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小警花继承豪门幼崽后》 第1章 劲爆头条! 一九九五年盛夏,祝晴在黄竹坑警校完成了三十六周的严苛训练。 浅蓝恤衫别上cid探员证那一刻,她正式成为西九龙重案组的一员。 初到b组报到时,警署茶水间流传着闲言碎语。 擒拿术考满分有什么用?警校状元女以为画几张线索树状图就能破案,在警局当差没这么简单。 谁都没想到,这个被看轻的新扎师妹,接手的第一个案子就是o记挂牌督办的械劫大案。她配枪上阵,跟着莫sir日夜蹲守,连轴转勘察现场,从立案到收网结案,没出半点差错。案情会总结时,连一向挑剔的莫沙展,都破例夸一句后生女够搏命,是难得的好苗子。 从那以后,祝晴值班表上的“暂调”标签被撤走,从临时座位搬到固定位置,有了专属的储物柜。 “无惊无险又到五点,收工!”刑事调查组办公室里,豪仔用铅笔戳着外卖单,“深水埗刚开了一间炳记粥铺,要不要去试试?” “改天啦,家里煲了陈皮红豆沙。” “我也去!炳记的鱼片粥哪比得上荣叔亲自煮的糖水!” 组里几个人关系融洽,下班时一拍即合要去同事家里蹭饭喝糖水,笑闹声在视线掠过一道永远笔直的身影后微妙地停顿片刻。 “祝晴……要不要一起来?” 祝晴低头整理案卷:“我不去,你们玩。” 没有找任何借口,她回绝了邀请,大家见怪不怪。 入职不到一个月,祝晴没有融入到这个团体中,不聚会、不攀谈,更别提与他们深交。 她不去警署x餐厅吃饭,基本上自备午餐,饭盒在微波炉里“叮”一下当作一顿。真到了跑现场不得不在外用餐时,她也很少说话,这位新同事性格冷淡,慢慢地,大家也都习惯了。 同事们回到原先的话题,讨论着是不是要顺便带烧鹅加菜,组里刚有了些下班后轻松闲适的人气儿,莫沙展走了进来。 “烧鹅和红豆沙改天再吃。” “半山别墅翻新,工人在壁炉里发现人骨。” …… 半山向来是香江的权贵名流聚集地,两旁绿荫中的豪宅错落,警车沿着蜿蜒山路盘旋而上,一路鲜有人烟,畅通无阻。 根据接到的警情,开车的师兄将车在一间葡式洋楼前停下。 这栋两套打通的大宅,是香江珠宝大亨盛文昌的住所。 祝晴翻阅总部及时传真来的资料,盛家的发家史写满整整三页纸。 盛文昌早年做服装起家,后转至珠宝业,大女儿盛佩蓉是发妻所出,直到发妻重病走的那年,二太生下小女儿盛佩珊,头等版面“老夫少妻”的标题养活多少香江小报。按照资料显示,大女儿如今已经四十七岁,小女儿三十七岁,整整差了十岁,姐妹情谊引发外界各种揣测。 最精彩的是不久前,盛文昌与妻子覃丽珠于空难中离世,家里继承人之位空置,按老爷子规定,等到遗嘱正式宣读必须拖足百日。 所有人虎视眈眈,有关于盛家争家产的传闻也愈演愈烈。 绕过私家路,两幢打通的花岗岩别墅赫然于眼前,警戒线外挤着三辆电视台的采访车。 管家惊魂未定,站在警员面前,双手发颤,连领带都是歪的。 众人让出一条路,莫sir戴上证件:“什么情况?” “壁炉排烟不顺畅,烧松木的时候经常涌出浓烟。” “维修工人拆开铸铁炉膛的时候,发现烟道被水泥块堵住了,维修过程中,凿击的声音越来越闷,卡住电钻,带出发黑的指骨,和原本卡在指骨间的褪色戒指。” “管家不敢再让人继续凿,马上报了警。” 一片狼藉中,现场法医进行初步勘察。 “从拼凑后的骸骨情况看,根据现场条件和气候推测,死者为成年女性,约于十年前遇害,年龄在二十到二十五岁之间,身高大约五呎三。” 紫外线灯照过骸骨空洞的眼窝,这是祝晴第一次亲眼看见白骨,沉默地屏住呼吸。 她调整医用橡胶手套,与皮肤摩擦出细微声响,手握的证物袋突然变得沉甸甸的。 “尸骨出现明显的骨质破坏,死因应该是钝器打击造成的颅骨破裂。” “至于水泥块残留的衣物纤维、其他现场遗留物和颅骨复像还要等进一步的检测数据报告。” 随着侦查工作展开,莫振邦分派搜证区域。 作为新人,祝晴则与上一起械劫案案件一样,按照规定流程跟着莫sir随队见习。 莫振邦:“这案子怎么跟?考下你的眼力。” 指尖滑过传真资料第二页的别墅结构图,祝晴说:“先去土地注册处,调查这栋楼的转手记录和装修报备。” “不错,也许这幢楼还有前任屋主。”莫振邦赞许点头,“再找总部拿一份失踪人口的名单,看看是不是还有其他类似的案子,发布寻人启事。尸骨是在盛家发现的,需要调查十年前业主行踪,那一阵间屋还在装修,帮工头、施工队一伙人也有很大的嫌疑。” 莫振邦说话时,语速缓了一下,睨祝晴一眼。 “不做笔记?” 组里来了个新人,话少得像透明人,组里黎叔在背地里给她起了个花名,叫冰山女。 现在冰山女听上司表达不满,连钢笔都没拿出来,视线已经越过他,看向花园。 “他不对劲。” 莫sir微微抬眉。 蜷缩在花坛阴影里的男人,动了一下。 他穿着装修工人崭新的工作服,始终望着一个方向,注意到祝晴上前,才收回视线。 对方得知是循例问话,松了一口气,开口时声音沙哑。 “当时我在厨房讨水喝,出来的时候听见蔡伯大喊了一声。”他的视线飘忽地投向三楼的飘窗,“家里没什么特别的,只有管家和佣人在场,豪门恩怨真是精彩,盛老先生尸骨未寒,两个千金和姑爷像约好的一样集体人间蒸发。” 八卦周刊写得明明白白,在盛文昌和覃丽珠夫妻离世前,除了工人之外,盛家一共六口人。 长女盛佩蓉的能力更胜一筹,只是和她丈夫程兆谦素来低调,不在媒体上曝光。反倒是次女盛佩珊出尽风头,创办多个慈善基金,退居幕后派丈夫陈潮声出席于各大私人晚宴,慈善伉俪声名在外,实则暗中拉拢盟友。 奇怪的是,到目前为止,四位都还没有露面。 祝晴:“听说盛家二小姐和她先生忙着处理两位长辈的身后事,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莫沙展抬眉。 冰山女还是个醒目女,无师自通学会套料。 “真有人信他们的鬼话?过世又不是才三五天,还有什么身后事要处理。”他嗤笑,“madam,你有所不知,二小姐到现在还在找人印半岛酒店慈善晚宴的请柬!” 祝晴不再接话。 可以确定,他是混进来的小报记者。 话说到这里,他抬眼恰好与祝晴对视,不自然地躲开视线,用通渠钩戳了戳锦鲤池里的黄蜡石假山:“这一家人,最近可不太平啊……” …… 祝晴往后退了几步,退至人群中时,仰起头。 三层靠边的露台,一眼看去就可见装修风格金碧辉煌,唯独最侧边间,露台是封死的,和整体风格格格不入。 别墅铜鎏金双开大门敞着,大家都围在客厅里,人心惶惶。 祝晴换了个方向,转身进房,顺着旋转楼梯往上走。 里头静悄悄的,水晶灯瀑闪着璀璨光芒,祝晴逐步上楼,来到三楼。 周刊记者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跟着维修工人混了进来,却对人人都能拿到警队新闻部消息的白骨案并不感兴趣,像是有其他的目标。 他为什么一直盯着三楼看? 祝晴步伐很轻,缓慢走向走廊的尽头,倒影掠过珐琅屏风。 “少爷仔,先吃口虾饺啦!” 祝晴贴着门,停下脚步,走廊空调出风口吐出冷气,屋里电视开着,卡通片的声音混着游戏机音效。 “我!要!冻!柠!茶!”一道傲慢却稚嫩的童声响起。 没想到盛氏还有这号人物,连神通广大的香江狗仔都难拿到这则劲爆头条。 “少爷仔先喝口水好不好?乖啦。” 屋里的动静轻了。 祝晴侧耳,忽地,“咚咚咚”的脚步声变重。 “都说了要冻柠茶!” “好好好,我这就去换……少爷仔,千万不要下楼!” 这下连门都不需要敲。 伴随着飞快的脚步,雕花橡木门开了,门缝飞出一个变形金刚。 菲佣口中的小少爷身着钢铁人披风,猛地窜出来,不经意踩住地上的遥控机,电视台上频道来回切换。 还没等被撞个满怀,祝晴一下子将他揪住。 钢铁侠战衣下的小肉团子悬在半空中蹬腿,披风扣“啪嗒”一下断裂,露出底下缀满勋章的儿童击剑服。 时间仿佛静止,屋里一地凌乱的玩具,菲佣玛莉莎手中的银托盘坠地,吓得瞪大双眼。 小少爷被后衣襟勒住命运的喉咙,回头时,双颊气呼呼地鼓起,怒视胆大包天的闲杂人等。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祝晴才看见这位少爷仔的脸。 恰好屋里的电视切了台,传出粤语长片的台词—— “大姐冤魂索命啊!” 第2章 陈年旧事。 偌大别墅里,粤语长片中“冤魂索命”的惊叫声凄厉。 伴随老式放映机的古老唱腔,回音敲击着耳膜。 小孩踢着脚丫子飞奔回屋,穿围裙的菲佣将坠地的银托盘摆到一边,一面追逐一面求少爷仔行行好,再跑下去她可吃不消。 房间里传来哐当哐当的声响,等到小少爷跑回来时,已经穿戴新的装备,肉乎乎小手握住激光宝剑,一个箭步上前。 奶声奶气的欢呼划破阴森配乐,孩童单手叉腰挥舞剑把:“报上名来!” 祝晴看清少爷仔的小脸。 小孩三岁左右,柔软的天然卷发用发胶梳成大人模样,因顽皮地打闹过,一缕不驯的发丝垂在额间,黑葡萄一般的眼睛明亮清澈,还故作凶狠。 宝剑被祝晴单手挡开,掉落在地上,一阵闷响。 他低头看自己手心,奶声奶气地嘟囔:“爹地什么时候新买了盾牌……” 祝晴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孩子。 小孩眉眼间的模样与盛老先生在自传中附的童年照如出一辙。 这些年,香江媒体关于盛氏继承人的揣测愈发离奇,甚至还有命理大师在专题采访中暗示,盛老重金做风水局改命,却始终命里无孙。 如果这小孩真是盛老先生的外孙,何必藏着掖着? 祝晴试探地问:“你爹地是盛文昌?” 少爷仔显然清楚地知道自己爹地是何等显赫人物,骄傲叉腰:“你是我爹地派来的保镖?” 花边小报上都登过,盛家人丁稀薄,香江媒体总拿所谓大房、二房的遗产争夺说事,起了个“双姝夺嫡”的标题。 但没想到,现在还牵扯出第三个孩子。 这是从来没有对外曝光过的。 不远处传来声响:“小姐同姑爷回来了……” 祝晴侧身,视线顺着把手望向楼下。 小少爷等不到回话:“老老实实的,本少爷在审你!” 小孩挡住视线,她往边上走了一步。 盛家小少爷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脑瓜子要冒烟:“喂——” 祝晴的目光越过他:“安静。” 等了这么久,没见新保镖毕恭毕敬,还反倒被命令,少爷仔气得哇哇叫。 炒掉,让爹地炒她的鱿鱼! …… 古董钟在整点敲响,菲佣玛莉莎连哄带骗将小朋友请回屋。 祝晴扶着柚木旋梯往下望时,恰好看见二姑爷将西服递给管家。 “实在抱歉,两位长辈墓碑刻字出现问题,需要更改。” 盛家二姑爷陈潮声,外貌儒雅斯文,一副金丝边眼镜架在鼻梁上,面带倦容。 谈话间,他取下眼镜揉捏眉心,态度谦和有礼。 “这栋宅子施工周期很长,从动工开始,养活几个工程队,多少工人进进出出……” “施工结束后,我们过了两个雨季才搬进半山。壁炉里的白骨,说实话,这对盛家来说是无妄之灾。” 曾咏珊早听说盛家二姑爷风度翩翩,投去好奇的目光,蹭到祝晴身边。 “这位陈先生连续三年在《香江周报》拿最佳女婿奖。”曾咏珊用气音嘀咕,“二小姐真是捡到宝!” 祝晴用笔录本边缘挡住莫sir瞥来的锐利视线。 曾咏珊心虚地摸耳垂,比手势多谢新同事的掩护。 莫振邦:“陈先生,你最后一次使用壁炉是什么时候?” “去年圣诞夜。”陈潮声擦拭手中的镜片,“装修队提议换成智能恒温系统,但爹地传统,坚持保留铸铁花纹,没想到那个秘密就这样在管道里藏了这么多年。” “无论如何,这里成了凶宅。”他叹了一口气,“回来的路上,佩珊还在伤脑筋,要请拍卖行来清点藏品。” 新同事不接话,曾咏珊就换老同事八卦。 “我听说二小姐年轻的时候靓到爆灯!” “毕竟是港姐三甲,评委的眼睛雪亮……不过,人家现在也还年轻。” 都传大小姐盛佩蓉是商界铁娘子,而二小姐盛佩珊则是为镜头而生。 直到现在,电视台仍时常重播盛佩珊十几年前的选美片段。 “那后来为什么不干这一行了?” “凌晨四点还在吊威亚,二小姐犯得着吃这苦?人家光靠收租都够我们吃十辈子的啦!” “难怪要抢着当继承人。” “我肯定押宝二小姐,这次二姑爷为老爷忙前忙后尽心尽力。至于大小姐……连帛金都没有封!” 祝晴转身,望向余光里楼梯转角的那副家族油画。 两把鎏金椅并排摆放,盛文昌与覃丽珠毋庸置疑地坐在最中心的位置,后排戴着玳瑁眼镜的盛家大小姐挽着丈夫,立在右侧,盛二小姐明显与生母较亲密,稍稍俯身,双手俏皮地搂着母亲覃丽珠的肩,而二小姐的丈夫陈潮声则笑着看她。 祝晴缓缓走到油画前。 盛家大小姐盛佩蓉,外界传言手腕狠辣、雷厉风行,早在十几二十年前就有传言盛老先生有意培养她为集团接班人。只不过仅凭一幅画,看不出画中人强势的作风,反倒是眼神有些黯然。 按照年龄推断,这幅画诞生时,还没有三楼那位少爷仔的存在。 然而奇怪的是,按照画作的整体布局,于盛家大小姐的左手侧,明显空着一个位置。 “这个位置是留给谁的?”祝晴问。 所有人将视线投向油画。 一直侃侃而谈的陈潮声,忽地沉默,正要斟酌用语,忽地听见电梯门打开。 “是盛家的孩子。”温柔女声传来,伴随着轮椅在地板上滚动前行的声音。 油画上的盛二小姐出现了,曾咏珊快要惊掉下巴。 与那副天真烂漫的神色不同,十几年后的她,像是变了个人。外界总猜测盛佩珊为什么会在参选港姐后悄无声息地退出娱乐圈,下的定论是富家千金参赛本就是玩票…… 然而谁都没想到,再次出现,自小被养在温室、从不知人间疾苦的二小姐,居然坐上了轮椅。 陈潮声走上前,单手搭在妻子的肩膀上,轻刮她的鼻尖:“头疼都不回房休息,又不听话。” “不用担心。”盛佩珊的微笑温婉娴静,依赖地回握他的手,“我好多了。” 夫妻俩举手投足之间尽是默契。 按照二姑爷的示意,佣人端来一杯热茶,又取了毛毯盖住盛佩珊的膝盖。 莫振邦注意到,她羊绒毛毯底下的半边裙摆,空荡荡的。 “她是我外甥女。”盛佩珊将目光从画作收回,继续对警方解释,“六个月大的时候就不在了。” 她垂下眼帘,声音很轻:“爹地说,这个位置,留给未归家的孩子。” 那是盛家的噩梦。 陈潮声搭着妻子的肩:“二十年前的陈年旧事了,和这件案子没有关联。” “既然旧事不提,那眼前的情况呢——”祝晴抬眼,“比如儿童房里的盛小少爷。” 盛佩珊的茶杯落回描金骨瓷碟上,连茶匙都是丈夫帮忙扶正。 几位警员心底一震,还假装镇定,免得莫sir对比之后嫌弃他们查案比蜗牛还迟钝。 莫振邦同样一脸意外。 争家产大战还没拉开帷幕,冒出一个小小少爷来,恐怕狗仔又要传七旬老翁宝刀未老,半山秘藏太子爷。 …… 三楼楼梯扶手边,小少爷偷溜出来,刚要表演一出滑滑梯,听见姐姐的话。 他不滑滑梯了,双手撑着扶手,往下望。 家里多了很多外人,盛放唯一认识的,是他的保镖。 保镖擅离职守,不贴身陪他玩,反倒在客厅里看油画。 大人们说的话,孩子似懂非懂。 菲佣玛莉莎的国语普普通通,只能明白个大概,却也知道在传来敏感词时,捂住小少爷的耳朵。 玛莉莎的手肥肥的。 少爷仔被捂住的耳朵,还有缝隙。 陈潮声的神色冷下来。 “谁知道白骨为什么在这里?这是你们警方的分内事。” “麻烦阿sir办案注意盛家隐私,如果惹来媒体,我一定去警务处投诉科讨个说法。” 玛丽莎倒吸一口凉气。 三岁小孩听见壁炉藏白骨,睡着都会做噩梦。 “岳父岳母在世时,铜墙铁壁护着小弟,盛家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玛丽莎又吸一口凉气。 谢天谢地少爷仔没有追问失去孩子是什么意思,三岁小孩听见这个,夜里会尖叫。 “少爷仔,该回房看动画片了。”玛丽莎悬着心,“这些都不是孩子能听的。” 玛丽莎在盛家这些日子,早已摸透反骨少爷仔的脾气。 越是拦着,他越要闹个天翻地覆。 玛丽莎为难地杵在原地,试图用庞大的身躯挡住孩子的视线。 “玛丽莎,什么是外甥女?” 玛丽莎哪里搞得清楚这些复杂的亲属关系。 她摸着后脑勺,思来想去,摇摇头。 少爷仔蹲成小小一团,双手托着腮,疑惑地考虑着这个问题。 他这么聪明,怎么会被难倒呢? 也是在这时,祝晴似乎察觉到灼热的目光,抬起头。 四目相对,隔着三层回旋楼梯的距离,少爷仔起身,扬着下巴,器宇轩昂。 在一片金碧交辉中,贫穷小女警磨白裤脚沾的积水被裹入防护鞋套,非常惹眼,显得格格不入。 小朋友牢牢记得刚才成为女保镖的手下败将,如果不是楼下有人打断,自己很有可能被她过肩摔。 必须反击,打不过,就骂回去。 他屏足精神回想,从人生阅历中搜刮最地道的狠话。 第3章 “你叫什么名字?” 虽然壁炉内的主要物证已转移至鉴证科,二姑爷陈潮声还是担心妻子能否承受,考虑搬走,奈何家族信托规定,继承人必须同住满百日,因此他只能帮盛佩珊将羊绒披肩缠得更紧一些。 所幸两套打通的别墅,相对独立,陈潮声半揽着盛佩珊的肩膀:“抱歉,我太太心悸发作,我先陪她回房休息。” 盛家二小姐虚虚地倚着丈夫,后颈发丝被冷汗浸湿。 莫沙展点头表示理解:“收工前还要和鉴证科确认冷气槽,两位请便。” 私家电梯门打开,三楼传来菲佣的蹩脚粤语:“少爷仔危险,别跑了!” 盛佩珊余光扫见弟弟在飞奔,就像小旋风,惊出一身冷汗,身体前倾:“小心楼梯!” “玛丽莎,带他回屋。”陈潮声淡声道,继续扶着轮椅靠背把手,“佩珊,你现在不要操心这些事,身体最重要。” 豪仔抬眉,撞了撞曾咏珊的手肘。 遗嘱风云恐怕又要生变故了。 “这少爷仔最多三四岁。”曾咏珊神秘道,“怎么和两位姐姐争?” 厨房里飘来当归鹿筋汤的香气,萍姨正往炖盅里撒枸杞。 莫振邦抬步跨进去,将警用对讲机卡在腰带上。 “警署饭堂里的虾仁炒饭,连虾仁都没几只,不像这靓汤,放足了料。” 连摆盘都很讲究,萍姨也受了那樽白骨影响,心不在焉,还是听见警官夸赞菜香扑鼻,才收回注意力。 “是不是?”莫振邦抽动鼻翼。 这话头是抛给祝晴了。 她走近一步:“汤里是不是加了五指毛桃?很少有人懂得用这个办法。” “老爷生前最喜欢……”萍姨黯然地擦着玻璃灶台,“没想到madam居然是个美食家。” 话匣子一打开,萍姨不由想当年,聊起从前老先生和太太换遍世界名厨,却独爱她的手艺。 莫沙展靠着岛台,惊讶道:“萍姨是盛家的‘老臣子’了。” “二十三年啦。”萍姨说,“搬来半山后,二太怕我辛苦,厨房里加了两个帮工。” 炖锅里的汤飘着浓郁香味,萍姨用汤勺轻轻搅拌。 莫振邦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没有点燃,一副不经意的语气:“当年盛佩蓉的女儿出事时,大家都不好过吧。” “阿sir说的是小小姐?”萍姨说,“小小姐长得像洋娃娃,在慈爱医院出生时,整栋楼的护士都围过来看。谁知道……” 萍姨扣上砂锅盖子:“谁知道走了……老爷最介意盛家人丁单薄,在世时请过多少大师摆了风水阵。” “可惜了。”莫振邦长长地叹气,“听你们二姑爷说,小小姐走得很突然。” 祝晴没有用笔录本记录,将关键词牢牢记在心底。 谁知道陈潮声从没提过的细节,竟被四两拨千斤地套了出来。 “本来以为是绑架,担心就像船王家上过报的绑票案一样,肉身被撕票,才不敢声张。等了很久绑匪没有打电话,后来才发现孩子被当年的司机带走了,赶去司机屋村老家,正好起火。” 祝晴安静地听。 也难怪儿童房的少爷仔提起盛文昌给他请保镖。 “大人和小孩都被烧死了。” “几十年前的事,如果小小姐还活着,恐怕都有madam这么大了。” 事实证明,豪门有心隐瞒,就连孩童的出世纸都能作废。 “是怎么确定孩子在里面的?” “找到老爷亲自给外孙女戴上的玉坠,从浓烟里滚出来的!” 二十年前的豪门秘辛,吸引的是媒体,而不是警方。 隐瞒少爷仔的存在,是因为盛家不希望悲剧重演。 “老爷不想这事被外人当作消遣,才封锁——” 萍姨猛然噤声,神色尚未全然变得狐疑,就被madam机灵地打断。 “萍姨煲汤的手艺真好。”祝晴倾身,碎发扫过冷白面庞,蒸腾雾气氤氲鼻尖,“可不可以……” 等她说完,萍姨打消疑虑,笑地递来汤碗。 “多谢。”祝晴纤细指尖捧着碗,吹散油花时鼓起的脸颊在雾气中透出淡粉。 碗底温度渗入掌心,熟悉的瓷碗质地,让她想起十七岁那年冬天的酒店后厨。骨瓷碟碎裂,领班扣了工钱,她蹲着收拾满地碎片,指尖被割破却不敢停下。 热汤入喉,祝晴睫毛轻颤,一口气喝光光,满足的神情转瞬即逝,放下汤碗唇角又克制地抿直。 此时三楼儿童房里,小少爷在地毯上趴成一团,用望远镜监视对手情况。 “我要保镖那碗汤。”他吞了吞口水,软乎乎的脸颊陷了一个梨涡,“三分钟。” 菲佣谢天谢地,飞奔下楼。 小少爷终于愿意吃饭了! …… 午后,警队离开盛家,驾驶座同僚甩开电视台记者递到窗边的话筒,车窗被迅速关上。 “盛家人倒是爽快,立即打电话派人恢复装修期的监控记录。” “白骨房啊,楼价每平要跌多少?” “人家玄关挂的世界名画都够买半栋公屋啦。” “盛家慈善基金会去年才给少年警校捐了射击训练中心,你猜总警司会不会接到盛家电话?接下来要麻烦了,这种豪门案最多人揪流程漏洞。” 豪仔思来想去:“凶手会不会是装修佬?尸体藏匿的方式太特殊了,壁炉被这么多层水泥封闭,这种手艺至少二十年老师傅才做得到。” 是莫振邦制止豪仔的猜测。 尸骨身份尚未确认,在证据还不充分的前提下,先入为主的猜想没有意义。 一行人草草吞咽几口叉烧饭就分工排查,折返警署会议室时太阳刚落山。 b组探员刚在折叠椅上落座,汇报调查进度的声音就已此起彼伏。 “我刚才去土地注册处调了产权档案,物业从一九八四年起就登记在盛文昌名下,装修报备过三次。”豪仔起身,“一次是阁楼改酒窖,一次是后花园翻新,最近的一次在两年前,加装智能安防系统。” 莫沙展将几张照片贴在白板上,用线索箭头串联,马克笔抵着白板:“项法医在死者左下肢发现接骨板残留,比对失踪人口的医疗记录,明天安排家属认尸。” “十年前负责施工的包工头现在开了间建材公司,施工队名单没有登记在册。” “盛家律师团送来当年的施工合同,就只有这些材料购买的清单了。” 莫沙展放下马克笔,用屈起的指节敲击黑板。 “豪仔、家乐联系珠宝商,核查戒指购买者的信息。” “咏珊跟入境处要八四年后离港装修工的名单。” “管家交上来一份帮佣司机的资料,黎叔筛查一下有没有人在案发后离职。” 会议室里,停不下来的唉声叹气。 “转行的转行,回老家的回老家,干得好的移民都有,这怎么查?” “你怎么不说还有人在赤柱吃皇家饭?” 有人大笑:“这就好办了,让惩戒署阿sir给个名单,探监顺便带盒蛋挞。” 皮鞋跟踩踏地面时强有力的声音打断哄笑。 翁兆麟督察扯了扯领带,抬手看腕表:“盛氏的陈年白骨案一出,舆论炸开锅,总区上午亲自致电过问。” 几位警员面上不显,会心交换眼神。 这是耽误翁督察上《警讯》了。 大家迅速垂下头翻文件,翁兆麟的目光扫过一众警员,最后视线在祝晴脸上停顿。 “新来的?” “pc33196祝晴。”她没起身,转头问,“莫sir,我负责物业保安走访?” “……”新人自己领了任务,莫沙展失笑调侃,“你是上司我是上司?” 翁督察被噎了一下,扯了扯笔挺西服:“总之尽快。” 黎叔摘下老花镜,朝伙计努嘴。 等到督察离开,曾咏珊凑到祝晴身边,模仿老前辈的语气,小小声开口。 “行啊,后生女真是勇!” …… 豪宅外围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看管。 祝晴拿到物业排班表,资历最老的林伯今天排到上夜班。 从警署到半山别墅要转三趟巴士,末班车穿过跨海大桥。 祝晴靠着窗,月色在笔记本纸张投下光影,已知信息列明在纸上,线索少之又少,思索时,文字转为无意义的线条,再回过神来,线条勾勒出上午所见的森森白骨。 夜晚空气怡人,祝晴上山时,幽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屋主出出入入豪车接送,萍姐提过,佣人买菜也是自己去车库选一辆车开走。 尤其今天半山出了大新闻,连散步的人都没有。 直到,一道强光袭来。 …… 盛家小少爷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偷到玛丽莎挂在腰间的钥匙,出门时已经装备齐全。 哪想到头顶探照灯和从爹地书房精心挑选的军用手电亮得彻底暴露他的位置。 少爷仔又成了小鸡仔,被人从身后提了起来。 衣领收紧,他小脚丫扑腾,愤慨回头。 女保镖单手拎着他,左边脸写着“生人勿近”,右边脸写着“不近人情”。 “通知管家接你回家?” 少爷仔气势减弱:“你想怎么样?” 豪宅区物业分布复杂,夜半看守位置变更,与结构图上所示完全不同,需要住宅内部人士指引。 祝晴晃了晃建筑结构图上粘着的排班表:“带路。” 少爷仔不情不愿,探险之旅变成带路。 不远处,保安亭里传来呼噜声,有传豪宅安保体系专业完善,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进的岗位,老员工却在睡养生觉。 祝晴加快脚步。 小少爷也要面子,迅速找回自己的场子:“喂,你叫什么名字?” 第4章 这位盛家小少爷…… 盛放惊得忘记合上小嘴巴,眼睛骨碌碌转。 也许爹地请的不是女保镖,而是会算命的大师,但是,她都还没有掐指! 半山地形堪比迷宫,祝晴被盛小少爷拐过第三个喷泉,终于到了目的地。 值守半山十多年,老员工林伯成了老油条,听见脚步声反倒睡得更加安稳,直到祝晴拿着警官证在桌角敲了三声,他才从睡梦中惊醒,咂巴着嘴巴,依依不舍地告别周公。 “西九龙cid。” “盛家白骨案的事听说没有?” 盛家小少爷瞪大眼,女保镖竟是女阿sir? 林伯:“madam坐下慢慢讲。” 他起身将舒适的转椅让给祝晴,自己抽了一张塑料凳,随手拿起茶渍斑斑的保温杯。 下一刻,短短腿少爷仔爬上转椅,安安稳稳坐下,学爹地翘起二郎腿,梳得板正的油头已经洗成顺毛,却还是像个气定神闲的小老板。 半山盛家惊现白骨,白天电视台争相采访,晚间握着话筒的新闻台一姐轮番播报,交班的同事提起这事啧啧称奇,林伯自然早有耳闻。 别墅不存在前任屋主,壁炉没有暗格机关,施工完成后住宅也不曾报备再次装修,警方初步怀疑,当年尸体是在盛家豪宅初次动工时被藏进去的。 “就是半山别墅刚落成的时候,我记得的……”林伯回想,“那时候我听老街坊讲,半山物业在请安保人员,我年轻的时候舞过狮的,就去碰碰运气。” “工程队施工,每天工人进进出出,有人投诉夜晚开工扰民,盛老先生手一挥,拿钱搞定,照样通宵赶工。”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施工队阿头说,盛生自己又不愿意开夜工了,进度拖慢了好几个月。” 祝晴用钢笔记录下“通宵赶工”的字眼:“有没有注意到一个身高约五呎三寸,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进出,发生过矛盾纠纷?比如追债讨薪。” “怎么会?盛老先生出了名的阔绰,我上次给他开车门,给的小费有这么厚。”林伯两根手指捏在一起形容小费厚度,又单手摆了摆,坚决道,“他不可能拖欠施工队薪水!” “年轻女人……施工现场基本上都是大老粗,盛老先生一家还没住进去,也不可能这么早请好女佣和园艺师。再说了,madam你不知道,二太是个醋坛子,最怕年轻女孩威胁她的地位!” 这一点,警方向老管家证实过。 盛家工人里,没有符合死者年纪的帮佣,更没有离奇失踪的。 “而且——拍戏吗?有钱佬就算杀人也不会摆自己家壁炉!” “外来人员呢?” “我们物业安保很严格的,签字才能进去。”林伯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嘴角,确认睡梦中有没有流下失态的白沫,“以前还有人工巡逻和基础监控,苍蝇不带证件都飞不进来。” 他指着在用的登记册:“登记名册都在,要等明天八点经理上班才能拿到资料室钥匙。” 因为在睡梦中醒来有些心虚,林伯格外配合警方的调查工作,只是眼神时不时飘到盛家小少爷脸上。 盛放旋着转椅,猛地往回弹,转到头晕晕,低头重复动作,一遍又一遍。 “少爷仔。”林伯犹豫地看了一眼时钟,“十点啦,二小姐知不知道你……” 摆弄转椅旋钮的盛放被打断,满肉嘟嘟小脸的不高兴—— 少多管闲事! 祝晴注意到,似乎所有熟悉盛家的人,在老先生离世后,都围着二小姐盛佩珊转。 但照理说,盛佩蓉才是传言中更有望接下盛家全盘生意的人,就算是押宝,也没理由全都只押二小姐。 “我听说,盛家大小姐连柱香都没来给盛老先生上?” 提到这个问题,林伯更有话说了。 他压低了声音:“好几年前,盛家大小姐同大姑爷搬去石澳。” “老先生把着话事权不放,盛大小姐是硬气的富贵闲人。” “父女俩反目成仇,早就已经老死不相往来啦!” 见女警低头沉思,林伯再次将注意力放在盛放身上。 “少爷仔,你还是回去吧,你这样……我不好向二小姐交代啊。”他为难道。 “差不多了。”祝晴“啪”一声合上笔记簿,“有需要再找你。” 保护好每一位纳税人是警察的应尽义务,不能让三岁半的小少爷独自在外探险,必须保证他的安全。 祝晴倚着门框:“送你回家。” madam像是在放羊,堵着少爷仔的路,不让他继续流浪。 盛家小少爷不乐意被锁回儿童房,埋头慢悠悠晃荡经过喷泉池,踢飞山道的石子。 “故意绕远路?”祝晴指了指来时的方向,将他拎回去。 盛放的小短腿又腾空。 她才走一次,怎么认得路…… 小少爷随时随刻气嘟嘟地想喷火。 他加快脚步,踢得名牌拖鞋震天响,耷拉着脑袋,险些被自己的脚丫子绊倒,又黑着小脸不知道和谁较劲,跌跌撞撞往家的方向飞奔。 “要不要帮你按门铃?” 小少爷取下书包丢去侧墙灌木丛,攀住排水管。 祝晴:“当心。” 盛家少爷仔额头的探照灯亮得晃眼,像抱大树的小树袋熊,伴随着“咚”一下的落地声,传来他倔强的小奶音。 “不要你管。” 盛放钻进庭院,瘦小的身影逐渐消失。 按照熟练程度来看,夜猫子小孩还是个惯犯,衣服袖口屡次蹭上斑斑锈迹竟会被菲佣和保镖忽视。 这位盛家小少爷,可能真的没人管。 …… 第二天一早,翁督察站在刑事调查组办公室门口,催命符一般用指节敲得房门“笃笃”响,要求下属上交今日简报。 几个警员背过身挤眉弄眼,朝莫沙展摊手,用嘴型感叹“自求多福”。 祝晴已经收到半山物业经理一早送过来的十年前别墅来客与施工队登记名册,工位上名册堆高,她纤细指尖转着钢笔,垂眸画下记号。 无意间,她瞥见隔壁工位上散落的小报。 黎叔嗤笑:“豪门壁炉骸骨惊现蝴蝶发卡?这些无良小报总把刑侦公告扭曲成猎奇故事。” 三组前来认尸的家属已经到了。 莫沙展说:“黎叔,带后生女开开眼。” 出了cid房,黎叔指一指解剖室方向,习惯性点上烟:“失踪到现在,这些家属早就可以领死亡证明了,但你看,还是留着念想……” 接受现实是一回事,如今案情有了进展,没有任何一个家属希望认尸房里躺的是自己的家人。 第一对母女已经哭红了眼睛。 “妈,你先不要着急,也许不是阿茹呢?” “怎么不是?警察说死者的腿动过手术,阿茹小时候被钢筋扎穿……” 哭声响彻耳畔。 黎叔见过很多新人,有的第一次看见尸体吐出胆汁,有的见到白骨第二天就递交转职申请,或者在见到受害者家属哭泣时于心不忍,自己先红了眼眶,无论男女,都不例外。 然而,祝晴出奇平静。 她公事公办,按照流程安排家属检测。 尸体经过风化,只剩下骨骼,根据规定,警方不会直接让家属面对尸骨。 从盛家别墅壁炉里找到的白骨,通过与失踪者医疗档案的比对,因尸骨曾有过做手术记录,以此筛选出符合条件的几组家属。 十多年前的手术记录,医院虽保留,但没有电子档案,纸质证明泛黄,笔墨变得模糊。 在安排dna比对之前,祝晴再次通过医疗记录的比对与家属确认手术细节。 惊恐的母亲后知后觉,声音抬高八度:“我想起来了,阿茹不是左腿做的手术,是右腿!” “妈,你确定吗?” 对方喜极而泣:“是右腿,我想起来了,真的是右腿!这个白骨不是你妹妹的!” 祝晴将材料递到她们面前:“签字后就可以离开了。” “madam,我妹妹阿茹是十年前和我妈吵架的时候离家出走的,我妈每天哭得眼睛肿,才糊涂地忘记妹妹是哪只腿做过手术。” “阿茹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能不能麻烦你们再——” 家属拉着祝晴,神色激动。 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听见黎叔出声。 “回去等消息吧。” 黎叔带着能干的新人,悠闲地靠着省省力气,从茶水间灌了水回来,祝晴已经走到第三组家属面前。 “请问……报告什么时候有结果?” 这是一对两鬓斑白的夫妻,显然不知道该怎样和警方打交道,迟疑许久才开口。 他们问的是dna报告,得了祝晴的回答后,神色却并没有变得轻松,忧心忡忡地对视,又低下头。 过了半晌,老太太才忐忑地开口,像是在期待着什么:“警官,听街口卖鱼辉讲……死人旁边有一枚发卡?” 警方安排认尸,是发过公告的,在报纸上登了白骨特征以及遗物。 只是无良小报为了版面乱写,误导了民众。 “那是谣言。” 祝晴将证物登记册递到两位老人面前:“唯一的随身物品是这个。” “警官,上面写的是什么?我们不识字的。” “是一枚素圈铂金戒指。” “啪嗒”一声,老太太手中的拐杖砸向地砖,撞出锐利声音。 就在祝晴准备伸手去扶时,看见二位老人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 “戒指上……是不是刻着英文字?” 祝晴转头望向神色变得严肃的黎叔。 “嘉儿不听话……”老太太眼神呆愣,喃喃自语,“就不该去夜总会做事的。” 第5章 又出事了。 人在悲痛至极时,反倒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这对不识字的老夫妇几乎站不稳,互相搀扶着,双眼死死盯着证物栏上的文字,一时之间耳畔只充斥老式吊扇吱吱呀呀作响的噪音,什么都忘了问。 祝晴:“戒指内圈并没有——” “证物还在进一步检测。”黎叔抬手,打断她的话。 壁炉里与白骨一起被带出的戒指,是祝晴戴着手套,亲手用证物袋装好的。她清楚记得,戒指内壁没有刻任何字母。 然而黎叔的经验更加老道,世间没有这么巧的事,这对老夫妇女儿十年前的失踪时间、身形、做过手术的位置、他们形容的戒指样式……无一不指向尸骨特征。 “等鉴证科出了详细报告再说。”黎叔谨慎道。 夫妇俩仍旧神色恍惚。 鼻尖飘来何母腰间风湿药膏的气味,祝晴问:“何嘉儿是怎么失踪的?” 老太太用手帕擦眼泪。 他们夫妻俩经营一家报摊,辛辛苦苦供唯一的女儿读书。何嘉儿争气,从小品学兼优,考上香江大学。 从观塘街角铁皮报亭走出的女大学生,何嘉儿骨子里透着不服输的倔劲。 “嘉儿总说等毕业了赚大钱,给我们换千呎大屋。” “我们这种住惯了劏房的,连想都不敢想。” 老太太回想当年的事,眼底蒙着雾气。 记忆中,懂事的女儿伏在矮桌上温书,日头最毒时连电扇都舍不得开……像做梦一样,madam的声音让她从梦境中惊醒。 “为什么会去夜总会工作?” 何父躲不开祝晴敏锐的眸光,闪烁其词,抬手整理领口,露出小臂早已褪色的青龙纹身。 老太太攥紧枯槁的手,怒视老伴:“都怪他,又学人去赌!” 何父年轻时剁手指明志,再也不碰赌博,直到孩子香江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寄到,他重新挺直了腰,竟又开始烂赌。他输了钱,就去借,利滚利人家往家门口泼红油漆,粘腻红漆顺着门牌号往下淌,何母哭得六神无主,家里唯一的大学生能扛事,单枪匹马去找人谈。压上名牌大学学生证,何嘉儿保下父亲的尾指,该还的钱却还是得要还,她在夜总会找了一份侍应的工作,订单提成交给父亲还赌债,才终于唤醒了他。 “嘉儿有本事,三个月就还清赌债。” “可是来钱这么快,她放假还是会去……” “我们捱穷一辈子,嘉儿她——她没有见过这么多漂亮的手袋和衣服。” 照何母的话说,乖乖女学生被这个花花世界迷住眼,选择一条赚钱的捷径。 祝晴翻阅失踪案的案卷。 何嘉儿失踪,是在与父母爆发激烈争吵之后,过去从不会夜不归宿的女儿,竟整整一夜没回家。 一夜过后,又是一夜,迟迟没有她的消息。 夫妇俩才报了警。 “为什么隐瞒夜总会的事?” “不可以的,街坊说,被学校知道,会取消学位。” “本来以为是钵兰街那群人带坏她……” “其实,是我们做父母的拖累嘉儿。如果不是奖学金被输光——” “是我。”何父冷不丁扇了自己一下,“怪我、都怪我……” 老太太痛哭失声:“是谁这么狠的心,杀了人还把尸体藏在壁炉里,烤得白骨发黑都没烧成灰,嘉儿到底有多大的冤屈……” 祝晴回过身去看黎叔。 黎叔点了一下头:“dna检测最晚下周三出结果,安排他们再录一份详细的口供。” …… 祝晴坐在工位前,案卷边的冻柠茶外卖,整个b组警员人手一杯。 这是莫sir请大家喝的下午茶,确定死者身份有了进展,意味着大家今晚又要通宵加班。 莫振邦将十年前失踪案卷里何嘉儿证书上的毕业照贴在白板上。 泛黄的老相片,马尾辫女大学生对着镜头,笑得青春洋溢,很难将她与壁炉里那具骸骨联系在一起。 “死者腿部做过手术,通过详细的医疗记录推测,尸骨很有可能就是何嘉儿。” “何嘉儿的父母反映,虽然她在夜总会兼职,工作环境鱼龙混杂,但她处事圆融,懂得察言观色,也善于化解矛盾。” “据他们所知,何嘉儿没有得罪过谁,也没有和任何人有过节。” 豪仔抿一口冻柠茶,顺便往嘴里丢一颗喉糖,凉透顶,清醒了几分。 “大学生这么有主见,难道什么事都要向家里汇报吗?” 几个同事附和。 没当过父母,也做过儿女,再孝顺都好,很多事也都是报喜不报忧,更何况,何母为夜总会的事多次与何嘉儿发生争执,母女俩互相不理解,回家提工作上的不愉快,反倒给心里添堵。 “阿头,我也没跟我妈说前几天被骂死差佬……” “上次中环枪战,我还说去海洋公园拍拖啊!” 几个人聊着,还给一直没说话的祝晴丢话题:“对吧?” 莫沙展用档案夹在白板上重重磕了一下:“说正事!” 等到会议结束,他让祝晴留下,拿出宿舍申请表。 “你的月薪超过公屋限额,不过可以安排申请专供警务人员的纪律部队宿舍。” “最快都要排几个月,再等等吧。” 莫振邦看过她在警校的档案和调职资料。 无父无母、自小在福利院长大,如今还住在警校的宿舍,每天搭小巴转车至少三次,天没亮就从黄竹坑出发。有时候加班晚了,后生女直接在cid房打地铺凑合一晚,够捱得住苦的。 “虽然屋子小,还要和人合住,也好过你睡cid房。” “多谢莫sir。”祝晴言简意赅,就连转移话题都是继续翻案卷,其中还夹着一张刚塞进去的小纸条,“但是何嘉儿的父母说,素圈是刻了字母的,这点怎么解释?” 莫sir接过祝晴递来的便签纸。 老俩口回忆戒指内壁的刻字时,在纸上描画,却跟自创的英文字母似的,无法辨认。 莫振邦:“像鬼画符。” “莫sir,现在申请加急扫描?” 新人办事专业高效,居然还有几分压迫感。 莫振邦斜她一眼,眯眼咬扁烟头,签字时烟灰往下落:“鉴证科葛sir又要怪我开催命符。” 祝晴顺利拿走催办单。 “你跟他们说,今天收工前,我要见到戒指内壁的金属压痕扫描!” “yes,sir.” …… “笃笃笃——” 徐家乐去而复返,轻轻敲击会议室大门,压低声音:“莫sir。” “盛家又出事了。” 珠宝大亨盛文昌才刚去世没多久,盛家便频生事端,壁炉白骨案才立案,谣言四起。 电视台得到的消息也就这么多,从早到晚翻来覆去地播报仅标题不同实则内容大同小异的新闻,翁督察跑cid房整整三次,急得扯松多少回领带,一天下来,莫振邦听见内线电话响起就黑脸。 现在,听说盛家又出事,b组留祝晴去鉴证科交催办单,处理收尾工作,剩下组员则跟着莫沙展赶往半山。 老管家的裤子还沾着草屑,一看见熟悉的警官,立马迎上前去:“阿sir,波波死了!” 当得知波波是盛家养的马尔济斯犬时,莫振邦做了个深呼吸才能保持平静。 纳税人真当警方很闲,现在连小狗出事都要报案,西九龙重案组什么时候承接宠物殡葬业务了? 老管家:“波波昨天还活蹦乱跳的,早上突然就不行了。会不会是——被下毒了?” 豪车驶向车库,陈潮声急急忙忙赶来,在电话里听说过这件事,刚进门就直奔妻子的房间。 莫振邦望着他焦急的背影。 “接到太太电话,开会都马上取消。”曾咏珊说,“难怪评他是二十四孝好老公啦!” …… 盛佩珊调整好情绪,才由丈夫推着轮椅,来到客厅。 “给各位添麻烦了。”盛佩珊眼睛红肿,用纸巾按压泪痕。 二小姐手中握着相框,那是她从前与波波的合影。 她白皙的手指轻轻拂过相片中被自己搂在怀里的小狗,再次落下泪珠。 “波波陪我度过最难熬的日子……” “我现在最怕潮声出事。” “本来以为是巧合,但如果波波的死不是意外,会不会那次刹车失灵也……” 陈潮声握住她的手:“老爷车当然容易出故障,那只是一个意外,看你又胡思乱想了。” 停顿片刻,他哄道:“不如我和胡律师商量,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在老屋住足百日,我怕你吃不消。” “可是……” 郎才女貌,一对璧人,曾咏珊在陈生眼中看见浓浓的深情与关切。 这对公婆结婚多年仍像连体婴,让人不得不羡慕。 莫振邦:“你刚才说,陈先生的车曾经刹车失灵?” …… 少爷仔平时很少在光天化日之下爬秘密通道下楼玩耍。 无奈玛丽莎学聪明,反锁儿童房的钥匙再不敢随意乱放,他听得屋外喧闹的动静实在好奇,小惯犯故技重施。 昨夜睡觉时小孩玩冷气,将温度调到最低,清晨醒来鼻涕哼哼,玛丽莎给他恤衫领口塞一张卡通手帕,裤子还多加一层。 奇怪,今天的裤子摩擦力特别强。 顺着管道往下滑的盛放,动作缓慢,像极了一只小树懒。 缓缓下滑时,盛放看见昨晚刚闹掰的女sir。 祝晴加快脚步往盛家赶。 一般鉴证科在完成物证初步检查时,会保全其完整性,铂金戒指长期藏于壁炉灰烬,高温环境使金属表面形成致密氧化膜,常规清洗只能去除表面污渍。 第6章 “喂,帮忙。” 在与女警交锋数次惨遭落败后,盛放总算摸索出制胜秘诀,拿着小手帕虚张声势地唬人。 孩童强扮成熟模样,可毕竟年纪尚小,能指望他多有城府?祝晴感觉自己额角隐隐滑下三道经典漫画式黑线,就像旧时连环画里的无语表情。 直到家庭教师准时登门,菲佣玛丽莎从厨房折返才发现少爷仔竟在光天化日下失踪。她惊慌失措地四处搜寻时,这番动静早已被盛佩珊和陈潮声看在眼里。 面对二姑爷阴云密布的脸色,玛丽莎暗叫不妙,还知道识趣地转向二小姐告饶。 意外死去的小狗本就让盛佩珊哭红眼睛,开始担心几日前丈夫的车子无故刹车失灵并非偶然,再加上现在弟弟忽然失踪,她将这几件事与壁炉白骨案联系在一起。 “潮声。”盛佩珊握住陈潮声的手,“是凶手,一定是凶手!” 佣人们倒吸一口凉气。 谁会傻到杀了人还将尸体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所有人都认为这陈年旧案是当年的装修工人干的,可现在二小姐说,凶手很有可能就在他们身边…… 陈潮声搭着妻子颤抖的纤细肩膀安抚,抬头厉声道:“好好一个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去找!” “佩珊,警察都在这里,你先别着急……” 盛佩珊这才反应过来,刚要请阿sir帮忙,就见崔管家带着盛放从花园回来。 “二小姐。”老管家笑容慈祥,“少爷仔在呢,只是贪玩跑出去玩了。” 盛佩珊有些恍惚,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陈潮声抱歉地表示,最近实在发生了太多事,他太太过于精神紧绷才失态。 小朋友被带回来,二小姐将弟弟拉到身边才放心。 而祝晴,后脚才刚进门,就听见上头指令。 莫振邦的视线在陈潮声脸上停留片刻:“刹车失灵的事,给陈先生做一份笔录。” …… 壁炉白骨要查,小狗离奇死亡要查,刹车失灵也要查……目前看来,三个信息没有充分关联,曾咏珊憋不住话,给陈潮声做好笔录,人一走,立马捅了捅祝晴的胳膊。 “这位陈先生,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都说是温润如玉的绅士派头,没想到本人雷厉风行。” “也难怪,如果二姑爷没有些雷霆手段,像二小姐这么温婉的性情,早被董事局那群豺狼啃得骨头都不剩。” 原以为盛氏的家业不过是长女次女之争,最多再加一个三岁幼童。 但现在看来,盛佩蓉和盛佩珊都不在乎家产,倒是陈潮声成了执掌集团的不二人选。 曾咏珊望天:“做千金小姐真有福气,年少时有爹地遮风挡雨,现在盛老先生去世,天也不会塌,总有人能为她撑着。陈先生年轻时对二小姐一见钟情,拍拖的时候就主动提出将来生的小孩随母姓,盛老先生当时乐得合不拢嘴!” 祝晴问:“听谁说的?” 曾咏珊的眼睛瞬间睁圆,狂拍祝晴胳膊:“你居然和我聊、八、卦!” “是崔管家沏茶时随口提的。”她将手塞进祝晴臂弯挽起,“崔管家说,二小姐以前为了在娱乐圈发展,学前卫人士要做丁克,陈先生也由着她。后来那场车祸损了她的身子骨,陈先生照样不离不弃,捧在手心里疼。” 热情的肢体接触使祝晴的身体僵了僵,往后躲开,却被箍得更紧。 而莫振邦则已经走到花园,指尖夹着半支香烟,听与祝晴同来的鉴证科师兄汇报证物检测进度。 “经过药液浸泡,戒圈内壁显露字母压痕,但是高温灼烧时间过长,纹路辨识度不足,葛sir还要进行二次处理。” “最快什么时候有结果?” 曾咏珊踮起脚尖,看向完成笔录后就快步进屋照看妻子的陈潮声。 “真好……”曾咏珊说,“我什么时候才能遇到这样的白马王子!” 祝晴的心思都在死者的戒指上,隔着距离凝视证物袋:“明天,最快明天。” “真的?”曾咏珊瞬间展开笑颜,杏眼弯成月牙。 祝晴茫然转眸:“什么?” “我可要当真了!”她蹦跳着转了个圈,哼着不知名的粤语小调轻快而去,与同事们集合。 …… 警方的搜证工作仍在继续,几位警员半跪在草坪,取了宠物犬波波的睡垫纤维、食品残留物等等,装好放进证物袋,等待返回警署进一步化验。 暮色已沉,起了微风,陈潮声为盛佩珊裹紧披肩。 “姐姐最疼波波。”盛佩珊说,“如果知道波波死得这么惨……” cid循例调查过盛家别墅家庭成员在案发那段时间的行踪。 在那段时间,盛佩蓉与丈夫程兆谦不在国内,并无嫌疑。也因此,警方并没有见过这位盛家大小姐。 可到了现在,几位警员愈发不理解豪门之间的恩怨。 都说盛佩蓉与父亲盛文昌老死不相往来,长辈去世连一炷香都不愿意为他上,但现在看来,她似乎又并不是绝情的人。 盛佩珊指尖轻轻拭眼泪,不安道:“莫sir,我知道你们公务繁忙,但今晚可不可以……” 盛佩珊的意思是,在查明波波死亡的真实原因前,希望探员能够留宿驻守。 cid主要负责刑事调查,不承担常规的人身保护职责,她知道警方为难,可短短两天之内发生这么多事,盛家二小姐总觉得凶手就藏在盛家暗处,而他们的人身安全,随时可能受到威胁。 “佩珊。”陈潮声摇头,温声道,“这不合规程。” “如果通过总区刑事部狄sir特批呢?”盛佩珊攥紧丈夫的袖口,“我行动不便,弟弟年幼,如果那个凶手……孩子是无辜的!” “如果你们的人留下,至少凶手不敢轻举妄动。” 陈潮声喉结滚动:“这——” “人之常情。”莫sir沉吟道,“这样吧,家乐和……” 空气凝滞,警员们面面相觑。 这太不合规矩了,应该调配专业部门才对。可谁不知道,他们阿头只在乎破案,从来不依规矩办事。更何况,如果盛家真的致电总警司办公室,最后结果仍是一样的。 祝晴:“我留下来。” 虽然半山回黄竹坑的巴士班次少,但行程十几公里,祝晴回去最多耗时四十分钟车程。 倒不如留在盛家,加紧时间调查真相。 毕竟,盛家藏着太多秘密了。 …… 盛家给祝晴和徐家乐安排了两间客房。 “关键在戒指刻字,但匹配过何嘉儿的手术记录,骸骨的身份多半已经水落石出。”莫振邦临走前说道,“把心思收一收,先等老葛对戒指内壁痕迹进行二次处理。” “今晚盯紧些,别又让翁sir挑刺。” 徐家乐送莫sir出门:“但何嘉儿和这幢别墅的交集……” 话音未落,莫振邦已经上了车,“砰”一下,车门关上。 警员的疑问被打断,尾音消散在汽车引擎轰鸣中。 而别墅二楼客房里,女佣张姐抚平床罩:“madam,浴室里全套洗漱用品都是新的,睡衣就在——” “不必。” 夜深时,佣人们各自回了佣人房。 祝晴去厨房倒一杯水,握着玻璃杯,穿过打通两间别墅的长廊。 壁炉里曾藏着一具骸骨,她清楚地记得见到白骨时自己内心的震颤,却并不惧怕。 只想知道,通过尸骨,受害者想要说些什么。 “谁在那里?” 人影晃动,崔管家走了出来:“madam。” 这个壁炉,所有人避之不及,就连经过过道都屏住呼吸疾行,头也不回。 崔管家却注视许久:“老爷生前,最喜欢和大小姐在壁炉前下棋……” “看来崔管家很怀念盛老先生。” “这里以前放着一棵圣诞树,老爷和大小姐在圣诞树前的合影,现在还摆在他的书房里。”崔管家恍神,轻叹一声,“时候不早了,madam也休息吧。” 盛家给祝晴安排的客房,在二楼尽头。 绕过尽头的旋转楼梯,可以直接通往儿童房。 只有盛放一个人住在三楼,隔壁是玛丽莎的房间。 看见祝晴,盛家小少爷探出毛茸茸的脑袋:“女阿sir。” 她纠正道:“是madam,不是女阿sir。” “谁不知道?”少爷仔扬了扬下巴,“我有家庭教师。” 三岁半的小少爷,可不是小文盲。 儿童房的房门敞着,露台被封死,不过大人们唯独忘记排水管,这里是小少爷的秘密基地,他平时就是从这铜制排水管滑到花园溜出门。 祝晴扶着露台旁边的围栏:“经过下午的失踪事件,这条秘密通道也要上锁了。” 故作老成的少爷仔难得像一个天真小朋友,拖着长音叹气。 祝晴俯身,忽然有了新发现:“从这个角度,能看见波波的玩具屋。” “当然。”小人儿裹在丝绸睡衣里,像只骄傲的短腿柯基,“波波就在这里接我丢的彩虹飞盘!” “今天早上到中午前,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祝晴想,她大概是发傻,才向一个小孩取证…… 小孩盘腿坐在地上,双手撑着肉嘟嘟的脸颊:“波波朝着他‘汪汪汪’——” 他? 祝晴不解地蹲下,当视线降至孩童高度,才发现,透过波波玩具屋的窗格,可以将狗舍旁的身影尽收眼底。 陈潮声陪着妻子,轻轻擦拭相框的边缘,摆在狗窝旁边。 夜风吹动披肩,盛佩珊的背影单薄脆弱。 “我听见二姐夫说,要给波波立一个墓碑。”卷毛团子问,“墓碑是什么?” 第7章 好好先生。 祝晴在盛家囫囵歇了一夜。 福利院硌人的铁架床、黄竹坑警校宿舍的褪色的铁架床,都不及别墅随意分出的一间客房里的床舒适。不过手中笔记簿里随时增加标注的线索细节提醒着她,这不是度假,而是任务。 徐家乐和祝晴都是一宿没睡,熬到天亮,吃过佣人萍姐送来的早餐后,cid同事到了。 “来换班的?” 祝晴摇头:“是马尔济斯犬的尸检报告。” 昨晚情况特殊,今天一切回到正轨。 至于cid为什么会一早赶到……讽刺得很,盛家律师团雷厉风行走完程序,死者骸骨dna检测的加急报告还没出,波波的尸检报告已经送到。 “波波的死因没有异常。” 报告内容专业,条条框框冗长,祝晴的视线停留在“排除外力致死”这一栏上。 黎叔瞥一眼报告,冷笑出声。 盛二小姐的手贴在膝盖上,抓紧裙摆,喃喃道:“真的只是意外吗?” 黎叔别过脸去。 谋杀小狗,亏富家女想得出来。是凶手担心狗来抢继承权,还是小狗目睹凶手行凶,怕它揭穿,杀狗灭口? 最烦蠢人。 等到祝晴离开时,客房床铺依旧整齐。 大多数时候,盛家小少爷的活动范围仅限于三楼儿童房和整条走廊过道。尤其现在秘密通道被二姐夫封禁,玛丽莎更像人形监控,寸步不离他的身。 盛放圆乎乎的小下巴抵在楼梯栏杆上,看着要离开的祝晴。 “警察不保护民众了吗?” “要查案。”祝晴抬眸,“听话就给你申请好市民奖。” 女警的语气冷冰冰,说的话却像是在哄小孩。 被哄的小孩撇嘴,面露不屑,就像动画片里的无敌大反派:“噗嗤,你还会查案。” 也不知道小朋友在厉害什么。 同事的催促声响起,祝晴答应一声,丢下一句“走了”,下楼时又听见盛放急切的小奶音。 “你给我一个电话!” 祝晴回头:“我没有。” “bb机?” “也没有。” 菲佣玛丽莎通过日常生活的分分秒秒学习。 她一时往左看,一时往右看,在这番对峙中,学习简洁的国语用词。 少爷仔板起小脸审视:“你是穷、光、蛋吗?” “你是暴发户吗?” 死寂一般的沉默。 玛丽莎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小少爷又输啦? …… 十年前负责盛家别墅施工的包工头如今开了间建材公司,公司规模不小,却也是从草台班子慢慢搭起,制度不够规范,并没有保留早期施工队人员名单。 不过通过盛家律师团送来的施工合同和建材购买清单,再与物业经理上交的来访人员名单作比对,还是有一定的发现。 离开半山,祝晴和黎叔一起前往永坚建材行。公司门口挂的金漆招牌气派十足,秘书将两位警察带进何永坚的办公室。 “你就是水泥坚?”黎叔睨了他一眼。 何永坚今时不同往日,摇身一变名牌加身,大金牙闪着光。过去的包工头派头变大,脾气同样渐长,连旧时工友都要恭敬地称呼他为何老板,此时阿sir随口一声“水泥坚”,他眼底闪过不快。 祝晴的视线扫过一圈,停留在关公像上,收回目光,在红木茶桌前坐下。 何永坚盯着祝晴看了半晌,嬉皮笑脸道:“madam生得这么靓女,收工得空去周记饮茶?” 黎叔脸色一变,刚要拍桌子,就见祝晴用圆珠笔在“永坚建材”上交的报表上划线。 祝晴:“何老板,你们公司前年申报的消防栓数量,好像和我今天看到的对不上数。” 何老板踢到铁板,轻浮的笑容瞬间凝固。 黎叔倒是想笑。 这后生女啊…… 何永坚佯装喝茶掩饰难堪,讪讪地轻咳一声才回到正题。 “天天通宵赶工,装修佬没意见,谁不想多赚一笔回老家过年。” “那阵子,山脚下老区唐楼的阿伯每天泼水抗议。盛老先生加三成人工,让我们自己想办法……有钱人嘛,用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叫问题。” 祝晴回想起半山物业林伯那天说的话—— 施工队阿头说,后来盛老先生变了主意,又不愿意开夜工,进度拖慢好几个月。 “后来为什么停工?”祝晴问。 实在是年代久远,记忆有些模糊,何永坚皱着眉想半天。 “停工……你这么说,好像真有这回事。” “哦。”他眉心舒展,一拍大腿,“陈先生让我们慢慢来,他们不着急住。” “哪个陈先生?” “还有哪个陈先生能叫停整个工程队?当然是盛家二姑爷。” “施工的事都是二姑爷在管?大姑爷呢?” “大姑爷从来没来过,二姑爷才讨盛老先生喜欢……盛老先生来监工的时候亲口说过,二姑爷比大女婿会做人。大姑爷嘛……教书先生只会讲大道理,你知道,很闷的。” 黎叔:“壁炉的施工有没有发现过异常?” “这个没有。”何永坚摆摆手,“警察都来问过很多次了,要是有异常早就说了。” “十二月十九日、二十日这两天——”祝晴低头,看施工图纸和物业登记本:“叫李发的工人,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 “几百个工人来来去去,我挨个记着?”何老板摆弄茶具,“你说的李发,没印象。” 祝晴抬眼,注视着他:“行,那我们继续查。” 何永坚的手顿一下,盖碗磕在托盘上。 “不耽误何老板发财。”黎叔意有所指地留下这句话,起身示意先回警署。 等到两位离开,何永坚突然追到电梯口。 “阿sir!” “壁炉背面的浮雕,老板说云石到货延迟,后来突然到货,工人调去浅水湾地盘,所以找了其他人顶替。就是阿发,我远房老表……” “阿发不熟悉流程,加快了进度。后来喝酒的时候告诉我,本来五天的活,他两天就做完了。” 盛家壁炉白骨的案子,引发社会关注。 何永坚担心媒体曝光当年进度加快有可能留下的安全隐患,舆论发酵,倒了他们建材公司的招牌,才不敢主动提起。 “其实阿sir……”何永坚好声好气道,“壁炉确实没有出现过质量问题,这件事能不能别让记者知道?” 黎叔和祝晴对视一眼。 他们关心的问题,与是否砸烂建材公司金字招牌无关。 等到电梯门即将闭合,何永坚还着急地强调—— “保密啊!” 密闭的电梯空间里,黎叔问:“你怎么看?”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他耳畔飘来祝晴的推测。 “不一定是李发手快。” “两天赶完工期,怕是凶手早就已经把尸体藏封进壁炉里。” …… 祝晴和黎叔返回警署时,豪仔正显摆着昨晚跟着莫沙展去夜总会见的世面。 “那瓶叫路易什么——玫瑰金箔裹着瓶身,开酒还要戴白手套!” “开瓶器镶的是红宝石,他们说是地产大亨黄老板的专属,上个月给五太庆生用的……” 徐家乐大呼可惜。 真是不凑巧,莫sir怎么就没带他去开开眼? “你也不差。”小孙调侃道,“连半山豪宅都住过。” “是半山凶宅!” 莫振邦拿着笔录本扬了扬,让大家跟到会议室去。 “莫sir定的外卖马上就到。”做文职的珍姐在边上说,“特地给你们点了利记蛋挞和丝袜奶茶。” “知道你们这帮人,不吃饱没力气干活。” 曾咏珊立即扑向会议室,抢了门边的折叠椅:“利记蛋挞又酥又香,刚出炉都要靠抢的!” “开工!”豪仔走到白板前,在莫振邦出声敲打前接过他手中的笔录本。 “夜总会的同事都反映,何嘉儿在场子里的人缘特别好。大家都挺喜欢这个名牌大学生,平时没少关照。” “死者的父母怀疑她在夜总会得罪了人……但其实,何嘉儿何止是没仇家,还混得风生水起的。” “失踪前半个月,珠宝首饰、衣服鞋子,都是新的,礼物拆到手软,每天收工还有豪车接送。” “小姐妹都说她钓到金龟婿了……不过别看何嘉儿平时和大家打成一片,嘴巴倒是很严的,半个字没往外吐。” 徐家乐:“是不是男方身份不方便公开?” “金龟婿?”曾咏珊撇嘴,“在那种地方混的,能有什么正经货色?也许是有妇之夫呢。” “叩叩叩——” 敲门声打断大家的思绪。 鉴证科师姐送来加急dna检测报告:“莫sir,葛sir让我跑一趟。” 检测报告新鲜出炉,比利记的酥皮蛋挞还要热乎,莫振邦立即打开资料袋。 没有任何悬念,死者确实是何嘉儿。 众人视线望向白板上的潦草字迹。 凶杀案动机无非就那么几样,仇杀、情杀、金钱纠葛…… 莫振邦:“通知家属。” “当年半山别墅以安保严格著称,就算是装修工人也必须用证件登记才能进去,何嘉儿是外来人员……” “一个时间段内四位安保人员同时看守值班,外来人员根本不可能进去。”黎叔接上祝晴的话,将下午在永坚建材的发现告知大家。 祝晴:“但如果是内部人员,就不需要登记。” 徐家乐有些纳闷:“回自己家当然不用登记,这能说明什么问题?” 断续的议论声响起,莫振邦的目光落向祝晴:“继续。” 第8章 “闭眼。” 死者身份已经确定—— 香江大学1983级新闻系,何嘉儿。 莫振邦在夜总会照片上画一个圈。 十年前,案件被定性为失踪案,但因为死者父母在报案时隐瞒她在夜总会工作的事,所以没有查到夜总会去,也导致给她买礼物、豪车接送她的男人身份成谜。众人都有些唏嘘,最关心何嘉儿安危的是她父母,可如果他们当年能不这么无知,懂得分清事态的轻重缓急,也许她的尸体不会被藏在壁炉长达十年之久,风化成了骸骨,至今才等来这份迟来的验尸报告。 “豪仔,叫你查的铂金戒指呢?” “报告阿头!”豪仔将翘着的腿摆正,“查不到戒指的购买记录,本来就不是什么的限量款,店家早就已经倒闭,剩下的货可能放在庙街夜市大甩卖……” “去一趟何嘉儿家,看看夜总会那帮人说的靓手袋和高跟鞋还在不在。”莫沙展继续道,“总能查到购买记录。” 莫振邦说完,几个年轻人一动不动。 “还不走?” 曾咏珊弱弱举手:“莫sir,我们的蛋挞还没到。” 莫振邦:…… …… “谁定的外卖?”门外礼记的员工手中拎着大袋小袋,扯着嗓子喊。 文职警员珍姐还没来得及去拿,守在会议室大门口的曾咏珊已经拉着祝晴飞奔出门。 从利记员工手中接过大袋小袋,曾咏珊迫不及待地打开蛋挞盒,蛋挞还热手,手指捏着还掉酥皮。 “吃过这个吗?” “没——”祝晴一开口,嘴巴被蛋挞堵住,她连忙抬手去接,黄油香气在唇齿缠绕。 “madam,我找莫沙展。” 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祝晴和曾咏珊同时回头。 一个陌生男人站在门口,眉目冷峻,制服笔挺熨帖。 回到会议室分蛋挞和丝袜奶茶时,曾咏珊疯狂向祝晴挤眼睛。 她一心两用,竖起耳朵将生面孔的消息尽收耳底。 “那个好像是从刑事情报科刚调过来的师兄!” “祝晴,你简直是神算子!” “白马王子……”曾咏珊压低声音,“你昨天说——明天,最快明天!” 西九龙重案b组人手不足,莫振邦不知道向上面递交多少次申请,这次终于等来增援,听说他叫梁奇凯,还没来得及正式自我介绍,鉴证科的同僚就匆匆推门进来,手里捏着铂金戒指的检测报告。 莫振邦直接挥手让梁奇凯坐下一起开会,顺便跟一跟案情进度。 “死者何嘉儿的铂金戒指内壁确实有英文刻字。”莫沙展核对报告上的文字与证物照,眉头紧锁,“两个字母,第一个字母是——” 豪仔凑过来:“c?” 第二个字母被磨损过,模糊不清。 “断断续续,歪歪扭扭,神仙来了都认不出啊!” “技术只能还原成这样,葛sir尽力了……” 莫振邦突然问:“祝晴,何嘉儿父母的鬼画符呢?” 便签纸被祝晴夹在笔记本里,她翻出来,平铺在桌上。 警员们将便签纸三百六十度旋转,缓慢而谨慎地,与证物比对。 短暂的沉默过后,徐家乐眯起眼:“是‘s’,对不对?” 认尸那一天,目不识丁的老夫妇用颤抖的手,凭着对戒指的最后记忆临摹图案。 谁都没想到,那笨拙歪斜的笔迹在此刻竟成了最关键的证据。 “确定戒指内壁第一个字母是c,第二个字母是s……”黎叔整理思绪,“盛家二姑爷?” 祝晴在便签纸写下陈潮声名字的粤拼—— chanchiuseng. 如果说此前只是捕风捉影,那么此刻,这枚戒指成为沉默的指证。 “那个开豪车的有妇之夫就是陈潮声?” “某些原因,比如因爱生恨,或受害者以他的身份地位作为要挟索要财物,他们产生矛盾,他失手杀人。” 黎叔翻查案发时段盛家二姑爷的行踪记录。 当年别墅装修工期很长,盛家律师团总结,将全家人的详细行踪告知。富豪的生活多么枯燥,开会、落成剪彩,又或者是飞去哪个国家享受假期……总而言之,壁炉安装那几日,陈潮生不在香江,行程标注为“离港公干”。 “滴水不漏的不在场证明?”他嗤笑,“盛二小姐担心二姑爷刹车失灵出事,怎么没想过,她的枕边人,可能就是真凶?” “找到了!”徐家乐从一堆旧报纸里探出头,“港城理工学院,拿了好几年的一等奖学金,也是个高材生。” “你们说,建筑结构工程系懂不懂建壁炉?” “奇凯和黎叔,去一趟盛氏,记住从地下车库走,媒体问起来,就说请陈先生协助调查半山别墅的施工事故。” “咏珊、小孙,通知家属。观塘劏房是不是?去的时候记得多给老人家带两包纸巾。” “豪仔、阿乐,查一下他们俩的社交圈有没有重叠,从何嘉儿那届新闻系同学的名单开始挖。” “祝晴跟我去盛家。” “你说,如果不在场记录是假,你猜盛二小姐会不会为她先生隐瞒?” 祝晴将最后一口蛋挞塞进嘴里,酥皮碎屑沾在唇角。 新调来的师兄笑了笑,递来一张纸巾,指尖轻点自己的唇边示意。 祝晴没接,手背随意一抹,抄起丝袜奶茶跟上莫振邦。 …… 前后不过短短两天时间,这已经是祝晴第三次来到盛家。 半山别墅外围的构造再复杂,如今她闭着眼睛也能摸清楚路线。 崔管家事先接到物业电话,保安放行后,他在门口等待迎接两位警官。 “阿sir、madam,是不是案子有什么进展?” 莫振邦没有接话,祝晴便问道:“你们二小姐在不在?” “是来找二小姐的?”崔管家忙说道,“真不巧,每个月一号,二小姐都要出门。” “两位稍等。”崔管家看一眼时间,比了一个请的手势,等两位警官前脚迈进别墅,在后面跟上,“是司机送她去的,应该快回来了。” “去哪里了?” 崔管家一脸为难:“这——” 莫振邦没有时间和他僵持,拧紧眉心,面无表情地看他。 在阿sir的逼视下,崔管家知道再瞒不住,才解释道:“是去探望大小姐……” 莫振邦与祝晴交换眼神,来的路上他们恰好讨论过这个问题。 从石澳回半山很远?港督都没有盛佩蓉和程兆谦神秘。 “外界都传她们姐妹俩势同水火,其实不是的,二小姐比大小姐小整整十岁,自幼跟在姐姐身后跑,连睡觉都要攥着姐姐的衣角。” “选港姐那阵,老爷还开玩笑,如果主持人问她的偶像是谁,在二小姐心里,姐姐一定是胜过他这个爹地。” 崔管家说,盛佩蓉和盛佩珊之间,没有争斗算计,只有姐妹情深。 “盛佩蓉搬出去住,盛佩珊没有劝一劝?” “怎么劝?小千金的事……为了盛氏的声誉,老爷不仅没报警,还封锁消息。” 物业林伯说,盛家大小姐盛佩蓉是不满父亲不放权,才赌气成了富贵闲人,搬离盛家。 但那是因为,他并不知道盛老爷子还有个早逝的小外孙女。 “老爷做的决定,没有人能改变。”崔管家叹了一口气,“那场大火后,他连一场体面的葬礼都没有给小千金办,大小姐抱着空骨灰坛,在雨里站了一夜。” 盛家这起案子,牵扯出太多过往的恩怨纠葛。 祝晴没有忘记这一趟的目的:“白骨案发生后,陈先生有没有异常举动?” “二姑爷?”崔管家一脸诧异,“这些天,盛家上下都靠他一个人撑着。说来也奇怪,他最近一直魂不守舍的。” “老爷走后,他经常工作到凌晨。”崔管家压低声音,“昨晚我亲眼看见他开了一瓶酒,自己一个人坐在后院喝到深夜。” “他向来体贴二小姐,喝多了怕惊扰她休息,就在书房将就一夜。” “今天还没见他出门……” “带路。”莫振邦冷硬地打断。 “这边请。”崔管家欠身引路,脚步声沉闷。 走廊转角处传来清脆的小碎步声音时,祝晴立马知道,是盛家小少爷的动静。 少爷仔一如既往,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一个急刹,在书房外将她堵住。 “你给我申请良好市民奖了吗?” 孩子的思路太跳跃,祝晴等他话音落下,才想起上午应付的玩笑话。 她随口一提,三岁小孩当了真。 “……”祝晴抿嘴,“尽快。” “笃笃”两声,崔管家侧身站在书房的雕花木门外:“二姑爷。” 祝晴:“书房现在是陈先生在用?” “二楼也有书房,本来二姑爷在那里办公。老爷不在之后,他就搬到这边了。” 莫振邦颔首,下巴朝着书房扬了一下:“是不是出去了?” “应该没有。”崔管家说,“早上没人看见二姑爷出门。” 他再次敲门,力度重了些:“二姑爷,重案组的阿sir和madam到了。” 盛家小少爷锲而不舍地审问:“颁奖礼是不是在半岛酒店顶楼的旋转x餐厅?” “不是。”祝晴说,“在油麻地街头的翠婆凉茶铺。” “好市民勋章还是奖杯?” “是凉茶铺冬瓜。” 盛放皱起包子似的小脸,微微偏头,表示怀疑。 崔管家的手搭在门把手上,再次敲门确认后,手掌往下压,怔愣道:“门没锁。” “二姑爷……”他轻轻推开门,把声音放低,“你是在睡觉还是——” 恰好女佣用托盘给两位警官上茶。 第9章 黄金枷锁。 盛家别墅再次陷入一片混乱,崔管家双腿发软,死死撑着门框才勉强站稳。 满地的碎杯盏迟迟无人清理,女佣面色惨白、仓皇无措,纷纷尖叫着要收拾行李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又死人了,又死人了!”凄厉的高喊声回荡在空旷别墅。 白骨案爆出后,整个香江的八卦周刊都在等着看盛家这场大戏,崔管家说过,二小姐开出三倍薪水才勉强稳住这些佣人们。 但现在看来,就算给三十倍工钱,那几个抖成筛子的帮佣,怕是也要连夜卷铺盖走人。 莫振邦联系警署要求支援。 祝晴:“带他回房。” 玛丽莎双手发颤,按着盛放的肩膀带他回房时,连国语都说不利索了,舌头快要打结。 但好在这一次,少爷仔出奇乖顺,垂着小脑袋,配合地走在玛丽莎的前头。 当三楼儿童房的房门严严实实关紧,还传来落锁的声音后,祝晴抬步走进书房。 陈潮声死了。 他仍旧穿着挺括的高级剪裁西服,松了领结,伏在书桌前,高脚杯的酒已经见底,嘴唇呈青紫色,泛着白沫,死状骇人。 伴随着警笛声,刑事情报科和鉴证科的同事陆续赶到,法医也提着工具箱紧随其后。 “死者男性,三十五岁左右,初步判断为□□中毒。” “具体毒物类型和死亡时间,还要等毒理分析和胃部内容物检测……” 同僚用证物袋装好酒杯,以及未喝完的半瓶香槟。 台式电脑上,留下一封遗书,叙述整件事的经过。 豪门女婿是一层用黄金打造的枷锁。 从结婚的那一天起,陈潮声就明白了这一点。 过去拍拖,他只需要做千金小姐体贴入微的完美情人,但婚后,搬进大家庭里,事事都要得体周全……岳父的游艇需要他亲自盯着保养,岳母的珠宝要他安排保险,半山别墅装修出了差错,电话打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 他确实有一定的管理才能,可有什么用?在集团,不仅仅是董事局的老狐狸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就连新入职的员工,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微妙的轻蔑。 豪车豪宅、基金股票……当地位累积到一定程度时,他想要的,是尊严。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他遇见何嘉儿。 十年前,何嘉儿是香江大学的高材生,因父亲烂赌欠债,被迫去夜总会卖酒。何嘉儿与不识人间疾苦的盛佩珊完全不一样,她优秀、聪明倔强,不甘认命,起初,陈潮声只是想要帮她,但是渐渐地,他爱上了她。 他给她送很多礼物,情侣戒指、名牌手袋,一有时间就会接她下班。 何嘉儿让陈潮声找回了男人的尊严,他们度过一段幸福的时光,然而,她想要的,并不仅限于此。 何嘉儿逼他离婚。 太荒谬了,他怎么可能离婚?如果选择离婚,他拥有的一切都将成为泡影。 这位女大学生,再不甘愿只做他背后的女人。时代不一样了,难道还像旧社会那样,家里养着大房,外面藏着二房? 何嘉儿给他下了最后的通牒,如果再不和家里摊牌,她会去找这位陈太太。 陈潮声爱她,更爱自己如今拥有的一切。那些时日,岳父将豪宅施工的事宜交给他打理,他哄着何嘉儿,将她带去半山。 那是最后一次,陈潮声让她选。如果她愿意忍耐,等到有朝一日自己接手盛氏,可以在半山为她买一栋房子。 何嘉儿讽刺他,一个上门女婿,竟肖想起豪门的继承大权。 她的言语尖锐刺耳,踩碎他的自尊。 陈潮声沉默地走向车子,从后备箱拿出那把榔头。 然后,壁炉前只剩下一片死寂。 …… 佣人们与管家相继平静下来,终于能够配合警方做询问笔录。 “二姑爷和二小姐的感情很好的,昨晚还和二小姐一起待在后院波波的玩具屋前,陪她待了很长时间。” “二小姐这个人没什么的,有时候可能会有一些小脾气,但很快就会被二姑爷哄好。二姑爷对她也没得说,他怎么放心留二小姐一个人……” “昨天下午二姑爷开车回来的时候,在打电话。我正在车库洗车,听见他很着急……好像是说,找到当年施工队的工头,要尽快。” 至于盛佩珊,在一个小时内赶回别墅。 警员们等待着她的反应,设想无数可能,这位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是会歇斯底里地痛哭,还是当场昏厥过去? 然而现实远比想象中静默。 当听警方陈述完陈潮声在遗书中的真相后,她只是缓缓地闭上眼睛。 “你们说他在电脑前留了一枚戒指——”盛佩珊轻声问,“能让我看看吗?” 那是一枚素色的铂金戒指。 戒指内壁刻着何嘉儿名字的字母缩写,与壁炉里找出的那一只,是一对。 戒指被装在三层证物袋里,盛佩珊不自觉地抬起手,却在半空中被警方留住。 她的手重新落回去,摩挲自己光秃秃的指节。 许久后,盛佩珊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们婚后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戴婚戒的习惯。” “十年前的戒指……他为那个女孩,保留到现在吗?” 曾咏珊站在一旁,胸口发闷,得知好好先生陈潮声畏罪自杀,她念叨了一路,就是再多感慨仍消解不开她内心的震撼。 她分明看见陈先生对盛二小姐百般温柔,转眼却听说他与死者何嘉儿有感情纠纷,原来,他们所有人都看走了眼。 “你还好吗?”曾咏珊目光中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需不需要找人陪着你?” 盛佩珊的嘴角勉强牵动,却连一个完整的苦笑都无法挤出:“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她说,如果丈夫意外离世,也许自己会不知所措。然而事实是,他手中粘着一条无辜生命的鲜血,并且在自己最信任依赖他的时候,与别人浓情蜜意…… 此时的盛佩珊,只有麻木,就好像落泪心痛,会显得自己更加可笑。 短短三个月内,盛佩珊先后经历父母、丈夫离世,以及小狗病故…… 但她说,自己并没有这么脆弱。 过去,盛家二小姐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女。 一场严重的车祸,她失去一条腿,从此不得不在轮椅上度过余生。 “如果要想不开,十几年前出车祸的时候,就该想不开了。”盛佩珊自嘲道。 轮椅停在盛家别墅的落地窗前,盛佩珊望着窗外。 炎炎烈日,她却裹紧了毛绒披肩,与往常一样。 …… 警方的搜证还在继续。 就连电脑键盘都被带走,为的是采集指纹。 大家总觉得,在此时此刻还要求盛佩珊完成笔录过于残忍,可她愿意配合警方的工作。 “我没事。”盛佩珊说,“这场闹剧,是该收场了。” 祝晴拿出笔录本,开始记录。 “盛小姐,这两天你有注意到陈潮声的异常表现吗?” “潮声向来这样,有心事也都藏在心底,不肯让我分担。” “自从爹地离世后,集团事务繁杂,他常常工作到凌晨。但是发现白骨那天,他留在家里陪我……” “我以为是出于担心,现在想想,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心神不宁了。” “昨天呢?” “波波走了……他一直陪着我,坚持要连夜为波波安排墓碑。他给助理打电话,跟进这件事,这不像他,madam,他做事向来从容,可昨晚……”盛佩珊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她这么无辜……你说,一个男人,亲手杀死自己深爱的女孩,会愧疚吗?” 祝晴凝视着盛佩珊泛红的眼睛:“真正的爱不会以伤害收场。”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盛佩珊顿了顿,目光若有所思地掠过祝晴的脸庞,忽然问了个无关的问题—— “madam,不知道这样问是否合适……你看起来实在年轻,是刚毕业就加入警队的吗?” …… 警方用一下午的时间,收集盛佩珊以及*几位佣人的笔录。 祝晴利落地封好证物袋。 她从不相信一个能冷静将尸体藏匿的凶手会突然良心发现,哪有什么愧疚藏于心头、受不住良心的谴责,这些年,他分明过得好好的。 莫振邦则说,不过是陈潮声知道警方迟早会找到曾经负责施工队的何永坚,查出他要求夜里停工以及李发两天完成五天的工作的记录,担心完美人设崩塌,才做了这样的选择。 毕竟,足以作为证据的施工记录比良心更有说服力。 “昨晚二姑爷回房时,小少爷还凶巴巴命令,不许封他的‘秘密通道’。” 三岁半的小孩,总以为只要自己龇起牙装老虎,就有足够吓退人的气势。 “其实昨天下午,二姑爷就已经要求我封了那条通道。”崔管家回忆道,“家里的琐事,向来都是他……” 小朋友的证词,并不作数,只能作为参考而已。 但循例,祝晴还是要问问盛放。 “他会乖乖告诉你?”莫振邦说。 当祝晴敲响小祖宗房门时,莫振邦和黎叔双手抱臂,靠在旋梯边看热闹。 新扎师妹能搞定反骨小孩? “咔嗒”一声,儿童房的锁开了,玛莉莎欠身退到一边,额间还挂着冷汗。 楼下骚动已经平息,刚才她用“警方演习”的理由才搪塞过去,也不知道过关没有。 此时,盛家小少爷盘腿坐在地毯上,手中把玩限量版变形金刚。 第10章 “很可怜……” 回警署的路上,车厢里气氛沸腾。 徐家乐拍着驾驶座靠背起哄:“阿头,破了十年悬案,是不是该请一桌和牛宴庆祝?” “这个要等阿头升职加薪!”曾咏珊笑道,“不如还是老地方,去荣记吃鲍鱼捞饭?” 祝晴刚想开口—— “全组一起。”莫振邦单手转方向盘,车子拐入弥敦道,“天大的事情,也大不过鲍鱼捞饭。” 紧绷多日的神经终于松懈,警员们盘旋在心头的压力一扫而空。 “没想到案子破得这么快,等鉴证科和法医部出报告,就可以结案了。” “现在想一想,波波死的时候,盛佩珊硬要我们留下调查,对陈潮声来说简直是钝刀子割肉。那可是杀人啊,熬到现在才崩溃,心理素质够硬了。” “等等,我覆个机。”莫振邦的bb机响起,他打了个转向灯,将车停在靠路边的位置。 “是不是阿嫂查岗?” “阿嫂哪有这么大的面子,一定是囡囡啦!” “我记下了,下次去莫sir家打边炉,跟阿嫂告状!” 曾咏珊和徐家乐斗嘴,黎叔就顺便给他们科普当年莫振邦追阿嫂时有多“肉麻”。 莫振邦回来时,手里多了几袋热腾腾的鸡蛋仔,香气瞬间弥漫整个车厢。 “大家不着急吧?”莫振邦说,“囡囡想吃华旺冰室的鸡蛋仔。” b组除了黎叔,全员年轻人,莫振邦岁数算不上多大,但作为给大家兜底的阿头,习惯性把他们当小孩照顾。 鸡蛋仔一人一份,堵住曾咏珊和徐家乐的嘴,祝晴也接过,小口小口掰着吃,香气在唇齿间化开。 莫振邦就住在油麻地警署后巷,他拎着鸡蛋仔上楼时,车窗里飘出徐家乐的嘀咕。 “下午在香江大学查何嘉儿的旧照,就被一个电话call回来,谁能想到晚上还能蹭到鲍鱼饭?” 徐家乐从证物袋里取出一张照片。 那是贴在学校新闻系橱窗上的合照,何嘉儿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参加活动。 “居然是香江新闻新锐计划?排场很大的,连纪念品都镀金,背后砸了不少钱……何嘉儿啊,本来前途一片光明。”曾咏珊一声叹息,“陈潮声这个混蛋,怎么有脸承诺给人家买半山别墅?自己还住在盛家吃软饭,吃穿用度全靠盛二小姐养着!” “他就是个假人!在盛佩珊面前永远挂着假笑……亿万身家的富家女,当然要伺候着啦。” “曾咏珊,你就是个马后炮!” 祝晴的指尖仍摩挲照片边缘,眉头渐渐拧紧:“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个人很眼熟。” 几个脑袋凑过去。 “这个男人。”祝晴指着照片角落,“好像在哪里见过。” “戴眼镜,穿西装,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港大法学院、新闻学院都是一抓一大把啦!” 祝晴对着窗外阳光,反复调整相片角度:“这张照片,能先留在我这里吗?” “拿去吧,等结案再还给何嘉儿的父母。”徐家乐将证物袋抛过去,“如果鉴证科不需要存档的话。” …… 第二天清晨,翁sir准时出现在b组办公室门口。 他哼着小曲推门而入,皮鞋锃亮,西装笔挺,春风满面的样子与前些天判若两人。 “做得好,能在四十八小时破获这起白骨案,效率惊人。” “听说你们昨晚已经开过庆功派对了?那我就不额外破费了。” b组警员们里,年轻警员们一声不吭,黎叔则兴致勃勃地低头数地砖。 莫振邦只能皮笑肉不笑,和翁sir说几句客套话。 曾咏珊凑到祝晴耳畔:“翁兆麟最小气,从庆功宴上省下来的钱,都添进他的名表收藏里。” 这起盛家白骨案牵动整个警局,鉴证科和法医部也被催得头疼,连夜加班,终于在大早上提交完整报告。 酒瓶和现场提取的毒物检测结果完全一致,所有指纹也只指向陈潮声一个人。 到了现在,这起案件终于即将收尾。 大家闲下来,三三两两去茶水室闲聊,只有祝晴始终留在工位。 太多资料堆在工位上,她将文件整理得一丝不苟,每份报告的边边角角对齐得严丝合缝。 当莫振邦叫她去办公室谈宿舍申请时,祝晴的思绪仍停留在案子上。 “莫sir,这个案子……进展是不是太顺利了?” 莫振邦闻言失笑。 新人总是这样,将问题考虑得太复杂,殊不知有些案件就是这么容易告破。 “哪来这么多高智商犯罪?实际上笨贼一箩筐。” “我年轻时也爱钻牛角尖。”他以过来人的经验说道,“但遗书、指纹、人证——” “可昨天临走时盛家小孩说,陈潮声的行李箱就摆在卧室,像是准备出游。” “童言无忌。更何况,难道不许陈潮声在畏罪潜逃和畏罪自杀中摇摆不定?” 祝晴微微蹙眉。 她见过陈潮声几次,那个精于算计的男人,会轻易结束自己的生命吗? “莫sir,我想再去现场看看。”祝晴说。 就在这时,翁督察在门外喊:“那个新来的女警!有空吗?帮我去——” 祝晴望向莫沙展,眼神里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恳求。 虽然,她做不出双手合十的可爱动作,但那微微抿起的唇角写满“救命”。 莫sir给她解围:“祝晴得去帮我处理个急件。” 祝晴如蒙大赦,快步离开时差点撞到门框。 莫振邦摇摇头。 装乖卖惨都学会了,难管,一个比一个难管。 …… 祝晴还是想找到一个答案。 十年过去,何嘉儿昔日的同学,如今已经留校任职。 办公室门牌上烫金的“钟茹君”三个字,在走廊灯光下发亮。 “madam请坐。”得知祝晴的来意后,钟茹君将办公桌上的报纸推到她的面前。 香江晚报登了盛家白骨案死者的身份,头条版面上,标题仍旧吸睛—— 名校高材生沦落钵兰街,骸骨泣血诉冤情。 “嘉儿很开朗,当年我一个人从内地过来,语言不通,不好意思开口……是她一直用蹩脚的普通话,逗我开心。” “她好优秀,连拿两次校长奖学金……如果不是因为——” 谈起学生时代那些过往,钟茹君垂下眼帘。 她和何嘉儿是室友,只不过因自己内向,不善与人交际,两个人始终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拍拖?没有听说过。” “嘉儿她……连看爱情电影都要做笔记分析剧情结构,很难想象她也会与恋爱话题有关。” “对了。”祝晴将那张泛黄的留念照放在办公桌上。 相片中,意气风发的女大学生身着洁白衬衫,胸前口袋别着一支钢笔,面对镜头,唇角绽开鲜活的笑容。 何嘉儿的父亲说,夜总会来钱太快,女儿无法拒绝名牌手袋的诱惑。陈潮声则在遗书中表示,她收了许多礼物,愈发贪婪,逼自己给一个名分。 然而此刻,钟茹君红着眼眶—— “她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战地记者,让全世界听到弱者的声音。” 祝晴指着角落一道剪影:“你认识这位吗?” “程教授?” “他三年前就因病去世了,临终前还在托人打听女儿的下落,很可怜……” 记忆碎片拼凑完全,祝晴终于明白为什么觉得这道身影眼熟。 他是盛家大姑爷程兆谦,曾在半山别墅落成时拍的全家福中出现过。 物业林伯又在以讹传讹。 程教授已经病故,怎么和盛佩蓉一起搬去石澳? “何嘉儿和程教授有没有交集?” “程教授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不过曾经来开设讲座。和嘉儿的交集?应该没有吧。” …… 祝晴再次赶到盛家时,已经是傍晚。 崔管家:“madam,是案件还有需要补充的细节——” “不是。”祝晴面不改色,“你们小少爷的玩具落在我这里。” 几分钟后,祝晴出现在三楼儿童房门口,轻轻敲响虚掩的房门。 小少爷正在地毯上摆弄积木,见她进来,警觉地眯眼。 “知不知道你大姐住哪里?” 少爷仔的脸蛋像小包子,嚣张地抬起眉时,就像肉包起了褶子:“你查不到?” 盛家大小姐行踪隐秘,警方档案里登记的住址早已变更。 祝晴故意叹气:“忘记你只是个小孩,问了也白问。” “谁说的,我知道!”盛放差点炸毛,又学着大人模样背起手谈条件,“除非你带我一起去。” 祝晴盯着他两秒,干脆利落:“走。” 盛放眼睛一亮,蹦跳跟上:“你的车停在哪里? 祝晴:…… 少爷仔:? 她!没!有! 第11章 “小阿sir,查案要紧。” 盛放长到三岁半,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见过大姐,也许次数不多,记忆早就模糊。 不过就在刚才,他躲在走廊拐角,听到二姐接了一通电话就急着外出,似乎与大姐有关。 盛家二小姐行动不便,每一次出门,都很大的阵仗。 少爷仔探着毛茸茸的小脑袋,脚步轻盈地下楼,确定二姐还没被推进电梯,溜得比小兔子还快。 祝晴差点没反应过来,双手扶着儿童房外的门把手。 她倾身,由上至下望向车库。 “咻”一下,小小一只的少爷仔钻进后备箱。 那是盛二小姐的专属座驾,后厢设有轮椅固定装置。 没过多久,神色憔悴的盛二小姐被佣人推至车库。 轮椅稳稳上了车厢。 引擎轰鸣,车子缓缓驶离车库。 祝晴站在原地,后知后觉—— 少爷仔去查案了。 而她,被丢下? 一穷二白的小女警,没车也没驾照,但绝不会让线索从指缝溜走。 毕竟警员证在手,必要时——征用车辆也算合法合理。 盛家的司机早已候在车旁,却仍踌躇没有点火,直到崔管家隔着玻璃窗淡淡颔首。 “madam查案。” 车门一关,祝晴在副驾驶利落地扣上安全带,视线紧盯前方那辆逐渐驶远的黑色轿车。 “跟上。” 老姜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这些天盛家发生一连串变故,打得所有人晕头转向,他脑子还是木的,二十多年的车技却早已形成肌肉记忆,轮胎碾过半山别墅区的落叶,后视镜里远处崔管家的身影逐渐缩成一个小黑点。 “madam。”老姜还是忍不住,“为什么要跟二小姐的车?” 祝晴的目光仍盯着前车后尾灯,连语调都与方才如出一辙:“她落了样东西。” …… 车子在蜿蜒山路行驶许久,祝晴的视线不自觉锁定前车后备箱的位置。 如果盛家小少爷憋不住,应该会拍打车尾箱吧? 虽然崔管家说盛二小姐每月一号都会雷打不动地前去探望她的姐姐盛佩蓉,但对此,老姜全然不知。 大家都听说盛大小姐搬去空气清新的石澳渔村,可此时此刻,前方黑色轿车却拐进疗养院的大门。 老姜正莫名着,听madam吩咐自己停车。 疗养院掩盖在郁郁葱葱的林木间,安静冷清,墙上张贴着访客须知,非登记访客进入需要院长特批。 私人疗养院的安保非常严格,祝晴以给盛二小姐送药品为由,才通过门卫的盘查。 人腿没有车轮快,祝晴找到露天车库时,盛二小姐已经被佣人推去探望她的姐姐。 盛家上下对盛佩蓉的近况讳莫如深,这位盛家大小姐到底怎么了? “闷死了!” 祝晴的思绪突然被打断。 车子后备箱前,盛佩珊的专属司机赵叔目瞪口呆地看着从后备箱里探出的小脑袋。 赵叔一脸震惊,慌乱地回头寻找,已经不见盛二小姐的身影。 他忙说道:“少爷仔,我马上叫人接——” “少多嘴。”故作凶狠的小奶音一声令下,盛放两只肉手撑着后备箱边沿,利落地翻身跳下来。 少爷仔煞有介事地拍去手上几乎不存在的灰尘,转头与祝晴会合。 “我们走。” …… 对于盛放而言,这趟出行,就像是一场意外的冒险。 疗养院的环境出乎意料地好,绿树成荫,鸟语花香,不输半山别墅的后花园。 老成的少爷仔,说到底也还是个幼稚小孩,脚步放慢,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周围。 祝晴连哄带骗,连拖带拽,扯得小少爷的酷炫波鞋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学生时代,祝晴打过无数份工,但兼职扮演幼稚园老师的角色,还是第一次。 她不会哄小孩,语气生硬又无奈:“小阿sir,查案要紧。” 三岁半小孩看不懂电视剧集里的案件,但也知道神勇干探有多威风。 他收了收心,小短腿狂迈,加快脚步寻找自己二姐的身影,只是余光还是忍不住偷瞄四周,连护士推的药车都要多看几眼。 嘉诺安疗养中心作为香江最顶级的私人疗养机构,安保森严得令人咋舌,即便是警方前来,没有搜查令都寸步难行。 也是因为这样,盛佩蓉入院至今,竟从未有半点消息透出。 祝晴站在病房楼栋底下,抬起眸。 这个表面光鲜的盛家,内里藏了多少秘密?从盛放的存在、大姑爷病逝、二小姐残疾,再到盛佩蓉隐瞒入院……每一件事都包裹得密不透风。 一直以来,外界所了解的信息,从来都只是盛家精心编织的假象。 电梯间数字始终停留在四层,迟迟没有变动。 也就是说,盛佩蓉的病房位于四楼。 穿过走廊,尽头是一间带有私人花园的套房,护士站离套房有一定的距离,精密仪器显示着各项生命体征的数据。 盛放努力绷着小脸,假装淡定,就在刚才,他听女阿sir说—— 不要轻举妄动。 为了避开监控,祝晴和盛放是爬楼梯上来的。 楼梯间窗户半开着,也不知道是谁留下的烟味,现在气味还没完全消散。 少爷仔嫌弃地捏住鼻子,猫着腰要往病房钻,突然帽衫的小帽子被揪住。 祝晴用手指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护士站里的对话声清晰地传来。 “刚才病人的手指轻微活动,罗院长立刻通知了盛二小姐……但是现在——又恢复平静了。” “盛二小姐在里面陪着她,就像平时一样,为她读报。” 护士们谈论起这位病人的病情。 一开始,因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病人经常呆坐不动、不言不语,甚至拒绝进食,是她丈夫坚持鼻饲,才保住性命。但因为长期抑郁,几年后突发应激性心肌病,抢救后成为植物人。 祝晴背靠墙边。 假设壁炉白骨案死者何嘉儿与程教授有交集,如今程教授已经病故,盛佩蓉是唯一有可能为这个谜团提供线索的人。 护士们的对话仍在继续。 “前几年程教授陪着她,还好一点,自从程教授去世,她的生命体征变得越来越弱。” “我听说她以前是铁娘子,在谈判桌上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 盛放扯了扯祝晴的衣角,小脸上写满困惑。 祝晴这才意识到,原来外界盛传的“争家产”,根本就是谣言。在女儿意外死亡后,盛佩蓉早已精神崩溃,盛老先生是为了保全颜面,才编造出所谓豪门争斗的谎言。 “也许对于病人来说,清醒比昏迷更痛苦。”年长一些的护士缓缓道,“那段时间,她每天都抱着那本笔记本等。等得笔记本的锁扣被摸掉漆,墨绿色皮面泛了白……” 祝晴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当年的香江新闻新锐计划活动,主办方分发笔记本和钢笔作为纪念品。 活动留念时,何嘉儿手握墨绿色笔记本,还得意地将钢笔插在衬衫胸前口袋。 “什么笔记本?”一个年轻的护士问。 “封面烫金的……后来搬病房弄丢了。” “她总说里面有女儿的消息……” 盛家小少爷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行动! 几位护士们悄声说着话,直到听见脚步声,闲聊声戛然而止。 “你们是——” 陈潮声离奇死亡,表面线索指向畏罪自杀。 可自杀现场太过“完美”,卧室里那个行李箱始终成为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刺。 陈潮声、程兆谦、何嘉儿…… 他们之间的交集,究竟是什么? 笔记簿里夹着案件资料。 祝晴拿出那张半山别墅落成时盛家的全家福,指着二姑爷陈潮声:“这位先生来过吗?” 护士们面面相觑,突然—— 小小人儿踮起脚尖,圆乎乎的下巴搁在护士台上。 “护士姐姐。”少爷仔居然会卖萌,眨巴着眼睛,“二姐夫答应给我带钢铁侠模型!会发光的!” “没见你二姐夫来过哦。”护士瞬间了然,笑着说。 而与此同时,祝晴状似不经意地,将香江新闻新锐计划活动上的照片滑落。 相片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年长的护士下意识接住。 她的目光在触及相片时,明显一滞:“这笔记本——” 祝晴盯着她。 疗养院护士严格遵从员工准则,不敢多嘴。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她将照片递回去,微笑道:“他们拿的笔记本好像和钢笔配套。” 病房门锁“咔嗒”一响。 “是不是要去洗手间?”祝晴闻声收回视线,“我带你去。” “好的,玛莉莎。” 少爷仔顺着杆子往上爬,给她安上菲佣的名字。 一大一小绕出走廊拐角,身影渐行渐远…… 祝晴问:“有没有人说过,你像个小影帝?” 盛放顶着稚气的脸蛋,故作深沉道—— “你像个套话的条子。” 第12章 并不是恋人关系。 祝晴来这一趟,本来是想向盛佩蓉了解程兆谦与死者何嘉儿之间的关联,没想到却从护士们的闲谈中收获新的线索。 带着小孩查案,总归不方便,况且拐带的还是盛家的尊贵小少爷。 疗养院门外,祝晴环顾四周,准备先送他回去。 盛放有不祥的预感:“你在找什么?” “看看小巴站在哪里。” “小巴?!”少爷仔的小嗓门抬高八度,“call的士啦!” 祝晴默默将自己的两只口袋翻出来,布料在空中晃了晃。 “什么意思?” “空的。” 富人区的选址总是这么不合理,通往半山的路线曲折,就连小巴都要辗转数趟…… 更何况是的士,计价器可以跳到她肉痛。 “再翻翻呢?”盛放不死心,气鼓鼓地跺脚,“你怎么穷成这样!” 祝晴反问:“你有钱?” 盛家少爷仔几乎要炸毛。 谁家少爷出门是要自己带盘缠的! 疗养院外,冷面女警和暴躁少爷仔僵持不下。 直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他们身旁。 “madam。”盛佩珊的声音仍旧温婉柔和,话音落下,视线落在弟弟身上,无奈地摇摇头,“又淘气了?” 盛佩珊客气地请祝晴上车,送她回警局。 盛二小姐的贴身佣人刘姨坐在后座陪她,盛放小小的,能挤进她们中间的位置,至于祝晴,则坐在副驾驶。 看得出来,盛放平时确实很少出门,也没有坐过二姐的专属座驾,经过改装的轿车,机械感十足,小不点探着脑袋研究各种开关。 “多谢madam照顾我弟弟。” “刚才听张姐说,你是专程来给小弟送玩具的。抱歉,出门匆忙,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盛佩珊顿了顿,继续道,“住在里面的是我姐姐……” “这几天家里变故太多,难免有些疏忽。没想到小弟居然会藏进后备箱,幸好madam警觉。” 盛二小姐表达谢意与歉意后,没有再开口。 护士说,二小姐和盛佩蓉姐妹情深,即便姐姐成了植物人,仍坚持每个月为她读报。 祝晴不由想起发现昨天下午,盛二小姐坐在半山别墅的弧形落地窗前的场景。 重案b组收队时,莫沙展特地对她说,等出验尸报告,会再联系她。 当时,盛佩珊也是这样,很轻声地说了一句“有劳各位阿sir”。 像是用尽浑身力气,才足以保持最后的体面。 “那里——”盛放:“就是油麻地警署?” 当车辆即将停在警署门前,少爷仔看见电视上的熟悉位置,忽地半个身子都快要探出车窗。 司机一惊,猛然紧急将车子刹停。 “小少爷!”刘姨立即托住小孩的身体。 盛佩珊也忙说道:“危险。” 车辆颠簸,零碎的杂物从储物槽滑落。 祝晴俯身帮忙捡起。 卷毛小少爷被刘姨扣住,翻腾不出动静,心早就飘去了神气的西九龙重案组去。 …… 祝晴一回到cid房,立马敲响莫振邦的办公室房门。 听她把话说完,莫sir沉吟片刻。 “你怀疑,陈潮声和何嘉儿并不是恋人关系?” 钟茹君口中的何嘉儿,有着远大的理想。 这样的她,为情所困要挟有妇之夫?祝晴并不相信。 “每一位参与香江新闻新锐计划的学生和新闻工作者,在活动结束后都会收到一份纪念品。烫金字的墨绿色皮质本子,以及一支定制钢笔。”祝晴指着照片中死者胸前别的钢笔。 “盛佩蓉昏迷之前,每天都攥着本子不放,反复说里面有她女儿的消息。” “本子呢?” “搬病房的时候丢了……” “就算本子一样,”莫振邦敲了敲桌面,“参加‘新锐计划’的人这么多,凭什么认定是何嘉儿给的?这个活动向来有名流站台,盛家赞助也不稀奇,也许盛佩蓉只是看本子精美,随手留下了。” “至于她念叨本子里的内容……你也说了,她患有严重的ptsd和抑郁,幻觉、妄想都是常见症状。” 祝晴:“可是怎么解释程兆谦——” 办公桌上放着白骨案的案卷,莫振邦起身,双手重重地压在上面。 他嗓音低沉,带着压迫感。 “不如你先给我一个解释?” “如果陈潮声和何嘉儿不是恋人关系,那对刻字的情侣戒指怎么解释?他半夜叫停施工队,壁炉在短时间内完工怎么解释?还有故意伪造不在场证明——” 莫振邦往前一步,眼神锐利:“祝晴,查案要讲证据。” 办公室外,文职珍姐接到电话,大声喊着。 “喂,一个小孩打电话来,要找穷光蛋。” “哪个是穷光蛋?” 祝晴:…… 等到祝晴埋头离开,莫振邦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疑云纠缠不清,他也想说服自己,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 莫振邦的目光落在办公桌的旧照片上。 那是当年他初入香江警队时留下的合影,年轻、执拗、充满锐气。 重新坐下前,他拎起桌上的内线电话。 “二十年前,盛佩蓉和程兆谦夫妇的女儿……” “查一查,我想知道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 在众人的茫然眼神中,祝晴走向那台电话机。 “这是什么暗号。”黎叔笑出声:“穷光蛋专线?” 八卦是人类天性。 b组警员们早就对这位神秘兮兮的新扎师妹产生浓厚兴趣,现在以细路仔给她起的花名,议论声此起彼伏。 “咏珊落班一天一身新衣服,祝晴的恤衫就洗到褪色!” “居然有人可以拒绝城城的演唱会门票……” 在这个彼此熟稔的团队里,唯独祝晴像个谜。 新调来的梁奇凯听同事们说笑,目光不自觉追随她挺直的身影。 冷面小女警连煲电话粥都这么不近人情吗? “你说,我在听。”祝晴一只手握着话筒,另一只手整理刚才带进莫sir办公室的资料。 “我刚到家,三点钟方向的大树上有人扛着长焦镜头。”盛家少爷仔冷静的小奶音顺着电话线传来,“我从望远镜里看见的。” 从前盛老先生还在,凡事能护盛放一个周全。 但现在,人已经走了,早在白骨案立案当天,就有狗仔混入盛家,视线紧紧锁定三楼儿童房的方向,想必当时就已经猜测到端倪。 “你怕不怕?”祝晴低头翻开资料夹。 “我用弹弓弹他。”电话那头传来皮筋绷紧的声音,盛放有些不甘心,“距离太远,弹射不过去。” 祝晴将电话听筒夹在耳畔:“让大人赶走狗仔。” “玛丽莎和保镖?打份工而已啦,很敷衍的。”盛放世故道。 菲佣玛丽莎照顾饮食起居,保镖负责人身安全,偌大一个盛家,小少爷想找人说说话,竟只能想到警署的madam。 “那你可以去找——” 忽然,祝晴注意到资料夹里透着淡淡的气味,同时话语停顿。 她不知道让小孩去找谁帮忙,如今盛家能做主的,就只有自顾不暇的盛二小姐。 “爹地妈咪?”少爷仔接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他们死了,保护不了我。” 祝晴沉默片刻。 大家都默契地瞒着盛放,可聪明小孩早从他们闪烁的言辞中拼凑出真相。 “无所谓。”她干巴巴地安慰人,“反正不是所有父母都会保护小孩。” “你的父母会保护你吗?” “父母?我住在福利院。” 梁奇凯静静注视这一幕。 什么样的人,能在谈及这样的事实时,平静得像是讨论日常。 “电视上有演,福利院住着很多小孩。”少爷仔好奇地追问,“好像叫……孤儿吗?” 祝晴翻开资料夹。 当时司机紧急刹车,她帮忙捡起散落的纸张病历,或许有什么不小心混了进去。 她将资料夹拨开,漫不经心地回应:“嗯。” 果然在那里。 资料夹的夹层内,一张丝绒质地的邀请卡,散发着淡淡的香水气味。 听筒里传来盛放的叹息,语气软了几分:“晴仔,原来你也这么惨。” 第13章 用证据代替眼泪。 祝晴刚挂断电话,抬眼看见组里两个活宝一路吵吵嚷嚷着过来。 曾咏珊和徐家乐从警署x餐厅开始斗嘴,斗到了茶水间,现在一人拿着一个保温杯,还是不消停。 “徐家乐,谁让你学我泡枸杞的!”曾咏珊一巴掌拍在他的胳膊上。 徐家乐夸张地揉手臂:“我就知道你在针对我,刚才吃饭还想把我挤走,给新来的腾位置!” 曾咏珊立马压低声音:“什么新来的新来的,人家叫梁师兄!” “梁sir就梁sir,还师兄呢……” “笃笃笃”的敲桌声打断他们的争执,是莫振邦从办公室出来,示意大家安静。 “陈潮声的尸检报告出来了,还有些收尾工作需要跟进。奇凯,你去一趟盛家。” “我和梁sir一起去吧。”祝晴手中拿着一个信封,“盛佩珊的晚宴邀请函落在我这儿了。” 驶往半山的路上,梁奇凯专注地开车,祝晴则望着窗外的街景出神。 案件中的疑点在她思绪中盘旋…… “你不记得我了?” 其实新调来的梁sir,早就认出祝晴。 在黄竹坑警校,他是大她两届的师兄。当年这位总是独来独往的漂亮女孩,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她分明有这么体面清闲的工作可以选择,却偏偏选了最难的一条路。 警校训练的艰辛历历在目,夏天操场地面灼热,步操时怨气声连连…… 梁奇凯打趣:“我自小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警察,但也差点捱不住这样的苦。” “抱歉。”祝晴将思绪从那本墨绿色皮质笔记簿上抽离,“你说什么?” “祝晴,你还记得那堂模拟群众走访的课吗?”梁奇凯忽然问道,“有人演拾荒阿伯的那次。” 这样的课程在警校早就是家常便饭。 记忆里,那次一位同学扮演扫街的阿伯,其他人都围着“老人”嘘寒问暖,热络地套近乎。 “只有你,发现‘阿伯’身上藏着隐瞒不报的线索。” 祝晴:“总教官说过,用证据代替眼泪。” “那时候我就知道,祝同学将来会成为一位铁面无私的madam。”梁奇凯的声音依旧温柔。 那一年教官的教诲,似乎仍在耳边回荡—— 无谓的同情只会给受害者家属平添困扰。 梁sir笑容温和,如冬日暖阳:“事实证明,你确实成长为一名出色的警察。” 出色的警察?祝晴低头凝视自己胸前的警员证。 她也希望是这样。 …… 重案*组的警官近来成了半山别墅的常客,物业保安和盛家帮佣对他们的频繁来访早就习以为常。 祝晴将丝绒质地的信封递给管家:“刚才搭二小姐的车,不小心带走她的宴会邀请函。” “madam太客气了。”崔管家双手接过,“其实打个电话,我们派司机去取就好。” 梁奇凯上前说明来意,崔管家立刻安排人带路。 不过是例行公事的收尾工作,祝晴没有跟上前,而是留在客厅等候。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梁奇凯在佣人的带领下,站在盛佩珊的房门外等待。 “二小姐,警官到了。”佣人轻声叩门。 话音未落,三楼走廊尽头的儿童房里,传来“咔嗒”一声的轻响。 先是房门悄然打开一道缝,盛放探出小脑袋,赤着脚丫,蹑手蹑脚地溜出来。 他步伐轻快,小碎步变成小跑步,直到看清来的是一个陌生的男警官,圆嘟嘟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 楼下客厅里—— 崔管家为祝晴沏了一杯茶,闲谈间告诉她,大家都看得出,盛家小少爷喜欢这位madam。 少爷仔平时无法无天,其实也是个可怜小孩,虽然每回都背着手装作不在乎,实际上很愿意和她亲近。 “madam,要不要请小少爷下来坐坐?” 一起出门、一起套护士的料、刚分开又往cid房拨电话…… 也许是梁奇凯刚才那番话的缘故,让祝晴不自觉回想起警校课堂上教官的训诫。 和医生一样,警察也要收回不必要的共情,学会与家属保持专业距离。 “不必了。” 崔管家没有再坚持。 厨房里,飘来饭菜的香气。 祝晴还记得那天喝的当归鹿茸汤,随口问道:“是萍姐在做饭?” “以前晚餐,这张长桌能坐满人……”崔管家望着空荡荡的x餐厅,语气怅然,“现在萍姐煮好饭,只能分成两份送到二小姐和小少爷的房里。” 上好的龙井,茶香四溢。 等祝晴将茶杯放回茶几,崔管家手法娴熟地为她续茶,腰杆依旧挺得笔直:“madam信风水吗?” “其实房子还在装修的时候,二小姐就对这屋子的风水有顾虑。” “她陪着老爷跑遍整个香江,好不容易请来那位甘大师……你知道的,有钱人都信这个,这位大师还是从船王家重金挖来的。” 茶杯里仍旧冒出腾腾热气。 祝晴问:“后来怎么化解的?” 盛放朝着客厅看。 祝晴还在和崔管家低声交谈,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选了吉日搬迁,光法事都要做三天三夜。”崔管家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忽然嗤笑一声,“要我说,都是江湖骗子。” “请大师改风水又能怎么样呢?盛二小姐还是遭遇了那场车祸。” “二小姐受到的打击太大了,整整三个月都把自己关在房里,连窗帘都不愿意拉开。” 盛佩珊曾多次提及这宅子有古怪,说通盛老爷子请来大师。 大师择定搬屋的良辰吉日后,盛家特意暂停夜间施工。 也就是说,当年叫停整个工程队的并不是陈潮声。 他只负责传话而已。 祝晴抬眸。 她终于,找到案件新的突破口。 崔管家惋惜道:“再多的钱,都抵不过命运捉弄……老天对这一家太不公平了。” …… 此时,隔着三层楼的距离…… 盛家小少爷抿紧嘴唇,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失了光彩。 大人都是一样的。 只有天真的小孩子才会相信,他们真的把自己当成朋友。 他默默转身,拖着心爱的咸蛋超人玩偶往回走,房门关上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但下一刻,小少爷又不甘心地用力撞开房门,带来一声重响。 盛放抱着咸蛋超人,坐在儿童房门口当起小门神。 没注意自己悄悄发出稚嫩的示威声—— “哼!” 第14章 “madam是孤儿仔!” 祝晴回到警校宿舍时,已经很晚了。 宿舍申请迟迟未获批准,每天往返通勤超过三个小时的路程让她筋疲力尽。 此时她躺在斑驳褪色的铁架床上,头顶白炽灯光刺目,耳畔老旧的风扇嗡嗡作响。 崔管家的话语仍旧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透过窗户,她看见警校侧门音像店还亮着灯。 一个念头闪过,祝晴猛地起身,快步走向校外。 十几分钟后,她攥着租来的旧碟片回校,试探地敲了敲宿管处的门。 “能借用电视吗?” 宿管阿姨推了推老花镜,脸上浮现慈祥的笑意,认出祝晴:“是你啊。” 她这位同学印象深刻。 当时终极毕业试创下多项记录,说是他们那届的传奇人物都不为过。 宿管阿姨请她进了屋,慢悠悠地拉开抽屉找到按键磨损的遥控器。 “还没吃饭吧?食堂早就关门了。”阿姨递来半个叉烧包,“先垫垫肚子。” 