么大亏,韩钧走过去将他脱臼的胳膊接好,想要含恨带着家兵走人,却不想韩谦已经抱着他的小儿子往里面的院子走去。 怕韩谦出手伤到仁海,韩钧与接好胳膊还痛得脸色发白的韩端以及手脚吓得都有些发抖的杨佳氏,牵着女儿往里走。 韩道勋自然能看到很大的不对劲来,但这几个月韩谦谋事深沉,早就改变他心目那种浮浪无度的印象,这时候也只是脸色微沉,并不干扰韩谦“报仇雪恨”。 韩家主宅里的厅也没有多大,没有地方席地而坐、分案而食,酒菜都是摆到一张方桌上,韩谦一手牵住韩仁海让他站到自己身前,一手请韩钧、韩端陪他父亲韩道勋入座。 男女不同席,何况还有长辈韩道勋在场。 这边照礼数,给杨佳在厢房及小孩在厢房单独安排一席,但这时候见小儿子在韩谦手心里拽着哭不敢哭,杨佳哪里敢离开饭厅? 她只是将女儿琼玉交给仆妇照看,她在旁边亲自执壶给众人斟酒。 “老宅来的人也不能怠慢了,”韩谦对范锡程沉声说道,“宅子里不是新进一批豆料吗?给他们每人分一盆,你们要代我好好招待老宅的人,他们要剩一粒,小心我拿家法伺候你们!” 范锡程、赵阔没想到少主韩谦要拿马料去招待随韩钧过来的人,都有些不知所措:这是要彻底撕破脸吗? “三叔,”韩钧再顾忌儿子被韩谦扣在手里,这时候也不可能再忍气吞声,盯着韩道勋质,含恨的问道,“三叔真要看七郎如此羞辱对我韩家忠心耿耿的老仆?” “这个就算羞辱了?”韩谦摸着韩仁海细皮嫩肉的小脸蛋,面对韩钧望过来的凌厉眼神,笑道,“那好,我不羞辱他们,就照家法行事好了!我今日将往时欺负过我的狗奴才挑出来,一人断一手、断一脚,应该是合理的要求吧?” “牛二蛋、老驴、周富贵、马健这四个以往在我大哥身边伺候的人,范爷你应该都认得,”韩谦对范锡程说道,“你带大黑、海峥他们到前院,将他们四个人挑出来,一人断一手、断一脚,就够了!无忌,你守住院子,谁敢在我家宅子里动刀剑,杀了报官都没有人理会!” 第五十六章 有仇报仇 - 第五十六章 有仇报仇 - 第五十六章 有仇报仇 - 肉肉屋 第五十七章 杀戮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五十七章 杀戮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五十七章 杀戮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五十七章 杀戮 赵无忌已经知道敛藏锋芒,平时在韩谦身边,就像是一个负责背弓的侍从,而此刻韩谦话音刚落,就见赵无忌身影往后一缩,别人都没有眨眼,他就已经进了院子,身如狸猫,下一瞬已经站到院墙之上,将黑云弓拿在手里,而三支铁簇箭已经搭在弦,仿佛一头藏在阴影里的野兽,同时盯住前院与正院的动静。 同时间数声短哨在院子的角落里吹响。 见韩谦毫不留情面的直接撕破脸,韩道勋也能明白韩谦在宣州几年,实在是被韩钧、韩端他们欺负得够狠。 不过他还不想韩谦拿小孩子儿威胁人,朝韩仁海招招手,说道:“仁海,到三爷爷这边来。”将韩仁海牵过来,交还给侄媳妇杨氏,但对其他事情却不想过问。 韩钧这次带了十七八名家兵过来,就不信韩谦真能拿他们怎么样,但眨眼过后就看到有数十人影站上院墙,或持刀剑或持弩|弓,怕不下五十人,严严实实将前院包围起来,就等着韩谦一声令下,就将他留在前院的老宅家兵都射成刺猬。 韩钧脸色有些变,实在不知道三叔宅子里什么时候养了这么多的家兵? 虽然有一部分家兵留在山庄里照料那边的事情,但韩谦人在哪里,四十名家兵子弟要接受韩谦的教导,也基本上都会跟到哪里。附近六栋院子里的家兵及家兵子弟,听到示警哨音响起来,最快借竹梯爬上院墙,只需要十几个呼吸的时间! 虽然家兵子弟身形都谈不上有多强壮,但十三四五岁正是长身体的年龄,过去半年韩谦恨不得将内裤都当出去,筹钱给他们补充肉食,绝大多数人身量都拔高了一大截,在营养严重不养的当世,也不显得瘦弱。 只是更令韩钧、韩端心惊的,这些还有些稚嫩的少年,四五人一组,或蹲或立守在墙头,比这宅子那几个正式家兵更沉默,也显得更加危险,所表现出更坚定的意志,完全没有还暗中窥视韩道勋神色的范锡程等人那么迟疑不定。 韩钧也是带兵的人,知道韩谦一声令下,这些不知道后果是何物的二愣子少年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韩钧阴沉着脸,看三叔韩道勋并没有喝斥韩谦的意思,虽然后悔今日自讨罗网,但也知道今日此事难以善了,对身后侍候的老仆说道:“你让牛二蛋他们四人进来!” 老宅家兵在前院都没有搞清楚怎么回事,在数十把弓弩的威胁,被范锡程带人缴了兵刃,之后诨号叫牛二蛋、狗驴的四个家兵,被范锡程、范大黑、林海峥、赵阔等人揪进来,站在廊前。 “你们以前冒犯过七郎,都跪下来给七郎赔礼谢罪!”韩钧知道今天这事没法善了,沉声令身边最贴心的四个奴才都跪下来给韩谦赔礼。 牛二蛋、狗驴四人不明所以,心里不服,但少主韩钧下令,也不敢违背,当下扑通跪倒在地,朝韩谦说道:“以往多有得罪,还请七公子愿谅小人过错。” “既然能认错,也算不晚,”韩谦微微颔首,说道,“那就每人断一条胳膊吧!” 韩钧、韩端黑着脸,没有理会韩谦,而是盯住韩道勋:“三叔真要天下人看我韩家的笑话吗?” “谦儿的要求有很过分吗?”韩道勋还记得刚将韩谦从宣州接回来时的样子,他二哥将韩端几个儿子个个训教得精明能干,偏偏纵容韩谦小小年纪就沉溺酒色,他心里不是没有恨意,但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咽。 这时候韩谦要清算旧帐,韩道勋即便再不想韩家内部的矛盾彻底暴露出来,心里也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快意。 当然,韩道勋更主要的还是看韩谦此时气息沉稳,并无狰狞偏激之态,心想韩谦应该有他这么做的道理。 “跪着!”韩钧见韩道勋如此态度,他自然无话可说,看四个家兵要站起来,也只能下令他们跪在廊下领受家法。 范锡程、范大黑、林海峥、赵阔皆是迟疑不定,心里想好歹大家都属于韩家人,即便这四人以前冒犯过韩谦,但有必要用酷刑,废掉人家一条胳膊吗? “郭奴儿,你们过来用刑!”韩谦坐在那里,见父亲带出来的家兵终究是用不趁手,便朝还守在院墙上的几名家兵弟子说道。 当下就有四名身形略显瘦弱的少年跳下院墙,完全没有范锡程等人的迟疑,解下佩刀,连刀带鞘抽那四名家兵的右臂抽砸过去。 郭奴儿四人力气到底还是小,而佩刀连刀带鞘也轻,狠狠抽砸了两下,都没能将这四名家兵的右臂抽断,却激起那个诨号叫牛二蛋的老宅家兵凶性大发,回身揪住郭奴儿,一脚就将他踢到院子里去。 “嗖!” 箭射来,就像一阵风吹过,牛二蛋就觉得脖子被蚊子叮了一下,伸手一摸,才发现一支箭已经射穿他的脖子,血像喷泉一样喷涌出来。 诨号叫狗驴的家兵下意识要揪住一名家兵子弟抵挡,一支箭已经射穿他的肩窝,抬头看见少年赵无忌仿佛一只猎豹半蹲在对面的院墙上,手里的黑云弓已经再次拉满弓,他这一刻毫不怀疑,他稍有异动,下一箭就会毫无犹豫的射穿他的脖子! “郭奴儿,你们继续。” 韩谦怎么都不会忘却看到荆娘衣冠不整从韩钧房里出来自己却被这四个奴才殴打的耻辱,这一刻也是心思残酷,对恶奴没有半点的怜悯,也丝毫不顾牛二蛋还在廊前的场地挣扎抽搐,便要郭奴他们继续行刑。 杨佳吓得手脚发抖,拿袖子将儿女的眼睛遮上,看韩谦有如噬人恶鬼。 有敢射箭杀人的少年赵无忌持弓守在院墙上,韩钧也是脸色苍白不敢再说什么,看着狗驴等三人被郭奴儿等少年打断右臂后,才让人将牛二蛋的尸体绑上马背,带着妻儿去韩记铜器铺落脚。 ………… ………… 在范锡程、韩老山等人沉默着将庭前的血迹洗刷干净,韩谦让晴云、赵庭儿都退出院子。 “父亲是不是怪孩儿得势不饶人?”韩谦问道。 “你总得给我一个解释就是了。”韩道勋在楚州长年任职,不是没有见过血腥,平静的看着韩谦说道。 “陛下前段日子圣体欠安,各方面又蠢蠢欲动起来了,即便是大伯在池州也坐不住了啊。”韩谦说道。 “不错,韩钧这次是调到枢密院北面司任同知事!”韩道勋说道。 诸边及京畿之卫戍,中高级武将选任等事,主要归枢密院管辖,枢密院的权势要比六部之一的兵部重得多。 而枢密院之北面司辖管寿州、楚州、襄州沿边以及兼理扬子江以北的军政事务,可以说是将大楚最为重要的三个战区,都纳入北面司的管辖之下。 虽然北面司除了知事之外,有好几个同知事,上面更有枢密副使牛耕儒亲自盯着北面司,而徐明珍所在的寿州、信王所守的楚州也不是北面司轻易能管制的,但北面司依旧是大楚最重要的要害部门。 即便出任枢密院北面司同知事,也可以视为新贵了,还不时会接受到天佑帝的召见,算是天子近臣之列。 这倒不出韩谦所料,毕竟他大伯这时候让韩钧、韩端进金陵,除了投向安宁宫及太子一系,他也实在想象不出大伯会有其他选择。 “三殿下欲在龙雀将军府设秘曹,信昌侯李普竟然属意我出任秘曹左司参军,意态还比较坚决,直到看见韩钧、韩端登门之前,我还没有搞明白是怎么回事,”韩谦说道,“而大伯那边既然也有选择,不管怎么说,我们这次注定要跟大伯、二伯那边分道扬镳了,那还不如闹得更大些、更坚决些!” “世间事果真是不如意十之**啊!”韩道勋忍不住长叹一口气,他不欲介入争嫡之事,甚至希望韩谦也能置身事外,但很多事情都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说实话,韩道勋更不会主张在大理寺、御吏台及枢密院职方司之外,有哪家势力再私设什么秘密机构去破害朝廷的法度,但心里又清楚此事绝非他能杜绝。 信昌侯李普应该早就知道韩钧入职枢密院北面司的事情,也应该将其视为一个重要的信号,那他今日力荐韩谦在三皇子杨元溥跟前执掌秘曹左司,未尝不是一种试探。 “信昌侯今日提起此议,我就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发生,我答应替三殿下执掌秘曹左司,但也提出条件,希望信昌侯能助父亲出仕地方。要使此事能成,更容不得我对老宅的人手下留情了。”韩谦说道。 韩谦这大半年来,表现得日益沉稳善断,特别是《用间篇注疏》书稿写成,让韩道勋认识到韩谦所具体的学识以及心智成熟,已经远在同龄人之上,所以韩谦刚才对老宅来人手段异常暴烈,韩道勋也没有去阻止。 而这时候听韩谦都解释清楚,韩道勋心里更是只剩微微一叹,暗感换成自己真未必能有韩谦这份狠决。 第五十七章 杀戮 - 第五十七章 杀戮 - 第五十七章 杀戮 - 肉肉屋 第五十八章 往事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五十八章 往事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五十八章 往事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五十八章 往事 龙雀军即便成军,虽然在冯翊等人面前,韩谦都尽可能将《疫水疏》的功劳,推到沈漾等人的头上,但龙雀军真正引起安宁宫的重视,安宁宫派出探子彻查此事,他父子俩还是洗不脱嫌疑。 因此,即便没有今日的事情发生,韩谦也会尽力劝他父亲出仕地方,离开这是非之地。 韩钧入朝,大伯韩道铭算是正式跟安宁宫及太子一系站到一起了,诸多事纠缠,韩谦知道此时更需要有快刀斩乱麻的决断。 见韩谦目光灼灼的看过来,韩道勋禁不住又沉吟起来。 虽然过去两三个月里,韩谦在耳边说了出仕地方的诸多好处,但真要做决断时,韩道勋又是犹豫,他实在不知道能争取多少时间以施展他心中的抱负:“出仕地方真有可行?” “父亲要行新政,但没有试探地方阻力之前,陛下再有断腕割疮的决心,也绝对不敢轻试,但父亲出仕地方,择州县先行新法,一旦有大成效,则必能叫陛下砰然心动,到时候推而广之,才能赢得更多的助力,才有可能成就父亲您的青史之名,” 韩谦总不能跟他父亲说你这个惹祸精赶紧给我离开金陵、离得越远越好,只能循循善诱的说道, “陛下年事已大,父亲出仕地方,更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韩道勋看着门庭外那一滩水渍,还有极淡血色没有冲去,问韩谦道:“这数月来,你总是担心我会上书进谏革除旧弊,会触怒天下权贵,最终落得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你极力鼓动我出仕地方,大概也是怕哪天我剑走偏锋,会牵累到你吧?” “……”韩谦默然无语,他父亲非但不傻,还很聪明,自己什么心思,怎么可能瞒过父亲? “为父熟读史牍,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意欲变革天下者,能有几人落得好下场的?” 韩道勋一笑,想起一件往事,徐徐说道, “我初仕地方,天下还非三分,当时诸镇割据,我也一心想着搏取功名,以强宗族。你母亲病逝,我将你送回宣州寄养,之后在楚州断过一个案子,还了一对年轻夫妇的清白。这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小事,很快就忘了这事。天佑八年时,楚州也遭兵灾,随军出战时,我与锡程他们走散,为贼所追,逃到一户农舍避祸,主人恰好是当年我断案还其清白的年轻夫妇。他们也尽力掩护我,直到贼兵退去。这原本是一桩美谈,我辞行时还想着回去后着锡程寻到这对年轻夫妇予以厚赠,让他们不至于那么穷困。临行时,年轻夫妇煮了肉汤赠我,以免我饿了几天没有气力走回州府。但是,你想想啊,这对年轻夫妇饿得骨瘦肌黄,我在农舍躲避三天三夜,大家只是食草茎裹腹,哪里可能会有什么肉食?追问之下,才知道他们是拿刚出生的儿子,与邻人易子,煮成肉汤来谢我的恩情啊。为父当年也是铁石心肠,回州府便着锡程他们去将这对年轻夫妇及邻人绑来大狱问刑。锡程他们赶去,这对年轻夫妇已经自缢于柴房。这事以及这世道,是为父多年来都摆脱不了的噩梦……” 韩谦怔怔的站在那里。 “出仕地方也好。我志大才疏,心怀天下也难撑其志,而能造福一方,也算是稍了心愿,但谦儿你要好自为之啊!”韩道勋伸手拍了拍韩谦的肩膀,便走回西厢的书斋。 韩谦明白父亲此时愿意放下大志,不那么急切,实则是对他寄以厚望。 他满心苦笑,他一切努力也不过是在挣扎生存,不想落一个众叛亲离、车裂于市的惨淡下场,有什么资格去承接这厚望?难道要跟他父亲说天佑帝四年内必死,安宁宫那位则将心狠手辣得出乎任何人的想象,楚州的那位也非甘于雌伏之人啊。 ………… ………… “你们还真是看重韩家父子啊,竟然让韩谦掌握秘曹左司。”苏红玉纤纤玉手搁在琴弦上,痴情的看着对面的李知诰,神态慵懒的感慨说道。 姚惜水心里也有诸多不满,但此时似乎更不满苏红玉在她这个“外人”面前,一点都不遮掩她对李知诰的情意。 龙雀军即便形成战斗力,成为一支精锐之师,驻守在金陵附近,最大的作用也只是牵制住安宁宫及太子一系不敢对三皇子及信昌侯府轻易妄动,但朝堂之上兵马调动,皆有法度。 更何况天佑帝尚且健在,京畿除了龙雀军外,更有南北衙总计十八卫军约二十万兵马拱卫。 所以说,正常情况下,即便是陈德、李知诰等人,所能直接动用的权力都极为有限;真正遇到什么突发状况,手里也仅有侍卫营及侯府家兵三四百人能直接调用。 没有枢密院及兵部的调令,只有在彻底撕破脸时,他们才会直接调用龙雀军。 而秘曹左右司成立的目的,就是要在暗中监视、刺探安宁宫、太子及信王等势力的动静,甚至还要承担起收买、恐吓甚至刺杀将臣的重任。 秘曹左司的行动潜藏在暗处,不受朝廷法度的监管,韩谦执掌秘曹左司参军的权柄,在一定程度上,权力甚至要比陈德、李知诰等人更大。 何况,李知诰他们还允许秘曹左司的秘密力量,完全由韩谦出面筹建,这相当于放弃晚红楼对他的直接控制。 姚惜水自然是反对的,但信昌侯李普及李知诰主张如此,却也是有他们的理由。 那就是韩家父子已经发挥的作用太大了,这时候宁可放弃对韩谦的直接控制,也要将韩谦及其父拉到跟他们同一艘船上。 面对苏红玉的“怨言”,李知诰只是一笑,说道:“韩家父子非池中之物,不与之共享厚利,难成其事。” “得,得,得,我也只是说说,可不想听你一本正经的教训。”苏红玉慵懒的挥了挥手,打断李知诰的话。 这时候一位身穿黑衫的刀客经禀告走进来,匆匆凑到李知诰耳语几句,便又告退。 看李知诰满脸惊容,苏红玉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有什么事情,只是安插在乌梨巷的探子刚刚看到登门拜访其叔韩道勋的韩钧,抬着一名亲信的尸首,含恨走出韩宅!”李知诰说道。 “啊!怎么回事”姚惜水听了这事,也是动容问道。 “宅子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并不清楚,探子只看到当日射杀范武成的少年赵无忌站在院墙之上出手了!韩钧身边还有三名亲信被打折右臂,而事前韩家在城里的家兵及家兵子弟,曾将韩宅团团围住。”李知诰说道。 “韩谦说他对老宅私怨极深,你们不是一直都没有办法查验吗?”苏红玉笑道,“得,现在韩谦提出其父韩道勋要出仕地方,你们也只能遂其志了!” “嗯!还以为今夜能歇下来,”李知诰苦笑一下,说道,“我回府了,不在这里陪你们说话了。” “好似有陪我说话似的。”姚惜水嘲笑道。 “……”李知诰挥挥手,就带着随扈离开晚红楼。 韩道勋谏逐饥民,名声渐恶,已经被其他朝臣孤立,而此时的韩谦也没有朝廷上层的信息源,但信昌侯府早就注意到枢密院有关韩钧的调令。 韩家老大韩道铭早年在巢州任职时,就曾受徐明珍节制,与徐明珍颇有私谊,此时其子进入由外戚徐氏及太子一系的核心人物之一、枢密副使牛耕儒所亲自掌管的枢密院北面司任职,无疑代表韩道铭作为池州刺史,正式成为外戚徐氏及太子派系的一员。 池州虽然不及扬、杭、润、湖、越等州富庶,但也是辖有八县、丁口高达七万余户的上州,而同时作为京畿的西门户,北接巢州、寿州,西接江南西道诸州县,地位犹其重要。 韩文焕早年曾在池州担任屯营军使,在池州地方经营出深厚的人脉;韩道铭在到池州任职之前,其子韩钧就迎娶池州大族杨氏女,及任刺军兼领屯营军及州军之后,在池州威势一时无两。 更不要说韩族在宣州数代经营的深厚势力了。 虽然老家主韩文焕尚且健在,但韩道铭作为韩族的当然继承人,在韩族内部的地位是要高过老二韩道昌、老三韩道勋的。 当然,韩道铭之子韩钧此次进京,李知诰他们猜测这也应该是韩族老家主韩文焕的直接授意。 形势对安宁宫及太子一系越来越有利,也令李普、李知诰等人倍感压力。 韩道勋早年就与父兄不睦,这不是什么秘密。 韩谦也声称幼年挣扎在二伯父韩道昌的阴影下,心怀恨意。 只是,这些即便都是真的,也不能保证整个韩家都做出选择后,韩道勋、韩谦父子的态度不发生变化。 在过去几个月,韩谦在三皇子身边所发挥的作用太大了,大到已经不是杀人灭口的问题了,而是大到失去韩谦父子,他们成事的希望将更渺茫。 因此三皇子杨元溥受韩谦唆使主张设立秘曹,李知诰非但不恼,甚至还更坚定的力荐韩谦执掌一部,希望以此坚定韩谦及其父韩道勋的态度。 李知诰没想到韩谦不仅已然明白他们的心思,给出来的态度还如此的鲜明跟狠决。 第五十八章 往事 - 第五十八章 往事 - 第五十八章 往事 - 肉肉屋 第五十九章 叙州刺史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五十九章 叙州刺史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五十九章 叙州刺史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五十九章 叙州刺史 韩谦心绪起伏,一夜没有睡好,清晨起来,练过一趟拳,午前也没有出门,就在宅子里想着秘曹左司筹划之事,心里又想着要用什么策略跟信昌侯府那边配合,才能让朝廷尽快的将他父亲调出金陵到地方任职。★> 拖到下午,叫让赵阔他们护送他到临江侯府帮忙准备大婚之事。 李知诰正在临江侯府看到韩谦过来,便将他拉到一旁,说道:“叙州刺史王庾病殁于任上,然而无人愿任,吏部为这事也踌躇一段日子了,不知道韩大人那边有无此意” 前朝开元年间,将江南道分为江南东道、江南西道与黔中道,叙州位于江南西道与黔中道的交界地。 即便是江南已经得到充分开发的当世,叙州依旧是瘴蛮之地。 叙州以西、以南的黔中地区,虽然也纳入大楚的版图,但其境皆是羁縻州,前朝就未曾有效的将其纳入中央政府的管治之下。 黔中诸州的刺史等要职都是当地的土著首领世袭领受,此时也仅仅是每年象征性的向金陵上缴一些贡赋。 叙州的情况要比黔中诸州稍好一些,但也好不了多少,除了刺史等主要官员接受朝廷的委派外,但地方上的夷藩土著势力依旧极大,处于半自治的状态之中。 叙州除了夷藩杂居、民情复杂外,山高水险、瘴毒遍地,在前朝实是为人所畏、朝官犯错才会外贬过去的地方。 不过,此时的楚国,所辖之地也仅有五十一州而已,一州之刺史,不管多荒僻,也是无数人争抢的实缺,怎么可能无人愿任? 应该是叙州刺史一缺,几方势力争夺僵持多日暂时还没有定论罢了。 韩谦相信李普他们要争下这个职缺,也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但这么快决定将这个职缺让由他的父亲去顶替,应该还是昨日的事情起到催化作用了。 叙州是荒僻了一些,但除了没有资格挑肥捡瘦外,有时候荒僻还未必就是一件坏事,韩谦朝李知诰拱拱手说道: “多谢虞侯帮忙说项,待韩谦夜里归宅禀家父,再给虞侯答复。” “这个好说。此值四战之时,韩大人有经世致用之才,应治地方,他日登堂拜相,也未无不可。”李知诰哈哈一笑,说道。 面对李知诰的期许,韩谦只是一笑,心里想三皇子杨元溥根基薄弱,然而就剩不到四年时间,倘若没有步步惊心的勇毅、自觉,去走接下来的每一步,想要从太子、信王手里夺下帝位,机会实在是渺茫得很。 “昨日你家宅子里的动静不小啊!”这时候冯翊与孔熙荣、李冲从里面走出来,看到韩谦跟李知诰站到夹道口说话,立马鬼鬼祟祟的凑过来说话。 “外面传我家宅子里昨日发生什么事情?”韩谦笑着问道。 韩钧、韩端昨日用马将恶奴牛二蛋的尸体从韩宅运出,含恨而走,当时天还没有黑。 京城之内,一人被箭射杀,外加三人右臂被打折,即便都是韩氏的家兵,巡街铺的军使看见,也绝不可能不拦下来盘问。 不管韩钧、韩端找什么托辞搪塞过去,想不引起惊扰是不可能的。 然而韩谦却不想解释太多,避重就轻的反问冯翊。 李冲盯着韩谦,见韩谦不愿多说,心里暗恨,却也没有办法去撬韩谦的嘴,追问昨日韩家宅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使得韩谦纵奴杀人,使得登门拜访的韩道铭长子韩钧,如此狼狈的含恨离开? 李知诰见韩谦才过去一夜,就已然是风轻云淡的样子,也是暗暗钦佩,心想这样的人物,替三皇子执掌一部,应该能做成一些事情。 李冲将冯翊、孔熙荣拉走,韩谦随李知诰去见三皇子杨元溥。 韩谦相信李知诰、李冲已经将昨日发生的很多事情,都找机会说给杨元溥知道了,他们在侯府要避开郭荣、宋莘等人议事不容易,需要抓紧时间,他直截了当的说道: “要瞒过安宁宫及信王的耳目设立秘曹左司,衙署可秘密设立于秋湖山别院;而所需人手,以山庄雇工的名义,从屯营军府雇佣匠工及兵弟子弟训练之;而所需钱粮,也应该从山庄与屯营军司的交易中支取,或能确保不会惊动他人” 柴建那边怎么设立、运作秘曹右司,韩谦管不着,他昨夜到半夜都没有睡踏实,今天上午也一直有在考虑左司要怎么组织、设立的事情,也将一些思绪写了下来,此时将几页纸稿递给三皇子杨元溥看。 虽然这事最终还得信昌侯李普与黑纱妇人定,但韩谦还是想养成凡事必须先经三皇子杨元溥过目的习惯。 要成事,第一需要有人,第二需要有钱粮。 韩谦想过父亲真要有机会出仕地方时,宅子里的家兵及家兵子弟该怎么安排。 韩谦主张是范锡程、赵阔以及年前迎娶饥民妇人的家兵,以及像林靖宗这些家生子,都要随父亲离开金陵,到叙州去。 这样不仅能保证郭奴儿等饥民出身的家兵子弟,没有根脚留在金陵,能不受人威胁的忠诚于他,同时那几个还留在金陵追随他的家兵,又因为有子嗣在他父亲身边任事,也将不敢随意出卖他。 不过,家兵及家兵子弟这么分派之后,韩谦身边能用的人手就三十多人,远远不够将秘曹左司支撑起来的。 而且,信昌侯李普以及三皇子杨元溥再信任他,也不可能同意他在秘曹左司上上下下都只用他的嫡系亲信。 目前山庄烧石窑雇佣有三百人,大多数都是从屯营兵户雇佣,韩谦考虑以雇佣匠工及匠工学徒的名义,从屯营军府选用两百人,应该不会惊扰到他人。 至于钱粮,当然可以由信昌侯府或晚红楼暗中拨付,但韩谦深知钱粮的重要性。 钱粮供给受控于晚红楼或信昌侯府,秘曹左司就不可能摆脱于晚红楼及信昌侯府的阴影,获得**于晚红楼控制的地位。 虽然石灰市价下滑得厉害,但目前山庄每日供给屯营军府的一百五十担石灰,也只有市价的一半。 韩谦想着屯营军府以后照市价从山庄收购石灰,并陆续将之前的差价补足,这样韩谦每年就能固定从屯营军府获得三四百万钱的盈余维持秘曹左司的运营。 这样既避免晚红楼或信昌侯捏住秘曹左司的命脉,也确保权力集中于龙雀将军府的架构之下。 而至于秘曹左司内部怎么运作,韩谦希望他有专擅之权,也只对三皇子杨元溥负责、汇报。 虽然这些事都是韩谦只用一夜思量,但方方面面都已经兼顾到。 信昌侯府及晚红楼那边,也将三皇子杨元溥身边的事情都交给李知诰来掌控,当下便决定仓曹那边先拨一百万钱,将之前的差额补上,由韩谦自行从屯营兵户中招雇人手。 秘曹左司所选用人手,可以不在军府兵曹造册,但用人名单需要交到李知诰手里亲自掌握;再想表示大方、予以信任,也不可能一点制衡手段都不留。 李知诰又说道:“右司那边用人,也会拟一份名单给韩参军你!” 韩谦点点头,见三皇子杨元溥眼睛也满是期待,似乎眼前形势真就是一片大好,他心里一叹,在天佑帝的阴影或者说压制下,安宁宫那边目前是没有什么令人心惊胆破的阴狠动作,又或者视野主要盯住信王,但这边露出獠牙后,形势必然绝没有眼下看上去那么轻松。 韩谦从三皇子杨元溥那边领了一面阴刻龙雀纹的侍卫武官腰牌,便告辞从潇湘院出来,这时候侯府内内外外都着手张灯结彩,四天后就是三皇子杨元溥与信昌侯幼女李瑶大婚的日子。 看着里里外外诸多人都煞有其事的样子,韩谦心里则是一笑,三皇子杨元溥是要比同龄人早熟许多,但信昌侯幼女李瑶的年龄更小,过年才刚刚满十二岁,也不知道她到底知不知道大婚的含义。 这时候不知道冯翊又从哪个角落钻出来,鬼鬼祟祟的问道:“殿下唤你过来何事?” “殿下见交办我建烧石窑颇有成效,还想着我帮他在城里置办货栈什么的,或许想着以后能放些眼线进去”韩谦不动声色的说道。 韩谦没有完全说实话,但也没有想过要彻底瞒住冯翊。 冯翊虽然不务正业,但心眼不瞎。 除非韩谦不再跟冯翊接触,要不然他往后要做那么多事,怎么可能瞒过冯翊? 听韩谦这么说,冯翊两眼放光,压低声音问道:“可有我跟老孔什么差遣?” 韩谦这段时间有意无意的跟他们灌输两边下注的道理,冯翊听了也甚以为是。 冯翊就算是替三皇子杨元溥办事,他此时才十九岁、身边仅有七八名仆厮伺候,相比较整个冯家,还是有些微不足道了,还远不足以代表冯家。 只要冯家的态度不发生变化,甚至更往安宁宫及太子那边倾斜,将来安宁宫及太子一系,要拉拢冯家,也不会在意冯家个别人有些瑕疵而赶尽杀绝。 更关键的,冯翊这段时间也多次出入桃坞集,看到他当初完全不抱以希望的龙雀军屯营军府,竟然在短短四五个月成了规模,看到三皇子杨元溥并非没有成事的机会,再想到他此时替三皇子办事,将来的收益或将难以估量,心思就更热了几分。 此外,这三四个月时间,三皇子杨元溥也没有强人所难,冯翊、孔熙荣主要还是帮韩谦,将山庄所出的石灰,通过冯、孔两家货栈贩售诸县,非但未受其害,还得了一二百万钱供他们挥霍一空。 在冯家、孔家,父兄等人看他们也不再不学无术、不务正业,不再动辄喝斥训骂,这种感觉是他们以往怎么都感受不到了,这时候也想多讨些事做。 韩谦心里一笑,将冯翊往外拉,说道:“走,我们找个地方喝茶。殿下交办我做这些事,我一个人也没有办法做得了那么多” 767e;5ea6;641c;7d22;3010;4e91;6765;9601;3011;5c0f;8bf4;7f51;7ad9;ff0c;8ba9;4f60;4f53;9a8c;66f4;65b0;6700;65b0;6700;5feb;7684;7ae0;8282;5c0f;8bf4;ff0c;6240;6709;5c0f;8bf4;79d2;66f4;65b0;3002; 第五十九章 叙州刺史 - 第五十九章 叙州刺史 - 第五十九章 叙州刺史 - 肉肉屋 第六十章 家兵进城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六十章 家兵进城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六十章 家兵进城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六十章 家兵进城 即便往后屯营军府这边每年拔三四百万钱给韩谦,除了三四十嫡系外,还能再从屯营军府选用二百人,但韩谦心里清楚,要真正构建一个能用的情报体系,谈何容易? 那夜在秋湖山别院之后,韩谦似在梦境中经历别样的人生,就不再是不畏虎的初生牛犊了。 而最近三四个月,他除了勤学苦练、教导家兵子弟,以及到临江侯府应卯外,主要精力还是用在编写《用间篇注疏》上,很多事情想得越深,便知道做起来越难。 晚红楼能有今日之势力,实则是在天佑元年正式浮出水面之前,已经不知道在暗中潜伏多少年了。 听三皇子杨元溥所说,世妃早年在广陵时就与黑纱妇人认得,韩谦推测那再晚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而当时前朝还没有覆灭,天佑帝获任淮南节度使还没有几年,甚至当时与徐后所在的广陵节度使徐明珍仅仅是姻盟关系,更没有江南东道、江南西道诸州纳入治下。 韩谦现在要将眼线放到安宁宫及太子一系的身边,为三皇子杨元溥盯住那边的动静,秘曹左司才算具备初步的价值,但要想不露痕迹的做到这一步,不为人察觉,就绝非易事。 韩谦昨夜没怎么睡踏实,将手里能利用的资源都梳理过一遍,将冯家受冯翊指使在金陵城及京畿诸县贩售生石灰的人手拉出来,建一座货栈,则是一个将眼线往安宁宫及太子一系内部进行渗透的捷径。 在长达四五个月的精心渲染下,定期在屋前院后洒生石灰粉消杀疫毒,在京城官宦圈子里已经深入人心。 然而生石灰粉容易吸潮,不易储存,都是随买随用。 经营生石灰粉,就有机会定期跟各家宅子的管事保持接触;而唯有接触之后,才有机会打探消息,甚至收买线人,进行更深入的渗透。 天佑帝撑不住四年,没有时间给韩谦从容不迫的进行布局,借助冯翊,则能不着痕迹且又极其快速的跨出第一步。 韩谦将冯翊拉到位于韩记铜器铺对面的一家茶馆,到二楼要了一间临街的雅间喝茶,将置办货栈之事说给冯翊。 韩谦要冯翊将之前冯家负责贩售石灰的人手拉出来新成立一座货栈,货栈得在冯翊或他能绝对信任的嫡系控制下正常运营,而安插眼线等事则由韩谦亲自负责。 “殿下及信昌侯那边,现在让你负责这些事了?”冯翊压低声音问韩谦。 “或许是昨日我家宅子里发生的事情,让殿下及信昌侯觉得我还是能为他们做些事情的吧。”韩谦说道。 韩谦这时候也不隐瞒在宣州为韩钧、韩端所欺的事情,但此时跟冯翊说,也只是说昨天的事情,只是他看到机会,怎么也要先泄私愤、报私仇! “太他娘爽了,这些恶奴胆敢以下欺上,大卸八方才能解恨。” 冯翊性情顽劣,即便他在外面借着冯家的权势作威作福、乃至为非作歹,但他在冯家又不是独苗,就难免会被轻视、嫌弃,甚至被比他更得宠、看上去更有出息、更值得冯家寄托希望的兄长欺压。 听到韩谦昨日使人射杀韩钧身边的恶奴,冯翊同仇敌忾,也感到极其爽利。 “我也是想明白了,我老韩家但凡有什么好处,都会给长子长孙,我要想不为人欺,就必需自己出人头地,”韩谦不动声色的跟冯翊贩卖心灵鸡汤道,“殿下现在小小年纪都已经独掌一军,他日境遇再差,也能像信王那般出藩,独镇一方,我们此时尽力替殿下办事,日后定不了我们的好处。” “……”冯翊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决定自力更生,热切的跟韩谦讨主意,“我这边将人手拉出来,新立一家货栈,你说设于何处为好?” “我家在靠山巷有一栋院子挨着石塘河,有什么货物用船从城外经秋浦河运进城也方便!”