她道了谢,将叉烧包塞嘴里,低头专注地研究那台vcd机。 机器是内勤处去年刚配的,但平时没人会用,积了层薄灰。祝晴蹲下才发现,红黄白三色线胡乱插在电视接口,她重新接好,按下电源开关键。 “这机器我按来按去都没反应……”宿管阿姨话还没说完,电视机突然亮起蓝光。 “有了有了——”她激动道,“能看了!” 曾经的警校生,成了警署madam,顺手还能搞定电器。 vcd机传来读碟声,宿管阿姨想到将来值班时还能看碟片,乐得嘴巴都合不拢。 电视上的影像逐渐清晰。 那是十多年前,昔日港姐三甲盛佩珊曾参演的剧集。 小巷中,盛佩珊一身旗袍,打着伞,在濛濛细雨里穿梭。 镜头推进,她蓦然回首,眼中噙着的泪光晶莹,将哀愁演绎得淋漓尽致。 宿管阿姨拆着毛线团,眼睛都要黏在屏幕上:“说哭就哭,演员真有本事。” …… 第二天黎明时分,天边刚翻起鱼肚白,祝晴就已经坐上前往观塘的早班车。 在寂静冷清的观塘后巷,她找到死者何嘉儿父母经营的那间报摊。 铁皮亭亮着昏黄灯光,何父正整理当天的早报,何母则用长夹子拾捡昨夜别人喝多了酒丢下的易拉罐,这都是能换钱的废品。 听了祝晴的来意,何母放下易拉罐,在身上反复擦拭双手,带着祝晴绕过狭窄的巷道回家。 公屋是需要排队申请,何母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抽中这套公屋,一家人整宿没睡着。 单元房逼仄陈旧,因屋子的空间过于狭小,生活杂物摆满,经过都要绕着走。 里间稍大一些的卧室,是何嘉儿生前的房间。杂物从不往里面堆放,即便十年过去,房间仍一尘不染,保持着原有的模样。 “衣服、鞋子和手袋,都在这里了。”何母打开衣柜,短短几天,她的声音又沙哑了几分,“上次其他警官来的时候,也看过。” 剪裁考究的连衣裙、锃亮的名牌高跟鞋,还有皮质柔软的手袋……它们被挂放在简陋陈旧的衣柜里,显得格格不入。 但却非常平整干净,甚至褶皱都抚得平整。 很多衣物连吊牌都没有拆。 “那个男人,为什么要杀了她?”何母突然哽咽,“嘉儿很乖的,就算脾气倔了些,但绝不至于纠缠他……” 祝晴的视线,掠过那些昂贵的衣物,落在斑驳墙面。 透出霉斑的墙壁上,贴着何嘉儿从小到大得到的奖状。 “这些——”她上前一步,“需要带回警署。” …… 此时的盛家,盛佩珊推着轮椅停留在儿童房外。 菲佣玛丽莎站在她身后,恭敬回答二小姐刚才的询问:“小少爷没有发脾气,就是……一直不说话。” 儿童房的门虚掩着,盛佩珊的视线越过身形臃肿的玛丽莎,望向儿童房内。 她垂眸,看了一眼手心那杯温热的牛奶。 其实,她和弟弟的关系并不亲近,也并不擅长哄孩子。 从前,盛家小少爷骄纵任性,是名副其实的小霸王。只是因为孩子实在生得可爱,粉雕玉琢的小脸一垮,嘴角往下弯,没人舍得真和他计较。 然而,在盛文昌和覃丽珠死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保镖不再寸步不离,佣人也愈发散漫,短短几个月,盛放就算是闹,大人也是视而不见,不责备、机械地收拾他留下的残局…… 渐渐地,盛放拿手的一切戏码都失效。盛佩珊在想,这个小不点,是不是也会怀疑自己? “二小姐,要不要请madam来?”玛丽莎小心翼翼地提议,“小少爷很喜欢她,那天还打电话去警署和她聊天。” 飘窗上,那道小小的身影蜷缩着。 盛放背对着房门,手里攥着钢铁侠模型,一动不动,安静地不像话。 “祝警官确实和小弟很投缘。”盛佩珊轻声问,“他们聊了什么?” “我听见……少爷仔说,原来不是所有父母都会保护小孩长大。” “好像是madam告诉他——” 盛佩珊:“她也没有父母。” “二小姐,你怎么知道?”玛丽莎惊讶道,“少爷仔在电话里说,madam是孤儿仔!” 盛佩珊没有接话,将温热的牛奶递给玛丽莎。 “你送去吧。”她说,“我累了。” 刘姨上前,推着盛二小姐的轮椅转回卧室。 房门关闭前,盛佩珊突然开口。 “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我在等一通电话。” …… 祝晴回警署时,恰好赶上晨会。 白板上白骨案的线索还没有被撤下,箭头与照片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在莫振邦的示意下,祝晴将新的信息添在白板上。 盛佩珊曾因风水问题推迟搬家的时间,这和陈潮声叫停夜晚赶工的施工队……是否有一定的关联? 还有,盛佩珊出车祸的时间点,也是在半山那套别墅的施工期间。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盛二小姐不一定像表面上一样单纯吗?” “三十七岁的人了。”黎叔说,“就算十七岁,在盛家那样的环境长大,又在鱼龙混杂的娱乐圈摸爬滚打,能有多不谙世事?” 如果在三五天前,黎叔这样说,曾咏珊是一定要跳起来为盛佩珊据理力争。 可是现在,那些矛盾的证词缠绕在一起,她也迷糊了。 “你们记不记得……”曾咏珊回忆,“那天二姑爷自杀,向二小姐要笔录的时候,她说,如果要想不开,十几年前就该想不开了。” “这和管家的话完全对不上。”祝晴说,“半山豪宅的‘风水’有问题,所以就算做了三天三夜的法事,也躲不开那场严重车祸,那是十年前的事。” “难道——”徐家乐蹙眉,“她在故意模糊车祸的时间点?” 祝晴眸光骤然一紧。 她重新打开案卷,翻找夜总会小姐妹的笔录。 “这个阿may说,最后一次见何嘉儿,是一个开豪车的来接她,后备箱塞满奢侈品袋子。” 祝晴:“从头到尾,没人真正看清过,车里坐的究竟是男是女。” “啊?”曾咏珊一脸惊愕,突然反应过来,“是啊……谁说开豪车的就一定是男人?” 他们被根深蒂固的观念误导。 实际上,当年握着方向盘的,是尚未残疾的盛家二小姐。 但是,她为什么这么做? 第15章 查到了! 尽管莫沙展带领警员们开了庆功宴,但调查并没有停止过。陈潮声自杀时,酒杯里的毒物,已经证实购买源,只是暂时无法确定购买者的身份。 为这栋豪宅改风水的大师,如今已经风光不再。毕竟,外界都知道他与盛家的渊源,如今暂且不提盛家其他爆炸新闻,光是盛文昌与覃丽珠夫妇于空难中离世,也不可能再保住甘大师的荣华富贵。 警方见到这位大师那一刻,他正装模作样地捧着罗盘在破旧的公寓里踱步。 直到黎叔忍无可忍,一声暴呵,罗盘应声倒地,甘大师僵在原地。 在随后的审讯中,他很快就供认不讳。一切都是盛二小姐的安排,他不过是收钱听吩咐办事而已。 更关键的,则是盛佩珊的就医记录。 豪门抹去她在香江本地的医疗痕迹,但出入境记录无法轻易篡改。那场重大车祸后,盛二小姐曾包机出国,数月后才悄然归来,再将这记录与物业本里李发的登记时间做对比,很显然,时间线完全重合。 重案b组警员再次来到盛家时,盛佩珊依旧坐在客厅的落地窗边,长裙遮地,神色平静。 “盛佩珊小姐。”莫振邦亮出搜查令,“我们需要再次搜查你的住所。” “在我的律师到来之前,我不会回答任何问题。” 即便是说出这样强硬的话,盛二小姐的声音仍旧是温柔的。 几位佣人们交头接耳。 盛老爷子和二太去世后,盛家上下暗流涌动,也是老爷子有先见之明,就像是料定家里会有此一劫,在生前就立下规矩,非要等过了百日才能宣读遗嘱。如今,这一天即将到来,可盛家早就已经不是过去的盛家。 崔管家和其他帮佣不敢多问,只是站在原地,满面愁容。 如果连二小姐都出事,这份高薪工作怕是保不住了。 …… 黎叔带着祝晴和豪仔,推开盛佩珊的房门。 其实在陈潮声“畏罪自杀”后,这房间的里里外外都被搜查过。 但现在,警方又有了新的收获。 屋里没有一丝一毫陈潮声居住过的痕迹。外界传言盛二小姐和二姑爷琴瑟和鸣,亲密得像是连体婴,但在陈潮声死后,他的所有衣物和个人物品都被清理,丢了出去。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豪仔说,“遭到背叛,气得清理二姑爷存在的痕迹,也说得通。” 刘姨是盛二小姐的贴身佣人。 在豪门当差,最重要是能管住自己的嘴,她死死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 “盛家给你开多少工钱?”黎叔敲了敲卧室内的梳妆台,“包含封口费?” 刘姨的嘴唇哆嗦了几下,欲言又止,半晌才下定决心一般开口。 “我是在二小姐出车祸以后才来的。” 刘姨告诉警方,当时得到这份工作,并没有这么简单。 家里的帮佣,需要身家背景清白,通过重重审核,证件扣留。帮佣之间不能有亲属关系,更别说谈情说爱,只是因为怕他们暗地里串通一气。 “这是老爷立的规矩,很多有钱人家都这样,为了防着我们。” “那个时候,二小姐经常乱砸东西,老爷让我们把她屋里的易碎品都收好。” “家里的镜子、还有所有反光的东西,能拆的都拆了,盛二小姐看不得自己的腿。” “二姑爷在病床前给二小姐读报,一读就是一个多小时……我听说,老爷也是经过这场变故,觉得他信得过,慢慢让他进入公司。” 祝晴:“盛佩蓉来探望过吗?” “当然。” 和他们说的一样,盛家两姐妹的感情非常好。盛佩蓉似乎有安定人心的力量,妹妹最听姐姐的话,只要她在,盛佩珊就会乖乖喝完一整碗药。 “盛大小姐来得越来越少……”刘姨说,“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大家都说她住在石澳,是假的,她当时住在嘉诺安疗养院。” 虽被阴霾笼罩,但盛佩珊到底没有一蹶不振,慢慢地,她走出阴影。 又过去几年,家里终于迎来喜事,盛放出生了。 “我们是签过保密协议的,不可以对外宣扬小少爷的存在。” “反正孩子还小,瞒得住,等稍微大一些,老爷会在半岛酒店摆百桌宴席,把小少爷介绍给大家。” “二小姐告诉我,是因为那时候,她外甥女的事……” 说到这里,刘姨愤慨道:“可是有什么用呢?现在家里出了这么多事,狗仔都快把长焦镜头伸到少爷仔的房间里了!” 昨天,盛家小少爷儿童房的三点钟方向,有狗仔出没。 而今天,头版头条已经出现他的消息。 刘姨将报纸递给几位警官。 “哗啦”一声,黎叔抖动手中的报纸,今日的头版头条,赫然是盛家小少爷大幅却模糊的偷拍照。 头条搭配耸动的标题。 他抬眉:“居然还有家庭成员关系图,比粤语长片还要狗血。” “把报纸藏好。”祝晴说,“别让盛放看见。” “太晚了……”刘姨无奈道,“早上我还见他拿着报纸回房间。” …… 三岁半的小孩本该被捧在掌心呵护,可盛放的世界里,永远只有别墅三层空荡荡的走廊、保镖沉默的背影,和喋喋不休却又经常听不明白他说话的菲佣玛丽莎。 也许少爷仔还不懂,就算上了头条,也不哭闹,小肉手握着蜡笔头涂鸦。 在那张模糊的照片上—— 盛放给自己的左手画一把歪歪扭扭的骑士剑,右手添上神奇盾牌,双眼就像是咸蛋超人,发送动感光波。 “哔哔哔……”盛放用小气音发送“光波”,和自己玩耍。 这些时日,盛放总爱蜷缩在飘窗边。 他欣赏着自己的画作,叼住胖乎乎的蜡笔,将报纸举高高,压在被封死的玻璃窗上。 祝晴的视线,顺着小人儿孤寂的背影,突然落向人物关系图底下那行英文批注。 死者那枚戒指的内壁,刻着字母—— cs。 警方曾以为,那是陈潮声名字的缩写。 chanchiuseng. 但原来,盛佩珊的英文名,是cassandra。 cassandrasing. …… 盛佩珊前脚刚被带回警署,翁兆麟督察后脚猛地踹开莫振邦的办公室房门。 当莫沙展越级作出紧急申请拿到那张搜查令时,大家就知道,这一刻必然会到来。 年轻警员们不知道办公室里双方是怎么交涉的,只听见办公桌“砰”一声重响,所有人立即倒吸一口凉气。 黎叔在外面摇摇头:“又押上警员证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每次莫sir犯轴,总要拿辞职当筹码。 翁督察摔门出来时,想想还是不解气,猛地转身—— “老婆孩子不吃饭了?要不要给你申请英勇勋章?” 调查仍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下午两点,豪仔和小孙气喘吁吁地冲进来,手里攥着一沓资料。 “那些奖状……我们查到了!”豪仔喘顺了气,“程教授早年资助过何嘉儿念书!” 空气瞬间凝固。 如果十年前盛佩蓉手中那本笔记簿真是何嘉儿给的……为什么? 恍惚间,祝晴仿佛听见何嘉儿室友的喃喃自语。 她沉吟着:“为弱者发声……” 那时,何嘉儿在调查盛佩蓉和程教授女儿的死因! 就在这时,莫sir的bb机响了。 他拿起话筒覆机,那头线人的声音沙哑刺耳。 “当年的事,不清不楚的。” “盛佩蓉和程兆谦的女儿……搞不好根本没死。” 第16章 “我们还会见面吗?” 审讯室里,空气凝固。 盛佩珊坐在轮椅上,双手握住把手,始终保持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两枚刻着英文字母的铂金戒指被重重地拍在审讯桌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最初警方认定盛家二姑爷陈潮声与死者何嘉儿是恋人关系,全凭这枚所谓的“情侣戒指”。但没想到,原来戒指内壁刻着的字母,与盛佩珊的名字缩写相比,陈潮声的粤拼缩写反倒牵强。回溯整个案件,竟从未有准确的线索足以证实—— 陈潮声和何嘉儿认识。 “当年停在夜总会门口的豪车,目击者只记得是深灰色,不清楚具体的车型,更没有注意过车牌号。”莫振邦的声音在审讯室密闭的空间内回荡,“但在壁炉完工后十天内,盛家名下就有一辆车被秘密报废。” 莫振邦身体前倾:“这个巧合,你怎么解释?” 该怎么解释?豪宅报废一台车子而已,其实有很多理由,但盛佩珊没有开口。 她始终紧闭着双唇,目光停留在警方拍在桌上的证物袋上。 “我来试试还原真相。”祝晴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你以风水问题为理由,推迟搬入半山别墅,是为了稳住何嘉儿吧。后来发生了什么?蓄谋、意外、还是失手?” “在这个环节里,陈潮声也没有闲着。” “港城理工学院建筑结构工程系向来注重实践教学,学生时代,他们经常要处理建筑结构的特殊情况。先把尸体封进壁炉,完成藏尸标准的前期工作,这只是最基础的功课之一。” 盛佩珊垂着眸,声音平静得可怕:“证据呢?” “杀了人,内心一定很煎熬吧。”祝晴直视着盛二小姐的眼睛,“出车祸……是因为心神不宁吗?” “会愧疚吗?” 盛佩珊终于抬起眸,静静地望着祝晴。 她依稀记得,这样的对话曾经发生过,那时自己问的是—— 陈潮声杀了那个无辜的女孩,会愧疚吗? 可怕的回忆席卷而来,在脑海中冲刷叫嚣。 起初那几个夜里,她整宿整宿无法入眠,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何嘉儿那张脸。直到那一天,她开车在深夜疾驰,一场始料未及的车祸,当剧痛袭来的那一刻,盛佩珊反倒觉得解脱。 她得到报应了,何嘉儿能不能别再日日夜夜折磨她? 盛佩珊的手,紧紧攥着裙摆。 脸色变得煞白,不再像往日那样优雅从容。 “会愧疚吗?”祝晴重复一遍。 盛佩珊有一瞬间的迟疑。 此时,这位女警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看。 冷静、决断……从这眼底,总能倒映出熟悉的过往。 那个她总是仰望着的、永远杀伐果决的姐姐。 也是因为这样,她心底生出荒谬的念头。 那天才会试探这位女警的年纪,通过对方警员证上的姓名查底细,又留下她喝过水的茶杯,送去检测。 “陈潮声是唯一的知情人。”祝晴向她逼近,“谁知道十年后,壁炉藏尸案曝光,你为了自保,在他酒里下毒,再留下遗书,伪装成畏罪自杀的现场。” 这一次,盛佩珊的语气毫无波澜:“我没有杀他。” “那他是怎么死的?” 盛佩珊:“自杀。” …… 直到盛家御用大状到来,审讯才暂时告一段落。 警方有理由相信当事人会干扰调查,拒绝保释申请,按照规定扣留盛佩珊四十八小时。 隔着双层玻璃,b组几位同事早已按捺不住。 等到莫振邦和祝晴出来,快步跟上他们。 “如果盛佩珊真杀了陈潮声,当时怎么会这么惊讶?” “拜托,她是演员啊!刚入行就有演戏天赋,现在人生阅历丰富,演技更精进了。” “记不记得那天她的波波意外死亡、陈潮声刹车失灵,她非要说凶手就在盛家,惊恐的样子骗过了所有人……这位盛二小姐,就是为了放松我们的警惕,要不然也不至于到现在才查到她头上。” “会不会是二姑爷为了保护心爱的人,所以才自愿……”曾咏珊迟疑道。 “盛佩珊车祸后,二姑爷才逐渐进入盛氏集团内部。”梁奇凯说,“如果一切都只是有利所图,怎么会为保护她而自杀?” 不管怎么说,这案子仍旧有太多的疑点。 多方面调查还在继续,尘封十年的白骨案,许多记录没有保留,本来就已经够难查的了。现在案件倒退回原点,从二十年前的婴儿被绑架案查起,简直让人头疼。 …… 祝晴第一次听说盛家那个婴儿的死因……是从萍姐口中。 在盛家工作超过二十年的帮佣不多,莫sir让她再去看看,能否有什么收获。 崔管家、萍姐和司机老赵站在祝晴面前,一同回想当年的细节。 “那时候我还年轻。”老赵说,“阿水更后生,才二十出头。小伙子勤快老实,刚来就讨老爷欢心。家里的司机,大家都想给老爷开车,他出门最多,出手也最阔绰……我还担心阿水是我的竞争对手,没想到后来出了这样的事。” 据老赵回忆,那位司机大名黄阿水,得到这份工作纯粹是运气,那天老赵开车去接盛文昌回家,半路车子抛锚,被黄阿水碰上,修好了车子。 盛文昌迷信,笃定为自己解了燃眉之急的黄阿水旺他,就将这年轻人留在自己身边。 “黄阿水跟我们的年纪差距大。”崔管家说,“平时不太聊天,就只听说这小伙子踏实肯干——” “谁知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萍姐紧紧皱着眉头,“小千金才六个月大,他真下得了手!” “阿sir、madam,”老赵问,“难道阿水也有份杀了壁炉里那具……” 还没提“白骨”两个字,他已经打了个寒颤。 “对了。”祝晴继续记录,“黄阿水和盛佩珊关系怎么样?” “我记得很长一段时间……”萍姐向他们确认,“都是那个叫阿水的送盛二小姐上学?” 崔管家和老赵点头。 “是有这么一回事。” “能想起来的,就只有这些了。”老赵说,“当年主人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敢多问呢。” “可以理解。”梁奇凯态度和煦,留下一张名片,“如果还想到什么,随时联系我们。” 祝晴和梁奇凯准备回警署时,听见楼上传来一道声音。 “喂!” 祝晴回头。 半个小脑袋从楼梯转角探出来,孩子双手攥着栏杆扶手,肉嘟嘟的脸颊鼓着,明明想要靠近,又硬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梁奇凯温声道:“我在这里等你。” 外界风言风语传得厉害,盛家这个少爷仔小小年纪已经坐拥百亿身家,多少人眼馋。 但其实,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最重要的,不过是陪伴而已。 祝晴往前几步。 盛放慢慢下来,站在楼梯口,声音低低的:“案子结束了,我们还会见面吗?” “不会。” 祝晴顿了顿:“最近家里乱,关紧房门。” 盛文昌和覃丽珠离世,盛佩蓉自身难保,如果盛佩珊真的是凶手…… 从今往后,这个家里,就只剩下盛放一个人。 “别跑出去玩了。”祝晴目光扫过三楼走廊散落一地的玩具,又补充道,“以后,照顾好自己。” 小孩没应声,只是低着头,机械地拆开刚搭好的小件乐高。 一块一块,又重新拼回去。 下楼时,梁奇凯倚在门旁,目光复杂:“你心里也不好受吧?” “为什么这么说?” “有钱人会给孩子设立不可撤销的信托,这个小孩将来的生活不需要担心。” “但是……如果你放心不下,可以和他保持来往,哪怕只是写信。” 祝晴摇头,没有停下脚步:“人都是要自己长大的。” 梁奇凯不再接话,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而与此同时,盛放拿着乐高小人上楼。 菲佣紧随其后。 二姐的卧室门还开着,电脑上弹出一条邮件通知消息。 盛放认的字不全,对英文字母却很熟,定睛一看。 “dna?”小孩子还在伤心,舔了舔嘴角,“玛丽莎,这是新出的巧克力牌子吗?” 第17章 “你好像是我的大外甥女。” 二十年前,盛佩蓉和程兆谦尚在襁褓中的千金离奇失踪。 盛文昌担心重蹈船王儿子被绑架撕票的惨案,当即封锁消息,不允许任何人报警。 盛家在暗中追查,一切蛛丝马迹都直接指向那个突然消失的司机黄阿水。 当他们带着人赶到黄大仙下邨那间破败的屋子时,黄阿水已经被烧成焦尸,屋子火场中,盛文昌捡起两样证物,一个是盛文昌在满月礼那天亲手为小外孙女戴上的羊脂玉坠,另外还有半截烧焦的婴儿鞋帮,上面的精致花纹是盛家二太覃丽珠为了讨好继女亲手绣上的。婴孩与成人的骨骼含水量不同,连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到,遗骸早已与那张铁皮床融为一体。 被问及那场火灾,屋村居民三缄其口,这件事不了了之。直到多年后,有人酒后吐真言,原来那天喝得烂醉的司机独自回来,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 这次真的要发达了! “村屋居民之所以不敢提那场火灾,是因为非法僭建问题,住户私拉电线,一旦警方介入调查,影响到的就不只是黄阿水一个人了。” “所以,司机根本就没有绑架那个孩子。” “让个死人背了二十年的黑锅?” 何嘉儿在夜总会挖到的,也许就是这个尘封的真相。 “有没有可能,这一切从一开始就不仅仅只是一个案件?” “司机‘绑架’案、壁炉白骨案、陈潮声中毒……表面上看,完全不相关,但好像又有些关联。” 曾咏珊捧着咖啡杯插进话题:“比电视上编的争产案要精彩多了。何嘉儿、陈潮声、盛佩珊……这场豪门恩怨啊,下一个轮到谁?” “这么爱看电视。”黎叔卷起报纸敲她脑袋,“你要是不在警局当差,可以去无线电视艺员训练班递资料,学编剧理论。” …… 明天就是盛文昌百日遗嘱宣读的最后期限。 尽管盛佩珊尚未获得保释,但警方破例允许她回家一趟,当然,是在全副武装的押送之下。 其实在审讯室里,盛二小姐仍旧优雅安静,甚至从容,但那双眼睛却暗淡无光。 她和律师的每一句对话被监控,盛佩珊似乎并不在意是否被定罪,从头到尾,她只交代了两件事。 第一,盛佩蓉的病必须治,不计代价。 第二,给盛放安置一个稳妥的去处。 祝晴想不通。 盛佩珊默认了她与何嘉儿的交集,却始终不愿意说出实情,是为了隐瞒什么? 既然她在等待警方找证据将自己定罪,那么不管背负一条还是两条人命,结局都是一样的,又为什么在提及是否杀害陈潮声时坚决否认? …… 无数谜题若隐若现。 警方严密护送盛佩珊至半山盛家,全程戒备森严,不敢有丝毫松懈。 宣读遗嘱的时间还没到,律师静立在一旁,神色凝重,手中紧握那份密封文件袋。 盛佩珊坐在轮椅上,偏头问刘姨:“小弟呢?” “二姑爷生前*给他定的卡丁车今天送到,小少爷刚才还在后院试车。” 整个盛家大厅笼罩在诡异的平静中,警方分散在各处,每个人都绷紧神经。 祝晴和梁奇凯站在沙发一侧,目光扫过厅内每一个细节。 茶几上摆着的是盛佩珊与盛放平日里惯用的专属茶杯。 二小姐的杯子里飘出红茶香气。 小少爷杯里的则是儿童派对常见的杂果宾治,插上彩色吸管和小纸伞,附带动物造型的小饼干。 见警方突然到来,崔管家吩咐佣人:“茶都凉了,撤下去换一壶新的。” 盛佩珊抬手:“不用撤……” “啪”一下,崔管家手一抖,杯子翻倒,茶水在茶几和地毯上漫开:“瞧我笨手笨脚的。” 他赶紧收拾茶杯和那杯杂果宾治,端着托盘退回厨房。 祝晴注视着这一幕,微微蹙眉。 脑海中那些碎片般的线索骤然串联。 “改了风水有什么用?老天不公啊。” “盛家的帮佣,背景底细必须干干净净,别说不能谈恋爱了,就连亲属关系都要查三代。” “何嘉儿、陈潮声、盛佩珊……这场豪门恩怨啊,下一个轮到谁?” 提及二十年前的司机,老赵和萍姐都是面露鄙夷,只有崔管家保持中立,表示这小伙子踏实肯干。 没记错的话,黄阿水是在盛文昌车子抛锚时出现的。 太巧了些。 祝晴盯着崔管家的背影。 黄阿水和崔管家是什么关系? 匆忙被收起茶水和饮品会不会呈现陈潮声酒杯里的毒理反应? “祝晴。”梁奇凯细心地注意到祝晴的停顿,用手肘推了推她,“你怎么了?” 听见他的声音,崔管家背影猛地停顿,因身体摇晃,托盘里的杯子碰撞发出脆响。 这位老管家表现反常,所有潜藏的疑点,汇聚成一起,祝晴豁然开朗。 也是在同一时间,她的脑海中骤然涌入一本书的情节。 她是一本小说的炮灰女配,在原剧情中占据很小的篇幅。 在故事开篇,性格孤僻的她,被原男主拯救、治愈、温暖……而后,在执行任务的关键时刻,为保护原男主而牺牲,成了被他怀念一生的白月光。 一片沉寂中,崔管家缓缓转身,与祝晴四目相对。 女佣端着果盘经过,不小心撞到崔管家的肩膀。 她手中的托盘倾斜,水果刀滑落到地面上,“哐当”一声。 时间仿佛凝固,崔管家直直盯着盛佩珊的方向。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压抑几十年的怒火,转为绝望的疯狂,他弯腰捡起刀。 几乎是第一反应,为避开原剧情,祝晴一脚将原男主踹开:“小心!” 梁奇凯被踢开时绊了个踉跄,有些狼狈错愕,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在崔管家抓住刀暴起冲向盛佩珊的瞬间,将单人红木座椅推去,水果刀瞬间扎进皮质椅背。 豪仔和曾咏珊迅速看向崔管家,眸光一变,单手握住腰间配枪。 “不许动!举起手来!” 佣人们顿时乱作一团,盛佩珊惊恐地捂住嘴,连指节都泛白,其他警员默契十足,部分留下保护这位二小姐,剩下的则迅速分散,将崔管家包围。 崔管家脊背一僵,缓慢地举起手。 盛佩珊和何嘉儿的关系、壁炉白骨案的疑团、陈潮声的死、二十年前那个司机的身份……谜底昭然若揭,他们站在离真相最近的一刻。 当混乱终于归回宁静,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轰鸣声。 本来,盛家少爷仔已经又不和祝晴好了。 但他作为长辈,能和小辈计较吗? 开着小小卡丁车的盛放,一副少爷派头,甩尾漂移堵在祝晴面前,冷脸端详。 “你好像是我的大外甥女。” 第18章 真相。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也许是祝晴那一记凌厉的飞踢动作太大,崔管家还没得手,整个b组都已经警觉地进入备战状态,将他层层包围。 曾咏珊聊起爱情片时满脑子的罗曼蒂克,关键时刻却丝毫不手软,此时展现出警校精英利落的狠劲,一个标准的擒拿肘击,单膝顶在崔管家后腰,将他死死按压在地上。 豪仔与曾咏珊配合默契,腰间配枪还没来得及拔出,直接掏出手铐紧紧锁在嫌疑人的手腕,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后颈,厉声喝道:“还想动刀?” 祝晴看过的小说不多,充其量只有儿时福利院书架上社会善心人士捐助的漫画,后来为生计奔波,留给娱乐的时间就更少了。刚才,原剧情在顷刻间涌入祝晴的脑海,她来不及分辨,凭借本能自救。此时回过神,作为炮灰女配本该经历的一幕幕变得愈发清晰。撇开一切的不现实因素,按照原剧情,她在盛家律师宣读遗嘱之前察觉崔管家的嫌疑,因思考出神,原男主出声,被警惕的崔管家察觉……崔管家随手抓起女佣托盘上的水果刀,直直地冲向警官,原剧情里的祝晴为保护原男主,飞身扑救,躲闪不及,锋利的刀尖猛地戳入她的心脏。就这样,她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回到现实世界,梁奇凯在被撞开的瞬间反应过来,意识到是自己开口暴露了祝晴对崔管家的怀疑,眼神从错愕变为锐利,用皮质椅背挡住对方的第一重攻击。 这就是原剧情中原男主的设定,温润却并不无能,拥有一条为他量身打造、完整的成长线。 “放开!” “你们该抓的不是我!” 崔管家的怒吼声,打断祝晴的思绪。 他双眼怒瞪,因激烈对抗挣扎出血丝,整张脸涨得通红,脖颈暴起青筋。身边其他帮佣们尖叫着四散开来,还惊魂未定。 莫振邦和几位警员全程护好盛佩珊,确保这位盛二小姐毫发无伤。 只是自盛家小少爷开着卡丁车漂移后留下那句话后,她神情紧绷,神色复杂地盯着祝晴,满眼无法言说的疲惫。 至于骄傲的盛家小少爷,从扬着小肉下巴堵住祝晴起,再到崔管家双手被戴上镣铐,由始至终,他都被祝晴护在怀中。 崔管家的嘶吼声不停,那个冷硬利落的怀抱,和上次一样。耳畔的一切喧嚣,也不知道盛放是没在听,还是听不懂。他小小的脊背僵了一下,再在她怀中,缓缓地抬起头。 盛家小少爷第一次见到这个女阿sir,是在儿童房门口,她好大的力气,轻轻松松揪住他的后衣襟,将他拎了起来,那时,他还以为这是爹地请来的女保镖。 后来,他们一起去物业门卫亭探险,一起去嘉诺安疗养院查案……小小的孩子也知道,警官来家里是为了查案,案子结束后,这个厉害的大人就不会再来陪自己玩了。 可是,盛放在二姐房间的电脑上看见那封邮件。 小朋友不认得太多的中文字和英文字,但玛丽莎认得,她叽里呱啦说了一连串的话,小少爷从中捕捉重点,回想起那天二姐说的一个生僻词。 外甥女。 好学的少爷仔已经懂了,外甥女就是亲戚。 他仰着小脸,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不敢再开口。 如果她说不是呢? …… 律师也是第一次亲身体会这样惊险的场面,盛家老爷子生前留下的规矩暂且搁置在一旁,因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遗嘱宣读只能暂时延后。 警笛声在不久后响起,警员们迅速分头行动,一部分人留在现场为那些帮佣做笔录,另一部分则押送嫌疑人上车。 两辆警车一前一后停着。 盛佩珊与崔管家交错而过时,忽地请为自己推轮椅的警官稍等。 她抬起头,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崔管家。 “为什么?” 崔管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双眼恶狠狠地像是能瞪出血,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哑声道:“你会遭报应的,你们全家都会遭报应的。” 盛佩珊从来没有见过管家这副模样。 她甚至不知道崔管家的真正名字,印象中,只觉得他好像一直这样苍老,却沉默可靠。 直到现在,盛佩珊仍没有消化这个事实,这一起案件,竟还有第三个人牵涉其中。这个一直安静站在家中角落、微微佝偻着背的身影……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当被押送上警车时,她的视线越过车窗,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自己生活了许久的地方。从二十七岁到三十七岁,十年时光,每一天,都是煎熬。不对,更准确来说,不仅仅只有这十年…… 盛佩珊的手,攥着车窗框,又在祝晴脸上停留。 阳光下,祝晴和盛放一起站在盛家别墅门口用鹅卵石铺满的小径。 在客厅时,她的所有注意力都停留在崔管家身上,小孩突然出现,板着倔强小脸,又是酷酷的,也不知道在神气什么……这个盛家,到处都是危险,她能做的,只有先将他护住。至于盛放示威时傻乎乎的孩子话,当时她无暇在意,现在也没有再重新回想。 她的思绪早已被所谓的原剧情占据。 “莫sir。”穿着制服的年轻警员出来,为难道,“刚才佣人们都吓坏了,那个胖胖的菲佣躲进储物间不肯出来。这孩子……” 祝晴低头看盛家小少爷。 自从在一楼书房发现陈潮声的尸体后,盛家的佣人们已经走了一批。而刚才的一幕,太惊险,拔刀拔枪、声嘶力竭……恐怕又得吓走一批人,毕竟,那个承诺给他们三倍工钱的盛二小姐已经被带走了。 菲佣玛丽莎对国语一知半解,一慌乱,粤语成了鸟语,凡事都靠猜,只觉得这个家里处处藏着凶手,吓得躲了起来,就算被劝出储藏室,说不定也要连夜收拾行李走人。 莫振邦当机立断:“先带这孩子回警署安置。” 这起扑朔迷离的案子,指向性已经明朗,眼看真相昭然若揭,莫sir提议先将盛放带到警署再从长计议。 孩子才一丁点儿大,生平第一次坐上警车,小小脑瓜里充斥的所有疑虑都被新鲜感冲淡。 心心念念的西九龙重案组,终于要去参观了! …… 盛家小少爷第一次踏进在电视上见过无数次的西九龙重案组,圆溜溜的大眼睛立马变成两盏亮晶晶探照灯,恨不得把每个角落都扫描个遍。 等到发现崽崽上蹿下跳就像是一只精力过剩的小猴儿,警员们忍不住扶额,早知道刚才应该就是连哄带骗也得先把菲佣玛丽莎带过来,毕竟他们来的是警署,还有比这儿更安全的地方吗? “祝晴呢?”黎叔被盛家少爷仔的小奶音吵得脑仁子突突直跳,两只手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这孩子听她的话,让她来带!” 盛放的小肉手在轻轻抚摸警徽,听到阿sir的话,不太乐意。 他才不听话呢。 徐家乐向来皮实又机灵,双手抓着老前辈揉太阳穴的两只手,调整位置往耳朵上按。 黎叔气得一把甩开,差点就要给他一个暴扣。 “祝晴去鉴证科了,等那杯红茶和水果宾治的化验结果。” “她倒机灵。”黎叔闷哼一声,“跑得比兔子还快。” 曾经黎叔口中的冰山女,现在又被形容成跑得比兔子还快…… 场面有点违和,几个警员憋着笑。 徐家乐将一份文件的影印件摆在工位桌子上,手指在上面轻轻一叩:“莫sir和小孙在审讯室,有了这个,他想不承认都难。” 曾咏珊托腮:“不知道盛二小姐的嘴巴撬开没有?” “我去看看盛佩珊那边。”黎叔起身。 “黎叔!”曾咏珊在后面喊,指了指坐在转椅上的小少爷,“这小祖宗怎么办?”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这个时候,装作没听见是最明智的选择。 还是梁奇凯仗义,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根波板糖,塞到盛放的嘴巴里。 小朋友的嘴巴被糖果堵住,眼睛眨巴眨巴的。 秒变可爱。 曾咏珊的肢体语言很夸张,凑到少爷仔的小脸面前看了又看。 这真是刚才那个开着拉风卡丁车堵人的冷酷小孩吗?糖果到底有什么神奇威力,能让小霸王变成乖宝宝? “你居然会随身带糖果?”曾咏珊像发现新大陆,凑近梁奇凯。 “彩虹波板糖。”梁奇凯说,“平时走访的时候,偶尔会遇到一些哭闹的小孩,所以会随身准备糖果。” 这位新调来的梁师兄,向来都是亲和力爆表。 就连警署x餐厅的阿姐都愿意往他的虾仁炒饭里偷偷加虾仁,说着年轻人要多吃点。 “学到了!”曾咏珊笑得眼睛弯弯的。 徐家乐拖着长音起哄:“哦——学到了——” 各个工位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怪腔怪调。 曾咏珊干瞪眼,双手叉腰用嘴型命令他们闭嘴。 几个人闹成一团。 梁奇凯无奈地摇摇头,转身看盛放。 他擅长哄小孩,温声问盛家小少爷:“吃了这个彩虹波板糖,嘴巴里会不会架起一道彩虹?” 盛放冷着小臭脸:“幼稚。” 曾咏珊:“小鬼,那你还给人家?” “?”盛放龇牙,大力咬了一口波板糖。 “噗”一声,笑声回荡着,久久没有停下。 这个西九龙重案组啊,瞬间变成西九龙幼稚园。 …… 审讯室里,崔管家的情绪并不稳定。 当时,他双手举过头顶,被一圈警察围在正中间,隐约间,仿佛听见小少爷的声音。小少爷说,madam是他的外甥女。 第19章 后悔吗? 祝晴从莫振邦手中接过那份传真资料的复印件。 纸张还带着机器的余温,油墨气味飘散在空气中,她安静地看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那些过往的痕迹,在脑海中掠过。 福利院里斑驳的墙壁、冬日里浸在x餐厅后厨洗碗池中冻得发红的手指、为攒学费连打三份工直到高烧不退的夜晚…… 院长是在福利院门口的台阶上发现她的。 那时,她尚在襁褓中,连啼哭声都这么微弱,根本不存在贪玩孩童在人群中意外走失的可能性,很明显,是家人遗弃了她。 小时候,祝晴经常站在学校门口,看着同学父母来接他们回家。 爸爸妈妈牵着孩子的小手,轻声细语地问,在学校有没有吃饱、有没有发生好玩的事、有没有好好做功课……而祝晴,从来无法在脑海中描绘父母的雏形,她只知道,自己是不受欢迎的小孩,不被期待来到这个世界上。 所以,她不在乎,也不奢求温暖。 但祝晴从来没想过,原来,她并不是生来就被遗弃。 她有妈妈,是那个躺在嘉诺安疗养院病房里的,可怜的女人……她也有爸爸,那位程教授直到临死之前,仍在托人打听她的消息。 祝晴将纸张整齐地对折。 她花了这么多精力去查这起案子,没想到最后才发现,一切因自己而起。 办公室里静得出奇。 小小的盛放好像并不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 他原本歪歪扭扭地趴在工位上啃圆珠笔,当看着外甥女的神色逐渐凝重,慢慢地,也坐直了身体。 其他警员们看着祝晴的眼神,说不上震惊或者惋惜,但他们深知,并不是羡慕。 曾咏珊看过这么多电视剧,她知道狗血电视都是这么演的,为生活所困的角色无意间发现自己的身世之谜,从此走上人生巅峰,观众们都爱看这个。 但事实是,新人警察拼了命才站稳脚跟,突然被告知,命运曾经和她开了个玩笑,她的人生本该是一片坦途。这并不可能光用“天上掉馅饼”几个字,就能轻巧粉饰成皆大欢喜的结局。 “祝晴。”曾咏珊握住她冰凉的手。 “没事。”祝晴喉咙发紧,仍旧不知道怎么回应这份善意的关心,撞上莫振邦同样欲言又止的眼神,“莫sir,现在去审讯室吗?” …… 这是祝晴第二次审讯盛佩珊。 单向玻璃后的监控灯亮着,盛佩珊做好思想准备,等待着她的质问、发怒,甚至崩溃……然而并没有,祝晴只是将案卷平l放在审讯桌上,随即平静地落座。 就像那一天,陈潮声被发现死在半山别墅书房。 其他警员都怜悯地看着她,只有祝晴拿着笔录本,以完全公事公办的姿态站在她面前。问询时,她的提问总是精准,没有半个多余的字,鬼使神差一般,盛佩珊打探她的年龄。当时祝晴回答之后,她说,这么年轻的警官,很少有这样的魄力。 当天晚上,盛佩珊将这位女警的资料交给私家侦探,一同交去的,还有对方喝过的水杯。 终于,她亲手为那段荒唐的往事,画上一个句点。 “你和你妈妈很像。”盛佩珊的语气里带着怀念,“她年轻时,也像你一样冷静,那时候我们——” “可以开始正式笔录了吗?”祝晴利落地打断她的话。 盛佩珊微愣,点了点头。 “我第一次见到姐姐失态,应该就是那一天,她是被姐夫扶下车的,手里捧着那半截烧焦的婴儿鞋,眼泪止不住的流。”盛佩珊顿了一下,“整件事……应该从前一个星期说起。” 在盛家,盛佩珊渺小得像一颗尘埃,几乎无人问津。 原本只有姐姐会真正关心她,但可可出生后,连姐姐的目光都不再为她停留。 “那段时间,每天放学后,司机阿水都会送我去琴行。” “阿水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可能因为这样,我的话反而多了。” 只有当她提问时,黄阿水才会回答,每一次,都要思考很久斟酌用语。 但能陪盛佩珊聊天的人太少了,她渴望倾听和被倾听,于是不停地、不停地发问。 案发前一周,他们在车里聊起黄阿水的童年。 他告诉盛佩珊,在自己小时候,亲生父亲就去世了。他和母亲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艰苦的日子,那样的苦,和二小姐的“苦”不一样,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真正的朝不保夕。一开始,黄母没有想过改嫁,只盼着能将儿子拉扯长大,但那一天,她带着儿子去九龙城寨送货。 “那里的巷道就像迷宫一样,阿水的妈妈身上带着货款,绕进巷子时遇到扒手,她去追时,阿水被人贩子抢走了。” 莫振邦:“九龙城寨当年是著名的‘三不管’地带。” “一个卖云吞面的叔叔把阿水找了回来。” “一段时间后,这个叔叔成了他继父。” 黄阿水说,即便后来的生活中证明,继父懒惰成性、好充仗义且浑身毛病,这段婚姻也以破裂收场,但黄母却始终记得那时,他将儿子送回到自己手中,就像个真正的英雄。 说到这里,盛佩珊沉默了很长时间。 像是难以启齿,好不容易,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也想像一个真正的英雄。” 她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 如果带着失而复得的婴儿凯旋,也许,她就被看见了。 盛佩珊精心策划了那场“失踪案”。 每周六,姐姐姐夫要去马会,孩子由家里的育婴师照顾。 “可可睡着时像个小天使,趁育婴师不注意,我轻轻抱走了她,还带走那双摆在一边的婴儿鞋。” “阿水送我和可可去油麻地码头旁边的废弃纺织厂,他说那里安全。” 他们说好,黄阿水只管离开,盛佩珊则在外逗留到傍晚。 到时候她带着小婴儿回来,就当作从司机手中夺回了孩子。 “阿水需要钱开自己的修车铺。” “而我……再不受重视,也不需要为钱操心。” 刚开始,就像过家家游戏。 在黄阿水离开前,盛佩珊将小婴儿鞋和那枚玉坠一同丢给他,准备作为她奋力保护孩子的证明。 “抢孩子的时候,连鞋子和玉坠都挣脱掉了?”莫振邦哼笑,“你们就没想过,如果盛文昌或者盛佩蓉报警怎么办?就算顺利进行,黄阿水真的能远走高飞?” 盛佩珊的指尖摩挲桌上的一次性水杯:“我们太小了,没有考虑得这么周全。” 多么儿戏的计划。 莫振邦强压着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斥责。 十七岁和二十岁的年纪,也不小了……两个蠢货。 “我唯一没想到的是,厂房里居然有老鼠。” 当一只灰鼠窜过脚边,盛佩珊惊叫着后退,惊慌之下将襁褓暂时放在集装箱顶上。 就在她一边躲闪一边发出声音驱赶老鼠时,手肘不小心撞上仓库侧门,生锈的铁门猛地关上,自动锁扣落下。 她尖叫、哭泣、声嘶力竭。 直到两个小时以后,终于引来路过的码头工人开门。 “集装箱上什么都没有,可可被人抱走了。” 在那两个小时里,盛佩珊时而呼救,时而瘫坐。 也许期间有人经过,以为那是个被遗弃的孩子。 当天,盛佩珊在外徘徊到很晚才回去。 崔管家只当她练琴晚了,没有多问。 到了深夜,姐姐姐夫和父母带回可可已经被烧死的噩耗。 “怎么会是烧死的?明明是我亲手弄丢了她……”盛佩珊的指甲嵌入掌心,“但是,我不敢说,只能选择将错就错。” 她的小外甥女“死”了,姐姐在一夜之间失去所有的锋芒。 整个盛家陷入悲痛,只有她,她居然因此逃过惩罚。 “阿水一个人背上所有罪名。”盛佩珊说,“就当他是见财起意……” 祝晴:“崔管家是黄阿水的生父。” 盛佩珊眼底出现难以遏制的惊愕。 崔管家居然是阿水的父亲……难怪提起早逝的生父,他总是支支吾吾。也难怪,崔管家今天突然发狂。 “后来发生的事,你们也查到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并不希望自己“被看见”,是以姐姐的陨落作为代价。 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再不愿意也好,只能接受现实。 十七岁的盛佩珊,将那段往事藏在心底。 她为姐姐心痛,偶尔也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等过几年,他们再生一个孩子就好了。 后来,她站在港姐选美的舞台上。 盛佩珊从来没有被这么多人关注过,原来褪去青涩,丑小鸭也能变成白天鹅。 “后面几年,拍戏、拍拖、结婚……” “很乏味,没什么特别的。” 而转折,是从十年前开始的。 一切突然脱轨。 “有个人突然去探望姐姐。”她抿紧唇。 莫振邦抬眸,将何嘉儿生前的照片推上前:“是她吧。” 盛佩珊闭上眼睛,不愿看这张照片。 “他们根本没有再要一个小孩的打算,对姐姐姐夫而言,可可无可替代。” “姐姐的精神越来越差了,姐夫给她联系嘉诺安疗养院。我一有时间就会去陪她,但她不愿意说话。” “我们请了最好的医生给她治疗……可姐夫说,那是心病,姐姐不可能再好起来了。” “直到十年前那天……”盛佩珊的声音变得冷漠,仿佛诉说着别人的故事,而她自己只是一个看客,“护士告诉我,有个女孩跟义工混进疗养院,她是去找姐姐的。护士担心是狗仔,等我赶到时,那个女孩已经离开,姐姐手里捧着一本墨绿色的笔记簿,高兴地告诉我,可可还活着。” 第20章 反派的一生。 盛放跟着祝晴转了好几辆小巴车,最后巴士拐过几道弯,驶入黄竹坑地界。 窗外街景在眼前掠过,小朋友趴在车窗上,视线越过那些灰扑扑的旧楼,戳了戳玻璃。 “那是海洋公园吗?” 祝晴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这个时间,摩天巨轮停在半空,缤纷明亮的灯光已经熄灭。 香江海洋公园离黄竹坑警校太近了。 每到夏夜,乐园里欢快的尖叫声、童趣可爱的音乐声会顺着风透进她的宿舍,即便窗户紧闭,仍难以隔绝。 “你去过?”祝晴问。 “没有。”盛放摇摇头,鼻尖还抵在窗户上,“你呢?” 祝晴没回答。 答案很明显,那些畅快的笑闹声,这么近,却又总是遥不可及。只是她没想到,养尊处优的豪门小少爷,也要这么眼巴巴地看着乐园,小心翼翼地张望。 “到了。”她起身,示意盛放跟上。 黄竹坑警校没有暑假的概念,学员班通常是二十六至三十六周的常规训练课程,不管晴天雨天,学员们从不间断训练,结业后直接进入警队服务。 此时的操场上已经空无一人,祝晴带着盛放拐过熟悉的小路,步履匆匆。 祝晴独来独往惯了,迈的步子总是很大,从来不会特意等谁。 盛家小少爷的腿短短的,迈再大的步子都没用,他得跑起来。 月光冷冷清清地洒在校园里,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却始终离得不远不近。 这距离,就像是彼此笨拙的陪伴。 难得来做客,盛放一路上想象过他外甥女的家是什么样。 也许小小的,但没想到—— 居然这么小! 也许破破的,但没想到—— 居然这么破! “早让你别抱期待了。” 祝晴现在住的宿舍,在一栋年代久远的副楼里。这栋楼有些年头了,以前是给轮值教官临时休息用的,但位置远离主训练区,条件设施又实在太简陋,后来新宿舍楼盖好后,这儿就慢慢荒废了。 毕业后,祝晴实在没有地方可以去,校方才破例允许她在申请到纪律部队宿舍之前暂住在这里。 “这地方能住人?”盛放站在门口,小脸皱成一团。 虽然平日里盛家小少爷骄纵淘气,是个欠扁的小霸王,但至少这一刻…… 他眼睛瞪得圆圆的,小表情稚嫩又震惊,发自内心地嫌弃,真诚得不得了。 这样的纯粹,让人恍惚,就好像原剧情中那个阴鸷狠毒、精于算计的反派,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爱住不住。”祝晴作势要关门。 在宿舍门被关上前,盛放从门缝钻进来:“住住住!” 进屋之后,扑面而来的热浪,打了小孩一个措手不及,他彻底傻眼,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糊住。 不好了,他好像马上就要熟了。 狭小的宿舍里,摆着一张上下铺铁架床,老旧电扇转动时发出令人烦躁的嘎吱响声,盛放怀疑这儿比蒸笼还要热,等他跟个快要融化的小糯米糍,呆呆地望向祝晴时,她已经打了一盆水泼在地上,进行短暂的降温。 冰凉水珠溅在盛放的手背上。 他再次不忍心地摇摇头,大外甥女过的是什么日子? 双层铁架床边上的小书桌还摆着工作资料。 笔记本上的批注密密麻麻的,快要溢出纸面。 短暂降温后,盛放重新变回热腾腾的小笼包。 他理直气壮地说:“我想泡澡。” 孩子小小年纪,却是个讲究人儿。 平时在家,只要他一句话,玛丽莎会立马放好洗澡水。水温计要量好几遍,确定温度精准后,玩具小鸭子和他一起进浴缸,在泡泡水面排好队,由他下令指挥。 然而现在…… 祝晴面无表情,扫他一眼。 “公共浴室在新宿舍楼的走廊尽头,这个点他们刚结束夜间训练。” “你过去的时候躲着点,别被踩扁。” 盛放蹲在最冰凉的墙角,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他外甥女好冷酷啊! …… 到头来,盛家小少爷的泡澡计划正式泡汤了。 甚至,他连澡都没洗成。 “我臭了。”盛放伤感道。 这里没有滑滑的真丝睡衣,没有宝宝香波,甚至,连他的毛巾都没有!外甥女丢来一个塑料脸盆,让他用双手扑一扑脸盆里的水,凑合凑合搓两下就得了。 孩子两只小手拢着水。 指缝这么这么宽,水还没扑到脸上,就流光了。 少爷仔傻傻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小手,嘴角往下弯。 这是他人生中最委屈的一天了! 祝晴也刷新了自己的认知。 娇生惯养的小孩,连洗脸都不会? 盛放迈开短腿儿蹬到铁架床下铺躺好时,那吱吱呀呀的噪音又来了。 天气热,连多余的被子都不需要,盛放四仰八叉躺着,上衣卷起,终于感受到一丝清凉。就在他迷迷糊糊要睡着时,突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捂住小肚子。 “不可以!”盛放打了个哈欠,语气却格外认真,重新躺回去。 怎么可以在女生面前翻肚皮啊! 少爷仔将衣服拽好,闭上眼睛还咂巴咂巴小嘴,慢慢地,呼吸声变得规律。 夜渐渐深了,窗外的蝉鸣更加清晰。 祝晴伏在书桌前,完成明天要交给莫sir的报告。何嘉儿、盛佩蓉、程兆谦……一个个名字落在纸张上,像是无声的叹息。 写完最后一行字时,她的笔尖在句号处停顿。 这起案子真的要结束了。 桌角的闹钟,指向凌晨一点。 祝晴突然想,躺在病床上沉睡着的人,能感知得到昼夜更替吗?那本墨绿色的笔记本,被盛佩蓉摩挲得泛了白,记录着她日复一日的等待。 最初,祝晴只是按流程办事。 但现在,再也不能将它当成一个寻常的案子了。 一阵窸窣的动静传来。 小人儿翻了个身,在睡梦中挠了挠脸,收回手时,白嫩嫩的脸颊上多了个蚊子包。 老式铁窗的纱网破了洞,夏夜蚊虫又多,祝晴拉了拉窗户,关得严实一些。 晚上在cid房时,翁督察说,盛家的帮佣走得差不多了。 尤其是那*个菲佣玛丽莎,说什么都不愿意再留下,生怕自己要成为下一个在半山豪宅被发现的尸体。 陈潮声死了,盛佩珊被捕,媒体争相报道这个大新闻。正规些的电视台,采访车停在盛家门口说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而那些无良狗仔,就只差装作送水工闯进别墅大门了。 日光灯晃眼。 祝晴才发现,这样刺眼的光线,根本不会影响小孩的睡眠。这并不是困扰,相反,更让他有安全感。 祝晴开始好奇。 她小时候躺在陌生的环境,也会怕黑吗? 本来以为不会的。 从小到大,她什么都不怕。 但再回想,原来勇气不是与生俱来,在福利院那些日日夜夜,她也试过瑟缩在角落,寻找微弱的光源。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祝晴遗忘了那些无助的时刻。 老式风扇依旧吃力地转动着,吹出来的风都带着热气。 孩子的呼吸声愈发绵长。 她摇摇头,炎热的天,这只小火炉居然还是睡得很香。 …… 盛放在很硬很硬的床上醒来,被硌得小胳膊小腿好像不是自己的。 清晨的阳光落在脸上,烫得他睁不开眼睛。 崽崽像只小包子,软乎乎伸了个懒腰,从下铺铁架床滑下来。 昨晚盛放对于前途未卜还只是有些忐忑,到了今天,模糊的不安感更加清晰了。 他要去哪儿呢? 祝晴看着孩子耷拉着脑袋的样子,以为只是还没睡醒。 她三两下收拾好东西,离开时将房门上锁,提醒道:“快点。” 小不点落在后头。 祝晴半晌之后才想起自己的脚步又太快了些,回过头。 应该是这两天,律师楼会重新安排宣读遗嘱的时间。 香江各大报社的记者们早就已经架好长枪短炮,等着拍下这位百亿继承人的表情。却没人知道,此时他走在烈日下,小脸懵懵的,就只是一个最普通的、迷了路的小孩。 祝晴望着他蔫头耷脑的样子,昨晚梦境中的原剧情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原小说里,她是个为原男主挡刀的炮灰女配,在之前剧情几乎没有铺垫的情况下,死后莫名成了他的白月光,作为推动情节发展的工具。 在她下场后,原男主和原女主的感情线逐渐明朗。本来原男主对开朗如小太阳的原女主并不来电,谁知道一个案子,意外让他们的交集变深。 那是不久后的“雨夜红衣连环杀人案”,在那场惨剧中,原女主不幸失去所有亲人,自己也身受重伤,造成巨大的心理创伤,险些永远告别警队。 这位原女主,就是曾咏珊。 一场悲剧,将两位主角的命运紧紧缠绕。 原男主陪着她走出阴影,用二十年的时间治愈她心底的伤痕…… 直到二十年后,他们再度联手,侦破一宗震惊全香江的高智商犯罪案件。 那个罪犯—— 在他死后,警方回溯他的人生经历。 年幼时父母双亡,二姐因故意杀人罪锒铛入狱,大姐在病床上耗尽最后一丝生机。 他独自继承百亿身家,却无人监护。社会福利署、私立学校、畸形的寄养家庭……所有人都围着这个无父无母的孩子打转,他们表面上嘘寒问暖,背地里却贪婪地盘算能从监护权中捞到多少好处。在这个过程中,由始至终的牺牲品,就只有他一个人。 第21章 这一天还是来了。 自从认识外甥女以后,盛放长见识了。她的裤子洗到磨白,在警署一个叉烧包解决一顿晚餐,晚上回家要等好久好久的小巴车,换了一辆又一辆,很长时间才到家——如果那个蒸笼可以称之为家的话。 黄竹坑警校的旧宿舍根本就没法住人。 洗澡要走很远的路,去新宿舍楼的浴室,卫生间也是公共的,在旧宿舍楼的走廊尽头,走廊上的灯不知道出了什么故障,有时候明亮,有时候直接熄灭,还发出微弱的电流声,好吓人。 盛放自出生起,就住在半山豪宅。整个三楼都是他的活动范围,只要不出门乱跑,他甚至可以开着卡丁车在后院连续漂移过好几个弯。小朋友摊开短短的手臂,默默在心底丈量,几乎可以确定,祝晴住的“蒸笼”,还没有玛丽莎的房间一半大。 所以,盛放想给外甥女买一层楼。 这样一来,她就不用这么辛苦了。搭小巴来回三个钟头的路程,要是去机场买一张机票,连星洲都飞到啦! 盛家小少爷只有钱,很多很多的钱。 他唯一担心的是,刚正不阿的警官不愿意接受自己的礼物。 话音落下,盛放仰起稚嫩的小脸,忐忑地看着祝晴。 如果她不要这层楼,那他就—— “真的?”祝晴眯起眼睛,随口道,“说话算话?” 盛家小少爷的嘴巴张成一个“o”型,准备好的说辞,全都堵在嗓子眼。 小巴车来了,排队的乘客探了探身子,向前一动。 盛放还没反应过来,嘴巴比脑子快,奶声奶气地说:“有条件的!” 清晨的小巴站有些喧闹,人来人往的,祝晴顺着人流上车,小朋友则牢牢跟着。风声掠过耳畔,脚步声、交谈声和引擎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盖过盛放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说的出话。 他喊得很努力,可声音还是淹没在一片喧嚣里。 小朋友懊恼地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 他说的是,买层楼,可以不要丢下他吗? 他不想再被丢下了。 “有位上!”小巴车司机开了车门,使劲按喇叭,“快点。” “佐敦是不是?”售票员收着钱,“坐稳!” 乘客们已经坐定,几个阿婆聊着今日街市菜价,在手动折叠门“哐当”一声猛地关上前,祝晴将盛放拉上车,另一只手抓住吊环,随着小巴的急刹身体也晃了一下。 盛家小少爷终于知道外甥女为什么答应得这么干脆。 祝晴真的捱过穷。这就是她的日常,没有一刻是睡不醒的,清晨总要时刻备战,一趟又一趟赶不完的车程,有时为了省车费,宁愿多走两个街口。 有一个安稳的、可以落脚的地方,是她的奢望。 怎么可能拒绝呢? 只是,虽然外甥女没拒绝,但也没有当真。 盛放两只小拳头捏了捏。 他真的会买哦! …… 等到好不容易挤了三辆早高峰的大巴车,最后站在油麻地警署门口时,盛放已经错过和祝晴谈条件的最佳时机。 小朋友给祝晴画了很大的买房饼,然而现在两手空空,肚子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就好像在呼唤外甥女,请她有点眼力见儿。 小孩的肚子叫得像交响乐,祝晴只能带他去警署x餐厅解决,点单时才想起,这两天忙得脚不沾地,她居然忘记带午饭。平日里,祝晴都是自备午餐,黄竹坑警校食堂的饭菜价格要便宜一些,她多打一点,吃之前分成两份,暂时借用食堂冰箱,第二天上班时再带走。 其实,祝晴现在的生活要比以前要好很多了。作为公职人员,她的工资不低,只是参加工作还没满一个月,连薪水的影子都还没见到。 差馆食堂的大姐昨天就见过这小孩,当时是梁奇凯带他来的,大姐让厨房给孩子特调一杯儿童鸳鸯,现在小朋友还记得那杯饮品有多美味,吞了吞口水。 “细路仔,今天吃点什么?” 盛放踮起脚尖,盯着餐牌看。 盛文昌重视教育,这小朋友平时就是再皮都好,该上的家庭课程一堂都不能落下。少爷仔的识字课不是白上的,认的字虽然不全,点单时结合常识融会贯通、连猜带蒙,和对方的交流毫无障碍。 “一份火腿通粉!” “通心粉煮软的还是硬的?” “软的!再加一个炒蛋多士!” “那就炒蛋嫩一点,多士涂满黄油?” “还要油炸鬼,和一杯冻柠茶。”盛放像个小大人,“柠檬茶少甜。” 柜台后的点餐阿姐笑出声。 祝晴抬眉:“有没有这么饿?” 盛家小少爷吃饭一向有很大的选择空间,在家时,萍姐会煮一桌子菜,他挑挑拣拣,好吃的多吃一些,不爱吃的就推到一边。 但是现在,没人惯着他,小朋友直接被安排。 “刚才那些都不要。”祝晴看着黑板餐牌上的粉笔字,“两个菠萝油,一杯热鲜奶。” 盛放小朋友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下一秒,他外甥女已经拿着装了早餐的胶托盘,往角落的位置走去。 早餐时段,x餐厅人流量大,警员通常会尽快吃完离座。x餐厅电视播着早间新闻,祝晴低头一边吃菠萝包,一边检查昨晚写的报告。 盛放坐在塑料凳上,小短腿够不着地。 崽崽接住菠萝包表面掉落的酥皮,一边看电视,一边往里面夹一片冻黄油。夹上之后,少爷仔就不急着吃了,晃着脚丫子,喝一口热牛奶,等黄油融化。 等到小朋友终于开吃,祝晴正低头在报告上修改标注。 “这样不行。”盛放端起长辈的架子,“吃饭要细嚼慢咽,不要管工作。” 孩子故作老练,偏张嘴就是软软糯糯的小奶音,一吃就是一大口菠萝油,嘴巴塞得满满的,再抬头时,一本正经地看着外甥女,不赞同地摇头。 祝晴吃饭就像坐火箭,风卷残云地解决一餐,绝对不会用这些日常琐事耽误自己的时间。只是现在早饭虽然吃完了,却还不能走,得坐在一旁,等着盛放不紧不慢喝完最后一口牛奶。 “你能不能快一点?” “晴仔。”少爷仔放下牛奶杯,语重心长道,“查案要快,吃饭要慢。” “噗嗤”一下,身后传来一桌制服警员的笑声。 盛放抽了一张纸,像模像样地擦了擦嘴,挺直小腰板宣布:“好了,走吧。” …… 莫振邦是b组的阿头,他本身做事就没这么规矩,带得手下一帮人也是无法无天。上级警告过他很多次,无奈这一组用破案率说话,谁都不能真拿他们怎么样。但是现在,新人直接带着小孩来上班,又未免太过了些。 翁督察昨晚刚被盛家这个小孩呛过,还没找到机会和他算账,这人就撞枪口上了。 他扯了扯西服衣摆,清嗓子正色道:“这个孩子——” 他刚开口,其他警员已经跳出来。 “翁sir,阿头交代过,要贴身保护盛家小孩。” “这小鬼可是盛家遗产继承人,半山别墅那些佣人都跑得差不多了,现在送他回去,怕不怕明天上头条?” “快结案了,总不能在最后一个关卡出事吧。” 这番话彻彻底底拿捏翁兆麟督察。 新来的女警仍安静地站在人群后,盛家那小鬼倒是在偷笑,与他对视,还很欠揍地做了个鬼脸。 翁兆麟咬着后槽牙。 莫振邦带出来的人,比他本人还要难缠。新人才来几天,大家这就护上短了? 几个人合力打发走翁督察后,曾咏珊便溜到祝晴身边。 阳光从cid房的窗子里透进来,洒在曾咏珊脸上。 这个故事中的原女主,笑起来眼睛会弯成月牙,满满的元气,非常讨喜,是重案b组实实在在的小太阳。直到那一起案子,让她家破人亡,从此在后续剧情中,这个笑容温暖的女孩,永远地失去了眼底的光彩。 “没事啦。”曾咏珊以为她在担心,拍拍她的肩膀,“案子正式结案前,小孩可以安心留在这里。” 祝晴迅速望向台历。 原剧情发展的时间线太模糊,她不知道那起雨夜红衣连环杀人案具体发生在哪一天,微微蹙眉,竭力回想。 “咏珊。”她突然问,“下个月的排班表出来了吗?” “啊?”曾咏珊回头找排班表,“我看看啊……” …… “祝晴,你在这里正好。”莫振邦从办公室里探出头,“去法医科取结案报告,顺便再拿一份陈潮声的死因报告,结案时和崔福祥在饮料茶水里下的毒做比对。” 他话音刚落,盛放的眼睛都亮了。 莫振邦说祝晴在这儿正好,就是因为这位盛家小少爷。昨天小朋友第一次来警署参观,想要到处打卡,只是大家都很忙,没有这闲工夫陪着他转,现在恰好有机会,莫sir就让祝晴带他去一趟法医科。 警员们昨天被这小不点折腾个够呛,拿法医来吓唬他,不过小少爷胆子肥肥的,步子一迈就直接走到祝晴前面去。 “莫sir。”祝晴说,“如果下午没事,我想去嘉诺安疗养院。” 这案子的发展,就像是坐过山车,峰回路转好几次。谁都没想到,重案b组遇上天大的巧合,盛家那个失踪二十年的小千金,居然是组里刚调来的新扎师妹。大家都理解,祝晴看起来镇定,但到底亲生母亲躺在疗养院病床上,昨晚收工太迟没办法去探望,今天抽出时间想去一趟,完全是人之常情。 莫振邦爽快地批了她的假,那位背着小手站在走廊尽头的小少爷已经开始不耐烦。 第22章 我外甥女可是警察! 负责封锁现场的年轻警员有些莫名。 谁、是、谁舅舅? 总是摆着一副臭屁脸的盛放小朋友,这会儿咧开嘴角,露出小米牙。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于听见外甥女喊“舅舅”,这一趟,真是不虚此行! 祝晴喊完了长辈,用手虚挡小朋友身前,提醒他止步。 警戒线外与警戒线内,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那阴森诡异的一幕,就连大人看了都会做噩梦,更别说是小孩。盛放难得自觉,两条小短腿并拢,立正站好,连小眼神儿都不往早餐铺里递一下。 外甥女公事公办,关键时候,他也不能给她拖后腿。 只是余光里,盛放还是瞄到一道身影。 程医生撑着一把黑伞,走到早点店的卷帘门处,从卷帘缝隙中提取指纹。小团子踮着脚尖,终于把人看清楚,揉了揉眼睛。 “是他!”盛放的小肉手指向程医生。 下午总部化验所遇见的路人,欺负小朋友的时候很恶劣,明知道少爷仔的眼睛都快要长在掌机屏幕上了,他随手一抛,眼看着游戏机在沙发上弹一弹,笑得好得意。 这不是耍人吗!盛家小少爷和游戏机主人结下梁子,谁想几个小时后,他又出现在凶案现场,摇身一变,成了专业的法医,太离谱了。 莫振邦走到程医生面前。 这铺面最初并不是用来开早餐店的,在加装卷帘门之前,还有另外一扇木门。 程医生用镊子提取木门碎屑,身旁那位法医助理适时跟上前,将之前采集死者指甲缝碎屑时已经贴好时间标签的证物袋递上前。 “死者指甲缝里有红漆碎屑,初步判断和这扇木门的碎屑相符。”程医生说。 莫振邦往后退了一步,抬起手按照死者的身形在木门门框前比对:“当时应该是在这里发生了争执,死者反抗时,后背撞到门框,留下你刚才说的背部淤青。” 深水埗唐楼底下铺面突然发现一具尸体,还是在下班之后临时接到的通知。b组警员们陆陆续续地赶来,曾咏珊是最后一个到的,警队小太阳本来就是毛毛躁躁的性子,尤其刚才大暴雨堵在半路,更加着急,下车直接就往莫sir的方向跑,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就在曾咏珊快要冲进早餐铺时,手腕突然被拽了一下,她一个急刹车,转头眼睛瞬间睁圆。 居然是祝晴拉住了她。 “有点吓人。”祝晴提醒,“最好先做好心理准备。” 其他警员们一脸怨念地转头,盯住祝晴。 刚才,几乎每一个人都是毫无防备地进了早餐铺,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倒吸一口凉气,出来时满脸的菜色。当时祝晴怎么没有这么好心提醒呢! 祝晴的后脑勺,快要被同僚们盯出一个包。 盛家小少爷敏锐地察觉到这一道道视线,猛地抬头,用超级犀利的眼神回击。 重案b组警员们:? 曾咏珊再出来时,听见其他同事怨气声此起彼伏时,摊了摊手。 “吓成这样,还说自己是警察呢。”她话音落下,扭头朝祝晴挤眼睛。 谁说人家是冰山女,分明好温暖! “你是没看见刚才——” “豪仔进门的时候被早餐店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整个人都扑过去了。” “杀死了人家,还要剃光眉毛,化些诡异的妆……” 光这么一说,大家都脊背发凉。 曾咏珊调侃不过几句,还是要用最快的速度进入状态。 “凶手和受害者到底什么仇怨,要把尸体处理成这样?” “会不会是某种祭祀仪式……像是被浓妆封印,就不能再去转世投胎什么的。” 不由地,祝晴又想起原剧情中的一幕幕。 这会不会就是原著小说中那个彻底改变原女主一生的案件? 念头一闪而过,祝晴无法确定。 死者确实是在“雨夜”遇害,但其他条件并不成立。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闹。”b组一群皮猴子,也就只有莫振邦能镇得住,他皱着眉头走出来,“这案子性质恶劣,明天一早翁sir肯定要来敲门。” “豪仔,先确定死者的身份,查清他生前的人际关系,特别是近期和什么人有矛盾纠纷。” 莫sir快速分配任务:“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常来这家早点店光顾的林太太。咏珊、祝晴,你们去问问她现在能不能做笔录。” 林太太的脸都还是青色的,听见警官的话,勉强比了手势,表示自己可以接受问话。 只是她的双手不停颤抖,连做好几次深呼吸,仍旧难以平复。 “现场勘查和走访工作由黎叔来协调。” “按照初步调查方案执行。” 重案组众人领了各自的任务,大家都有事儿要做,唯独盛放小朋友被晾在一边。 既不能靠近案发现场,又不被允许走太远。 莫sir的车子,车门还敞着,崽崽坐在座椅边缘,两只小脚丫往外伸,晃荡晃荡的。 曾咏珊注意到小不点又调皮,对祝晴说道:“要不要让他把脚收回去?地上好多水坑,鞋子打湿就很麻烦了。” “没事。”祝晴头也不抬,“他那小短腿够不着地面。” 少爷仔立刻眯起眼睛—— 晴仔,我可都听见了! 小孩的腿没这么长,但捣蛋的本事不小。不过鞋子打湿就打湿,祝晴没想管这么多。 他要是不舒服了,就当长个记性,要是好好的,就随他去吧。一直以来,她自己就是秉持着这样的观念长大的。 重案组忙得脚不沾地,盛放百无聊赖地晃着腿,忽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少爷仔慢慢往上仰头,再仰头,最后澄澈目光落定。 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眸。 程医生认出来,这是总部化验室里很好逗的小孩。 “你也在?” “是你啊。”少爷仔扬起下巴,面不改色,“俄罗斯方块。” …… 祝晴和曾咏珊听莫sir的,找那位发现尸体的目击者问话。 曾咏珊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手帕纸,抽了一张递给对方:“不着急,先擦擦汗。” 林太太双手提着装满菜的菜篮,腿仍然明显发软,腾出一只手,接过纸巾道了谢。 片刻之后,她终于缓过来,指了街尾一个方向:“我就住那儿,深水埗老街坊了。” “这一整条街,就没有我不熟的,但最熟的还是文记。平时孩子上学,我送他上校车,就会来文记要一碟小笼包……他们店里的小笼包和其他地方不一样,皮薄馅多,还能只买半份。” “今天早上,我经过文记,店门是关着的。当时我也没多想,街里街坊都知道,阿文很懒的,隔三差五就要给自己放假。”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尸体的?”祝晴问。 “到了下午,我去菜市买了菜,又经过文记。我突然想起来,平时文记有事,都会拿一张红纸贴在卷帘门上……所以我靠近去看了一下,谁知道没找到红纸,我的鞋子先被染红了。你们看,就是这里。” 两位警员顺着林太太视线的方向,朝她的鞋尖看去。 那是一双崭新的白色运动鞋,鞋尖处沾着褐色污渍,显得格外刺眼。 当时她走到文记早点铺门口,不小心踩到血迹,刚开始以为是蘸料,想想还是不对劲,找边上店铺的人一商量,这才报了警。 “也就是说,其实你当时没有亲眼看见尸体,只通过血迹就起了疑心?” “madam,我天天追剧的。”林太太说,“要是像电视演的那样,等闻到臭味才发现装尸体的红蓝塑料袋……那就太迟了!” 当时,受害者死亡已经超过十二个小时,血迹也干了。 是林太太太心疼这双新买的限量版运动鞋,才无意间发现了这宗命案。 “真是阿文死了?”她又问了一遍。 刚才林太太没敢朝卷帘门里探头看,现在确认死的真是早餐店的老板,大夏天的,愣是打了个冷颤。 “谁和他这么大的仇啊……” …… 深水埗发生命案,警戒线一拉,连带着影响了整条街的生意。 四处都被警察包围,周遭一间间狭小的铺面也没了平日里的忙碌,老板或店员都站到了门边。 “文记早点铺嘛,老字号了,以前是阿文他老豆开的这家店,后来阿文来接手生意了。” “生意可以的,平时这店门口的蒸笼摆得比阿文的人还高。” 豪仔和徐家乐四处问询,街上鱼蛋摊的老板最不配合,摆摆手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等到将人打发走,撇了撇嘴,一脸不高兴。 “警察执行公务也不来光顾一下生意。”鱼蛋佬冲边上的摊主嘀咕,“我也是纳税人,有份养他们的!” “老板,来碗咖喱鱼蛋。”梁奇凯走过来。 鱼蛋佬没想到就这么抱怨一下,警官居然还真来光顾自己的生意,立即眉开眼笑,忙活起来。 徐家乐和豪仔见这一幕,“啧”了彼此一声。 他们怎么没想到这一招? 梁奇凯是公认的亲和力强,不管上哪儿,都能套出料。 不一会儿,鱼蛋佬递来滚烫的咖喱鱼蛋,他接过竹签,指了指那家早点铺。 “文记最近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能有什么不一样的?还不是每天一早开工,到了下午收工。” 鱼蛋佬明显没有想要继续聊的意思,话一说完,整理自己摊位上的酱料,将本来就已经够整齐的瓶瓶罐罐,摆放得更整齐一些,摆明是没事找事做。 梁奇凯拿着这碗鱼蛋回去,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第23章 废话冠军。 盛放小朋友的脸蛋皱成带辣椒馅儿的小肉包,火气很大。 不配合警察办案的能是好人吗? 抓走抓走!带回去审一审就老实了。 祝晴的目光,则再次掠过周美莲的脸。 那天,她和莫振邦赶到深水埗,看见“坐”在早点铺桌前的那具尸体,下意识地联想到原剧情里与曾家有关的那起灭门惨案。但他们重案组经常和凶杀案打交道,就算这起案件性质恶劣,也不一定和原剧情有关,当时祝晴的怀疑,不过是随随便便一猜。 然而现在,她亲耳听见电视里晚间新闻的播报。祝晴没有bb机,离开警署,只要她不打电话回去,同事和上级就绝对联系不上她。下午她和盛放为了遗嘱的事,请了三个小时的假去盛家,没想到警署接到新的警情—— 在旺角废弃唐楼内,又发现一具男尸。 雨天、连环凶杀,这两个关键词,立即与祝晴脑海中的记忆锁定。 这就是原剧情里出现过的案件。 至于红衣……祝晴的视线越过周美莲,在她身后停留片刻。 红色的衣服,再普通不过,得知案子出现第二个受害者,确定这是一起连环凶杀案后,她反而不再怀疑对方。 周美莲太瘦小了。 一米五出头的身高,目测体重不超过九十斤,怎么能在那家早餐铺店面里压制一米八几的死者?当然,人瘦力气大也不是没有可能,但祝晴心头又冒出莫sir口中最无用的直觉。 周美莲在害怕。 不是对凶案的恐惧,这样的忐忑不安,只与冯耀文有关。 舅舅还只是个小宝宝。 他不知道大人们在想什么,只用小短手帮外甥女撑着门,方便她办案。孩子甚至没想到,自己小小一只,就算抵住门,对周美莲也没有任何威胁,人家要是直接把门甩上,他立马就会弹飞。 “谁啊?”屋里传来一个男人不耐烦的声音,“没完没了地敲门,还让不让人睡了?” 祝晴这才注意到,有人躺在沙发上。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见到他稀疏的头顶。很明显,这男人开着电视躺在沙发上睡觉,被门外的动静吵醒,现在起床气还没消。而周美莲刚才着急关门,也是因为他。 “他们是谁?” 男人打量站在门边的两个人。 周美莲的脸涨红,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这位madam是为冯耀文的事来的。” 那男人皱了皱眉,随即嘴角扯了扯,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嘲弄表情。 意味深长地看了周美莲一眼后,他转身回去,又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将电视声音调大。 周美莲的脸色变了变,无奈地开口:“你问吧。” 周美莲是去年离的婚,再到今年上半年,与现在的丈夫二婚。 上次和前夫见面,已经是去年的事,那会儿他们办了离婚手续,两个人毕竟还有个儿子,也算是好聚好散。 “离婚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了。” “仇家……应该没有,他这个人的性格倔,但就算得罪人,也只是起一些口角。怎么可能闹到杀人……” 冯耀文大男人主义,在家一切都要周美莲将他伺候妥帖。再到发现他出轨,她实在忍无可忍,鼓足勇气提了离婚。 作为婚姻里的过错方,在分财产时,冯耀文并没有和她斤斤计较,周美莲分到一笔钱,没过多久,认识了现在的丈夫。当时他非常体贴,于是,她决定二婚。 “昨天凌晨,我肯定在家睡觉,我先生可以作证。”说到这里,周美莲又错愕道,“madam,你是怀疑我杀了耀文吗?” “例行公事而已。” 话音落下,祝晴提及他们的儿子冯俊明。 “俊明很少过来的,不、不太方便……我们基本上在他工作的冰室见面,就在中环那边。” “他们的确经常吵架,但毕竟是亲父子,俊明绝对不可能杀了他!” 一开始,她压低了声音,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确定丈夫没有听见,但提到儿子,周美莲的语气立即变得激动,脸色难看。 当她的二婚丈夫站起来,不悦地沉下脸时,她的嘴角动了动,难堪地转头。 “总之,俊明不会杀人的。”她轻声补充。 周美莲是在新闻上看见前夫被杀害的消息。 深水埗那间老字号,就算打了马赛克,她也认得。那时电视新闻播到这个画面,她正在整理碗筷,差点摔了瓷碗,好不容易才在饭桌上扶正。而她的二婚丈夫,只是扫了她一眼,问那间店铺值多少钱。 当初毅然决然地走出第一段婚姻,周美莲拿出足够的魄力,后来却又稀里糊涂,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如今她没什么好说的,只希望在这起案件上,警方能尽快帮她儿子洗脱嫌疑。 祝晴和她小舅没进屋。 问询过后,他们转身离开,忽地听见周美莲在后面喊了她一声。 “madam!” “有没有可能,你们同事已经找到俊明了?” 祝晴和小孩离开警署时,同事们还没有联系到冯俊明。 但小半天过去了,也许案件的侦查进度已经更新。 等出了门,盛放小朋友说:“所以真的该买bb机,对吧?” 警署走廊总是会响起此起彼伏的传呼声,而祝晴的腰间,总是空荡荡。在工作中,通讯工具便于同事之间联系,确实很管用。 她还想过,也许哪天bb成为必要装备,可以向财务科申请。 谁知道,警署没给全体警员配备bb机,反倒是她财大气粗的小舅舅先看不下去。 “晴仔挑个会发光的!” 祝晴知道小不点富得流油。 不过那让人咋舌的余额,都在银行账户里。 “我有钱。” “你没有。” “我有!” 下一秒,小朋友放下自己的书包,小手豪迈一挥,直接打开拉链。 在盛家时,小孩儿上楼一趟。 那会儿祝晴正和律师谈申请监护权的相关事宜,注意到他一层一层楼梯地上去,“哒哒哒”地跑,还以为他是舍不得这个家,顺便带走自己最爱的玩具。 谁知道,盛家小少爷是回去搜刮“金银珠宝”的。 现在,他书包里装着现金,一摞一摞的。 简直是身怀巨资。 他刚才居然背着这个书包蹦跶了一路? “我知道保险柜密码。”盛放骄傲道。 周遭人来人往,madam祝用最快的速度,将书包合上。 “可以去买bb机了吗?”少爷仔雀跃地问。 …… 盛家的案子已经结案数日,遗嘱宣读也尘埃落定。 祝晴向法院递交小舅舅监护权的申请书,律师说,基本上,申请不太可能被驳回。生活得回到正轨上,她不可能每天带着小孩去上班,警署里其他有宝宝的同事,也都是将家庭和工作平衡好,谁家熊孩子每天在cid房跑呢。 这一点,还是盛放有经验,少爷仔二话不说,直接就给自己物色上保姆。 菲佣玛丽莎跑了,不过家里还有人没跑,最后他们一合计,有了最佳人选。 萍姨没想到,自己突然又再就业了。 她的工作内容很简单,不过是等小少爷开始上幼稚园之后,负责他的接送问题。至于其他的,她还没收到通知,但猜测应该不需要住在他们“舅甥”身边……毕竟看得出来,madam并不喜欢被打扰,愿意让少爷仔住到她身边去,已经是天大的面子。 祝晴问—— 请保姆需要多少钱? 宝宝摊手,没有告诉她。 虽然他没有概念,但应该有点贵,孩子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祝晴用这一晚上的时间,搞定带孩子的大事儿,第二天一早,萍姨准时来交班。 前些天,小朋友慢慢适应搭小巴的“高强度”节奏,到了后期,已经是如鱼得水。四岁不到的小孩,站在那儿晃成小,小肉手拽着祝晴的衣角也站不稳,车子急刹,他也急刹,脑袋被外甥女的掌心抵着,避免撞傻。其他乘客见孩子这小模样实在可爱,每一趟车上,都有人起身给他让座。这时,盛放就总会站在座位旁,勾勾小手让他外甥女过来,用小奶音喊“有位啦”! 而现在,小朋友不在祝晴身边。 很安静。 小巴车拐过弯道,忽地一个刹车,车上乘客不由抱怨了几声。 祝晴扶住拉环,身体剧烈摇晃时,忽然想起自己带的便当盒。便当盒里装的是今日午餐,昨晚她和盛放回警校时正好赶上食堂快关门,打了饭菜,也不知道有没有洒出来。 祝晴打开包,拿出便当盒。 第一反应,她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便当盒太轻了,轻得只有盒子自身的重量。再“啪”一声打开,饭菜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现金。 也不知道小孩是今早什么时候下的手,他甚至冲洗了便当盒…… 只是,冲得不干净,油汪汪的。 叠得整整齐齐的现金底下,还藏着一张彩色便签纸。盛放的中文课没白上,他识简单的字,也记得怎么写,只是记不全,写的字歪歪扭扭,比划多一横或少一横,要很费工夫才能认出来。 这张彩色便签纸上,三个大字很醒目—— 食好啲! 少爷仔让她吃好一些,旁边还画了一个难看的贪吃小人。 祝晴的唇角牵起浅淡笑意,重新将便当盒盖上。 …… 祝晴习惯早到,进刑侦调查组办公室时,其他同事还没来。她去茶水间倒了一杯水,回到自己的工位,将之前曾咏珊给她拿的下个月排班表拿出来。 第24章 钱是万能的吗? 盛放时而心大,时而又碎成玻璃心。食堂里什么都没有,小朋友只说自己不吃了,还没赌气地接上后半句“饿着算了”,外甥女立马就不管他了,转身就上食堂打饭去。 她到底懂不懂小孩子那些委屈的、细腻敏感的小心思啊! 小少爷想起自己在盛家时,吃饭都要被三催四请,佣人们总是围着他嘘寒问暖。 转头到了现在,外甥女只差把“爱吃不吃”四个大字写脸上了。 这么小的孩子,还不懂形容什么叫落差感,只是背对着墙壁,发着小少爷脾气。但当这宿舍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时,小朋友的玩心又起了,在书桌前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拿出晴仔包里的bb机和笔记本。 盛放忘记自己是怎么“一不小心”打开了墨水瓶,总之当他小心脏一沉时,已经太迟了。此时他瘪着嘴转身,既不知道该怎么办,又沉浸在被叫小名的幸福里,心情很复杂。 墨水瓶被他顶着,瓶口边缘的一圈墨水,已经印在他的小下巴上。他一转头,墨水瓶立即要倾倒,也是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盛放看见他的外甥女就和电视警匪片里神气的主角一样,身手了得,一下握住即将坠地的墨水瓶。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好厉害啊。”舅舅欢快又崇拜的小奶音响起。 后来,祝晴收拾残局。 家里多了个金贵的小少爷,让她鸽子笼一般的宿舍变得更拥挤。夸张一些说,狭小的空间里多出一个活生生的人,连能呼吸到的空气都要互相分享。 这从来没吃过苦的小孩,倒是适应得很快,除了一开始抱怨过,现在住得好好的。就连有时候忘记将电风扇转到他面前,孩子也没注意到,满头大汗,仍旧玩得自得其乐。 祝晴将bb机收好,又打开笔记本,本子里倒是记录了她在警署案卷里看见的那串数字,是集装箱厂里那位目击者的号码。但是不巧,她沾着墨水的手,正好按在纸张的一角,数字直接就花了。 警署里的陈年案卷上了锁,而她没有钥匙,今天注定没办法联系上对方。 祝晴喊小孩去洗手,穿过走廊一边走着,一边发现,自她回来后,这孩子的嘴角就一直翘着,蹦蹦跳跳,步伐轻盈得像一只快乐小鸟。 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那是小朋友天真的误解。 盛放有大名,有英文名,或者被恭恭敬敬地称呼为“少爷仔”…… 但是,从来没有人给他起过这么亲昵的小名! 现在他有小名了,就叫放放。 不由自主地,放放小朋友心花怒放。 天气炎热,祝晴打来的饭菜一时半会儿还凉不了,他们坐在双人床下铺,把小板凳拼成临时饭桌,盘腿坐着。 放放小朋友想吃汉堡包、薯条,想喝冻柠茶,而现在饭盒里只有普通的家常菜。 警校的饭菜,出了名难吃,但出乎意料的是,小孩没有闹脾气。 他埋头快速吃饭,腮帮子鼓鼓的,根本不需要大人催促,就连看起来干巴巴的青菜梗,都吃得干干净净。 祝晴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 也许他也担心。 一不小心发了小少爷脾气,总会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色,担心自己会被嫌弃、被赶走。 记忆回到刚认识他的那些天。 大晚上独自偷溜出来探险的小孩,被强制送回家时头低低的,顺着秘密通道回自己的儿童房,小背影那么孤单,很嘴硬,却又忍不住回头。 就像小时候的她,一个人跌跌撞撞地长大,偶尔被一抹温情吸引时,发现自己一不小心,脚步停留了好久。 祝晴的心软了一下,手抬到半空,在他的头顶上方停住。 “晴仔。”盛放转头说,“真不好吃。” 她的手悬着,指尖动了动。 刚要收回,忽地看见盛放像是在玩马里奥的游戏,踮起脚尖,小脑袋往上蹭了一下。 放放小朋友又得意了—— 晴仔摸我的头啦! …… 小舅舅和外甥女的生活进入正轨后,逐渐调整到合适的节奏。 第二天一早,外甥女同样要去上班,萍姨坐着车过来,照顾他一整天。这只是暂时的,等到这个案子结束,他就要上学,到时候,生活步调会变得更平稳舒适。 对于如何照顾小孩,祝晴没有提任何要求。 “他会照顾自己。” 萍姨眼眶发热,悄悄抹了一下眼角。 她认识的盛家小少爷,从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现在才刚开始新生活,居然变成独立的小大人。 “下午约好看楼,不要忘记!” 祝晴出门前,听到啰嗦小舅在身后提醒自己。 “没忘记。”祝晴头也不回,“你说了一百次。” 啰嗦小舅冲着萍姨摇摇头:“她真夸张。” 熟悉的上班线路,祝晴闭着眼都要准确无误地抵达油麻地警署。 今天她来得更早,是奔着集装箱厂那个工人的联系方式去的。 翻开案卷,果然找到他的号码。 祝晴拨过去,却没能联系上对方。查过之后才注意到,案卷底下一行模糊不清的小字。这个号码,是集装箱厂的公用电话。 去年集装箱厂倒闭后,经老乡介绍,朱大雄去了一处建筑工地做散工。 祝晴辗转联系到工地的包工头。 “你找崩牙雄啊?” 包工头那边环境嘈杂,扯着嗓子,语气里都是讥讽和烦躁。 “这些老厂工,手脚慢得要死,本来就干不了多少活,前几天又被钢筋砸到,现在还住在医院,成天打电话来催医药费!” “你说他是不是存心讹我们?” 崩牙雄是当年集装箱厂那位目击者的花名。 祝晴耳畔夹着电话听筒,另一只手记下他所住的医院地址,挂断电话时见黎叔拎着空保温杯进来,立即举高小纸条扬了扬。 黎叔不由好笑。 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上头还没布置任务,她自己先忙起来了。 一年前集装箱厂那起案子,有可能与现在这两起杀人案有关,这事由黎叔和祝晴负责跟进。黎叔让她等一等,自己去x餐厅买早餐。祝晴抱着一叠资料,在走廊上等他,听见脚步声时回头,见梁奇凯站在自己身后。 “一直没机会和你单独谈谈。”梁sir说,“上次盛家的事,真的抱歉。” 祝晴想起来,梁奇凯说的是那天,他不够警觉,出声时无意间暴露了祝晴对崔管家的怀疑,使得精明的老管家意识到事情败露,再无顾忌…… 原剧情里,炮灰女配就是这样死成白月光,她受得起这份歉意。 梁奇凯说完,就忐忑地等着她的回应。祝晴神色如常,没有客套的安慰,也不对之前的事做任何评判,只是淡淡应了一声,表示已经接受他的道歉。 “给你赔罪。”梁奇凯失笑,“喝咖啡吗?” 警署走廊转角有一台自动咖啡机。 梁奇凯往里面投了五蚊硬币,机器时灵时不灵,同事们经常抱怨,这是台骗钱的咖啡机,吞了多少硬币,唯独不吐咖啡。梁sir没有像他们那样对着机器使劲拍打,每一个步骤都慢条斯理,静心地等待着。 机器轰隆响了几声,吐出一杯冒着热烟的咖啡。 梁sir笑着说自己运气不错,将咖啡递给祝晴。 “冷气开得这么足,再喝冰的会胃疼的。”他说,“一个人也要照顾好自己,趁热喝刚好。” 梁奇凯注意到祝晴接过咖啡时,仍旧不爱说话,只冷淡地道谢。 黎叔在x餐厅买早餐,他正好顺路,跟她一路无言地走着,见她找x餐厅阿姐要了一整杯冰块,“咚咚咚”倒进咖啡里。 没有解释,也不尴尬。 这位师妹的脸上仿佛刻着两个大字—— 别管。 …… 祝晴和黎叔一起去医院的路上,聊起一年前的那起案子。 “死者马国华,生前在集装箱厂当管工,那天也是下雨,夜里遇害,当场死亡,连送医的机会都没有。” “马国华是出了名的好丈夫、好父亲,稳重顾家,夫妻感情好和睦,子女孝顺,也没有任何财务上的纠纷。” “当时查遍所有线索,结果……最后这案子成了悬案,和其他未破的陈年卷宗一起,被锁进档案室。” 并不是每一起案子到最后都一定会被告破,也有像马国华这样的受害者,死得不明不白。 在私底下,黎叔和莫振邦走得近,听莫sir提起过这位小新人有多执拗。但查案靠的不仅仅是一腔热血,凭直觉查案不可取,过于理想化更是适得其反。 就在黎叔准备指点新人几句时,她已经走到护士站前。 亮警员证、说明来意,三言两语问到朱大雄的病房号。 黎叔将到嘴边的教导憋回去:“走。” 这是一个六人间病房,每张病床前都拉着泛黄的帘子,嘈杂得像是菜市。每次“菜市”能安静片刻,都是因为护士进来呵斥,然而等护士走后没多久,一道道声音又从病房的各个角落响起。 朱大雄躺在病床上,右腿打着石膏,吊得高高的。 他老婆苏金好皮肤黝黑、身材结实,双手架着他的腋下,用力一托就将他的身体抬高几公分。 “阿sir、madam,找我有什么事?” 祝晴这才知道朱大雄为什么会有“崩牙雄”的花名。 他缺了一颗门牙,说话时会漏风。 “还记得葵涌码头路的洪记货柜改装厂吧?”黎叔抽了一张凳子坐下。 当阿sir话音落下,朱大雄和苏金好瞬间变了脸色。 第25章 接小孩回家。 原剧情中,盛放朝着一条不归路走去。而回归现实世界,现在,他还只是个天真的孩子,稚嫩脸庞满是不解,不懂为什么外甥女要精打细算,更不知道什么是做假账。 对于盛家小少爷而言,a4纸上的天文数字,不管后面加几个零,意义都是相同的。这些“零”摆在银行账户里看不见摸不着,但要是取出来用,他可以为晴仔改善伙食,给她买bb机,买车还买房……值到爆! 弥敦道这间房地产门店里的王经纪,拍着胸脯表示自己给了跳楼价,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祝晴摸爬滚打着长大,生活经验满分,深谙讲价大法,把头一甩,转身就走。甩头之前,趁着地产经纪还没来,她提前跟小舅舅通过气,这会儿一大一小的背影无比潇洒,就像根本就没看上这套房。 “祝小姐*!你先别急着走啊,给我留个呼机号!”王经纪说,“价钱好商量嘛,我再给你争取一下,把价格谈下来,再call你,怎么样?” 祝晴停住脚步,在王经纪递来的纸条上写下呼机号码。 地产经纪摆明看出家里是谁做主,盛放小朋友踢着小短腿跟在祝小姐身后,腮帮子鼓着,一脸的不服气。 他是“盛先生”。 王经纪怎么直接跳过他了呢? 刚才在店里谈房价时,祝晴和盛放一人一份盒饭,简简单单解决了晚餐。 现在走在回去的路上,他们经过一间茶x餐厅。茶x餐厅门口已经排起长龙,蒸腾的热气飘过鼻尖,店里伙计忙得脚不沾地,电话铃响个不停。 老板拿着便签纸“唰唰”记下刚开的单子,放下电话回头冲厨房喊话。 “两份叉烧饭!” “一杯冻柠茶走甜。” “蛋要流心啊大佬!三号台的蛋煎得熟过头了。” “火急单——云吞面立即上!” 店里翻台快得像打仗,抹布刚擦过桌面,水渍还没干,新客人已经点好单坐下。 没过几分钟,店里的伙计将左右手拎满的胶袋挂上单车。单车轮滚起,店员的脚在踏板上使劲地蹬,差点撞上行人,喊着“唔该借借”,身影飞逝在落日余晖之中。 再往前走,明档斩烧鹅的老板手起刀落,烧鹅脆皮裂开。同样的动作,一天要重复上百次…… 这条街上,多的是这样为生活奔忙的人。 盛放再次想起a4纸上的数字。 外甥女说,有人要为这样的数目,拼上半辈子。 “你以前也这样吗?”小少爷问。 原剧情里的小反派坚信,钱是万能的。 但今天,晴仔却告诉他,钱确实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但更重要的,是让人学会珍惜。 每一分钱,都要花得有意义。 她用最平静的语气,为这一堂启蒙经济课做总结。 盛放似懂非懂,回头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路人。 以前在家时,所有人都告诉他,盛家的小少爷,生来就高人一等。 可是现在,小朋友却有了新的领悟。 不对,才不是这样! 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拖得很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盛放蹦跳起来,追逐着地上晃动的剪影。 “晴仔,今天和萍姨回家,被拍照啦。” “狗仔?” 前些时日盛家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余温还没全然褪去。 小报狗仔之前在半山别墅拍到这个被藏起来的小孩,博足版面,但还没有尝够甜头。今天盛放又跟着萍姨回半山取玩具,狗仔们终于蹲点成功,闪光灯怼着小孩的脸就一顿猛拍,毫无职业道德。 “萍姨把他们赶跑了。”盛放仰起脸,眼睛亮亮的,“她超凶的!” 盛放眼底的崇拜光芒,都快要溢出来。 小朋友还在欢快地追逐着影子,祝晴却陷入沉思。 她在想,这下是不是又得教育?从小到大,在她的人生信条里,挨打就要回击,受伤就必须让对方付出代价,只有竖起坚硬的刺,才能保护好自己。但是现在看来,如果这样教导盛放,就是拉着她小舅舅在通往反派之路上狂奔。 祝晴半晌没说话。 盛放停下小碎步,脑袋往前探了探,好奇外甥女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跳起来,还是拍不到她的肩膀,安慰道:“别伤心,你也厉害。” “你更凶哦!” 小朋友还以为祝晴沉默是因为没有被夸夸。 外甥女接不上话—— 舅舅,其实这不算赞美。 …… 外甥女告诉小舅舅,就算看上油麻地那套房子,他们也不能太急。和地产经纪打几天心理战,就能拿到更好的价格。 盛放超级急,要是不赶紧付钱,新家被人抢走怎么办! “你以为买层楼是买菜吗?” 这不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第一次听孩子这么说。 但他听不明白,也不知道晴仔是什么意思,他又没买过菜。 “我们去哪里买新家具?”盛放终于换了个话题。 舅舅并不是什么都懂,就像哪里能买到新家具,是真正的大人事情,涉及到他的知识盲区。 “鸭寮街。” “鸭寮街是不是有好多二手店?”盛放眯起眼睛,机灵地指出,“根本就不是私家定制哦!” 祝晴:“新镇地街的露天市场?” “又是哪里?” “可以买到建筑废料。” 这小孩的脸上,瞬间切换无数丰富的小表情。 从失望、嫌弃、不痛快,最后——认了。 “就用屋主留下的家具。”富豪小舅撇撇嘴,“总比捡垃圾好。” 祝晴的教育理念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进入盛放的脑海里。 不管怎么说,四舍五入,小反派学会节省,不再挥霍无度。 小巴车缓缓开着。 等到一步一步地,处理好买房搬家的事宜,他们就不用再在路上颠簸辗转。 “你困吗?”祝晴问。 “不困啊!” 盛放小朋友很兴奋。 即将再次迎来崭新的生活,只要想到躺在冷气房里被玩具簇拥,少爷仔就快要笑得露出嗓子眼。 “晴仔,以后我们要自己做饭吃吗?” 祝晴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瞬间眉心微蹙。 “还要做饭吗?凑合一下吧。” “怎么可以凑合!晴仔,你凑合很久啦!” 他外甥女的生活品质真的很不高,要教会孩子享受生活,还要走很长的一段路呢。 盛放小朋友从来没有进过厨房,但已经畅想起在岛台前挥锅铲的自己有多威风。 “我是大厨,你是二厨。” “用小板凳垫高做饭,龙虾鲍鱼饭!” 祝晴抿唇:“吃这么好啊?” 回程的车上,小朋友一个劲地说话。 那想象中的生活画面,是有烟火气的。 祝晴静静地听着,连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眸光愈发柔和。 只是渐渐地,欢快的小奶音越来越微弱。 怎么不说了? 祝晴回头看他。 车窗上,盛放毛茸茸的小脑袋倚着,已经闭上眼睛,嘴角咂了咂。 他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在眼底投下阴影,衬得脸蛋更加肉嘟嘟。 小朋友真的是在硬撑。 刚才还很嗨,下一秒突然睡着。 电视上是要给睡着的小孩盖被子的,不过现在在车上,没有小被子。 祝晴不习惯照顾人,抬起手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在收回去之前,捏了捏他的脸蛋。 居然很好捏。 …… 第二天一早,祝晴将小孩交给萍姨。 小不点半靠在热乎乎滚烫烫的双层床下铺,短腿儿翘得高高的,单手拿着一支雪糕。 晴仔给他买了一支雪糕,这简直是解暑神器,一口下肚,放放小朋友的脸上仿佛自带一个冷气机,连呼吸都是舒爽的,笑得眼睛弯弯,直夸外甥女最乖了。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晴仔给买这支雪糕,居然有条件! “我晚上要加班。”祝晴说。 本来吃成一只小花猫的盛放小朋友“腾”一下就起来了。 “你几点回来?” “不一定,你可以先跟萍姨回半山。” 舅舅把圆滚滚的小身体转过去:“不可能!” 交换条件被驳回,盛放才不愿意回到半山别墅。 但与此同时,美味的雪糕也是不可能还给外甥女的。 给他买了,就是他的了! 只是等到她出门,小少爷还是一脸落寞地背着身子,面对墙壁。 落寞归落寞,他怕手中的雪糕融化,时不时舔一口。 太忙了。 萍姨则追出走廊。 “晴晴?”萍姨在身后喊,带着几分柔软的试探。 祝晴疑惑地转身,下意识想要纠正这个过于亲昵的称呼。 “我知道,不应该这么叫。”萍姨说,“但是看你这些天忙前忙后的样子,总让我想起大小姐年轻的时候。” 回忆就像是穿过了时空隧道,将现在的祝晴,和从前的小千金拼凑在一起。 那时候,刚出生的她蹬着小脚丫,听盛佩蓉喊“可可”,就会咯咯笑。几个月大的婴儿,哪里能理解这小名意味着什么,只知道,那是来自妈妈的、温暖的呼唤。 “这小名啊,得等到你妈咪醒来再叫。”萍姨的笑容很慈祥,用手轻轻握住祝晴的手腕,“我就叫你晴晴,好吗?” 祝晴的心头软了一下,望着萍姨期待的眼神,很想问—— 真的会醒吗? 但最后,这句话化作沉默,她轻轻点头。 “对了,看我这记性。”萍姨说递上来一把伞,“看外面好像又快下雨了,带把伞吧。” 第26章 “吃饱再讲!” 对大人来说,下雨是麻烦的事,就算撑着伞,雨水也会钻进衣领、打湿裤脚,一身狼狈。 但小孩似乎并不觉得只有晴空万里才算好天气。 从宿管阿姨房里出来,盛放窝在外甥女身旁,即便半截小腿都浸在雨水里,仍跟玩儿似的,嘴角扬起就没收起来过。 “鞋子湿了自己洗。”祝晴说。 “湿了晾晾就干啦,晴仔。” 祝晴:“那会很臭。” “好吧。”小朋友没再反驳,“自己洗鞋子,可以放很多的泡泡吗?” 他看起来,不像盛家那个娇生惯养的少爷仔了。 变成好脾气的宝宝舅。 外甥女带着舅舅,萍姨则独自离开,走的是完全相反的路。 倾盆大雨,祝晴觉得麻烦了人家,盛放拍不到她的肩膀,就拍她的胳膊讲大道理。 小少爷给萍姨开了很高的工资,其中就包含往来的通勤时间。 就像外甥女对他讲的,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要珍惜,崽崽现在也活学活用。 “这是上班。”盛放说,“就算台风天,高级督察给你放假吗?” 祝晴眼前瞬间浮现翁兆麟督察那张讨厌的脸。 她迅速摇头:“不可能。” “这就对了。”少爷仔像个小大人,很认真地说,“赚钱就是很辛苦。” 原剧情里那个一直站在云端的小反派,隐隐约约能体会到挣钱的不易。 那是因为,现在风大雨大,他的外甥女才刚刚收工。肯定又是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垫垫肚子当作一顿,小舅舅为她操碎了心。 雨滴砸落,顺着光滑的伞面落下来。 萍姨脚步匆匆,赶着去搭末班小巴车。快走到校门口时,她回头,看见祝晴和小少爷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一个黑点。 他们应该已经到宿舍了。 而她,要再耗费很长的车程回去。 萍姨突然觉得不太合适。 他俩去住鸽子笼,自己却坐着车回人家的半山豪宅…… 太不好意思了吧。 …… 清晨,阳光洒向警校的各个角落。 祝晴拉开窗帘时,猝不及防被炙热的光线刺得眯起眼,就像昨晚没有下过那场大雨,阴霾消散,万物迎来新生。 随着学院采购部总监詹伟强与死者郑世鸿之*前的恩怨逐渐浮出水面,警方终于不再毫无头绪。有了bb机,她不必再特地回警署,一早已经和同事取得联系,上班的时间点,他们在铜锣湾菲曼国际美容学院门口集合。 这一趟,他们是专程为詹伟强而来。 昨晚大暴雨,从南丫岛回程的渡轮暂停服务。警方查过,詹伟强确实在昨天一早去了南丫岛,但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做? 学院门卫室的保安,昨天听人说起郑院长在教室里死了,在他们的描述中,那死状阴森得像是恐怖片画面,他光是站在教室门口的走廊上都惊出一身冷汗,说话时连舌头都在打结,根本没有办法配合警方好好完成笔录。 而现在,一整晚时间过去,他终于平静了些。当曾咏珊拿着笔录本上前,问他怎么没有请假休息时,这名保安摇摇头。郑校长不在了,但学院里的一切都得正常运作,接下来几个妆容设计大赛无法被延后,出于专业考量,讲师认为还是应该站好这最后一班岗。而作为保安的他,要做好登记工作,不能离开工作岗位。 “今天……都还正常吗?” 保安拿出登记本,这里记录了每一辆驶入学院车子的车牌号。 他做事认真负责,每一个字母和数字都记录得十分清晰工整。 “早上车子少了一半。”他说,“有很多人请假,应该会持续一段时间。” 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应该请两位madam坐下,回头找:“奇怪,胶凳呢?不好意思,上次被后勤部借走,到现在还没有还回来。” “没关系。”祝晴又问,“昨天郑校长的秘书tracy说,前一晚十点多还听见詹伟强和郑校长在办公室吵架。前天晚上是不是你值班?” “这里只有我一个保安。”他说,“自从我来上班以后,每天都是我。” 昨天副校长和财务科员工录口供时就提过,郑校长上了年纪,反倒变得保守,尽量少开源,多节流。保安的工作量很小,只是耗时间而已,因此,在这个岗位上,学院只保留了一个位置。 保安说,美容学院里包吃包住,薪水也不算低,这样的工作很难找。詹伟强毕竟是学院里的总监,他担心自己要是乱说话,会失去这份工作。 回答madam刚才的问题时,保安阿康拿出自己压在桌子玻璃下的工作事项。 每天晚上九点,学员们下课。在十五分钟内,他会将大门关上,再到十点左右,巡逻一遍,就算完成了一整天的工作。 “前天晚上十点,我巡逻时,正好看见强哥去郑校长办公室。” “我巡逻了每一间教室,下楼时,又经过校长办公室,他们在吵架。” “吵什么?” “是为了化妆品供应商。”阿康说,“他们工作上的事情,我也不懂。” “当时詹伟强的情绪怎么样?”曾咏珊问,“比如摔东西?或者很大声地骂人。” 阿康摇摇头,为詹伟强说话。 “强哥是个好人。” “只有强哥上班下班都会和我点头打招呼。” “工作上的事情,吵两句很平常,他们都是为了学院好。” 祝晴低头记录,偶尔抬眸时,见到这位保安欲言又止的样子。 “想说什么?” 阿康的手按在登记本上,犹豫地问:“madam,凶手会不会还在这间学校里?” “看新闻了吗?犯罪专家一直在分析凶手的作案动机和目标人群。”她说,“你才二十岁,不是他的下手目标。” 祝晴收起笔,将笔录本合上。 担心是人之常情,昨晚她家里三岁半的男性,也很害怕自己会遭遇不测。 “但是我二十五……”阿康连忙说。 曾咏珊“噗”一下笑出声:“也一样,放心吧!” …… 从门卫亭出来,曾咏珊先带祝晴去易冬美的办公室。 她说,这间美容学院已经创办十几年,她小时候放学就坐着叮叮车来找妈咪,最喜欢吃学院x餐厅里的炸鸡腿。 郑校长是个念旧的人,这么多年过去,x餐厅仍旧承包给原先的老板,而那些跟着他一路打拼过来的讲师,就算有的已经跟不上时代,也没有被他淘汰。 “章老师的化妆手法比较老派,现在都不流行这种风格啦……前几年学员们已经不报名他的课,就算有的学员没有提前了解过讲师,报名他的课程,后来还是要求转班。” “他给郑校长添了很多麻烦,但郑校长也没有嫌弃他……只是给他转到办公室去,整理报名表什么的。其实现在,办公室里那些年轻的职员已经开始用电脑整理档案了,章老师学不会的,就在那里混混日子而已。” 办公室里,好几位讲师都和易冬美差不多年纪。 他们提起这些过往,都为郑校长的离世感到惋惜。而当听警方问起他和tracy之间的关系时,几个人起初念叨着“人死为大”,不愿意多谈,直到两位女警亮明态度,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现在不是后生女来闲聊,而是警官问话,不是他们说不谈就不谈的。 也不知道是谁起了话头,慢慢地,开始有人附和。 “tracy以前是化妆模特,虽然没有文凭,但是她生得漂亮,学员都喜欢她。” “模特的薪水按小时计算,而且在试课的时候,如果她能说服学员报名,还有额外的奖金。如果勤快一点,算上提成,她的月薪比我们还多。tracy家里环境不好,刚开始很努力的,不过后来,她排到的课越来越少。” “其他和tracy关系好的模特说,她是觉得每天化妆好几次,又卸妆好几次,对皮肤不好。爱漂亮嘛,也很正常……” “大概五年前,郑校长的太太生病去世。从那个时候开始,tracy就和郑校长走得很近了。不过我们没想到,她居然会变成校长办公室的秘书。” tracy没有文凭,能力根本不足以胜任秘书的职位。 但是,她年轻漂亮,而郑校长比她大二十岁。 “有几次tracy下班的时候,是搭郑校长的车回去的。” “上次她带一个朋友来报名,她朋友嫌弃贵,tracy直接打电话给郑校长,马上给她打了个五折……我们讲师推荐的折扣最低也只有八折!tracy是把自己当成这间学院的女主人了。” “我看她是很想成为郑太太的,不过郑校长应该没有再婚的意愿,再加上他的子女肯定也没有办法接受这么年轻的继母……反正,就这么耗着。” 