韩谦说道,“你将人手拉出来,要是暂时缺安置钱款,我这边还有二十饼金子,你先拿去用。” 冯翊与孔熙荣出手是绰阔,但也正是如此,他们手里存不下钱物,通常是手里有多少钱物,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挥霍一空。 “这怎么成?我找熙荣另外想办法。”冯翊也不想让韩谦看轻了,说道。 “殿下交待我办事,私下拿了一百饼金子给我,这是殿下的钱,”韩谦知道冯翊表现出越能办事的样子,冯家才越不会约束他,说道,“货栈不能盈利则罢,月底要有盈利,你从里面拨回一半给我。” 李知诰说是会让军府仓曹拔一百万钱给韩谦先将事情做起来,韩谦也相信李知诰会说到做到,但要将一个真正行之有效的情报体系,在短时间内全面铺开,绝非一百万钱能办得到的。 这段时间,韩谦私底也攒下二百多万钱,唯今之计,只能将这笔钱物拿出来先垫进去。 此外,这段时间他也不动声色的将乌梨巷、兰亭巷以及靠山巷临近石塘河的六栋规模不小的院子都买了下来,这时候也能派上用场。 将靠山巷临河的两栋院子拿出来建货栈,无论是货栈的人手还是进出的货物,都将置在他的监视之下。 同时,他也能依托改建货栈、上货码头的机会,将临近的四栋院子进行彻底的改造,以作为秘曹左司在城内的主要基地使用。 “嗒嗒嗒!” 这时候楼外想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韩谦朝窗外看去,就见有一票人马,大约有四五十人左右,皆剽悍健勇,身背大弓、腰利刃,从西边的大街策马驰来。 “哈,你们老韩家这下子热闹了。”冯翊探头看到这群人在茶楼对面的韩记铜器铺停下来,韩端脸色阴沉的从铺子里面走出来,朝韩谦耸肩笑道。 冯翊也是祖籍宣州,韩文焕在金陵任兵部侍郎,韩钧、韩端都在金陵住过相当长的时间,冯翊也都认得。 这时候看到韩端又调来四五十名好手,自然猜这是为昨日事针对韩谦而来。 韩谦从这一幕之中,所能看到的消息比冯翊要更多。 即便这四五十人都是老宅的家兵,但没有正式的官方身份跟调函,四五十人公然携兵械刀弓结队进城,真当四城守卫及巡兵是摆饰? 范锡程、林海峥、范大黑、赵阔以及赵无忌等人,跟在韩谦身边,能携兵甲进出,也是借用侯府侍卫的身份,其他家兵子弟则是城内、城外各备一套兵械,是不可能公然携兵械进出城门的。 老韩家的家兵目前都主要随大伯韩道铭驻扎在池州,有池州州兵的身份,但作为州兵,更不可能这么多人一起随意进城。 眼前这一幕,只能说明韩钧、韩端从外面调集家兵过来,是枢密院高层,甚至有可能直接得到枢密副使牛耕儒的许可。 这也说明韩钧、韩端昨日气恼之余,已经将韩氏内部的激烈矛盾,跟牛耕儒或者谁禀告过了。 韩谦心里一笑,这对他来说其实是好事,这意味着往后安宁宫及太子那边猜忌他,也极可能会先从韩氏内部矛盾着手,而不会直接采取最暴烈的手段。 韩端或许是注意到守在茶舍楼下的林海峥、范大黑等人,眼睛阴狠的朝这边的窗口看来,手按向腰间的挎刀,做出威胁的姿态。 韩谦只是一笑,跟冯翊说道:“殿下那边颇为迫切,我们刚才商定好的事情,这两天就先做掉!” ………… ………… 韩谦身穿长袍,与冯翊在茶楼前分开,就双手袖在身后,在林海峥、范大黑、赵无忌三名牵马家兵的随同下,扬长而去。 此时夕阳正晚,韩谦在石板街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看着这一幕,韩端微微一怔,咽了一口唾沫。 昨天韩谦纵家兵射杀牛二蛋,韩端起初是意外,但过后想起在发生在宣州的种种旧事,以韩谦乖戾、暴躁的秉性,一时得势便怒不可遏的发泄私愤,却也不算多奇怪。 只是这厮跑到韩记铜器铺对面的茶楼饮茶,被他们这边有五六十剽悍人马盯着,竟然如此从容不迫的离去,就有些令韩端看不透了。 这还是他所认定的那个性情乖戾暴躁的韩谦吗? 又或者说他仗着身为临江侯陪读、侯府从事的身份,认定这边不会拿他怎么样? 在光天化日之下,韩端还真不能拿韩谦怎么样,只能咬着后槽牙,愤恨不平的走回铜器铺的院子。 韩文焕任兵部侍郎时,在金陵置了一座宅子,就在韩记铜器铺背后的田业坊内。韩文焕致仕回宣州养老,这宅子就一直空在那里,韩道勋调到朝中任职,没有住进这栋大宅,这次韩钧、韩端到金陵来,却住了进去。 韩端将调入金陵增援的家兵安排在铜器铺学徒所做的院子里,便穿过街巷回到田业坊的宅子,看到韩钧与杨氏正在宅子里指使奴仆整理屋舍,走过来将看到韩谦一事,说给韩钧知道。 “韩谦不足为虑,以后有折腾他的时候;真正叫人看不明白的,还是三叔啊。”韩钧蹙着眉头说道。 韩端哪里知道韩谦在过去一年时间里发生那么大的变化? 细想韩钧的话,他觉得也是,要没有三叔韩道勋的纵容跟认可,那边宅子里的家兵当时会听韩谦那王八崽子的指使杀人? 第六十章 家兵进城 - 第六十章 家兵进城 - 第六十章 家兵进城 - 肉肉屋 第六十一章 婚约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六十一章 婚约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六十一章 婚约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六十一章 婚约 韩谦天擦黑回宅中,看到父亲韩道勋已经从宏文馆回来,走过去说了信昌侯李普那边将推荐他出仕叙州刺史之事。 “叙州刺史?”韩道勋疑惑的看了韩谦一眼,又袖手别在身后,朝天际渐被暮色吞没的最后一抹艳霞望去。 韩谦知道父亲是为那边如此干脆利落的决断而疑惑。 是啊,要没有他跟晚红楼、信昌侯府错综复杂的纠缠,即便《疫水疏》发挥的作用再大,在没有得到他父亲亲自跑过去效忠之前,也不可能将他们要花极大代价才能争来的叙州刺史,落到他父亲头上,他也没有可能年纪轻轻,就能在龙雀将军府之下独掌一部司曹? 秘曹左司暂时不会浮出水面,但信昌侯那边动用一切力量,将他父亲推到叙州刺史的任上,那他父子二人身上也就将正式打上三皇子的烙印。 韩谦相信父亲必然能想到这里,岔开话题,说道:“叙州山险水恶、瘴毒遍地,又民情复杂,爹爹过去要想治理好地方,怕是颇为不易,爹爹可是已经有什么想法?” “你刚跟说这事,连半盏茶工夫都没有,我能有什么想法?”韩道勋笑道,“你想岔开话题,也没有这般岔法的吧?” 韩谦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说道:“信昌侯那边答应下来,而且推动这事,一定会极快,至少要赶在安宁宫那边回过神来之前,将这事落实了。” 韩道勋也明白,心里又想,等安宁宫及太子那边回过神来,将此事跟年前他朝会进谏驱逐饥民以及临江侯出面安置饥民编制龙雀军等事联系起来,到时候天下人或许会将他看作那种为求名利、投附三皇子而不择手段的小人吧? “唉,”韩道勋绝不愿被卷入争嫡之事,却发现最终还是挣扎不开,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又问韩谦,“信昌侯那边没有提其他要求?” “这个倒没有。”韩谦说道。 韩谦知道信昌侯那边对叙州必然是有所期待的,但李知诰今日没有提,主要还是叙州太偏远了,此时只能作为闲棋冷子使用,难以寄托太多的期待。 不过,等安宁宫及太子那边回过神来,他们却未必会这么想。 “地方志说叙州七山二水一分田,苗夷杂居,土客矛盾,三县之地,比京畿还要辽阔,但丁口加起来都不足京畿一中县,为父过去想要有所作为,却是不易。”韩道勋说道。 韩谦也是最近才有精力去研究州县形势,对叙州的形象较为模糊,只知是鸟不拉屎的瘴蛮之地,但具体什么情况,就远不如他父亲熟悉了。 这时候范锡程、赵阔有事跑进来禀报。 韩谦趁机岔开话题,跟他父亲说起秘曹左司及宅子里家兵的安排:“殿下已经许我在将军府之下新立秘曹左司,我打算留范大黑、林海峥他们在金陵帮我;范锡程、赵阔他们随爹爹去叙州。另外,爹爹去叙州任职,还不知道要待上几年,让范锡程、赵阔他们将家小也迁过去了,省得他们骨肉分散,我这边也能多腾出些地方,安置左司的秘谍……” 韩谦要将家兵与家兵子弟拆散进行安排,以及之后还需要借助范锡程、赵阔他们在金陵、叙州两地建立起联系,所以秘曹左司的存在,不可能完全瞒住范锡程、赵阔他们,索性有些事情就先挑明了。 韩道勋一时也没有看出韩谦在家兵分配上动了心思,点点头答应下来。 他到叙州任职,州县官吏僚属大多数由地方土著首领出任,有些官职从前朝开始就是是世袭的,天佑帝也无意破坏那边的传统,使得大楚的西南边陲不安定。 韩道勋心想他身边是需要嫡系帮着做事,但也没有带一大群人过去,反倒是韩谦正式帮三皇子做事,而且所事凶险,需要可以信赖的人要更多些。 范锡程、赵阔听了韩谦这话,却是有些犯傻,除了昨天的事情发生有些太出乎突然外,令他们现在想来都有些心惊胆颤之外,年后宅子里一直都波澜不惊,家主怎么就突然要出仕地方,而少主还要正式替三皇子执掌司曹? “……”范锡程、赵阔一时犯愣,面面相觑。 “你们急冲冲赶回来有什么事情要说?”韩谦问道。 “韩钧那边,临夜前从池州调集一批人手进金陵城,差不多有四五十好手。”范锡程说道。 他与赵阔得知此事,心里多少有些惊慌,怕再引冲突会出伤亡,还想着赶回来与家主商议应对之策,想着劝少主韩谦以后遇事能忍耐住脾气,要不然就算老家主不在了,他们这边也远没有资格跟韩道铭、韩道昌两房斗,但他们没想到赶回来,竟然听到这样的消息。 他们突然间发现,即便这段日子在少主韩谦身上已经看到够多惊喜了,但似乎还是远没有将少主韩谦看透。 不要说赵阔了,范锡程都禁不住想:家主出仕叙州以及少主得以在三皇子那里执掌一部司曹,跟昨日之事有没有关联吗? “这事我与林海峥、范大黑他们回来时,就看到了,此事不足为虑,”韩谦浑不在意这事,看到林海峥、范大黑、赵无忌就站在院子里,说道,“你们准备一下,一会儿陪我去山庄。” 现在临江侯府上下都在为大婚的事情忙碌,夜里也没得停歇,但韩谦却没有心思跑过去凑这个热闹。 秘曹左司既然已经得到授权启动,那就要分秒必争的尽快将摊子铺出去,才有可能多扳回一分劣势。 赵庭儿这时候从走廊里往里探了探头,许是告诉饭菜已经准备好,看到这里在商议机密,待要缩头走开,韩谦也将她喊住:“庭儿,你夜里也随我们去山庄。” “这么晚,庭儿也去干什么?”赵庭儿张开嫣红檀唇,乌黑似点漆的美眸怔怔的盯着韩谦,心想少主这时候出城,定然是有要事,不知道要她也跟着过去做什么? “我传你那些学问,可不是要将你当成暖床丫鬟使唤的。”韩谦说道。 听韩谦说话没有正经,赵庭儿小脸羞得通红,一双美眸待要瞪回去,却见家主及范锡程、赵阔都有些讶异的看过来,也知道太过唐突、放肆了,吐了吐香舌,低头站在那里不再吭声。 “少主今年都十九了,老爷是不是该派老奴到王相家走一趟,早日将王相家孙小姐给少主迎娶回来——王相家孙小姐今年也满十六了吧?”范锡程哈哈一笑,问韩道勋道。 赵庭儿是韩谦房里的奴婢,两人都正值年少芳华,即便发生些什么,在范锡程他们看来再正常不过;而倘若赵庭儿将来有生养,也将当然成为韩谦的妾室。 不过,当世贫贱不通婚,这也不仅仅是观念上的问题,而朝廷律令明确规定的。韩谦倘若敢贱娶,让人告发上去,是要被剥夺官身的。 范锡程这时候还没有意识到家主韩道勋出仕地方,是很快就会出结果的事情,打心底觉得老爷应该趁离开金陵之前,先将少主的婚事给确定下来。 要不然的话,少爷在三皇子身边任,而老爷出仕地方,还不知道拖到驴年马月才能再回金陵主持这事。 王积雄? 听范锡程这么说,韩谦微微一怔,他跟前相王积雄孙女有婚约一事,可从来都没有听父亲提起过啊。 韩道勋挥了挥手,让范锡程他们先退下去,跟韩谦说道:“三年前王师到广陵筹措粮草,说他次子膝前有个女儿聪颖过人,当时开玩笑说许给你为妻,锡程当时也在场。这事之后也没有再提起过。” 虽然没有下六聘之礼,但王积雄这样的人物绝对不会拿后辈婚事当玩笑说。 韩谦与王家孙小姐都没有谋过面,自然不会有什么念想跟失落,笑着问:“爹爹年前在朝会上驱饥民疏,惹恼王积雄,这桩婚事才无疾而终了?” “倒不是如此,”韩道勋轻叹了一口气,觉得这事他有些对不住韩谦,坦然相告道,“刚接你到金陵,王相倒是派家人过来,想要催促你们完婚,但为父见你不肖,怕误了人家,回绝了此事。之后,为父谏驱饥民,大概是真惹恼了王相,连只言片语都不见捎来。” “这么说来,这是爹爹你欠我一房媳妇啊。”韩谦开玩笑说道。 “你这胡说八道的孽子,为父欠你什么欠?”韩道勋发现他不知不觉间,也没有办法在儿子面前板起长辈的严肃脸了。 他现在对韩谦的学识、能力都再没有丝毫的质疑,就担心他心思阴柔,心志没有放在济世为民之上,而太过工于心计了,但现在也不是担忧这个的时候,挥手让他用餐,赶在夜深之前回山庄筹事去。 第六十一章 婚约 - 第六十一章 婚约 - 第六十一章 婚约 - 肉肉屋 第六十二章 爪牙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六十二章 爪牙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六十二章 爪牙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六十二章 爪牙 有三皇子杨元溥所赐的侍卫武官腰牌,品秩比照侍卫亲军营指挥,韩谦只要不走外戚徐氏及太子直领兵马所控制的城门,带着十数携刀随扈,夜间出入金陵城都不是什么问题。∮> 十数骑簇拥着一辆马车,车辙辚辚的碾过石板路出了城,消失在夜色深处。 赶到桃坞集,韩谦顺路先去拜访沈漾。 韩谦赶到时,沈漾正拉张潜在公署的后衙弈棋。 张潜此前是桃坞集的里正,此时被沈漾荐为军府从事。 张家在金陵算是大户,张潜自幼也读诗书,也有从军的经历,之后归乡才任里正,官位低微,为人任事也小心谨慎,但见识却是不浅。 沈漾跟信昌侯府终归不是一路人,他愿意打理屯营军府的事务,一方面是天佑帝钦定他出任侯府长史、侍讲,职责所在,有些事情推脱不掉,此外更多的也是同情饥民的处境。 而信昌侯李普以及李知诰等人,也怕沈漾的眼睛太毒,看出什么破绽来,也有意让他们的人与沈漾保持距离。 因此沈漾在屯营军府,除了张潜、郭亮等寥寥数人外,也实在没有其他能用、能亲近的人了。 “韩大人找沈大人有事相商,张某不在这里打扰了。”张潜见韩谦半夜跑过来找沈漾,却站在一旁不吭声,也知道自己应该回避。 “……”韩谦歉意的朝张潜拱拱手。 沈漾即便不赞同他们,也不会屑于向安宁宫通风报信,但他暂时还没有能在张潜身上看到这样的气度跟格局。 “你半夜撞上门来,有什么事情找我?”沈漾吩咐僮仆带上房门走出去。 “殿下欲使新建一部司曹,专事刺探之事,日后韩谦少不得要请沈师给行方便。”韩谦说道。 沈漾治屯营军府,主要是安置饥民,所筑屯寨,甚少考虑军事防御所用。 当然,龙雀军想在桃坞集建造二十五座堡垒,代价也相当大,不可能一蹴而就,但韩谦要将秋湖山别院当成秘曹左司在城外的核心基地,日后要防止他人渗透、窥探,那在进出山庄的溪谷、山口处,就要择地建造利于防守、隔绝内外的哨堡。 这事不仅要跟沈漾事先打招呼,少不得还要沈漾配合才能成事。 “唉!”沈漾长叹一声,他不愿看到嫡争有往血腥方向演变的趋势,但三皇子这边都要设立秘曹,专司其事,便知道有些事非他所能更变,说道,“殿下但凡有令,又合朝廷法度,我这边自然会给方便。韩大人可知此事?” “家父知道此事,但殿下所令,韩谦不敢不遵。”韩谦含糊其辞的说道。 天佑帝尚在,雄武霸才,安宁宫徐后始终都还隐藏在天佑帝的阴影之下。 目前朝中诸多大臣,主要也是看到外戚徐后及太子一系势大,不愿得罪,却没有几人能真正认识到安宁宫隐藏在暗处还没有显露出来的血腥獠牙。 世妃及三皇子长期生活在安宁宫的阴影下,感受自然是最深刻的。 沈漾此前被天佑帝钦点为侯府侍讲,这么一个孤傲的人却消极怠工,除了不欲介入争嫡之事,韩谦认为他对安宁宫敛藏的血腥爪牙,应该是有所警觉的。 只可惜,沈漾跟他父亲是一类人,不顾安宁宫的猜忌站出来主持屯营军府,却也只是怜悯染疫饥民,至少目前并不会过深的卷入争嫡之事中来。 听韩谦这么说,沈漾点点头,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韩谦接下来除了筑堡、雇人之外,还与沈漾商议如何通过山庄与屯营军府的交易,作为筹办秘曹左司的经费,每年稳定输入四百万钱的盈利。 虽说这事已经得到三皇子杨元溥以及李知诰的许可,掌握事权的兵曹、工曹、仓曹等三司参军也都是信昌侯府派出的嫡系,但这些事不可能瞒过沈漾,甚至还需要沈漾帮忙掩饰,才不至于让郭荣、宋莘等人觉察到蛛丝马迹。 郭荣身为监军使,秋湖山别院想要直接改修成堡垒,他必然要追究下去。 而韩谦又绝没有借口在屯营军府的范围内为私人建造堡垒,沈漾这边更没有借口坐视不理。 目前沈漾借用张潜家宅院作为军府公署使用,韩谦的想法是屯营军府在这边直接修建一座堡垒,这样就能恰到好处的将进入秋湖山别院的主要道路扼守住。 之外,在山庄的后山及东西两侧的山嵴,还有三四个缺口,建筑小型的哨房,设置哨岗,就能防备外人潜入山庄以及小规模的兵马进攻。 韩谦将示意图简略的画给沈漾看。 沈漾抬头看了韩谦一眼,韩谦有一层意思没有说透,但他不是看不出来。 如此布置,除了要将秋湖山别院当成秘曹基地使用外,韩谦必然也有考虑到一旦争嫡形势恶劣,三皇子在城外需要一座易守难攻的坚固落脚点聚拢兵马。 沈漾心里暗暗一叹:道勋你心存高远,无意卷入争嫡之事,但你有一个厉害的儿子啊。 “只要殿下有令,钱粮无碍,我这边会遵办的。”沈漾说道。 “那就托付沈师了。”韩谦站起来揖礼道,便告辞离开。 他这个计划,三皇子及信昌侯李普只会觉得绝妙,怎么会反对? 再说了,屯营军府真要在出山庄的溪谷口修建城垒,秋湖山别院也完全位于这座城垒的监控之下,这也是韩谦向信昌侯府及晚红楼讨个放心啊。 ………… ………… 从沈漾住处离开,韩谦领着林海峥、范大黑、赵无忌以及赵庭儿等人回到山庄,也未歇口气,又将郭奴儿、林宗靖等几个在山庄里的家兵子弟领队,都喊到东院来,将筹办秘曹左司之事告诉他们: “虽然秘曹左司筹成之后,殿下那边或许还会派人过来,但此时我只能依赖你们这些人办事。” “庭儿也能替公子办事?”赵庭儿有些抑不住兴奋的问道。 “当然。”韩谦说道。 韩谦以前将郭奴儿、林宗靖等家兵子弟往侦察斥侯方向培养,主要是为自己日后能顺利脱身考虑,现在筹办秘曹,主要考虑渗透刺探等事,很多事情都需要调整。 晚红楼借助妓寨这个古老而每代必然兴盛的行业进行渗透,除了床笫之间能听到太多的秘闻外,这些年至少还培养了二十名红倌儿,以妾室的身份直接渗透到大楚高层人物的宅院之中。 右神武军副统军孔周养在外宅的春娘,看上去不是特别成功,但也钩住冯翊、孔熙荣两条鱼。 当然,晚红楼能做到这一步,背后不知道谋划了多久、投入多少人力、物力,韩谦没有能力仿效这个。 拉拢冯翊新设货栈贩售生石灰等物资,能够从最底层撬开一个缺口,往朝中大臣家的宅院里进行渗透。 此外,韩谦还考虑到有一条线,能较快撬开新的缺口,那就是各府的女眷。 虽然当世男女之防不算十分的严厉,但要跟各府女眷保持频繁而深入的接触,还是要用妇人。 “庭儿一人,可办不了这些事啊?”赵庭儿听韩谦说她竟然有机会独挡一面,兴奋之余也担心将事情办砸了。 “怎么可能让你一人将所有事都办下来。”韩谦微微一笑,让赵庭儿到卧房床底,将一只木匣子拿过来。 韩谦从木匣子里拿出一份名单,交给林海峥他们,说道:“你们几人,明天就凭借这份名册,分头去找这些人,问他们愿不愿意为殿下办事——愿意就带到山庄来,不要大肆声张,兵曹以及沈大人那边,会配合你们行事。” 屯营军府最多时收编三万六千余饥民,龙雀军那边主要目的是要将这些饥民有效转化为兵户,他们是不会管这些饥民有什么异同,在李知诰等人眼里,青壮男丁要训练到能编入龙雀军作战,其家属最主要的责任就是屯田耕种,日后能供应龙雀军粮草。 而龙雀军目前基层武官,也都是从早年追随信昌侯府的老卒及家兵中选拔,饥民之中即便有武勇之辈,暂时还没有出头的机会。 虽说当世民众以务农为主,但遇战乱饥荒,逃难民众除了农户之外,商贩匠工乃至城镇市井之民,也都无法幸免,这也注定饥民的成分是极其复杂、无所不包的,甚至还不乏精擅武战的老兵。 天佑帝将淮南道、江南东道、江南西道等州完全纳入统治,还是这几年的时间,之前江淮之间势力错综复杂,有不少势力被天佑帝打败后,有一部残兵败将没有被捉住或杀掉,自然就逃归家乡定居。 天佑帝再残酷无情,也不可能将这些残兵败将都捉出来进行清算。 信昌侯府对屯营军府的控制极深,从屯营校尉、屯寨寨主以及小到屯长,几乎都是他们的人,这就保证了龙雀军将来会绝对受他们掌控。 哪怕韩谦、沈漾为屯营军府的筹立出了大力,涉及兵权之事,还是没有机会染指。 不过,从最初收编染疫饥民,韩谦就让山庄的家兵及子弟就深度参与救济以及后续屯营军府的建设。 而郭奴儿等家兵子弟,更是直接来自饥民,更容易与染疫饥民建立亲切跟紧密的联系。 这种联系,不足以直接让韩谦对龙雀军拥有多深的影响力,但在过去几个月里,他让郭奴儿他们做了一件事。 这件事就是从收编入屯营军府的饥民中,将有一技之长的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之人都甄别出来,并登名造册。 韩谦最初只是从这份名册里,挑选一些匠工为山庄所用,但这时候总算是能发挥真正的作用了。 767e;5ea6;641c;7d22;3010;4e91;6765;9601;3011;5c0f;8bf4;7f51;7ad9;ff0c;8ba9;4f60;4f53;9a8c;66f4;65b0;6700;65b0;6700;5feb;7684;7ae0;8282;5c0f;8bf4;ff0c;6240;6709;5c0f;8bf4;79d2;66f4;65b0;3002; 第六十二章 爪牙 - 第六十二章 爪牙 - 第六十二章 爪牙 - 肉肉屋 第六十三章 选人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六十三章 选人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六十三章 选人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六十三章 选人 这几个月来,范大黑、林海峥协助韩谦教导家兵子弟,他们不仅亲眼目睹韩谦对家兵子弟的教导无所不包,也被逼跟着学习、吸收。 而依据个人性情倒置过来进行教导及分派任务的理论,韩谦可以说是直接实践在范大黑、林海峥等人身上。 范大黑性情拙直,武勇过人,但无论是最初的跑腿传信,购买物资、安排输运等事,乃至到近期分派、带领家兵子弟出京畿,到较远州县历练、搜集考虑当地的风土人情及物价信息,他都跑得比林海峥多得多。 这几个月来,范大黑也没有少挨韩谦的训斥、责罚,有时候甚至还被逼着默诵兵书;而最初要比其他家兵都更显得精明能干的林海峥,在韩谦身边,主要就是安排最为枯燥的宿卫以及执行对家兵子弟的训戒惩罚,但最直接的效果,就是两人身上都多出以往所没有的沉稳、镇定气度。 所以他们看到韩谦看到这本名册,里面所录之人无所不包,也没有特别的奇怪。 这本名册本身就是赵庭儿帮着整理的,起初她还不明白,韩谦将道姑、尼姑、卦姑、牙婆、媒婆、师婆、虔婆、药婆、稳婆等上不了台面的妇人都登记造册要做什么。 这时候韩谦说要让她独挡一面,赵庭儿才恍然想明白过来,将名册里的这些“三姑六婆”用好,还是能发挥作用的。 三皇子及信昌侯府那边给了韩谦二百人的名额,韩谦也只能照这个数字选人。 三天时间内,韩谦选出曾从事“三姑六婆”等业的青壮年妇人十七人。 韩谦安排赵庭儿到城里寻找,看能不能先盘下一家胭脂店经营起来,第一步可以将这些妇人都安排到胭脂店里进行调教,然后再寻找机会再分散出去安插。 当世对女性的限制还是极大,金陵城及京畿诸县,也早就有从事“三姑六婆”等业的妇人,这边即便能找到从业者,但贸然也插不进去。 而能从事“三姑六婆”等业的妇人,可以说是最为原始的职业妇女,差不多都能言善语,察言观色以及对复杂社会的适应能力,实际上是很难挑剔的,哪怕是都安排在胭脂店里,使她们与各府女眷进行接触,也绝对是能够胜任的。 看卦相命、游医郎中、杂耍、挑夫以及走街串巷修锅补灶的诸类手艺人,共挑选出三十七人。这些人可以直接分散安插到金陵城内的大街小巷,甚至可以直接扮成乞丐,盯住金陵城及京畿诸县的各个角落。 曾在店铺当过学徒、会算账记账以及以往做过帮客、行商的,挑选十九人安插到冯翊新开的货栈之中,逐步跟诸府宅院过来购买石灰粉的管事建立接触。 这仅仅是韩谦在这方面想要做的第一步,要是将来有机会,有充裕的时间,于各州县建立货栈,贩售茶铁木料粮食香料铜漆桐油等物料,以及将山庄匠坊所出的种种产品,通过货栈贩售出去,才是韩谦认为秘曹左司未来能筹集大笔钱粮的主要途径。 要不然仅靠屯营军府一年三四百万钱的拨付,两百多号人马想多吃几顿肉都难,更不要说养家糊口了。 以上三类人,共七十三人,韩谦计划在秘曹左司之下,设探子房,以范大黑、赵庭儿为首,郭奴儿等十四名家兵子弟拆散下去,以事潜伏、斥侯之事。 金匠、银匠、铜匠、铁匠、锡匠、木匠、瓦匠、石匠等八作手艺人,共六十九人,并入山庄匠坊之中,韩谦也计划在秘曹左司专设匠房。 而此外,韩谦这次也是以山庄匠坊扩大用工的名义,找沈漾等人疏通关系,从屯营兵户雇佣人手。 匠房除了作为秘曹左司明面上的掩护外,在韩谦的计划里,也将与货栈一起成为秘曹左司最为核心的钱粮来源。 匠房这边本身就需要更多的熟练工匠是一方面,等前期手忙脚乱过去,韩谦还想着在金陵城及京畿诸县甚至外戚徐氏以及信王盘据的老巢,楚州、寿州、广陵等地置地开办货栈、金银铺子等,作为情报收集的落脚点,这些匠人就能派上更大的用场。 探子房,目前仅负责基础情报的收集,再多就是在有可能的情况下,从两条线跟目标对象保持一定程度的接触,但更复杂的威逼利诱、渗透收买等事情,暂时一律都不能做。 探子房成员都不怎么具备相应的能力,轻举妄动,只能打草惊蛇,甚至前期并不会让他们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跟任务。 即便平时的潜伏跟情报侦察,是极其平常的事情,但合格的探子或者说探子,都需要进行专门的训练才有可能胜任。 搜集基础情报之后,需要进行归拢分析的,韩谦计划在秘曹左司设立军机房,除了家兵子弟郭奴儿等人外,韩谦还挑选六人知文识字、知筹算的文化人专司其事;包括人员的掌控、给付月银以及钱粮的度支,也都暂时由军机房负责。 范大黑负责探子房与匠房的事务,但探子房之下统管三姑六婆、与诸府女眷进行接触等事务以及军机房,都是赵庭儿协助他负责。 除了这些之外,秘曹左司即便不行刺杀等暴烈之事,韩谦手里也不可能不直接掌握一部精锐武力。 三万多染疫饥民里,之前属于其他势力,但在天佑帝征服江淮诸州过程中被打散归乡,之后又因为战乱或饥荒逃难到金陵就食的老卒,数量其实相当多,总数差不多有近两千人。 将疫病严重者剔除掉,将当初就是被其他势力胁裹浑浑噩噩入伍、又浑浑噩噩逃散者剔除掉,将体弱者剔除出去,将战阵中有临阵脱逃、性格懦弱者剔除出去,最后被韩谦录入名册的,有二百二十七人。 当然了,在过去四五个月里,这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被信昌侯府派入屯营军府的人挖掘出来,充当队率、屯长等低级武职,但最终还是有五十八人,被韩谦招募过来。 韩谦将这五十八人、六名家兵、十一名家兵子弟都编入秘曹左司兵房之下,由林海峥、赵无忌统领。 ………… ………… 韩谦在山庄三天,也仅仅够将二百人挑选出来,照探子房、军机房、匠房、兵房进行初步的分派,然后将名册编出来,然后便匆忙赶在三皇子杨元溥与信昌侯李普幼女大婚的前一天,赶到晚红楼姚惜水的院子里,与李知诰他们见面,将名册副本交给李知诰。 这也是韩谦答应李知诰的条件,在秘曹左司之下设探子房、军机房、匠房、兵房等事,也具实相告。 以晚红楼隐藏在水面下的实力,想要将他这边的底细摸清楚,实在是轻而易举。而韩谦也清楚柴建、姚惜水这些人的秉性,他们本身就防备着自己,又怎么可能不暗中摸他这边的底? 韩谦又将范大黑、林海峥、赵庭儿、赵无忌喊过来,跟李知诰、柴建、李冲、姚惜水、苏红玉见面,说道:“秘曹左司下设四房,我暂时用他们四人任事,以后诸多事,还要请诸位多多照应——但倘若虞侯、姚姑娘身边有什么合适的人选,还望不吝推荐。” 秘曹左司就要启动,晚红楼这边的事情要是还一点都不泄漏的都瞒住他们,范大黑、林海峥、赵庭儿、赵无忌他们想要办什么事,不相当于闭着眼睛在河底乱摸乱撞? 所以,韩谦跟李知诰他们提的一个条件,就是他嫡系能信之人,应该无需回避他与李知诰、柴建、姚惜水、苏红玉、李冲这个层次的会面。 当然,对林海峥他们也只是宣称晚红楼乃是信昌侯府所暗中经营的一处据点,日后将作为秘曹右司的隐蔽基地。 事实上,韩谦猜测信昌侯府与晚红楼互为一体,这么说也不会误导到林海峥、范大黑他们什么。 “我们推荐的人选,你真的会用?”姚惜水挑眼看向韩谦身边那清丽之极的丫鬟一眼,她不相信韩谦在三皇子杨元溥的支持下,有独掌秘曹左司之权,会让他们派人渗透进去。 “我想着在城里开一家胭脂铺子,籍此与城中贵戚女眷接触,但奈何我家里的这丫鬟,天生丽质,不擦粉抹胭脂,脸蛋都透着水色,自然是不懂胭脂铅粉等物。晚红楼的春娘,近日似为孔将军所不喜,我想着春娘也没有入孔家的籍,要是能帮我打理胭脂铺子,那应该是要省事得多。”韩谦摊手一笑,似乎听不出姚惜水的反讽,直接伸手跟他们要人,以示他的坦荡。 姚惜水却是怔住了,有些疑惑的朝苏红玉看过去。 姚惜水、苏红玉都不知道韩谦到底经历过什么鬼,又怎么可能猜得透他心中所想? 韩谦无论是他个人性情,还是为以后谋算,他都不愿完全受晚红楼的控制,但他掌握一定的主动权,父亲又即将出仕地方,他所面临的危机没有那么迫切,他还想尝试一下,有没有可能真替三皇子杨元溥逆天改命、争得帝位。 他即便猜测晚红楼可能隐藏更深沉的目标,但他只要想尝试这一可能,就难免还是要与虎谋皮。 冯翊、孔熙荣因为春娘之事,受李冲他们胁迫,但不意味着冯翊、孔熙荣真就会坐以侍毙。 冯翊、孔熙荣当然不敢自己将与春娘的事情直接捅出来,但孔熙荣之父孔周疏远春娘,多半是这两人在背后动过一些手脚。 韩谦还是希望赵庭儿能更多的留在他的身边,帮忙处理繁琐事务,胭脂铺子作为他要铺出去的一个关键节点,此时还真唯有晚红楼精心培养的狠角色,才能够镇得住场子,这也显示他对晚红楼、对信昌侯府坦坦荡荡! 第六十三章 选人 - 第六十三章 选人 - 第六十三章 选人 - 肉肉屋 第六十四章 胭脂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六十四章 胭脂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六十四章 胭脂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六十四章 胭脂 “才三天时间,你就拿出二百人名单,是不是有些草率了?”李冲瞥了一眼李知诰正细看的名录,忍不住质疑的问韩谦。∝> 秘曹左司对诸家宅院进行渗透,一是借助货栈,这事要与冯翊合作,二是借助胭脂铺子接触诸家宅院里的女眷,这无疑也是极佳的计策,但韩谦却不介意他们这边派人控制最关键的节点,李冲禁不住怀疑韩谦是不是压根就没有将秘曹左司放在心里,或许随便唬弄一下,就想应付了事。 要不然的话,要甄选出二百名合用的探子,哪里是三天时间内完成的事情? “所谓谋定而后动,知止而后得——年后,我与我父亲合编《用间篇注疏》,李兄真以为我父子俩这段日子就憋在家里闭门造车,对饥民中哪些适合来充当探子的兵户,就没有考量吗?”韩谦反问道。 李冲语塞,无言以对。 李冲对韩谦的感情是极其矛盾的,一方面不断被韩谦羞辱、打压,他再好的脾气,也想着将眼前这狗杂碎的骨头给拆了,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承认韩谦这狗杂碎这段时间是发挥出那么一丁点的作用,他心里清楚他们这边的形势远谈不上乐观,又指望着韩谦还能继续发挥更大的作用。 韩谦给李知诰的名册,自然是简略版,有姓名、户籍、年龄,拿这名册到屯营军府,也跟能兵曹的名册对应得上,但没有再多的信息,李知诰、李冲他们自然是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李知诰却要比李冲大度,也听得出韩谦说“谋定而后动”这五字是反驳李冲的,而“知止而后得”这五字是说给他们听的,以示他是知道分寸的,这边对他不逼迫太紧、给以相应的好处,他也不会得寸进尺。 