有人压低声音:“郑校长的手艺啊,论生意,菲曼美容学院的规模大家也都看得见。但是通过tracy这件事,我发现,脱下西装,郑校长和普通的咸湿阿叔没两样。” 这一番话,说得有些重,几个讲师没接话。 祝晴问:“tracy和郑校长走近的时候,詹伟强是什么反应?” 几位讲师回想了一下,说不上来。 “不清楚,好几年前的事,他们也不会拿着喇叭到处宣传。” “不管是tracy和郑校长,还是和阿强,都很低调的。” “madam,你们这么问……该不会是tracy和阿强杀了郑校长吧!” …… 詹伟强和tracy被带到油麻地警署时,都很意外,一路否认自己与郑世鸿被杀一案有关。 “现在没有说你们杀人。”黎叔说,“只是配合警方协助调查。” 第27章 不行也得行! 小不点从前在盛家,每天除了上课以外,大部分时间都和玛丽莎相伴着度过。玛丽莎胖胖的,早上中午都吃很少,到了晚餐时会吃多一些,再到睡觉之前,则悄悄溜去厨房,抱很多吃的回来,进入狼吞虎咽模式。 玛丽莎负责照顾好他的日常,但其实他们很少聊天,有关于瘦身的话题,是他在她通电话时听见的。因在雇主家语言不通,她也很孤单,便悄悄打电话和同行的小姐妹联系。 起初,玛丽莎还是暗戳戳的,她怕被人发现,会害自己丢了这份工作。好几次,少爷仔在玩玩具,她捂着话筒,小声地说话,余光时不时偷瞄他,直到确定这孩子好像习以为常,玛丽莎在工作时间偷打电话的频率才变得越来越高,甚至有时候还会笑得前仰后合,捂着嘴,肩膀颤得夸张。 玛丽莎以为盛放不懂,但其实,他都知道。管家负责“管理”这些帮佣们,他曾欠着身站在小少爷面前,问他是否满意玛丽莎的表现,又或者是她有没有偷懒等等……少爷仔只摇摇头,因为他愿意听见那些有关温馨日常的对话,是热闹的声音。 所以,盛放知道什么是“瘦身”。 短时间内,体重有明显的变化,甚至力气变小,当然是因为凶手“keepfit”啦! 只不过,这场谈话好像并不适合让小孩参与。 他听不懂。 盛放小朋友一边吃午饭,一边听祝晴和程医生口中那些关键词。 如尸僵、尸斑、解剖等等…… 孩子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想再来一份牛扒套餐。 都是小场面,毕竟,他是警察的舅舅。 平时,小舅舅吃饭时,总是会听见晴仔催促。虽说他还是会慢条斯理地吃,不过看着他外甥女这么急,小长辈还是忍不住想要教育一下,操心是在所难免的。但今天,晴仔的表现是一百分,她的注意力都在程法医那份报告上,一只手拿着勺子,扒拉扒拉叉烧炒饭,不自觉之间,炒饭都见底了。 放下叉子时,盛放看了一眼警署饭堂墙上的时钟。他不想跟着萍姨回去,想办法混在晴仔身边,希望不会被发现!小孩再次给自己的嘴巴上拉链,不仅紧紧闭着小嘴巴,连步子都迈得轻了些,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程医生本来就要送报告给莫sir,此时三个人同行,他看着身后假装隐形人的小鬼,刚要开口—— 盛放瞬间将眼睛瞪得圆圆的。 他人小,气势却很足,抡着小圆拳头吓唬人,“吓”得程星朗收声,抿了唇低笑。 至于祝晴,刚回到工位,就立马将自己刚从程医生那里得来的消息告诉曾咏珊。 原女主的反应很快:“我打电话问妈咪。” 没过多久,莫振邦走出办公室。 曾咏珊在工位上“腾”一下站起来:“我妈咪说,这几年詹伟强的身型一直没什么变化。” 易冬美与詹伟强当了很多年的同事,虽说没有私交,但也算是看着他从一无所有到如今一路风光。 印象中,这些年他一直都是差不多的身型,倒是那张脸,比以前要精神了不少。易老师说,是因为詹伟强接触这个行业之后,开始注重形象,调整眉形,每天一早出门之前描一描眉尾,再将车钥匙别在腰间,完全是成功人士的做派。 “也就是说,在这一年间,嫌疑人的体重没有明显变化。” 莫振邦回头问程星朗:“*程医生,勒痕深浅不一,除了凶手体重变化以外,是不是还有其他可能性?” “有很多种可能性。” 程星朗告诉他们,凶手初次杀人和熟练作案也有区别,后续案件勒痕更浅,可能是他意识到这样的手法更加高效。又或者是,前期恨意更深,属于复仇式杀人,而后期,凶手的心态变得麻木,讲究速战速决。 大家第一时间联想到的,都是如今唯一嫌疑人詹伟强。 一连四起凶杀案,凶手下手狠,处理尸体是精心给他们描上妆容…… 徐家乐坐在工位桌子上:“易老师说詹伟强化妆没天赋,但是对画眉又很有心得,会不会是因为,他不希望暴露这一点,索性直接把受害者的眉毛都刮了?” 这些都是警察的职责,程医生将报告送来,已经完成自己的分内事。 离开之前,他补充道:“但我还是认为,凶手在一年间体重变化明显的可能性更大。” 莫振邦拿出这份报告,重新翻开。 他一眼看见的,就是死者脖颈勒痕处的照片,不管是勒痕位置还是角度,都很相似。但刚才在办公室时,程医生坚持表示,加入一年前那起案件进行对比后,他发现,早期勒痕呈现的压迫力,是凶手用全身重量下压,但到了近期发生的三起案件,呈现的是水平拖拽的施力方式,这表明,也许凶手不再能以体重压制受害者。 当然,那是非常细微的出入。 只能作为程医生给的参考,难以成为强有力的论据。 “大家整理一下自己手头上掌握的信息。”莫振邦说,“三分钟后开会。” 莫sir说的三分钟,其实就是“立刻”,警员们效率高,从工位上拿了要汇报的资料,起身就跟着他往会议室走。 祝晴还要处理好来探班的小孩,刚要向莫sir多争取几分钟,就见小舅舅摆摆手,比了个“超级ok”的手势。 “我真走了?”祝晴指了指会议室的方向。 “没问题!” 祝晴加快脚步追上大家,豪仔单手掩着嘴巴,给她通风报信。 “刚才莫sir问,那小孩为什么把自己躲在工位下面,以为他看不见?” “他看见了?” “不是吧,你也以为他看不见!” “砰”一声,会议室的门被随手关上。 盛放双手扣在工位上,一本正经地值班—— 他不是小麻烦,是靠谱阿舅。 小朋友单独执勤期间遇到的第一单案件,是“萍姨接小少爷”回家案。 萍姨来了,好说歹说,哄小孩跟着自己回去。 盛放摆摆手:“你走吧。” “晴晴能同意吗?”萍姨还不放心。 盛家小少爷一脸的莫名其妙。 开什么玩笑呢,当然是听舅舅的。 放放真诚地点头:“嗯!” 终于,萍姨带薪回豪宅,盛放舒舒服服地靠在工位上。 这个西九龙重案组,是他的天下啦! …… 这一天,似乎过得特别快。 到了下午五点,外甥女和小舅舅终于下班。 他们出了办公室,还在商量晚饭吃什么,放放小朋友很严肃地告诉晴仔,他绝对不愿意再吃警校食堂硬邦邦的青菜梗。 还没等到祝晴回话,他忽然听见拐角传来一阵喧闹声。 “阿sir,我儿子只是轻轻碰了他一下,他自己摔在地上,这也要怪我?” “打架犯法的,你儿子打人就是不对。没看见我女儿脸上都留淤青了吗?如果破相怎么办!” “谁知道这淤青是新的,还是以前留下的,他们家女儿整天到处跑,就像个假小子——” “什么?你说谁是假小子?” 那是报案房里传来的声音,穿着制服的当值警员揉着太阳穴出来,恰好撞见祝晴和盛放。 警署虽大,平时进进出出同僚之间基本上也都打过照面。 这位警员无奈道:“中学学生的家长,孩子之间有矛盾,被请到校长室,结果越吵越厉害,直接闹到差馆。” 祝晴往里看了一眼,场面如火如荼:“看来今晚要加班。” “谁说不是呢?”当值警员说,“madam,我先去忙。” 报案室里,吊扇慢悠悠地转着,盛放小朋友看了又看,刚想要跟着制服阿sir进去打卡,就被祝晴拽了回来。 学生家长之间纠纷不断,有纠纷就要调解,你一言我一语,就像是紧箍咒,在耳畔“嗡嗡嗡”地响。 祝晴有点困,伸了个懒腰。原来在警校训练和正式参加工作是截然不同的体验,在警校时,操练再辛苦,只是身体上的疲惫,而现在,脑子不停地转,有时候会微微宕机。 “晴仔,警校食堂的红烧肉不好吃,我不喜欢。” “还有,米饭又软又硬,难道他们的大米不是空运来的吗?” 小少爷憋了一天的话,这会儿说个不停。 祝晴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以缓慢的速度舒展。 “晴仔,如果我在幼儿园,也和小朋友打架怎么办?” “要看是谁的问题。” “当然是别人错啦!” “那就打回去。” “可是外甥女,他们家大人来找你算账怎么办?” “大的打大的,小的打小的。” 盛放一脸了然的小表情。 他打小孩,晴仔打他们爸妈。 祝晴则顿时一个激灵—— 不对,一不小心说出真心话。 小反派是不能这么教的! …… 一年前集装箱厂亲眼目击凶手杀人的证人朱大雄,在第二天一早,独自来到油麻地警署。 他的腿伤还没有恢复,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 警员问:“怎么不叫家人陪着来?” 朱大雄干涩的嘴唇牵起一抹苦涩的笑:“都要揾食的嘛。” 朱大雄在工地受了伤,工头骂骂咧咧拿出医药费,将钱甩给他时,钞票擦着他的脸掉在地上。 现在全家就只靠他老婆苏金好,推着叮当作响的餐车,在工地和码头来回跑卖盒饭,想到这里,他下意识摸了摸瘪瘪的口袋,一脸愁容。 今早出门前,他老婆一个劲让他问,认人会不会被凶手报复……此时朱大雄有些尴尬地开口,好在阿sir并没有笑话自己,而是很好脾气地解释什么叫单面玻璃。 第28章 整个世界都在改变。 小机灵舅舅接到的任务,是寻找小巴站,但他直接站在路边,招手拦下路过的计程车。 当的士在他身边停下,盛放拉开车门,自己先钻进后座,再拍拍身边的空位,喊外甥女上车。 舅甥俩坐稳后,少爷仔说:“黄竹坑警校,开车。” 这样的小少爷派头,就像是过去对自家司机发号施令。 祝晴不再需要抱着小山一样高的相册满街走,三辆两辆地小巴车这么转,当小朋友发自内心地感叹“终于又过上好日子”时,她也由衷地赞同。 将自己扔在舒适的皮质座椅上,耳畔没有熙熙攘攘的声音,车子不会时走时停,不用计算着站次请司机先停下,再像冲锋队,奔跑着去另外一个小巴站重新排队。 不经意间,祝晴的视线落在车内的计价器上,这个表一直在跳,每跳一次,并不仅仅是一个数字,是让人肉痛的现金。 祝晴没有看窗外的风景,目光停留在计价器上。 直到一双肉乎乎的温暖小手,捂住她的眼睛。 小舅舅早就已经发现,外甥女总是忘记今时不同往日。 一个三岁半的孩子,说不出太有哲理的话,打开教育模式时也无法用长篇大论说服晴仔。他只是用最朴素的语言,向外甥女强调这个事实,让她放宽心。 “晴仔,我们是富豪啊!” 驾驶位上,司机正在开车,抬头从车里的后视镜看他俩。 上次背着钱从半山回来时,盛放听晴仔说过,财不可露白。身怀巨资的小人儿,很有可能成为——被打劫的对象! 他得保护好自己,和外甥女。 富豪小舅舅的目光,通过后视镜,和司机交汇。 “看什么看!”他的小奶音凶凶的,“我们是警察!” 司机还想说什么,打量的目光还没收回,忽地注意到祝晴低头翻相册。 真是madam查案啊! 此时,祝晴将全部心思都放在相册里那张照片上。 照片是童趣的布景,孩子们化着舞台妆,穿着不同样式的夸张造型演出服,站成好几列。也有很多大人,比如本案的四位死者,祝晴猜测,难道他们和其他相片中的成人,是参与活动孩子们的家长? 十几年前,他们四位各自带着自己的孩子参与活动? 但这样的想法很快就被推翻,十几年前,郑校长已经将子女送出国,冯耀文是家里的甩手掌柜,从不照顾小孩,至于张志强,他较晚结婚,十几年前,根本就没有孩子。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相片,试图找出更多线索。 一年前集装箱厂马国华被杀害的那起案子,尸体躺在潮湿的地面,没有被摆出任何姿势。刚开始,警方以为是凶手被目击者朱大雄打断,来不及完成“仪式”,但现在对照这张照片,相片中的马国华手掌朝上,站姿不稳,像是快跌倒。 原来随意地倒在地上,就是凶手为他精心设计的姿势。还未完成的,是妆容,当时凶手已经拿出那把刮眉刀,但因突然出现的朱大雄被迫放弃对尸体的处理,落荒而逃。 对于另外三位受害者尸体的处理方式,凶手秉承着同样的思路。 但是——还有什么不对劲? 祝晴盯着照片许久,终于想到这隐隐约约的不安苗头藏在哪里。 曾咏珊有幸福美满的家庭,她是家里受宠爱的小女儿,和父母哥哥的感情深厚,工位上还摆着一家人的合照。 祝晴看过那张照片,不下一次,她可以确定,这大合照里,根本就没有那几张面孔的存在。 难道,曾家人的死,原本并不在凶手的计划内? 祝晴合上相册:“师傅,去油麻地差馆。” …… 不回黄竹坑警校了,晴仔要回警署加班。 盛放小朋友是一个合格的跟班,全程一句话没有多问,就像是捡到一个大便宜。 突如其来的一场加班,祝晴首先联系的是莫sir,没过多久,几个住在附近的同事陆陆续续地赶到。 不是正常的上班时间,小孩子待着就待着,莫振邦没有任何意见,甚至还很好心,问他要不要去饭堂看电视。 盛放不要看电视,他只想和外甥女一起,醉心查案。 会议室的大桌上,祝晴将所有相册摆在上面。 豪仔一边翻,一边感叹,这是看了成功人士的一生啊……只是那些带着爱的镜头,曾给郑世鸿的一双儿女留下童年美好的瞬间回忆,如今子女长大,在母亲去世后,他们竟再也没有回国陪伴过父亲。 “风光是风光,可连家里的备用钥匙都得托同事拿着,不然哪天病倒在家里都没人发现。”徐家乐说,“你看看,赚这么多钱有什么用?” 大桌前,每个人都在翻阅相册。 然而从头看到尾,发现唯一有用的线索,竟就是祝晴*发现的那张合照。 准确来说,应该是小舅舅在电话亭先看见的。 当听见全组同僚夸自己是幸运星时,崽崽偏头,挺起小胸脯。 “我数了一下,照片里一共五十三个人。” “搞不清楚是什么活动,难道是学校里的汇演?但是这些孩子们也没有穿校服。” “而且这么多人,从哪里下手——” “有了!”梁奇凯熟悉的声音传来,“快过来。” 梁sir也是接到组里的电话赶来的。 十多盘录像带,他带到警署的证物处理室慢慢看,做好奋战到天明的准备。然而谁知道,他居然这么快就有了收获。 少爷仔跟着同僚们一起,迈着轻快的小步子跑去。 证物处理室的电视上,出现与合照场景相同的画面,伴随着轻快的童谣声。 那至少是十几年前的影像,有些卡帧,但完整地拍下活动的全过程。 “儿童剧场?” 黎叔依稀记得,十几年前的香江音乐厅,曾定期举办儿童剧场的活动。这些演出通常在每个月第一个周末的上午举行,节目内容大多是木偶戏、歌舞表演,或者童话故事改编的剧目等等。观众入场的票价很低,因为基本上没有什么人愿意看别的小孩的表演,来到现场的,基本上都是表演者的家长。他们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家的孩子,当其他小孩上场,立即兴致缺缺,别说是保持礼貌的敷衍掌声,甚至有的还会提前离场。 这卷录像是郑世鸿拍摄的,但他拍的,不仅仅是台上的演出。 伴随着台上节目欢快的背景音,他的镜头会探向后台。道具服装散落在各个角落,小演员被大人按着补妆,有小孩躲在幕布后偷看台上的演出。 正在这时,豪仔突然按住梁奇凯的手:“暂停!” 梁奇凯按下录像机上的暂停键,电视上的画面定格:“冯耀文?” 他们看见了深水埗早餐店里那名死者,冯耀文。 这卷录像带里的他,要年轻很多。 他坐在后台一张桌子前,桌上放着巨大的保温盒,孩子们和孩子们的家长排成一列歪歪扭扭的队伍,从他手中领取温热的早餐。 豪仔说:“冯耀文不是家长,是儿童剧场的工作人员?” 在莫sir的示意下,梁奇凯重新按下播放键。 大家继续寻找那几道熟悉的身影。 忽地,祝晴说:“这个帮孩子化妆的男人——” “是章老师啊,美容学院的章老师。”曾咏珊认出他,皱了皱鼻子,“奇怪,他的脸好臭,就像这些小孩欠他钱了。” “原来是这样。”莫振邦说,“四个受害者,彼此不认识,因为这场临时活动,出现在同一场景里。” 同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加入讨论。 “深水埗早餐铺的冯耀文负责提供早点。” “美容学院的郑校长负责为儿童化妆。” “那一年,集装箱厂的生意最红火,马国华作为管工,他担任的工作是管理工人们搭建舞台。” “而新景酒店的经理张志强,协助活动礼仪的统筹!” 就像是终于拨开云雾,警员们的语调逐渐抬高,顺着这样的思路分析,这个连环杀人案终于显露出明朗清晰的轮廓。 盛放小朋友呆呆地听着,恨不得掏出玩具枪,和他们一起冲锋陷阵。 一颗小小的心愿种子在舅舅宝的心头种下。 原来当警察,是一件这么了不起的事。 莫振邦一声令下:“立刻排查这场演出的所有在场人员,包括摄影师,给我地毯式搜查!” …… 案件终于有了新的突破,b组警员们敲了莫sir一笔,吃饱才有力气干活。 梁奇凯提议就在警署后巷那家大排档解决晚餐,结束之后还能上楼继续查案。一路上,几个人提起案件的突破,忍不住地笑,案子调查至今,这不是第一次找到突破,也不知道会不会又是空欢喜一场。 油麻地这间大排档,塑料桌椅就摆在路边。 盛放学着大人们的样子,将一次性筷子拆开,还煞有介事地交叉磨了磨。 因这起轰动整个香江的连环杀人案,大排档的生意变得冷清,但仍旧有胆大的老主顾,稀稀拉拉坐了几桌。 隔壁桌叫了一扎鲜啤,朋友之间划拳拼酒,谈天说地。连下了几天的雨,天气不再燥热,尤其是夜晚,有凉风吹来,品尝美酒美食,几个人直呼痛快。 警署同事们不无遗憾,说着等这起案子结案后,一定要找机会喝一场,不醉不归。 “去那间老字号海鲜楼怎么样?我们常去的那家。” “没意思,当然是去兰桂坊!” “干脆直接搬一箱啤酒回警署庆祝。” 第29章 她也有家了。 有时候,萍姨自己都羡慕自己有这份工作。 平时她早起,坐车去照顾小少爷,到了祝晴下班,她也可以下班,半山豪宅已经没人住了,不会太脏,只需要简单打扫卫生维持一下,就可以早早入睡。这样的工作内容,别提有多舒服。 不过今天,小少爷回来了。萍姨困得要命,小少爷却不睡,她只能在一旁守着。这可是一个三岁半的小孩,就是一分钟都不能离开大人的视线范围。 外面风雨大作,撞得窗户“哐当响”,全城关注的连环杀人案,总在雨夜发生,萍姨担心吓到小少爷,连忙将门窗关紧,还上了锁。然而一回头,这孩子一点都不怕,胆子真大。 盛放说,他是警察世家的舅舅。 “少爷仔,你知道警察世家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 盛放趴在儿童房的地面,冷气凉,地面凉,萍姨帮他把上衣拉好,别冰着小肚皮了。 小祖宗像个小霸王,才回来大半天,地上长满了乐高,他专注地拆搭,还一本正经地告诉萍姨,自己是乐高国的阿头。 萍姨打着哈欠,忍不住笑。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孩子,在半山横着走,到了他外甥女面前,又变得很听话。 外边还是大风大雨,但门窗已经关严实,他们非常安全。 萍姨有些担心,也不知道祝晴现在怎么样,警察这份工作太危险了,如果大小姐是清醒的,应该不会允许她做吧…… 萍姨站起来,透过飘窗往外看去,来回踱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再转身,少爷仔已经睡着了。 可怜的乐高,好不容易才搭好,被它们的阿头压扁。 …… 曾咏珊的爹地和大哥,是晚上九点多出差回来的。 回来不一会儿,雨势越来越大,他俩也庆幸,还好提早到家,否则肯定要被困路上了。 三碗面条摆在饭桌上,整齐地放了三双筷子。 曾家有吃夜宵的习惯,这一趟风尘仆仆,现在才整理好,曾咏轩换上睡衣坐在饭桌前:“妈咪,这一周都下雨吗?” 他们聊着这些天的连环凶杀案。 即便不在香江,但父子俩一直关注新闻,打电话回来时提醒她们母女一定要注意安全。每到这个时候,易冬美总说她们可不是凶手的目标,而曾咏珊则笑着,她可是警察,难道还怕一个凶手不成? 面条散着热气,一家人说说笑笑。 直到忽然有人敲门。 “是不是咏珊回来了?”曾父转头。 “我去开门。”曾咏轩站起来。 “不会吧,咏珊说今晚要加班,这么早就回来了?” 易冬美的手中还握着筷子,只听见“啪嗒”一下的开门声,但没人说话。 曾咏轩问:“你是——” 她越过儿子的肩膀望去,忽地惊讶道:“阿康?” 阿康是美容学院里的保安。 学院里每一位讲师和其他职员都登记了住址,易冬美猜阿康特意过来肯定是为工作上的事,连忙放下筷子走去。 然而她还没走几步,忽地听见一阵闷哼,伴随着的,是尖锐刀子划破衬衫的声音。 曾咏轩蹲下,捂住手臂上的伤口,汩汩鲜血从指缝流出。 易冬美整个人僵在原地,等回过神就是一阵惊叫,随即阿康灵活地钻进屋子。 祝晴和程医生赶到的时候,听见尖叫声。 原女主家住的是一楼连地铺,门闸敞着,奔逃的脚步声杂乱沉重,大哥曾咏轩挡在父母面前,父亲曾绍平又将妻子和儿子推开,保安阿康闷声不响,刀子挥舞着。祝晴亲眼见证这场死局,能深深地感受到他们的无力。 “轰”地一声,是炸雷般穿透天空的枪响。 所有人耳膜生痛,耳鸣还没消散,听见祝晴的厉喝。 “双手举高!否则开枪了!” 雨幕中,祝晴双臂绷直,以标准姿势持枪。 锁定阿康的方向,稳稳对准他的眉心。 阿康又瘦又小,他双手颤抖着,抱住后脑勺缓缓蹲下,脊背变得僵硬。 警笛声由远至近,数辆警车冲破雨帘,车门猛地打开,重案b组的警员迅速下车。 越来越多的警员拔枪上膛,举*枪瞄准。 程医生始终静立在祝晴身侧,此时撑开一把黑伞。 举过她的头顶,伞面倾斜。 “站住!警察!” “你已经被包围了。” “立刻投降!” 曾咏珊赶到的时候,吓得快没了魂,脸色煞白。 当看见这个保安,她才想起那天,同事对他的取笑。徐家乐话多,笑话美容学院的保安,又瘦又小,居然想到做这一行。虽然保安不是打手,但一个大风都能直接把他吹走,坐在门卫亭里,能拦得住谁? “爹地妈咪、大哥,有没有受伤?” “我们没事,快别哭……先看看你大哥——” 现实和原剧情并不完全一样。 在原剧情里,曾咏珊的家人是在睡梦中被杀害的,凶手几乎没有给他们反抗挣扎的余地。但这一次,也不知道是凶手早到,还是曾咏珊的父亲和大哥回来得晚,还没来得及休息,总之他们正好撞上了。 曾咏轩的手臂、脸颊有多处伤口,掌心也有伤,是他刚才下意识之间牢牢抓住那把刀。 他也快要撑不住了,好在警方及时赶到。 尖锐的警笛声在耳边盘旋。 祝晴仍持着枪,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呼吸乱得不成节奏,胸口剧烈起伏着。 救下来了。 她改写了原剧情中的悲剧! …… 一部分警员带阿康回警署,剩下一部分则去医院。 小太阳原女主成了哭包,越想越觉得后怕,只差一点点,她甚至可能永远都见不到自己的家人。 易冬美笑着,有些疲惫:“这么大的人了,还哭成小花猫,让同事们笑话。” 曾咏珊用手背擦干净眼泪。 刚才,她面前一百米处,就是自己给梁sir推荐了好几次的小吃店。那家云吞面可谓一绝,这次他们终于有机会一起去尝尝,曾咏珊像个雀跃的小女孩,没想到突然之间,bb机响了,是祝晴主动联系她。 在电话里,祝晴说得不清楚,三言两语匆匆结束对话。曾咏珊知道祝晴有分寸,视线只在一百米外的云吞面店停顿一秒,立即回家。 但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祝晴口中她父母和哥哥遭遇的“危险”,有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刚才,祝晴告诉莫sir,因为昨天门卫亭里保安盯着易冬美,再加上突然串联的线索,她直觉怀疑他会向易老师下手,才请求支援。 黎叔在边上笑,谁说后生女的直觉不切实际?这一次,所谓的第六感就派上大用场。 此时,曾咏珊有很多话想要对祝晴说,是最真挚的感谢。 她走上前,鼻子发酸:“祝晴。” 祝晴正抱着笔录本昏昏欲睡,一个激灵,抬头时睡眼惺忪:“是要做笔录了吗?” 曾咏珊破涕为笑。 曾咏珊的大哥受轻伤,由医生护士给他包扎伤口,时不时疼得倒吸凉气,但并无大碍。 他们的父母全程被儿子保护着,倒是没受伤,虽然吓得许久才回过神,不过原剧情里这对原女主的父母,一向情绪稳定,是孩子最温暖的依靠和港湾。到了这时,他们不仅没有多说什么,还反过来安慰女儿。 易冬美向祝晴道了谢。 当被问及保安阿康之前有什么异常表现时,她陷入回忆,到现在才想明白。 “郑校长要求招聘流程规范,保安入职得贴单寸照片,那天人事要求他补办材料,我正好经过,帮他拿进去……他用的那张单寸照片拍了有几年了,我问他怎么以前要胖得多,阿康还说,现在他们年轻人流行减肥。” “大家都说,不明白郑校长为什么要招一个这么矮小的保安……其实那是因为他们没有看过他的入职简历,阿康以前参加过蝇量级的柔道比赛,还拿了亚军。” 昨天下午,易冬美开车出校门,堵在唯一的出口通道。 保安听见她和祝晴的对话,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关注詹伟强的体重问题,担心她多嘴,才起了心思杀人灭口。 而易冬美,她根本没有想到这回事。 警方只问她是否清楚詹伟强的事情,体型有变化的人这么多,她和保安阿康又不熟悉,不可能刻意提及。 “下午下班时,他看我没开车回去,还故意和我聊天,打听我家里的情况。” “他问我,怎么没开车,我说不开车了,步行到旁边茶x餐厅,随便吃点。这段时间,老曾和儿子出差,就连女儿也忙,晚上可能要通宵……” “确实奇怪,这个保安,平时少言寡语,从来没见他主动找人攀谈。” “咏珊早就说过,我对陌生人没有防范。这次都怪我,我不应该说这么多的。” 曾咏珊安慰她妈妈:“妈咪,是凶手诡计多端,我们防不胜防,这怎么能怪你?” 保安阿康向人事部递过那张入职简历。 看过简历里单寸照的,自然不只有易冬美一个人。 祝晴不知道在原剧情里,杀害曾家人后,他会不会为了万全,灭更多人的口…… 但无论如何,剧情从今天开始,彻底被改写。 …… 整个b组的人,都是将近凌晨两点才离开警署。 凶手已经落网,真相却还没有水落石出,阿康一句话都不愿意说,一脸的麻木。到了这会儿,莫sir已经放宽心,就这么扣着,和他熬着,就算他不说,警察也会找到证据,再加上他杀人未遂的事实,将他定罪是必然的。 第30章 外甥女太高兴,外甥女傻啦! 余锦康完整地讲述了犯案全过程。 也许是记忆中的讥笑声始终在纠缠,又或者是重新回忆起童年的高跟鞋,才终于找回真正的自己……余锦康认为,没有理由让伤害他的人那么好过。 初次见到他们,他十一岁,是记事的年纪,他将工作人员名单上这四个人的名字和职业牢牢记在心底,因此长大之后再去找他们,并不是难事。 余锦康计划的这起连环凶杀案,有着完整的预谋。 当年还是化妆师的郑世鸿,不愿意为他化妆,但当时还给自己找了个说辞,像是小男孩不需要这些花里胡哨的装饰之类的……起初他的态度只是冷漠,并非讥笑。 而先嘲讽余锦康的,其实应该是负责管理搭建舞台工人的马国华。 就像警方查到的那样,余锦康去应聘,顺利地留在集装箱厂工作,马国华成了他的管工。 人到中年,马国华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充满干劲,他大多数时候都在偷懒,得过且过,同时担忧着集装箱厂倒闭后,自己该何去何从。 听人说,他和妻子感情和睦,孩子们也非常孝顺,余锦康吃着盒饭,听工友们的议论,总是笑着的。心中已经设想过无数次他惨死的画面,光是默默回味,就已经让余锦康热血上涌,迫不及待。 “有这么幸福和谐的家庭,他一定很舍不得死吧。”余锦康说。 他用一周的时间,熟悉马国华工作表、家庭住址、上下班的路线等等……但直接下手,太容易暴露自己,因此,在离开集装厂后,余锦康去了新景酒店做泊车的工作。 酒店经理张志强是个目中无人的败类。 他将车钥匙丢给余锦康,用很高的姿态,由上至下地打量他,而后轻蔑地说,见过这么好的车子吗,别刮花了。 这位张经理喜欢为难人,但余锦康从来不会和他发生争执,同样只是盯着他看,在心底描绘一万次杀死他的细节,默默地陶醉。 他的死亡倒计时,早就已经开始。 “所以,其实杀人没有先后顺序,是随机的?”莫振邦说。 “只有郑世鸿,我把他留在最后一个。”余锦康冷静地抬起眼,又继续道,“去早餐铺工作,就太招摇了,一是冯耀文没有招人的打算,二是等到案发,警察很容易就会查到我身上。所以,我只是有事没事都去深水埗走一走,买些小吃解解馋。我不会特地打听冯耀文的事,不过他出轨被儿子打,整条深水埗哪个街坊不知道?可惜了,毕竟是亲生儿子,打老豆打得太轻,只是脸上挂了彩。” 第一次下手,余锦康选择的是马国华。 当时,他已经离开集装箱厂大约半年时间,工厂的人员流动本来就频繁,再加上在工作中他从未和管工产生摩擦,就算警方要查,也不会查到他身上。 他一直在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动手。 直到那个下雨天。 “儿童剧场演出那天,也下很大的雨。”余锦康说,“我妈牵着我回家,一路都在数落,她不知道我在后台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白白花钱买了票、租了演出服和假发,还浪费了难得的休息日,结果没见到我上台。我从来没有怪过我妈,她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没有解释,只是低着头。” “雨越来越大,我们没带伞,就算我在哭,也不会被人*注意。” “十一岁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雨天。” 第一次动手那天,雨太大了,大到他回忆起儿童剧场的后台。 因此下班后,他连酒店制服都没有换下,直接去了马国华家。初次杀人,余锦康并没有这么周密的计划,雨声回荡在耳畔时,他全副武装,站在马国华家门口。 余锦康算准马国华下班的时间,等了很久,却没等到他出现。他才知道在自己辞职后,集装箱厂生意不景气,工作时长改革,就连管工也需要上夜班。 一周的时间,足够余锦康了解集装箱厂的地形,他赶到厂里已经很晚,在厂房,马国华就像是有预感一般,怎么躺都不舒服,忽然听见脚步声,疑惑地转头。 “他记得我,因为我在半年前,是他手下的工人。”余锦康的唇角扬起一抹冷笑,“他认出我后,刚想问我怎么来了,突然就瞟了一眼,看见我穿的鞋子。” “他一定很奇怪,那个看起来很‘正常’的工人,怎么会这样?” 马国华根本没有认出,他就是十几年前儿童剧场那个孩子。也许,在漫长的岁月里,这位马管工,早就忘记曾经发生过什么。 但是,在看见那双高跟鞋时,他的眼神同样讥嘲,唇角上扬的弧度也和当年如出一辙。 但是,他的笑容很快就定格了。 或者说,他的生命在那一瞬定格。 “他站起来,明显还是想取笑我,我没有再和他解释什么,和这种人说再多,有意义吗?我指了一个方向,让他看那边。正常人都会转身看过去吧——”余锦康比了一个勒紧绳索的手势,咬紧牙关,“就在他转身时,我杀死了他。” 余锦康并没有儿童剧场那张大合照。 但再回忆那天的细节,仿佛周遭一切嘈杂的声音都被屏蔽,注意力就像是镜头一般锁定,他看见的、听见的,只和那四个人有关。 他看见马国华差点跌倒,手掌朝上。 于是,就让他在死后同样保持这样的姿势。 “修眉刀、唇膏和腮红,都是我在路边小店随便买的。”余锦康说,“和小时候一样,我不会化妆。” 凶手用的修眉刀,和詹伟强吃回扣的修眉刀是同一个品牌,不过巧合而已。 但第一次,他太急,尤其听见有人出来查看的脚步声,立即逃跑,不小心将小刀落下了。 “我以为自己完蛋了。” “但没想到,等了一段时间,没人来抓我,报纸上只有很小的版面登了这起案子。” 他向新景酒店提出辞职。 原本应该像上一起案子一样,隔半年才下手,但余锦康发现,他的身体似乎不对劲。 余锦康去了医院,检查结果出来,医生遗憾且抱歉地摇摇头。 父母用尽毕生积蓄,为他治疗,他积极地配合,只为了留下这条命,亲手送冯耀文、张志强和郑世鸿去死。 一年的时间,余锦康瘦了很多。他本来就矮,如今又瘦又矮,母亲很心疼,总是偷偷躲起来哭。 但他的状态,却一天比一天好。 “花了这么多钱治疗,病情稳定了。接下来,我可以好好和他们算账。”余锦康说,“肯定是连老天都见不得他们活得好好的。” 第二个是冯耀文。 十几年时间过去,余锦康从那个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孩子,长成一个成年人。 站在冯耀文面前,对方同样认不出他。 “是不是想学人去选港姐?”余锦康说,“我问他还记不记得这句话,然后,杀死了他。” 易冬美提过,余锦康在入职简历上写,他曾参加过蝇量级柔道比赛。 即便冯耀文健硕,但到底不是柔道亚军的对手,在死前,他苦苦求饶,说自己错了……但是,已经太迟。 “他不是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只是想活下来而已。” 第三个,是张志强。 余锦康提前踩过点,张志强家楼下装着监控,看门的阿伯非常需要这份工作,盯得紧,一有风吹草动立马起身。而新景酒店,一天二十四小时人来人往,很难避过酒店客人和前台的视线。所以,他把张志强约到废弃的旺角唐楼。 “我对他太了解了,就算结婚生子,还是狗改不了吃屎。” “在电话里,我压低声音告诉他——有新货到,玩得开。半个小时后,他屁颠屁颠就来了。” “真是可笑,说出来都脏了我的嘴。” 在余锦康的提醒下,张志强倒是对他有点印象。 他说,多大的事,至于惦记到现在吗?这是他留在这个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最后,是郑世鸿。 “他看起来,倒是像个好人。”余锦康嗤笑,“有钱了,当上大企业家,穿西装打领带,捐个款就上报纸,学着做体面人。” 郑世鸿是在死前的最后一刻想起他的。 也许是职业使然,化妆师的眼睛总是比普通人要毒辣一些。原来站在自己身后勒紧绳索的,是当年那个没有眉毛的小孩。十几年后,长大后的孩子剃光他的眉毛,捡起他丢在地上的烟,塞到他的唇缝中。 “儿童剧场的所有演出结束后,摄像师给我们拍照。” “一个家长客气地对郑世鸿说,谢谢他给孩子化了这么好看的舞台妆。他笑得多有礼貌,还迟疑手中夹着的烟会不会熏到那个孩子,给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谁都不会想到,这个道貌岸然的郑校长身体里,住着个恶魔。除了我,只有我知道。” “完整了。”余锦康闭上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杀光了,四个人,一个都不少。” 警方沉默着,笔尖停在笔录纸上许久。 曾经那个弱小的孩子,在长大后,精心策划这场复仇,亲手了结那些曾经欺凌过他的人。 直至死的那一刻,他们脑海中对他的记忆仍旧是模糊的。 而他,将仇恨埋在心底,铭记一生。 “易冬美、曾绍平和曾咏轩呢?”莫振邦问。 余锦康的神色顿了一下,眼底的兴奋逐渐敛下。 其实不应该杀易老师一家的。 第31章 “到!” 小长辈很欣慰地看着外甥女,不管怎么说,孩子道谢了。 大大方方的,真不错! 这么郑重其事,几个同事面面相觑,还是曾咏珊先笑出声来。 “说什么谢谢,大家都是自己人嘛。” 而后,大家也都附和着。 “就是咯,这么见外……” “不要客气!” 警校的废弃宿舍,连电梯都没有,纸箱子堆积如山,如果是祝晴自己一个人搬家,身边还跟着个小孩,到天黑都不一定能顺利入住新屋。 而现在,有同事们的帮忙,纸箱子就像是会瞬移,刚才还在地上摆着,转眼就到了大门口车子的后备箱里。 刚才曾咏珊和梁奇凯一起过来,在路上聊到盛放小朋友。天真可爱的孩子是他们好不容易找到的共同话题,他俩调侃,等到搬屋时,盛放一定会在边上申请帮忙,一不小心把纸盒或胶袋里的行李捧倒在地上,无辜地等着他外甥女从头收拾。 然而实际上,却并不是这样。大人们逗他,盛放摆摆手,没法帮忙,既因为他是小孩,也是因为,小少爷可没打算在大夏天把自己累出一身汗。 梁奇凯搬着纸盒来来回回,再上楼时还给盛放带了一支雪糕:“门口士多买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这个味道。” 没有哪个味道的雪糕是盛放不爱的。 他撕开雪糕纸,坐在双层床下铺,一边当监工,一边陶醉地眯起眼。 在盛家,他品尝过好多美食,也许有很多东西是寻常小孩儿不能吃的,但少爷仔有特权。只要他一跺脚,玛丽莎就像是变魔术,变出他想要的一切。 但是好奇怪,现在再回想,放放小朋友就只记得,他在鸽子笼里吃雪糕的情景。 狭小的宿舍,他和外甥女转身都要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会撞到。家里只有一台老旧的电风扇,他俩要是分散在鸽子笼不同的角落,就得转动旋钮让风扇摇摆,等好久,风扇终于转到自己面前,吹出来的居然是热风,总是气得他呼呼叫。 这么恶劣的天气,这么糟糕的环境,吃到一支冰冰凉凉的雪糕,成为让人印象深刻的愉快体验。 小朋友忽然懂得一个了不得的道理,难怪大人们总是要忆苦思甜呢,苦过之后,吃一支最普通的雪糕都变成享受。 宿舍里的纸箱子,越来越少了。 宿管阿姨来敲门,问他们需不需要帮忙。祝晴把小煮锅留给她,她笑得合不拢嘴,左看右看的,夸这锅盖真是擦得锃亮。 小煮锅是祝晴前不久刚添置的。有时候回来晚,她会煮一袋即食面,只是不像程医生那样讲究,将面条煮熟就已经万事大吉,照着程星朗那样又是敲鸡蛋又是剪香肠的工夫,她连锅都洗好了。 油麻地的新家里,厨房设备一应俱全。 宿舍里的小煮锅已经用不上了,却能在宿管阿姨那儿找到新归宿。祝晴蹲在纸箱前,看看还有什么可以留下的。 等到小家电都处理得差不多,盛放也吃完最后一口雪糕。 小小的人儿,大大的伤感。 “舍不得。”他奶声道。 祝晴整理杂物的手悬在半空。 原剧情里的小反派,即便是被乱枪打死的那一瞬,都像是早就已经计算到,没有任何情绪上的表露。可现在,他却为要搬离这个破旧的宿舍而难过。 “毕竟,从来没有住过这么破的地方。”小少爷摇头叹气,就像是在心疼自己。 做舅舅的,真是不容易。 陪着外甥女体验的都是什么艰苦的日子呢? 祝晴:…… 她扫一眼床头,那里摆着盛家小少爷的宝贝:“再吵就把螳螂丢后备箱。” “晴仔!”盛放跳起来,“这是雷霆钢爪战甲螳螂,放在后备箱,双刃会压坏。” 这*款雷霆钢爪战甲螳螂,名字很长,祝晴听了很多次,没一次能记住的。 这只螳螂,周身上下都是机械关节,盛放小朋友绝对不会让它待在黑漆漆的后备箱。 别的玩具,暂时被打入冷宫,这只螳螂—— 它得坐他腿上! 盛放抱着螳螂经过她身边,意味深长地摇摇头:“你不识货。” 宿舍里的杂物,终于被彻底清空。 祝晴最后检查一遍,出门时,又回头看了一眼。记忆还停留在快要毕业的时候,她一层一层往上申请,好不容易才被破例允许继续住在这里。当时祝晴查过资料,知道纪律部队宿舍的申请,少说得批好几个月,因此,她也做好打通勤持久战的准备。 没想到现在,她居然提前搬离。 “晴仔。”盛放在楼梯拐角停下,回头喊,“走了!” “咔嗒”一声,祝晴将宿舍的门带上。 她加快脚步,追上踢着小短腿在前面跑的小舅舅。 走了! …… 同事们开了两辆车。 徐家乐和豪仔的车,是问莫sir借的,梁sir的车是他爸的。两辆车一前一后,呼啸着驶向祝晴和盛放小朋友的新家。 家里还有好多要收拾的,到底是休息日,同事们个个都很精,还站在电梯口,就已经开始找借口。 “我约了朋友去戏院看戏。” “我女朋友等好久,今天真的要去海洋公园坐摩天轮!” “我要陪爹地和大哥去选油漆,他们说这次就刷我喜欢的颜色,要现场监督啦。” 只有梁奇凯打算跨进电梯。 这么多琐碎事要做,三岁小孩一看就是翘着二郎腿在边上吹冷气的,祝晴一个人能行吗? “我——”梁奇凯上前一步,想留下来帮帮忙。 “回警署?”祝晴帮他想了个借口,“写报告。” 梁奇凯只能尴尬地咳一声:“是。” 有放放小舅舅提前打样,祝晴再道谢的时候,要更加大声。 舅甥俩都是真诚的,毕竟如果只有他们俩,也不知道要多费多少工夫。 送走同事们,祝晴和盛放开始往屋里搬运杂物。 生活用品零零散散,真要动手整理,并没有想象中费劲。祝晴的房间里有一个很大的衣柜,她站在衣柜前,像个指挥官,小舅舅成了小跑腿,来回给她送衣服。她接过,挂在衣架上,效率提高,事半功倍。 外甥女是便衣警察,之前盛放从来没有见过她穿制服的样子。 今天,他第一次看见神气的警服,眼睛都要发光。 “pc……”盛放看着警服上的编号,“这个是——” “pc33196。”祝晴说,“我的警号。” 警号什么的,盛放只在电视上见过。小朋友知道,那是一串意义非凡的数字。 “我也想要警号。”盛放仰着小脸,期待地看着祝晴。 这是很小的心愿,外甥女没理由不满足。 “我给你编一个?” 按照警号的编号规律,和祝晴挨着的那几个号码,估计也有它们自己的归属。 她想了想,对盛放说:“你就叫——” “我想好了。”盛放举起小手,比了一个振奋的手势,“pc8888!” 不愧是豪门少爷,连警号都给自己占了个大吉大利的数字。 “……” “可以吗?” “也行。” 其实刚到新家的时候,祝晴还有点惊讶,盛放小朋友居然这么听话,全力配合打扫卫生的工作。 但这样的惊讶,没持续多久,等到开始擦窗擦柜,孩子已经明显不愿意干了。 “晴仔,请工人姐姐啊!” “为什么要自己干活!” “萍姨没有来吗?” “我是不会做家务的!” 少爷仔气鼓鼓坐在乱糟糟的新屋客厅。 开玩笑,他怎么会大扫除呢?以前在盛家,甚至佣人干活还得看少爷仔的脸色,要是一不小心“清理”他的玩具,或者在他画画的时候发出“哐当哐当”的噪音,小孩会不高兴的。 “盛放。”祝晴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你现在不是在盛家。” 小朋友梗着脖子,把脑袋撇过去。 “你现在,在——” 小舅舅转过脸,没好气地瞪着外甥女。 “我们家。”祝晴拿着扫把,清扫犄角旮旯的位置,“你不愿意做家务,这很难办的。” 反正她是不会跟在骄纵少爷仔的小屁股后面,给他捡袜子洗衣服的。 但如果两个人一起住在垃圾堆,听起来也不是一个好主意。 无论如何,家里的家务得明确分工。 相处一段时间,祝晴已经知道,别指望一次就能把道理和三岁小孩讲明白。她准备在日常生活中潜移默化地影响小孩,转身继续扫地,然而,手中的扫把被拿走。 盛放小朋友哼着儿歌,扬着着比他要高很多的扫把,打扫得很开心。 外甥女说了,这是他们俩的家! 他们的家哦。 继搬出半山后,盛放一直跟在外甥女身边。 但第一次,小朋友发现,这不是暂住。 他有家啦! …… 在搬过来之前,祝晴下班后,会经常过来,简单打扫一下卫生。 因此,正式搬家这天,他们只是把带过来的杂物和书归置好,扫地拖地,再铺上崭新的床单—— 新屋立即有了家的样子。 全部忙完,晴仔和放放小舅舅把自己丢到松软的沙发上。 他俩一起倒下,沙发往里陷,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站起来,又重重地躺下去。 祝晴发现,柔软的沙发,仿佛会拥抱人! 这么大的电视机,和在电影院看戏有什么区别呢! 茶几上还空荡荡的,却也不妨碍舅舅和外甥女畅想着过几天去采购一大波,坐在电视机前吃零食的惬意场面。 第32章 “未婚妻——” 外甥女和小舅舅搬进新家的第二天,家里来了一群祝贺他们乔迁之喜的客人们。 大家准备了礼物和红包,热情地递给祝晴,满面笑容,让人根本不知道如何招架。 她已经拿出杀手锏,报了盛放的警号,但孩子不为所动,一点都不讲义气。 祝晴站在原地,彻底石化。 现在她要怎么办? 空气都要凝结了。 祝晴没好气地瞪着盛放,快要把小孩的后脑勺瞪出一个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舅舅才察觉到外甥女眼中的威严,悄悄回头,又悄悄瞄一眼。 那天去警署,盛放请了一堆人来家里做客。派对耶,三个五个能热闹得起来吗?除了重案b组的同事们,那天在警署x餐厅蹭饭时,他还请了不少朋友们。有的是一面之缘,有的是一糖之恩,小舅舅记性很好,记得清清楚楚。 还有一位,是警犬队的训练员,那个哥哥是个超级大好人,愿意为他安排互动环节,让他轻轻摸一下警犬的头……放放同样盛情邀请了他,只可惜,训导员实在没有空,就只能作罢了。 大家都好给面子,来得这么早。 盛放终于放下游戏机,欢迎客人们的到来。 “来都来了,带什么礼物呀!” “今天准备了好多菜,要多吃点哦。” 一些客套话,从祝晴嘴里出来,生硬地像是背课文。 但当奶声奶气的孩子踮起脚尖,招着小手招呼时,氛围一下子就变了,不再尴尬,不再拘谨,连空气都变得轻快。 虽然做客时难免要说一些寒暄的场面话,但这间公寓确实让人羡慕。通透的南北朝向格局,冬暖夏凉,一千五百呎的空间,就只住着舅舅和外甥女两个人,显得格外宽敞。 客人们除了对着精致的装修风格赞不绝口外,连接着客厅的露台,更是让人心动。夜幕降临,将璀璨夜景尽收眼底,再加上这样优渥的黄金地段,这套房子完全让人挑不出毛病。唯一的问题,只有令人望而却步的楼价。 “贵价是我们的问题,不是他们的问题啦。” “自己住,又不投资,就不用考虑日后转手……” 大家一一在沙发坐了下来,人太多,黎叔问起有没有准备胶凳,这一点,萍姨真是没想到,更何况是对于招待客人毫无经验的小舅舅和外甥女。 好在大家都很随和,组里几个警员先带了头,抱着沙发上的抱枕坐在地板上,冷气冻人,木质地板却中和这样的凉意,再加上说说笑笑的闲谈声,这一场由盛放小朋友组织的乔迁派对,在一开始,就被定下了温暖的基调。 闲聊间,门铃声响起,是莫sir一家来了。 莫振邦的太太叫吕绮云,她将准备好的乔迁礼物递给祝晴,笑着说:“一直听说组里来了个神勇女干探,这还是第一次见。” 祝晴接过礼物:“谢谢——” “你和他们一样,叫阿嫂就好了。”莫振邦说。 “谢谢阿嫂!” 吕绮云微微笑着,转头搭着囡囡的肩膀:“那边有薯片,问姐姐可不可以吃。” 祝晴和其他同事一样,经常听莫sir提起囡囡。他口中的囡囡小朋友是一只馋嘴小花猫,不是想吃红豆酥,就是要吃鸡蛋仔。祝晴一直以为,囡囡非常活泼,但没想到,这个七岁的小女孩容易害羞,双手接过荔枝汽水,红着脸很轻声地说谢谢,躲到莫振邦身后。 盛放小朋友背着手,在人群中踱步,最后,他从这一群人中找出自己的同类。 就是她了,大家都是小孩,一起玩吧! 囡囡却总是跟着莫sir,宁愿听大人们聊天,也不和盛放互动。 他们不是同类。 囡囡把大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小声对莫sir说:“爹地,他只有这么小。” 盛放双手抱在胸前。 不玩就不玩,没什么了不起的! …… 萍姨做了一桌子菜。 她已经很久没有大展身手了,来到这新地盘,却很快进入状态,厨艺没有生疏,火候控制得刚刚好,每一盘菜上桌,都是色香味俱全。 萍姨早就说过,从前盛老爷子就欣赏她的手艺,就是顶级大厨来*应聘,他都不愿意换人,而现在,警署这帮年轻人也吃得停不下来,腾不出嘴夸奖,就竖起大拇指。 萍姨在厨房忙碌了整个下午,老火汤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她将煲了好几个小时的莲藕排骨汤盛在小碗中,一碗一碗端到客人们面前。在过去,盛家人会理所应当地接受这样殷勤的伺候,但眼前这些年轻人,显然不习惯这待遇。 他们立马起身,双手去接汤碗。 “萍姨,我自己来就好。” “哎呀——真的不用。” 盛放小朋友左手抓着炸鸡腿,右手是另一只炸鸡腿。 他歪着脑袋,想起晴仔对自己说过这样一番话……萍姨用勤劳的双手赚取这一份高昂薪水,她付出了劳动,就算他是支付工资的小老板,但他们各取所需,始终是平等的。当时崽崽听不明白,现在好像懂了一些。 “萍姨,你别忙了。”祝晴说,“先吃吧。” “你们先吃,我等一下就来。”萍姨笑着,手心手背都往围裙上擦了一下,“厨房里都是油烟,不擦干净,我吃得不安心。” 盛放小朋友招招油乎乎的小手:“快点哦。” 祝晴在餐桌上找纸巾,没找着,看着他的手后退防御:“你去洗手。” “我不要。” “洗手!” 吃软不吃硬的小舅舅鼓起腮帮子,两只小手在祝晴面前虚晃。 说是不敢说出口的,但脑门上仿佛写着四个大字—— 擦你身上! 这一幕,和之前半山别墅的画面重叠。 那天小不点擤了鼻涕,作势要将手帕丢给她,挑衅的小模样,和现在如出一辙。 “你试试?”祝晴抬眉。 盛放把头撇过去:“我不试!” 话音落下,他又补了一句:“想得美。” 祝晴:…… “噗”一声,曾咏珊没忍住,差点要笑出眼泪。 徐家乐挤兑道:“曾咏珊,你不要‘噗’,我们大家在吃饭。” 几个人大笑起来。 祝晴的嘴角也上扬,余光扫到又怂又嚣张的盛放小朋友,眼底笑意更深。这顿饭,吃了好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紧绷的神经逐渐逐渐地舒展开来。其实并不是害怕与他们相处,她大可以像最开始时那样,冷淡地面对这些同事们,只是,当越来越多的人释放善意,祝晴无法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只是应该怎么做,她不知道,还在摸索。 晚饭后,同事们眼里都有活,随手将碗筷往厨房送。萍姨就像是家里的长辈,连忙拦住他们。 “放着我来!” “你们去客厅坐着就好。” 而后,她又去厨房里洗洗切切好久,转头出厨房:“晴晴,你过来一下。” “切了些水果,给朋友们送过去。”萍姨笑着说。 祝晴应了一声,拿一颗葡萄放到嘴巴里。 萍姨在耳畔说着苦口婆心的话。 “晴晴啊,别怪萍姨多嘴。” “你要多笑笑,招呼大家别拘束——” 家里明明还有一个三岁半的小孩,但萍姨这话,就像她才是那个小朋友。 祝晴嘴巴里的葡萄还没吃完,点点头答应下来,一转身,见程医生在看好戏。 祝晴鼓着半边脸颊,面不改色地吃掉葡萄。 “吃点水果吧。”她把萍姨精心制作的水果拼盘放在茶几上。 水果很快就被抢空,莫sir笑组里这几个简直是饿死鬼投胎。徐家乐和豪仔还在小声抱怨,谁让莫sir不让他们喝酒,就只能吃水果了。 这是第一次来祝晴家,莫sir当然知道邀请他们的是小朋友,祝晴完全是被赶鸭子上架。因此,他提前和组里这帮人约法三章,别在人家的新屋里喝酒,喝多撒酒疯也就算了,要是吐得满地都是,谁给他们收拾? 大家倒是很听话,不让喝酒,就给自己安排其他乐子。萍姨来时顺手买了几副扑克牌,大家快要抢起来,盛放点名要落订的游戏机也很受欢迎,只是游戏手柄只有两个,玩这个得排队。 盛放小朋友第一个点程星朗的名。 初次见面,他俩就没能成功比拼俄罗斯方块,现在才是真正的较量。 邀请程医生来参加乔迁派对是因为,那天在饭堂里,盛放恰好听见法医科的人在聊天。 他们说,平时程法医连尸检报告都要卡着点交,也不可能参与重案组的抓捕行动……但那天连环杀人案凶手,大风大雨的,他居然主动开车送madam去曾家。 没想到这个俄罗斯方块很仗义,小舅舅心一软,就把他也请来了。 这会儿,盛放坐在电视机前。 又是小小身体前倾,做好被游戏画面“吸进去”的前期准备工作。 “这样会不会太近了?” “会近视哦,变成四眼仔。” 盛放的两只耳朵自动屏蔽客人们的声音。 别管小少爷的闲事,外甥女都还没发话呢。 小朋友这样想着,忽然余光注意到程医生没有跟过来。 他回头一看,程医生坐到了沙发上。 程医生:“有实力的人,隔着远距离也能瞄准。” 程星朗懒散地倚在沙发上,微微前倾上身,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游戏手柄。在调整手柄时,他又往后靠了一下,手柄线落在他的手腕,那副游刃有余的姿态,就好像根本没有拿出实力,只是随便和他玩玩。 盛放小朋友站起来,顶着一张正在思考的包子脸,沉默许久。 第33章 “你会不会难过?” 盛放是从祝晴身后突然冒出来的,吓得她一个激灵,迅速将视线从欣欣姐姐身上收回。 一转头,她看见小孩叉腰,气势汹汹的状态。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小舅舅咬牙切齿,这事大了。 这小孩怎么神出鬼没的? 祝晴被小舅舅抓个现行,顿时百口莫辩,恰好店里的伙计将打包好的餐点拿出来。外甥女轻咳一声,心虚道:“回家再说。” 盛放就像是卡通片里的正义小战士,双手仍旧叉腰,下巴扬得高高的,就只差一身神气的披风再加鼓风机效果。 还是莫振邦的太太吕绮云上前,打断了小朋友眼神上的质问。 “想到他们俩都还没吃午饭,到家再做饭孩子都要饿扁了,所以带他们来这里。”吕绮云笑着对盛放说,“吃好了就先走吧,你——” 她继续道,“你外甥女还要忙着查案。” 三岁的舅舅,当cid探员的外甥女,说出来都觉得离谱。 祝晴实在是对阿嫂有点抱歉。 这会儿囡囡也在,用纸巾擦擦嘴角,还贴心地给盛放递了一张。对比之下,崽崽嘴巴边上一圈喝过奶油蘑菇汤的痕迹,像只小花猫,还像白胡子小爷爷。 和他相比,囡囡根本就是小天使! “麻烦阿嫂了。”祝晴说。 曾咏珊一如既往是小太阳,嘴巴很甜:“没关系啦,阿嫂人美心地好,不会在意的,你不用不好意思。” “你呀,少捧着我。”