请春娘过去主持胭脂铺子,参与到秘曹左司关键环节的筹建中去,就是韩谦表示对这边的诚意。 李知诰慎重的将名册收入怀中,对韩谦说道:“你那边行事之快,我确实是相当意外啊,但心想也唯有此,才能成事,”又与姚惜水说道,“你派人去通知十三娘过来,韩谦那边缺少人手,你这边也不应吝啬。” “十三娘就在附近里,我去请她过来。”姚惜水看韩谦的眼神还是将信将疑,最终还是亲自起身,到隔壁院子去将春娘喊过来。 范大黑、林海峥他们才知道名震金陵的晚红楼里原来藏着这么多的秘密,这段日子是被韩谦调教得很多,但多少还有些局促不安。 赵庭儿坐在韩谦身侧,则好奇的打量对面的苏红玉。 苏红玉既有艳色,又擅琴画。 赵庭儿单论五官眉眼,不比苏红玉稍差,甚至还要更标致一些,但苏红玉那久历风尘所养出来看似舒懒就予人有温婉入心之感的气质以及顾盼间眉目流转的风情,却是赵庭儿此时所欠缺且羡慕的。 赵无忌却是入定老僧般似的,站在韩谦身后,表现出一种可怕的少年老成。 片晌后,姚惜水领着一名美艳绝伦的妩媚女郎走进来,穿着一袭齐胸襦裙,露出雪也似的胸脯子肉,鼓囊囊的要撑|涨出来。 听到范大黑这没出息的家伙在他身后直咽唾沫,韩谦倒是明白孔周这么一个鼎鼎有名的畏妻悍将,为什么还要尝试着将春娘娶回宅子里当妾了。 可惜这么一个人物都没有发挥在晚红楼培养出来的所长,就直接被阻挡在孔家大宅门外了。 “十三娘见过韩大人,”该说的姚惜水应该都已经交待过来,春娘走进来,就直接盈盈拜倒在韩谦跟前,“十三娘以后便听韩大人教诲了。” “凤翔大街有一家叫凝香楼的胭脂铺子,你去盘下来,之后我这边再将人手给你派过去。”韩谦双手撑在膝盖上,见春娘俯身而拜时,一双妙不可言的眸子还望过来,真是一个懂得勾人的美艳女子,但既然李知诰将春娘调给他所用,他就无需客气,便当李知诰、姚惜水等人在场,便直接分派事情给春娘。 姚惜水与苏红玉对望一眼,韩谦既然将地点也都选定了,应该确实是谋定而动了,这事倒是叫人既喜也忧。 韩谦不管姚惜水、苏红玉心里在想什么,继续对春娘评头论足:“我派给你的这些人手,你要尽心教导,我不便出入凝香楼,但凡有什么事情,你皆要说给赵庭儿知晓。倘若有什么隐瞒,延误了事情,我照左司之法处置你,到时候虞侯这边也不能怪我铁面无情!” 倘若是听韩谦的直接指挥,春娘却是愿意,她心里也想替晚红楼盯住韩谦,未曾想韩谦竟然要她跟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汇报,她的脸就有些挂不住。 韩谦对春娘的不满视若不见,跟姚惜水、苏红玉说道:“我原以为晚红楼的姑娘所用口脂,应该是金陵城里数一数二的,才能叫客人络绎不绝,但我几次看你们脸上所抹脂色杂散无华,便想凝香楼盘下来容易,但没有真正一等一的胭脂水粉拿出来,不能将满城贵眷吸引上门,后续的事情也做不成。” “呦,听说韩大人是一等一的烧石匠,难不成这女子妆容用物,也能造得?”苏红玉也是顶好的脾气,但晚红楼所用的胭脂水粉,说起来还是溧阳侯杨恩前年到晚红楼听她弹琴,却忘带分文,最后留下一张方子以抵琴资。 苏红玉照杨思所给方子制胭脂,在金陵城不属第一也得属第二,没想到韩谦在这事上还指手划脚起来,她再好的脾气,也是要反讽两句的。 苏红玉就不信韩谦读几本古书,从古书里抄得几张古法方子,真能比右校署材官杨恩的方子更妙。 韩谦瞥了苏红玉一眼,他有揣测过苏红玉、姚惜水等人在晚红楼的分工,此时见一贯慵懒而坐的苏红玉竟然插过话来讥笑,心知晚红楼诸多姑娘所用的胭脂或许是她所造,才这么大反应。 这时候又想到去年八月姚惜水混入酒中、骗入他喝下去的幻毒散,是不是苏红玉所制? “庭儿,你所制的胭脂,拿出来给几位姐姐开开眼。”韩谦跟赵庭儿说道。 见韩谦做好准备来砸场子的,李知诰微微一笑,捋起袖子看韩谦身边的婢女,能拿出什么出色的胭脂,能将红玉她们给镇住。 姚惜水妙目横扫过来,心想这厮刚才还说身边的丫鬟不知胭脂水粉,才请春娘出来主持胭脂铺子,没想这会儿竟然能面不改色的改口,倒不知道他脸皮是拿什么做的。 赵庭儿有些兴奋,又有些胆怯,从怀里取出一枚锦帕包裹住的小铜盒,待到站起来给苏红玉递过来,见韩谦正襟危坐,便将胭脂盒递到韩谦身前案上,跟案前的春娘说道:“你帮我递给二位姐姐瞅瞅。” 春娘见赵庭儿这小蹄子竟然真就使唤她起来,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拿起颇为粗陋的铜胭脂盒,就直接打开来:“姐姐倒也想想庭儿姑娘多妙的造法,能砸苏大家的场子。” 春娘是晚红楼的人,韩谦是要容她放肆一些,双手撑在膝盖上看她打开胭脂盒。 姚惜水与韩谦同龄,未满二十,不需要妆容,便玉色天成。 苏红玉自不用说,听说金陵城一等一的胭脂便是她亲手所造;而春娘年近三十,深畏年华老去,对妆容都极用心思,也自然能辨得了好差,韩谦要用她主持胭脂铺子,当真可以说是人尽其用。 “……”春娘拿细棉团从盒里搽下一点胭脂往手里抹开,沉默半天才问道,“这胭脂每月能造多少盒来?” “顶好的东西不能多造,每月出三五盒、七八盒足矣,这才能叫满城的贵眷惦念时时派人过来张望;次一等的货色,由晚红楼这边供应便可。”韩谦大言不惭的说道。 苏红玉已经远远看到春娘手心抹开的胭脂油色均匀之外透出一种自然而然的玉色,绝对是极品货色,她亲手调制,一年都要能撞出一两盒来,也纯粹靠运气。 “怎么可能?”苏红玉忍不住起来走到春娘身边,将胭脂盒接过来,先凑到鼻端先嗅,疑惑的问道,“是同样用红兰花所制,为何色泽如此均匀透亮,也没有半点杂浆?” 韩谦只是一笑,才不会将他与赵庭儿花两三个月时间改良后的胭脂制法说给她们听呢,说道:“苏大家知道合用便好……” 第六十四章 胭脂 - 第六十四章 胭脂 - 第六十四章 胭脂 - 肉肉屋 第六十五章 物性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六十五章 物性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六十五章 物性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六十五章 物性 韩谦数次改良石灰窑,之后又招募不少工匠,照着前朝周赟所著《考工记注疏》里记载的一些办法,尝试着为家兵子弟铸造一些特殊的装备;赵庭儿作为一个女孩子,不方便整日凑到一群大老爷们光膀子的匠坊去,闲余之时也琢磨着照古法造些玩艺打发时间。〾> 赵庭儿自己选择,第一个想到的自然造一些女孩子所能用的玩艺,学金银匠造簪钗等物,也学着照古法制胭脂水粉。 手工打造簪钗等物以及针绣等事,主要还是要靠日积月累的手艺,韩谦也帮不了赵庭儿,但照古法制胭脂,在韩谦眼里,可以尝试着去提高的办法就太多了。 北魏《齐民要术》就记载了制胭脂的办法,需要先烧藜蒿等草,取灰加水,取上层清汤备用,然后摘红兰花,用石碓捣成汁,淋草灰清汤,再用布袋绞之…… 《齐民要术》所载之法繁杂得很,是先人尝试了不知道多少种办法之后总结出来的,但问题在于前人的总结、尝试,都停留在表面,并没有真正深入到物性根本上去。 韩谦是不知道胭脂制法,但看赵庭儿照着古法制过一遍,便知道要害在哪里。 看古法说要去黄汁、留红液,说白了制胭脂的红兰花里含有红、黄两种色素,而他伸手醮了一点用草木灰淋取的清汤液,有些涩苦,便知道这其实是用碱性液体,对红黄色素进行淬取分离。 识透物性,揣摩出其中的原理之后,用最原始的手段也能将酸碱度调整到最为合适的程度,再以上等的棉料纸加以过滤,以此一步步去尝试着改良胭脂制法,比当世胭脂匠人不知物性根本而只是瞎子过河般的摸索,实在不知道要强出多少。 这是整整超越几个时代的思维跟学识,在韩谦的指点下,加上赵庭儿聪颖好学,心思又细腻,两三个月就专注在这事上,所造的胭脂,又怎么可能是苏红玉她们再聪颖过人所能及的? “韩大人身边倒真可称得上是藏龙卧虎啊!”苏红玉、春娘被赵庭儿所制的胭脂镇住,当下也没有什么话好说,甚至有些羡慕的打量着赵庭儿、赵无忌姐弟俩。 “哈哈,”韩谦哈哈一笑,看向春娘,说道,“只要春十三娘向赵庭儿汇报事情,不觉得心里委屈就行——另外,这盒胭脂便留在你那里,你拿小盒分出三四十份,在城里挑三四十贵眷,以凝香楼的名义当成样品送过去试用,尽可能快的跟城中贵眷建立起接触……” 韩谦相信以晚红楼的手腕,要盘下凝香楼胭脂铺子,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也不关心春娘如何去做。 他听李知诰他们以十三娘相称春娘,韩谦猜测这极可能跟春娘在晚红楼这一辈弟子里的排名有关,便换了一个称谓,以“春十三娘”相唤,看她脸上也没有异色,便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春十三娘没察觉到称谓的变化,只在意韩谦还在强调她以后要跟赵庭儿这黄毛丫头汇报,只是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移步坐到韩谦侧下方,以示她之后就是秘曹左司的部属。 春十三娘的胸脯子肉太波涛汹涌了,虽然三十岁的她深畏年华老去,但不可否认她此时正是芳华吐蕊的最好年纪,肤白肉嫩,眉眼也是极媚,身为男子都不禁会多看两眼。 韩谦也不例外,心里想自己为挽回多年的荒废时光,禁欲差不多有七八个月了,而春十三娘的样子,令他下意识想到在他十二岁时就教导他迈出人生关键一步的荆娘来。 也同样是一身美|肉,叫他神魂颠倒,入髓的滋味此时也无法忘却,但也恰是这个女人,差点将他彻底的毁掉。 即便是将恶奴牛二蛋射杀,但想起这事,韩谦犹觉得心里堵着一口恶气,往春娘襦裙上方的白肉|沟壑瞥了一眼,便正襟危坐,跟李知诰、柴建、苏红玉、姚惜水他们谈其他事情。 韩谦不经意的一瞥,春十三娘心里却十分得意,她知道十九二十岁的男人**有多强烈,也知道十九二十岁的男人最喜欢什么样的身子,再看赵庭儿比她要单薄得多的身子,心里就不再那么委屈,心里一笑,光有一张漂亮的脸蛋,还不足以叫男人神魂颠倒,她今天没有得到的,终究有一天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去。 韩谦却不知道春十三娘坐到他下首,心里有这么多的心思在转,他还在想凝香楼胭脂铺的事情定下来,不用赵庭儿亲自去坐镇,那赵庭儿就还能帮他做更多的事情。 赵庭儿聪颖好学、心思细腻是一方面,更难得的是韩谦遇到她时,她身上的天真野性未除,有着当世其他少女身上所没有的野心、大胆、好奇跟狡黠。 韩谦教她学文识字之时,就直接将当世的经义典藏统统都抛弃掉,而是专门将他称为杂学的梦境世界基础知识教导给她。 赵庭儿也学得比任何人都快。 韩谦身边没有人手可用,也尝试将杂学等教导给婢女晴云,但晴云受传统影响太深,一方面觉得身为婢女就应该安分守己,一方面又视韩谦所教杂学为旁门左道、歪理邪说,听韩老山的老妻韩周氏数落过几次,就越发懈怠,甚至还在背后嚼赵庭儿的舌根,疏远赵庭儿。 这也是韩谦无可奈何的事情。 他就想着这次父亲出仕地方,让晴云与韩老山夫妇一起跟随过去,然后这次招募的二十多名妇人,也不会都安排到凝香楼胭脂铺,应该从中挑选几人出来留在后宅,听赵庭儿教导、任用。 “我这两天不在城里,冯翊、孔熙荣他们两人呢,你们可曾见到?”韩谦问李知诰、李冲。 货栈之事,要委托给冯翊牵头去做,但韩谦三天前跟冯翊说定一些细节,但这三天他都在秋湖山别院,也没有见冯翊过去找他。 “你到前面的院子里挨个去找,或能见到他们两人。”姚惜水撇撇嘴,不掩嫌弃的说道。 尼玛的,韩谦他一再催促货栈的事情要紧着办,没想到冯翊这孙子今天还拉着孔熙荣躲在晚红楼哪个娘们暖香如玉的怀里花天酒地,也难怪姚惜水一脸的嫌弃。 不过,这才是真正的冯翊、孔熙荣;当初不就是看中他们这样的性格,安宁宫那边才会动手脚,将他们安排到三皇子杨元溥身边的吗? 韩谦侧过头跟范大黑吩咐了一声,让他找赵老倌带着人手以及匠工,直接到靠山巷临石塘河的那两栋院子里,将货栈先改建起来,再在院子与石塘河之间扒开一道口子,建上货码头上。 目前指望冯翊这孙子能有多勤勉,不现实,韩谦只能他这边辛苦一些,先将事件都给办的,再让冯翊这孙子过来占现成的便宜。 “殿下那边,需不需要我们去帮忙,是不是内侍省会宗正府、礼部,将事情都给干了?”韩谦问李知诰、李冲。 临江侯杨元溥没有封王,但身为皇子,大婚礼数也是比照太子杨元渥、信王杨元演当年,从赐婚、下聘等事始,就极其繁冗隆重,但好在这事都是内侍省牵头,侯府这边也是郭荣、宋莘配合。 连李知诰、李冲两个大舅子都有闲情逸致到晚红楼来喝茶,那就跟韩谦他们这些佐吏更没有什么关系了,但也得客气的问一声。 大婚礼数相当繁琐,这也牵制住郭荣、宋莘他们的精力,令他们注意不到桃坞集那边的变化。 “倒没有什么事情要我们忙碌,等会儿拉上冯翊、孔熙荣,一起到我家宅子里吃酒便是。”李知诰说道。 明日就是大婚,今日主要的工作就是将信昌侯府的嫁女奁具送到临江侯府摆放起来;此外就是侯府司记宋莘今日也已经带着数名女侍到信昌侯府,先伺候到准侯夫人李瑶的身边,省得明天大礼之日手忙脚乱应付不过来。 今日信昌侯府会准备几席小规模的私宴,宴请亲朋好友以示庆祝。 一切准备妥当后,明天将是内侍省监率属官二十人、护军四十人到信昌侯府迎亲,将信昌侯女迎接回去行大礼,绝大多数人到时候只负责再到临江侯府饮宴就是——之后三皇子携新妇入宫朝拜、进太庙祭祖等等事,都是高层次的活动,也跟韩谦他们没有什么关系。 “留给殿下的时间太少,诸事皆需要分秒必争,特别是此时殿下大婚,各方的视野都被吸引过去,恰是秘曹左司将探子暗布下去的良机,”韩谦此时却没有闲工夫饮酒为乐,朝李知诰抱歉的说道,“待大功告成之日,虞侯请我多喝几杯酒。” “好!他日大功告成,再与你痛饮几场!”韩谦只用三天时间就将诸房名册拿出来,也计划以胭脂铺子、货栈两条线进行渗透,行事之高效,李知诰也是大吃一惊。 侯府嫁女,他与李冲以及柴建都不能置身事外,而韩谦能谋善断,还有日理万机的勤勉,他怎么强拉他过去喝酒? 临行时,韩谦想问他父亲出仕叙州之事进行得如何了,但心想叙州刺史之职想要确认下来,过程颇为繁杂,他不断追问,倒显得他过于急切了,与李知诰、柴建等人拱拱手,便带着林海峥、范大黑、赵无忌、赵庭儿先离开晚红楼…… 第六十五章 物性 - 第六十五章 物性 - 第六十五章 物性 - 肉肉屋 第六十六章 问询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六十六章 问询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六十六章 问询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六十六章 问询 ,最快更新楚臣最新章节!秘曹左司要正式支撑起来,韩谦身边也只有范大黑、林海峥、赵无忌、赵庭儿等人能用,他们从晚红楼出来,韩谦就直接先分派林海峥、范大黑、赵无忌三人出城去。 兵房编入八十五人,除了家兵、家兵子弟都受过严格的训练外,其他也都是从饥民中精心挑选出来的老卒,但也要林海峥尽心训教、不能没有一丝的懈怠,才能让这八十五名悍卒尽快融合为一体,为韩谦所掌握。 而韩谦让赵无忌跟林海峥共同执掌兵房,主要还是想着从八十五人里训练出十几二十名真正的精锐,以后接受赵元忌的统领,能隐藏到暗处承担潜伏刺杀、**刺探情报等复杂而危险的任务。 这些人未来才是秘曹左司所掌握的真正的精英探子。 石塘河货栈也要以最快的速度筹办起来,近四十名初级探子也要第一时间分散到城中大街小巷,这些事则要范大黑也跟着连夜出城去,立刻准备起来。 最后,韩谦与赵庭儿共乘一匹马,回到兰亭巷的宅子里。 看到老管事韩老山站在宅门外,正驱赶两名衣裳褴褛的乞丐,韩谦跳下马来,一边抱赵庭儿下马,一边跟韩老山说道:“你去拿两套干净的衣衫,再请他们吃顿饱的,只要将这两人身上的衣裳给我换过来。” 韩老山不明所以,还以为躲到角落里的两名乞丐有什么问题,探头过去张望了片刻,也没有看出这两名畏畏缩缩渴望得到赏食的乞丐身上有什么破绽。 “我要他们身上的衣裳有用。”韩谦催促道,便与赵庭儿先进宅子。 韩道勋这时候已经从宏文馆回来,恰好饭菜刚准备好,韩谦坐过去陪父亲一起饮酒,说了这三天在山庄筹办秘曹左司的情况。 片刻后,韩老山将两套散发出来馊臭味的破烂衣裳拿过来,韩道勋蹙着眉头问:“这拿进来做什么?” “孩儿我自有大用处,”韩谦笑道,将赵庭儿喊过来,吩咐道,“这两套衣裳,你拿过去用石灰粉、硫磺粉杀灭虫虱,千方不要浆洗干净。” 听韩谦这么一说,韩道勋便知道他要做什么,问道:“你也要亲自上街察探这大大小小的动静?” 这次所招募的都是新手,而且还都是外乡人,对金陵城的市井里巷都不熟悉,第一批就要安排三四十人潜伏到大街小巷之中,真要做什么事情,不为军巡铺以及其他几派势力暗布在城中的眼线、探子觉察出来,是相当困难的事情。 然而又没有时间给韩谦对这些人进行集中培训,更没有时间一步步的去布局。 韩谦所设想的做法,就是将这些人都先安排到大街小巷中去,暂时先什么都不做,主要就是适应市井里巷、融入市井里巷之中。 而要加快这个过程,他也要以一个别人所觉察不到的身份,潜伏到大街小巷中去,暗中观察这些探子的潜伏情况,尽可以找到他们的破绽,快速的进行校正。 更重要的一点,纸上得来终觉浅,秘曹左司的情报刺探最终要怎样才能有效运作起来,韩谦坐在官署或宅子里运筹帷幄,显然是不可能将所有细节都考虑透彻的。 这两套乞丐裳,是韩谦为他自己准备的。 韩谦吩咐赵庭儿赶紧将这两套衣裳拿去杀灭虫虱,等会儿他便换上出去尝试一番新的角色扮演。 “老爷的名字已经进了吏部上疏的奏折,少主应该留在宅子里好好庆祝一番才是,怎么又要出去?”范锡程走进来说道。 “哦,是吗?”韩谦没想到信昌侯李普那边的动作倒不比他稍慢,才三天工夫都已经将所有的关节都打通了。 “还有最后一道卡没过呢,庆贺还早。”韩道勋笑着说道。 韩谦也知道事情办到这一步,奏折送到天佑帝案前等朱批,父亲的名单还是有可能被划下来,毕竟他父亲去年大闹朝会之事,影响太“恶劣”了。 哪怕叙州只是僻远蛮瘴小州,但天佑帝会不会放他父亲过去,现在还是难说。 ………… ………… 入夜起了一阵大风,鬼哭神嚎一般,将文英殿顶十数瓦片吹落下来,砸了一个粉碎。沈鹤也不知道陛下有没有受到惊扰,将管事奴婢拉出去杖打了一顿,再将殿前的残瓦断砖清理掉,找人扶梯子爬上殿顶,看到殿顶年久失修,瓦片松脱得厉害。 三皇子明日大婚,陛下、皇后以及世妃后天要在文英殿接受三皇子及新妇的朝拜,目前也只能粗略的将殿顶整理一遍,要找左校署的匠工过来修缮,也要等到这些事忙完之后。 沈鹤想想不放心,找来两名奴婢时刻盯住殿檐,防备可能还有什么瓦片滑落下来砸伤了人。忙碌过这些事情,他才走进殿中,看到陛下坐在案前批阅奏疏,神色凝重,似乎丝毫未受他们一阵手忙脚乱所惊扰。 “元溥那边的事情,都准备妥当了?”杨密放在朱批御笔,问沈鹤。 “事无粗细,都准备妥当,老奴担心出岔子,午后又找郭荣核了一遍。”沈鹤说道。 “对了,吏部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没有?”杨密又问道。 听陛下没头没脑的突然问这一句,沈鹤心里一惊,不知道吏部哪里出了岔子,引起陛下的注意。沈鹤平时就不会随意说话,以免不知不觉间得罪了哪派势力,这时候都不清楚怎么回事,自然更不会乱说,只是微微侧着身子说道: “这段时间,老奴就听到部院都在为三殿下的大婚议论,吏部那边有什么动静,老奴却没有觉察。” “高承源有没有过来?”杨密又问道。 “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刚才风吹落瓦片,老奴手忙脚乱的收拾,都忘了过来禀告。”沈鹤说道。 高承源原本是文英殿的侍卫武官,年前“行刺事件”发生后,被陛下指派到临江侯府协助陈德加强临江侯府的护卫,但沈鹤心里也清楚陛下这是要一些人不要太轻举妄动了。 三天前,三皇子上书推荐高承源接替柴建,到龙雀军担任都虞侯。 原本六品以上、三品以下的武官任命及调整,理应是龙雀军那边报备到枢密院,经枢密院提议上疏,再由陛下这边朱批;当然,三皇子直接上书荐人也无不可,但陛下这边也应指派枢密院审官司进行勘验。 不过,陛下并没有将三皇子的奏折发到枢密院审官司勘验,而是直接朱批准奏,在沈鹤看来,除了高承源是陛下身边的人,深得陛下信任外,还有一层用意,大概是陛下并不喜欢枢密院那边过多干涉龙雀军的将吏任命。 当然,也没有谁将龙雀军当一回事,大楚国乃陛下一手创建,偶尔任性一下,谁又能说他? 陛下特地吩咐高承源赴任后回宫来一趟,高承源今天黄昏时就过来了,沈鹤当时忙着与郭荣商议明日三皇子大婚的事情,让其他人过来通禀,也不知道陛下当时在忙什么事,竟然过后将这事给忘了。 这时候见陛下突然想到高承源来,沈鹤心里疑惑,难不成吏部有什么事情,跟三皇子,跟龙雀军有关? 沈鹤赶紧遣人将在外面侯着快有两个时辰的高承源召唤进来。 高承源原本是孤儿,还是在杨密任淮南节度使时,因为作战勇猛被选为牙兵,近年来一直都是宿卫文英殿的侍卫武官,才三十岁刚出头,迎娶的妻室也是小户人家,跟朝中诸多派系都没有什么牵涉,在“行刺事件”发生后,才会被派出临江侯府。 “赐座,”杨密高坐龙椅之上,示意沈鹤给高承源赐座说话,“你这两天有去龙雀军赴任?” 高承源最初内心是极其抵触到龙雀军任职的。 身为中低级武职,是没有派系选择资格的,但谁都知道龙雀军的军将兵户皆是染疫饥民,即便不被传染疫病,手下勉强凑出三五百病卒,这个都虞侯也没有什么好当的,还不如留在三皇子身边伺候。 不过,三皇子令他到龙雀军任职,陛下这边也毫不犹豫的朱批御准,高承源自然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昨日起早就随李知诰、柴建、郭亮他们出城,进入屯营军府与沈漾、张潜等人会合,检点兵马,算是正式赴任。 高承源原以为屯营军府聚集三四万坐以待畿的染疫饥民,清晨辞家时,妻子还抱住他哭了一气,他还特地准备了一栋宅子独居,以免将疫病传染给妻儿,待进入桃坞集,他才发现龙雀军的屯营军府跟所有人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你是说沈漾主持龙雀军的屯营军府,已经完全控制住疫病?”杨密也是神色一震,饶有兴致的往前倾着身子,让高承源说得更细致一些。 “是不是完全控制住,承源不敢说,昨日在屯营一天,也有不少人面黄肌瘦,症状颇为严重,但大多数人田间劳作以及操练都没有问题,而且看他们神色坦然,似乎也不觉得水蛊疫如洪水猛兽,”高承源如实呈禀道,“此时龙雀军正常编训者差不多有七千多人,承源麾下编有三营,有八成兵额,兵卒尚能算得上健壮,询问兵卒,皆说沈大人有治疫之法,心里也极感激圣上、三殿下的恩德……” 接下来,高承源又将从兵卒那里打听过来的一些事,主要是沈漾主持屯营军府之初就严厉采取的控疫措施,说给天佑帝知道。 沈鹤听了震惊不已,听高承源这么说,岂不是说信昌侯李普年前上书以三皇子的名义收编染疫饥民,就已经盘算好这一切? 三皇子这么轻易而举,在京畿之地就直接掌握一支七八千人的兵马,安宁宫那边知道了,岂非要急得直跳脚? 过了片晌,杨密让沈鹤拿出一些赏赐,便让高承源出宫去。 为高承源带有的信息,沈鹤也是久久不能平息,看到陛下坐在御案前拿起之前搁置下来的一封奏疏正凝眉细思什么。 沈鹤讨好的凑过去说道:“陛下当初指定沈漾为三皇子师,沈漾还百般不愿,但看到三皇子年少却风华难掩,到底还是尽力替三皇子办事的。” 沈鹤想来想去,觉得这事应该是沈漾替三皇子谋划。 杨密抬头看了大殿外的夜色一眼,落笔在案前那封奏疏上签下一个“准”字,便归入一堆案牍之中,让沈鹤帮他整理。 这是一封吏部提议、大臣枢密会议讨论后新一批朝野官员任命的奏折,沈鹤赫然看到秘书少监韩道勋的名字也在其中。 第六十六章 问询 - 第六十六章 问询 - 第六十六章 问询 - 肉肉屋 第六十七章 宫禁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六十七章 宫禁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六十七章 宫禁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六十七章 宫禁 ,最快更新楚臣最新章节!沈鹤记性再差,也不会将“韩道勋”这个名字忘掉了,毕竟这些年很少有人能在朝会这样的场合,叫陛下大发雷霆。 吏部这次上疏新一批朝野官员任命的奏折里,有韩道勋的名字,还是要将此时担任秘书少监的韩道勋外放出任叙州刺史? 秘书少监与叙州刺史的品秩都是从四品下。 秘书少监虽然清闲,但身居金陵,清贵优渥不说,近水楼台好得月,要是什么时候有显贵的职缺空出来,总是在朝的京官,更有机会得到提拔。 叙州刺吏虽为刺史,但叙州那鸟不拉屎的蛮瘴地方,民情险恶、穷山恶水,实在不能算是多好的差遣。 换作他时,沈鹤或许会认为是谏驱饥民、被逐出朝会一事发生后,韩道勋应该认识到自己在朝中再没有得到提拔的可能,这才费劲请托外放州县。 不过,陛下刚才问他吏部动静,又突然想到高承源,将高承源喊过来询问收编染疫饥民的龙雀军屯营军府现状,特别是他们现在都确认收编饥民这件事,打开始就是三皇子那边有意而为之,沈鹤再蠢,也知道陛下这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三皇子那边谋划此事,是从韩道勋大闹朝会谏驱饥民就开始的? 沈鹤这时候才真正震惊起来,越想越觉得整件事里很有嚼头,而且据他的消息,安宁宫那边是真真切切的一点觉察都没有! 真是妙啊,沈鹤心想要不是陛下将高承源召过来问及龙雀军屯营军府的状况,他也压根不会将前后这么多事都串起来。 三皇子身边有高人啊! 韩道勋也是三皇子杨元溥身边的人! 只是韩道勋什么时候投到三皇子那边的? 三皇子去年才出宫就府,之前除了信昌侯李普等时常被陛下召入宫禁的勋臣外,绝少有机会跟朝臣接触,更何况韩道勋去年之前就一直在外埠任职。 韩道勋的儿子? 沈鹤想起三皇子身边四名陪读之一,其中一人就是韩道勋的儿子。 沈鹤心想他要是没有记错,这四名陪读之一,有三个是安宁宫选出来送到三皇子身边,听说都不务正业、风闻很差,安宁宫那么安排,一方面是晓得韩道勋乃是王积雄推荐入朝的官员,一方面大概也是希望这三个不学无术的公子爷,能将三皇子往吃喝玩乐邪路上引吧? 韩道勋是通过其子,投附三皇子的,又或者说,三皇子那边是通过其子拉拢到韩道勋的? 真要是如此,安宁宫那边真可以说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只是龙雀军得势,韩道勋真要出了大力,三皇子那边正缺人之际,不应该将他留在京城出谋划策,怎么还要让他外放到鸟不拉屎的叙州任职? 是安宁宫那边也已经察觉到龙雀军的现状了? 不,安宁宫要是意识到这一切,那也会将韩道勋留在金陵,日后找机会对付他,而不会让他有机会到叙州去。 叙州再差,也是大楚五十一州之一,韩道勋去到叙州,手里或多或少都能抓住一些军政实权。 沈鹤在陛下跟前绝少说干涉朝政的话,这时候心里除了震惊,还有太多想不明白的困惑,忍不住问道:“这个韩道勋有心替三殿下谋划、办事,陛下怎么同意他外放叙州,不让他继续在三殿下身边任事?” 杨密抬头看了沈鹤一眼,轻描淡写的说道:“韩道勋为成其事,不惜名节,也是阴柔之辈,外放多历练几年,磨磨性子,未尝不是坏事。” 沈鹤听天佑帝说得在理,将陛下批复过的奏折整了一只锦匣之中,想着等明天再搬去门下省缴覆。 陛下批复过的帝旨,门下省有批驳之权,理论上等门下省缴覆过,吏部上疏的这道朝野官员任命奏折才算是正式生效。 不过,这道批驳程序,纯粹是仿照前朝旧制所设,门下省左右两名侍中,哪一个不是老奸巨猾,谁没事想着要跟陛下的意志过不去? 见陛下打起哈欠,沈鹤先伺侯陛下入睡,才起身到偏殿歇脚。这时候几道宫门都落了锁,十几个在文英殿当值的内侍、侍卫都在躲这里偷懒,看到沈鹤,都站起来“沈大人、沈大人”的唤着套近乎。 “一群王八羔子,尽知道躲这里来偷懒。” 沈鹤笑骂了一句,便到里厢房靠着软榻子斜躺下养神,眼睛微眯之时,陡然想到一事,韩道勋外放叙州之事,断不可能是安宁宫那边打击报复,而倘若这也是三皇子那边的精心安排,岂不是说叙州是龙雀军之后,三皇子那边下的第二步棋? 想到这里,沈鹤陡然坐起来,怔怔想了片晌,走到那些个内侍、侍卫偷懒的房间,和衣坐下来跟大家扯了一会儿天,又似无意的问道:“你们有谁听到吏部这两天发生什么新奇事,陛下刚才都问我来着了?” “沈大人您老都不知道,我们又怎么可能知道吏部发生让大人您感兴趣的新奇事呢?”有人就疑惑的问。 沈鹤心里一笑,心想他这么明显的暗示,要是安宁宫安排在陛下身边打听消息的人都听不出来,安宁宫日后也不能怪他在这么重要的消息上没有通一下气了。 当然,要是有人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跑去安宁宫传递风声,安宁宫也必然要先从吏部那边查起,到时候能顺藤摸瓜察觉到桃坞集的异常,察觉到韩道勋外放叙州的异常,陛下也不会想到是他通风报信。 做人真难啊! 沈鹤心里感慨了一声,又回到里厢屋和衣躺下来。 宫门已然落锁,没有特殊情况谁都不得擅开,不管有没有人听出沈鹤的弦外之音,都得等到天明重新打开宫门才能有所行动。 一夜静寂而过,一缕晨曦抹淡夜色,远处隐约传来数声鸡鸣,在晨鼓声中,文英殿当值的内侍将宫门打开,让净扫庭院的内侍、宫女陆续走进来,人进进出出,也没有人注意到一道青色衣影悄无声息的走出文英殿的宫门,闪入通往安宁宫的夹道之中。 “朱圭,这一大早你不留在文英殿当值,急冲冲的要跑到哪里去啊?” 青衣内侍朱圭转回头来,却见是内寺伯张平从后面厉声质问着追过来。 陛下与皇后感情再笃,也绝对不会愿意看到文英殿这边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传到安宁宫去的,朱圭可不敢说是去安宁宫通风报信,苦笑道:“张大人,刚才有一阵感到身子不适,卑职想着回监栏院歇一会儿。” “胡扯,我看你明明是偷奸耍滑,想着偷懒!”张平严厉的盯住朱圭,质问道,“你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你随我去见沈大人。” 张平也不让朱圭有机会挣脱,一把揪住他的胳膊就往文英殿那边拖,要去找少监大人沈鹤。 内寺伯在宫里虽然仅是正七品下的小吏,但专司纠察宫中不法,按说朱圭回监栏院偷一回懒,自有管事太监训戒,但内寺伯张平揪住不放,也没有人能说他不是。 张平魁梧有力,又有内寺伯纠察不法之威,自然不是位居宫禁最底层的青衣小侍朱圭所能对抗的,挣扎不脱就被张平揪回到文英殿。 沈鹤拂晓时最为乏困,听到外面有喧哗声才陡然惊醒过来,睁眼看窗外天色朦朦,慌乱的从锦榻爬下来,慌然往外走去,也不知道外面的这些小狗崽大清早的在吵嚷什么,难道就不知道陛下现在很难入睡,要是在睡梦中被惊醒,今天一整天都不要指望有什么好脾气? 沈鹤走到偏厅里就见内寺伯张平揪住一个青衣内侍不放,黑着脸沉声问道:“张平,这大清早了,你在发什么疯,你不怕惊醒陛下,将你们两个狗奴才都杖杀了?” “朱圭偷奸耍滑,当值却欲跑回监栏院偷闲,我倒将他揪来交给沈大人处置。”张平心平气和的说道。 听内寺伯张平这么说,沈鹤气得额头青筋都要暴跳起来,心想这屁大的事情,张平遇到管事令丞时说一声就是了,犯不得在文英殿吵吵嚷嚷,还揪到他跟前来处置? 沈鹤正要喝令张平将人放开,但瞅见张平揪住青衣内侍朱圭脖子的手腕青筋暴露,恨不得将朱圭的脖子掐断掉,心里一惊,莫非这个不入流的青衣小侍朱圭是安宁宫的眼线,清晨要赶去安宁宫通风报信,被内寺伯张平逮住了? 昨夜也在文英殿当值的内寺伯张平,实际上是世妃及三皇子那边的人,而且也早就知道吏部的奏疏,昨天夜里就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不管这些年在宫里不怎么起眼的内寺伯张平怎么就成了世妃及三皇子那边的人,沈鹤却绝不愿昨夜有意泄漏消息之事叫陛下知道,也不想留下朱圭这个活口,叫张平抓住他的把柄,当下阴沉着脸,杀气腾腾的盯住朱圭:“你也不看看今天什么日子,竟敢跑回监栏院偷懒,真是可恶。陈贵,你们将朱圭拖出去打十杖!” 沈鹤又不懂文英殿伺侯的这么多内侍、侍卫,到底有哪些是安宁宫的眼线,有个别青衣小侍犯事被杖毙,谁也不能说他手狠手辣。 不待朱圭挣扎呼叫,旁边就有四名内侍看懂沈鹤暗中比划的手势,如狼似虎的扑上来,拿了一块破布将朱圭的嘴巴塞了一个严实就往外拖去。 第六十七章 宫禁 - 第六十七章 宫禁 - 第六十七章 宫禁 - 肉肉屋 第六十八章 角色扮演的意义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六十八章 角色扮演的意义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六十八章 角色扮演的意义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六十八章 角色扮演的意义 ,最快更新楚臣最新章节!韩谦自然不知道清晨时宫禁之中的凶险,他换上那身散发淡淡馊臭味的破烂衣裳,走入后巷的那一瞬,却有一种微妙而古怪的情绪在胸臆间荡漾。 之前,他小心翼翼的挣扎着而活,无时不在担心他父亲因谏犯天颜而伏诛,无时不在担心晚红楼阴谋有朝败露,他终将被牵涉进去而灰飞烟灭,无时不在担心安宁宫露出狰狞而血腥的獠牙,将一切妨碍太子登位的碍障都撕成粉碎,也不时会担心晚红楼及信昌侯府察觉到他心存异志、提前清理门户。 这使得他没有一刻敢松懈,一颗心绷紧没有丝毫的放松,仿佛一头被毒蛇盯住的困兽。 而刚才在后院换上这身破烂衣裳,韩谦还在后悔昨夜应该让赵庭儿将这衣裳浆洗一番,就不用忍受这馊臭,但踏入后巷的那一瞬,韩谦就仿佛彻底融入新扮演的身份之中,仿佛真就成了一个在这天地间一无所有、也无所谓失去的乞儿。 突然间,这些天沉甸甸压在他心头,快令他喘不过气来的一切,就消失得一干二净,甚至有一种放弃一切才能掌控一切的感慨。 韩谦抬头看两侧高陡院墙挤出来的狭长青空,清澈湛蓝,院墙多为粘土夯筑,顶覆茅草或一层檐瓦以防雨水冲刷,有些墙壁开裂严重,一蓬蓬野草或三五株菜花从裂缝中倔强的生长出来。 昨夜下过一阵小雨,巷道有些泥泞,虽然才五月初,隐隐约约已能听到某处隐藏沟渠里有蛙鸣声传来,而两侧宅院里的鸡鸣犬吠更是此起彼伏,没有断绝。 这才是市井街巷清晨应有的勃勃生机。 虽然韩谦这一年来进进出出,也是暗中在附近巷子里收购了好几栋宅子,以便事发能临时藏身,但却没有真正的心平气静下去,去感受这市井街巷真正的气息。 难道这就是角色扮演的真正意义所在? “少主,这衣服也太臭了,我们真要穿这身衣裳,去参加三皇子的婚宴?要是被侍卫打出来,怎么办?”赵庭儿捏着鼻子走出来,她在院子里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忍受住身上的馊臭味,没有直接吐出来,但心里有着说不出的不情愿。 “你不觉得这样也比较有趣。”韩谦哈哈一笑,拉着赵庭儿往巷子口走去。 巷子里还是冷清,但大街已经有不少铺子开张,早起的市井之民从如蛛网的巷道汇聚过来,也有不少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出来乞食的乞丐。 不过,有不少乞丐看到韩谦、赵庭两人,都会诧异的打望两眼。 “难道我们身上的破绽就这么明显,能让人看出来?”赵庭儿困惑的问。 “那是你身上破绽太明显了!”韩谦拉着赵庭儿,走到一处水洼前,让她看水中的自己。 赵庭儿到底是女孩子爱美,即便在韩谦的调教下,初步掌握化妆术,也在跟韩谦一起试制胭脂的过程中,制出黄胭脂,尝试用树胶、松脂、蜂蜡以及铅粉等物,调制出一种质感接近皮肤、可用黄红胭脂进行调色的软蜡,能将原本的面容遮住,今天甚至还额外加入些许炭灰,将肤色遮得黝黑,但这丫头眉眼间怎么看,还是有藏不住的俊俏。 而居无定所、忍饥挨饿之人,头发又怎么可能有她这般整齐、油亮? “……” 看到韩谦从水洼边捞出一把散发腥臭的污泥,与软蜡、炭灰混合后就要朝自己的头发抹来,赵庭儿楚楚可怜的盯着韩谦。 “别装可怜了,要么你就留在宅子里,不要跟我出去。”韩谦狠心的威胁道。 “那少主你来吧。”赵庭儿狠心的闭上深邃勾人的眸子。 韩谦不得不承认,这妮子越来越勾人了,笑着托起她的下巴,将污泥浆抹到她的头上、脸上,又将她衣领子里雪白细腻的脖子,袖管里粉雕玉琢般的胳膊都抹乌黑,才真正将她状扮成一个污垢满面的少年。 而赵庭儿身形看上去就很瘦弱,这样就好;韩谦为了要让自己看上去病殃殃的,需要拿树胶将颧骨垫高,用色泽渐变的黄脂铅粉在脸上打粉底,以便脸颊显得深陷,整个过程十分的繁琐,但也叫韩谦似整个的换了一个人。 韩谦也没有急着带赵庭儿去临江侯府蹲点,而是在巷子口找了一处偏僻角落席地而坐,与赵庭儿一起观察那些真正乞食为生的人是怎样一个状态,然而继续调整妆容、神态,午时两人从怀里掏出黑黢黢的馍馍,小口的撕下来塞嘴里,之后才各捡了一只破陶碗、一根破竹竿,身子佝偻着往凤翔大街走去。 “这么热闹,不是小半城的人都跑过来看热闹了?”还没有走到临江侯府所在的凤翔大街,赵庭儿就被拥挤的人流吓住了,感慨的说道,没想到三皇子今日大婚,会吸引这么多人过来围观。 “皇家婚嫁,可是好几年都未必能见到一桩这样的热闹,”韩谦笑道,“更何况为了助兴,信昌侯府、临江侯府也请了好几家班子进城来,当街表演百戏呢。” 韩谦拉着赵庭儿的小手,挤入人群之中,就见凤翔大街上,除了看热闹的人群外,算卦看相、诊病卖药、代写书信以及贩卖百货的摊贩,也是应有尽有,将凤翔大街挤得比东市还要沸反盈天。 临江侯府看巡兵人手不足,都不得不派百余侍卫出来维持秩序。 “少主,你看大黑他们也进城了!”赵庭儿这时候也体会到角色扮演的妙处,不再觉得身上馊味肮脏难忍,反倒觉得十分的有趣跟兴奋。 韩谦拽住赵庭儿,两人找了一个角落蜷坐下来,将乞食的破陶碗摆在身前,暗中观察范大黑将第一批带进城来的探子,扮作种种身份,分散在人群之中。 将这些人招募过来,都没有充足的时间进行培训,也不会直接就将秘曹左司筹办的宗旨跟目的解释给他们听,但造成的后果就是直接将这些人手分派进城,分散到大街小巷之中,即便目前只是要求他们尽可能融入市井街巷之中,绝大多数人的内心还是惶然困惑的。 韩谦与赵庭儿潜伏在暗处,能很清楚看到这些人有些强烈的不安,跟周边人群的格格不入,也唯有那十多名被分派到探子房的家兵子弟表现要好许多,悄无声息的隐藏在看热闹的人群之中。 韩谦用暗语写了一张字条,趁着范大黑不注意,粘到他的鞋后跟上,着他立刻将人都撤出去,分散到其他街巷去。 韩谦心想着,要是这些人手让侯府侍卫营的察觉出异常,然后被当成潜伏的刺客一个个从人群揪出来,那就闹出大笑话来了。 范大黑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脚下的纸条,困惑的往左右看了半天,甚至都看见退到七八步外墙脚根下的韩谦儿、赵庭,却也都没有认出来,不明白少主藏身何处,怎么就能将这张纸条粘到他靴子上? 范大黑吓了一身冷汗,也不敢担耽搁,立刻通知所有人从凤翔大街撤出去。 见范大黑竟然没有认出蜷坐在凝香楼对面台阶下的自己,韩谦心里也颇为得意,赵庭儿更是乐不可支,假扮生病,趴在韩谦怀里而笑,小声说道:“少主,你说范大黑得有多蠢,竟然都没有认出我们俩个来!” “能让他这个蠢货看出破绽,那我不是白混了?”韩谦得意的笑道。 “要是能跟少主整日都这样,倒也是快活。”赵庭儿撑起身子,半挨着韩谦而坐,忍不住感慨道。 韩谦看了赵庭儿一眼,见赵庭儿不好意思的吐一下舌头,大概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逾越跟胆大妄为了,微微一笑,心里也不禁想,真要是没有那些纷扰,能带着赵庭儿隐居山野,真不是一桩坏事啊。 韩谦与赵庭儿继续潜伏在旁人注意不到的角落里,看着眼前拥挤不堪的人群。 也许是观察人群的视角发生变化,也或许是其他势力潜伏过来的探子,压根就没有想到要在两个毫不起眼的乞丐前刻意掩饰什么,韩谦还是能轻易看出看热闹的拥挤人群里,有不少人是有问题的。 为防范刺客,信昌侯府及晚红楼或有探子隐藏在暗处,韩谦这能理解,但隐藏在人群里的探子显然不都是一家的。 三皇子杨元溥今日大婚,安宁宫及太子那边也派出探子盯着这边? 又或者说人群之中还藏有梁国及晋国的探子? 前朝末年,天下就四分五裂,近几年来渐渐形成楚、梁、晋三国鼎立的对峙格局,要说梁、晋国有探子秘谍潜伏在金陵城里,韩谦对此不会有一丝的意外。 只不过,韩谦之前千方百计要做的,只是不被晚红楼吃得死死的、争取在三皇子杨元溥身边立足,防止他父亲孤注一掷的去犯天颜,除了这些之事,其他事情韩谦都不甚关心;他也关心不了。 也许是父亲出仕地方在即,他也正式执掌秘曹左司,也许是他此时扮成天下谁都可以踩一脚的乞丐,不知不觉间看问题的心态、视角都发生了改变。 “春十三娘跟姚姑娘过来,姚姑娘扮成公子样,也是这般俊俏呢!”赵庭儿眼尖,打眼就看到人群深处春十三娘风情万种。 春十三娘在拥挤的人群之中,总是最受瞩目;而姚惜水仅仅是将眉毛画粗一些,所扮的公子哥太过俊俏,也频频惹得大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眼眸含春的痴望过去。 韩谦暗自感到好笑,这些大姑娘小媳妇真是瞎了眼,没有看出姚惜水跟她们一样,都是雌儿。 第六十八章 角色扮演的意义 - 第六十八章 角色扮演的意义 - 第六十八章 角色扮演的意义 - 肉肉屋 第六十九章 破绽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六十九章 破绽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六十九章 破绽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六十九章 破绽 十三娘与姚惜水走到凝香楼胭脂铺子前,往外张望了两眼,眼神也在街对面的韩谦、赵庭儿身上落了一瞬,但完全没有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劲,就往铺子里走进去。 这时候又有两名神色木拙的中年人从后面挤过来,但没有跟着进胭脂铺子,而是守在铺子外。 “这是右司柴大人手下的探子?”赵庭儿疑惑的问韩谦。 韩谦点点头,心想春十三娘跟姚惜水的动作倒不慢,昨天才说要盘下凝香楼胭脂铺,她们今天就跑过来,但他也没有想着要拉赵庭儿去靠近凝香楼,而是继续蜷坐在对面的台阶前,暗中观察姚惜水她们留在外面的两名晚红楼刺客。 过了一会儿,就见一名看相先生手持一面上书“乐天知命故不忧”七字的旧幡,凑过来跟这两人搭话。 这时候韩谦眉头微微一蹙,心想要是有其他人存心盯着左右,能很容易就确认晚红楼派出十多名探子,藏在人群里盯着凤翔大街上的动静;而这个看相先生就是这些探子的头目,看他所持旗幡的杆子颇为压手,或许是藏着兵刃。 高承源接替柴建出任都虞侯,在龙雀军执掌一部劲旅,以示信昌侯府没有将龙雀军完全抓在手心里的野心,而柴建将以侍卫营副指挥的名义,筹建秘曹右司。 不过,韩谦此时看晚红楼安排在凤翔大街上的眼线,竟然跟姚惜水身边的人汇报工作,猜想姚惜水很可能才是秘曹右司的实际掌控人。 柴建的任务,更可能是执掌侍卫营,以防斗争激烈起来,三皇子杨元溥人身安全会受威胁;毕竟陈德这人不是十分的靠谱。 “少主你让春娘主持胭脂铺子,柴大人那边会不会也会往里额外的安插眼线?”赵庭儿想到一件事,问道。 “这个是他们肯定会做的,你假装不知道便是。”韩谦说道。 他现在一穷二白,手里的资源十分有限,就算他不用春十三娘主持胭脂铺子,也没有资格阻止晚红楼往秘曹左司渗透人手;更何况秘曹左司的探子、察子,都是屯营军府的兵户,其家小都掌握在屯营军府手里,韩谦凭什么让他们只效忠于秘曹左司,而不被柴建、李知诰他们收买、拉拢? 好在大家前期的目标是一致的,暂时还没有必要计究这些。 这时候内侍省所派的迎接车马,拐入凤翔大街,人群顿时就骚动起来,纷纷往前拥挤,想要一窥皇家娶亲的风采,巡街兵马与侯府侍卫营两三百号人,才勉强将逶迤百余丈的迎接队伍保护起来,不为混乱的人群所冲乱。 韩谦与赵庭儿缩到墙脚根里,手里的破陶碗还是被匆匆而过的行人撞落,滚到三四步远,碎成两瓣。 撞着韩谦的那人,扭头看了一眼,见是两个肮脏馊臭的乞丐,骂了一声晦气,便挤到前面去看热闹。 韩谦叹了一口气,宅子里要找一只缺口沁有旧色的破陶碗不容易,他佝偻着身子,往前面挤去,想着将摔成两瓣的破陶碗捡回来还能凑和着用。 这时候一对父女模样的两人,看到地上那两瓣破陶碗,先弯身帮他捡起来。 父亲是个中年文士,穿着圆领宽袖的便服,脸颊瘦长,唇上留有短髭,颇为英武俊郎;那女儿则是罕见的明艳秀美,竟然比赵庭儿、姚惜水毫不相让,更难得是眉眼间有一种令人砰然心动的憨柔之态,叫韩谦看了也是一怔。 见中年文士气度不凡,眼神锐利看过来,韩谦猜不到这人什么来头,怕被看出破绽,缩起脖子,畏惧着要往后退,似乎怕冲撞贵人,连陶碗都不敢要了。 “给你。” 少女将陶碗递过来。 韩谦拿衣襟擦了几下手,才颤颤巍巍的伸过来,将破陶碗接过来,接着就退回墙脚根,还努力着想尝试将两瓣破陶碗再拼回去。 “这女孩子好漂亮啊!”赵庭儿忍不住在韩谦身畔低语感慨道。 韩谦将赵庭儿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让她莫要胡乱张望,这中年文士的眼神很毒,他要不想被识穿身份,这时候就不能有一丝的忪懈。 “这个给你们!” 大概是看到韩谦、赵庭儿两人胆怯的样子太可怜,少女从怀里掏出一包锦帕包裹的零吃食物,俯过身子递过来。 韩谦打量着中年文士,犹豫了一会儿,才起身从少女接过食物,只是无意义的哑叫两声,表示谢意,便又飞快的缩回到赵庭儿身边,生怕食物会被其他乞丐发现抢过去。 “那锦帕我还要留着。”少女不好意思的说道。 韩谦让赵庭儿伸手捧住一堆零嘴食物,欠着身子将绣有一朵新荷的锦帕递给少女。 少女待要将锦帕接回来,旁边串过来一名健妇,伸手将锦帕先抢了过去,朝少女抱怨道:“这乞儿病殃殃的,接过手不干不净的,小小姐瞎碰,要是染上什么疫病就麻烦了——待奴婢将锦帕洗净了,再还给小小姐。” 少女颇为不满奴婢的话,但又不习惯当面驳斥别人,只能皱着秀眉看着健妇将锦帕收入怀中,见韩谦愣怔怔的看过来,还歉意的一笑。 中年文士看到前面人群太挤,牵住少女的手,说道:“我们在这里看便好,不要再往前挤了。” “明明可以进三皇子府邸等着新娘子过来,是爹爹一定要挤过来看热闹的。”少女噘着檀唇,嗔怨说道。 父女俩退到街边的墙脚根来,即便身边只有两个乞丐畏畏缩缩的往旁边挪出位置,中年文士也只是微微一笑,不愿意在外面多说什么。 隔着三四步,韩谦低下头,将眼晴的疑惑遮掩住。 韩谦他作为三皇子的近随,今日才得以受邀进临江侯府赴正宴,除此之外,金陵城内的文武官员数以千计,今日真正有资格赴宴的,还真没有多少,一时也猜不出眼前这父女俩到底是什么身份? 很可惜今日侯府的宴客名单,在郭荣手里,韩谦显然没有理由找郭荣拿宴客名单看一眼。 “王大人代表楚州送贺礼而来,不在三皇子府里享受上宾之礼,怎么跑在大街上与这诸多贱民挤在一起?”这时候一名中年人,从拥挤的人群里挤出来,盯着这对父女说道。 中年人身量削瘦,鹰钩鼻,眼窝子很深,加上他眼瞳凌厉的盯着中年父女,眼神显得颇为阴鸷,仿佛一头毒蛇盯着他人。 韩谦见这人从人群里挤出来,身后还有四名身穿便服的剽健汉子跟着过来。 这四人胸膛臂膀皆铁铸般鼓起,不看腰间所藏的兵刃,即便是徒手,也不是三五个壮汉能近身,再看他们身上透着淡淡的血腥杀气,猜他们应该是从血腥杀阵中存活下来的军伍高手。 “赵大人此时不在职方馆坐镇,却跑到凤翔大街,难不成今日也受邀到三皇子府上饮宴?”中年文士袖手站在街边,面对阴鸷男人的质问却是淡然一笑。 韩谦心里微微一怔,没想到阴鸷男人竟然是枢密院职方司知事赵明廷,难道随时都有四名军方高手护卫左右! 枢密院职方司掌地图测绘、军机档案以及对外军情刺探,知事官列正六品上,在满朝文武官员中,绝对算不上显赫,但却没有人一个人敢小看枢密院职方司的存在。 此外,赵明廷还有一个身份,他是寿州节度使徐明珍的内侄,也因此在金陵深得安宁宫信任,实是安宁宫及太子一系的核心人物之一。 同时枢密院职方司作为大楚公开的密谍机构,这些年来大楚军方所培养的密谍,绝大多数都掌握在赵明廷的手里。 韩谦猜测这也应该是赵明廷十年如一日坐镇枢密院职方司,不愿意升迁的一个根本原因。 要不然的话,以赵明廷的资历、功绩,像他大伯父这般到池州这样上州担任刺史,也绝算不上有半点的超擢。 韩谦也没有想到赵明廷会出现在临江侯府外的人群之中,那眼前这位代表楚州过来给三皇子大婚送贺礼的王大人,又是谁? 看他的气度,似乎丝毫也没有被赵明廷的凌厉锐气所侵压。 “王文谦……” 赵庭儿看到韩谦眉头深锁似在思索着什么,拿手指在韩谦的后背写出三个字。 前相王积雄次子、此时在楚州防御使、信王杨元演麾下担任掌书记的王文谦? 韩谦要处理、应付的事情太多,朝野几派文武官员的人数太多,彼此间关系又错综复杂,他让赵庭儿帮着整理名录,自己都没有时间好好的梳理一遍,这时候得赵庭儿提醒,才想起眼前这中年文士是谁来,暗感自己还要加强这方面的功课。 三皇子杨元溥大婚,信王杨元演作为兄长,不能回金陵相贺,派出手下第一文吏王文谦代表楚州过来送贺礼,倒也算是礼数周到,那王文谦身边这女孩子岂非就是与自己差一步而错过姻缘的王文谦独女王珺? 韩谦待要多打量王珺两眼,却随后又被赵明廷与王文谦的对话吸引过来。 “明廷在三皇子眼里又能算得了什么货色,怎么有资格上桌席,还不是牛大人怕三皇子大婚有逆党敌间搞事,不放心派明廷过来盯着。” “赵大人可有什么发现?”王文谦问道。 “王大人不是在人群里也安插不少眼线吗,王大人可有什么发现?”赵明廷反问道。 “赵大人,你说那几个蹩脚的探子啊?”王文谦笑道,“不过这些蹩脚的探子,一个时辰前都撤出去,也不像是要搞事的逆党敌间,赵大人该不会将这些货色按到楚州头上吧?” “我还以为楚州安插到北面的探子,被王师范连根拔除后,人手缺失得厉害,不得以才派一些嫩瓜子安插到金陵来厉练呢,”赵明廷浑不在意的说道,“要早知道这些嫩瓜子不是王大人的手下,明廷刚才就不必手下留情了。” 韩谦心里惭愧,要不是赵明廷与王文谦之间有误会,秘曹左司派入城中第一批探子就这样被枢密院职方司连根拔除,他在三皇子面前就要丢大脸了。 不过赵明廷放过他手下的新手不捉,也不是要对王文谦手下留情,显然他认为楚州有更厉害的精英探子潜伏在暗伏,想要从王文谦身上找到蛛丝马迹,才会亲自盯住王文谦的吧? 而赵明廷此时现身跟王文谦见面,估计也是这么久都没有看出破绽,才想着激一激王文谦吧? 第六十九章 破绽 - 第六十九章 破绽 - 第六十九章 破绽 - 肉肉屋 第七十章 横生枝节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七十章 横生枝节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七十章 横生枝节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七十章 横生枝节 (端午节双倍月票活动开始了,有月票的同学请出示一下……) 王文谦身为楚州防御使掌书记,论官职应该是替信王杨元演执掌文牍等事,但近几年安宁宫及太子一系的眼睛都盯住楚州,赵明廷亲自现身堵住王文谦,言语间咬定王文谦才是楚州的秘谍首领,这显然是不会有错的。 看王文谦袖手而立,也没有要否认的意思。 韩谦这时候注意到对面的凝香楼胭脂铺二楼打开一扇窗户,虽然窗户内的光线幽暗,但只要有心观察,还是能看到姚惜水、春十三娘藏在窗后,往这边看过来。 韩谦与赵庭儿畏畏缩缩的又往旁边让出数步,让姚惜水、春十三娘盯住赵明庭、王文谦他们便好,但他心里又想,王文谦恰好在凝香楼胭脂铺对面停下脚步,是不是也早就从姚惜水留在胭脂铺子外的那两个人身上看出破绽了? 说实话,无论是王文谦还是男扮女装的姚惜水,在人群里想要不引起注意是很难的,更不要说赵明廷身边随时有还四名军方高手护卫了。 不过无论是赵明廷,还是王文谦,他们与各自手下暗布下去的探子、密间,都通过隐秘的方式联络,即便有敌对方潜伏在暗中观察,也不会看到什么破绽。 而晚红楼这些年几乎是彻底潜伏在暗处,在这方面的经验显然要差了一些。姚惜水实在是不应该让身边两个护卫,直接去跟潜伏在人群中的探子进行如此明显的接触;也显然对安宁宫、信王那边的防备不够。 韩谦暗感头痛,都不知道这时候要怎么通知姚惜水、春十三娘不要从凝香楼胭脂铺出来;而即便出来,也绝不能跟铺子外的两个人接触。 否则的话,一旦被赵明廷、王文谦两人同时盯上,韩谦都难以想象后果有多严重。 赵明廷显然也不认为王文谦站在凝香楼的对面只是巧合,也没有直接抬头去看二楼打开的窗户,而是眯起眼睛,透过人群的缝隙,打量胭脂铺前的动静,笑着问王文谦:“都说王大人最善明断,可是看到这家胭脂铺子门前有什么与众不同了?” “赵大人长着一双能将他人肚肠都看穿的毒眼,胭脂铺子门口有没有异常,还需要王某人指手划脚吗?”王文谦笑着说道,“不过,赵大人这段时日,眼睛太过紧盯住楚州了,连眼皮底子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都没有察觉到,要是没有注意到胭脂铺口这两人有些与众不同,还不叫人意外啊!” 赵明廷自然早就看到胭脂铺口的那两人,与隐藏在附近人群里的十多个身份可疑人物有接触,但他起初以为这些人可能跟王文谦有牵连,也就一直隐忍着没有动作,但这时候听王文谦这些话,显然藏有弦外之音,问道:“金陵还发生了什么事情,落入王大人眼底了?” “三皇子在桃坞集那么大的动静,赵大人竟然没有看到,真是叫人可惜啊!”王文谦似颇为不屑的瞥了赵明廷一眼。 赵明廷疑惑的看了王文谦一眼,他这段时间,注意力是主要放在楚州,盯住信王那边的动静,但心想王文谦也不可能弱智到拿无须有的事情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问道:“桃坞集那边的动静,可与胭脂铺口这两个王大人盯上的人有牵扯?” “……”王文谦耸耸肩,他是要拿三皇子身上的事情,转移安宁宫及太子的注意力,但不意味着什么事情都要坦然相告。 听王文谦、赵明庭这段对话,韩谦更是头皮发麻。 他没想到桃坞集发生的一切,到现在都没有引起安宁宫及太子一系的注意,竟然叫楚州信王的人马先看出破绽来了。 要是父亲已经外放叙州了,桃坞集那边露出破绽也就无所谓了,毕竟七八千人编制的龙雀军,不可能永远都潜藏在水面下不露头,但眼前正值父亲外放叙州的节骨眼上,韩谦就怕横生枝节。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姚惜水、春十三娘被赵明廷盯上,后果是很难预料,而赵明廷在王文谦提醒后,派人潜入桃坞集刺探屯营军府的底细,估计他们也会很快将此事跟父亲年前大闹朝会谏驱饥民一事联系起来,这个情况也更非他所愿意看到。 那样的话,他们就很可能会将他父亲出仕叙州,视为三皇子及信昌侯李普有意安排的一个大阴谋,而出手干涉。 真是没有一件能叫人省心的事,韩谦暗暗骂了一声,又手藏在赵庭儿的怀里,一笔一划的写道: “你直接回兰亭巷,找到范大黑、你弟,要他们带人到这边来接应我;要是过来等不到我,再到晚红楼等我的消息便可。” 看到姚惜水、春十三娘这时候关上二楼的窗户,随时有可能下楼来,韩谦担心她们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有可能直接走出来,便催赵庭儿起身拐入旁边的小巷子里,他拿起破陶碗畏畏缩缩的朝赵明庭递过去。 “什么脏肮货,滚开!”赵明廷两名剽健汉子横身站出,作势要朝韩谦劈头盖脸的抽打过来,阻止韩谦靠近他家大人。 韩谦“吓”得直躲,顺势挤进人群,往对面的胭脂铺子走去。 这时候春十三娘与姚惜水已经下楼来,正要出胭脂铺子,看到韩谦扮成的乞丐径直朝她们这边走过来,走路的姿态以及露出的神色都不再像乞食为生的流民,当时惊疑不定的留在铺子里,没有走出去。 看到晚红楼守在外面的两名扈卫要过来阻拦,韩谦压低声音说道:“两个蠢货,你们的身份已经被枢密院职方司的人识破了,立刻潜走,不要连累春娘与姚姑娘的身份暴露!” 两名扈卫惊疑不定,他们这时候也注意到赵明廷、王文谦等人正从人群对面诧异的看过来。 “不要出来!”韩谦又朝站在铺子里惊疑不定的姚惜水、春十三娘,压着声说道。 姚惜水、春十三娘这才从声音听出眼前这脸颊瘦陷的乞丐是韩谦,才知道她们的行踪早就暴露了。 “滚出去,不开眼的家伙,也不看看什么地方,是你破讨饭的能进来乞食的?” 这时候铺子有两名伙计跑过来,要阻止扮成乞丐的韩谦闯进来。 韩谦抬脚就直接踹翻一人,翻手亮出一片铜质腰牌,喝斥道:“枢密院职方司办案,你们他妈找死!”给春十三娘使了眼色,叫她独自一人往铺子里另一侧走过去,他拉住姚惜水的手,就往后院闯去。 春十三娘身穿襦裙,逃走不便。 再说她与外面的探子原本就是编入秘曹左右司的,即便被赵明庭的人截住,公开身份也没有关系,大不了找柴建去截下人。 三皇子借助信昌侯府暗中培养秘密力量,甚至将在金陵颇有艳名、又跟晚红楼明面没有什么关系的春十三娘招募过去,这件事就算是公开了,安宁宫及太子一系也是会更加忌惮这边,至少眼下还不会直接撕破脸。 但倘若姚惜水的身份同时也暴露出来,问题就要严重多了。 好在春十三娘、姚惜水都是有急智之人。 春十三娘与被韩谦捉住手往后院拖的姚惜水对望了一眼,也没有多少犹豫,示意两名扈卫立即散入人群之中,她则往胭脂铺的偏厅走去,与在偏厅里看胭脂水粉的十数多女眷混杂在一起。 铺子里光线昏暗,为方便登门的女眷能细看胭脂水粉等物的色泽,即便是大白天,铺子也掌着灯。 春十三娘压根也不顾后果会有多严重,装作无意抬手就将一盏烛台从桌上撞落下来,滚到一匹绸绢上立刻就引发一片火势,惊得铺子里的诸多妇人尖叫着往外面躲闪。 赵明廷没有理会铺子口那两名健汉逃入人群之中。 他虽然没有看清楚春十三娘与姚惜水的脸,但那乞丐偷听到他与王文谦的谈话后,就不顾身份暴露也要到街对面通风报信,显然铺子里的才是关键人物。 他带着四名扈卫分开拥挤的人群,就直接往胭脂铺子里冲去,看到一群妇人惊恐逃散出来,也不管这些妇人可能是身份不低的贵眷,拳打脚踢,粗鲁的将这些人从身边推开,不让她们冲撞过来将场面搅乱。 赵明廷又一把揪住被韩谦翻倒在地、小腹子上还留有脚印的伙计,问道:“可有什么可疑人物逃走?” “是枢密院职方司的探子,刚带着一人去了后院!”伙计惊恐的说道。 “追!”赵明廷吩咐手下探子往后院追过去,但他站在那里没有动,眼睛盯住失火混乱的偏厅,有嫌疑人往后院逃去,偏厅这时候偏偏失火,显然是有人故意制造混乱,掩护他人逃走。 这时候又有三四名妇人衣裙被火引燃,尖叫着从偏厅里逃出来,跌跌撞撞将大厅里的帘布等物引燃,看胭脂铺子里彻底的混乱起来,赵明廷不想陷身火场之中,便只能跟着往后院追过去。 第七十章 横生枝节 - 第七十章 横生枝节 - 第七十章 横生枝节 - 肉肉屋 第七十一章 父女之辩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七十一章 父女之辩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七十一章 父女之辩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七十一章 父女之辩 “你祖父一直都说安宁宫及太子一系不值得期待,珺儿你也亲眼看到赵明廷此时为捉拿一个都不知道什么身份的疑凶,可有半点顾忌火势失控后,会酿成多严重的后果?” 王文谦袖手而立,眼前的场面再混乱,也没有让他有半点担忧,甚至还从容不迫的评点眼前事, “那个看似病殃殃的乞儿也不简单,为父竟然也没有能看出破绽,但此子为逃避赵明廷的追捕,不惜纵火制造混乱,也是心狠手辣之徒。珺儿,你以后要是遇到此人,要远远避开。” 王珺颇为担忧的看向人群对面混乱的胭脂铺子。 这时候从胭脂铺子里冲出来的大群妇人,将大街的人群搅得越发的混乱,她与父亲在两名扈卫的保护下,也只能贴在这边的墙根而站,见胭脂铺里火光隐隐,叫她秀眉紧蹙,情不自禁的担心火势失控,引发更大的混乱,但她跟父亲却又无计可施。 好在左右就有大量的巡兵及临江侯府的侍卫人马在维持秩序,这时候迅速反应过来,将胭脂铺子前的场面清出来,将人群疏散开。 又有十数甲卒在柴建的指挥下,直接冲入火势还不甚大的火场,将燃火之物扑灭,没有让整栋木楼都烧起来。 “爹爹,你看那女子是不是有些可疑,是不是她放火制造混乱,掩护别人逃走?那乞儿走进铺子没有出现,应该第一时间赶在赵明廷他们冲进去之前,就从另一侧逃走了,火也应该不是他亲手放的。”王珺这时候指着烧残半幅襦裙却还站在胭脂铺前张望的春十三娘,问父亲王文谦道。 “是不是他亲手所为,又能什么区别,难道他们不是一伙的?”见珺儿跟自己掰死理,王文谦也是哑然一笑,但他的注意力还是落在春十三娘身上。 能进凝香楼铺子的女眷,非贵即富,混乱中冲出铺子,但差不多都有奴婢、侍女陪在身边,之后又陆陆续续的狼狈离开,眼前那妇人衣裙被烧残,没有普通妇人的惊惶不说,没有婢女陪伴,还站在铺子旁关切的往里探望,王文谦要看不出问题来,那真是眼瞎了。 只是春十三娘这时候也有些狼狈,裙裳被烧残,乌黑头发也被火燎掉一片,桃花般的脸容虽然没有被毁,但也是被汗水跟灰渍混抹的白一道黑一道,也没有谁能认出她来。 王文谦犹豫是不是指派一人,盯住这女子的动向。 “珺儿看他们真未必是一伙的,” 王珺看到火势已经被控制住,没有什么死伤,又使起性子跟她父亲斗起嘴来,说道, “那乞儿伪装之妙,连爹爹你都没有看出破绽来,而铺子口那两人行踪又太着痕迹,怎么可能是一伙的?不过,那乞儿不顾身份暴露,也要阻止铺子里那人在父亲跟赵大人眼前暴露行踪,有很深的牵连则是一定的。而这女子跟铺子里未露面的那人也必然是一起的,所以她纵火制造混乱,有可能是乞儿出言提醒,有可能是铺子里那个没有露面的人指令,当然也有可能是她自行其事——珺儿怎么觉得爹爹您的话,只有三分之一的正确可能啊。” “你这女娃,这张小嘴还不饶人,以后嫁出去,不得知道多惹人烦啊!”王文谦取笑道。 “那个小乞儿,将珺儿的零嘴食物揣在怀里逃走,她却不知道这些零嘴食物,珺儿都拌入特殊香料的——爹爹,要不要将小卡放出来,将其行踪追出来?”王珺问道。 “我们在城里才多少人手,去沾惹这个是非做什么?还是让赵明廷他们头痛去吧,省得他们总盯着楚州那边,”王方谦摇了摇头说道,心里思忖片晌,也决定放弃派人追踪那女子的去向,不想这次代表楚州进京城给三皇子送大婚贺礼横生枝节,以免被不明势力反咬一口,说道,“我们还不如在这里看那乞儿有没有可能逃避赵明廷的追捕吧!” ………… ………… 或许是闲杂人等都跑出去看迎亲的热闹,胭脂铺子的后院里空无一人,但凤翔大街两侧所住人家,要么是凝香楼这样的高档铺子,要么非富即贵的住户,院墙建得高又陡。 然而后院门不仅落了门栓,还落了锁。 姚惜水看了看高陡的院墙,犹豫着是去找登高之物,还是直接将铁锁绞开更快捷,却见韩谦从怀里取出一只带黑色细索的铁爪,往上方甩过去,下一刻就牵牵的扒在院墙头上。 姚惜水心想借这玩艺登高倒甚是便利,跑过来想要跟韩谦接力爬上墙头跳入后巷逃走,却见韩谦用力猛拉下来一片檐瓦。 “你发什么疯?”姚惜水压着嗓子质问道。 她这时候已经听到赵明廷带人冲进胭脂铺子,一旦被围在后院里,不知道会有多少枢密院职方司的探子冲进来围捕她跟韩谦,不知道韩谦不立时逃入后巷逃走,这时候要搞什么手脚。 韩谦看了姚惜水一眼,也没有时间解释太多。 正因为不知道枢密院职方司有什么探子隐藏在人群之中,他们跳入后巷逃走,还是极有可能会暴露行踪。 现在不是逃不逃得了的问题,而是姚惜水的身份不能暴露。 要不然的话,他们就算不逃入临江侯府,直接走出来,又没有犯什么罪,赵明廷还能直接将他们扣下来? 在后巷院墙上伪造两人攀爬过的痕迹,韩谦又走到右侧院墙前蹲下,示意姚惜水从他身上借力跳上去。 这时候姚惜水才知道韩谦刚才是故布疑阵去转移追兵的注意,她看了看侧面院墙的高度,就朝韩谦快速纵跑过去,她踏上韩谦肩头的同时,韩谦也恰到好处的猛然站起,借力便跃上丈余高的院墙。 接下来姚惜水趴在院墙上,看到韩谦纵跑过来,一把接住他的手,也将他拉上院墙,但很不幸,隔壁院子里养了一条黑狗,看到姚惜水、韩谦要从院墙跳下来,夹着尾巴吠叫着就扑纵咬来。 