吕绮云失笑,对祝晴说,“我倒是真没什么,正好今天调休,下午不用上班。带一个也是带,两个也是带,他们还能一起玩呢。” 囡囡在吕绮云身后,轻轻揪着妈咪的衣角晃了晃—— 可以不和这么小的宝宝玩吗?都没有共同话题的。 祝晴和曾咏珊提着大家的午餐回去时,吕绮云带着两个小朋友往相反的方向去。 少爷仔的声音,辨识度很高。 既奶声奶气,又带着一股黏糊劲。 “阿嫂,你家住在哪里?” “阿嫂,你家里有雷神模型吗?” 吕绮云耐心地说:“没有雷神模型哦,但是有其他玩具,你要问囡囡姐姐愿不愿意借你。不过现在回去,你们得先午睡。” “阿嫂,我在家里也不午睡的。你们睡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祝晴额头上的三条黑线又要回来了。 她嘀咕,难道盛放不应该称呼吕绮云一声“姨姨”?真是乱叫人! 曾咏珊一听,立即打小报告:“他还叫我‘咏珊’!第一次听他用那个语气喊我,还以为是哪个uncle,我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梁sir也说,你们家小朋友见到他,直接喊奇凯。” 盛放小朋友深知自己的辈分很高,他认为这个警署的每一个年轻人,都是自己的晚辈。 宝宝不是没大没小,他纯粹是被自己洗了脑! 祝晴不知道应该怎样纠正这一点,一个头两个大。 “我回去和他说。”祝晴说,“再这样下去,哪一天碰到莫sir,他会叫振邦。” 还有,碰到高级督察,放放会叫兆麟的。 曾咏珊:“千万不要提我告状的事!他会怪我是二五仔!” …… 站在马路对面等红绿灯时,祝晴就发现,欣欣姐姐已经在配合警方录口供了。 曾咏珊也顺着祝晴的视线望去。 她穿得清凉,短裙下两条长腿又白又直,长卷发披散着,化着很浓的妆。 曾咏珊:“这个该不会就是死者的未婚妻吧——太年轻了!而且这么赶流行,连眼影都用杂志上最新款颜色的人……” “虽然眼影这样用,算不上多好看啦,不过至少是赶时髦的人,应该受不了‘过时的东西’才对,怎么会受得了一个六十岁的未婚夫?” “我……”祝晴沉吟片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在福利院和欣欣姐姐一起生活的那些日日夜夜,祝晴还太小了。小到现在再回想,她居然无法准确地说出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记得她温柔怯懦,但在保护自己这个小妹妹时,会鼓足勇气。 一开始,是欣欣姐姐保护祝晴,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祝晴发现,讲道理根本没有用。她教欣欣姐姐,把手握成拳,那些欺软怕硬的人,才不敢迎上像石头一样的拳头。欣欣姐姐就只是笑,她说,她学不会。 至于对未来的向往—— 当时的她们,并没有考虑得这么远。 对于两个小女孩而言,未来并不重要,她们连当下都还没有过明白。 “当然了。”曾咏珊笑着,语气明快,“要是看一眼就知道受害者家属在想什么,你都不用当警察了,改行去庙街算命比较好。” 说话间,她们已经过了马路,离雅韵琴行越近,死者未婚妻的声音也变得越清晰。 “李子瑶,二十七岁。” “平时琴行的事,颂声喜欢亲力亲为,但昨天他不太舒服,想早点回家,所以我就留下来,帮他处理工作上的事。” “我不会弹琴,也不了解课程的介绍。平时我负责的,基本上就是前台一些琐碎的事,像接待、打印等等。” “我是晚上十点左右回去的,当时琴行里还有几个员工,*我们一起搭的士,她们捎带上我。到家楼下,我还买了一碗糖水,上楼吃完就睡了。” “这么清楚记得买了一碗糖水?” “每天晚上都会去买的,糖水铺的阿伯很大方,会多加料。所以,我也经常去光顾他的生意。” 梁奇凯拿着笔录本:“方颂声呢?你到家的时候,他有没有什么异常?另外,今天早上他是几点出门的?” “不清楚,我们没有住在一起,是分开住的。”李子瑶说,“反正下个星期就结婚了,不差这一时。婚房也已经准备好了,他总说,到时候我直接拎包入住……阿sir,请你们一定要尽快抓到凶手,颂声死得太冤了。” 离得近了,更能看得出来,李子瑶脸上的妆容非常重,说是浓妆艳抹都不为过。 落泪会花了她的妆,就算刚赶到琴行时,站在那间六号琴房门口,她也没有哭,只是用纸巾轻轻揩一下自己眼角的位置。 “对了,你们琴行有没有监控?” “监控只是个摆设,坏了很久了。我一直催颂声找维修工来看看是怎么回事,但他说不要紧,反正也没人来查。” 梁奇凯:“今天早上五点到六点之间,你在哪里?有没有人能为你作证?” “这么早,肯定在家里睡觉。我是个夜猫子,没有早起的习惯。”说到这里,李子瑶微微蹙眉,“阿sir,是怀疑我吗?” “没有。”梁奇凯继续记录,“循例问问而已。” 李子瑶点了点头。 也是在这时,梁奇凯余光瞄见祝晴和曾咏珊回来。 “终于回来了,饿得大家都快要罢工。”他说着,看见祝晴手中提的饮料,“等一下,那杯是不是咸柠七?好像打翻了。” 祝晴连忙低头看,茶x餐厅后厨打包得随意,那杯咸柠七连盖子都没盖紧,她走路时摇摇晃晃,打翻了半杯。 她连忙将饮料摆到桌子上,找纸巾擦。 “现在不能放下,一放下整杯会倒出来——” “等等,你小心一点,祝晴!” 也是这时,李子瑶抬起头。 她的目光没有什么波澜,只在祝晴脸上停顿。 视线一直停留着,过了许久,都没有收回。 …… 警员们还没吃完饭,死者方颂声的女儿就已经赶到。 她看着神不守舍,明明想问警察有关父亲的死因,却不敢问出口,手捏住自己的衣角,呼吸声很重。 曾咏珊看着摇摇头:“真是可怜。” 起初接到电话,方雅韵以为,那只是充满恶意的捉弄。不管因为什么,都不能拿这种事开玩笑,方雅韵在电话里直接破口大骂,然而谁知道片刻之后,传来琴行老师amy的声音。方雅韵熟悉amy的声音,也深知就是借她胆子,她都不敢诅咒方颂声,才终于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我听说,开车赶往琴行的路上,方雅韵甚至闯了红灯。”曾咏珊轻声道,“但是刚才把车停到门口,负责封锁现场的师兄不认识她,请她挪车,敲了好几次门,看见她就这么呆呆坐着,一点反应都没有。” 在这间以自己名字命名的琴行里,方雅韵终于确认了父亲的死讯。 “抱歉,能不能让我一个人静一下?”她说,“我现在没办法……” 琴行设置了休息区,她就坐在沙发上,房门虚掩着。 将近半个小时后,她才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接受警方问询。 祝晴:“方小姐,可以开始了吗?” 方雅韵点了点头。 大多数时候,她抿着唇,听到警方提问,会思索很长时间。 “我爸爸打开门做生意,不会轻易得罪人的。” “他出了名的好说话,一些学生家长上了一段时间的课,来和他软磨硬泡,要降课时费……说真的,一般都是涨课时费,从来没听过要将课时费下调的。但我父亲总是会考虑学生家里情况不易,不希望为一点钱耽误一个好苗子,所以学费打折是常有的事。” “倒是——” 方雅韵皱起眉。 雅韵琴行很大,休息区安排靠在玻璃大门边的位置。玻璃门敞着,一阵又一阵难闻的烟味飘来。她不耐烦地捏住鼻子,起身重重甩上休息区的门。 “刚才听那位沙展说,怀疑凶手是劫财?”方雅韵冷笑,“到底是不是劫财,我不能确定。但你看,有人一根接一根,这么大的烟瘾,不知道做了什么亏心事。” 第34章 高级督察,盛放。 翁兆麟一脸莫名,疑惑的目光望向祝晴:“什么小嘴巴?刚才有人说这个吗?” madam怎么可能在这会儿帮着小舅舅教训上司。 祝晴轻咳一声,摇摇头:“不知道。” 外甥女不知道,舅舅知道呀! 盛放仰着真诚小脸:“唔——” 小嘴巴又被捂住,祝晴镇定道:“不讲话。” 翁兆麟更是一头雾水,刚才对下属催促数落说到一半,被堵在嗓子眼,一时之间忘记怎么继续下去。 他重新发动车子,带起引擎的轰鸣声,刚要离开,小朋友举起小手,有话要说。 “可以送我们去一个地方吗?”放放探头。 这是祝晴第一次坐翁sir的车。 同时,也是翁sir第一次载自己的下属。他坐在驾驶位,身后两位乘客在用小气音咬耳朵,他无法加入对话,体会到的士佬的待遇。这一大一小,把他当计程车司机了! “晴仔,你准备什么时候练车?” “要先忙过这一阵吧。” 翁兆麟竖起耳朵,终于听见了。 原来是重案组新人要去考驾照。他加入话题,提供一些考车牌的经验,说到最后还要显摆一下。 “我那一年考驾照,和现在不一样。当时拿着驾照回警署,整个警署里就只有我一个人会开车!” 盛放继续小小声道:“等拿到驾照,舅舅给你买车。” 翁兆麟当然知道自己手下这新人是珠宝大亨盛文昌流落在外二十年的外孙女。整个油麻地警署,谁不知道? 听说她这段时间买了房,警署里不少人去他们家做客,唯独落下自己。翁sir倒是也没兴趣和小年轻交际应酬,只不过他们提到买车,又是自己熟悉的领域。 “买车是吧?”翁兆麟骄傲地拍拍自己的方向盘,“我这辆——” “那辆不行。”盛放的小手拢起来,轻轻挡住自己的小嘴巴。 翁兆麟的嘴角僵了僵。 他没有再问为什么不行。豪门小少爷从前出门有司机,坐豪车,体验的都是奢华待遇。他现在再开口多问,完全是自取其辱、自讨没趣。 翁兆麟流畅地转移话题,问的是他们为什么要去福利院。 “死者方颂声的未婚妻李子瑶。”祝晴说,“她在福利院长大,十四岁才被领养。” 这一点,在莫振邦的报告里是没有提及的。 翁兆麟显然有些意外,在得知祝晴和李子瑶还有另外一层关系后,手指又习惯性在方向盘上轻敲。 “说是经济条件优渥的家庭,怎么又会辍学?” “十几年前那个年代,福利院的设备不够先进,资料库里完全是手写档案,就算福利院尽责,提前打听领养家庭的情况,收集到的资料也不一定准确。说到底,全凭对方的良心。” “十四岁的小姑娘,在陌生人的家里生活,如果他们心思不轨,恐怕她会过得很煎熬。” 翁兆麟说的,也是祝晴已经考虑到的问题。 十几岁就辍学去当啤酒女郎,是领养家庭逼她这么做,还是对于欣欣姐姐而言,靠自己的双手赚钱,比依靠毫无血缘关系的养父母家过日子,要更踏实? “福利院那边应该还存着当年的档案记录。”祝晴说。 “有突破就是好事,先跟着这条线去查。对了,你和李子瑶这层关系,需不需要走回避程序?”翁兆麟说完,不等祝晴回答,自顾自摇头,“算了,不过是儿时玩伴而已,不至于影响你的专业判断。” 他们谈公事的时候,盛放就认真地听。 毕竟是高级督察,总不能单靠运气上位,翁兆麟还是有真才实学的,只不过媒体的闪光灯太炫目,上《警训》太风光,翁sir才将破案的本职工作暂且搁置。此时,盛放听他和外甥女剖析案件时头头是道的模样,正入神,忽然刹车声响,翁兆麟的轿车在路边缓缓停靠。 盛放的注意力,彻底被福利院斑驳的门牌吸引。 这就是外甥女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吗? 真够破的。 “就是这里了。”祝晴伸手开车门,“多谢翁sir。” 翁兆麟随意摆手,等到他们下车,才后知后觉腹诽。 谁能想到他俩来的是这么远的地方,刚才就不应该碍于面子答应小孩! 也是在这时,翁sir望着他们的背影,忽地将证据串联—— 小的说,小嘴巴,大的让他不讲话…… 到底是叫谁不讲话? 翁sir的车驶远,盛放小朋友欣赏道:“晴仔,兆麟真不是小心眼的*人!” “叫翁sir。”祝晴说,“翁叔叔也可以。” 祝晴决定,这两天要再去书店一趟。 儿童区应该有那种教小孩称呼亲戚的绘本。 比如爸爸的爸爸叫爷爷,妈妈的妹妹叫小姨…… 自家人可以按照辈分称呼,到了外面,他可不是每个人的舅舅! …… 欣欣姐姐是在被领养后成为李子瑶的。 奇怪的是,祝晴能查到的与她身份有关的信息少之又少。 领养家庭为她登记改名,再带她出国,警方能查到的,就只有这些。 “晴仔,我不喜欢这里。”盛放皱着小脸嘟囔道。 他看电视上介绍过福利院,福利院里住着许多孤儿,放放小舅舅就以为,这里至少应该是宽敞明亮的。但没想到,眼前的建筑不仅规模不大,还被沉寂笼罩,安静得出奇。就算是不太敏感的快乐小孩也觉得,这个地方,空气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 祝晴告诉他,现在有一些设施更加完善的福利院,条件好多了。 “这间比较旧了。”她说,“前几年就听人说,可能要搬迁了。” 祝晴往院长办公室走,经过陈旧的活动区域和宿舍时,会停下脚步,为他介绍。 对于她来说,食堂就是战场。大孩子的饭量大,会专抢小孩的食物,一些年纪小又瘦弱的,根本就抢不过,只能躲在角落里饿着肚子偷偷擦眼泪。有时候工作人员会管,但更多的时候,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孩子们的战争每天都会发生。 “我第一次想当警察,就是那个时候。”祝晴说,“当了警察,把抢食物的大孩子都抓起来。” 盛放听得新奇:“你好傻哦。警察也不能乱抓人啦。” 经过食堂再往前走,就是宿舍区。 最早的时候,孩子们都住在一个宿舍里,而人多的地方,就是一个小社会。 那时候,她和欣欣姐姐床挨着床,头对着头。 两个小女孩将被子拉高,挡住自己的嘴巴,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后来分成两个大宿舍。”祝晴说,“大孩子和大孩子们住一间,幼童住在另一间。” 当年听说要分宿舍,小小的祝晴和欣欣急得团团转,两个小姑娘说什么都不愿意分开。但是,宿舍楼的调整还没完工,欣欣就离开了福利院。 他们很快就走到院长办公室。 “晴仔,院长还认得你吗?” “当然。我是长大后才搬走的。” 福利院的郭院长,是看着祝晴长大的。 老院长是个好人,有操不完的心,眉头总是拧着,厚厚的镜片挡不住她眼底的疲惫。 虽然进门之前,祝晴给小舅舅打过“预防针”,但小孩第一次见到这么心事重重的人,整个办公室的气氛十分压抑,他也就闭上嘴巴,两只小手乖乖放在膝盖上,一声不吭。 在乖乖观察时,盛放明白了。 难怪外甥女的喉咙被泡泡糖糊住,因为郭院长的喉咙也被泡泡糖糊住了。 她实在,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欣欣?”郭院长皱眉,“我记得她。” 说到往事,郭校长的话要稍微多了一些。 慢慢地,崽崽都快要打瞌睡了,她才进入状态。 “那对夫妻想要领养一个乖巧漂亮的女孩,有点挑剔。” “我推荐的,是七岁以下的孩子,从来没有考虑过欣欣。” “但是没想到,那位女士,一眼就看中了她。” “很少有这么大的孩子被收养,我有顾虑。” “但是那位女士非常有诚意,欣欣也想离开,所以很快就办好手续。” 郭院长回忆,那对夫妻衣着得体讲究,很有涵养,从事贸易生意,经常国内外两头跑。夫妻之间的感情也很好,会想到来福利院领养一个小朋友,是因为婚后多年,他们没有自己的孩子,觉得遗憾。 “我想,欣欣和他们是有缘分的,孩子可怜,十四岁也不算晚,如果将来能过上安稳的生活,得到关爱,我为她开心。” “一般情况下,完成手续后,福利院和领养家庭是不会再过多联系的。在福利院的那些日子……养父母肯定希望孩子能够忘记,彻底走出来。” “欣欣情况特殊,所以我跟得紧了一些。那段时间,她的养母给我写过信。” 那封信,年代久远,郭院长却保存得很好,夹在书架上的一本书里。 这是一本有关育儿方面的书,在八零年首次出版。 十几年前,郭院长反复地看,反复做笔记摘抄学习。 陈年信件,连信封都泛黄,郭院长老了,布满皱纹的手在取出信件时轻轻地颤。 好慢的动作,盛放小朋友看得干着急。 祝晴上前帮忙。 办公室里,只有书页和信纸翻动的声音。 沉默许久的郭院长,终于再次开口:“欣欣在他们家,过得不好吗?” 祝晴的手握着信纸,忽地顿住。 她看着信纸上娟秀的字迹,以及附带着的,欣欣与养父母的合照。 第35章 “你故意的?” 话音落下,盛放在人群中瞄准一道身影。 他小手狂拍外甥女:“我看见他了!” 顺着小小高级督察的视线望去,程医生看见,街对面站着个左青龙右白虎的大只肌肉男。 程星朗:“男朋友?” 盛放扬起骄傲的小脸:“厉害吧!” 祝晴:“不是……” 三个人各说各的,也不知道程医生和放放高级督察来回聊了多少轮,才终于把事情弄明白。 “你怎么造谣?”盛放说,“人家是嫌疑人的男朋友。” 到头来,程医生反倒成了造谣的人,百口莫辩。 他动了动嘴唇,又闭上嘴,和一个三岁小鬼头,怎么说得清? 祝晴无奈道:“盛放,谁说有纹身的就是她男朋友?” 盛放找到的肌肉男,和相片中的戴枫相差甚远。 摆在李子瑶房间里的合照里,这对曾经相爱的情侣,至少在外面上非常般配,男方搭着女方的肩膀,手臂垂落下来,手腕处有一行纹身。 根本不是什么左青龙右白虎的大纹身。 祝晴摇摇头,意有所指地瞄一眼他的忍者龟身份卡。 就这样还想当警察呢。 “外貌特征完全不同——” “晴仔!”盛放打断她,“我是说,她男朋友进了那家店!” 盛放手指的方向,是一家录像带店。录像带门口的一块小黑板,写着今日播放的片单,都是一些最流行的香江电影。 站在门口的彪形大汉和身旁的人小声讨论。 “藏在里间的录像带,那才叫一个香艳……” “得和老板熟了,才能进去选。” “都是好东西,轻易不让人看啊!” 祝晴压低声音:“我去去就来。” 盛放小朋友光是一眼就找到嫌疑人的前男友? 祝晴似信非信,往前几步,拉开帘子进了录像带店。 小朋友则待在程医生身边。 这是兰桂坊,平时少有小孩出没,程星朗买不到小孩吃的喝的来哄他,两个人就坐在路边的石阶上,玩着小朋友刚入手的模型。 “好东西是什么?” “这只忍者龟。” “香艳的好东西又是什么?” “可能是香喷喷的,现炸出来的。” “就像薯条汉堡吗?” “汉堡里夹的鸡块,汉堡胚又不用炸。” 程医生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放放小朋友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小朋友着急地频频回头,想知道外甥女有没有破案成功,余光恰好扫见程星朗,他气定神闲。 程医生从来不着急,慢悠悠地告诉小鬼,等忙完了,他家大人就会回来。 盛放坐在石阶上,短短胳膊抱着腿,下巴抵在膝盖上。 他坐在那儿,远远看去,就只有一坨,更何况还有程医生这个参照物。但是崽崽虽小,却懂得思考,思考之下发现,程医生讲得很错。 不是他家大人。 他才是家里的大人啊。 “不对!”放放小朋友奶声奶气地说。 “回来了。”程医生朝着录像带店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目光落在她身上。 见她一副风风火火的模样,程星朗挑眉:“你外甥女一向这么拼?” “是啊。”放放露出恨铁太成钢的表情。 程医生单手撑地起身,顺手把小孩拎起来塞给madam,漫不经心道:“走了。” 望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盛放很认真地思考了会儿。 祝晴说:“原来小阿sir真的找到李子瑶的男朋友,是我小看你了。” 外甥女虚心认错,放放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 “晴仔,你也真是的。”小舅宝说,“收工要和同事们去放松一下嘛!” 看着程医生渐行渐远的背影,小舅舅有点欣赏。 劳逸结合,这是别人家的孩子。 …… 祝晴在昏暗的录像带店里堵住了李子瑶的前男友戴枫。 但她一个人行动,独自完成取证并不合规,于是在霓虹闪烁的街角找了个电话亭,给莫sir拨电话。 要让笔录符合规定,可以将戴枫带回警署、借用第三方专业人士,或者上司临时授权等等。莫振邦在电话那头思索片刻,想出最高效的解决方式。 五分钟后,住处离兰桂坊最近的梁sir到了。 祝晴推翻原剧情的节点,炮灰女配和原女主的命运被彻底改写,剧情提前结束。“原男主”三个字成了一个标签符号而已,到了工作的时候,他和任何一位同事都没有区别,大家都是为了办案。 梁奇凯跑来时,夜风吹起额边的头发,他用手拨了一把半长不短的头发,上前道:“找到嫌疑人的前男友了?” 之后,盛放小朋友参与到行动中。 他第一次进录像带店,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圆圆的大眼睛东张西望,站在外甥女身后,听她对着戴枫说出电视里那句经典台词。 “现在请你跟我们回警署协助调查。” 外甥女说这番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好像在发光。 madam太酷了!盛放小朋友仰着*脸,崇拜地看着她,还悄悄学她的“台词”。 有朝一日,他也能成为这样闪着光的阿sir吗? 只是小舅舅开心得太早。 下一刻,madam和梁sir带人回警署,而萍姨则在警署门口等着接小孩回家。 “接到你电话的时候,正好还在洗碗。”萍姨笑着说,“赶紧就过来了。” “萍姨,我不知道几点才能回去。” “尽管去忙吧。”萍姨笑容慈祥,“我来照顾少爷仔。” 晚上祝晴回来时,和萍姨提过希望她偶尔留宿的事。 那间特意收拾出来的客房,铺上了崭新的床单。萍姨心里明白,无论小小姐是怕耽误工作,还是想让少爷仔有人照看,总之,她是接纳了自己这个外人。 记得初次见面,英姿飒爽的女警对谁都冷冰冰的。可自从少爷仔来到她的身边,萍姨亲眼看着她眼底的冷漠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的人情味…… 而萍姨,她希望能照顾好的不仅仅是小朋友,还有这位独自在外辛苦拼搏的大朋友。 “萍姨,你今天要住我们家吗?”盛放抬头问。 “是啊。”萍姨笑着说。 “你可不能管我几点睡。” 难得晴仔不在家,放放是要当大王的。 谁都管不了他,小舅舅准备通宵到天明! …… 在审讯室里,戴枫详细交代他与李子瑶的过往。 “在一起,应该是两年前的事。” 两年前,戴枫和李子瑶初识,当时他们一个是公关,一个是啤酒女郎。李子瑶喝得醉醺醺,被人纠缠,是他站出来,用职业性的微笑化解一场风波。后来,他们相爱了,最难的时候,住在呼吸时空气都逼仄的劏房。一次发了工资,他们奢侈地买了一份叉烧饭,戴枫将叉烧夹到碗里,自己就着酱汁扒完剩下的米饭。 也许苦难中的爱情,被他们自己赋予一层意义非凡的悲壮色彩,仿佛两个人在与整个世界作对。李子瑶和戴枫的感情非常好,好到一分钟都不舍得分开,共同期盼着未来。 “随着年龄增长,子瑶不可能一直做啤酒妹。像是去卡拉ok伴唱,做服务员,或者带位,都会比做啤酒妹轻松。” “但是子瑶想要做一些‘正经’的工作。她去发廊学洗头,第一次回来的时候,她激动地告诉我,如果学得好,未来她可以晋升成为发型师,或者转作美容行业。现在美容行业很挣钱,就是做facial,电视上都有演的——” 戴枫不知道说到哪儿去了,但祝晴没有打断他。 她也想知道,离开福利院的那些年,欣欣姐姐过得怎么样。 “我也不可能一直做公关,如果将来结婚,每天这么晚下班,怎么顾着我们的家?” “我凑了一些钱,和朋友开了一间录像带店。一开始,店里生意普通,午夜场没什么人,我们俩就自己在店里看电影,那些经典影片,浪漫的、惊悚的……我们都没有错过。”说到这里,戴枫停顿许久,从美好的记忆里回过神,“我们都以为生活会慢慢好起来,直到两个月前,她和我提分手。” 戴枫说,那会录像带店的刚有起色,他和朋友说好自己不做夜班,李子瑶的工作也愈发顺利,眼看着日子稳定下来……他和李子瑶,原本是商量着要结婚的。 但很遗憾,最终他们还是没能走到那一步。 他忽然扯了扯嘴角。 “她说,自己过够这样的生活了。可笑吧,她现在才对我说,自己想要过好日子。” “老东西能给她几天好日子?还不是两腿一伸,到头来,她还有什么?”戴枫突然拉开椅子,审讯椅在地面刮出刺耳声音。 梁奇凯失去耐心,拍了拍桌子:“后来呢?” 梁sir指着案卷上的那行日期与时间。 他想知道,在案发时,戴枫和李子瑶有没有在一起,是否有时间证人。 “录像带店里有电话,通常是客人打来预约的。那天我接起电话,原来是她。” “她问我有没有空,能不能去接她——” 周二晚上十一点,他们在李子瑶家楼下的糖水铺见面。 戴枫带她去酒店,久别重逢,干柴烈火,直到她说,自己要结婚了。 宛如一盆凉水浇下。 “没有这么耍人的。”戴枫的语气带着嘲讽,“当然,既然她送上门,我也没理由拒绝。” 那一晚,他们一直在一起。 “你知道她保单的受益人写了你的名字吗?”祝晴问。 “我不知道。”戴枫说,“干什么,现在学人演深情了?都不像的。” 第36章 谁这么烦人…… 曾咏珊是个话痨,接起电话,除了工作上的事,还顺便闲聊。她聊着死者与李子瑶新房的地址,说等到工作结束,去那附近吃一份煲仔饭再回警署。 “早上是和徐家乐一起去的,期待了一晚上,结果阳记煲仔饭还没开门。” “他们店里是用炭火现煲,腊味饭再窝一个蛋,想到就流口水!” 曾咏珊总是能很好地平衡工作和生活的节奏。家里小长辈都说了,得学着这些别人家的“孩子”,多多劳逸结合,因此祝晴很爽快地答应她的邀约。 “那就说定啦,明天见!” “好,明天见。” 门外的声音太轻了,再加上萍姨也在,祝晴没太放在心上。 然而,等挂断电话拐过客厅转角,她忽地听见有人在喊“靓女”。 怪小孩又在玩什么新游戏,学茶x餐厅伙计带位吗? 祝晴走上前,在玄关处停下,看见李子瑶的身影。 原来,盛放小朋友提高警觉,和外甥女撇清关系。 李子瑶站在门口,朝着她笑了一下。 看起来并不像前些天那样冷淡。 “小时候社工姐姐给我们送的酥饼。”李子瑶提了提手中的糕点盒,“一小块,那个时候,我们一人一半,还记得吗?” 祝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注视着她。 那些陌生的、熟悉的,甚至失而复得的,在此刻交融在一起,让人难以分辨。 又是长久的沉默。 李子瑶将发丝捋到自己的耳后,眸光黯了一些:“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萍姨太爱干净,凡事喜欢操心,祝晴和少爷仔清洁过厨房,她还得返工一次。她的余光一直注意着孩子的方向,此时见场面陷入僵局,将手背上的水擦干净,快步走了出来。 “是有客人来了吧?” “快请进,喝茶还是柠檬水?” 盛放还眯着眼睛审视,踢着小短腿回儿童房,拿出他最爱的激光枪。 玩具枪比他的半个人还要大,小孩扛着,一脸正气,也是因为外甥女在身边,绷着的紧张小表情已经舒展。毕竟,有靠山了,家里有madam,就不怕危险。 只是小朋友仍旧不彻底放松,始终保持警惕。 萍姨开口搭话,请她进屋,李子瑶微微一笑:“谢谢,我喝——” “不用了,萍姨。”祝晴语气平静,不容置疑地打断她的话。 李子瑶脸上的笑意凝固。 “虽然你的嫌疑已经排除。”祝晴看着李子瑶,“但在案件期间,警方和涉案人员最好避免私下往来。” 李子瑶微怔,提着糕点的手收紧,勉强地扯了扯嘴角,神色变得无措。 有那么一瞬间,祝晴仿佛又看见儿时的欣欣。 那个蹲下来,温柔地教会她怎么系鞋带的姐姐。 “我明白了。” 祝晴:“我送你下楼。” 李子瑶点了点头。 祝晴还穿着睡衣,要回房换一身外出的衣服。她在门口等待,被小孩牢牢监视着。 过了片刻,祝晴出来了。 放放听着她们走到电梯口,听着电梯“叮”一声到达楼层,听着她们进了电梯。 “萍姨。”小舅舅放下激光枪,做了个利落的帅气手势,“跟!” 盛放套上小鞋子时,萍姨还完全在状况外。 好在聪明小孩三言两语解释清楚。 原来这个女人,不是客人,是谋杀案的嫌疑人。 就在萍姨一阵后怕时,小孩又话锋一转—— 同时,她还是祝晴小时候福利院的朋友。 “保护晴仔!”盛放冲进电梯。 萍姨快步跟上,嘟囔道:“如果是这样,晴晴该有多难过啊……” 盛放脚步顿住,困惑地回头。 晴仔会难过吗? 这一点,小小朋友是想不到的。 …… 路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祝晴没想到,多年后的一天,她会和欣欣姐姐并肩走在一起。 夜晚的油麻地,行人来来往往,耳畔声音嘈杂,虽不至于喧闹到听不见彼此的声音,但她们都迟迟没有开口。 “后来我才发现,原来社工姐姐请我们吃的桃酥,就在这附近。”李子瑶打开糕点盒,“尝一块吧。” 祝晴没有再拒绝。 隔着十三年的漫长时光,时间成为距离,就连这块桃酥都变了味。 小时候,社工并不是给每个小朋友都分好吃的。欣欣姐姐是大孩子,帮忙搬书和*杂物,才得到一块香喷喷的桃酥作为奖励。她将桃酥藏好,带去和祝晴一起分享,两个小女孩躲在隐蔽处,一人一半,被其他孩子发现,还嘴硬地说自己什么都没吃,实际上早就被嘴角的桃酥渣渣出卖。 “其实第一次和你重逢,我是假装不认识你的。”李子瑶轻声道,“我和颂声在一起,窘迫难堪,不好意思认你。” 她过得不太好,和儿时的小妹妹是两个世界的人,说什么都觉得尴尬,索性就不相认。 “第二次见面,我已经卷入谋杀案,你是警察。”李子瑶继续道,“真没想到,你真的做了警察,很了不起。” 儿时,祝晴是嫉恶如仇的小女孩。 有大孩子欺负人,她挥起拳头就是打,打完之后还吓唬人,说自己是警察,要把他们通通抓起来。 这么琐碎的记忆,早就已经模糊了。 “我自己都不记得。” “你那个时候还小嘛。” 祝晴没想到,小时候的自己,居然和盛sir一样将自己是警察挂在嘴边。 “警察也不能打人啊。”祝晴的嘴角浅浅扬起。 “是啊,警察应该做的,是公正、不徇私。长大后的你,做到了,做得很好。”李子瑶说,“前几次见面,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你。直到现在,我终于洗清嫌疑,可以堂堂正正站在你面前。” 李子瑶说,她没有朋友,很多话,不知道该和谁倾诉。 “其实我想和颂声踏实过日子。”她低声道,“他挺好的,只是年纪大了点。这么多年,独自把女儿抚养长大,到头来,女儿还不理解他。” 祝晴:“方雅韵不理解他?” “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没有表面上这么好。”李子瑶说,“方雅韵曾经差点结婚,是被颂声拆散的。” “其实,都不是什么新鲜的事。” “要说作案动机,每个人都有,但真的至于杀人吗?” 说到这里,李子瑶忽然驻足,她转头望向街尾一间咖啡厅:“madam家不方便进,去公众场合坐一坐可以吗?” 盛夏温热的风轻抚过李子瑶脸庞,卷起她散落的发丝。 夜晚灯光柔化浓艳的妆容,她盯着祝晴看,有试探,更多的是真心。 “等结案后再说。”祝晴说。 “其实不应该相认的。”李子瑶突然笑了,“你记忆里的欣欣姐姐,不该是这幅俗气的样子。” 没等回应,她就已经转身:“先走了,有机会……” 祝晴:“我不在乎。” 李子瑶的背影僵了一下。 身后传来的声音,克制却并不漠然。 “看见你平安,就够了。” 独自长大有多艰难,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 不管变成什么模样,只要知道她是平安的,就足够了。 等到李子瑶离开,一直跟在后面的盛放想要上前。 萍姨拦住少爷仔:“让她静一静吧。” 萍姨说,现在的祝晴,应该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也许在别人看来,李子瑶就只是她儿时一个能叫得上名字的过客。 但实际上,也许那是祝晴冰冷童年里,唯一的温暖与慰藉。 …… 祝晴回家时,盛放和萍姨已经在家里待着,就好像一步都没有出去过。 小孩还趴在地上,玩潜伏突击游戏,从沙发侧面伸出激光枪,匍匐前进。 他威吓:“什么人?不许动!” 可惜,他遇上了真正的行家。 姜还是madam辣。 她一个转身,右手扣住盛放持枪的手腕,左手顺势按住他的肩膀。 小孩被彻底制服。 “晴仔,你刚才那是什么招?” “教教我啊!” 盛放抱着激光枪坐在外甥女面前,两只手合十搓一搓。 晴仔不想传授擒拿术,但愿意给小鬼开一场表彰大会。 小朋友多聪明,知道不暴露身份,守好家门口的第一道关卡。 “表彰大会?”盛放的眼睛睁得溜溜圆,才想起来,“晴仔,你还欠我好市民奖呢!” 外甥女和小舅舅家的表彰大会,在客厅里举行。 放放光着小脚丫,踩在沙发边边上,站得笔直。 这儿就是他的领奖台。 萍姨很捧场,在边上看着他们俩闹,忍不住直笑。本来以为已经结束,没想到还有,祝晴回卧室不知道找了什么,出来时,往崽崽脖子上挂了一枚奖牌。 盛放彻底呆住,两只小手捧着闪闪发光的奖牌。 “晴仔,这是什么!” “黄竹坑警校的一级荣誉奖章,全校每年只有一个名额。” “一级荣誉!真的送给我吗?” 盛放小朋友立正敬礼,脸蛋激动得红扑扑。 小孩收到一级荣誉奖章,简直是爱不释手,缠了晴仔一晚上,让她说说怎样才能得到这份荣誉。 祝晴需要一块白板,就像警署会议室那样的白板,用来记录案件线索和细节。 这会儿家里没有,她只能先找出一张白纸。 耳畔,放放舅舅的小奶音就没停过。 “每一年只有一个能得到荣誉奖章吗?” “晴仔,你怎么拿到的!” “原来大家都不是你的对手!” 第37章 晴仔居然! 盛放小朋友突然眼歪嘴斜还吐舌头,用高难度动作演了一只可爱鬼。 病理技术员阿ben心里毛毛的,回头发现祝晴站在自己身后,惊叫一声蹦得老远。 在法医科工作多年,就算是凌晨十二点剖开穿一身红的尸体大家都不可能害怕,更别说是有人装神弄鬼了。但今天情况特殊,小小一只的宝宝看着无害,不像是会耍着大人玩的,再加上,冷面madam绝不会陪着小孩一起胡闹…… 没想到,他们俩配合默契,一起吓得他头皮发麻。 过了好久,阿ben才缓过神。 转头时,程星朗不再压着笑意,此刻正毫不掩饰地扬起唇角。小孩笑得眼睛都弯了,露出可爱的小米牙,和外甥女击掌庆祝。 祝晴也笑,这是程医生和阿ben第一次见她这样笑,唇角弯起,恶作剧成功,原先冷淡疏离早已被冲得干干净净,甚至比放放还要得意几分。 “程星朗!”阿ben一时语塞,只能先朝着自己熟悉的同事干瞪眼,“你不帮自己人啊!” 谁让他吓唬madam家的小祖宗? “帮理不帮亲。”程星朗失笑,抬手关了灯,这才把办公室的门带上。 吓了小鬼,结果小鬼真来演“鬼”。 三岁小朋友究竟是从哪个午夜节目学会吊死鬼的演法?关于小孩看电视的问题,真的得好好管一管,不能太放任。这是今晚阿ben说的唯一有建设性的话,祝晴记在心里,肯定是之前玛丽莎在工作时间偷偷给小姐妹打电话,由着盛放抱着电视遥控随意切换频道。 外甥女对小舅舅说,以后看电视绝不能由着他来。 盛放小朋友则又是鼓起脸颊气呼呼看阿ben。他宣布,整个油麻地警署里,阿ben最讨厌了,和他相比,翁兆麟都只能排第二。 祝晴这趟来,本来就是为了查清死者体内安眠药的成分,现在得到了答案,她带着盛放准备回家。恰好程医生也收拾好东西下班,阿ben本来还不打算走,但刚才那阴风呼呼吹的一幕太瘆人,他也加快脚步,跟上大家。 走廊里安静得出奇,沉默显得很诡异。 “喂,你们聊聊天啊。”阿ben实在受不了,“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这么安静很吓人的!” 他话音落下,放放继续吐舌头。 再演一次小小吊死鬼。 madam不爱闲聊。 她步履匆匆,回头见盛放小朋友落下,就停下脚步。 盛放发现,好巧,他们一行四人,除了自己外,居然都是大长腿。 大家沉默时,脚步就会不自觉地迈得很快,崽崽跟得吃力,直到,晴仔忽然停下来。 她站在原地,转身伸手。 盛放小朋友的眼底瞬间迸发惊喜。 晴仔牵他啦! 他成了外甥女的小挂件,牢牢跟随。 晴仔的手,不是冷冷的,放放小舅舅的心更是暖暖的。 他始终仰着软乎乎的笑脸,形容不出高兴的滋味。 只是唇角都笑酸啦。 等到阿ben发现他们走远时,这舅甥俩的身影已经逐渐远去。 他和程医生被落下了。 “走这么慢?”阿ben拍了拍程星朗的肩膀,“送送人家啊!” 整个法医科都传遍了,上次cid的madam祝查案,雨夜追凶,是程医生送她去的,车速快到漂移。 听后来赶到的增援说,大雨中,madam举枪,犯人被重重包围,程医生就一直撑着伞站在她身旁。 现在人家都来了,这么好的机会,他竟然不懂把握。 程星朗:“这么近,送什么?” “这是远近的问题吗?人*家住得近,你就兜兜远路,这还要教……” “活该你没拖拍啦!” 程星朗上车后看一眼手表:“他们应该到家了。” 阿ben神色复杂。 这就到了,住门卫室吗? …… 盛放小朋友最鼓励外甥女购物了。 晴仔应该对自己好一点。 而萍姨,她实在没想到—— 祝晴第一次主动为这个家添置的物件,居然是一块大白板。 很大的一块白板,有人送货上门。萍姨让送货工放到露台去,又是擦灰,又是在边上摆一张小桌放白板擦和马克笔,家里真成了小型警署会议室。 晴仔去上班了,盛放第一个使用这块白板,兴冲冲的。 “萍姨,你在上面写字。” “写什么?” 盛放不是去警署送饭,就是在楼下接外甥女下班。关于案情,他听同事们和翁sir提过不止一次,线索都装进小脑袋瓜里,记得滚瓜烂熟。 很多字,小朋友认得,但写不出来。 现在请萍姨代劳。 “身中多刀、左胸致命伤、嫌疑人未婚妻、钢琴老师……” 萍姨越听越莫名,停下手中的动作,不写了。 小孩子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不好吧! “少爷仔,我们不写这些吓人的。” 放放想要帮晴仔把线索梳理好,全都写在白板上,这样等她回来,就可以立马开工。 萍姨听完,眼底染了慈祥的笑意,她没想到从前一言不合就会闹脾气的少爷仔,居然变成这么体贴的小舅舅。 萍姨收起马克笔,顺着这个话题陪小少爷聊天。 大人对孩子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从前盛老爷子的姿态总是高人一等,盛放站在半山别墅的三楼,小眼神也是居高临下。覃丽珠事事谈钱,他便也觉得金钱万能。 直到现在,在他心底,外甥女是最了不起的madam…… 于是,盛放拥有了新的目标,成为一名正义警察。 “但是晴仔说我太小了,还不能带着我去破案。” 萍姨笑着问:“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才可以?” “反正晴仔说,两三岁的小孩不行。”盛放掰了掰手指,眼神中充满着希冀,坚定道,“也许四岁就可以了。” 四岁…… 很快啦! …… 北角老式电话亭对面戏院售票处的监控,拍到一道背影。 不管是修长的身形,还是纤细的手指,甚至连走路姿态,都与死者女儿方雅韵有些相像。可疑的是,对方故意戴上鸭舌帽,穿上身着宽松中性的服装,明显是有意掩饰身份。警方便立即调整侦查方向,将这位钢琴家列为重点调查对象。 “方雅韵独居,第一次在国际大奖赛中得到名次,方颂声就送了她一套房。” “这对父女的感情一向很好,方雅韵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不止一次提到,自己能拥有现在的一切,都是因为方颂声对她的严厉教导。为了一个男人,杀死爸爸,我觉得不太可能。” “但是方雅韵家里是有电话的,她所在的交响乐团在固定场地排练,那里也安装了电话,想要联系任何人,是很方便的事。如果她心里没鬼,为什么要故意乔装,特地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只是为了拨一通电话,和她爸爸聊天?” “说是说她妈妈走得早,一直和爸爸相依为命,但其实方颂声以前也很忙的,没有这么多时间照顾她。方雅韵的奶奶带大了她,一直以来,她和奶奶比较亲。” 曾咏珊蹙着眉:“我们昨天在死者方颂声家里,老太太提起方颂声接了一个电话就开始烫衬衫,当时方雅韵的脸色就不太对劲。” 那时,方雅韵原本和曾咏珊聊得很好,当老太太突然出来,她的神色稍稍有了变化。 但因为两位警官帮她隐瞒方颂声离世的消息,她也就没有过为难她们,仍旧比较配合。 “直到无意间提到家里有两台电话——”祝晴回忆,“咏珊,家里有两条电话线路,是不是方雅韵提的?” “蠢死了,她自己说漏嘴,还跟我们发脾气。也不知道是被谁惯的,亏我以前还对她很有好感呢。”曾咏珊撇了撇嘴,对大家说,“你们不知道她昨天脸色有多难看!给我们摆臭脸了,把我和祝晴推到门口,还说要投诉到警务处,吓唬谁呢!” “像这些艺术家,脾气很古怪的,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惹他们不高兴了。” “祝晴,你和报刊记者约好什么时候拿方雅韵的采访录音?” “晚上六点。”祝晴说,“铜锣湾一间x西餐厅。” 曾咏珊一只手托着脸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怎么又是这样?” 半山别墅壁炉里的白骨案,那位人人称赞的豪门女婿对盛二小姐的好是有利可图,做这么多只是为了得到整个盛氏。 最新案里的李子瑶,为了不再过苦日子接近死者方颂声,婚前与前男友约会,那男人坐在审讯室里用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送上门的,他也不吃亏。 现在,优雅的钢琴家曾与初恋拥有美好的回忆,被拆散后,初恋混好了,但却订婚了…… 影片里的爱情故事缠绵悱恻,怎么到了现实生活中,完全不是一回事呢? “这算什么?咏珊,还有为爱分尸的呢。” “干这一行久了,什么都能遇到,怎么还是这么天真!” …… 眼看着到了傍晚,放放又见到落日。 不知不觉,半山的玩具们被萍姨一趟一趟地运了过来,崽崽每天泡在玩具堆里,真成了玩具阿头。 只不过,他最近升了辈分,不可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光顾着玩。 这个叫玩物丧志。 他还得关心外甥女。 放放徜徉在玩具的海洋里,几分钟前还在数落晴仔—— “白天开工,晚上也开工,二十四小时都开工!” 此时此刻,晴仔回来,要带他去x西餐厅吃饭。 “真的吗!”放放蹦起来,“太好啦!” 第38章 “值不值得恨?” 警方向交响乐团成员核实了方雅韵的不在场证明。大家都很重视即将到来的国际演出,为了提前适应时差,将近半个月来,乐团成员们都是清晨五点就出现在排练场地,就算前阵子雷暴警告,所有人也都是风雨无阻。 清晨五点到场,意味着至少四点到四点半之间必须起床准备,一个个都没睡够,结果因为有人迟到导致整个乐团的进度被拖慢,大家干等着,不可能毫无怨言。正因为这样,周三清晨方雅韵缺席的一个小时令人印象深刻,一人一句,立即证实她的不在场证明有疑点。 当天晚上,方雅韵就被带到油麻地警署。 “周三上午五点到六点,是你父亲遇害的时间,你应该比我们都清楚。” “当时这么早,你去哪里了?做了什么?” 这次审讯,由徐家乐和豪仔负责问话。 两位年轻的刑事调查组探员,紧紧盯着嫌疑人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个蛛丝马迹。 审讯室内的灯光令她每一个微小的表现都无处遁形。 方雅韵抬起头,还没开口,就先冷笑一声。 “有没有搞错,查案查到现在,居然怀疑到我头上?” “现在是把脏水往死者的亲生女儿身上泼?” “阿sir,纳税人的钱是给你们这样浪费的?你们重案组就是这样给受害者家属交代的?!” 方雅韵的耳尖因激动泛起薄红,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她修长纤细的双手在膝盖上交叠,片刻沉默后,终于不情不愿地开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怒气。 “每天都是一样的排练,谁会特地记得这些琐事?如果要我自己事无巨细地汇报当天行程,那还要你们警察做什么?” “那天早上五点,我本来应该直接去交响乐团排练。但临时去了正音琴行。” 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名片,拍在审讯桌上。 “从我家开车到正音琴行,需要二十分钟,再从正音琴行赶回排练厅,正好一个小时。” “去正音琴行干什么?” “阿sir,去正音琴行当然是为了正音。早一天排练的时候,我就觉得钢琴踏板有点卡,但是因为正好排练结束,我和朋友约好吃饭,就把这事给忘了。直到周三清晨出门,我才突然想起来,临时绕道去了正音琴行,找相熟的调音师拿个零件。” “你自己家里都是开琴行的,去别人琴行找调音师?” “我自己家里开琴行,当然最清楚每周三店休,就算不是店休,也不可能在早上五点就开张。”方雅韵抬眼,“正音琴行的调音师,也就是琴行老板,他就住在店铺后面,敲门急了,能吵醒他。” “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查。”方雅韵朝桌上的名片抬一抬下巴,“陈师傅,问一下就好了,别特地带人家回来,影响他做生意。” “阿sir做事,还要你教?” 话音落下,徐家乐起身从审讯室出来,他站在门边比了个手势,有人立马上前。 在徐家乐和他耳语后,他立马点头,小跑离开。 审讯室里,豪仔提及方雅韵与她初恋被方颂声拆散的往事。 《港华晨报》的记者叶雪琳与吕绮云正巧是多年好友,在她面前自然不会像在祝晴面前那样谨慎,当时隔着电话听筒,莫振邦依稀听见叶雪琳说,当年刚分手时,方雅韵表面上放不下钢琴家的清高与傲气,背地里在家可是闹得厉害……又是绝食又是吞药,一场失恋,差点要了她半条命。 这是莫sir和他们几个人说的,但是现在,也许岁月抚平伤痕,提及当年的事,她的眼神没有任何波澜。 “他家境不好,爸爸担心我和他在一起会吃苦,所以出面让他离开我。年轻的时候可能不懂,总觉得爱情大过天,但慢慢地就会知道,爸爸是用心良苦。” “爸爸有一句话骂得很对,当年我才几岁?事业刚刚起步,傻傻结婚,在家*相夫教子吗?又不是真的有情饮水饱。” “你们的意思是,我为了当年的事,杀死我爸爸?” 方雅韵笑了一声,用轻蔑的眼神扫了他们一眼,摇摇头。 两位警员对视。 他们并不认为这就是方雅韵的杀人动机,但不管是不在场证明被推翻,还是北角电话亭的那一通电话,都无法排除她的嫌疑。 “两位阿sir,你们是不是还没查到?我和henry马上就要订婚了。”她故意停顿,意有所指道,“就是你们说的,那位初恋男友。” 方雅韵说,当年她和henry都还年轻,被爱情冲昏头脑,寻死觅活那一招,伤害的只有自己。方颂声的确嫌弃henry的家境,认为他没有前途可言,硬是拆散了他们。但是现在,henry终于熬出了头。他毕业之后从低做起,吃苦耐劳,凭借着一股拼劲终于在餐饮界站稳脚跟。铜锣湾那间备受名流追捧的x西餐厅,只是他的产业之一,当他拿出这样的底气请求与她复合,父亲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徐家乐意外道:“henry不是订婚了?” “订婚了,后来忘不掉我,又分手了。”方雅韵惊讶道,“这样也犯法?” 她不屑地扯了扯嘴角,身体往后靠,双手环抱于胸前。 “当年,爸爸是担心他不能给我带来幸福,现在henry风生水起,他也很欣慰。” “双方家长见过面,就在高升海鲜楼,是不是又要去调监控?” 徐家乐打开资料,抽出一张照片。 那是警方用相机翻拍的监控录像。 “周二晚上八点三十二分,是你在北角英皇道的电话亭,给方颂声拨了一通电话。” 听警方把话说完,方雅韵彻底失去耐心。 “你们重案组靠这种连五官都看不清的照片破案?” “我没有给爸爸打过电话,再说了,我自己家有电话的,为什么要特地去电话亭打?” “阿sir,我是大众身形,一个背影而已,你说像就像?” 说到这里,她反问:“作为死者家属,我也是受害者。为什么直到现在,你们警方还在做无意义的事?我说过很多次了,李子瑶才是凶手,到底什么时候才去抓她?” “叩叩——” 徐家乐去开门。 刚才负责去核实正音琴行调音师证词的警员已经回来。 方雅韵的不在场证明,在短短四十分钟内,得到了核实。 她露出今晚唯一一个真心的微笑:“我可以走了?” …… 小时候的祝晴嫉恶如仇,现在的盛放也是刚正不阿。 “晴仔,雪花冰里没有芒果,报警吧!” “这个不归警察管。” “哪里管?” “食环署。” 雪花冰老板一脸慌张。 大家打开门做生意,节约成本而已,怎么还要惊动食环署呢! 好在madam根本没有心思真跟他为这件事纠缠下去。 对于祝晴而言,盛放没有过敏,就是天大的好事。 转身走的时候,放放朝着雪花冰老板做鬼脸。 幸亏雪花冰好吃,才不和他计较,真是恭喜他了! 之后的夜市之旅,祝晴变得谨慎许多。 每到付钱之前,祝晴都要发问—— “过敏吗?” “不会!” 盛放吃得香,嘴巴里塞得鼓囊囊,像一只小松鼠。 上一口还没咽下,下一口就已经在嘴边。 “过敏吗?” “不会。” “这个过敏吗?” “不会不会不会!” 晴仔好啰嗦,能不能像平时那样? 酷一点啊! “下次还有哪里过敏,记得早点说。” 祝晴最后一次检查他的眼睛和嘴唇。 看起来很正常,她可以重新把注意力还给那个棘手的案子。 于是接下来,外甥女变得心不在焉。 “晴仔,糖炒栗子!”盛放站在大铁锅前,眼睛发亮。 她回忆着室友罗薇薇提起李子瑶时的讥诮语气。 室友说,李子瑶傍上了大款,愿意为了老家伙洗手作羹汤,卖乖卖贤惠,就是为了哄着他……祝晴对罗薇薇不了解,无法判断那些是真心话,还是做戏,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好香哦!”放放踮起脚尖。 祝晴:“别吵。” 可以肯定的是,在今天,提及十七岁以后与自己在兰桂坊度过的那些时光……罗薇薇的眼中,是有不忍的。 怯生生的女孩,不敢大声说话,总是被人欺负。那也是祝晴记忆里的欣欣姐姐,是罗薇薇一直照顾着她,将她变成现在的模样。没有好坏之分,至少,她终于可以保护好自己。 “炒栗子……”盛放又说。 “别吵!” 放放龇牙,原地暴走:“炒!好!了!” 外甥女又开始专心破案了。 他明白,破案耶,太有成就感了。 只要外甥女能乖乖掏钱买糖炒栗子—— 放放肯定会轻易原谅她的! …… 回家的路上,路灯又将祝晴和盛放的影子拉得很长。 放放剥栗子的时候,整个下巴都在用力,脸颊上的肉轻轻一颤,栗子被剥开。 宝宝默默投喂自己,用小米牙轻轻啃。 外甥女说了,他还很小,不可以一大口吃掉整颗栗子,会卡到气管,很危险。 盛放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世界里,祝晴则在回想李子瑶第一次提到她养父母时的神态。 李子瑶说,大家都帮不了她,他们已经去世了。 回过头来看,那封信,那张照片,其实都能表明养父母对欣欣姐姐的重视。 如果李子瑶是因为“幸福的童年”而杀人,那么只要编造出她被虐待的家庭背景,她的杀人动机就不成立,也因此,洗去她的嫌疑。 顺着这样的思路,祝晴怀疑,李子瑶养父母的死,和方颂声有关。 第39章 互相掩护。 祝晴不知道自己是几点睡着的。 总之醒来,天都亮了,萍姨在外面敲门。 “少爷仔,还不起床吗?”萍姨说,“晴晴都已经去上班了。” 萍姨习惯早起准备早餐,见祝晴卧室的门开着,以为她早早出门了。 没想到这会儿轻轻推开儿童房的房门,小舅宝和外甥女躺在儿童床两头,舅甥俩的睡相都太离谱,睡成“搭积木”。 放放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小脚丫搁在晴仔的脸颊旁。 祝晴也睁开眼睛,余光一瞄,立即拍开。 崽崽坐起来,头顶一撮呆呆的发丝像是在说早上好。 他活动活动小脚脚,声音懵懵的:“是香脚丫。” 昨晚讲故事,祝晴说完了守株待兔的成语,小朋友听得有滋有味,忘记提醒外甥女去睡觉。祝晴讲故事,没把小舅舅哄睡着,自己倒是先躺倒,占了放放大半张儿童床。 小不点只能给自己找位置,像是下棋时勉强找一个落子点,忙来忙去,忙到好不容易重新进入梦乡。 “现在几点?”祝晴反应过来,一下子从床上蹦起,“要迟到了!” 萍姨哪里见过她这么慌慌张张的样子,吓一跳,连忙举着少爷仔书桌上的儿童闹钟:“还来得及呢,别着急别着急,够时间吃早饭!” 接下来的洗漱流程,简直像在打仗。 祝晴在儿童房和自己卧室穿梭,拿出警校一级荣誉毕业生的神速,连刷牙都讲究一个快狠准,嘴巴里满满的牙膏泡泡,瞥见放放又是闲到快要长蘑菇的样子。 “晚上还要加班吗?” “我下午要和萍姨排队去买新波鞋哦——” “晴仔,今天讲凶案故事吗?” 等到祝晴拿漱口杯接水,小孩又突然一个闪现。 放放手中抱着昨天的儿童成语绘本,在客厅踱步,绕道卫生间门口:“不如我来给你讲故事吧!” 祝晴动作利索地完成漱口,“哐当”一声将牙刷丢进漱口杯,洗完脸,额边发丝还带着水珠,眼睛亮亮的。 盛放翻开一页,一本正经,朗声道:“今天要讲的成语故事,叫作对牛弹琴。” 转身出门前,她按了按放放的小脑瓜:“你在骂我?” “砰”一声,她甩上门:“开工!” 放放留在原地,回头对萍姨说:“她不傻哦。” 萍姨急急地从厨房里出来:“她还没吃早饭呢!” …… 这起案件办理到现在,每一个流程都卡得很紧凑。 b组警员每天加班到莫sir都看不下去,硬是催着他们回家。 