姚惜水蹲在墙头看着恶犬就头皮发麻,一把锋利的短刃从袖管里伸出来,就想将这头有可能暴露她与韩谦行踪的恶犬杀了。 韩谦拉了姚惜水一把,让她收起袖剑,从怀里掏出一块油脂熏肉朝黑狗张开的血腥大嘴抛过去。 趁着黑狗低头嚼肉之际,韩谦飞快的滑下院墙,从后面将黑狗的嘴给一把抓住,示意姚惜水下去将这栋院子的后院门打开,接着将嘴里含油脂熏肉呜咽着的黑狗踢出院子。 “怎么不将这狗杀了?”姚惜水问道,她听到黑狗在后巷子里一边拿爪子扒门,一边疯狂吠叫,她不知道韩谦想干什么,追兵被引入后巷,看到恶狗扒门,不就猜到她们藏身这里? 姚惜水见韩谦不理会她,忿恨的抓了一把泥灰抹脸上,然后将袖剑反握在手里,贴着后院门而站,心想等职方司的探子踹门闯过来,先杀一两人再逃,或能更方便些。 见姚惜水这时候总算知道自己这般女扮男装的模样更引人注意了,韩谦鄙视的瞥了她一眼,不顾黑狗在后巷里大叫,贴着院墙而站,下一刻便听到有人追进隔壁胭脂铺子的后院。 无论是墙头被青铜齿爪扒下来的缺口,还是后巷里的狗吠,都叫追兵认定疑犯已经翻入后巷逃走,随后韩谦与姚惜水就听到追兵一阵手忙脚乱,从隔壁院子翻入后巷。 黑狗显然又第一时间被翻墙的人吸引过来,吠叫着就要扑过去,紧接着韩谦与姚惜水就听到一声呜咽闷叫,不用问,那条黑狗想必是已经被追兵放倒在地、死得彻底,之后连脚蹄挣扎的声音都没有传过来。 接着就听到追兵毫不犹犹豫的往右边的巷子口追去。 这时候姚惜水倒是想明白了,追兵为什么会被误导得这么彻底了? 追兵在翻墙之前,压根就没有意识到是因为疑犯藏在右边的院子里才引得黑狗扑门吠叫;而追兵翻墙之时,看到黑狗从右边扑咬过来,自然就会认定疑犯往右边的巷子口逃去,黑狗往右边追人不及,才会被他们吸引回来。 虽说追兵被引开,但难保随时会觉察到异常再返回过来。 情势紧张,姚惜水心脏也是砰砰乱跳,犹豫是不是建议韩谦换地方躲藏。 韩谦看到这户人家前院也没有人在,朝姚惜水比划着示意,蹑手蹑脚走进屋子里,翻找了两套衣裳来。 韩谦将乞丐装换下来,姚惜水也换回女装,但他们没有立即走入混乱的凤翔大街,将二层阁楼的小木窗揭开一道缝隙看外面的形势,却见王文谦父女竟然还没有离开,还站在街对面打量这边。 “得,我们先在这里歇一会儿吧,希望这户人家不要太早回来。” 韩谦蹲在窗前,他们即便换一身衣裳,直接走出去也不可能瞒过王文谦父女的眼睛。 王文谦是信王杨元演的人,也是安宁宫及太子一系此时第一防备的对象,但王文谦也多半不会愿意看到晚红楼这种潜伏极深、来历不明的势力介入大楚争嫡之事的吧? 晚红楼存在的历史,比创立时间都才十二三年的梁晋两国都要稍稍长久一些,不大可能是梁、晋两敌国派过来的密间,但也恰是如此,才显得更加可疑。 趁着王文谦那边不注意,韩谦在窗户外留下一道能供范大黑他们辨认的印迹,便关紧窗户,与姚惜水缩身藏在阁楼的角落里,等范大黑、赵无忌接到报信后赶过来能看到他留下的印迹。 当然,他也祈祷范大黑、赵无忌他们够聪明,看到印迹后能去柴建或者李知诰商议,而不是贸然过来接应他们脱困。 要不然的话,就算这趟能将姚惜水的身份掩盖过去,他却在王文谦头这老狐狸眼前暴露出来,也不能算什么好事啊。 更不要说同时还有可能在这节骨眼上被赵明廷这毒蛇给盯住…… 第七十一章 父女之辩 - 第七十一章 父女之辩 - 第七十一章 父女之辩 - 肉肉屋 第七十二章 弥补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七十二章 弥补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七十二章 弥补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七十二章 弥补 胭脂铺因追逃及火灾引发的混乱很快就平息住,待迎亲队伍通过进入临江侯府之后,信昌侯府、临江侯府请过来表演百戏的班子也都收摊进侯府领赏钱。 这时候三皇子大婚平民在侯府外所能看到的**环节就算是过去了,凤翔大街上的人群也陆陆续续的散去。 透过窗户缝隙,韩谦看到赵明廷又带着十数人转回来,沿街还有不少行迹可疑的人,应该是枢密院职方司的密间。 赵明廷眼神阴鸷的盯着这一侧的大街,职方司今日上街的探子,并没有看到形貌相似或可疑的人物从凤翔大街的后巷逃出来,就说明疑犯很可能还藏在这一侧的屋舍楼宇之内。 不过,赵明廷身为枢密院职方司知事,即便有搜查敌间之权,但今日三皇子大喜的日子,左右邻舍住户又非富即贵,他显然也没有办法太过放肆,直接调大量的兵卒过来搜街。 更何况,藏匿起来的两名疑犯到底属于哪方势力,今日潜伏在人群之中目的是什么,赵明廷都不能确认。 他甚至都不知道这是不是王文谦给他下的套,意图诱使他搅乱三皇子的大婚,将金陵城内的水搅浑,以分散他们对楚州的注意力。 看赵明廷阴鸷的望来,王文谦这时候却是哂然一笑,在两名扈随的簇拥下,带着女儿先往临江侯府走去,代表楚州给三皇子杨元溥进贺去。 不过,韩谦与姚惜水依旧被困在阁楼之内,也不知道有多少职方司的密间散布在左右,没有人群的掩护,这时候贸然出走,肯定逃不出赵明廷的阴鸷厉眼。 柴建也没有回临江侯府,还继续带着侯府侍卫在外面巡街。 他不知道姚惜水藏身何处,自然更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掩护姚惜水在赵明廷的眼鼻底下悄无声息的撤走,只知道赵明廷暂时还没有得手。 然而刚才发生那样的骚乱,又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照理来说,即便柴建不屑求助于赵明廷,也应该派人向京兆府求援增派巡兵,但柴建这会儿只是纠缠住赵明廷想要给姚惜水、韩谦制造脱身的机会。 韩谦看了暗叹,满大街都是职方司的密间,柴建缠住赵明廷一人有个毛用? 柴建的行为,只会加强赵明廷的疑心,只会刺激赵明廷更加想搞清楚今天这两名疑犯到底是什么身份。 看到又有不少形迹可疑的人过来增援赵明廷,将整条凤翔大街到皇城东城都盯得死死的,韩谦也是头大如斗。 两炷香后,韩谦看到范大黑、赵无忌等人骑马簇拥着一辆马车,从楼前缓缓而过,赵庭儿揭开车帘子一角,露出一角满是污垢的小脸蛋,显然是与范大黑他们会合后,仓促间都没能将脸上的妆容抹掉,就直接赶回来。 赵庭儿看到韩谦在窗檐留下的印迹,并没有冒失让范大黑他们停顿下来,而是直接往临江侯府驰去。 韩谦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很快就见李知诰带了一票人马走出临江侯府,直接进占凝香楼胭脂铺子,以搜查刺客的名义,将里面的东家、掌柜以及伙计等人统统驱赶出去。 韩谦与姚惜水知道这时候想悄无声息的出去,已经不可能,能混入李知诰所带的这队甲卒之中,离开时不暴露身份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听到李知诰在隔壁后院出声相唤,韩谦将脸上的妆容抹去,便要拉姚惜水翻墙过去。 韩谦手朝脸上一抹,仿佛搓下一层皮似的,整个人就变回之前的样子,姚惜水怔怔的看着韩谦好几眼,都不知道韩谦随手扔入这户人家饮水缸里的一团东西到底是什么,竟然能叫韩谦前后判若两人,只有眉眼间依稀能辨。 李知诰看到韩谦、姚惜水翻墙过来,也是长舒一口气,问道:“今日真是好险,你们就藏在隔壁,怎么引开赵明廷的注意力?” 他也知道姚惜水一旦被赵明廷盯上的后果会有多严重,又示意手下扈卫,拿两套甲衣给韩谦、姚惜水换上。 “侥幸、侥幸,”韩谦说道,“要不是一条死狗立功,今天就只能指望姚姑娘大发神威,杀出重围了。” “……”李知诰不明白韩谦在说什么,疑惑的朝姚惜水看过来。 “今天我懈怠了,要不是韩谦相助,恐难脱身。”姚惜水此时犹感后怕,闷声说道。 虽然她是做好杀出重围,但赵明廷身边除了四名扈卫,谁知道枢密院职方司今日有多少密间潜伏在暗处,真要被盯上,想要脱身谈何容易? 韩谦正暗自得意,但转念想姚惜水这么说,不正骂他是那条立功的死狗? 姚惜水这时候倒真没有心思拐着弯去骂韩谦,看后院角落有间柴房,拿了一套甲衣进去更换;韩谦就直接在院子里,将甲衣穿身上。 这时候听到前铺有嚷嚷声,似赵明廷要带人闯进来,但被柴建强硬挡住。 李知诰也不犹豫,示意人将后院的门锁劈开,让数名亲信簇拥着韩谦、姚惜水从后巷离开,也不怕枢密院职方司守在大街上的密间敢强行拦截侯府侍卫进行搜查。 穿过三条巷子,确认没有枢密院职方司的密间跟上来,韩谦与姚惜水钻进范大黑、赵无忌亲自驾车绕到明水坊后巷等候的马车里,然后又绕到临江侯府侍卫驻营的后门,穿过箭场、夹道,进入临江侯府。 三皇子大婚,临江侯府前院摆四十桌酒席宴请宾客,后院摆十桌酒席宴请各府的女眷,姚惜水今天原本也应该跟苏红玉等人一起被请进侯府献艺。 韩谦与姚惜水先走进一栋供晚红楼乐工舞伎做表演前准备的偏院,看到春十三娘这时候也换了一身裙裳,与苏红玉、柴建、李冲等人都在这里。 “你们怎么会被赵明廷这条老狗注意到的?” 李冲平时再艺高胆大,也是紧张得坐立不安。 安宁宫及太子一系,投附过去的文武官员极多,自身培养的嫡系也不少,或执政地方、或手握兵权,或在朝中遥相呼应、传递信息,但赵明廷绝对是最核心、最厉害的人物之一。 李冲难以想象姚惜水被赵明廷盯上的后果会有多严重。 韩谦耸耸肩,到底怎么回事,相信李冲、李知诰他们有所反思后,会比他更清楚。 晚红楼以往完全潜伏在暗处,秘密培养势力跟力量,有一套藏踪匿形的手段,但从今往后,晚红楼与信昌侯府培养的密间,绝大多数人都要正式编入秘曹右司,必然就有相当一部分人要浮出水面,处事方式与以往就必然有所不用。 他们在这方面考虑还不够细致周全,又没想到王文谦、赵明廷两号人物竟然今天同时出现,以致露出这么大的破绽。 更为重要的一点,姚惜水的身份特殊,不适合替柴建主持秘曹右司。 秘曹右司要作为一个正式的秘谍机构,很多精英探子以及密谍,都是单线联系,平时可以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甚至在内部也仅有极少数人知道他们的存在,但真正站出来主持秘曹左司、右司的人物,是无法完全隐藏身份的,至少对内不行。 不要说秘曹左司、右司的普通探子以及未来还将用来一些处理文书、分析情报的书吏,这些人忠诚有限,也不可能有多严密的控制手段,很容易被赵明廷那边收买,或者反水,甚至都保不定将来有个密谍、书吏,是敌方势力渗透进来的。 这也注定了秘曹左司、右司的实际负责人,总有一人会落入敌对方的视野之中。 就像是赵明廷完全清楚王文谦在信王身边所发挥的作用。 以姚惜水此时的身份,参与到秘曹右司的某个关键环节中去,是适合的,就像是春十三娘,她们身份要是不小心暴露或者被人盯上,完全可以说她们是秘曹左司、右司利诱或胁迫招揽过来的,但要是用她们主持秘曹左司、右司,就很难解释了。 当然,一方面有可能是信昌侯李普他们考虑不周详,另一方面更有可能是信昌侯李普他们此时能用、知悉核心机密的关键人手也严重不足。 只是这些,韩谦并不想这时候多跟李冲说什么废话。 “赵明廷得到王文谦的提醒,很可能会派人去桃坞集,去刺探屯营军府的情况,当然赵明廷也有可能不理会王文谦的话,但我们不能冒这个险,”韩谦看到李知诰匆匆走过来,将他潜伏到王文谦、赵明廷跟前所听到的话,跟李知诰说道,“安宁宫那边一旦刺探出屯营军府的真实情况,势必会将我父亲出仕叙州之事联系起来而横加阻挡。” “王文谦坏我们的事,是想将安宁宫的视野转移到我们头上来?”李冲怒蹙着眉头说道。 大家各为其主,王文谦完全没有义务替他们这边保守秘密,韩谦说出来,不是想听李冲愤慨几句,而是要尽快商议出来对策。 李知诰沉吟片晌,跟柴建说道: “吏部的奏章,陛下已经朱批过了,只待门下省用印,便能颁行,也就这两天的事情了。柴建你即刻出城,将这两天所有试图潜入屯营军府的可疑人等,都毁尸灭迹,应该还能拖延上几天!” 屯营军府的情况不可能一直隐藏下去,但谁都不希望这几天出什么岔子。 虽然韩谦手里也有人,但没有三皇子杨元溥及长史沈漾的许可,他没有办法让林海峥、范大黑他们带着人封锁进出桃坞集的通道。 然而韩谦真要跟沈漾如实说刺探消息之人,有可能是枢密院职方司派出的密间,就不要指望沈漾会默许他们杀人灭口。 目前也只有柴建或者李知诰抽身亲自过去,可以不需要得到沈漾的许可,就可以直接指令一批人封锁通道,将枢密院职方司的密间当成敌间进行伏杀。 第七十二章 弥补 - 第七十二章 弥补 - 第七十二章 弥补 - 肉肉屋 第七十三章 婚宴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七十三章 婚宴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七十三章 婚宴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七十三章 婚宴 李知诰让柴建立即出城,是拖延屯营军府秘密晚几天曝光的关键,但看柴建浓眉微蹙,韩谦猜想柴建应该头痛怎么调集人手。 不惊动,或者说不经沈漾的许可,哪怕是在桃坞集,柴建也无法直接征用屯营军府的兵户,而此时侍卫营的精锐必然要盯住侯府左右的动静,显然也没有办法将侍卫营的人马调出城。 韩谦怀疑李知诰、柴建他们,已经将计划编入秘曹右司的人马都暗暗调入城中,但没想到今天会闹这么一出,为了避免引起职方司密探的注意,手忙脚乱之余,很可能已经将这些人手都分散开去了。 柴建此时出城,想要在屯营军府的外围伏杀赵明廷派出的密间,但是手里没有人。 “柴大人要是人手不足,范大黑、赵无忌可以随柴大人出城,左司兵房集结了七八十人,在秋湖山别院!”韩谦说道。 “好。”柴建点点头,当下要赵无忌、范大黑随他从后院箭场出去。 秘曹左司在秋湖山别院有七八十名好手,确实可以应急。 反正有可疑人物敢渗透进来,直接当成敌间处死、不留活口、毁尸灭迹,也完全不用担心秘曹左司新招募的人手,会不听使唤或者起什么疑心。 柴建带着范大黑、赵无忌匆匆而去,韩谦跟李知诰说道: “今日我是侥幸在场,要不然姚姑娘、春十三娘被赵明廷、王文谦两人盯上,后果不堪设想。不过,即便侥幸逃脱,虞候派扈卫强行进胭脂铺掩护我们撤出,以及赵明廷那边逮住胭脂铺的伙计讯问,都难免能看到一些蛛丝马迹。夜宴就要开始,虞候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姚姑娘、春十三娘,你们先留在这里,将进入胭脂脯子之后,跟哪些人打过照面,说过哪些话,都叫赵庭儿抄录下来,等虞候应付过今天这场夜宴,再过来一起梳理,看看有什么地方可能会出纰漏!” 姚惜水、春十三娘在金陵艳名再盛,但满城认得她们的女眷却几乎没有,而胭脂铺子的伙计、掌柜,还没有资格到晚红楼这种需要一掷千金的场合潇洒,因此她们很侥幸的没被人直接认出来。 不过,姚惜水、春十三娘今天到凝香楼,是想盘下这间胭脂铺子,言语之间必然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可能凝香楼的掌柜、伙计意识不到这点,但他们要是被赵明廷捉回来讯问,韩谦就不能保证赵明廷也一定听不出什么问题——而这事也极可能影响到左司借胭脂铺子进行渗透的既定计划。 韩谦要赵廷儿帮姚惜水、春十三娘将今天进入胭脂铺子的所有言行都记录下来,就是要进行风险评估,然后看有无必要实施一定的补救措施。 姚惜水再好的心态,此时也有些惊魂不定,看到此刻韩谦的指手划脚,也没有心生反感,而是极力回想在胭脂铺有没有留下能跟晚红楼牵扯上关系的言语,同时又忍不住想韩谦那判若两人的化妆术。 韩谦与李知诰、李冲先到前院去应付宾客——韩谦能躲,李知诰、李冲身为三皇子的大舅子、二舅子,又是侯府及龙雀将军府的主要辅将、佐吏,是无法脱身太久的。 “晚红楼要是再出这样的漏子,怕是没有今天这么侥幸了啊!”走到夹道里,韩谦压着声音,跟李知诰说道。 韩谦还窥不透晚红楼的真正根脚,但晚红楼这些年除了信昌侯府这一系外,其他实力都主要潜伏在暗处,甚至在宫禁之中都有他们的眼线,可以看得出晚红楼所主要的擅长还是在阴谋诡计,但真正要去掌控相应的硬实力时,就又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沈漾得以主持桃坞集屯营军府的建设,除了沈漾身为长史外,更主要的原因还是信昌侯府及晚红楼找不出能替代沈漾的人。 要不然的话,他们绝不会希望巨大的声望落在跟他们不是一路,甚至在他们阴谋被揭穿后极可能坚决站到对立面的沈漾头上。 之前这种情况,对韩谦来说是好事,也因此突显出他的作用来,但考虑到所面对的强劲对手,这样的弊端又实在太叫人提心吊胆了。 韩谦平时接触不到信昌侯李普,黑纱妇人更是都没有在他面前摘过蒙脸的黑纱,但在这些已经知悉核心机密的人中,李知诰是最具大将之风的,因此有些话,韩谦也只跟李知诰说。 李知诰眉头微蹙,低声说道:“知诰从殿下那里抄录了一份《用间篇注疏》,真是字字珠玉,待今日事过去,还请你能帮柴建梳理一下右司的工作。” 当世真是没有半点版权意识啊!韩谦腹诽道。 当然韩谦也不真想指手划脚的帮柴建梳理什么工作,就想着柴建也好,姚惜水也好,所负责右司索性跟晚红楼以往一样,只负责培养绝对能控制的精英秘谍,进行深层次、单线联系的潜伏、收买或胁迫等事,而常规的情报侦察以及特别行动,都交给左司来负责。 不说黑纱妇人、信昌侯府李普等人更早的布局了,晚红楼过去这些年培养出那么多红馆儿,嫁给文武官员为妾,韩谦相信李知诰也不想因为右司运作出纰漏,导致这么多年的成果毁于一旦。 韩谦将他的想法说出来,李知诰稍作沉吟,说道:“此事我无权决定,我会告诉父亲跟夫人……” 李冲站在后面,撇了撇嘴,没有吭声。 韩谦心里想,诸事都是信昌侯李普跟黑纱妇人做决策,不知道世妃在宫中是什么感受。 除了少数人得以进正厅,与三皇子杨元溥、信昌侯李普等人席地分案饮宴外,大多数的宾朋,都是在院子里八人凑一张八仙桌用餐;今天前庭院计划要开六十桌酒席,韩谦与李知诰、李冲走到前庭院,看到这里已经人头攒动。 李知诰、李冲要去正厅应酬——正厅还有李知诰的一张酒案陪宴,韩谦就想躲到哪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坐下来。 “韩谦,韩谦!你这一天都跑哪里去了?我中午去找你,你家老奴说你早就出门了,但跑到信昌侯府,跑到这里来,都没有见到你的身影,你今天带着你家小奴,到底跑哪里快活去了?” 韩谦刚要往东厢院钻,就听到冯翊在身后大声嚷嚷开,转过头来,却见除了冯翊、孔熙荣两个“狐朋狗友”外,冯翊的父亲冯文澜正陪着王文谦、赵明廷等人,也从另一间院子里正往这里走来。 王文谦之女王珺暂时还没有到内宅,参加专为女眷所设的宴席,这时候正站在她父亲王文谦身边,她应该也知道那段被取消的婚约,原本还含笑听她父亲跟冯文澜等人说话,听冯翊唤韩谦的名字,脸容就变得有些僵硬。 韩谦心里也是苦笑不已,要是他与王珺的婚约,是王家人所退,他还能怨王家欺他“少年穷”,但王家催着完婚,却是他父亲主动退掉婚约,这就尴尬了。 韩谦眼神落在王珺身上迟怔了片晌,见王文谦看过来的眼神渐有疑色,他猛然惊醒过来,暗感他此时应该还不认得王文谦、王珺父女才对,差点就露出破绽,当下便又眯起眼睛,将王珺从头到尾打量了好几下,才收住眼神,朝冯文澜揖礼:“见过冯大人。” “嗯。”冯文澜只是轻轻哼了一声,也无意替韩谦介绍身边王文谦、赵明廷,甚至看向儿子冯翊的眼神陡然变冷,似乎怨冯翊刚才招呼韩谦太亲热。 韩谦心里微微一笑。 从他父亲在大闹朝会谏驱饥民往后,冯文澜不要说亲自登门了,逢年过节派家人过来道贺一声也未曾有过。 更不要说,五天前老宅恶奴牛二蛋被他下令射杀,现在满城的官员,应该都知道他老韩家闹出内讧的大笑话了吧? 受了他父亲的眼神告诫,冯翊尴尬的朝韩谦一笑。 韩谦也不介意,站到一旁,让冯文谰、王文谦、赵明廷等人先过去。 他注意到别人看他与王珺的眼神并无异色,应该婚约之事只落在他父亲跟前相王积雄的口头约定上,外人还不知道此事,心想这样也好,他能少丢些脸。 王文谦心理固然强大,风轻云淡的从韩谦身边走过,好似压根就没有想起韩谦差点成为他女婿这件事来,但王珺错身而过,还是忍不住侧身瞥了韩谦一眼,但此时韩谦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她,粉脸一红,强笑着敛身行了一礼,才心思慌乱的追上她父亲。 心思慌乱的一笑,却透着说不出的迷人气息,韩谦心微微动了一下,心想他父亲要没有那么正直,主动提出退婚,他与王珺错打错着的完婚,或许还真不是一件坏事。 韩谦还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冯文澜等人在前面突然停住脚步,一个个跟风吹过的麦穗似的,朝前方俯身揖礼,他看过去,却不知道杨恩什么时候,与沈漾并肩往这边的院子走来。 冯文澜官居户部侍郎,论品秩要比杨恩此时所任的右校署材官高出一大截,但品秩高低并不绝对决定了地位的高低,比如说王文谦身为楚州防御使府掌书记,论品秩才从五品上,而赵明廷出任枢密院职方司知事才正六品上,他们手里所掌握的权势以及地位,就一定比冯文澜低? 更不要说即便是在天佑帝面前都敢拍案相怼的前溧阳侯杨恩了。 赵明廷再强势,内心再桀骜不驯,在杨恩面前,也只能乖乖跟着冯文澜、王文谦等人一起揖身行礼。 看到杨恩与沈漾一起出现,韩谦担忧沈漾与赵明廷接触,无意间会泄漏屯营军府的信息,但他却不便硬凑过去。 韩谦却不想他刚要离开时,杨恩朝他招手相唤: “韩谦,韩谦,你过来,我正到处在找你人呢,你今天躲哪里去了,三皇子大婚,你身为侯府从事,竟然还敢偷懒耍奸啊,胆子很肥啊?” 韩谦心里大叫倒霉,要是每个遇到他的人都这么大呼小叫一番,王文谦、赵明廷就算之前看不到半点破绽,说不定也会起疑心了。 第七十三章 婚宴 - 第七十三章 婚宴 - 第七十三章 婚宴 - 肉肉屋 第七十四章 相赠佳人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七十四章 相赠佳人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七十四章 相赠佳人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七十四章 相赠佳人 见杨恩招手相唤,韩谦硬着头皮跑过去,问道:“杨老大人,你有什么事情要吩咐韩谦去办?” “我刚遇到晚红楼的苏大家,看到苏大家用了一款胭脂,真是绝妙,比我之前传给苏大家的古法要妙得多。听苏大家说这款胭脂,是你家小奴调制出来的,你是从哪本书里看到这方子?” 杨恩性情豁达,也不觉得冯文澜等人站在一旁,他问韩谦脂粉之事有什么不妥;然而冯文澜等人也只能在旁边老实听着。 “原来天下间也有杨老大人不知之事啊,”韩谦又不能说新式胭脂的试制原理说出来,只能卖关子说道,“我囊中空空,就指望着调制几盒胭脂水粉,讨好晚红楼的姑娘,要是将方子告诉杨老大人,以后真就要黔驴计穷了。” “哈哈……” 杨恩哈哈一笑,别人或许觉得韩谦说这话太轻浮了,但他一直都觉得韩谦是个妙人,这会儿更觉得韩谦投他的脾气,指着冯文澜、赵明廷、王文谦等人,介绍韩谦道, “韩谦是秘书少监韩道勋的公子,韩文焕老侍郎的七孙,你们别看他喜欢造胭脂水粉等物讨好女孩子的欢心,便觉得他不误正业、荒嬉无度,实际上啊,他家传博学渊博,满朝文武大臣家的公子,我敢肯定没有几人能及得上他。不,应该说没有一人能及得他。要是不信,你们问问沈大人,我杨恩有没有吹牛?” 沈漾倒是能猜到韩谦以后要替三皇子执掌秘曹,未必就愿意在旁人面前显露自己,但杨恩这么说,他也只能笑着附和。 看到赵明廷、王文谦皆凝望过来,韩谦又不能伸手将杨恩的嘴巴捂住,只能站在一旁陪笑。 “韩谦,我上回听旁人说,你此时好像还没有婚约吧?” 杨恩热情劲起来,一时半会打消不下去,问过韩谦一声,又对冯文澜、王文谦笑道, “你们谁家有适龄女娃,想要我杨恩做媒的,可是要抢着请我多喝几杯酒才成啊!” 见杨恩朝自己盯过来,王珺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避开杨恩太过明显的暗示。 韩谦心想着已经敷衍过几句,便拱拱手就想离开,却不想王文谦微微眯起眼睛,喊住他说道:“我们要去拜见三殿下,还请韩公子帮忙领个路。” 韩谦身为皇子陪读、侯府从事,面对王文谦这样的请求,他还真不能推辞,但沈漾、冯翊二人,一个身为长史、一个也身为侯府从事,就站在一旁,王文谦与他韩家还有取消婚约这么一件尴尬的事情在,却还要坚持请他领路,这真是叫他的头皮就有些发麻。 王文谦此时已经知道屯营军府的秘密,也不清楚他知不知道吏部奏疏之事,但杨恩的这番夸赞,只会加深他的疑心! 韩谦暗暗头疼,也只能在前面领路,陪同杨恩、冯文澜、王文谦、赵明廷、沈漾等人往正厅走去;这时候才看到李知诰、李冲在半道招应他人耽搁了,也才回到正厅来见三皇子。 在郭荣、陈德的陪同下,三皇子杨元溥今日就如木偶般,在内侍省、宗正府等官员的指挥下,在沈鹤、郭荣、陈德等人的陪同下,接见了太多人,这时候已经相当的疲惫不堪。 之前凤翔大街发生骚乱,杨元溥今日身边随时都有郭荣、宋莘等人陪同,没有一刻稍离,李知诰不便上前禀报,但杨元溥看到李知诰、柴建等人行色匆匆、神色严肃,也知道发生很严重的事情;更何况韩谦到现在都没有出现。 这也令杨元溥更加的心思焦躁,有如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此时看到韩谦、李知诰、李冲等人走进正厅,杨元溥都忍不住又怨又喜的问道:“韩谦,你一整天跑哪里去了,怎么到这会儿才见到你的人?” 韩谦心里苦笑,三皇子对王文谦没有防备,他这般说话只会加深王文谦的疑心,忙给三皇子介绍杨恩等人,希望能岔开这些人的注意力。 杨恩虽然是杨元溥的族叔,但杨元溥从小深居宫禁,与宗族中人都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也不认得杨恩,但听李知诰他们说杨恩受沈漾之邀,为屯营军府的建设出力不少。 “元溥见过十九叔!”杨元溥站起来给杨恩行礼道。 “殿下折煞杨恩了。”杨恩还礼道。 “你给韩谦在这厅也摆张酒案。”杨元溥吩咐郭荣说道。 郭荣疑惑的打量了韩谦一眼,便吩咐身边人去办。 照理说韩谦今日是没有资格在正厅里饮宴的,但三皇子就是恩宠韩谦,而今天这样的日子谁没事去忤逆杨元溥啊? “韩少监有事不能过来,韩谦坐韩少监的酒案便成。”李知诰拦住要额外去添酒案的人,说道,示意韩谦是代表他父亲韩道勋在正厅饮宴。 虽然李知诰帮忙做了掩饰,但韩谦看到王文谦眼神锐利的朝他盯过来,实在不知道王文谦这双厉眼,已经窥破多少秘密。 看着王文谦有意无意的往赵明廷那边走过去,韩谦背脊窜起一股寒意,心想要是王文谦跟赵明廷点破这事,他父亲出仕叙州这事极有可能会黄掉。 他父亲有大闹朝会谏驱饥民的事情在前,门下省还是有借口封驳掉哪怕是天佑帝已经朱批过的吏部奏折,或者御史台那边配合先出手弹劾他父亲,只要安宁宫那边下定决心,还是有可能搅黄这事。 “殿下,韩谦今天可不是故意躲着不过来,实是在宅子里调制胭脂,不知不觉间就忘了时间。”韩谦朝三皇子说道。 三皇子满心的疑惑,不知道韩谦怎么突然扯到这事上去,但他猜想韩谦如此必有深意,顺着韩谦的口气说道:“那好,今天就不怨你。这事你紧着办,但有时候也要看时日。”好像他跟韩谦这些陪读在一起,整天所关注的都是这些奇技淫巧之事。 “今日韩谦草草试制了一盒胭脂,今日要先赠王家小姐,就不献给殿下了!”韩谦从怀里取出一只装胭脂的小铜盒,又拿出一方手帕,包裹着直接朝王珺的手里塞过去。 见韩谦粗鲁的直接将胭脂盒塞过来,王珺想要推开,但韩谦抓住她的手不放,她小脸涨得通红,只能拿着胭脂盒,生硬的将手抽回来。 王珺又惊又恼,不确定的朝父亲看过来,见父亲脸色骤然间阴沉,但眉头凝住,厉眼盯住韩谦的举动,却没有直接喝止韩谦猛浪之举,她才确定今日所遇的乞丐竟然是韩谦所扮。 而韩谦此时的举动,也绝非是什么突然间的失态、无礼猛浪。 “韩谦失礼了,”韩谦将胭脂盒送出去后,又朝王文谦,“与王家不能结姻,错在韩家,送上小礼,小侄这也只是聊表歉意,还请伯父勿怪。” 众人这时候恍然大悟,没想到韩谦与王文谦的女儿以往有婚约却被解退了,难怪这么大的怨气以致这般猛浪失礼。 “好说,好说!”王文谦黑着脸退了一旁,不愿意再去搭理韩谦,万万没想到他试探这厮,竟然先被戳出一手血来。 王珺气得满脸通红,泪水都要控制不住的滴落下来,明明是韩家先毁婚约,但经韩谦满含怨气的这么一说,好像是他王家先退婚似的。然而韩谦胡口污蔑、当场羞辱她还在其次,更深的用意是威胁她父亲勿要再多嘴多舌。 不管别人是不是误会王家退婚在先,也会觉得韩谦在今天这日子羞辱王家父女的举动太过无礼猛浪。 杨恩也都觉得相当讶然,觉得韩谦此举有失气度,但见王文谦都能忍气吞声,其他人当然更不可能替王文谦父女出头数落韩谦的不是。 李知诰见赵明廷再次看向韩谦的眼神里疑色尽去,换上带有幸灾乐祸的轻蔑跟不屑,暗感韩谦有这分急智、狠断真是不易,心想韩宅射杀恶奴,与韩钧决裂之事,应该也是韩谦做出的决断吧! 经过这么一闹,韩谦找了一个机会悄无声息的退出大厅,这时候只要三皇子杨元溥不提,其他人也视若未见;李知诰也是趁着杨元溥与新妇行大礼的空隙,将今天横生出的枝节,解释给杨元溥知道。 王文谦先派人送女儿王珺回驿馆,然后等三皇子杨元溥与新妇行过大礼,代表楚州观过礼便辞行而去,别人也只当他今日是被韩道勋的儿子给气坏了。 沈漾坐在酒案前,看着殿下的阴沉夜空,眼瞳里满是忧色。 柴建天黑前拿三皇子的印信找到他,要他签署封闭屯营军府、执行宵禁的命令,之后柴建就带着韩谦身边的两人匆匆离去。 而这段时间或许别人都还对韩谦存在种种误解,要不是受命筹建秘曹左司,韩谦及秋湖山别院看上去也非常的风平浪静,但沈漾所能看到的,要比别人多得多。 沈漾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叫韩谦公然羞辱王文谦父女,但他知道事情绝对远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第七十四章 相赠佳人 - 第七十四章 相赠佳人 - 第七十四章 相赠佳人 - 肉肉屋 第七十五章 楚州馆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七十五章 楚州馆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七十五章 楚州馆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七十五章 楚州馆 楚州馆坐落在皇城以西。 信王杨元演在金陵自然有府邸,但信王杨元演到楚州担任防御使,留在信王府邸的官吏几乎都是或多或少身份上有些疑点的人。 这些人不管是不是安宁宫安插的眼线,信王杨元溥都不能公然除掉,只能集中留在金陵,让他们守一座空宅子。 除了楚州在金陵诸如进奏、听闻消息、财货往来、官吏接待等事,专门由楚州进奏馆负责,知事、主薄等官吏,都是楚州派驻金陵。 而在王文谦分领楚州馆事之后,除了加强刺探消息等用外,还允许商旅进楚州馆食宿,甚至楚州商旅有大笔的财物担心遇到劫道,也都交付到楚州馆,由楚州馆出据收书,然后回到楚州凭借收书兑现钱物。 此举不仅令楚州多出一道聚财的渠道,也加强楚州与金陵之间的财货往来,使得楚州的商税收入激增。 王文谦坐马车回到楚州的后院,脸色阴沉的走下来。 “小姐早早就回来,似有泪痕,在临江侯府发生了什么事情?”楚州馆知事殷鹏走到廊下来,压低声音问道。 楚州馆知事殷鹏原本是王家的家生子,随王积雄、王文谦父中在军中积功脱籍,之后又是王文谦的推荐,才得信王的信任,得以到金陵主持楚州进奏、刺探消息等事,此时看品秩不高,却是楚州安插在金陵最为核心的人物。 “你立刻派人出城,将安插桃坞集外围的密谍都撤出来!”王文谦跟殷鹏说道。 “我父亲看错韩道勋了,”王文谦抬头看向暗沉的夜空,说道,“韩道勋极可能是三皇子身边隐藏在暗中的最大谋主!” “……”殷鹏微微一怔,神色也随之变得更阴戾,说道,“大人能确认这点,很多事便豁然通透起来——韩道勋大闹朝会谏驱饥民,是为三皇子谋龙雀军啊,要不然前后哪里会衔接得如此巧妙?而吏部荐韩道勋外放叙州的事,信昌侯也有暗中推波助澜,可叹安宁宫那边完全被蒙在鼓里——大人之前还有所疑虑,宴席上发生什么事,叫大人确认这点?” “韩道勋的小兔崽子怕我坏他大事,今日对我张牙舞爪!”王文谦说道。 “怎么了?”殷鹏并不知道临江侯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护送王珺先回来的扈卫也没有机会看到小小姐被羞辱的一幕。 王文谦也不瞒殷鹏,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说给他听,这也将有助殷鹏进一步认清楚金陵城里错综复杂的局面。 “三皇子那边下一步,是不是会图谋出藩荆湘?”殷鹏问道。 “他们肯定是有这个打算,但赵明廷那边留了心眼,这事怕没那么容易能成!”王文谦说道,“你先去安排我们的人撤出来吧!” “嗯!”殷鹏点点头,也没有犹豫便立刻去安排。 王文谦推门回房,看到王珺站在堂屋里,问道:“刚才那些话,你都听到了?” “依父亲所想,韩伯伯写信退婚之时,就应该打定主意投附三皇子,但且不管韩伯伯在楚州、在金陵任职时所作所为所积下的清誊,即便要阿附权贵、争夺功名利禄,韩伯伯为何要选最没有希望的三皇子?”王珺疑惑的问道。 “有时候大忠大奸是很难分辨的,”王文谦微微一叹,说道,“韩道勋有一些宏愿不切实际,或许他觉得扶持一个能为他掌控的傀儡登基,才有实现的可能吧!你与韩谦解除婚约,实是一桩幸事。” 王文谦刚要让王珺先去歇息,这时候殷鹏又敲门进来,递过来一面龙雀纹武官铜腰牌,说道:“门外有个乞丐,想见大人!” “哼,他倒有胆子过来!”王文谦虽然决定这次不去插手三皇子与安宁宫的事情,但今日当众被羞辱实质是被威胁,心里也是积了恼恨,没想到韩谦有胆敢孤身来见,“你带他进来!” 夜色本身就是最好的掩盖,韩谦这次却没有用软蜡膏遮掩面颊,在殷鹏的引领下,走进楚州馆的后院大厅。 “小侄见过王大人。”韩谦见左右除了楚州馆知事殷鹏外,屏风上映照出一道窈窕的身影,想必是王文谦的女儿王珺站在屏风后,朝王文谦施礼道。 “我已经让人将桃坞集外围的眼线撤了出来,你此时登门,又是何意?”王文谦眼神凌厉的盯住穿一身馊臭破烂衣裳,在他面前竟然却没有半点不自然的韩谦,问道。 韩谦才不信王文谦会轻易放弃对他们的敌意,即便这次受他胁迫,被迫将人手从桃坞集撤出来,不破坏他父亲出仕叙州之事,但保不定王文谦回到楚州不怀恨在心,再搞什么手脚。 他们这边的根基太薄弱,此时已经引起赵明廷的注意,过不了几天就将全面暴露出来,往后要应付安宁宫及太子一系就要竭尽全力,要是楚州那边再不知轻重的在暗中使坏,韩谦也会觉得喘不过气来。 他必须在王文谦离开金陵之前,过来跟他聊一聊。 韩谦眼睛落在身前的檀木书案上,有一只纹饰精致的手钏搁在桌角上,应该王珺仓促间忘了收起来,又瞥了屏风后的人影一眼,跟王文谦说道: “我是过来告诉王大人,你们对安宁宫的认知太浅薄了!” 殷鹏本来恭顺的坐在王文谦的身旁,不想直接插入韩谦与王文谦的对话中去,但这时候目光也是骤然凌厉起来,盯住韩谦。 韩谦倘若是代表三皇子而言,是有资格坐在王文谦的对面说话,但这么一副教训人的狂傲口气,也是实在太不知所谓了。 “陛下年事渐高、太子喜服丹药,皆非长寿之相,到时候安宁宫主内、徐帅主外,大楚必然一地血腥、狼籍,国破家亡,没有人能置身事处。” 王文谦是聪明人,韩谦知道一定要将话说得够狠,没有吞吞吐吐绕什么弯子的必要。 王文谦也没有想到韩谦敢这么说,敢如此的肆无忌惮,微微敛起眸子,盯住韩谦,质问道:“照你这么说,楚州不更是良选?” “我们即便也想相助楚州,也要有相助的资格不是?”韩谦反问道。 王文谦沉吟片晌,虽然韩谦很有迷惑性,但他心底终究不可能被韩谦唬住,轻蔑的哂然一笑,说道:“这话要是韩大人,或许有资格一说。” 面对王文谦的轻蔑跟不屑,韩谦并没有觉得有什么意外,毕竟现在也没有谁会认为《疫水疏》实际是出自于他的手笔,也或者王文谦打心底认定他父亲才最居心叵测的奸佞小人,但他这时候赶过来见王文谦,也不是想王文谦以后能有多重视他,只要将有些话到位就够了。 “三殿下长期挣扎在安宁宫的阴影之下,出宫就府不敢有一丝忪懈,这不是有心人能操控得了的——不管我有没有资格,但希望王大人能明白这些就好。”韩谦施施然站起来,也不再说什么,就直接推开门,朝殷鹏伸出手来。 殷鹏气极而笑,将那面龙雀纹武官腰牌还给韩谦,又示意门外的扈卫退到阴影里去。 “年纪不大,架势却是十足!”看韩谦身影走出后院,消失在后巷的夜色之中,殷鹏不屑的笑道。 王文谦不以为意的一笑,说道:“不管他再怎么装腔作势,但既然他已经将话传过来,我们还是要听听的。” 见王文谦也认为韩谦过来,只是代人传话,殷鹏也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他甚至以为是韩道勋在出仕叙州的关键时刻,不愿意抛头露面以致功亏一篑,才让其子趁夜赶过来,跟这边进行交涉、谈判,以求在日后对抗外戚徐氏、安宁宫及太子一派势力时保持一致。 “不过,他的气势,真是不比爹爹稍弱呢!” 王文谦转回头,见女儿王珺眼眸有些出神的盯着后巷的夜色,说道:“能孤身走进来,确实不简单就是了,”又跟殷鹏说道,“韩道勋出仕叙州,但要保持对三皇子的影响力,极可能会留其子在金陵,你要小心应付此子。” “他的话能听进去几分?”殷鹏问道。 “暂观其变便是了。”王文谦说罢,忍不住又长叹一声,将目光投向深邃而苍寥的夜空。 殷鹏微微一怔,见王文谦如此反应,猜想必是韩谦有某句话触动王文谦了。 见王文谦并没有细说的意思,殷鹏便告辞退下去。 “爹爹说赵明廷等人手段阴狠,也说过陛下年事已高,”王珺抬起头,看着王文谦说道,“必是这个韩谦说太子非长寿之相,触动爹爹了。” “你这聪明,将来婆婆可不好找啊!”王文谦笑着说道。 “呸呸呸,哪有爹爹这么说自己女儿的。”王珺嗔怪道,倒是忘了今天被韩谦这厮气哭这事了。 王文谦微微一笑,让王珺先回房休息,他坐到书案前,细思起韩谦所说的诸多事来。 他是考虑过天佑帝年事已高,也防备天佑帝随时有可能驾崩。 不过,在他看来,太子再荒嬉无度,登位后有可能会进一步强化外戚徐氏的权势,但太子到底是跟随天佑帝开创出大楚基业的,内心深处不可能对外戚徐氏一点防备都没有。 因此,王文谦也并不认为陛下有朝一日驾崩,形势会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方。 也恰恰如女儿王珺所说,韩谦今日说太子不寿,真是触动了他,他真是没有考虑到陛下与太子先后驾崩的局面,会有多恶劣。 虽说太孙聪颖过人,自小就有不凡见识,也有很多朝臣觉得太子不屑、太孙可期,但太孙毕竟才十岁不到啊。 要是太子在太孙成年前驾崩,大楚不就全落到外戚徐氏及安宁宫手里了? 第七十五章 楚州馆 - 第七十五章 楚州馆 - 第七十五章 楚州馆 - 肉肉屋 第七十六章 龙华埠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七十六章 龙华埠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七十六章 龙华埠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七十六章 龙华埠 (感谢小贰、圣淘宇、箭逆沧海、平实、熊猫、小虾米、jackz、adei的慷慨捧场……) 韩谦绕到楚州馆后面的一条巷子里,一辆黑色的马车无声的停在巷道里。 马车的前檐角,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家兵子弟郭奴儿脸抹得有些脏,就像是不爱清洁、坐在马车前的小车僮,在巷道里等候主人访过客从坊院里出来。 韩谦揭开车帘钻进车厢里,灯笼散发出来昏黄的光晕,也从揭开帘子照进车厢里来,姚惜水与赵庭儿坐在车里,问道:“王文谦那边有什么反应?” 姚惜水甚至都不明白韩谦为什么坚持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见王文谦,也不知道韩谦有什么理由能说服王文谦,让楚州同意跟他们这边暂时两厢无事。 不过,韩谦坚持如此,李知诰那边也担心王文谦搞起事来,破坏力太大,然而今天这样的日子,李知诰、李冲甚至信昌侯李普都实在是无法脱身,柴建又带着人出城去了,便同意韩谦过来一试。 姚惜水表演过剑舞后,左右无事,便随韩谦一起过来。 “楚州秘间马上就会从桃坞集外围撤出,柴建那边可以肆无忌惮的出手了。”韩谦说道。 姚惜水心想这算是什么事? 韩谦在临江侯府不惜公然羞辱王家父女,也暗中对王家父女揭开自己的身份,实际上是不惜狗急跳墙,也要威胁住王文谦收手。 这时候,王文谦即便再怀恨在心,也不会直接逼这边狗急跳墙,拼个鱼死网破,让安宁宫及太子那边坐收渔翁之利的。 韩谦见与不见王文谦,楚州的秘谍今夜都应该撤出去暂避锋芒,那韩谦坚持要过来见王文谦,意义又在哪里? 韩谦不愿意多说,姚惜水只能怀疑他趁李知诰、柴建等人都无法脱身,支持要见王文谦,实际上是为了抬高他在三皇子身边的地位。 因为这么一来,以后真要跟楚州那边再作联系,自然是韩谦出面最为合适。 韩谦看了姚惜水一眼,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伸手敲了敲车厢壁,示意郭奴儿驾车出城。 只要不经过太子直属兵马所控防的城门,临江侯府的侍卫武官腰牌,比京兆府所签发的通行证都要好使。 马车沿着秋浦河北岸的泥泞道路,往宝华山西南麓缓缓而行。 金陵作为六朝繁华之地,大楚在此奠基也有十三年,除了金陵城以及京兆府所属十一县外,大小镇埠也是如星罗棋布。 沿秋浦河北岸往东行十**里,有一座叫龙华埠的集镇。 龙华埠距离秋湖山别院还有十四五里,但距离屯营军府的西辕门,只有六七里,可以说是从西面进入龙雀军屯营军府之前的最后一处人烟稠密之地,也可以说是龙雀军屯营军府的前哨站。 龙华埠近百年以来,就是金陵城外极为重要的一座集镇,沿河屋舍鳞次栉比,临河的码头舟楫密集,怕是有十数艘大小船舶停在龙华埠的码头前。 穿埠而过的主干道也铺上石板,沿街木楼大多建有两层,前铺多有茶酒肆金银铺,也有依红偎翠的艳丽女子站在楼前街头揽客。 事实上,在一年之前,龙华埠还要繁华,往东通往江乘县,往北裤衩子河通扬子江,往西通金陵城,从渡口南下,又有道路通往溧阳、溧水、永阳,也有河道相接,商旅交会。 最繁盛时,龙华埠商旅云集,有店铺百余家,每日川流不息,人声鼎沸,恰恰是朝廷将龙华埠以东赤山湖北岸的桃坞集,划为龙雀军的屯营军府收编染疫饥民,商旅就远避龙华埠而走,市况骤然间就萧条下来了。 此时看龙华埠的码头停泊有十数艘大小船舶,实不足鼎盛时十分之一。 听着姚惜水看车窗外微微叹息,似感慨龙华埠远不及往日繁荣,韩谦心里只是一笑,暗感要是历史轨迹不发生改变,四年后信王不甘心坐以侍毙,率楚州军渡江围攻金陵数月,将使这座八百年绵延近七百年的古都毁于一旦,城池内外及京畿诸县百余万口人,仅存十之一二而已。 真要发生那一幕,而到那时候姚惜水还没有殒于兵灾,又会有怎样的感慨? 马车檐角的灯笼,通过车窗,将昏黄的光照射进来,姚惜水哪里知道韩谦在想什么,她只看到韩谦嘴角那一抹冷冽的浅笑,心头暗忤,暗想龙华埠前后一年,兴衰两态,他心里即便没有特别的感触,但冷漠如斯,当真称得上生性凉薄了吧? 马车最后停在一间茶楼的余对面,姚惜水远远看到傍晚时出城的柴建,这时候竟公然坐在对面茶楼里饮茶,还特么面朝大街而坐。 不过姚惜水转念想柴建这么做,也无不当。 枢密院职方司今夜要有密探在桃坞集外围无故失踪,他们再怎么掩饰,赵明廷那边也应该知道桃坞集屯营军府有问题了。 而桃坞集既然无法再潜藏在水面之下,那还不如利用这点,将赵明廷那边的视野彻底的吸引过来,只是要让他们暂时看不穿桃坞集的虚实就可以了。 吏部奏疏,天佑帝已经朱批送到门下省缴覆,颁行就这两天的事情。 实际上不管韩道勋、韩谦父子身上是不是已有破绽被赵明廷看到,但安宁宫及太子一系下也必须下极大的决心,才有可能通过门下省,去直接封驳天佑帝朱批过来的奏疏。 毕竟安宁宫要这么,也是直接对抗或者说忤逆天佑帝的意志,所冒的风险也绝对不小。 他们要做的,只是要安宁宫及太子一系,下不了这个决心就可以了。 “姚姑娘要是也想进茶楼坐坐,面容就要稍加修饰才行。”韩谦说道。 借着跟车辕一侧相接的小窗透进来灯光,姚惜水睁眼看着赵庭儿将一种软蜡膏轻轻的抹了韩谦的脸上,使韩谦的脸颊变得蜡黄、凹凸不平起来,随后又用深黄色脂膏在韩谦的脸颊上勾画了几笔,竟然叫韩谦脸颊在灯下显得瘦陷、病容颇重的样子,真是神异无比。 看到这一幕,姚惜水知道韩谦身边的婢女能试制出远超晚红楼的上品胭脂,绝非偶然。 当然,她也猜到韩谦这时候要她改变容貌,随他上茶楼跟柴建见面,实际上也是要赵明廷暗伏在附近的密探看到,这也要弥补她与春十三娘在凝香楼胭脂铺露出来的破绽,避免赵明廷有可能注意到晚红楼的存在。 赵庭儿傍晚前扮成乞儿到侯府后院箭场见李知诰、柴建,通知韩谦、姚惜水的藏身地,这时候看到韩谦一身丐装走进茶楼,柴建示意分散坐在茶楼角落里的几名扈卫稍安勿躁。 不过,也是因为猜到眼前走进来的三人,是韩谦与姚惜水以及韩谦身边的婢女所扮,柴建才能从眉眼轮廓间看出一些依稀相仿来,暗感赵明廷真要有什么手下潜伏左右,只会认出他们是今日从凝香楼胭脂铺逃匿的疑犯,而不会认出他们的身份来。 “柴大人,这边情况如何?”韩谦坐过去,一脚跷到木凳上,看柴建跟前五香烂豆等几碟小食,揽到身前,伸手抓起来就塞嘴里,自嘲的说道,“在侯府光顾着跟王文谦置气了,都没有填饱肚子,柴大人让店家到隔壁的牛二驴肉店,买两斤干切驴肉过来。” 柴建没有惊动店小二,直接让旁边的一名扈卫去买两斤干切驴肉过来。 “屯营之内已经闭寨,三天内都会加强戒防。目前,是你韩家家兵范大黑、林海峥以及赵无忌带人分组散在外围,也已经发现五名可疑人物,试图接近屯营,但对方也很警惕,看到情形不对劲,已经逃入宝华山深处。” 三皇子大婚,临江侯府那边不能有一丝懈怠,秘曹右司的人手又因为怕泄密,傍晚前手忙脚乱的分散潜藏起来,柴建可以请沈漾签发命令,封闭屯营寨府,但身边仅有十数人,却没有办法伏杀潜伏到屯营寨府外围的密间。 柴建不得不借助韩谦的人,但是左司兵房虽然有七八十人,但除了韩家九名家兵、十一名家兵子弟外,其他人都是这几天从屯营军府新招募过去的新手。 柴建实在怀疑韩谦手里的人,能完成这一次反渗透任务。 韩谦倒没有什么担心,范大黑、林海峥、赵无忌他们是准备不足,但赵明廷派出密间渗透,比他们更加仓促。 再一个,普通人无事是不会随意钻入深山里去的,但过去几个月里,韩谦一直都利用宝华山的地形地势,教导家兵子弟如何进行潜伏、侦察及反侦察,在这方面他们占据绝对的优势! 只要不出大的纰漏,他与柴建只要在这里等结果就好。 夜渐深,茶楼东家坐在长木柜后,看到柴建及扈随除了腰间的刀剑,袍衣有时候无意间掀开,还露出甲衣,压根不敢过来催促说茶楼要打烊,忍不住打起哈欠,跟柴建说道: “要不要派人到对面的妓寨,喊两个姑娘过来唱个小曲?要不然这么坐一夜,很难熬的。” 柴建瞥了姚惜水一眼;姚惜水眼神凌厉的瞅住韩谦,心想他走进茶馆之后,言行粗鲁放肆之极,这时候竟然还得寸进尺来了。 韩谦浑不在意的说道: “姚姑娘要不想让赵明廷从你身上联系到晚红楼,就应该不在意这事!而且啊,不要觉得变换面容,就一定能瞒天过海。姚姑娘不能融入新的身份,一切都表现得跟所扮演的身份格格不入,这些将都是破绽。要是赵明廷或者王文谦这样的人物,亲自赶过来,看到姚姑娘这样,绝不难将姚姑娘跟晚红楼联系起来,毕竟晚红楼留在姚姑娘身上的痕迹太深、太鲜明了……” 姚惜水再不喜欢听韩谦说这话,但仔细咀嚼,却觉得意味深长,暗感用间篇注疏,即便是韩道勋所著,韩谦也绝对是真正掌握其精髓的一人。 “姚姑娘似乎能听得进我这番话,”韩谦嘿然一笑,跟姚惜水说道,“那就请姚姑娘到妓寨,帮我们挑两个唱曲的姑娘过来——姚姑娘如果要跟我学用间,那一定要记住,模糊掉身上棱角鲜明的特征,才是为间的第一步!” 第七十六章 龙华埠 - 第七十六章 龙华埠 - 第七十六章 龙华埠 - 肉肉屋 第七十七章 行刑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七十七章 行刑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七十七章 行刑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七十七章 行刑 烛残灯灭,在晨曦中,已经早起的行人经过,茶楼外的石板长街,也是嗒嗒的马蹄声传来。 姚惜水再精力充沛,挨着车厢壁坐了一夜,也是腰背酸肿,看了披了一张破麻袋片、枕着赵庭儿大腿而睡的韩谦一眼,倒不是觉得韩谦身为少主,与身边的婢女苟且是多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好奇这厮怎么能睡得酣畅淋漓? 一夜过去了,桃坞集屯营军府还没有消息传过来,但凌晨时聚集到龙华埠的可疑人物越来越多。 这些人都是赵明廷从枢密院职方司调来的精英斥候。 精英斥候,不同于密间、秘谍,就像是韩谦编入秘曹左司兵户的精锐,是侦察作战力量,他们并不需要严格隐藏身份,因此公然挎刀披甲,骑着军中健马,半夜将茶楼对面一户人家都赶了出来,将院子征用过去,以便他们的人马在龙华埠聚集。 虽说赵明廷还没有露面,但枢密院职方司在对面院子聚集的精锐斥候就已经超过四十人,为首是枢密院职方司下属一名叫季昆的指挥。 “哈……”韩谦伸了懒腰,睁开眼见赵庭儿打着哈欠看过来,眼皮子软耷耷,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问道,“你没有睡?” “不断有人携刀披甲,骑马进入龙华埠,庭儿心脏都吓得砰砰乱跳,怎么睡得着?”赵庭儿伸手将韩谦的脑袋托起来,揉着被压得发麻的大腿,说道,“少主,你怎么就睡得这么舒服?” “赵明廷真要下决心将我们劈成肉酱,哪里需要公然调用职方司的人马?”韩谦也忍不住打个哈欠,心想还是没有睡够,看向姚惜水问道,“夜里有什么消息?” 虽然姚惜水也能料到赵明廷往龙华埠直接调集职方司的人手,更可能是在虚张声势,给他们这边施加压力,但他们在龙华埠只有十二名扈卫能用,谁敢说赵明廷那边一定就不出手? 这种情形下,谁心头所承受的压力都不可能小。 韩谦竟然能睡得着,姚惜水都不知道他的心脏是什么做的。 “凌晨前后,分别在牛头崮、兰溪沟、朱家寨伏杀三名可疑人物,击伤两人,但可惜没能逮住,令其跳溪逃走,但缺人手,也没能继续扩大搜索范围,或许还有可疑人物潜伏山中未撤,”姚惜水说道,“你手下死一人、伤两人!” “嗯!”韩谦点点头。 左司兵房七八十人,在地形熟悉的宝华山中猎杀职方司的五名密间,特别是职方司五名密间是分散潜近桃花坞的,他们这边还付出死一人、伤两人的代价,显然很难让人满意。 不过,考虑到左司兵户除了六名家兵、十一名家兵子弟外,其他近六十名人手都是这两天都招募过来,这样的结果也不出人意料。 “我要回屯营军府,姚姑娘是陪柴虞候继续留在龙华埠,还是随我去山庄补一觉?”韩谦问道。 留在龙华埠也无事可做,同时姚惜水也感到困顿,担心自己这个状态再继续暴露在职方司的探子眼皮底下,容易露出破绽,便同意随韩谦去秋湖山别院继续观望形势。 屯营军府虽然没有造栅墙,将桃坞集整个的圈围起来,但天光大亮之后,凭借屯营军府的哨岗也能将林沟溪坎都盯住,敌间强行闯进来也不可能有藏身之地,所以林海峥、范大黑、赵无忌也带着人马撤回山庄修整。 韩谦回到山庄,也没有充满馊味的破旧衣裳脱掉,而是带着赵庭儿、姚惜水、郭奴儿跑去原家兵及家小聚居、目前临时充满兵户临时驻营的北院。 林海峥等人正撤回到院里吃早餐,看到韩谦走进来,那些新手看到林海峥、范大黑、赵无忌站起来,才知道是韩谦进来了。 “谁来跟我说昨夜的伤亡?”韩谦拖了一把椅子,倒坐在廊下,看着院子里挤得满满当当的斥候,问道。 “郭泓判击杀敌间,也被敌间反手刺中胸口,早上抬回来时,在半路就咽了气,”林海峥走过来说道,“另外两名家兵子弟伤得都不算重。” “郭泓判被敌间反手刺杀,是你亲眼所见?”韩谦抬头看着林海峥,问道。 看到韩谦眼瞳里凌厉的精芒,林海峥下意识的一惊,心存畏惧的说道:“我没有亲眼所见,但回来后第一时间就将他所率这组人马召集过来询问过来。少主要是觉得有问题,我再仔细盘问。” “他这组人都有哪里?”韩谦抬头问道。 林海峥示意四名斥候站出来。 “将兵甲都缴了!”韩谦说道。 林海峥都知道韩谦要重罚这四人,示意旁边的人将这四人的佩刀、皮甲都解下来;这四人也不敢挣扎,做好受罚的准备。 韩谦看着四名新募斥候,他还记得这四人的名字,其中一人早年还曾在广陵军担任营指挥,潜力可期,但可惜啊,不能为他所用的人,他都不想留,语气寡淡的问道:“你们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我等无能,致队率受创而亡,愿受罚。”四人对望一眼,想着摆出一个良好的态度,惩罚或能轻些。 “你们既然没有什么好说的,那想必是知道自己错了,那就好办了,也省得你们在黄泉路上怨我枉冤你们,”韩谦回头看了林海峥一眼,说道,“现在就将这四人都杀了,然而去找兵曹高大人,将他们的妻女子侄,只要是一户之内,都卖出为奴!” 韩谦这话说得极平淡,但字字惊心。 姚惜水也是心惊,没有想韩谦御下会如此残暴。 虽然死了一人,极为可惜,但左司兵房七八十人说起来都是这两天才新招募过来的乌合之众,能伏杀职方司三名精英密间,还成功阻止职方司的密间渗透,这已经可以说是有功无过了。 林海峥、范大黑也是微微一怔,想要劝韩谦给他们一个机会,但想到韩谦前些天在宅子里下令射杀韩钧身边的老宅家兵,可也没有半点犹豫,未必是他们能劝! 四人完全没有想到会受到如此残暴而严厉的惩罚,韩谦不仅要将他处死,还要将他们的妻妇子侄卖娼卖奴,愣怔之余,竟是忘了争辩;待看到赵无忌、林宗靖、郭奴儿等家兵子弟拔刀围上来,想要反抗,但手无寸铁,又被围在院子里,片晌间便被乱刀砍死! 其他新募的斥候,看着身体都被乱刀砍得不全的四人,还有没有死透,在泥地血泊里抽搐着、颤抖着,还有鲜血汩汩流出,扩大血泊的面积,几乎要将这座平整的院子都淌满,虽然他们都是韩谦精心挑选出来的老卒,犹是心惊不已,脸色惨白。 特别是另外两组有家兵子弟受伤的斥候,握住腰间的佩刀都禁不住发抖起来。 “你们心里都很清楚这四人为何死有余辜,为何妻女子嗣会沦落为奴的境遇,”韩谦眼神锐利的往院子里的人马扫过来,“另外两组人马,应该庆幸队率只是受伤,各领三十鞭为戒吧。林海峥、范大黑,你们两个,先上前行刑各抽十鞭。你们已经有两次在关键时刻犹豫了,我不希望再出现第三次!” 林海峥、范大黑叫韩谦眼睛盯着,背脊汗毛都要立起来,也暗感他们刚才是犹豫了,要是这四人突然暴起夺下他人手里的兵刃,今天这场面恐怕会非常的难看了。 看到林宗靖、郭奴儿等家兵子弟,这时候已经聚集到韩谦身边结成环阵,林海峥、范大黑也暗感他们虽然更经常在少主身边伺候,但显然不自觉,要比这些郭奴儿这些家兵子弟懈怠一些。 林海峥、范大黑这时候也按住腰间的佩刀,虎视眈眈的盯着另两组出岔子的斥候人马。 两组八名斥候,终究是没敢反抗,将佩刀解下来,跪在被血浆浸得已经有些泥泞的地上受刑。 姚惜水自幼接受严酷的训练,但这一刻犹要强忍住心里的不适,才没有提前退出去。 林海峥、范大黑执鞭上前,给八人各抽十鞭,抽得他们皮开肉绽、血痕遍背。 韩谦这时候又朝那些剩下的新募斥候,说道:“剩下的各二十鞭子,你们轮着每人上前抽五鞭,感受一下他们身心所受的创痛吧,这样,在下一次的任务中,才会少懈怠!但下一次,你们心里也给我记住,我这里没有太多的规矩,以下犯上者斩,作战懈怠者斩,畏敌不前者斩……” 待行刑完毕,韩谦才让人将四具死尸拖出去,也让八名被抽得血肉模糊的人搬到房中救治,跟林海峥、范大黑说道:“你们先带着他们到外面的院子,总结昨夜的成败教训,成文交到我手里,然后再去休息……” 林海峥等人走出去,留在山庄的家兵家小才走进来打扫满地的血迹。 只是这边的院子都是泥地,血渗透到泥土里,除非将染了血的土都铲掉,要不然天气日渐炎热,整间院子里都将是吸引蚊蝇的血腥气。 第七十七章 行刑 - 第七十七章 行刑 - 第七十七章 行刑 - 肉肉屋 第七十八章 筑城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七十八章 筑城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七十八章 筑城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七十八章 筑城 韩谦拿筷子搛了一小块脆脆的腌黄瓜,吧咂吧咂的嚼着,见姚惜水完全没有胃口的坐对面,搁下粥碗,问道: “怎么了,姚姑娘给我酒里掺幻毒散时,可没有现在这般不忍啊?莫非姚姑娘觉得我拿自家的钱财,养活了晚红楼的十多名卖身姑娘,就是该死,而那四名不听指挥、懈怠作战、坐看队率如此轻易为敌间反杀的家伙,就不该死了?” “罪不及妻女子嗣!”姚惜水说道。 “罪不及妻女子嗣?”韩谦冷冷一哼,说道,“这四人因罪而死,我不罚他们的妻女子嗣,你以为他们的妻女子嗣在屯营里,境遇就能比为奴要好?你要同情他们,大可以将他们都买回去啊。” 姚惜水被韩谦拿话堵住,无语相对,又怀疑韩谦说最后一句话是不是在暗示什么,冷眼看他又低头呼噜噜的将半碗粥都扒拉进肚子里,真是想不明白有名臣之望的韩道勋,怎么会有这么一个怪胎儿子,难不成他寄养宣州的那几年,真将他扭曲成如此的冷血无情? 韩谦将姚惜水的嫌弃看在眼底,心里只是冷笑,历史轨迹不发生改变的话,也难怪天佑帝驾崩后,三皇子这边那么轻易就被安宁宫那边连根拔除了,晚红楼及信昌侯府,除了李知诰之外,实在没有几个能撑得住台面的人物啊! 说实话,韩谦也并不觉得信昌侯李普是一代人杰,要不然他早早就得晚红楼暗中扶持,所建功绩不应该在其兄、浙东郡王李遇之下。 甚至在李遇这一系军方人物里,信昌侯李普的地位,比起李遇手下的第一大将张蟓,还要略差一些;而看目前的情况,信昌侯李普及黑纱妇人,还没有成功的将此时归隐洪州的李遇以及此时担任潭州刺史的张蟓拉上他们的贼船啊。 林海峥、范大黑将昨天的得失总结记录成文送过来,韩谦让他们也去休息。 吏部疏奏一日没有通过门下省的缴覆,他们这边就不能松懈。 韩谦看记录成文的得失经验,与料想的没有太大的区别。 昨夜在那么大的范围内,要防止职方司的探子渗透进来,左司兵户不到八十名探子,分成十六组在宝华山内搜索。 编入兵马的家兵子弟年纪都还小,即便过去半年多时间里,受到严格的训练,但作为队率,还是无法压制那些个从数万饥民中精心挑选出来的勇悍老卒。 昨夜能伏杀三人,赵无忌杀一人,范大黑杀一人,还有就是受创身亡的郭泓判杀一人,伤两人也是家兵、家兵子弟出力。 而是那些原本被寄以厚望的“勇悍”老卒,个人武力,绝对不弱,也有在复杂局面下周旋的经验跟能力,但这些人要是有韩家同样悍勇的家兵带着,多少还听话些;要是由十四五岁、身量单薄的家兵子弟带着,绝大多数人都在敷衍。 他们昨夜遭受一死两创的损失,实际上都是这些勇悍老卒懈怠或者不听话所致。 韩谦现在哪里有时间去按部就班的规训他们? 昨日赵明廷的人马仅仅是受到小创,今夜才是最危急之时,他要不用雷霆手段将这些新募斥候震住,令他们能听令行事,今天夜里还要将他们放出去守住屯营的外围,伤亡就难控制了。 三皇子午前要携新妇进宫面圣,李知诰到午后才脱开身,带着一票人马赶到秋湖山别院来跟韩谦会合。 柴建依旧留在龙华埠,跟职方司聚集于龙华埠的精英斥候对抗,但身边有四十多名好手,那边注定是僵持局面。 李知诰相隔四个月再次踏入秋湖山别院,发现山庄相比较四个月前,内部已经改观很多。 事实上,年后秋湖山别院就一直在改建、扩建。 为此,韩谦也在匠坊东侧新辟出一块地,建了砖窑。 金陵城虽说富冠江南,但城内主要的屋舍都是夯土而建,甚至大半的城墙也都夯土而成,没有覆砖。 以伐木为梁柱,青砖加灰浆抹砌所建的房屋自然是要比夯土墙、茅草顶坚固得多,也扛得多江南夏秋豪雨的冲刷,但当世烧砖的成本还是太高。 之前秋湖山别院,东院是正院,三跨十多间房里,也只有六间房是青砖小瓦加木梁,屋里再用方青砖铺地,在当世已经是相当不错的精舍了。 皇城宫禁之内,除了几座主殿要奢华一些,用了大量的石料,其他的院舍也不过如此。 江南时常大雨倾盆,韩谦扩建山庄,坚持用青砖,但即便建了砖窑,也募匠工到后山伐木烧炭,成本还是太高。 烧一千斤石灰才需要五百余斤柴炭,而烧一千块寻常青砖,就需要烧四千余斤柴炭。好在后山的木材尚算充足,而从屯营军府雇佣力工更是廉价,山庄年后新增、改建了三十多间青砖瓦房,目前勉强够用。 李知诰与韩谦会合,见局势都在掌控之中,稍稍放下心来,即便姚惜水说韩谦擅自处死四名新募斥候,李知诰也浑不在意。 照规矩,韩谦只有在战场上才能够不经请示直接处死那些临阵逃脱的兵卒,过后就应该捆缚送上兼理法曹的录事参军李冲那里接受处置。 除了韩谦在答应筹建秘曹左司之时,就要求有专擅之权外,更重要的是他们所面临的形势危如累卵,稍有不慎,就全盘皆输,比起计究这些细枝末节,他们更急需要有能够掌握局势的人物坐镇一方。 沈漾跟他们不是一路的,完全不指望他会参与这边跟安宁宫及楚州的明争暗斗,而除了父亲、他自己及柴建外,李知诰认为李冲、姚惜水等人,都还远不足以独挡一面。 韩谦目前已经成为他们不可或缺的一环,也发挥着别人难以企及的作用,李知诰不觉得应该对他要求更高;而在人手匮缺、人心不稳之时,用雷霆手段先将桀骜不驯的悍卒镇住,才是果断而坚决的手段。 考虑到赵明廷今夜可能会调更多的精英探子潜伏进来,而李知诰带过来的人手,对宝华山的地形又不甚熟悉,韩谦与李知诰商议,最后决定由李知诰带来的人手,与屯卒一起负责屯营内侧的警戒;而外围的反渗透及猎杀,还是交给林海峥、范大黑及赵无忌,率左司兵户所属的斥候负责。 反正赵明廷也不可能公然率大部兵马强攻进来,甚至昨夜那些新募斥候的懈怠,极可能会给赵明廷制造一定的误导,形势对他们还是极有利的。 韩谦能掌控局面,李知诰也乐得清闲,更多心思还是放在屯营军府及龙雀军的建设上。 韩谦自然将在山庄下方、以军府公所为中心建造城垒一事,再次提出来,此外,山庄外围还有六处山嵴缺口要建防御哨院,这样才能形成完整的防御体系,必要时能聚拢七八千兵马,以及将三四万屯兵家属都撤进来坚守。 韩谦前天见到李知诰、柴建时,就提出这个方案,李知诰回去后跟父亲商议,也觉得韩谦这个提议甚好,确定是有必要建造这么一处坚堡,防止形势陡然恶劣,三皇子在城外能有一处落脚地能聚拢兵马。 然而问题的关键,还是代价。 见李知诰蹙眉思量,韩谦却是不急不躁。 他所提的,都是刻不容缓之事,眼下就要看晚红楼及信昌侯府有多少潜力可以压榨了。 这样也便于他估算晚红楼及信昌侯府这些年潜藏在水面之下,到底经营出多大的势力来。 “六座防御哨院,正当山嵴豁口,地势险要,堪称关隘,应尽快动工,而且这六处地方易受雨水冲击,需砖石及糯米浆拌石灰砌筑。而下方城垒,要是糜费太巨,可先夯筑土墙,等日后再包裹城砖。”韩谦给出一个折中的建议。 “大约每月需增拨多少钱粮?”李知诰问道。 屯营军府这边开垦出七八万亩地,到四月底已陆续有收成,但由于只能种植麦豆等旱地作田,甚至还要严禁捕捞蟹螺充饥,因此即便在日照充足的宝华山南麓,每年总产量也就十万石左右。 这仅仅够二万三四千人之多的屯兵眷属不饿死,而婚娶丧葬、生养病药,乃至屯营军府想要修缮屋舍、村寨、道路、沟渠以及将要持续多年的隔绝疫源,以及屯营军府内部的公耗,还需要每年投入一千万钱,才能够勉强维持。 此外,七千兵卒的编训不能停,这方面的钱粮,除了朝廷每年拨给两千万钱军资外,他们一年至少还要额外再贴六万石粮食进去。 龙雀军的兵甲,卫尉寺武库署会有拨给,但除了铸造粗陋的刀矛给足一万两千余件之外,各式铠甲仅拔给五百套,健马三百匹,骡及驽马五百匹,马铠二十具。 龙雀军想要成为一支精锐,晚红楼及信昌侯府还要额外添置大量精良装备。 除开信昌侯府及晚红楼之前半年为筹建龙雀军及屯营军府所投入七八千万钱之外,之后每个月还要再贴七八百万钱,龙雀军及屯营军府才能勉强的正常运营下去。 屯营军府内要建窑烧砖、砌筑城垒,是可以从屯营军府征用廉价劳力,但再廉价也要给三顿饱食,那也至少一个月再多拨上千石粮食或者相应的钱物才够。 韩谦心里默算了一下,跟李知诰说道:“此事交给我办,每月多拨一千石粮,一年之内初成;再有半年,军府城垒外墙可以包覆城砖。 李知诰统兵征战,除了攻城拔寨,也置兵械筑城寨,知道韩谦所报之数,还是相当节省的。 事实上,他们也早有考虑这事,屯营军府的仓曹、工曹、兵曹参军,都是信昌侯府派出来的人,手下也有营造官,他们估算过筑造覆砖城垒的成本,实要比韩谦这边靡费三四成以上。 李知诰心想韩谦这边主持其事,能节省这么多,就应该让工曹配合这边行事,咬牙说道: “这事怎么也要挤出钱粮,尽快做成,你这边莫要耽搁,先筹办起来……” 虽然折算下来,信昌侯府及晚红楼最初半年往龙雀军及屯营军府所投入六七千饼金子,绝对数值也不算多么恐怖,但信昌侯府及晚红楼这些年不仅暗中维持五六百人的精锐战力,还培养一批密间极深的潜伏到朝野之内,消耗不是小数目。 韩谦扩大家兵子弟规模之后,又有意将他们都往精锐乃至精英方向进行培养时,就发现这个消耗太恐怖了。 看李知诰的样子不像作伪,韩谦心想每个月再多拿一千石粮,真是信昌侯府及晚红楼的极限了。 第七十八章 筑城 - 第七十八章 筑城 - 第七十八章 筑城 - 肉肉屋 第七十九章 深夜闯营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七十九章 深夜闯营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七十九章 深夜闯营 楚臣 作者:更俗 第七十九章 深夜闯营 树欲静而风不止。 除了枢密院职方司的斥候外,午后也有一些行迹可疑的江湖人物,往龙华埠聚集。 韩谦倒不担心这些,再怎么不济,今夜也能熬得过去,但关键是门下省今天还没有在吏部奏疏上用印,明天会是什么局面,就完全不是韩谦能猜测跟掌控的了。 今天是三皇子大婚的次日,杨元溥要携新妇进宫面圣,而明天照计划,三皇子要携新妇前往太庙祭祖,郭荣应该都要陪同;不过,要是今明两天都还无法派人潜入屯营军府探明情况,赵明廷后天就极有可能请身为龙雀军监军使的郭荣直接带人走进桃坞集。 到时候,韩谦他们再骄横,也不能公然阻拦郭荣带人进入屯营军府。 不过,韩谦此时也养成尽人事而听天命的从容,做了一些能尽量拖延的后手准备后,也不会坐立不安就是了。 李知诰将身边的人手都留在屯营军府,他夜里回城不安全,要不想到龙华埠跟柴建会合,也只能留在屯营军府宿夜。 一向勤勉的沈漾,自然也早意识着风声鹤唳的紧张形势,今日特地留在城里,没有到桃坞集来。 入晚后,为避人耳目,也便于姚惜水参与其事,李知诰将屯营军府工曹参军周元喊到山庄,谈城垒筑造的事情。 周元对韩谦是有很大意见的。 他身为工曹参军,城寨、道路、沟渠、屋舍之营造,都应该是他协助长史沈漾所主持之事,特别是兵甲战械的铸造,更是归他直接统辖,但整顿过前期混乱,在年后周元想要正式征用熟练匠工,筹建匠户营,这时候发现手艺最好的几十号人,早就被韩谦雇到山庄匠坊了。 而在修筑大堤、挖沟垛田、隔绝疫源等事上,沈漾也更重视征询韩谦的意见,叫周元这个营造官多少有些名不符合,被搁在那里。 周元满腹意见,又不能跟韩谦撕破脸,只是暗中怂恿张潜、郭亮也招募人手就近石灰窑,不令秋湖山别院垄断对屯营军府的石灰供应。 韩谦要将修筑城垒的事情都揽过去,周元自然是极力反对的,最后讨论下来的结果,便是山庄匠坊提供修筑防垒、哨院所需的城砖;而周元身为工曹参军,肩负屯营军府的营造之责,怎么也要将修筑之事揽过去,要不然他在龙雀军真成摆饰了。 韩谦实际上也主要是想将烧砖这事给承揽下来。 金陵上千年前就有烧石炭的历史——石炭也是千年后工业体系想要得到飞跃式的发展,必须要有能大量开采、供给的廉价燃料煤炭——甚至宝华山里就有开采石炭当柴烧的记录。 只是金陵城附近,直接暴露于地表的优质煤层极其罕见,即便有,也早就在长达数百年乃至上千年的历史长河里被开采一空;而那些浅层煤,甚至只需要挖井十数米就能开采到的煤层,对当世来说,也是一项浩大而艰难的工程。 秋湖山别院后山约七八里深处有一座山坳,就留有数百年前古人采煤的痕迹,只是表层易采的煤石早就被开采一空,加上数百年来的岩层风化、山体滑坡淤积等,经过初步勘测,匠坊这边需要往下打七八丈深的竖井,才开采深埋地底的煤层。 不过,对于年产十二万担石灰,每年需要消耗六百万斤柴炭的匠坊而言,开采浅层煤看上去艰难,也是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传统的制砖,每烧一千块砖,需要四千斤柴炭,对柴炭的消耗更加恐怖,这也是当世绝大多数屋舍都不舍得用青砖小瓦的关键,韩谦将烧砖之事承揽下来,为的就是进一步摊薄开采浅层煤的成本,使得更具体规模效益。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韩谦最初帮他父亲写《疫水疏》,以为考虑已经颇为周全,但真正实施时,还是发现大量的问题,其中有一点,就是为隔绝疫源提出要严禁染疫饥民喝生水,最初就想简单了。 不要说吸血虫卵了,沟渠溪河之中滋生大量的微生物、寄生虫乃至病菌,水烧沸再饮,大概是当世预防传染病、瘴毒,最为有效的手段了,但问题在于,不要说忍饥挨饿、面黄肌瘦的赤贫之家了,对于当世平民,坚持饮热水,每年要多烧上千斤薪柴,这也是极重的负担。 桃坞集缺地少田,麦秸杆等柴禾根本就不够烧,但好在劳力相对富足,可以组织人手进山伐柴,短短半年时间,韩谦眼睁睁看着距离屯营军府较近的山头,就秃了一大片。 韩谦融合梦境中人翟辛平的记忆,但发现并非所有的记忆都是正确的,很多时候也会因为个人的认识局限,出现误差,比如说在翟辛平的记忆里,就觉得当世的山野间应该树木葱郁,但实际上金陵城外围森林覆盖面积极低。 韩谦后来自己分析,这实际上是六七百年来,金陵一直都是江南东道、江南西道的军事政治文化乃至经济中心,城中人口都没有低于十万的时候,长期以来的薪柴砍伐以及修建楼阁屋舍,差不多早已经将附近丘山都砍伐一空了。 韩道勋置办下秋湖山别院后,严禁佃农进山伐柴狩猎,绝不是不怜悯佃农,而是实在不忍难得几处树木葱郁的山头,再被伐得光秃秃的。 当然了,别院山庄后山的三四千亩林木,这半年也差不多伐光了,韩谦要不再组织人手开采石炭,烧砖、烧石灰的成本也将越来越高。 而开采石炭,主要也是最初投入的成本太高。 土质松软、地下水层又浅,夏秋不时有暴雨冲刷大地,挖近二十米的竖井,都得用坚木将井壁架实了,而且进入煤层开挖,挖到哪里都要用木架子撑到哪里。 然而松榆槐柏等木料,紧贴着湿|软的泥壁,又极容易腐烂。 炭化处理,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防腐,但炭化后的木料支撑力又会被严重削弱;用熟桐油浸木的成本又高。 总之,将这一堆问题处理好,代价绝对不菲,但韩谦相信,只要形成规模,石炭要比木炭廉价得多。 事实上,历史轨迹不发生改变,在往后一两百年间石炭替代木炭也是大势所趋,甚至在当世,地表煤层资源较多的徐、楚等地,都大规模用石炭炼铁了。 只是这些地方所出的铁料酥脆,难造良器,世人还不知道什么缘故。 谈过事情后,李知诰要与周元住到下面的军府公所宿夜。 姚惜水要避人耳目,还不能直接到军府公所宿夜,只是女扮男装,与韩谦一起送李知诰、周元出山庄。 夜里月朗星稀,远近山峦颇为清析的叠层于眼前。 当然了,晴夜星月再明亮,能见度也是有限,用单筒镜也只能看到三四百丈外的隐约人影;更外围的情况,还得通过其他手段传讯,才能知道。 李知诰长于军伍,勤于读书,这些年随父辈南征北战,是李遇一系的核心将军之一,见识也是极为广博,韩谦与他天南海北的议论风情人物,颇为相得。 将李知诰、周元送到军府公所宅前,韩谦待要与姚惜水返回山庄,两匹快马驰来,却是柴建从龙华埠派回来的探子,跪地禀告: “郭荣深夜出城,与赵明廷正往桃坞集赶来。” “他们的动作好快!”韩谦还以为郭荣今明两天都要陪三皇子携新妇入宫,最快也要等到后天上午才会与赵明廷赶到桃坞集来,没想到等宫里事情一了,赵明廷不顾天黑,就直接拉郭荣出城往桃坞集赶来。 赵明廷的速度,还真是够快,应该是已经注意到他父亲出仕叙州之事极为关键,迫切想探明这边的虚实。 “走,我们一起去迎他们!”李知诰脸色沉毅的说道。 郭荣虽然是安宁宫的人,同时却也是天佑帝指定的监军使,在龙雀军地位仅次于三皇子杨元溥,比长史沈漾还要略高一些。 而此时即便是三皇子杨元溥在场,也没有道理阻拦监军使进入屯营。 姚惜水与赵庭儿先回山庄,韩谦刚要与李知诰、周元赶往西辕门,去截郭荣、赵明廷,就见郭亮、张潜二人醉意微醺的走过来。 “李虞候、周参军,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郭亮都不知道李知诰今天到屯营军府来,看到他跟韩谦、周元在一起,还颇为惊诧。 “说是监军使郭荣陪同枢密院职方司的知事赵明廷,正往这边赶过来,我与周元、韩谦过去相迎,”李知诰声音沉郁的说道,“郭虞候、张大人,要是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早些回宅子歇息。” “啊……”乍听郭荣与职方司的赵明廷连夜赶往屯营军府而来,郭亮便先是一惊,心想郭荣身为监军使,除了最初收编染饥民时远远看过一眼外,似乎还没有在屯营军府露过脸吧,今天怎么连夜往这边赶来? 他转念又想,郭荣身为监军使赴屯营,或许可以说张潜职低位卑,不需要参与迎接,但他作为龙雀军五大都虞候、五大屯营校尉之一,不正应该与李知诰一同去迎接,李知诰怎么就毫无顾忌,要他回避? 张潜扯了扯郭亮的衣袖。 郭亮也是聪明之人,经张潜提醒,转念想明白应该是三皇子那边跟安宁宫有什么龌蹉事,李知诰怕他与张潜露出什么马脚,又或者郭荣与赵明廷因什么事赶来兴师问罪,李知诰这才干脆要他们回避。 当然,郭亮身为都虞候,被李知诰说一声就要回避,脸面也有些挂不住,脸色阴晴了片晌,才与张潜离开。 第七十九章 深夜闯营 - 第七十九章 深夜闯营 - 第七十九章 深夜闯营 - 肉肉屋 第八十章 请君入瓮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八十章 请君入瓮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八十章 请君入瓮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八十章 请君入瓮 看郭亮、张潜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韩谦眉头微微蹙起。 虽然郭亮、张潜等人跟信昌侯府及晚红楼没有什么牵扯,跟沈漾走得更近,但他们同时也跟安宁宫那边没有半点牵连。 而只要他们一天身为龙雀军的将吏,他们都不会主动往安宁宫靠拢,也不会主动去跟安宁宫通风报信。 不过,在安宁宫及太子一系,在足够重视这边之后,那权力被架空的郭亮、张潜等人,有没有可能被暗中收拢,或收买过去,就难说了。 郭亮原本是龙雀军硕果仅存的都虞候,在三皇子接管龙雀军之后,郭亮就迅速被边缘化,而手下所剩不多的几百精锐,也被李知诰他们瓜分了,心里存有怨念是一定的,但不意味着三皇子杨元溥出面,不能化解。 韩谦心想这应该是三皇子杨元溥下一步应该要做的工作,不过他这时候也没有心思多想这些,翻身上马,让赵庭儿与姚惜水先回山庄,同时通知林海峥、赵无忌他们,将斥候都撤回来。 既然赵明廷将郭荣直接拉过来闯营,那就意味着赵明廷应该不会再让手下的密间冒险翻越地形不熟悉的山岭,给他们这边送菜了。 西辕门为屯营军府的西界,最初只是一座简易的木栅墙以为示意,过去半年挖出一道濠沟,分溪水山洪流入赤山湖,与龙华埠才有真正的分界。 沟渠宽约一丈,一座木桥横跨其上,入夜后可以吊起,隔绝内外。 郭荣、赵明廷还没有过来,但有一名小校高举郭荣的腰牌站在界沟对岸,喝令这边放下吊桥。 “这人看着不像是郭大人身边的。”韩谦登上辕门箭楼,听着脚下嘎吱嘎吱的响声,都担心这座最初由郭亮负责督造防守的辕门木楼,会不会大风吹过来就倒,借着挑高的灯笼,看对岸三名兜着马驻步的骑士,都不是郭荣身边的人。 前朝末年,各地掌握实权的节度使,府宅之内就开始公然使用宦官。 天佑帝崛起草莽之间,二十五年前才执掌淮南军政,当年淮南节度使府最早所用的一批宦官,都是随安宁宫徐后从当年广陵节度使府带过去的老人;之后才陆陆续续用了一些新人。 这也注定皇城之中内侍省分为两派,而安宁宫那一派人马,包括郭荣在内,资格都要更老。 即便不考虑安宁宫的因素,在大楚奠定基业过程中,安宁宫这一派的宦官也立功甚伟,天佑帝心里再多顾忌,也没有办法在郭荣这批兢兢业业之时,将他们清除出去。 郭荣在皇城外虽然也有赐宅,但宅子里除了几个无处可去、精力已经有所不济的年迈老宦伺候起居外,平时身边使用的人,都是隶属内侍府,跟随一起到临江侯府伺候的青衣小宦;倘若要出城公干,也是从侍卫营调几名扈卫跟随。 拿着郭荣腰牌叫门的三名骑士,身穿黑甲,自然都是赵明廷身边的扈卫。 当然,这么简单的事情,李知诰不会看不出来,他也知道韩谦这么一说,是要他拿出下马威,给这三个骄横的家伙看看。 李知诰给身边的扈卫使了一个眼色,便下令将吊桥放下去,他身后的部将腾腾腾带了几个人跨过桥去,将对岸三个人拖下马,直接摁倒在泥地里捆绑起来,然后才带着郭荣监军使的腰牌走回来呈现给李知诰。 “这年头小蟊贼太多,先委屈一下三位,待我派人拿这腰牌找郭大人证实一下真伪再说。”李知诰厉眼扫过箭楼下在捆绑过程中被打鼻青眼肿的三人,淡淡的说道。 “这地方狭小,先关到马塘寨去。”韩谦又不失时机插上一句话说道。 李知诰有些不解,但见周元疑惑片晌有恍然大悟的样子,不知道韩谦又想出什么鬼点子折腾人,让手下照韩谦说的,将这三人押往马塘寨先关起来。 李知诰之前工作重点主要是留在三皇子身边,负责教导三皇子的同时,将合并龙雀军老卒、编制增加到五百人的侍卫营掌握在手。 也是到三天前,调柴建担任侍卫营副指挥,负责三皇子杨元溥身边的安保之事,李知诰才腾出手,将重心转回到龙淮军的整编工作;因此李知诰对屯营军府的情况,还远不如韩谦、周元他们来得熟悉。 桃坞集屯营军府,经过半年的筹建、整顿,此时尚有近两千名重症疫病,目前主要集中于靠近东西辕门的两座屯寨里。 这是最初韩谦给沈漾提的建议,理由是除了重症疫病集中起来更方便管理外,为集中处理人畜粪便所建的几座大型渗井,也建在屯营的两侧。 当然,韩谦还有一层隐藏的心思,就是将面目狰狞、容貌凄惨的重症疫病集中在两翼,也是吓阻外界对屯营军府的窥探。 马塘寨所住近一千人,都是重症疫病患者,有相当一部分人淹淹一息,即便到现在,每天都有两三人死去,将这三人押过去,是很能让他们感受到一下桃坞集疫病凶烈的氛围的。 李知诰身边的扈卫,多次进出屯营军府,也清楚桃坞集目前是什么状况,早就知道水蛊疫人畜之间不会传染,走进马塘寨没有什么好怕的,但这三人会不会怕,韩谦就不知道了。 听韩谦、周元说出原委,李知诰都忍不住哈哈而笑。 夜间不便策马而驰,兼之柴建在前面拖延着,韩谦陪李知诰、周元在西辕门等了大半个时辰,郭荣、赵明廷在百余号人马的簇拥下,赶到西辕门的界沟对岸。 这时候韩谦、李知诰、周元等人都穿上铠甲,外披一层桐油刷浸的防水油布大氅,拿腰带扎结实,口鼻蒙上用纱布制成的防尘口罩,戴上树胶所制的手套,看着就像是土法所制的简易生化服,丑陋怪异,还散发着浓烈刺鼻的漆油味。 “郭大人怎么这么晚赶到桃坞集来?”李知诰带着韩谦、周元出辕门相迎,又板起脸来训斥身后的部将,“刚才所持腰牌三人,确实是郭大人所派,你们这些混帐家伙,说什么奸细,硬是要将人家扣押起来!赶紧去将人放出来,好好给他们赔礼道歉。” 陪三皇子携新妇进宫,郭荣在宫里小心翼翼的伺候了一天,已经是颇为劳累,刚出宫就被赵明廷强拉出城,他心里多少有些怨气,实在不知道桃坞集屯营军府有什么破绽落在赵明廷的眼里。 赶到屯营辕门前,看李知诰、韩谦等人这般古怪穿扮,郭荣更觉毛骨悚然,即便是赵明廷手下的三人已经吃了些苦头,他也不想替他们讨什么公道。 “今日进宫,陛下问起屯营军府的情况,郭某才想到龙雀军新整将近半年,却没有踏入屯营半步,陛下虽然没有责罪,但郭某疏怠之罪难逃,惶然之际,邀赵知事一同前来,心想屯营这边要有什么差遣,还能一起帮着出出主意。”郭荣定了定心神,不咸不淡的说道。 “那请郭大人、赵知事到公所说话。”李知诰说道,示意手下人拿出百余件油布袍,要郭荣他们换上。 这些油布长袍,是用棉布浸刷桐油制成,主要是搜集、处理人畜粪便时防污所用。 韩谦、李知诰他们身上所穿,自然都是崭新的,拿给郭荣、赵明廷两个人所穿,也是新袍,但赵明廷、郭荣手下的青衣小宦以及职方司的斥候们,就对不起了,显然都是沾染不少污秽之物的旧袍,还散发出一阵阵的恶臭味。 见这些人强忍住恶心换上,还要小心翼翼的避免沾染上外面的污秽之物,赵明廷脸色有些难看,但李知诰号称特制的防疫病服有限,他又不想让手下都在辕门外守着,只能忍住气不吭声。 李知诰又照韩谦所筹划的,让人拿特制的马笼子给所有进屯营的马匹都套上嘴,还反反复复的吩咐:“绝不可让马儿挣脱,一旦啃吃了屯营里的草叶,需就地宰杀焚灭掩埋。” 人听命令能严格禁食螺蟹,但牲口不行。 隔绝、控制疫源,对屯营内部不得不用的大中型牲口,平时都会严格套上笼子,防止在野外就食,还会套上粪袋,以便收集牲口粪便集中处理。 这些用具都是现成的,所以韩谦他们做这些事,怎么看都不像是恶意在折腾郭荣、赵明廷他们。 临了还特意用两层桐油布将所有马匹的蹄子都包扎起来,准备工作一本正经的做到细致入微,大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这会儿那三名传信的骑士也早就被放出来,李知诰一本正经的上前致歉,他们却是脸色苍白的一声不吭。 虽然他们都是战场上的铁血悍卒,但跟上千名淹淹一息的重症疫病患者关到一座寨子,事后绝对不好受;而职方司的其他斥候,看到他们这副模样,不需要细问,也猜到他们看到什么场景,这时候都有意识的拉开距离。 赵明廷得王文谦提醒,只是对桃坞集这边的状况起了疑心,但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都压根没有确认到什么,今夜也是硬着头皮拖郭荣一起过来。 要说他心里没有一点担心疫病传染,谁信? 至少他没有敢让那三名传信被扣押的斥候,直接到自己跟前去,而是隔着一段距离问了几句话;他显然是防备着李知诰这边搞什么阴手。 李知诰问起是到下面的屯寨看看,还是先到军府公所了解一下基本情况。 郭荣抢在赵明廷前面,直接决定先去军府公所,心想着署理事务的公所,问题应该不会太严重。 军府公所的情况自然不太严重,也就这两天新死的四具死尸还摆在殓房里,所有值夜的,都换上染有疫病、但不算是特别严重的兵卒,然后院子前后又泼了几桶人畜粪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恶臭。 “得赖沈漾大人废寝忘食、怜悯疫民,目前军府编屯卒七千二百九十三人,这些是兵曹整理出来的名册,只是这些屯卒,每日都要病死三五人,外面的殓房还停着四具尸首,郭大人要不要去看一眼?”李知诰让人将厚厚二十五本照屯寨所编的名册,搬到郭荣面前,让他查阅。 赵明廷一双厉眼,在院子内外扫来扫去,只是院子里的那些病卒也确实编训了四五个月,也都曾有两三次到军府公所这边来轮值,看他们行止,与普通的将卒没有太大区别,只是脸上还是有十分明显的病容,身子显得瘦弱而已。 赵明廷怀疑李知诰行瞒天过海之计,但郭荣能陪着他们进屯营已经是极限,打死都不想大半夜,深一脚浅一脚进下面的屯寨,而没有郭荣这位监军使带路,赵明廷在李知诰面前又有什么借口,派他的人散出去刺探情报? 何况屯寨夜里执行封禁,郭荣半年都没有露个脸,脏活累活都是李知诰、周元他们在干,他这时候也没有道理,凭白无故的就下令李知诰打开一座屯寨,供他验看啊! 第八十章 请君入瓮 - 第八十章 请君入瓮 - 第八十章 请君入瓮 - 肉肉屋 第八十一章 大事已成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八十一章 大事已成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八十一章 大事已成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八十一章 大事已成 这两天三皇子大婚,郭荣里里外外都要操办,今天又在宫里陪了一天,被赵明廷拉到屯营军府,整个人已经非常的困顿疲倦,思维也是怠倦,远没有平时的敏锐,也不清楚赵明廷到底为什么,突然就煞有其事拉他赶来闯营。 前前后后翻看案牍小半个时辰,也没有看出什么破绽来,郭荣眼皮子直打架,李知诰特体贴的询问,是不是先在军府公所这边歇下,等明日请长史沈漾,再谈军务? 郭荣哪里可能想在这里宿夜? 他见赵明廷也没有看出什么破绽,便说明日侯府还要事情他出面办理,想着要连夜出屯营回城。 赵明廷眼里疑色犹重,心想昨日偷听到他与王文谦谈话的乞丐,明显是三皇子那边的奸细,随后桃坞集屯营军府就骤然加强外围的警戒,令职方司的密间怎么都无法潜入,这说明王文谦的提醒,并非无中生有想要转移他们对楚州的关注,只是郭荣话都说出口了,他作为受邀之客,也没有继续拖延滞留的借口。 赵明廷最终还是不情不愿的带着人马,与郭荣一起驰出屯营。 看着身后吊桥缓缓收起,赵明廷回头见李知诰、韩谦等人犹站在辕门箭楼之上,而他的手下,正晦气无比的将污脏油布袍脱下来扔到一旁。 “走吧,赵大人。”郭荣见赵明廷还在犹豫,打着哈欠,催促道。 “不对,我们必须进屯寨才能看到实情,”赵明廷突然间闪过一念,想明白破绽在哪里,跟郭荣说道,“沈漾整日出入屯营,都无异样,而昨天到侯府饮宴,你可看见李知诰他们有半分的紧张跟不安?” 听赵明廷这么说,郭荣也猛然惊醒过来,暗感要是屯营这边,要如刚才那般如临大防,那昨日就不应该让所有经常出入屯营的人轻易进入侯府饮宴才对。 李知诰刚才诸多装腔作势,实是利用他们对疫病的畏惧,牵着他们的鼻子走? “李虞候……”看到李知诰、韩谦他们要下辕楼,郭荣忙出声喊道,要他们将吊桥放下来。 “这深更半夜,郭大人出了屯营辕门又要进来,怕不是来消遣我们的?”李知诰黑着脸,沉声问道。 “李虞候,你将营门打开,某家要进屯寨一看。”郭荣说道。 “为什么,凭什么?”李知诰既然已经将郭荣、赵明廷等人送了出去,哪里可能再打开辕门放下吊桥让他们进来,冷冷的说道,“郭大人你是有监视刑赏、奏察违谬之权,没名没目,深更半夜宵禁之时便来闯营,知诰也耐住心头的厌烦陪你们折腾到这时,但郭大人犹不知足,还要如此戏弄知诰及诸多将士,恕知诰再难从命。倘若知诰有什么罪责,请郭大人明日知会殿下勘罪,或奏禀陛下,知诰也一力承担;今天已经不早了,请郭大人回城。” 天佑帝为防止将臣擅权,给各军监军使监奏之权,甚至还能直接掌握部分兵马,但郭荣在宵禁之时出营之后又想再进,李知诰公然拒绝,这事闹到天佑帝跟前,也会变成扯不清的官司。 看到李知诰、韩谦等人毫无顾忌的离开辕楼,郭荣也是尴尬的朝赵明廷看去,问道:“田大人那边能否再拖延一天,我明日脱开身,找沈漾再入屯营?” “陛下那边已经催问过一回,除非断然封驳回去,田大人那边不想再拖延备受喝斥。”赵明廷蹙着眉头说道。 门下省两位侍中,都是德高望重,却又只想做太平官的两人,除了下绝大的决心,要不然不要指望他们会忤逆天佑帝的旨意。 郭荣压低声音说道:“目前看来,桃坞集是有蹊跷,但到底存在什么状况都没有搞清楚,或许不合适将事情惊动太大?” 在郭荣看来,陛下早就对安宁宫已经心存不满,使三皇子接掌龙雀军并收编染饥民,也是陛下力排众异促成,他们此时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安宁宫跟陛下公然对立起来,那样的话,极可能是楚州那边渔翁得利。 “这段时间,宫里宫外都在传三皇子聪颖好学,有几分陛下蛰伏之前的姿态。你就没有想过,陛下极有可能属意三皇子取而代之,而不是楚州那位?”赵明廷眼神阴鸷的盯着郭荣问道。 赵明廷的眼神,令郭荣颇为不舒服,只是问道:“以赵大人之见,我们现在就去见牛大人?” 他们即便真要请门下侍中田之问出面拖延在吏部奏疏上用印,也得去找枢密副使牛耕儒请示,他们还没有资格直接找到田之问的门上。 “不用。不过,还要请你明天能脱开身再来一趟。即便时间赶不及,这边的情况总是要先确认,才能再作其他的安排。”赵明廷说道。 见在火把昏暗的火光照耀下,赵明廷眼眸折射出冷冽的精芒,郭荣心头微微一寒,心知在金陵城里,赵明廷才是徐明珍及安宁宫依重的嫡系,手里所掌握的权势,要比别人想象中大得多。 韩谦与李知诰走下辕楼,但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站在辕门后,透过木栅门的间隙,注视着界沟对岸的一切。 过去好久,才见赵明廷、郭荣在百余人簇拥下离开。 “我们已尽人事,接下来只能听从天命了。”李知诰镇定的看着韩谦说道。 韩谦点点头,事实上他还能感谢李明廷这么迫切,深夜就拉郭荣过来闯营,也只有这夜深人静之时,他们才能做这些简陋的掩饰,牵着他们的鼻子走,真要是他们天亮之后再过来,而他们白天又没有什么理由,将三四万人都关在屯寨里,不将他们放出来,那屯营里什么状况,真就是一目了然了。 他们现在已经做到这一步,但真要是他父亲外放叙州的任命被安宁宫拦截下来,他们也只能重新谋划后续了。 赵明廷、郭荣进城,枢密院职方司的人也都从龙华埠撤走,柴建那边自然也随后将人撤回城去。 李知诰留在屯营军府坐镇,韩谦也是等到天亮之后,才与姚惜水、赵庭儿带着一些人手回城。 姚惜水没有直接回晚红楼,而是先领韩谦他们先去了春十三娘的寓所。 这也是晚红楼的一处秘密据点。 春十三娘艳色颇盛,但早年却是在另一座伎馆沦落风尘,然后赎身置办宅院,与城中权贵交际,这些年并没有人知道春十三娘跟晚红楼有什么牵连。 韩谦也是在李冲他们利用春十三娘要挟冯翊、孔熙荣之后,才知道春十三娘是晚红楼的人。 “凝香楼已经被赵明廷盯上,韩大人前日又公然调戏王家小姐,我们是不是从哪处盘下铺子,做别的营生?”春十三娘请姚惜水、韩谦到雅室坐下,问及后续的安排。 “不,还是直接盘下凝香楼,”韩谦并不觉得被赵明廷盯上就有什么问题,秘密力量的建设,本身就要明暗两条线交织着进行,说道,“就算赵明廷盯上凝香楼,他还能拦着各府的女眷不登门来买胭脂水粉不成?” “只是十三娘的身份怎么办?”姚惜水问道。 以往春十三娘的身份没有暴露,但这时候要是再由她出面主持凝香楼,鬼都知道她是三皇子的人了。 再加上春十三娘以前跟孔熙荣父亲孔周的牵扯也广为人知,而他们又显然不能指望春十三娘这条线能强迫孔周这样的人物跳上他们的贼船,那局势很可能会超脱他们的掌控,变得更加的错综复杂。 韩谦沉吟片晌,说道:“十三娘先在暗中推进此事,不急着直接出面。” 韩谦并不觉得赵明廷从凝香楼胭脂铺这条线清查下去,春十三娘的身份能够隐瞒多久,但直接将她推到明处,孔周那边不想束手打上三皇子的烙印,必然会有反制措施,整个局面确实会变得非常的混乱。 不过,春十三娘在暗中主持凝香楼,即便落入赵明廷的视野之内,也没有什么打紧的,但只要孔周那边不打草惊蛇,不将局面搅得混乱不堪,甚至还能误导安宁宫对孔周、冯文澜等人的判断,局势从而变得对这边更为有利。 姚惜水心想或许只能如此,先将事情推动做起来,之后还得看安宁宫那边的反应,才能决定后续怎么走。 将三名精选挑选出来的健妇留给春十三娘负责调教,韩谦又将姚惜水送回晚红楼,才到临江侯府见三皇子。 他与扮作男装的赵廷儿,刚到临江侯府宅门前下马,冯翊、孔熙荣就急吼吼的跑出来:“韩谦,你父亲外放叙州任刺吏,你这小子竟然事前都没有跟我们透露半点风声,太不够意思了。” 在冯翊、孔熙荣看来,韩道勋能外放叙州任刺史,自然是韩家在幕后运作的结果,也自然认定韩谦早就知道这事,多少怨韩谦不够仗义。 “叙州乃蛮瘴之地,都不及有金陵一分繁华,我还指望去不成呢。”听冯翊、孔熙荣乍呼呼的跑过来大呼小叫,韩谦稍稍松了一口气,心知事情已成,只是一副无所谓的说道。 第八十一章 大事已成 - 第八十一章 大事已成 - 第八十一章 大事已成 - 肉肉屋 第八十二章 辞行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八十二章 辞行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八十二章 辞行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八十二章 辞行 听韩谦这么说,冯翊、孔熙荣则是深以为然,叙州山高水远、民风剽悍,又是五溪蛮聚居之地,瘴毒遍野,想要升官发财,没人会想到这么僻远之地任职,他们心里想着,或许这是韩道勋大闹朝廷谏驱饥民而声名狼籍之后无奈之选吧。 “你此次也会跟着去叙州?”冯翊又问道。 韩谦此时身为侯府从事,只是半正式的官职,而韩谦都没有成家立业,随父亲韩道勋一起到叙州赴任,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还要殿下放我走才行啊。”韩谦无奈的说道。 冯翊、孔熙荣想起他们被抓住的“把柄”,却是颇为同情韩谦的处境。 “殿下有没有回府?”韩谦又问道。 “听说是刚从太庙出来,要是不留在宫中用宴,应该快回来了。”冯翊说道。 今天是大婚第三天,依礼三皇子要携新妇到太庙祭告杨氏的列祖列宗。 韩谦也暗感亏得这些事都由内侍省主持,一方面隶属内侍省的郭荣轻易不得脱身,另一方面,这些繁冗的礼仪之事,跟韩谦这些低级佐吏没有什么关系。 更重要的则是三皇子这几天与朝中高级将臣都在天佑帝面前晃荡,这才更使得安宁宫那边忌惮着,轻易更不敢在他父亲外放叙州刺史的任命上,动什么手脚。 韩谦与冯翊、孔熙荣他们在侯府等到午时,三皇子才携新妇归来。 韩谦这才第一次见看侯夫人、信昌侯李普的幼女李瑶。 今年才满十三岁,在丰艳绝美的宋莘衬托下,李瑶完全就是一个还没有长成、身材单薄的清秀小女孩子。 而经过这几天繁俗冗礼的折腾,新侯夫人也是一脸的倦容,看到韩谦等一众人过来群星捧月般的施礼,还有些惶然不安,下意识到缩到三皇子杨元溥的身后躲开眼前的一切。 韩谦看新侯夫人站在宋莘身前如此不安的样子,心里一笑,暗想信昌侯李普大概也早就反复叮嘱过其女,这深似海的临江侯府之内杀机重重、杀气腾腾吧? 然而面对郭荣像钉子扎过来似的阴柔眼神,韩谦则是坦然处之。 一方面是韩谦融合梦境记忆后,再也没有刚开始那种无从掌握的混乱跟无力感,一方面当前局势已经改善很多,而且这一切都是韩谦亲力亲为参与其中、一步步扭转过来,而据此所生的强大自信,已经叫郭荣这样的人物,无法再给韩谦什么压力了。 冯翊、孔熙荣还是畏惧郭荣,而更多的人在暗流汹涌的临江侯府里,包括李冲、柴建等人,也都显得警惕、紧张,唯有韩谦从容不迫、气度不凡的站在众人之中,如鹤立鸡群。 郭荣还记得第一次在韩宅见到韩谦时的情形,当时韩谦刚被冯翊、孔熙荣拉去逛晚红楼归来,韩道勋一脸盛怒,痛恨其沉溺酒色、不知悔改。 之后到侯府陪读,韩谦倒是得三皇子的宠近,沈漾传授什么课业,韩谦解释倒也通透。 当时郭荣还特地关注过韩谦一段时间,但韩道勋大闹朝会谏驱饥民之后,韩谦差不多有一个月托病未到侯府来,年后更是隔三岔五告假,甚至都远不如冯翊、孔熙荣这两个纨绔子弟勤勉,郭荣便将他置之脑后。 像前日大婚宴席上,韩谦那么一闹,更显得轻浮猛浪,大家心里都觉得,即便是他被王家退掉婚约,也完全不值得同情。 然而经过昨夜之后,郭荣猛然意识到事情可能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而今天韩道勋外放叙州的任命,也是正式公布了,郭荣不禁想,年前他夜访韩宅,所见的一幕,会不会韩家父子故意演给他看的戏? 想到这里,郭荣与三皇子杨元溥告假说道:“陛下昨日问及龙雀军筹建之事,卑职惊觉半年来太过疏怠,有负圣上及殿下重托,我今日特地与沈漾大人约好,一起去屯营军府检点将卒。今日侯府里暂时也没有其他什么事情了,殿下劳累多日,需要歇息一二,卑职正好抽时间出城一趟。” “殿下完婚后,也该要正式接手处理军机事务了,不如与郭大人一同前往。”韩谦建议道。 杨元溥早就想亲眼去看看龙雀军到底筹备到什么程度了,待韩谦话音刚落,便兴奋的站起来,吩咐陈德他们快去准备车马。 陈德还是犹豫,不想去染疫之地沾什么晦气,待要劝阻,被柴建在身后推了一把,才没有吭声。 侯府司记宋莘,美眸疑惑的看过来,她这些天就忙着陪伴在新妇身边伺候着,也没有时间跟郭荣接触,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郭荣心里大恨,韩谦此时毫不顾忌疫病传染,就直接建议三皇子去屯营,这一切只能说明昨夜李知诰、韩谦他们的装腔作势,成功的将他们吓阻住。 在临江侯府用过餐后,又通知这两天在城里歇息的都虞候高承源到侯府来会合,之后在侍卫营两百余骑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往城外驰去。 侍卫营在收编龙雀军的老卒后,已经增编到五百人,平时分编两班值守、训练;柴建担任侍卫营副指挥,实际掌握侍卫营的指挥权。 吏部奏疏已经颁布,韩谦也不再遮遮掩掩,公然与柴建一起,就直接簇拥在三皇子杨元溥的身边,原原本本将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情,说给三皇子知道;其中有些蹊跷的地方,韩谦也不惜口舌,详细的加以解释。 这对三皇子杨元溥来说,也是一种另样的学习。 此时屯营内诸寨正组织人手收割小麦、播种大豆,七千余屯兵也实行轮训,半数人照常训练、值戍,半数人组织起来开挖河渠、排污沟、修建屯寨,加强大堤,屯营内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生机盎然。 郭荣脸色难看的坐在马背上,他怎么能想到眼前的一幕,跟昨日所见是那样的迥然不同。 再想到这一切,皆是信昌侯李普等人在他眼皮底子做成,郭荣更是感觉自己坐在钉板之上,实在不知道当安宁宫知道这一切后,会如何的责罚他! 杨元溥则是异常的振奋,这些天他只是听李知诰、听李冲他们说起屯营军府这边的情况,但怎么都不如亲眼所见来得真切。 不管信昌侯府的人怀有怎样的居心,沈漾主持屯营军府,还是坚持向收编饥民宣讲皇恩浩荡。 对于普通人而言,看到三皇子杨元溥亲临屯营,拥戴感激之情还是溢于言表的。 这也令杨元溥真真实实的,有一种命运在这一刻把握在他手中的感觉。 出屯营回城时,下起雨来,担心三皇子淋雨生病,大家坚持要他改乘马车。 杨元溥虽然想要表现得与部众同甘共苦,但拗不过众人相劝,钻进马车,临了又叫韩谦坐进马车陪他说话。 李冲看了这一幕,嘴角都禁不住的微微抽搐。 众人当初费尽心机,将他安排到三皇子身边陪读,就指望他能成为三皇子绝对信任的嫡系心腹,谁能想到今日的格局? 更何况大哥李知诰刚才还找柴建跟他商议,主张要将所有的军情刺探、斥候及探子的培养、派遣等事都交到秘曹左司,由韩谦掌控;而右司专门负责最深层次的渗透工作。 这实际上是令韩谦在他们这边获得相类似于赵明廷之于安宁宫或王文谦之于楚州的地位跟权势。 “韩大人的任命已经下来,不日即将赴任,我与母妃商议,打算荐你出任侍卫营副指挥,这样你便能正式留在我身边任事了。”杨元溥拉韩谦钻进马车,迫不及待的说道,他以希望韩谦以侍卫营副指挥之职,主持秘曹左司的事务。 “多谢殿下赏识,但韩谦想请两三个月或者可能要三五个月的假期,还要请殿下恩许,其他事等韩谦回金陵再议不迟。”韩谦说道。 “为什么?你要去哪里,要离开金陵这么久,你不说是当前的形势已经刻不容缓了吗?”杨元溥不解的问道。 车厢外雨滴淅沥沥的下着,韩谦靠车厢壁,看着眼瞳里充满热切光芒的杨元溥,说道:“我父亲的任命下来,郭荣还是迫不及待的要进屯营察看桃坞集这边的虚实,我怕我父亲在赴任途中,会遇到凶险。” “他们敢如此放肆?!”杨元溥还以为吏部奏疏颁行后,大局就已经定了,没想到韩谦还在担心后续安宁宫那边会对他父亲派刺客。 “要是我父亲在赴任途中,路遇盗匪剪径打劫而丧命,圣下那边怎么也怪罪不到安宁宫头上,”韩谦说道,“而且我随父亲前往叙州赴任,也要为日后以防不备。” “……”杨元溥点点头,同时又想起宫中总有人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原因死去,死后也无人过问,脸色有些苍白,揭开车窗看着外面的雨滴,以及在黄昏雨中策马而行的扈随,又有些不舍的问道,“你一走就要三五个月,那我留在金陵要做哪些事情?” “所谓纸上得来总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韩谦说道,“我们传授再多的学问给殿下您,殿下倘若不能切合实际,终究难以掌握其精髓,也不会知道在看似合理之下,藏有多少常人远想象不到的曲折。殿下要多到屯营军府来参与实务,要多跟那些看似渺小的屯兵及家小接触,要了解从上往下的真正需求;而所有人,包括我在内,对殿下的忠心,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的。在殿下知道民间疾苦之后,沈漾先生才不会对殿下藏私……山庄这边,我会留范大黑、林海峥在金陵,殿下要有什么额外的差遣,可以交待他们去办。” 第八十二章 辞行 - 第八十二章 辞行 - 第八十二章 辞行 - 肉肉屋 第八十三章 快速帆船的造法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八十三章 快速帆船的造法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八十三章 快速帆船的造法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八十三章 快速帆船的造法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韩谦卓立船头,轻吟诗句,与父亲韩道勋说道,“孩儿午时所做的那道菜,可是有来历的,正是对照着前朝诗人杜牧这句二十四桥明月夜……” “你将一大块腊肉挖出二十四眼小洞,塞入豆腐蒸煮,就叫二十四桥明月夜了?”韩道勋笑着说道,“这道菜的意境倒是美了,但味道啊,我尝着觉得是一般啊!” “孩儿还是缺少时间钻研啊。”韩谦摊手说道。 二十四桥明月夜,得要用下过料的火腿肉挖眼煨豆腐,将火腿肉的味道精髓煨入嫩滑的豆腐之中,味道才堪称绝美,但当世找不到现成的上乘火腿肉,韩谦只能用普通的腊肉代替,滋味是要差很多。 不过,即便理论上来说没有什么难度,但韩谦再闲得慌,之前不没有闲工夫去推敲火腿的腌制方法。 “老爷真是挑剔啊,少主这手艺,都不知道要比我家婆娘强出多少了,怕是比宫里的御厨都不相让啊。”韩老山却十分怀念中午那顿美餐的滋味,心想少主真是无所不能啊,但患得患失,还是有些担心少主沉溺于这些奇技淫巧,而难成大业。 吏部的任命下来后,韩道勋还是得等到天佑帝召见之后,才正式踏上往叙州赴任的行程,这已经是五月中旬了。 韩谦也是跟三皇子杨元溥告假随行,留林海峥、范大黑、春十三娘在金陵,处置山庄及秘曹左司的日常事务。 从金陵到叙州,先沿江溯流而上,走水路逾一千五六百里进入岳州岳阳县境内,再经赤沙、洞庭等湖,入沅水溯流而上,才到叙州,全程计有两千六七百里。 金陵附近缺乏巨木,虽然官私船场颇多,但两千石左右的防沙帆船造价已是不菲。 叙州虽然山高路险,但到金陵却是一路都有江水相通,韩谦索性直接拿出八十万钱,出资买下一艘两千石的旧船,又将左司新募的六名船匠带上船充当船工,便一路扬帆西进,四天时间已经进入池州境内。 这一艘船,加上改建货栈、上货码头以及盘下凝香楼胭脂铺,以及左司新募两百号人手的安家赏钱,就将军府临时拨过来的一百万钱以及韩谦过去半年所攒的私房钱,耗得一干二净。 韩谦最后还是从冯翊、孔熙荣那里借了二十万钱的高利贷,从金陵收购丝绢笔砚等物装船,运到叙州贩卖。 这几天韩老山的老妻晕船得厉害,无力操持杂务,而其他家兵眷属的厨艺又实在不堪入目,韩谦吃了两顿像猪食般的菜饭之后,再也忍受不了,只能亲自出马当大厨。 这倒不是其他家兵眷属懒惰不事杂务,实在是当世寻常人家,饭菜都是少盐寡油,煮熟便好,哪里会有那么多的讲究? 而韩谦主厨,除了上等青盐不说,还用酒、椒姜等物去膻腥、用豆酱清着色,蜂、蔗浆、胡椒等物调味,在韩谦他看来,这些只能算是十分寻常的手艺,但在韩老山他们眼里,真是堪称宫里的御厨了。 特别豆酱清这物,实际就是简化版的酱油,当世还主要用来抖凉菜佐餐,韩谦却在进一步用纱布清滤残渣后再拿蔗浆炒熟,用来烧鱼煮肉,颜色也好看,味道更可以说是绝鲜。 韩老山担心这一路吃下去,大家的胃口都养刁了,等到叙州后少主踏入返程,他们再享受不了这样的美味,还特意叫他家老婆子,强撑住晕船得厉害的身体,与晴云以及两名仆妇,一起给少主打下手,将手艺偷学过去。 韩谦脚下的这艘帆船,能载两千石货物,在当世已经算是大船,但实际船仅有四丈余长,阔一丈二尺。 除了底部的货仓外,一层舱室仅有极为狭小的八间,韩道勋、韩谦父子两人共住一间,六名船工挤一间,厨房算一间,剩下五间乃是范锡程、赵阔、韩老山等家兵携眷属计三十七人挤,赵庭儿也得跟晴云等女眷挤在一间封闭舱室里,条件是十分的艰苦。 虽说现在是初夏时节,天气还不是十分的炎热,但到鄂州、岳州,乃至进入洞庭湖,就是盛夏,日子就更没有那么好受了。 当世所造的帆船,平底方首阔身,破浪能力很弱,加上竹苇编造的硬式船帆受风面积小,即便是顺风逆流而上,一天也仅能走百余里。 入夜后没有特别明朗的星月照亮江面,还只能择浅滩靠岸,几名船工都不敢轻易夜航。 进入池州境内后,打东南来的微风习习,江水浪头也是恰到好处,一人掌尾舵、两人盯住风帆,船贴着南岸缓缓前行,甚是平稳。 船舱太过狭窄,韩谦再将有参与造大型江船经验的老船匠季福以及其子季希尧,喊到船头,一起研究快速帆船的造法。 “少主这种造法,季福都未曾听闻过,走浪急水深的江河,怕是没有那么稳当……”季福犹豫的说道。 季福可不觉得嘴上毛都没有长牢的韩谦,对造船真能有多少了解,但他听说这次跟他一起,被秋湖山别院招募过去的小两百号人手,有四人不听使唤,叫少主韩谦喊人直接给杀了,还给定了一个临阵怯敌的罪名,然而屯营军府非但对这事不闻不问,还将这四人的妻子都卖出为奴,季福心里受到的震慑极深,知道少主这小霸王不是他这等人轻易能惹的。 季福这时候既不敢忤逆韩谦,但又怕此时不吭声,待听韩谦的办法胡乱造船船下水就翻,更承担不起责任。 他说这话时,心里是挣扎得很。 韩谦抬头看季福一眼,见他皮肤黝黑,满脸的褶子,跟老树根似的,实难想象四十岁刚出头,能老成这样。 在韩谦的名单里,曾为巢州官办船场大匠的季福,是他重点盯上的几人之一,天佑七年,巢州被梁国精锐兵马突破,虽然城池守住,但城外的官办船场被敌兵烧毁,季福携妻子南逃。 之后巢州一直都没有收拢匠工、重建船场的意思,季福便携妻子在金陵附近的船场找工,后因为其妻及幼子生食螺蟹充饥,染患水盅疫,一家老小被船场赶出来,从此沦为饥民,直至被屯营军府收编。 季福一生充满太多的坎坷,做什么事情都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什么人,但他的长子季希尧二十岁刚出头,人长得精瘦却神采熠熠,对未来还抱有极大的期许。 也许从小跟父辈所学造船的手艺,此时已经不太娴熟,但水性极好,会一些粗浅的拳脚工夫,也跟父辈学会怎么操作大型帆船,更为难得的,小时在船场里跟先生读过几年的书。 韩谦淡淡一笑,也不跟季福多解释什么,只是要季希尧,将他老爹所讲的传统帆船结构,一幅幅的描画出来。 韩谦目前也不知道真正的快速帆船应该是怎样的结构才是合理的,他目前能用的办法,也只是在传统的帆船结构上进行摸索、调整。 此行到叙州,顺利的话,也要一个月的时间,左右无事,韩谦总得拉他父亲韩道勋做些事情,要不然的话,人还不得闲出病来? 大楚有别无梁晋两国,马步军偏弱,水军却是独树一帜。 韩道勋博览群书,又在楚州军中任职多年,对当世诸多战船的造法,都有涉猎,此时被韩谦拉着推敲快速帆船的结构,也是颇有心得。 当然了,韩道勋在朝野任职多年,此时又外放叙州刺史,在季福这些人的眼里,才是真正了不得的人物。 季福当年在巢州官办船场所见的最不了得人物,也就是巢州刺史、巢州屯营军使这样的人物,当年也只能远远见着,都没有机会上前说句话。 也是看到韩道勋极有兴趣的研究帆船的结构,季福才敢插话,提几句自己的意见。 韩谦对此也是颇为无奈,更叫他知道人望的建立,不是简单的事情,虽然他心底要从他父亲更清楚,当世所造的帆船船体底部扁平,除了追求稳定性外,更主要的原因还是方便随时能停靠到浅滩上。 不过,韩谦想着往后能在叙州与金陵之间,通过水路建立稳定的联系,速度才是首先要考虑的;而大载货量的帆船,必然要配备专门的上货码头。 倘若停上浅滩,大宗的物资要用人力背到河堤,效率之低,是可想而知的。 而除了船底及船首的造型,要更利于破浪之外,当世所用的风帆,主要用竹苇编造而得,除了升降不便、兜不住风,易破损外,最大的不便就是笨重,难以将帆面做大,这也直接限制住受风面积,限制住的船速。 不管成本多高,韩谦想着以后也应该尝试用粗棉纱或直接用麻线编织船帆专用的厚布。 以当世的工匠技术,要实现这些,并不是多难的事情。 不过,造船在当世,是一个要比建石灰窑或砖窑复杂得多的系统工程。 首先木料要进行长时间的窖藏阴干,等木性稳定不会入水浸泡变形,才可以用于造船,仅这一步就需要颇长的筹备期间,更不要说新船的试制。 韩谦心想着,整个过程再顺利,可能也需要三四年才能造出第一艘他所期待的快速帆船来。 即便历史轨迹不发生改变,天佑帝也会在天佑十七年初就会病故,韩谦也不知道到时候局势会混乱到哪一步。 需要极大时间才能筹建的船场,韩谦压根不会考虑建在金陵,心想要是等船场刚筹备到能造船的地步,金陵就天翻地覆变天,他找谁哭去? 韩谦就想着这事放在叙州,由他父亲组织人手去推动。 这么一来,他父亲刚到叙州,手里有几件迫切而复杂的事情要做,就不会急于推行新政,而得罪地方上的强豪了。 到傍晚时分,看到一座芳草凄凄的沙洲横在江心。 春水漫涨,这一处的江水有近十里开阔,往南能看到池州城西北的镇江门,远远看到一艘快舟,从池州城下快浆划过来,接近时一名军校站在舟头,朝这边扬声喊道:“前方可是三老爷前往叙州赴任之船。” 第八十三章 快速帆船的造法 - 第八十三章 快速帆船的造法 - 第八十三章 快速帆船的造法 - 肉肉屋 第八十四章 家宴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八十四章 家宴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八十四章 家宴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八十四章 家宴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韩谦看到二伯家的堂兄韩端,身子站在那个魁梧军校身后,脸色阴晴不定的朝这边望过来,他笑着问父亲:“没想到韩端也在池州,爹爹,你说他有没有胆跨到我们船上来请我们去池州?” 韩端终究是不敢跨进韩谦他们所乘之船,相隔数丈便令人将快舟停在江心,站在舟头施礼道:“祖父前两天到池州避暑,我父亲与大伯正在城中陪着,估算三叔今日船应该会过池州,特地叫韩端在城下守侯着,请三叔到城里一叙。” 韩谦袖手看着滔滔江水,入夏后下过几场豪雨,水势渐涨、往两岸弥漫的同时,水色也浑浊起来。 祖父韩文焕天佑帝九年秋致仕,回到宣州病养,韩谦当时就已整日厮混赌场妓寨,心里也是畏惧神色阴沉的祖父,整日都躲得远远的,也没有多少机会接触,这时候也猜不透祖父韩文焕此时出现在池州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三皇子就这么不值得期待? 韩道勋原本想着静悄悄的绕过池州西进,没想到老父亲此时就在池州,心里再不愿,也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当下便让范锡程他们吩咐船工,控制航船跟随在韩端所乘快舟之后,往池州城而去。 船停入池州水营的坞港之中,家兵及家小以及季福、季希尧等船,也都上岸,韩端安排专人留在军营招待他们,另外也备好马,韩谦与父亲带着范锡程、赵阔等人,跟着韩端以及大伯韩道铭身边的军校,一路小跑进城,进入位于城西南角上的刺史府后宅。 走过一条狭窄的夹道,韩谦打眼先看到年前在他家宅子里,被他下令打断右臂的三名老宅家兵站在过道的尽头,心里冷冷一笑,压低声音跟父亲说道:“诺,真是鸿门宴呢。” 当世可没有多么高明的接骨医术,石膏还是一种内服的医物,还没有哪个医师郎中想到跟夹板合用,这是一种固定断骨养伤的良物。 因此,对绰号叫狗驴的三名家兵而言,他们的境遇,也就比当场被射杀的牛二蛋稍好一些,他们伤养好后,右臂还残废了,变成废人一个。 这三人原本武艺高强,极得韩道铭信任,才安排到长子韩钧身边任事。 他们在巢州、池州任事,跟着韩道铭、韩钧父子也是劳苦功高,在韩家地位要比普通的家兵高得多,将来也未必没有脱籍自立门户的可能。 大好前途,却在一夕之间毁于韩谦之手,如今也成了废人一个,看到三老爷韩道勋、韩谦父子走进来,他们心里怎么可能不恨? 范锡程、赵阔、韩老山他们三人陪同韩道勋、韩谦进城,他们再迟钝,看到狗驴三人后,也知道今夜此宴不善。 范锡程、赵阔、韩老山他们三个,还担心大老爷、二老爷仗着老家主在场,倘若对少主韩谦兴师问罪,今天这局面要怎么收场呢,没想到少主韩谦却先无谓的挑破今日是鸿门宴。 韩道勋正迟疑时便听见里间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微微一叹,拾步往里院走去。 照壁之后,是一座半亩大小的园子,此时正值绿树葱郁的初夏时节,韩谦跟着父亲走进去,最先入眼是数座湖石假山围着一座狭长的水塘,看水塘里汩汩有水徐出,还有石砌的浅池将水往园子外引出,才晓得园子是恰好建在一座泉眼之上。 池州城是前朝会昌年间所建,城内的衙署官宅早就形成今日的格局,但他大伯能住在这样的宅子里,也真是写意啊。 有一座小石桥横在池塘之上,小桥过去,二三十人正群星拱月的围着瘦得就剩皮包骨、满脸老人斑的老爷子。 大伯韩道铭、二伯韩道昌都是魁梧身材,此时站在老爷子身后,正眼神阴翳的望过来;而大伯韩道铭家堂韩钧眼珠子钩子似的盯过来,似乎在考虑有没有必要他今日仗着主场优势,先给韩谦来个下马威。 韩谦心里冷冷一笑,他们坐船离开金陵时,确认过韩钧当时也是在金陵,没想到还是赶在他们之前,回到池州来,倒不知道他今天有没有勇气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也许是刚听到禀报说老三家父子过来了,虽然园子里男女老少近三十号人,气氛却显得压抑,几乎都没有人说话,而是齐刷刷的朝园子大门处看过来。 除了老爷子、二伯韩道昌、二伯家党兄韩端以及几个在园子里伺候的丫鬟、仆妇外,其他应该都是大伯韩道铭的妻妾子嗣。 大伯韩道铭有一妻两妾,正室除了有长子韩钧长大成年外,还有两房妾室生养有两名庶子、三个庶女,此时也都婚配嫁娶;另外,大伯韩道铭这一房,孙子、孙女也已经生养六人。 这比他家仅父子二人相依为命,完全可以说是子嗣兴旺了。 韩文焕在一阵剧烈咳嗽后,稍稍缓过气来,看着韩道勋、韩谦父子俩走过石桥,说道:“老三,你现在也是出息了啊!” “都是父亲教诲,”韩道勋带着韩谦走过去,在廊前跪下问安,“孩儿宦海沉浮,许久都未能在父亲跟前尽孝,父亲身体可安康?” “还算好,你们父子两个,都坐过来说话吧,等我咽气了,有你们跪的时候。”韩文焕欠过身子,要韩道勋带着韩谦,坐到跟前去说话。 也许是韩谦在气质上变化极大,韩文焕忍不住多打量韩谦几眼;而年前就被送池州的杨佳,则下意识牵着儿女的手,像避开一条毒蛇似的,远远离开韩谦。 知道接下来有事情要谈,女眷们这时候就各自带着小孩子离开园子。 “二哥、四哥,我们难得聚一场,这会儿都没有到用餐的时间,你们怎么不留下来陪我们多说说话?”韩谦看到大伯韩道铭膝前那两个庶出的堂兄,韩成蒙、韩建吉也要跟着女眷们一起离开,直接将他二人喊住,又朝另外三个脸上有所讶异的青年施礼过去,问道,“这三位是红姑、槭姑、秀娘的夫婿们,也一起留下来陪老爷子说说话吧……” 当世妻妾身份之别非常严苛,延续到嫡子庶子的身份上,也是有着千差万别。 韩成蒙、韩建吉身为韩道铭的庶子,除了不能荫袭勋爵之外,平时在池州也仅仅是负责普通的事务,跟真正的韩氏长房嫡孙韩钧远不能相提并论;他们也知道将三叔父子截上岸,接下来所谈可以说是韩氏一族最机密之事,他们也就知趣的告辞,更不要说韩道铭的三个庶女婿了。 换作其他人,看到别人要对他兴师问罪,会变得小心翼翼,绝不会随时插手别人宅子里的事情,但韩谦被他父亲带着给老爷子跪下叩头,就已经极是不情愿了,接下来怎么可能会让大伯他们控制场面的发展? 韩成蒙、韩建吉平时还是极有分寸,听韩谦这一喊,也是愣怔了一下,才朝父亲韩道铭看过去,韩谦都出声喊他们了,他们要是不理会就直接走出去,似乎很不合适,但能不能留下来,还是要看他们这个平时不言苟笑的父亲的意思。 而那三个庶女婿,更是低头站在那里,显然也是想看韩成蒙、韩建吉二人是留是走。 韩道铭严肃的脸本来就阴翳得很,这一刻看上去却是有些黑了,扫了打出生他都没有见过几面的侄子韩谦一眼,见韩道勋没有吭声喝斥韩谦多嘴,也只能瓮着声音对自己的两个庶子、三个庶女婿说道:“你们也留下来一起说话吧。” “大哥韩钧如今是枢密院的同知事,都有机会面圣,以后前程自然远大,” 韩谦十分热情的朝韩成蒙、韩建吉迎过来,请他们在自己身边坐下来,十分卖弄的从怀里掏出一面腰牌,递给他们二人看, “现如今我在三皇子跟前,也是得了一个侍卫营副指挥的差事,说是品秩比照正八品上,没法与老大相比,但也算是有点小出息。二哥、四哥我们有一阵子没见面了,大伯有没有帮你们搞个正式的官身?” “……”韩成蒙、韩建吉面面相觑,实在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韩谦的话。 当世嫡庶有别,是天经地义之事,但韩钧什么都有,才三十岁,就已经枢密院从六品的同知事,甚至有机会面圣,自然是飞黄腾达可期,前程甚至都有可能在祖父及父亲之上,韩成蒙、韩建吉两人,心里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想法? 再看看他们自己,没有荫袭的资格,也没有能力参加目前并不很得重视的科考。 虽然朝廷目前可以察举荐官,但每隔三年,各州只得荐二到三人而已,各家嫡子嫡孙都在排队等着。他们虽然是刺史之子,却是庶子,要轮到他们,可能要等到十几二十年后,才能得一个低级的勋官身份。 韩谦说这话,还真是狠狠刺到他们的心痛处,更不要说韩谦还将他那枚侍卫营副指挥的腰牌拿出来显摆,几乎都要将他们的眼睛眩瞎了。 龙雀军隶属侍卫亲军,侍卫亲军体系内,一般的营指挥,品秩定为从八品下。 而三皇子杨元溥身边的侍卫营,是侍卫亲军中的侍卫亲军,即便没有其他加官,从上到下的所有武官都要同比高出一到两级;侍卫营副指挥,品秩比照正八品上。 正八品上的品秩上,看上去相当一般,但作为下辖八县、坐拥五千州兵的上州池州,有正而八经品秩职官身份的人,加起来也就六七十人而已。 要知道当世的勋贵子弟,荫袭勋官很容易,但照常规,荫袭勋官之后还需要到各个府衙或者中高级官员身边充当佐吏历练八到十年,才有资格正式举荐出任掌握事权的职官。 韩谦此时都未满二十岁,就已经得授正八品上的职缺,要是不去看各自跟随的主人前程,至少在表面上,韩谦比韩钧都要耀眼的。 看韩成蒙、韩建吉满脸的尴尬,韩谦又故作惊讶的问道:“怎么,二哥、四哥,你们不会跟死没有出息的三哥一样,这时候都没有搞定一个正式的官身?那勋官呢,现在是有八品了?” 韩端原本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等着老爷子、大伯狠狠的收拾韩谦这个杂碎,但这一刻听韩谦将他说得如此不堪,恨得牙齿都要咬碎掉…… 第八十四章 家宴 - 第八十四章 家宴 - 第八十四章 家宴 - 肉肉屋 第八十五章 公然拉拢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八十五章 公然拉拢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八十五章 公然拉拢 楚臣 作者:更俗 第八十五章 公然拉拢 韩道昌赶到池州,今天将老三截下来,原本想着与老大一起,苦口婆心的帮他分析清楚形势,也早就想好一堆说辞,但怎么都没有想到,韩谦会小人得志的先将侯府侍卫营副指挥的腰牌先拿出来显摆,还将韩端说得如此不堪,真是一口老血噎在嗓子眼里,差点喷出来。-> 临江侯身为皇子,临江侯府侍卫营比照亲王府侍卫,副指挥的品秩确实不低,韩谦硬要拿出来显摆,将韩端说得一文不值,他们猝然间还是难以反驳。 要不然的话,难道他们将准备用来对付老三的说辞拿出来,先跟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侄子分析一下形势? 韩道昌眼瞳阴柔的盯向老三,他怀疑韩谦这番卖弄,实际是老三事前所教,目的就是堵他们的口。 韩道勋淡然的侧过身子,低声问韩谦:“这是什么时候事情,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殿下说孩儿要没有一个官身,在外面替他办事会指不定会为人所轻,便赶在我们离开金陵前一天,着信昌侯帮孩儿搞定兵部的告身。那两天手忙脚乱的,孩儿都把这事忘了跟爹爹您说。”韩谦说道。 六品以下的武官,告身由兵部武选司出。 只要有龙雀军这边的文函,信昌侯李普身为兵部侍郎,三五天内搞定韩谦的告身,还是轻而易举之事。 当然,韩道勋才不信韩谦会将这事忘掉,心想这小子多半是有意瞒住自己,但这时候是怕老大、老二拿身份欺压他,才将这层身份揭穿开来搅局。 韩道昌脸色更是黑得跟锅底似的,而事前准备好的一番说辞,这时候更无法出口。 韩谦大言不惭,拿出临江侯府侍卫营副指挥的腰牌,说是出来替三皇子办事,他们这时候还能旁若无人的诉说三皇子的不堪,劝老三回头是岸? “三皇子那边正值用人之际,小七我呢,目前在三皇子那里勉强能说得上话,二哥、四哥,要是有意仕途,我其他不敢打什么包票,但两年之内,帮你们在兵部或吏部搞张实缺告身,应该不是什么难事。”韩谦浑不在意大伯、二伯以及老爷子到底是什么神色,继续大言不惭的胡吹道,好像他人千金难求的一张告身,在他看来就如闲情信笔所写的几张纸似的。 韩成蒙、韩建吉就算再眼馋,也不可能真听信韩谦的话,但韩谦说这话的目的,还是搅乱他们的心思,不让大伯韩道铭、二伯韩道昌及韩钧、韩端这边太自在,省得他们手伸太长,管到他家来。 不过,韩谦也注意到三个堂姐夫里,那个唇上留有短髭之人,听过他的话后神色一凝,继而将脸转向别处。 “你难不成真以为跟随三皇子,真有什么好下场?”韩钧不信这么多人,都拿韩谦这么个混帐家伙没辙,气急败坏的厉声质问道。 他们将老爷子拉过来,原本是想劝三叔改弦更张,怎么都没有想到韩谦这厮,竟然反过来要从他们中拉人投向三皇子? 话说当初韩谦仗着在他家宅子里,蛮横射杀他身边家兵一人、打残他身边家兵三人,没想到在池州,在祖父及他父亲面前,也敢如此装痴卖傻,当真不知道家法是何物吗? 韩谦将手里腰牌,“啪”的一声扣在角几上,盯着韩钧,阴恻恻的质问道:“韩钧,你这是什么话?你希望我要怎么将你这话复述给三皇子听?” 在自家宅里,被韩谦拍桌喝斥,韩钧真是要气糊涂了,额头青筋直跳。 “韩钧,少说几句!”韩道铭出声喝住韩钧,制止他继续胡说八道下去。 韩道铭这一刻才突然发现,这个他以往完全不放在眼里的侄子,比老三还要难伺侯。 老三做什么事情都不至于太出格,不过,他这个侄子倘若真要得了失心疯,跑到三皇子跟前摆弄是非,他们自然是不用畏惧三皇子什么,但要是韩钧刚才的这番话,从三皇子传到天佑帝耳里,还是不是他韩家能担当的,就容不得他们不仔细思量了。 这么想来,他们今天所准备的说辞,是完全说不出口了啊! “三弟,你养了一个好儿子啊!”韩道昌没想到他们摆出这么大的仗势,竟然都不能将一个毛头小子的气焰压制下去,阴恻恻的盯着韩道勋说道。 韩道勋不理会老二韩道昌,只是看着老父浑浊的眼瞳,喜怒难明。 韩谦才没有他父亲那么多的顾忌,阴笑了一声,说道:“韩谦能有今天,还是二伯您教得好啊!” “你……”韩道昌盯着韩谦,没想到这忤逆竟然敢将话锋朝他刺来,气得想要破口大骂。 面对二伯韩道昌虎视眈眈的盯过来,韩谦拿起腰牌,轻轻的敲着角几,等了片晌,见他二伯竟然将喝斥的话憋入肚中,便淡然问道:“二伯想说我怎么了?小侄等着聆听二伯教训呢!” 韩道昌老血没有直接喷出来,已经算是好涵养了,硬生生的将头转开。 韩谦只是一笑。 当世是有忤逆论罪一说,但讲究的是子不逆父。 比如说他父亲喝斥他闭嘴,他还唠叨不休,就可以家法行事;再比如说他祖父勒令他闭嘴,他还唠叨不休,他父亲再不加以喝斥,也是一种忤逆。 而此时老爷子捂住胸口,就不知道他是强憋住咳嗽难受,还是被他气得心口绞痛了,反正韩谦打定主意,只要老爷子出声喝斥,他大不了直接低头认错。 “你们都少说几句,吵吵嚷嚷,让下人看在眼底,成什么体统?”韩文焕长舒了一口气,俯身拿起身前的痰盂吐了一口痰,胸口的才稍稍平复些,制止其他人再与韩谦针锋相对的纠缠下去,盯着三子韩道勋,问道,“这么说,你是拿定主意了?” 韩道勋神色黯淡的看向廊前的一池清碧,面对老父的这话,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是拿定主意了,但显然又不是父兄所认定的那种拿定主意。 范锡程、韩老山站在园子外,但韩谦说话就没有想避开下面人,他们将园子里的争吵听得清清楚楚,也看到周边大老爷宅子里的家兵扈卫眼神里皆阴晴不定,也是汗然难安。 韩谦协助家主写就疫水疏也罢,乃至编成《用间篇注疏》,在范锡程、韩老山都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甚至认为是家主借此事教导或者成就少主,毕竟范锡程、韩老山的见识层面还是有限。 而韩谦借山庄筹建石灰窑等事,范锡程、韩老山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在他们看来,烧石灰等事都是贱业,少主未来有远大前程,不应该沾染这些贱事。 这背后有一层更深的心理因素,那就是他们见识过韩谦的顽劣不教,见识过韩谦的荒嬉放纵,见识过韩谦气得家主鸡飞狗跳,他们能接受韩谦的幡然悔悟,能接受韩谦的浪子回头,但这注定了,他们不可能一下子将韩谦摆到多高的位置上。 这也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韩谦下令射杀牛二蛋时,韩老山、范锡程心里甚至更倾向认为是少主顽劣难改,又在胡闹;而韩谦真正的意图,绝大时候都是瞒过他们的,秘曹左司的筹建也没有让他们参与其中。 他们迄今甚至都不明白,家主怎么就突然外放叙州任刺史。 刚才看到韩钧身边三名被打残的家兵站在过道的尽头,范锡程、韩老山还担心少主今天这一关难渡,怎么都没有想到少主火力全开时,不要说韩钧、韩端了,就连平时威势难逆的大老爷、二老爷,竟然也被少主刺得满手是血,还拿少主没辙。 这还是他们平时熟悉的少主吗? 难不成林海峥前几天说从屯营军府新募的四名人手,稍有懈怠,就被少主下令乱刀砍死,真没有半点虚夸? 还有少主手里那面的腰牌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少主此时真的已经是三皇子赖以信任的嫡系亲信了? 他们几乎每天都能见到少主,怎么就完全没有觉察到这事? 他们到底错过了什么? 而赵阔若有所思的盯着鞋尖,这时候又蓦然听到韩谦在园子里说话: “大伯今日请我与父亲上岸,准备的宴席定是丰盛,小侄我很是期待啊!” 听到韩谦这话,赵阔都禁不住哑然而笑,似乎不难想象韩道铭、韩道昌等人的脸色这一刻会难看成什么。 片刻后,就见众人簇拥着老家主走出家园,韩谦仿佛斗得大赢的小公鸡一般,顾盼四望,说不出的自得,眼神朝狗驴三名被打残的家兵望过来,还装痴卖傻的问韩钧:“大哥,这三个恶奴以下犯上,让我着人打断手臂,你怎么还将他们留在身边?大哥,就不怕他们心怀怨恨,有朝一日做出卖主求荣、不利韩家的事情来?” 见韩谦三番数次朝自己挑衅,韩钧心口叫一口恶气堵住,真真切切是气得浑身颤抖。 第八十五章 公然拉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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