听说隔壁重案a组还因此挨了组里上级的骂—— 看看别人组里的警员,怎么一个比一个能干? 整个b组,没人不能熬。光拿曾咏珊和梁奇凯来说,北角装有监控的位置不多,他们将收集到的监控带回证物处理室,那间珠宝店用的不是最新设备,新的监控直接将旧的覆盖,甚至日期和准确时间都藏得隐蔽,也就意味着,他们俩要从头开始看,十来个小时过去,才终于捕捉到监控录像里方雅韵的正脸。 “真的差点看得老眼昏花,我这一个月都不想再看监控录像。”梁奇凯打趣。 “别说监控录像了*。”曾咏珊幽怨道,“我这一个月连电视剧都不要看!出门前吃早饭,爹地打开电视看早间新闻,我只看了一眼,连餐蛋治都卡到喉咙里了!” 现在梁奇凯和曾咏珊听到“监控”两个字,就脑袋发晕。但是无论如何,看了一宿的录像,他们是有重大收获的。 周二晚上,方雅韵特地赶到北角,给方颂声打了那一通电话,绝对值得怀疑。 黎叔清晨来得早,泡的茶都凉了,保温杯送到嘴边慢悠悠地喝。 等到年轻人们汇报完,他哼笑一声:“这个方颂声啊,还真是命硬,他老婆是自己了断的。” “自己了断……这是什么意思?” “自杀?” “黎叔,方雅韵的妈妈是自杀的?” 二十八年前,方颂声对软弱文静的女学生倪芳润实施强迫。她本人不敢声张,她的父母也为了所谓名声姑息他的罪行,最终没有报警。 一年后,他和别人结婚了,同年他们的女儿方雅韵出生。 “二十八年前,方颂声对倪芳润实施犯罪时,她才十九岁。相隔一年,他结婚,当时的妻子也不过十八岁,而他已经三十三了。” “专门向年轻女孩下手?” “方雅韵的母亲,叫周令仪。早上小孙向他们当时的邻居打听过,当时夫妻俩非常相爱,周令仪会突然自杀,大家都很意外。” “听说当年,方颂声受了很大的打击,短时间内,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带着女儿搬家了。” 谁都没有想到,调查一起谋杀案,竟牵扯出这么多的陈年旧事。 莫振邦拍板:“带方雅韵回警署,看她这次能交代些什么。” …… 这不是方雅韵第一次来警署了。 昨天晚上,她甩出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嘲讽警方闲得没事干,竟将脏水泼到死者女儿身上。而今天,当莫振邦将她母亲的照片推至眼前时,方雅韵的眼神显得疲惫,整个人也沉默了许多。 这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父母抱着小小的她,一家人笑容满面。 “严厉的父亲,慈爱的母亲……在你八岁之前,家里一直是这样的模式吧?” “那时,方颂声教你弹琴,虽然经常因为你弹错音准或认错琴谱生气,但是周令仪总是陪伴在你身边,给你温柔的陪伴和呵护。那段时间,对你而言,应该是美好的童年回忆。” 方雅韵没有接话,脑海中回荡着儿时的许多场景。 小女孩穿着自己最喜欢的公主裙,坐在琴凳上,爸爸沉脸拿着戒尺,但戒尺并不是每一次都砸到孩子娇嫩的掌心,因为妈妈总是相伴在一旁。 爸爸也会有特别高兴的时候,那往往是她弹奏出完整的钢琴曲,他大笑着,将她举高高,说自己的女儿果然是小小钢琴家。这个时候,她咯咯地笑,低下头,看见妈妈望着自己的眼神,总是染着骄傲与浓浓的爱意。 仿佛隔着一整个时空的回忆在脑海中交叠,方雅韵望着那张全家福,唇角逐渐浮现出笑意。 直到突然之间,一声闷响,不合时宜地出现。 “砰——”莫振邦敲了一下审讯桌,压低声音,“一声闷响。” “那一天傍晚,方颂声带着你出门买菠萝冰,走到半路想起忘了带钱包,准备回家拿钱,结果——” “一具尸体砸到你的面前,打破了平静。” “那年你八岁,你的母亲周令仪跳楼自杀。” 方雅韵上扬的唇角僵住,骤然睁开眼睛,一阵恍惚,眼眶甚至还有些湿润。 明明前一天还一如往常,明明在她出门之前都还好好的,她蹦蹦跳跳去买菠萝冰,快要馋到流口水,但是一转眼,为什么妈妈死了?爸爸一直沉默着,她的眼睛被捂住,但是眼角湿答答的,流了好多的眼泪。 八岁的方雅韵已经懂事,她知道妈妈去世了,从今往后,她再也没有妈妈。 “周令仪的离世,方颂声是怎么对你说的?” 方雅韵沉默许久,纤细指尖轻轻揩去眼角的泪痕。 “他说……妈妈生了我之后,就不开心,一直不开心。” “当时,她太年轻了,十八九岁的女仔……做了妈妈,一天到晚给孩子喂奶换尿布。” “阿公阿婆去世得早,她受了委屈,她没有自己的爸爸妈妈可以倾诉……爸爸工作也很忙,很长一段时间,她连个能听自己说话的人都没有,就想不开了。” “这几年,人们才开始倡导加强心理健康……但那个时候,产妇的心理问题,总是被忽视。” 方雅韵说,是因为她,周令仪才会自杀。 “街坊们也都是这么说的,那一年,大家都在传。我连续发烧一个星期,连夜哭闹,妈妈带着我跑遍诊所,她太累了,恨不得马上解脱。” “后来……她真的解脱了。” “他们说是我克的。”方雅韵的语气淡淡的,“是我害死了她。” “但是,这又和我爸的死有什么关系?”她问。 莫振邦将另外一张照片放在她眼前。 这是相机翻牌监控录像的照片,她戴着鸭舌帽坐在计程车后座,五官轮廓是清晰的。 “还不承认是你给方颂声打了电话吗?” 方雅韵接过这张照片看了一会儿。 “你们不说,我都忘了。”她揉了揉自己太阳穴,“爸爸一向重视我的每一场演出,尽量出席,但是这一场演出在海外,到时候他应该忙着婚礼,没有时间特地赶过来,所以我就请他来看我排练。练习到现在,乐团呈现的也是完整的演出,相信看完之后,他就不留遗憾了。” 她的语气太自然了,对于警方后续的问题,也是对答如流。 “毕竟周三店休,他有时间,我知道的。” “你说接完电话就烫衬衫吗?看女儿的演出,肯定得盛装出席的。” “但是我约的是上午十点,不知道为什么,他五点就去琴行了。” 方雅韵身体前倾:“阿sir,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黎叔冷眼盯着她。 莫振邦下颌线绷紧,拿着一盒烟,在审讯桌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难道你们怀疑我?”她往后靠,注视着他们,“如果你们有证据,随时可以来告我的。” 黎叔气结,猛地拍桌。 第40章 富贵小闲人。 薯条是可以吃的,晴仔这会儿开心,不管小舅舅怎么耍赖都没问题。 盛放和萍姨下楼买了薯条,带回好多番茄酱,挤了一包又一包,蘸着吃。祝晴后知后觉,这才意识到,刚才放放伸出十根短短手指是什么意思,原来指的就是薯条。 “晴仔,你吃吗?”放放问。 “我不要。” 晴仔不吃,她很忙。 忙着破案,都快要想破头,居然真的想出来了。 盛放欣慰地看着她。 “那我就自己吃喽。”放放嚼嚼嚼。 盛放小朋友念叨了一晚上的薯条,一小口一小口用门牙咬,咬得津津有味。 左门牙一口,右门牙一口,后槽牙也一口,大家都有,谁都不要急。 萍姨看着孩子这副模样,嘴角忍不住地上扬。其实过去在盛家,萍姨忙的大多是厨房里的工作,几乎轮不到她来近身伺候少爷仔。 那时候,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想吃什么,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她知道小孩不会为难自己,但太太心疼孩子,要是小朋友闹了,难免会不高兴,因此萍姨总是战战兢兢地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生怕不合少爷仔的口味。 哪像现在……只是一份薯条而已,放放在祝晴面前抱着她的胳膊,眨巴着眼睛撒娇,乖巧可爱得让人舍不得拒绝。 可说来也怪,偏偏是这样得来不易的零嘴,他反倒吃得格外香甜。 更让萍姨惊讶的是,在祝晴的影响下,孩子学会分享。 “哒哒哒”的小碎步声响起,是放放给萍姨送来一根薯条:“请你的。” 萍姨一愣,接了过来。 “要说多谢哦。” “谢谢少爷仔,这么大方,给我一根薯条。” 盛放小朋友是不能夸的。 只要一夸,骄傲的小胸脯立马就昂得高高的。 盛放立马多给她分了几根薯条:“洒洒水啦。” 萍姨忽然觉得眼眶发热,慌忙地眨了眨眼。 她想,应该是上了年纪。人老了就是这样,年轻时受的苦难多了,都没能让她掉眼泪,偏偏现在,总是为微不足道的温暖红了眼睛。 “少爷仔,我们不要在这里打扰晴晴工作了。” 萍姨把放放哄出了房间。 当转换方向,案件始终困扰着警方的谜团在一瞬间迎刃而解。 从一开始,李子瑶和方雅韵就是故意上演拙劣的把戏,这两位嫌疑人,她们希望自己身上有洗不脱的疑点。比如李子瑶提供的境外安眠药,为什么会在死者体内发现,比如方雅韵为什么会在公共电话亭给方颂声打电话邀约……只要这些疑点始终存在,*警方调查的焦点就会一直停留在她们身上,却又无法给她们定罪。 这样一来,真正的凶手就可以永远逍遥法外。 …… 这是一个全新的思路。 第二天的会议室里,当祝晴提出这个观点时,短暂沉默过后,众人豁然开朗。 “太狡猾了,疑罪从无?” “只要我们还在调查李子瑶和方雅韵,真正的凶手就能高枕无忧。我们只会盯着这两个嫌疑人,但就算她们被盯死又能怎么样?反正她们没有杀过人,也就无所畏惧。” “但是背地里那个人到底是谁?” “这么多年,方颂声伤害的肯定不止倪芳润和周令仪两个人……这种人渣死有余辜——” 莫振邦沉声喝止:“咏珊!” 曾咏珊闭上嘴巴,还有些不服气。 “不用扣留了,二十四小时也好,四十八小时也好,没有意义。” “明显已经问不出什么,放了她们吧。” “莫sir,就这么算了?” “谁说算了?”莫振邦冷声道,“我们有的是时间和她们慢慢耗。” …… 警方迅速调整了侦查方向,重新部署计划。 第二天清晨,b组警员们收到最新指令,分为两个行动小组,分别对李子瑶和方雅韵展开全天候的严密监控。 祝晴、曾咏珊和梁奇凯守在李子瑶家楼下蹲点。 说好的不能打草惊蛇,祝晴把帽子压得很低,帽檐被曾咏珊拍了一下。 “这样很像出来当小偷的。” 祝晴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帽子。 像吗? “这就是狗仔平时吃的苦吗?要是蹲一整天,她连门都不出来,我们岂不是白耗着?” “没办法,莫sir让我们盯死她,直到她露头为止。” 一直等到下午一点,懒洋洋倚在街角栏杆处的曾咏珊突然站正。 她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示意,梁奇凯和祝晴也已经看到终于出门的李子瑶,隔着不短的距离,分别跟上。 李子瑶开始了正常的生活。 仍旧是浓艳的妆容,一头长卷发披散,头顶架着一副墨镜,出门就站在路边拦的士。接下来的一整天,三个人全程跟着她。出门第一站,李子瑶去的是美容院,大约三个小时后,她从美容院出来,去了中环一间x餐厅。 李子瑶选了露天位置,餐品上桌,她拿起刀叉,细细品尝。 祝晴和曾咏珊咽了咽口水,从包里拿出两个冷掉的三明治。 在她们俩啃三明治时,梁奇凯从公共电话亭跑出来。 “小孙一直在追踪李子瑶bb机的通讯记录,从昨天离开警署到现在,她没有和任何人联系过。” “至于和方雅韵联系,就更不可能了。昨天早上,莫sir故意算准时间,李子瑶和方雅韵几乎同时从两间审讯室里出来。碰面的时候,她们只是对视了一眼,很快就露出嫌弃的表情,都到了这个时候,她们还是在演。” “其实她们一直很谨慎,雅韵琴行的每一个职工提起她们,都说老板的未婚妻和女儿完全是水火不容。” 说到这里,梁奇凯忽然饶有兴致道:“我看,李子瑶和方雅韵还不知道,我们已经把她们列为同伙了。” “有意思,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在明敌在暗,现在终于换过来了。” 曾咏珊:“你们猜,她们什么时候才会发现?” 祝晴摇头:“谁知道呢?她们这么聪明。” 三个警员远远地盯着李子瑶,看她优雅地享用着精致餐点,又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三明治,不约而同地叹气。 “如果从今以后,李子瑶和方雅韵直接断绝往来,也不跟凶手来往……这个案子是不是就真的能如她们所愿,让凶手逍遥法外呢?” “她们这样做,其实也算是一种冒险吧,拿自己的人生做赌注。” “为了一个人渣,搭上自己,值吗?” 现在的李子瑶,过上看似平静安稳的生活。 他们在想,如果不插手这起案子,她能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 但是,那是她真正想要的吗? …… 连续三天,警方一直在跟踪方雅韵和李子瑶。 会议室里,大家汇报着各自的进度。 “方雅韵每天早上四点半准时从家里出发,去排练室练习。大约中午,最晚到下午两点,她结束排练,离开排练室。她的未婚夫henry每天都会在门口接她,两个人一起去吃饭,吃完饭回家。” “看得出来,方雅韵和henry特别恩爱,大概是因为之前分开过好几年,重新走到一起,两个人更加珍惜这段感情。” “这三天时间里,方雅韵和henry几乎都是腻在一起,有时候手牵着手去探望她奶奶,或者到菜市场买点菜,回henry家下厨。” 莫振邦斜倚在白板前,看下属们交上来的照片。 每一张照片里面,他们都是手拖着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方雅韵和奶奶的感情这么深,没把她接到自己身边吗?”徐家乐好奇道。 “估计她到现在还没说方颂声的死讯吧,这怎么能说得出口呢?” “可以理解,我大姑去世到现在,家里人一直瞒着爷爷……就是担心他接受不了刺激,身体承受不住。” “方颂声就是再十恶不赦,对于他母亲来说,终究是唯一的儿子啊……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痛苦,确实很难撑得下去。” 莫振邦收回视线,望向祝晴:“李子瑶那边什么情况?” 曾咏珊和梁奇凯立马翻开这两天的记录。 “逛逛百货大楼啦,买买衣服啦,或者去美容院做facial……这几天,李子瑶基本上都是这样,没有什么特别的。” “昨天晚上,她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出了一趟门,是下楼接罗薇薇。罗薇薇做的这份工作,喝到天昏地暗都是常有的事,李子瑶下去接她的时候,好像挺担心的。” “不得不说,罗薇薇的演技真不错。”豪仔接话,“那天我和祝晴第一次去她家,她那语气,我还以为她们俩的关系真不怎么样呢。” 这些天,祝晴、曾咏珊和梁奇凯轮流盯人。 昨晚,祝晴和梁奇凯一起在李子瑶楼下守着,夜里准备回去时,看见她走出公寓楼。罗薇薇喝得太多了,连眼神都是涣散的,靠在路灯旁,吐了好久。李子瑶蹲在她身边,耐心地陪伴着,轻轻帮她拍背,又跑去便利店给她买水。 当时祝晴站得远,依稀能听见,她轻声地劝,劝罗薇薇早点换一份工作,再这样下去,身体怎么能受得住呢? “哦,对了。”梁奇凯继续道,“这几天,戴枫来找过她几次。当时在警署录口供,他说李子瑶送上门,现在看来,也就是气话而已。又恨又爱的,拍拖啊,真是复杂。” “上次我和梁sir看见,戴枫给李子瑶送了一束花,超大的玫瑰花!”说到这里,曾咏珊遗憾地摇摇头,“可惜她好像不愿意收。我还在想,如果李子瑶真的和这个案子没有任何关系,也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机会再复合。” “其实——戴枫怨的一直都是李子瑶甩了自己,转头就要和老东西结婚……但如果,李子瑶是为了报复方颂声,那她和戴枫就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啊。” 第41章 金山银山。 祝晴重新上车,把手提电话还给程医生,发现车厢里气氛不太对。 他们家和谁都可以称兄道弟的崽崽,现在被程医生惹得不高兴。接下来回警署的路程,有点短,放放小朋友身上笼罩着低气压,肉乎乎的小脸板着,连一句话都懒得多说。 原来,这就是小舅舅的威严。 外甥女见识到了。 在这无声的后半趟行程中,祝晴心情大好,轻轻帮放放拍拍背,给他捋顺了气。 程星朗的目光与她在车内后视镜中短暂交汇求助。 祝晴摇摇头。 再调整角度,他见一坨小孩气嘟嘟地坐在那儿。 小孩的心思好难猜,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程医生苦思。 怎么都想不出,到底是哪句话得罪了气性很大的盛家少爷仔。 既然车厢里没人说话,就听音乐。 广播电台恰好播了一首节奏欢快的歌曲,车子缓缓行驶,窗外路边树木郁郁葱葱,盛夏阳光投过树影,落在祝晴的脸上,留下斑驳鲜活的光影。她眼底的神采,就和车厢内流动的音符一样,生动地像在跳跃。在死胡同里僵持好几天,如今终于找到新的关键点,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儿了! 外甥女的好心情,可以感染放放。 盛放注意到她眼底跳动的欣喜,欣慰地搭了一下她的肩膀,madam祝又要立功啦。 祝晴做事稳妥,刚在九龙城那间幼稚园结束面试时,她站在门口等待盛放的第二轮面试,顺便多走几步,去借用公用电话,算好时间,提醒萍姨大概在四十分钟后出门,来警署接孩子。 这会儿当程星朗的车驶向油麻地警署,祝晴注意到萍姨的身影,她应该刚出来,走得很快,精气神十足。这么好的天气,她一早就说要在家里大扫除,估计这*会儿是打扫好了,一脸的神清气爽。 盛放也看见萍姨了。 她总这样,越做家务越起劲,朴实又勤快……不像他和晴仔,最近洗碗的时候,舅甥俩明显都想偷懒,窝在沙发上,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最后拖着不情不愿的沉重步伐去厨房。 小舅舅和外甥女逐渐开始在厨房这块领土斗智斗勇,晴仔说他还小,需要培养好习惯,她的习惯已经够好的了,所以不用洗碗,这个时候,放放就从一堆碗筷中,只找出自己用过的,哼着儿歌在水龙头下洗洗刷刷。 每当舅甥俩为洗碗斗嘴,萍姨总是坐在客厅干着急—— 不愿意洗,让我洗啊,我洗得干净! “程医生。”祝晴的声音打断小人儿的思绪,“我们在这边下车。” 刚才出门时一直拦不到的士,幸好遇见程星朗,搭了一趟顺风车,给他们省事了。 祝晴下车时向他道谢,边上的盛放小朋友却惜字如金。 终于,放放接收到外甥女递来的信号,把小脑袋一撇:“多谢咯。” 等到程医生的车朝着露天车位的方向开去,越来越远,祝晴才向小朋友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了半天,她明白了。 小舅舅是舅舅啊,怎么能容忍有人喊他“小鬼”! “你不是警告他了吗?” “是啊!” “你怎么说的?” 盛放回忆,他转了转手腕,问他—— 明白啦?明白? 最后,他想起电视剧里的台词,语气更认真了。 “understand?”放放重复他刚才说的话。 祝晴“嗯嗯”两声表明自己绝不敷衍的立场:“他怎么回答?” “他说——”盛放模仿程医生那副漫不经心的语气,“no,sir!” 想起这一幕,放放咬着小米牙:“晴仔,以后不要和他玩!” 晴仔上道:“yes,sir!” 盛放小朋友再次被塞给萍姨,外甥女迫不及待,要赶回警署。 意气风发的madam又得埋头破案,真好啊! 放放眼巴巴的,一脸羡慕。 他什么时候才能正式入职呢? “幼稚园面试结果怎么样?”萍姨问。 盛放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啦。 …… 祝晴走的时候,高级督察翁兆麟赠送她几个冷眼。 现在她回来了,死气沉沉的b组突然焕发新的生机,翁sir眉心舒展,皮鞋在地面踩出很有节奏的声响,单手插兜潇洒地倚在门框前。 “看来有眉目了?” 祝晴发现,那个住在死者家里的“奶奶”,并不是资料中真正的“沈婆婆”。她们俩的姓氏不同,通过这个细腻的切入点,警方重新着手调查方颂声的家庭背景。 经过深入细致的二次调查,警方才发现先前的工作确实存在疏漏。 方颂声的亲生母亲姓沈,应该是户籍登记人员图省事,与她相关的所有记录,登记的全都是她儿子家的地址,也因此,警方误以为他们真的住在一起。但当再次调查之后,徐家乐和豪仔带回了关键信息。 “也亏方雅韵能想得到这一招,这次核实的消息绝对可靠。” “当年她还小,周令仪过世了,确实是奶奶搬到他们身边,帮忙照顾她。” “但是等到方雅韵长大一些,开始住校,她奶奶沈婆婆就回老家了。” 死者方颂声六十岁,他的母亲沈婆婆八十三岁。 老人家虽然建在,但精神状态已大不如前。 “真正的沈婆婆说,孙女前些天还来探望过,带来很多的营养品。” “向她老家的邻居打听过,方雅韵确实孝顺,几乎每个月都会来探望老人家几次。至于方颂声,也就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偶尔登门,坐不够一刻钟就急着回去。” “所以,一直以来,不管是奶奶还是外婆,都是方雅韵在给她们养老。” 而祝晴和曾咏珊,则再次来到方颂声生前居住的这套公寓楼。 隔壁邻居出门扔垃圾,探头好奇地张望,当两位madam上前询问时,立马配合。 “我看过报纸,那个琴行的老板被人杀死了嘛。” “他搬过来也才一个多星期,我和我先生还在私底下讨论,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间房的风水不好,住进来不过几天,人居然就出事了。幸好是在外面出的事,如果是在家里,我们的房价——” “这位太太。”曾咏珊语气温和地打断她,“你知道他和谁同住吗?” “他妈妈,应该还有一个保姆。” “她们是什么时候搬过来的?” 住在隔壁的邻居太太说:“这个我得想想,我们也不是多事的人,肯定不会乱打听……第一天搬家公司来的时候,没见到老太太,估计是搬家太累,琴行老板没让他妈操劳。” “最近几天,琴行老板的女儿经常过来按门铃,我才注意到,原来他们家里还住着个老太太。” “琴行老板的女儿真是生得靓,还落落大方,她说自己奶奶不爱出门,家里只有保姆陪着,如果老太太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托我照看一下……” “这很正常的,有些上了年纪的人,总喜欢窝在家里,不愿意和陌生人交际。但其实,年纪越大,越应该多和人往来,要不然啊,脑子就退化啦!” 祝晴:“老人的孙女还有提别的吗?” “我想想——”邻居回忆,“她好像还说,琴行老板的死讯,得瞒着她奶奶。这个我们当然不会说了,谁会这么多嘴!” 祝晴和曾咏珊对视。 果不其然,方颂声生前虽已经搬过来一个多星期,但谁都不知道,方雅韵的“奶奶”究竟是什么时候突然出现。 走出这幢公寓楼,祝晴和曾咏珊低声讨论,理清思绪。 “我知道了,一开始,方雅韵是希望我们避开她外婆的。我第一次和豪仔去的时候,家里只有保姆,其实方雅韵根本不是带严婆婆去医院,只是为了躲开警方,避免麻烦。” “等到第二次我们俩过去,她知道避不开了,所以用了另外一套方案,假装隐瞒老人关于方颂声的死讯。这样一来,不太需要方雅韵外婆提供演技,也就减少穿帮的概率。” 这些天,严婆婆一直住在方颂声的家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一个是死者的女儿,另一个则是他亲生母亲,当时警方被惯性思维所困,并没有怀疑她们。 至少,他们绝不会怀疑那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家。 直到此刻,案件的迷雾被拨开。 他们终于查清严婆婆的个人信息。 她是周令仪的母亲,真名严凤英,现年六十四岁。 …… 方雅韵挽着外婆的臂弯,陪她穿梭在商场的人流中,从舒适睡衣到轻便的布鞋,她事无巨细地为老人打点一切。 严凤英今年六十四岁,虽只比方颂声年长四岁,但岁月的风霜在她脸上刻下很深的纹路。早年艰辛的生活让她比同龄人更显苍老,现在又染了一头白发,看起来更是比实际年纪沧桑不少。 可她的身子骨却出奇硬朗,逛了大半天也不见疲态。方雅韵撒着娇,说外婆的腿脚比她还利索,自己倒是先累得走不动了。 在商场外的咖啡厅,方雅韵带着严凤英,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她细心地为老人要了一杯温水,另外点了两块松软的蛋糕,不忘拿来小勺子和纸巾,又特意请侍应生调高冷气温度,免得外婆着凉。 这个时候,严凤英就只是静静地坐着,布满皱纹的眼角带着笑意,目光追随外孙女忙碌的身影。 “其实不用整天陪我这个老太婆的。”严凤英笑着说,“那个哈利会不会不高兴?” “外婆,人家叫henry。”话音落下,方雅韵皱了皱鼻子,“又拿我开玩笑!” 身旁椅子上,堆满了购物袋。 第42章 太拼啦! 有时候放放小朋友觉得,辈分这回事,真是最奇怪了。看起来,他好像是家里最大的,但等到真要拿主意的时候,他又变成最小的。 外甥女不在家,请萍姨负责管着他,这不能干,那也不能干,就算他是发薪水的小老板,也没有任何情面可讲。现在外甥女就在身边,就管得更宽了,连手提电话都不让买! 少爷仔一点都不服气,但他外甥女是果断madam,说一不二。小不点只能老老实实把现金拍在柜台上,让老板拿一部最新款的手提电话,一部就好。 “哼。”放放又用鼻孔出气。 有关于原剧情的情节,像是什么与炮灰女配、白月光、原女主或原男主搭边的关键词,祝晴已经通通抛到脑后,因为自她两次扭转剧情节点起,这些角色就已经彻底成为无关紧要的过去式。 而和未来相关的,是小反派的成长之路。 外甥女时时牢记,千万不能太放纵孩子,一有机会,就要好好管教。 “上次你放在口袋里的钢铁侠小手办,转头就弄丢了。买了手提电话,很可*能也会弄丢。” “盛放,不可以挥霍。” 盛放小朋友的脑袋往边上一撇:“我是想请小朋友得闲饮茶!” 一直以来,放放都是混迹在大人堆里。 大人们总是将有空喝茶挂在嘴边,他自然而然地学会,一听外甥女说要去幼稚园,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念头,也是“得闲饮茶”。 可现在,外甥女对他说了一个严肃的事实。 “全班没有一个小孩拥有手提电话。” 就算盛家小少爷带着最新款手提电话去幼稚园,也不可能得到任何回应。 这下放放终于被说服。 “他们都没有?”他撇撇小嘴巴,稚嫩的小脸写满不屑。 等到了家,萍姨听说这事,笑得前仰后合。 “少爷仔,你这么特立独行——”她拖长了音,故意逗小孩,“会被孤立啊。” “我才不在乎。”小不点丢下这句话,走到沙发前,像是跳水运动员做准备动作,站直之后,整个人猛地一跃,蹦了上去。 小孩陷进松松软软的大沙发里。 他的脑袋是歪着的,小短腿搁在沙发靠背的边边上,随手拿着遥控,胡乱调电视频道。每一个频道播放的节目,他都没兴趣,就连卡通片都无法让少爷仔停下手中的动作。 他百无聊赖,直到调到最后一个台,按了遥控机最上方的待机键,遥控往沙发上一丢。 不好玩,回房间去了。 盛放的身影小小的,两只手插兜。 他下巴扬高,头也不回,是一个潇洒宝宝。 祝晴望着他背影,将茶几上维斯顿幼稚园的录取通知书收好。 嘴上说着才不要和普通的幼稚小孩交朋友,可实际上,他还是有一些期待的吧。 …… 盛放听萍姨说,不要着急,晴仔把台历翻过一页,就表示是下个月的事,等到他正式入学,还有好一会。 他当然知道台历的下一页,就是下一个月,只不过当时所有的注意力被录取通知书占据,没留神啦! 但不管怎么样,离上幼稚园还早着呢,少爷仔心大,将这事从脑海中赶跑。 萍姨戴着老花镜,问祝晴要了一张纸,给放放列清单。 少爷仔第一次上幼稚园,有很多都需要张罗的,小小姐擅长破案,但是要让她管生活中这些琐事,就太为难她了。 萍姨便自己一条一条罗列,不慌不忙,事无巨细。 “要轻便的波鞋,成天跑跑跳跳,最要紧是舒服。” “手帕巾换几条新的,在上面绣上少爷仔的名字。” “校服和书包,幼稚园里会发吧?对了,我要去订校服——” “防水的围兜也需要,少爷仔吃饭会弄脏衣服……对,还要带衣服备用。” 祝晴儿时没当过“孩子”,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自己搞定,现在长大参加工作,反而成了萍姨眼中的小孩,大事小事都有她代为操心。 外甥女和小舅舅一人面前一碗面条,连卧的荷包蛋都一样大,“吸溜吸溜”吃面条,讨论着一会儿的行程。 “晴仔,你等一下要去哪里?” “我?当然去上班。” 放放歪头卖乖:“我也是哦。” 盛放小朋友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跟着祝晴去上班了。长辈有分寸,孩子忙到脚不沾地的时候,他就给自己安排其他娱乐活动,现在案件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即将告一段落,他终于可以跟着晴仔去油麻地警署转一转。 至于那位高级办公室里的高级督察,放放一点都不在意。madam破大案立大功,谁会给她舅舅脸色看呢。 清晨,油麻地警署后巷勤劳的钵仔糕婆婆已经出摊。放放选了一只红豆口味的钵仔糕,刚要转身离开,忽地指了指她的摊位:“这些,我全都要了。” 老婆婆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拿竹签串起糕点,手忙脚乱地开始打包。 祝晴一个不留神,少爷仔要请大家吃钵仔糕。 “晴仔买单。” “分给同事们吃啦。” 盛放小朋友一手拿着自己的钵仔糕,一手拿着新买的手提电话。 外甥女还没琢磨明白的电话功能,他已经先学会,一路转着,显摆新升级的装备。 大家一人拿了一个钵仔糕,在小孩的手提电话通讯录里输入自家的电话号码。 祝晴想不明白,她要徐家乐或豪仔家里的电话号码干什么呢?难道平时要往他们家拨电话? 恐怕他们自己也搞不懂,但盛家小少爷都开口了,总要给他一个面子。 翁兆麟是最后一个被要求输入电话号码的。 少爷仔发现,他的生活品质要高很多,因为,他也是有手提电话的! 不过,兆麟的电话不是最新款。 等到祝晴发现翁sir已经把他的号码输入到通讯录时,已经来不及了。 “你的号码呢?” 盛放:“我给你输入。” 拦都拦不住,她居然和翁兆麟交换了联系方式。 “好惨。”曾咏珊一脸同情,“以后翁sir有事,第一个找你。” 祝晴眼睛睁大:“真的?” 不仅仅是曾咏珊,整个重案b组的警员们,都是第一次见到冷面madam露出这么痛心疾首的表情。 翁sir不是一般的难打发,遇到棘手的案件,莫振邦下班都要从警署后门开溜,就是为了不和他打照面。现在,他拥有了祝晴的手提电话号码,以后可以直接联系她询问调查进度了。 真是一个令人感到伤感的消息。 他们陪着她一起叹气,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异口同声—— “真的。” 高级督察办公室里,突然传来兆麟很大的声音。 “怎么是椰丝味的钵仔糕?” 黎叔小声给大家传递一手情报。 翁sir痛恨椰子口味的一切东西,因为从前他太太买了一瓶椰子味的沐浴露,满瓶身的英文,被他当成椰子汁,一口气喝了好几口。后来跑到医院去,幸运的是没有大碍,不幸的是,从此以后他连椰子鸡都不愿意吃。 “怎么买椰丝味的钵仔糕!” “我从来不吃这个口味。” 随即少爷仔高冷的声音也飘了出来。 “有的吃不错了。” …… 祝晴向莫振邦提过,她想见李子瑶一面。 莫sir理解她的心情,按照规定申请,给了她们单独见面的空间。 “十五分钟。”莫振邦说,“二号问话室,我打过招呼了。” “谢谢莫sir。” 二号问话室的门半开着,李子瑶早就坐在里面。 她将头发梳得很整齐,脸上妆容卸去,眼神柔和平静,终于交代了犯罪经过,整个人反倒显得更加轻松。 “咔嗒”一声,铁门在身后关上。 祝晴坐在她面前。 她在笑,唇角浅浅地扬着。 李子瑶说,重逢到现在,她们好像从来没有坦诚地说过话。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其实我很好,真的。”李子瑶温声道,“为了保险起见,这段时间我和雅韵断了联系,但我知道,她一定和我考虑着同一个问题。我们都在想,是不是还有其他受过侵害的女孩,至今仍活在阴影里,一直不敢出来发声?” “也许她们永远都不会站出来了。但是他已经死了,真好,她们要是知道这个好消息,也会觉得解脱吧。” “以后……再不会有新的受害者了。” “坐牢就坐牢,我觉得值得。至少我们用这样的方式,给所有受过伤害的人一个交代。” 自从父母意外离世后,长达十年的时间,李子瑶一直睡不安稳。 她总是一遍又一遍地追问为什么,不知道是在拷问上天,还是在质问自己。 可昨晚,她居然安心地睡着了。 所有的恩怨纠葛,终于被画上一个句点,她失去自由,方颂声失去性命,说来并不亏。 “我需要再向你确认一次笔录。”祝晴问,“这里你说,没有提供凶器?” “没有。”李子瑶肯定道,“我和他们说过很多次,不知道案发当天的具体情况。” 祝晴反复确认,李子瑶没有提供凶器、没有协助杀人、没有处理案发现场。 这就意味着,法官裁定她为谋杀案帮凶的可能性不成立,性质不同,量刑自然天差地别。以警方的立场,祝晴不方便多说什么,但心里已然有数。 她合上笔录。 “别担心我。”李子瑶忽然笑道,“判多少年都好。十年时间没有好好睡觉,去赤柱反而可以补觉。” 祝晴也跟着扬起唇角。 “欣欣姐姐。” 第43章 “年年都有今日……” 电话那头,传来令人安心的声音。 祝晴快速记下护理要点,听见儿童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匆匆跑去,看见放放小手伸长吃力往外探,半个身子都悬在床沿,通红小脸耷拉着。 他只是有一点不舒服而已,还可以坚持。 没有必要找法医…… “乖乖别动。” 她重新将小孩扶正,让他躺好,再在医药箱里翻找。 医药箱也是萍姨准备的,儿*童专用药整齐地排列着,果然有程医生说的那款退烧药。 程医生建议的用药剂量,要保守一些,完全按照放放的身高体重而定,比说明书少了整整三分之一。 祝晴对着刻度线,将药液倒进量杯里,过于甜腻的香味反倒更让人心慌。 她将量杯递到盛放唇边:“喝点草莓果汁。” 盛放小脸发烫,眼睛都快要抬不起来,难为孩子这个时候还记得给外甥女纠错。 他仍旧是精明宝宝,小嗓音颤抖:“这是药。” 程医生说,小朋友发烧不必太紧张,可以先观察体温变化。如果服用退烧药后还是持续高热,再考虑就医。 祝晴第一次照顾生病的孩子,知道这会儿不能离开,每隔几分钟就要探一下他的额头,灼热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呼吸又急又烫。 她忽然想起,这大概也是放放第一次在发烧时得不到专业周到的照料。从前在盛家,盛家小少爷有个头疼脑热,家庭医生必然立即就位,玛丽莎彻夜守在床边量体温、换冰袋,营养师也会特意熬煮加了药材的养生粥。 不像现在,昏暗的儿童房里只有她。 放放躺在被窝里,小手攥着她的手,辛苦地熬着。 祝晴揉了揉盛放的脑袋。 小可怜。 “晴仔。”放放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小时候发烧怎么办?” 祝晴停顿片刻,一时竟想不起自己生病时的情形。 在警校体能考核中全项满分的她,似乎从小就是极少生病的体质。记忆深处,唯一一次生病,是一个寒冷的冬夜,她睡在窗边,被子不够厚实,整夜躲在被窝里,不受控制地打颤。福利院有医务室,郭院长粗糙的掌心贴在她的额头,给她递来一片白色的药片。就着温水吞下药片之后,小小的祝晴就一直躺在铁架床上,睡睡醒醒,听着周遭其他小孩进进出出的声响。 那时候,欣欣姐姐还没有跟着父母离开。中午吃饭的时候,她用小碗盛了一碗粥,被冻得通红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回来。 那只是一碗白粥,什么配料都没有,淡而无味,但祝晴还是乖乖地,一口一口咽下去。因为欣欣姐姐说,吃饱了,病才会好。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有心酸,也有温暖。 祝晴避重就轻道:“吃药就好了。” 放放浑身无力,挨着祝晴,小脑袋靠在她身上。 “你小时候是不是好可怜?” 小舅舅生病了,有外甥女陪着,即便她明天一早要上班,还是会守在他身边,一刻都不放松。 但是外甥女生病呢?盛放想起那个冰冷的福利院,小手轻轻拍拍她。 晴仔真是个大可怜。 “先担心自己。”祝晴捋了一下他被汗水浸湿的头发。 出汗了,应该就会慢慢退烧。 “晴仔,明天还去幼稚园吗?” “不去,我们在家里休息。” 蔫蔫儿的放放小朋友,眸光微弱地亮了一下。 孩子也不容易,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这件事。 “太好了。”盛放安心了,两只手抱着晴仔的胳膊,像是考拉抱树,满满的安全感。 盛放烧得迷迷糊糊。 祝晴搂着放放,给了小火炉一个拥抱。 小火炉想,晴仔以为这是给他降温,其实不会哦。 外甥女没有这么冷冰冰,她很温暖。 “谢谢晴仔。”盛放奶声奶气地说。 “晴仔,我好像有点热。” “你出汗了,先不要踢被子,等一下又要着凉了。” “晴仔,我的脚脚可以从被窝里出来吗?” “……” “噔噔噔噔,脚出没!”放放抬起小脚丫。 发着烧的小朋友,话慢慢地变多了,看得出来,他比刚才要有精神。程医生之前在电话里说,服药后大约三十分钟到一个小时左右,孩子的烧会慢慢退下来,此时祝晴用手背贴了一下他的额头,确实不再滚烫。 她从医药箱里拿出酒精,给体温计消毒,塞到他嘴巴里:“再量一下,看看退了没有。” 体温计冰冰凉凉,酒精的味道还没散。 放放的小脸皱起来,摇头晃脑:“晴仔,我喝醉了。” “……”祝晴捏他的脸,“我看你是全好了。” 他烧还没有全退,但至少药物能控制得住体温,就不需要往医院跑。 放放睡了一会又醒来,醒了一会又睡着,昏昏沉沉打着小哈欠时,肚子“咕噜咕噜”地叫。 “等一下。”祝晴说,“我去给你做一点吃的。” 盛放为难地看着她:“你吗?” 这个点,家里就只有他和晴仔,只能是她亲自下厨了。 放放有点冷,在被窝里将自己裹成一团,只露出一张软乎乎小脸。他听见祝晴给萍姨打电话,问她皮蛋瘦肉粥应该怎么做。 萍姨也好惨,住在凶宅,午夜惊魂接到电话—— 放放把头摇成拨浪鼓,太可怕啦。 三岁宝宝发烧,不能掉以轻心,这一夜,有点难熬,时时都要提高警惕。 不太懂得照顾人的madam有了强力外援,除了萍姨在电话里一步步指导她熬粥的诀窍,程医生也保持着通话,随时提供专业建议。 “病情可能会有反复。”程星朗解释,“康复需要时间,不用太担心。” 挂断电话,祝晴跑回厨房,按照萍姨的指导熬粥,砂锅渐渐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她戴着隔热手套掀开锅盖,蒸腾的热气中,米香四溢。 是饿了吗?简直香气扑鼻。 后来事实证明,她并不是饿到出现幻觉。 这锅粥,煮得很成功! 放放是三岁半的大孩子,平时晴仔不允许萍姨喂他吃饭,就算他吃得再慢,再脏兮兮,也不能养成饭来张口的坏习惯。 但是今天,晴仔为他升级待遇。 小朋友坐在被窝里,嘴巴张开。 “啊——” 晴仔居然喂他吃饭。 生病的宝宝爱撒娇,但是又出奇懂事,小嘴巴一张一合,吃得小肚子圆圆。 晴仔耐心地喂他吃完一口粥:“舒服一点了吗?” 盛放背上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他心满意足地说:“如果每天都发烧就好了。” 祝晴:“安静。” 盛放捂住自己的嘴巴:“闭上乌鸦小嘴!” …… 第二天一早,萍姨就赶到,手上还拎着鸡鸭鱼肉,只差把整个菜市场都搬来,给少爷仔好好补一补。 昨晚接到电话,萍姨恨不得立马出门,但祝晴说,放放的烧已经退了,深更半夜的,不急着过来。 这会儿,萍姨拿钥匙开门,轻手轻脚地进了屋。 家里像是打过仗,祝晴找药箱、找程医生电话,又下厨煮粥,留下的战场一时还没空收拾。也不知道少爷仔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祝晴在他边上,舅甥俩在小小一张儿童床上各自找到位置躺成大字型。 看着他们安稳的睡颜,萍姨这才长舒一口气。 她悄悄将客厅整理好。 昨晚的战况,比她想象中还要激烈,看来不仅仅要给少爷仔补身体,也得给小小姐好好补一补。 即便萍姨关上了厨房的玻璃门,刻意放轻动作,但做早饭就不可能保持完全安静。声响“哐哐当当”,香味飘散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放放伸着懒腰,揉着惺忪睡眼,下床跑到厨房边。 “萍姨,嘘!” 晴仔还在睡觉呢。 小舅舅轻轻将儿童房的门带上,听见外甥女含含糊糊的声音—— “盛放,把拖鞋穿上。” 放放低头看自己的小脚丫。 不愧是敏锐的madam,没睁眼都知道他光着小脚。 这么热的天气,光着脚丫怎么可能着凉? 放放想反驳,可是外甥女这么困,他只好听话地穿好小拖鞋。 盛放一起来,萍姨立马给他递来体温计,确认他的体温已经正常,眉心彻底舒展。 “少爷仔,你好了吗?” “好啦!” 小书包还摆在玄关,萍姨说:“吃早饭吧,吃完早饭要去幼稚园了。” 盛放闭上眼睛,重新躺倒在地板上。 祝晴从房间里出来时,看见小孩在耍赖。 “得向幼稚园请一周的假了。”祝晴抓了抓睡得蓬乱的头发,“程医生说,如果是病毒性感冒,传染期可能要持续一周左右。幼稚园的孩子免疫力弱,最好等完全康复再送去。” 地板上的盛放睁开一只眼睛,再睁开另一只眼睛,使劲抿着嘴,没有笑出声,但被不小心露出的小米牙出卖。 小不点已经从地板转移到沙发上。 他双手在后脑勺交叠,翘起悠闲的小脚丫,随手摆弄着遥控。 祝晴摇摇头。 不想上学,把自己气病了,现在不用上学,病又好了。 …… 小舅舅知道,昨晚晴仔照顾他很久,根本就没有睡够。 电视上说了,缺少睡眠是不行的,身体吃不消。 他掰着手指头认真算了算,决定今晚催外甥女补觉。 祝晴回来时,听放放这么说,还觉得有些感人。 孩子小小的,却这么贴心…… 然而,不到八点,她被赶回房间。 第44章 “真是撞邪。” 车行的接待室里,盛放小朋友面前摆着一份购车合同。 他将合同推到外甥女面前:“你看。” 放放是盛氏的合法继承人,虽然他未成年,但老爷子生前立下的遗嘱却出人意料的宽松,除了不得转移财产,对他的日常开支几乎没有任何限制。毕竟当初立下遗嘱时,盛文昌根本不可能预料到,自己和太太同时意外离世,就连二女儿都锒铛入狱,最终竟只留下一个幼子无依无靠。 当然,他更不可能想到的是,支离破碎的盛家,如今竟以另外一种形式维系着。流落在外的外孙女成了他儿子法律上的监护*人,命运将他们牵在一起,舅甥俩的生活逐步进入正轨,质量也是显著提高。 祝晴纤细的手指轻轻翻过购车合同最后一页,对上小朋友期待的眼神,点了一下头。 盛放小朋友的眼睛亮晶晶:“那我买喽?” “随便。” 卖车不是这么容易的事,销售顾问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上周那位江先生坐在驾驶位,对着方向盘摸了又摸,到现在都还没有顺利将车提回家,估计最后肯定要因为按揭问题不了了之,更何况是面前这位兴致缺缺的祝小姐呢? 按照她的经验,一眼就看出,这单生意不可能成。销售顾问并没有抱任何希望,只是出于职业素养,周到地接待一大一小两位客户,等到小孩要求她打出购车合同时,她有些愣神,再到现在,希望好像越来越大了。 销售顾问强压住心头的激动,掏出钢笔,双手恭敬地递到他们面前,当亲眼看着客户用钢笔在合同底上划出流畅的签名时,她快要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晕,一股热流直冲头顶。 这笔看似不可能的生意,居然真的成交了。 “恭喜祝小姐。”销售顾问不再挂着职业化的标准微笑,唇角上扬的弧度大得收不住。 她热情地握住祝晴的手,又弯下腰郑重其事地和盛家小少爷握手:“也恭喜小朋友!” “我这就去准备提车手续,二位请稍等。” 销售顾问转身离开,高跟鞋踩踏到地面的声音清脆飞扬,连背影都像是中了头彩。 走了几步,她又回头补充,脸上仍绽放着灿烂笑容:“我们有为小朋友准备的鲜榨果汁和手工饼干,要尝尝吗?” 放放伸出两根手指:“两杯果汁!” “我马上让人把果汁送过来。” 盛放小朋友翻一翻合同,看不太明白,推到一边,转而翻开车行的彩色宣传册。 刚才,他看着宣传册上的广告图,瞬间就被击中。这辆车好大,满足家庭所需,虽然他们家的人不多,只有他、晴仔和萍姨,但是没关系,大姐迟早会醒,四个人开大车,位置宽敞,这才实用。 放放翻开宣传册,双手托腮,看得津津有味。 祝晴则仍旧盯着那张泛黄的老报纸。 从黎叔口中,她第一次听说十七年前程家那起案子。同样的作案手法,相似的案件特征,之前发生过不止一起,其实当时警方已经锁定嫌疑人的身份。在追捕行动中,那个精神病人冲出马路被货车撞死,随即在他家中找到作案工具,证据链如此完整,这案子很快就结了。 但凶手死亡,也就意味着程家小儿子的下落彻底断了线索。在这篇报道中,提及程家另外一个受害者,也就是儿时的程星朗。他比弟弟大两岁,当年也不过八岁,头部被凶手以钝器重击。也许那会儿,凶手误以为他已经死亡,没有继续下手,才因此让他逃过一劫。 这起案子,在那一年非常轰动。最蹊跷的,当然是六岁幼童的离奇失踪,据了解凶手的人所说,他的性格暴戾狂躁,但为什么他没有对那个孩子下手? 在案发时,两名死者是剧烈挣扎过的,他们的求生意志非常强烈,满地的鲜血,从主卧室到客厅,有明显的拖拽痕迹,令人触目惊心。血痕在通往房间的走廊突然中断,警方猜测,应该是两位死者死死抱着凶手的腿,求他不要伤害兄弟俩。血迹中断处的地板上,至今还留着几道深深的抓痕,令人揪心。 而令人想不通的是,和哥哥程星朗的房间相比,弟弟的房间实在是干净整洁,就像是从来没有被闯入过,和外面的血腥与混乱相比,俨然是两个世界。 八岁的程星朗在医院昏迷整整三日才苏醒。 不幸的是,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他知道自己永远地失去了父母。但幸运的是,孩子对当时的情况并不清楚,他并没有看见凶手残忍行凶的整个过程。 这起轰动一时的案件,从此被尘封在警署的档案室里。 祝晴无法想象当年程星朗是如何独自长大,更不知道在经历重大变故后,他是如何将黑暗的记忆深埋心底,最终成长为如今这副开朗的模样。 案件侦破后,公众的视线被转移,之后并没有媒体锁定追踪程家那个幸存男孩的成长轨迹,黎叔也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淡忘了这个案子。甚至几年前,黎叔在工作中见到这位年轻有为的法医,还是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瞥见他工作证上的名字,才回想起十七年前的案子。 黎叔这才知道,原来程医生从未放弃过寻找自己的弟弟。 他一直在收集重大案件的剪报,哪怕这些恶性事件与当年的案子只有些许联系,他都会深究到底。 祝晴合上这份报纸。 一抬眼,放放小朋友看着她的眼神,说不上是欣慰还是感慨。 总之是赞同的。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晴仔终于懂得花钱啦!” 刚才拿到驾驶执照之后,盛放催着她去车行,买这款自己早就在电视上见过的越野车。 而祝晴则有另外的打算,她绕过一条巷子,去了旧货市场,找的当然是现在她仔细收起来的老报纸。放放小朋友亲眼看着报摊的摊主狠狠宰了晴仔一笔,而她只是抬了抬眉,干脆地掏钱买了下来。 虽然晴仔花钱买的只是一份报纸而已……但至少,她想起了自己豪门小小姐的身份,花钱没有眨眼睛。 光是这样的进步,就值得小长辈的大力夸奖。 这会儿外甥女找到答案,大脑结束忙碌运转,盛放便敲敲桌角。 “晴仔,你能开回家吗?” 梁sir不常开家里的车,是马路杀手。他开车的时候,放放牢牢抓住车后座顶上的拉手,避免自己被甩出车窗。 而他们家晴仔—— 毕竟一个钟头前,她才刚刚拿到驾驶执照,真的可以顺利把新车开回家吗? 祝晴:“小看我?” 话音落下,她考虑小孩的感受,安慰道:“放心。” 盛家小少爷并不担心。 他只是歪着头,语气天真懵懂—— “如果撞栏杆,明天还去幼稚园吗?” “呸呸呸!大吉利是,童言无忌。”销售顾问匆匆走来,连连拍自己的嘴巴,“这部车旺你们,保准出入平安,顺风顺水!” 祝晴轻轻叩一下放放的脑门:“听到没有?出入平安。” 舅甥俩刷了卡,完成所有手续,接过车钥匙。 一共两把车钥匙,放放也要凑热闹,和外甥女一人一把,揣在口袋里,小手拍一拍。 车行的服务人员已经提前将崭新的展车开到交付区,销售顾问将祝晴和小朋友送到车边,为他们拉开车门。 她退后一步,脸上洋溢着由衷的笑容:“新车上路,路路畅通!” …… 盛放觉得,家里司机负责开车,和晴仔负责开车,是完全不同的体验。 从前他妈咪覃丽珠和二姐夫陈潮声都是爱车一族,妈咪喜欢买拉风的跑车,二姐夫则更重视性能和低调的奢华,家里车库时不时就会多出几辆新车。那会儿,盛家小少爷从来都不在乎,可今天不一样,他和外甥女—— 有自己的车啦! 他们家有车了,蹭车成为历史,以后舅甥俩不管去哪里都很方便。 放放咧着小嘴笑开怀,只是站在车门边,就遇到难关。 首先,晴仔不让他坐副驾驶的位置。 因为售车小姐好多嘴,她说副驾驶的位置不够安全,小朋友坐在后座比较好。 少爷仔板着小脸,不想在外人面前和晴仔讨价还价,潇洒转身走到后排去。 第二重难关来了,他迈开小短腿,很吃力,爬不上去。 放放小朋友的面子很重要,就在他想办法应该怎样入座时,整个人腾空。 他被外甥女抱上车,“啪叽”,面子碎一地。 “砰”一声,后排车门关上。 教练车和新车的手感不一样,视野也不一样,祝晴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当他们家的新车缓缓驶向大路,盛放小朋友在后座欢呼。 祝晴的嘴角翘了起来。 这真的是萍姨口中那个脾气很大的少爷仔吗?明明每一次,他的小脸才刚垮下来,三分钟又恢复笑脸。 盛放打开了后座的车窗。 他听外甥女的,不能将脑袋探出车窗外,但将下巴抵在车窗框是没问题的。晴仔开得稳,车速恰到好处,窗外暖风轻轻拂过脸颊,放放不知道多兴奋。 祝晴双手轻握方向盘,载小舅舅回家,心里涌起一股温暖的满足感。 心底的喜悦,源于此刻的掌控感,车里坐着最重要的家人,他们正在驶向美好的旅程。 等红绿灯时,她也和放放一样,新奇地研究着车里的各种按键。 祝晴让小孩关上车窗,热风被隔绝在外,空调出风口吹出冷气,她转动旋钮,车载广播的声音回荡着。 从前坐小巴,她从不会认真听广播,最多留意一下播报的明日天气或雷暴警告等等。 第45章 勇敢小孩! 对于放放小朋友来说,今天是很辛苦的一天。 早起出门去上学,陪其他看起来什么都不懂的小朋友们一起,做一些傻乎乎的游戏,简直是煎熬。 小天才反派对于给积木分类的课程安排毫无兴趣,好幼稚,难道同学们都不会抗议的吗? 再到吃完午饭,去午休室睡觉,也让少爷仔很为难。半山别墅的儿童床,是爹地请人特别定制,躺在上面就像在云朵打滚。黄竹坑警校鸽子笼里的双层床,条件是艰苦一些,可刚刚和外甥女相认,他是最幸福的小孩,睡得不知道多安稳。至于他和晴仔自己的家,就更妙不可言,被窝每天都是被萍姨晒过的,有暖融融的阳光味道,耳畔会悠悠响起晴仔的故事声…… 反正不管睡在哪里,都比幼稚园强。 幼稚园的小朋友们好听话,老师一发话,他们就乖乖在小小的床铺合上眼睛,少爷仔观察每一个人,居然没有一个是在装睡的。 怎么都这么老实的啦! 一整天时间,放放都在观察。陌生的幼稚园、陌生的老师、陌生的小朋友们……他就像是意外闯进这个未知世界的咸蛋超人,总感觉自己和他们是不一样的,绷着小脸,不和任何人多说一句话。 小小的少爷仔,大大的傲气。 儿童房里,放放小朋友喋喋不休的小奶音渐渐低了下去。他的眼皮已经撑不住了,肉乎乎的小手指却仍旧固执地勾着祝晴的食指。 祝晴低头凝视着放放的小手。 就和上次发烧像小考拉紧紧抱着她的臂弯一样,今天的盛放小朋友,也很黏人。 下午她接他放学时,纪老师特意叫住了她,又补充几句。 纪老师是经验丰富的幼儿教师,能敏锐觉察到孩子的情绪波动。当初校长在面试后,翻阅盛放的入园资料,*就在这个孩子的档案上做了特别的标记。小朋友聪明过人,但是过早懂事的小孩,往往会将心事藏得更深。 教室里那个不断张望时钟的孩子,究竟在担心什么呢?放放担心的是外甥女会迟到,还是外甥女会忘记他? 身后传来萍姨轻轻推开房门的声音。 祝晴的思绪被打断。 萍姨手里攥着不断闪烁的bb机,将声音压低:“晴晴,警署call你。” 祝晴如今拥有了手提电话,但警署的紧急通知仍旧通过bb机发出,毕竟传呼台可以确保每一位警员都收到通知。 粤曲流转的声音在耳畔萦绕,萍姨单手拿着收音机,另一只手将bb机递给祝晴。 “刚才担心吵醒小少爷,所以我马上把声音关了。”萍姨朝着儿童房努努嘴,“还在响,你赶紧覆机吧。” 祝晴轻轻掰开盛放虚握的小手,帮他盖上被子。 如果不是出紧急任务,警署不会在这个时间来电,距离湾仔琴行老板方颂声被杀一案,已经过去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连炎炎夏日都快要平稳度过,而现在,这份平静终于被深夜的通知打破。 祝晴回了电话,换衣服出门。 萍姨快走几步,追到了门口,窸窣声响起时,她立即回头,是窗帘被风吹动,在黑夜里飘起。 实在是收音机坏得不是时候—— 连素来稳妥的萍姨,都变得一惊一乍。 萍姨有些心慌,连自己最爱的粤曲频道都没有心思再听。 她问:“晴晴,你刚才在电话里说,是去西环尾角街十七号?”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个地址很邪的。 祝晴没有卖关子:“就是广播里的地址。” 萍姨倒吸一口凉气。 “萍姨。”祝晴搭了搭她的肩膀,安慰道,“家里总不会比半山凶宅更可怕。” 萍姨有些意外,就像少爷仔说的那样,他外甥女会开玩笑了。但是她却笑不出来,住半山是不一样的,至少在盛家豪宅的佣人房里,她没有听见奇怪的声音,可刚才…… 她听见水鬼在收音机里说话! “没事的,关好门窗,照顾好放放。”祝晴说,“我先走了。” “晴晴——” “注意安全啊!” 脚步声匆匆,“叮”一声响,是电梯门打开的声音。 祝晴进了电梯,脚步声越来越远。 这个时候,小舅舅给她买的新车就派上大用场。 伴随着深夜里越野车引擎低沉的轰鸣声,祝晴稳稳将车停在西环尾角街十七号门前。 下车时,她戴上警员证。 夜晚十一点的西环尾角街看着冷清,底下只有零星几间店面,都关着门,最显眼的是那间纸扎铺。 madam的步伐风风火火。 豪仔一个箭步冲到她的车前,眼睛发亮。 “靓车啊!你这个一看就是原装货!” “等下收工送我回元朗啦——” “可以啊。”祝晴调整警员证,抬头望向楼上,问道,“这里什么情况?” “我们也是刚到,值班警员接到报警电话。一群人开同学会,好像说是一起边聚会,边听一档叫《阴阳》的节目,找刺激嘛。” “结果没想到,他们听见自己同学的声音。一开始,只是觉得声音熟悉,再对照听众的名字,完全对得上,一帮人直接给电台打了电话连线,当时那个气氛……啧啧!” “你知道的,电台节目一向有固定的听众群体,收听率很高,出了这么诡异的事,估计就连睡着的听众都被炸醒!翁sir肯定是要我们全组出动,毕竟要给公众一个交代。” 祝晴:“听众的名字是游敏敏?” 豪仔意外道:“你也有听广播的习惯?” 十七号住宅楼上传来莫sir低沉的声音—— “卫生间浴桶内发现一具女尸。” 原本还语气轻松的豪仔呼吸一滞,顿时收了嘴角的笑容。 “不是吧……这么邪门?” …… 西环尾角街十七号是一栋老唐楼。 莫振邦带人在屋外敲门,里面明明偶尔传出隐约声响,可许久过去,始终没有人应答,于是警方便闯了进去。 原来屋子里回荡在各个角落的动静,是电台广播的声音。 《阴阳》节目已经结束,这会儿放的是其他节目,欢快的音乐声就像是春日踏青的序曲。祝晴和豪仔上楼时,莫sir恰好抬手,将卫生间里的收音机关闭。 广播声戛然而止,他们循着方向往里走。 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很小,墙上瓷砖发黄,角落还堆着水桶和拖把,谈不上整洁。 曾咏珊站在门口没动。 梁奇凯走过来问道:“还好吗?是不是不舒服?” “我没事。”她说,“昨晚没睡好,刚才早早躺下了,突然接到通知,还没完全醒。” 她不由自主地抱紧双臂:“怎么感觉阴森森的,比停尸间还冷。” 祝晴:“快入秋了。” 也许是夜晚太宁静,连楼下街角转弯处传来的刹车声都很明显。 程星朗上来时,手中提着现场勘察箱,助理记录员跟在他的身后。 看见祝晴时,他微微颔首。 狭小的卫生间里,几位警员正在忙碌地取证。 这是一间典型的老式住宅卫生间,装修风格还停留在十几年前,没有安装现代浴缸,正中间位置放着个陈旧的木浴桶。浴桶边缘的漆面已经斑驳剥落,桶边歪倒着几个空药瓶和两个红酒瓶,浓烈的酒精味充斥在每个人的鼻腔,挥之不去。 浴桶中,一具年轻的女尸仰面漂浮着。 死者面容稚嫩,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她的嘴角有破损痕迹,颈部可见几道明显红痕。更令人心惊的是,她的手腕和脚踝被尼龙绳捆绑,绳索的表面纤维已经松散,附着滑腻的水垢。 鉴证科同僚们小心翼翼地收集每一件物证。 药瓶、散落在地的药粉、红酒瓶、死者唇边未干的酒精痕迹,以及她口腔处、脖颈的伤痕。每一个可能为案件提供线索的证物都被分别装入证物袋里。 另外,在浴桶旁的地面上,还放着一本硬壳封面的散文集。 书页上的水痕明显,是被死者挣扎时带出的水花溅湿……纸张湿了又干,留下褶皱。 很明显,死者是在泡澡时出的事。 现场气氛骤然凝固,有人下意识往后退,别过头去不愿直视。 祝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向前迈了几步。 莫sir注意到她的指尖微微发抖。 这个警校最优秀的毕业生,理论考核接近满分,但书本上的知识,终究敌不过直面尸体的冲击。 程医生示意助手给祝晴递了一幅加厚的橡胶手套,不动声色地侧身,身影遮挡尸体扭曲的面容。 他拨开死者的眼皮,橡胶手套紧绷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那双眼睛睁得极圆,角膜已经开始浑浊,瞳孔扩散成两个黑洞。 水面倒映着卫生间天花板的瓷砖,在死者眼里投下诡异光斑。 记录员低头,快速书写着现场记录。 死者为女性,身高约为五呎三寸,体重约一百磅。死亡时身着白色棉质浴袍,口角的撕裂伤边缘整齐,颈部有三处擦伤,手腕和踝部捆绑痕迹相同。 程医生用右手轻轻按压死者胸廓,判断尸僵程度。 “初步判断是溺亡。”他转头,声音平稳专业,“由于水温过低,尸体的冷却速度受到影响,死亡时间在一到两个小时之间。” 话音落下,程医生用镊子将水面漂浮的纤维夹入证物袋。 他补充道:“具体要等解剖确认。” “水鬼拉脚吗?”曾咏珊的声音很轻。 突然,她脚踝一凉,整个人惊跳起来,踉跄着后退几步,在快要撞到墙时被梁奇凯扶住。 第46章 出、门、破、案! 盛放每天以长辈自居,这个小舅舅从早到晚唠唠叨叨的,就像是外甥女的紧箍咒。早饭没有认真吃要啰嗦,中午只点一个三明*治凑合要啰嗦,晚上加班要啰嗦,就连晚睡,他都有很多话要说…… 慢慢地,祝晴逐渐习惯自己有一个成熟的三岁舅舅。 也因此,这一刻,当孩子眼底闪着泪花,委屈地站在跟前时,她的脑子转得很慢,有一点生锈。 在祝晴和萍姨聊起“电台鬼来电”时,盛放小朋友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丝毫没有被吓到,他相信晴仔,她说世界上没有鬼魂,那就是没有。 至于电视上演的那些吊颈鬼、电梯婆婆什么的,肯定是骗人的。 可如果祝晴说,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大怪兽,盛放是绝对不可能听的。 大怪兽怎么可能是假的?如果世界上没有大怪兽,那么咸蛋超人打败的是什么! 他最疼爱的外甥女被大怪兽吃掉了,这一点,放放深信不疑。 他眼中含着的泪光,逐渐凝成泪珠,从圆嘟嘟的小脸上滚落。 盛放可以接受外甥女在大怪兽肚子里,他愿意进去陪着她……可现在,大怪兽可能把外甥女拉到马桶里了。 盛放心爱的彩色弹珠,就是不小心掉到马桶里被冲走,从此音讯全无。 放放小朋友从悄然啜泣,到悲从中来,终于,“哇”一声嚎啕大哭。 小嘴巴张得很大,能看见他的嗓子眼。 也许是哭到无力,他索性坐在地板上,盘起小短腿。 哭声更加响亮了,引来了正在自己屋里抱着新款收音机体验的萍姨。 萍姨进门一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少爷仔哭得一脸痛心,小脸上挂满了泪珠,祝晴则手足无措,又是给他递纸巾,又是帮他擦眼泪。 放放:“你走开!” 萍姨在一片混乱中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吵架了?” 盛放的心情太糟糕了,他不想和萍姨多说什么,眼泪横流,身旁外甥女不停地哄。 祝晴意识到,原来放放还这么小。 还是一骗就上当的年纪。 “好了好了,不哭了。” “是我。” “哪里有什么大怪兽,我和你开玩笑的。” “刚才那个是变声器,在电器店里买的,不信的话,你自己试一试? 盛放继续抽泣着。 晴仔搭着他的肩膀,他就甩开,晴仔拉着他的小手,他就弹开。 直到晴仔终于硬着头皮,再次开口—— “舅舅,是我!” 放放把满脸的眼泪擦到祝晴的衣服上,还可怜巴巴地瘪着小嘴。 “你没有被吃掉吗?” “没有。”祝晴轻轻叹气,难以启齿,“也没有被拉掉。” 那个叫作“幻音魔盒”的变声器,早就被丢到了书桌上。她分明已经用自己的声音说话,可还是哄了这个小孩半天。 祝晴发誓,以后再也不敢轻易吓唬他。 终于宁静下来的夜晚,祝晴牵着盛放下楼,买大份薯条给他赔罪。 除了薯条以外,外甥女还得伺候好放放舅舅,把小袋装番茄酱的包装撕开,一直握在手中,等着小朋友来蘸。 快入秋了,夜晚的微风还有几分凉意。 他们散着步,一圈一圈地走。 盛放把薯条塞到自己嘴里,一根、两根、三根…… 他们重聊“大怪兽”的话题。 当外甥女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说他是爱哭鬼时,宝宝很不服气。 小孩都是很爱哭的。幼稚园的小朋友们,就连戴围兜的时候也要哭,因为有些小孩的手真的不灵活,不知道该怎样摁上扣子,一来二去,急得哼唧哼唧地哭。一个哭了,就有三个五个的小朋友跟着哭。每当这个时候,放放小朋友就会用手指头堵住自己的耳朵眼,表示自己对他们有多无语。 “所以很正常!”他嚼着薯条,为自己发声,“难道你小时候不哭吗?” “对啊。” “真的假的!” 祝晴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也许是小时候在福利院摔的那一跤,膝盖磕在水泥地上,钻心地疼,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但她很快就用手背自己擦干。 反正哭了也不会有人来哄,这个道理,她自小就懂,久而久之,连流泪的感觉都变得陌生。 “怎么会陌生呢?是咸的啦!” “你还吃了?” “晴仔,吃眼泪?你开玩笑吗?” “是喝眼泪啊!”放放一本正经地纠正。 盛放小朋友吃完了薯条,将小手塞到祝晴手心。 好厉害。 她居然不会哭耶! “喂,你没洗手!”祝晴拍拍他的手背,“吃了薯条,都是油。” “晴仔,我舔过啦!” “不要!” “来咯——” 晴仔越是躲着,盛放就越要去拉她的手。 舅甥俩在楼下追逐。 他腿短,晴仔腿长,他是幼稚园小孩,晴仔是警察……他们的实力太悬殊了,可每一次,放放都是差点就能追上晴仔,只差一点点。 祝晴一直在放水,身后的小孩跑得气喘吁吁。 他大口大口喘气,蹲成一团,歇一歇。 盛放小朋友越来越崇拜外甥女了。 晴仔什么都厉害—— 如果不这么爱干净的话,就更加完美! …… 有了前两天上学的经验,如今的盛放小朋友,早起出门去幼稚园就和他外甥女去警署报到一样,习惯成自然。 虽然他还是不爱上学,但三岁的宝宝懂得很多道理,小孩子嘛,总是要以学业为重的。 自从盛放开始上学,祝晴起得更早了一些。 爱操心的小舅舅,总是要将她压到餐桌前,看着她把早饭吃完。他还说了,纪老师告诉大家,吃饭不能玩米粒,但也不可以狼吞虎咽,否则不容易消化。 “细嚼慢咽,晴仔。” 祝晴做什么都快速高效,别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就已经进入下一个流程。 这些日子萍姨与祝晴日渐熟稔,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时常会恍惚。她说话微微抬起下巴,行事果断利落的样子,真的和她母亲如出一辙。 记忆里,盛佩蓉总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如今看着她的女儿,就像时光倒流,萍姨又见到了年轻时的大小姐。 其实萍姨一直觉得,这孩子一路走来不容易,独自扛着这么多事,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她多希望晴晴能学会慢下脚步,好好感受生活。 而现在,放放终于教会了他的外甥女——将生活步调放慢。 早饭要慢慢地吃,牛奶要慢慢地喝。 盛放说,为什么要赶着飞奔去上班?早到几分钟,也不会马上抓到贼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祝晴受到他的影响,开始悉心品尝着一日三餐。 今天面条多放了两块午餐肉,午餐肉金黄焦香,是提前煎过的,牛奶加热后表面浮着一层奶皮,散发着浓郁香气……这些细微的变化,换做以前,祝晴可能根本不会在意,但是现在,她可以一一细数。 萍姨听得笑容满面,小舅舅更是竖起大拇指夸夸。 就算是大孩子,也是喜欢得到表扬的! “吃好了——上班!”祝晴放下筷子。 盛放也站起来,单手拎起他的书包,潇洒地往身后甩。 甩到自己的小肩膀上。 放放的肩膀不够宽,一时之间挂不住书包背带。 好在书包轻得要命,他能站稳。 这套帅气的流程,至少成功了一半。 …… 清晨到了警署,重案b组的警员们已经自觉整理手头上的资料,抱着档案进会议室。 抽开折叠椅的声音“哐哐当当”的,几个人才刚坐稳,就已经聊起游敏敏的案子。 “我爸今早去菜市,连卖鱼胜都在议论那档电台节目!” “节目才开播一天就被叫停,不过听内部人员说,这档节目可能只是暂时下架。” “现在全城都在讨论这个,比电台砸钱打广告还要轰动!只要那个主持人——欧阳佩玲是吧?只要她能顶住压力……” “人家叫司徒佩玲!” “不重要不重要,谁管一个主持人姓什么?倒是死者的名字,游敏敏……他们传得邪门,说她姓游,结果居然死在水里,真是注定的水鬼找替身。” 黎叔端着保温杯进来时,身上还有未散的烟味。 他随手放下杯子,笑骂道:“这是警署还是庙街?你们比庙街天桥底下的神棍还要神神叨叨。” 当然,闲谈归闲谈,案子终究要回归专业侦查。 查案讲究的是实打实的证据,这几天,组里所有人都在外奔波走访,把收集到的线索归纳梳理,每一份笔录、每一个细节都是反复推敲,不容半点马虎。 “游敏敏的父母在警署做了正式笔录。他们说,游敏敏很乖的,从小到大都没有给他们惹过麻烦。” “当时打电话来电台的几位,是游敏敏的中学同学。他们和游敏敏也不熟悉,只是恰好在灵异节目里听见她的声音,一开始说要进行听众连线,也是闹着玩的……谁都没有想到,事后居然证实,游敏敏真的死在浴桶里。” “拿到他们的笔录了,没有什么异常,确实是巧合。只不过这些人,恐怕以后对这些都市传说有阴影了,尤其是水鬼传闻。像是这种聚在一起听灵异电台的活动,估计再也不敢参加。” 小孙翻开游敏敏的个人资料。 “自从两位长辈搬去和儿子住之后,游敏敏偶尔会去哥嫂家吃顿便饭,但大多数时候,是自己默默解决三餐。毕竟哥嫂有了自己的生活,她不方便经常去打扰。游敏敏的父母说,她一直都是这么懂事的。” 第47章 忠实fans! 翁兆麟和盛放小朋友差点成为忘年兄弟。 翁兆麟升到现在这职位,并没有那么容易,不知道熬了多少个夜,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罪。警署那帮人却都觉得,他只需要梳好油头、打好领带,在媒体前露个笑脸就够了。 只有这位盛家小少爷会盯着他发青的眼下,提醒他注意休息。 一些不被理解的苦闷,居然会被一个小孩看穿。如今这小孩需要帮忙,他当然也是义不容辞。 “我去?”祝晴指着自己的鼻子。 “难道我去?”翁兆麟严厉的目光扫过她,注意到大家都看着自己,猛地拍向身旁工位。 “看戏呢?” “知不知道这是第几天了?” “还没有锁定嫌疑人?到底有没有好好排查死者的社会关系?” “都盯着我干什么?我脸上写着线索?” 大家都挨骂了,办公室里空气凝固。 放放小朋友和翁兆麟对视时,得到了他此时此刻唯一一个好脸色。 下属们都已经习惯翁sir的雷霆怒火,萍姨被吓得不轻,快要耳鸣。 “少爷仔,大家都忙着查案,我们也该去赶校车了。”萍姨弯下腰,整理他的小领结。 盛放配合地点点头,走之前还和大家打招呼道别。 警署这帮同僚看着他的眼神,完全不一样了。 这小孩——连最难缠的翁sir都为他破例,还有什么是他搞定不了的吗? 孩子的背影小小的,渐行渐远,变作一个黑点。 突然,黑点又变大,他转身回头冲刺,跑回祝晴身边。 小舅舅不能忘记自己此行的重要目的。 他是给晴仔送手链来的! “给你。” 祝晴的手心被塞了一串珠子,她低头一看,五颜六色的塑料串珠,还闪闪亮亮。 “戴上哦——”盛放塞完就跑,边跑边说,“保平安的!” 这串塑料手链,被祝晴握在手里。 看得出来,小朋友精心搭配过珠子的颜色,每一个颜色都不会重叠在一起,由浅至深的过度,童真又可爱。 她抿着唇想笑,研究着怎样戴上它。 与此同时,盛放的小短腿已经跨出警署大楼。 萍姨说:“少爷仔,你真了不起——那个高级督察,居然愿意听你的?” 盛放神秘地摆摆手:“小case。” 三岁宝宝可没什么心眼子。 他和兆麟成为朋友,当然是因为他们真的可以互相理解啦! 兆麟理解没有人接他放学,同意晴仔提前收工…… 至于他,当然深知身居高处的人承受了多少压力。 毕竟,他将来也会是高级督察,和阿john很有共同语言的。 …… 祝晴人生中的第一件首饰,就是小舅舅送给她的护身手链。 塑料手链的存在感。让她不太习惯,不自觉转动手腕。 但是,每当眸光低垂,视线落在这串盛满了放放心意的手链上,她总会停下动作,用指腹轻轻摩挲这串可爱的小珠子。 在这一行干久了的前辈,总是很神通广大。之前祝晴就见识到,莫振邦不是找线人查当年盛家司机在黄大仙屋村的那起失火案,就是联系到曾经采访过方雅韵的记者,拿到线索…… 而现在,黎叔也大显神通,往工位上拍了一张地址。 死者游敏敏的“男友”谢栋辉,就窝在这里。 如今组里的后生女学会开车,开着公务车出现场,车技又快又稳。 黎叔闭着眼靠坐在副驾驶小憩,揉了揉太阳穴。 “到现在还是毫无进展,真是头疼。” 祝晴:“希望谢栋辉那里能有新发现。” 就像唱片行那位女店员说的,谢栋辉确实是个不安分的人。最近他又躲了起来,和一个背景复杂的女人同居。警方找到他们的住处,是老旧唐楼里的劏房,敲了很久的门,才有人出来。 房门一打开,屋里黑漆漆的,连扇窗户都没有,一张铁架床占了大部分空间,脏衣服堆在床头,狭小出租屋里弥漫着盒饭的气味。 一个女人倚在门框上,抬了抬眉:“一看就是madam咯,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事?” 她停顿片刻,回头拖长了音,戏谑道:“鬼来电?” 谢栋辉似乎早就料到警方会登门,嘴角挂着吊儿郎当的笑,让他们稍等片刻,自己套上衣服就来。 黎叔和祝晴站在楼道等待,过了一会儿,吹水辉换上皱巴巴的花衬衫、牛仔裤出来,一头长发油腻腻地扎在脑后,碎发耷拉在额前。 两位警察催促时,吹水辉故意慢吞吞系衬衫扣子:“不用这么急吧?我又不会跑路。” …… 油麻地警署审讯室内,刺眼的灯光落在谢栋辉脸上。 他下意识眯起眼,用手挡住光线,翘着二郎腿,语气轻挑。 “阿sir、madam……”吹水辉开门见山,“那个女人的事,跟我没关系。” “你们不会真以为我跟那个傻女是拍拖吧?” 谢栋辉和游敏敏是在她工作的那间唱片行相识的。当时,他被老板雇去搬货,每次进唱片行,只要店里飘着苦情歌的旋律,他就知道,一定是那个永远低着头的女孩播的。 谢栋辉便有意无意地接近她,在她理货时,用手“不经意”拂过她的手腕。这时,女孩就会红着耳朵,赶紧缩回手。 “你们也不用说我油嘴滑舌,花言巧语哄着人家,其实一开始,都只是玩玩而已——我连一成功力都没拿出来,谁知道她一下子就上钩了?“ “真是个老实人,只是被摸一摸手腕,居然都会脸红。” 祝晴冷声道:“所以你就挑这样的老实人下手?” “madam,调戏两句也犯法?是她自己当真了。” “后来,她居然带了盒自己做的曲奇饼过来。她说——”谢栋辉歪坐在审讯椅上,突然捏着嗓子模仿女声,“辉哥,不知道好不好吃……如果不喜欢的话,你就丢掉吧。” 他模仿得太像了,眼神唯唯诺诺,就连这番话的尾音,都与广播连线时游敏敏的声音如出一辙。 “我全都吃了,不甜不咸的,难吃得要命,真是难为人。” “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这么难吃,也敢送人。 黎叔:“然后你就开始‘借钱’?” “她自己愿意给的嘛。”谢栋辉歪着嘴笑,肩膀夸张地耸起,“她说知道我最近手头紧,让我先拿去用……为了多谢她,我在路边随便采一朵野花,结果她当成宝贝。” “喂,免费的花,她居然带回家!还说自己特意买了一个花瓶,插了起来。” “后来就更可笑了……没想到,她还真以为我们在拍拖,整天死缠烂打,跟在我后面,我说什么她都信。” 谢栋辉说,他给她配了自己家的钥匙。 从那以后,游敏敏经常上去给他整理屋子,洗衣服做饭。 “免费的保姆,不要白不要。” 而讽刺的是,他甚至没有记清游敏敏的名字,还以为叫什么“雯雯”、“丽丽”……直到电台灵异广播的事传得人尽皆知,谢栋辉才知道她死了,真正记住她的全名。 当被问到案发当天的事时,他说:“那天我和阿强、阿金他们,在鸭寮街支了个折叠桌卖碟,两大箱的cd,街坊都见到啦,不信你们去查。” “你和死者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最后一次?就是几天前,她来我家收衣服。应该是——”他掐着手指数了数,“上个礼拜的事。” 谢栋辉的口供,与唱片行女店员所说是对得上的。 那是案发前三天的事,游敏敏上班前去他家,帮他把前一天晒在唐楼天台的衣服收回来,将衣服叠好放进柜子里时,无意间发现边上抽屉里的借条。 “她知道我跟人借钱,说什么利滚利……真是操多余的心,她又不是我什么人。” 那天晚上,谢栋辉当场翻脸,把钥匙抢了回来,说了一些难听的话,警告她不要再纠缠。 游敏敏哭着跑走,当天向唱片行请假,第二天再去上班,哭得眼睛又红又肿。 谢栋辉口中的死者,极度缺爱、自卑。 提起她,他事不关己,语气中只剩轻蔑。 “说实话,这种女人最没意思。长得一般,性格又闷,带她出街我都觉得失礼。” “整个人阴阴沉沉的,要不是看她好骗,谁愿意理她?” “如果薪水很高,我倒是可以哄哄她……但她就只是唱片行一个店员而已,能赚多少钱?” 谢栋辉双手撑在审讯桌上,抖着腿:“话又说回来了,你们的意思是,她不是被水鬼索命?” 这不是吹水辉第一次进出警署,熟悉警方的流程。 “我都不知道她家在哪里。”吹水辉说,“她爸妈随时回来,真要跟她回去,不小心碰到他们怎么办?我可没想过和她见家长。” 吹水辉知道,这事情必须一口气解释清楚,否则接下来警方还得三番两次地带自己回来“协助调查”。 “阿sir,这种痴情女最麻烦了。我躲着她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再去找她?” “甩了就甩了,如果不提,我早就把她忘了。就算真要纠缠,也是她纠缠我——”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心虚了?”祝晴突然倾身,“别怕,她今晚会亲自来问你。” 话音落下,她抬了抬眼,视线越过他的肩膀:“已经来了。” 审讯室的灯光突然闪烁。 实在是这位madam看起来太冷静,这样的语气反倒显得真实。 吹水辉感觉手臂和后颈的汗毛瞬间就竖了起来。 第48章 “跟我回家玩吗?” 盛放小朋友不得了,学会装可怜,小小一只的背影,寂寥地独自坐回到工位啃菠萝派。 像极了孤独老人。 祝晴当场卡壳。 放放伤心了吗?听说小朋友的心灵最脆弱,如果一不小心伤害到他,也许孩子会在深夜的儿童房里默默哭泣。 她抬手扯了扯小孩的衣角。 “我不是这个意思。” “别误会。” “明白的。”少爷仔侧过头,望向窗外,幽幽叹息:“不用管我,我自己静一下就好。” 放放小朋友在用成熟的大人方式解决问题。 直到“唰唰唰”的书写声由后响起,他不敢置信地转过头。 让晴仔别管他,她就真的不管,还是这么无情。 祝晴不知道放放小朋友的脑回路又转到了哪里。 反正,她自己是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案件中。 刚才用铅笔拓印出的字迹,有的模糊难辨,有的清晰可读,祝晴全神贯注地抄写下来,试图还原死者留下的只言片语。 她纤细手腕上那串稚气的彩色塑料手链,随着书写的动作轻轻晃动,笔尖却始终稳健有力。 盛放咬一口酥脆的菠萝派,嚼嚼嚼—— 我们晴仔不愧是专业madam! 祝晴抄下来的这一页纸,少说有三百余字,其中多处留白,是难以辨认的字迹。但是,她并没有随意填补上去。 和之前小心翼翼的抱怨不同,这次死者的笔触充满愤怒。虽然没有写明具体缘由,但字里行间都指向最后一句话的结论。 “他要杀我。” 这样激烈的控诉,究竟是为什么? “拼拼图啦。”盛放说。 “什么?” 放放趴在工位上,晶亮的眸子盯着这一页日记。 晴仔就好像在玩制作拼图的游戏,那些空白处都是待填补的图块。只有当每一块“拼图”都归位时,线索才能完整呈现。 “也许到了那时候……”祝晴若有所思,“真相也会浮现?” 担心合上日记本会加速纸张压痕复原,因此,祝晴特意将本子摊开放置。 曾咏珊、梁sir和豪仔负责带人回来问话,莫振邦频繁出入办公室,鞋跟踩踏地面的声响急促有力。显然,他同样焦灼。 其余同事仍在讨论这页日记的内容。 “他想杀我……这个‘他’,指的应该不是吹水辉。” “肯定不是,不然她父母何必要撕走这一页?” “临死之前,写下‘他’想杀我,这个‘他’,九成九就是凶手咯——” 莫振邦从打印室折返,手中攥着份文件。 “祝晴,下去看看怎么回事,怎么还没到?” “yes,sir!” 这一声主动卖乖的小奶音,自然不是祝晴发出的。 pc8888的小手抵在太阳穴旁,立正领命,拽着外甥女风风火火冲下楼。 他吃好多,早就想下楼消食了。 警署大楼后院的露天停车场,停着不少车辆。 比起私家车和公务用车以外,更吸引盛放小朋友目光的,是整排整排的警用摩托车。 “晴仔晴仔!是警察电单车!” “电视上演过,交通部的师兄师姐都骑铁马!” 盛放凑到一辆交通摩托前。 他小手摸了摸油门,身体往左歪,模仿车身倾斜过弯。 光是向左歪不够,还得向右歪,放放小朋友的身体彻底向右斜,仿佛自己穿梭窄巷,一个甩尾漂移出了巷子,直接逼停疑犯。 只是转一转把手,还不够过瘾。 盛放眼巴巴地看着外甥女:“晴仔,我可不可以——” “回来了!”祝晴看见驶入警署大楼的警车。 他们到了。 看着祝晴加快脚步迎上去的身影,盛放小朋友踮着脚尖,整个人趴在沉重的摩托车上。 “小鬼。” 放放沮丧抬头,谁这么没眼色? 不知道小少爷不爱听吗? 正值下班时分,程医生握着车钥匙走来,恰好看见熟悉的小朋友抱着警用摩托不放。 车身很重,盛放踮着脚趴在上面,这个姿势极易失去平衡,如果被倒下的摩托压住,估计会变成小肉饼。 程星朗扶住车身:“危险。” 有人帮忙撑着摩托,盛放愈发肆无忌惮,一点劲儿都不使,彻底挂在摩托车上。 “……”程星朗笑道,“小心我告状。” 盛放回头看一眼,仍旧挂得安稳:“madam很忙哦。” 祝晴那边,正处理游敏敏案的相关事宜。 游敏敏的父母被带回警署协助调查,两位低着头,想要说什么,却被提醒等到正式录口供时再慢慢说。 “莫sir已经安排好问话室了。”祝晴说。 “那就赶紧开始吧。”豪仔催促,“天都快黑了,别又熬到三更半夜。” 祝晴让小朋友跟上,这才注意到程医生在场。 而放放小朋友的眼睛已经亮成电灯泡。 “真的吗?你会骑吗?” “你有电单车车牌呀!” “我们现在就去兜风好不好?” 程医生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我还有事。” 祝晴还望着他们的方向,忽地肩膀被拍了一下。 梁奇凯手中拿着一个儿童商店的购物袋。 “刚才路过铜锣湾,他们去买盒饭,我正好看到儿童商店。” “听小朋友说,你们晚上要去买夜光星星,顺便给你们带回来了。” 梁sir的顺便帮祝晴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那一页被撕走的日记,是重要线索,也不知道他们全组人为了这个发现要加班到几点……她不想让放放失望—— “谢谢。”祝晴摸向口袋,“我给你钱。” 梁奇凯注意到,她看见夜光星星贴纸时,眸光亮了一下。 清澈晶莹。 但是下一秒,她把钱塞到他手中。 “不用——”梁sir还想推辞,但是祝晴已经转身去催促盛放。 祝晴不知道夜光星星贴纸的价格,袋子里也没有购物小票。 但是她的小富翁舅舅之前说过,多给一些总是没错的。 现在,小富翁正缠着程星朗,不知道在软磨硬泡什么。 “你什么时候才有空?” “我们再约哦,程医生!” 这是祝晴第一次听放放小朋友用上这个一本正经的称呼。 他嘴角往下弯,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眨呀眨,虽然不至于水汪汪,但也已经可爱到让人难以拒绝。 果然,连程医生都破功。 “等我有空call你?” 放放小朋友迅速点头:“call我啊!” 被晴仔拉走时,盛放又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不严谨,回头在耳朵边比划一个接电话的手势。 “call我外甥女啊!” …… 在相邻的两件审讯室里,游敏敏的父母分别接受着问讯。 祝晴仍清晰记得,第一次见到游敏敏的母亲,是在西环尾角街。 她瘫坐在纸扎铺门前痛哭,头顶悬着店门上那张褪色的讣告。当时游母早就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忌讳,女儿死去的噩耗将她彻底击垮。 “敏敏从小就是个乖孩子,不管你们问我几次,我都还是这么说。” “那时候,我们两公婆工作都很忙,特别是敏敏爸爸,经常要出差。” “一康小时候身体弱,如今波波就是随了他父亲,经常生病。” 或许是警局环境带来的压迫感,游母有些紧张,供述毫无条理。 她向两位警官解释,年轻时他们公婆忙于生计,无暇照顾两个孩子。本该将年幼的女儿带在身边,但是儿子体弱多病,需要频繁就医,担心老人应付不来,只能把儿子带在身边照料。 “敏敏是爷爷奶奶带大的。那时候,我们一年回来一次,只要回家,就会把所有时间用在陪伴女儿上。” “起初没什么异常……但是慢慢地,我们发现老人的教育方式有问题。敏敏变得过分安静、内向,不单单是小女孩的文静,更像是在埋怨我们。” “她总是把我们往坏处想,可能是老人在带孩子的时候,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你们年轻人可能不懂——有些老人总爱对孩子说‘爸爸妈妈不要你了’这样的话。我知道,不应该责怪她爷爷奶奶,可确实因为这样,敏敏和我们生疏了许多。” 辛苦打拼这么多年,非但没有赚到钱,还把女儿养成这样,游敏敏的父母很愧疚。所以在敏敏十岁那年,他们将她接回自己身边。 有时候游敏敏的父母也会困惑,女儿的性格究竟是因为成长变化而养成,还是天生的? 将她接回家后,他们与女儿的相处总是小心翼翼。明明都是生活琐事,然而在过度敏感的游敏敏眼里,却成了天大的委屈。 豪仔低头记录供词,抬眸看了游母一眼。他可以理解游母的想法,因为关于这一点,他早就察觉异样。 游敏敏似乎天生具备着曲解他人善意的能力。嫂子送的连衣裙和口红,她认定是人家不要的,父母让侄子在浴桶玩水,她竟然和两岁孩子置气,甚至唱片行同事阿柔好心提醒她提防吹水辉,她转头就告诉他,还讽刺阿柔的男友又好到哪去? 这样的事,不止发生过一次。 日记本里细碎片段构成的,是游敏敏的日常,类似的情况屡见不鲜。 “其实我偷偷看过敏敏的日记。”游母局促地承认,“我知道这孩子心思重,从不肯跟我们说心里话,但是越看越心寒……我们总觉得她好乖,可其实她把责备多疑都藏在日记本里。” “无论我们多疼她,她永远觉得我们待她不好。” 第49章 孤独的旅程。 维斯顿幼稚园的校车在路上驰骋,金宝妈妈驾驶着跑车在后面紧追不舍。 普通民众到底不是专业的,缺乏追踪技巧,两个红绿灯后,她跟丢了车,心急如焚地折返幼稚园,找到正准备下班的纪老师。 “金宝妈妈,你别着急,坐下慢慢说。”纪老师面带困惑,扶着金宝妈妈在接待室的沙发上坐下,仍旧温柔地微笑着,“你的意思是……小孩拐走了小孩吗?” “我和平时一样,差不多这个时间点到,接金宝回家。” “他知道的,我的车都是停在幼稚园对门。红色的跑车,很显眼的呀。上周刚开学前,我还特地给他买了一只会发光的咸蛋超人书包,就是为了一眼看见他。” “今天太奇怪了,他从幼稚园出来,就直接跟着一个小孩走,上了校车。” “我们金宝平时又不是坐校车回家的,难道不是小孩拐走了小孩吗?幸好我通过那只书包认出他,否则孩子们的背影都差不多,金宝可能就直接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丢了!” “金宝妈妈,你先冷静。如果按照你说的,现在金宝在校车上呢,很安全。”纪老师温声问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小孩长什么样?” 金宝妈妈皱起眉回忆。 纪老师在心底重重地叹气。 根据学生家长的叙述,纪老师迅速锁定线索,将“侦查重点”指向盛放。 其实就算没有这番详细描述,她隐隐约约也有一种预感,这事多半和那位小少爷有关。因为目标明确,后续的寻人行动便少了周折,司机师傅不方便在行驶中停下来覆机,金宝妈妈一刻都等不住,拿到地址便直奔盛放家。 跑车发动时的轰鸣声在幼稚园门口再次响起,声音由近至远,呼啸着消失。 纪老师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跑去校长办公室汇报。这事可大可小,必须密切留意,全程跟进。她计划稍后再联系司机和金宝妈妈确认处理结果,同时,不仅要通知盛放的家长,还得找他本人谈话。 “叩叩叩——” 三记敲门声后,纪老师转动门把,迈入了校长办公室。 …… 天色已经擦黑,当电梯在自家楼层停下,祝晴才将看了一路的笔记簿收起来。 幸好小舅舅不在,否则他又要怪她边走路边思考工作的事,一心两用。 这个小孩,总是管得太多。 也许是因为从前独居,从来不会有人为她等门,因此祝晴一直有带钥匙的习惯。 她拿出钥匙开门,心里想着—— 估计小朋友又会和之前一样,像快乐的小鸟似的,振着短短的小胳膊就“飞”出来。 然而今天,不太一样。 房门开了,屋里鸦雀无声,祝晴看一眼屋里,重新退出来。 她把门关上,再抬头看一眼门牌。 没有走错,但是里面坐着的人,不认识。 “啪嗒——” 门锁轻响,萍姨推门出来,神色谨慎地朝祝晴招了招手。 她压低声音,通风报信:“晴晴,出事了,少爷仔把别人家孩子拐回来了。” 祝晴一愣,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可连在一起却让她一时摸不着头脑。 盛放小朋友又闹出什么荒唐事? 客厅里,金宝妈妈正端坐在沙发上。 她一头精心打理的小卷发微微颤动,二郎腿翘得老高,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指尖三枚金戒指格外闪烁。除了指尖的金戒指外,还有脖颈上的两条金链随着呼吸晃动,简直珠光宝气。 祝晴默默地观察。 她绷着脸,眼神凌厉,显然心情不佳。 而餐桌旁,盛放和金宝正并排坐着,一人握着一把小勺子,埋头吃得津津有味。 金宝丝毫不觉得气氛微妙。 “盛放——”金宝妈妈开口时,语气冷淡,却又迟疑了一瞬。 “盛放外甥女。”少爷仔随口提醒。 “盛放外甥女。”金宝妈妈语气不善地说,“今天发生的事,你都已经知道了吧?” 祝晴不知道。 但是五分钟之后,她知道了。 平日里,纪老师私下告状也就罢了。祝晴心里清楚,孩子年纪小,还不适应幼稚园条条框框的规矩,总要以引导鼓励为主。 可这次,居然闹到家长亲自登门兴师问罪! “放放,你们家的菜太好吃了。”金宝握着勺子,脸颊挤出满足的酒窝,“我要挖你们家佣人去我家当大厨!” “什么佣人。”盛放小朋友皱着小脸纠正,“她是萍姨!” 萍姨站在一旁,嘴角挂着慈祥的笑,给两个孩子盛汤。 盛放低头舀汤喝的时候,余光不可避免地扫过祝晴的脸。 好少看见晴仔像这样一脸菜色,宝宝歪着头,好奇地看。 大新闻—— 晴仔吃瘪啦! 萍姨不着痕迹,帮着他把头转回去。 都这个时候了,少爷仔还有心思看戏?他怕是不知道待会儿要面对什么。眼下这情形,还是安分些比较好。 盛放把脑袋转回去,继续吃饭。 两个小朋友有他们自己的社交,悠闲地聊着天。 他们聊到英文课,自然而然地继续着在幼稚园里还没有结束的话题。 “我们家是暴发户。”金宝骄傲地宣布,“爸爸妈妈开了间金铺。” “下次我偷偷给你拿一块大金条。” “放放,你呢?” 片刻沉默后,金宝得到了答案。 与此同时,金宝妈妈的声音陡然拔高:“擅自带别人家孩子回家,至少要经过家长同意吧?要不是我今天亲眼看见金宝上了校车……” “妈咪,你不要这么大声。”金宝的嘴角还沾着饭粒,朝着客厅喊,“他们家是珠宝大亨!” 金宝妈妈一时语塞。 珠宝大亨?但转念一想,就算是珠宝大亨也不能随便拐孩子啊! 这事可轻可重,她就算报警也不过分! “不是。”祝晴摆摆手,“普通警察。” 盛放挺直小腰板:“世家。” 金宝妈妈再次懵了一下。 又是警察了? 萍姨憋着笑。 这对舅甥俩,根本没把继承百亿家产当回事。 相比之下,他俩更以当阿sir和madam为荣。 “妈咪。”金宝又喊道,“如果你对我朋友不礼貌,我今天不跟你回去了,就住在这里。” 祝晴:?不要。 …… 盛放是把人拐回家之后才知道,原来golden的大名叫金宝。 案情线索在这一刻串联在一起,放sir恍然大悟—— 难怪他妈咪要追车呢。 祝晴知道,这件事还是得严肃处理。 当着金宝妈妈的面,她好好教育盛放小朋友,放放本来就是个聪明的孩子,听得若有所思。 “你为什么跟我走?”盛放问。 金宝挠了挠自己的头:“你请我的嘛。” 少爷仔再次找回主动权:“下次先问你妈咪。” 放放被外甥女批评,但是也不能光是埋着头挨训。 他垂着脑袋,委屈巴巴地说出自己带金宝回家的用意。 放放小朋友家里可是富了三代的,爹地是大富翁、他是中富翁,晴仔是小富翁。 所以,他才不是什么暴发户。 “晴仔,这个才是真正的是暴发户。” 空气都凝固了。 祝晴倒吸一口凉气,嘴角动了动,最终放弃挣扎。 萍姨尴尬到头皮发麻:“少爷仔,不要当人家的面这么说。” “背地里说吗?” “也不要吧……” 好在金宝大大咧咧的性子,就是随了妈咪,母子俩都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在盛放外甥女诚恳道歉,并明确表示“这样做确实不对”之后,这事在金宝妈妈那儿就算过去了。毕竟,孩子才入园没多久,就交到了朋友,她也是不愿意让小朋友之间的友谊太僵的。 金宝在盛放家玩得不亦乐乎。半山盛家的那些新奇玩具早就被一件件运了过来,两个小不点完全沉浸在玩具的海洋里,乐不思蜀。 直到天色渐晚,金宝妈妈再三催促,最后承诺带他下楼买雪糕,才终于把这个玩疯的宝宝哄走。 临走时,盛放恋恋不舍地踮起脚尖张望,意犹未尽。 “下次再来!” 金宝:“下次还来!” 房门关上,外甥女在沙发上等着。 “盛放,自己把玩具整理好。” 拐带小朋友的插曲,已经告一段落,祝晴不会再翻来覆去地重复同样的大道理。 但培养未来小反派的好习惯,还是得从日常中的小事做起。 乱糟糟的玩具当然得自己整理,否则难道让萍姨弯着腰,慢慢给他捡回收纳箱吗? 盛放的小嘴巴快要撅得比鼻子都要高。 即便可怜巴巴地说着自己好累,外甥女的眼皮子仍旧没有抬一下……盛家小少爷气鼓鼓将玩具捡起来,要丢回收纳箱时,龇着小米牙,轻轻放下。 虽然很不高兴,不过如果重重砸下,他会挨骂。 挨骂也就算了,不知道哪天惹急外甥女,会不会挨揍。晴仔是警校的一级荣誉生,擒拿术满分,打人一定很疼。 “下次别来了金宝。”他自言自语。 小少爷的气性很大,不过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整理完玩具,他的气已经消了,像冲刺的小火箭,冲到沙发上,陷在外甥女身边。 “晴仔,明天放假,我们一起玩好吗?” 放放小朋友软乎乎的脸蛋在晴仔眼前放大。 “我要上班啊。”祝晴说。 “一起上班啊!”盛放故技重施,两只小肉手合十举过头顶,“拜托。” 第50章 最后一次。 白天,祝晴花了大量时间重走死者生前走过的路线,让现场“开口说话”。 她代入死者的视角。 假设自己是游敏敏,假设盛放不在身边。 但实际上,盛放怎么可能不在?在废弃码头,放放仰着小脸和云朵聊天。在茶楼,放放吃到很撑还要和她讨价还价。在吹水辉家的天台,他捏着小手隔空对着人家晒着的被褥练拳击。在唱片行门口,他唱歌,在吃鱼蛋时,他歪着头弯着眼睛趁机喝菠萝冰…… 这一路上,放放一直陪伴着她。 而死者游敏敏,却始终形单影只,独自走完每一段路程。 从始至终,她的最后一程,都是孤独的。 “出来嘛,我又不会伤害你。”盛放的手还撑着门框,忽地双手大力一拍,“啪——” 清脆声响落下,他低头一看,掌心什么都没有,还拍得红扑扑的。 他要把蚊子骗出来,趁其不备给它致命一击,但可以和madam周旋一整夜的蚊子,怎么可能是傻的呢? 它根本就不是等闲之辈! 放放全神贯注,双手背在身后,静悄悄地巡逻。 他的耳朵竖得很高,不让晴仔和萍姨说话,一句话都不可以。 一副神神叨叨的小模样。 祝晴就这样靠着看他。 这小孩非常忙,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到最后白忙活一场。 萍姨温暖又慈祥的声音响起,是在维护傲娇宝宝的面子。 “哎呀——肯定是这只蚊子知道我们少爷仔有多威风,吓得躲起来了。” “既然已经飞走了,小少爷就别忙了,休息吧。” 萍姨给盛放小朋友搭了高高的台阶,请他下来。 这孩子却没有领情,一下子在地上躺平。 少爷仔决定驻守在晴仔的卧室里。 今晚放sir值班,不眠不休也要送蚊子归西。 “我要和蚊子决斗。”放放宣战。 每个人忙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慢慢地,耳畔的声音越来越轻,夜晚变得静悄悄的。 时间在放放挥舞小手找蚊子的指缝间,悄然流逝着…… 当晨曦的第一缕阳光洒进屋子里时,盛放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回到了儿童房。 昨晚他没有和蚊子奋战到天明,放sir不小心睡着,被外甥女抱回房间。放放小朋友暗自感叹,他们家晴仔,力气还是很大的。 睡到迷迷糊糊的宝宝,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光着脚丫子在地板上“哒哒哒”地走着。 走到客厅时,他发现露台的白板已经被搬到客厅里,那块闲置了一个多月的白板,如今密密麻麻写了好多文字。 显然昨晚,晴仔通宵达旦梳理案情。 而今天清早,她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开工了。 外甥女有多努力,盛放小朋友全都看在眼里。也是因为跟在她身边耳濡目染,放放受到鼓舞,内心充满着力量。 他也不能太散漫,首先,要把幼稚园的文凭拿到手。要多累积几张文凭,将来才能报考黄竹坑警校,查案是需要脑子的,文盲干不了这份工作,而当今社会,认的就只有文凭。小小年纪的盛放,已经深谙这个道理,很有劲儿地跑回卧室,冲出来时,穿好了校服,还顺便背上小书包。 萍姨闻声从厨房探出头。 “少爷仔,这是要去哪儿?” “上学!” “今天是礼拜天。” 盛家小少爷傻站在原地几秒钟,眸光骤亮。 他差点忘记,周末有两天啊! …… 清晨的会议室里,弥漫着咖啡的香气。 怀疑游敏敏自杀的,不止祝晴一个人。 昨天,当莫振邦和梁奇凯重走路线时,同样萌生了这个念头。 《阴阳》节目在电台的宣传铺天盖地,游敏敏无意间得知,节目首播时间是周二晚上十点。 她这一生太平凡了,为了让平凡的人生盛大落幕,首先,她要致电灵异电台。在听众连线的环节,她顺利地拨通电话,说出自己准备好的台词,甚至模拟出水滴声和在水里挣扎的声音。这个在唱片行工作的女孩,对声音异常敏感,这些音效对她而言轻而易举。 “出于求生本能,人在溺水时是会挣扎的。但药物加上酒精的作用,会让人反应迟钝。就像——明明快要窒息,可却无力抓住浴桶边缘。” “用尼龙绳捆绑,也是双重保险。”莫振邦继续道,“既是为了绑住手脚防止本能挣扎,也是为了让现场更像‘他杀’。” “等等——”徐家乐挠头,翻开尸检报告,“让我缓一缓。” “嘴角的伤口和浴袍纤维吻合,说明是她自己咬住浴袍制造的假象。” “颈部勒痕完全平行,指甲缝里没有他人的皮屑,这就意味着并不存在反抗迹象。也就是说,根本没有挣扎这回事,所有伤痕都是她自己弄的。” 警方就这样一步步拼凑出真相,验证游敏敏自杀的逻辑是否成立。 曾咏珊补充:“游敏敏的爷爷在去年十二月过世。她自杀这一天,是爷爷的生日……可能全家只有她一个人记得这个日子。” “父母对她的忽视,总是有正当理由。如果不是因为哥哥,她本来可以得到更多关爱。” “哥哥责备她疑神疑鬼翻书房时,她又想起父母因为小侄子身体不好,搬去和哥嫂同住。他们甚至能和嫂子谈笑风生,却对她神色紧绷。” “游敏敏从来没有想过,她自己也有问题。她推开每一个人,将家人关心、呵护的善意曲解成恶意,最终选择报复——要让哥哥背负谋杀妹妹的罪名。” 莫振邦将红酒瓶口的dna报告放置在桌面。 “整个过程中,她唯一算漏的,是红酒。” …… 游一康已经在公司里做到区域经理的位置,拥有独立的办公室。 妹妹的事,令他精神不振,不断地揉着太阳穴。 桌上文件凌乱,他低头整理着,直到豪仔开口,他才困惑地抬头。 “她不知道我对红酒过敏。” 游一康提过,就是连他本人,原先都不清楚自己对红酒过敏。他在公司做的是销售工作,应酬喝酒是常事,多次因呼吸困难全身起红疹被送至医院急诊。是直到去年公司年会,又发生同样的情况,医生给游一康开出细致的检查单,最终才确诊,他对红酒中的亚硫酸盐成分过敏。 这一点,警方通过就医记录得到了证实。 但游敏敏并不知情。 “确诊时,我们已经搬出去住。敏敏不是经常来家里吃饭,而且过敏原也不是什么非谈不可的话题,我们好像没有主动提过。” 当他话音落下,警方问起那一支“失踪的牙刷”。 “你们怎么知道?” “我和我太太的牙刷柄都是绿色,只是深浅不同。我早上起来昏昏沉沉,连用她的牙刷好几天,被她不经意间发现,才知道自己有多迷糊。” “其实是小事,我太太本来不会发脾气的。是因为最近几天出了敏敏的事,她心里不舒服,才小题大做了些,后来我哄过就好了。” 家里丢了一支牙刷,谁都没有深究,换一支新的就是了。 但是现在,警方特意问起,游一康只能回忆着解释。 “游敏敏知道你用的是哪一支牙刷吗?” “我不清楚她知不知道,但漱口杯是我从以前的家里带来的,牙刷还没丢的时候,一直放在我自己的漱口杯里。” “阿sir,你们这话的意思是……”忽地,游一康顿住,“敏敏陷害我?” 他拧起眉,许久之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难道是自杀?但没道理,你们警方不是说,她被人绑着,身上还有伤——” 起初警方将这起案件定性为谋杀案,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 游敏敏身上有伤,双手双脚被捆绑,掉落在地上的散文集说明她是想要享受这休闲时光,边泡澡边看书。 然而,当抛去既定思维,假设游敏敏是想要自杀,精心安排这一切,也是说得通的。 不仅仅说得通,甚至更加符合情理。 “案件仍在调查。”豪仔并没有正面回答游一康的问题。 游一康沉默良久。 “是自杀吧?”他喃喃道,“你们这么问,肯定是这个原因。” 游一康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扶手,又缓缓松开。 “我们兄妹俩相差整整七岁,从我记事起,父母就一遍一遍地叮嘱我,我是哥哥,就应该照顾好妹妹。” “那时候,爸妈工作忙,可也没有赚很多钱……我每周的零花钱不多,小心翼翼攒着,等到逢年过节去爷爷家时,就用这些攒下来的钱,给敏敏买水果糖。那种玻璃纸包装的水果糖,在阳光下会闪闪发亮,我们坐在爷爷家门口的摇椅上,对着太阳把糖纸展开——”游一康回忆着,十几年前发生的事,如今再回想,仿佛隔了一个世纪。 “还有洋娃娃,敏敏喜欢洋娃娃。” “会眨眼睛的那种,很便宜,但那次我带着洋娃娃回去,她是跑出来接我们的。” 说到这里,游一康的叙述突然停顿。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似乎用了很长的时间,才终于平复好情绪。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了。” “面对我的时候,她爱理不理。” “在爸妈面前,她不愿意撒娇了。饭桌上,永远低着头扒饭,问三句才答一句。” “有时候,我不知道应该对她说什么。好像不管说什么,都有可能会对她造成伤害。小时候身体不好,难道是我的错吗?那时候,我也还只是个孩子,我没得选。” 第51章 吃饱啦! 祝晴养小孩,没有这么多的规矩。 她向来不拘束,也不给放放设太多条条框框,毕竟,她自己就是在自由环境中长大的。 听案件相关的话题无妨,这位小少爷总是强调自己来自于警察世家,既然是这样,就让他早点习惯。谁让他是未来的放sir呢?小小放sir如今听见凶杀案都能脸不红心不跳,祝晴倒是省了力气。毕竟,查案是她的日常,如果每一次提到案情都要捂住他的小耳朵,是一件麻烦的事。 带他来清静的酒吧也无所谓,这里与x西餐厅无异,甚至还特意选了无烟区,放放可以尽情体验新鲜事物。 其实如果盛放小朋友没有原剧情中那一层反派身份,她可以让他更随心所欲一些。 只可惜,天才反派的下场太惨烈,所以在大方向上,外甥女必须为他把关。 放放小舅舅知道,他外甥女说一不二。 说好的只能在这儿待三十分钟,时间一到,她起身就走。 盛放赶紧吸橙汁,用最快的速度将剩下的三分之一橙汁喝完,鼓着小脸蛋,没来得及和程医生说“再见”,小手就被晴仔牵住。 祝晴发现,小朋友喝饮料,尤其是最后一口的时候,总爱含在嘴里,不舍得咽下。 此刻盛放忍痛吞下酸甜的橙汁,回头喊道:“程医生,call我们啊!” 程星朗还坐在那儿。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眸光带着笑意。 “明天?” 盛放曲起短短的手指,比一个“ok”的手势。 这时梁奇凯站起身:“祝晴,我送你们回去吧。” “送什么?你家就在隔壁。” “但是你喝了酒——” 祝晴摆摆手,那点酒根本不算什么。 她推开玻璃门,牵着盛放肉嘟嘟的手腕离开。 “晴仔,我们怎么回家?” “搭地铁到旺角站,再——” 盛放歪着头,借着月光和路灯看她。 突然,他转身下斜坡,走到路边去,挥挥自己的小短手。 祝晴被迫坐进计程车后座。 自从跟随小舅舅改善生活后,她已经很久没有搭小巴、巴士和地铁了。计价器数字跳动,她回望兰桂坊错综的小巷,回想程医生说的话。 死者后颈的淤痕表明凶手从背后袭击。 当时游敏敏的求生本能已经战胜赴死的决心,但仍旧被夺去生命。 街景在眼前掠过,祝晴靠在窗边。 最后时刻,游敏敏在想些什么?她还想要活下去,日记本中那些细碎的日常,是小女生絮絮叨叨的心情,会看路灯的小狗、她喜欢的夏天、唱片行指名要她服务的客人……不知道是哪一个瞬间,但至少,回忆里温暖的画面曾挽留过她。 她还那么年轻,本可以用更多时间去释怀。 如果活着,或许她终究能学会与孤独共处,其实那并没有这么可怕。 街灯晃眼,祝晴闭上眼睛。 是司机车技不佳吗?摇摇晃晃,让人晕眩。 “晴仔,我饿了。”放放说。 “这么晚还饿呀?” 盛放惊讶地探头。 晴仔说话时,尾音居然跳跃上扬! “我真的饿了。” “回家,睡着就不饿咯。” 盛家小少爷眼睛睁得圆圆:“晴仔,你喝醉了!” “?”祝晴睨他一眼,“没有。” 计程车驶入油麻地街区,盛放给司机师傅指路。 下车后,他反常地不蹦跳了,扒拉着祝晴的胳膊,眯起眼睛小心观察。 “晴仔?” “怎么了?” 电梯里,阴影突然笼罩。 盛放仰着脸蛋。 晴仔双手捧住他的小脸。 就像是揉面团一样,她捏住他的脸揉搓:“放放,你好可爱。” 盛放小朋友的脸被挤成一团。 晴仔居然,夸他可爱! 整个警署里,就连x餐厅明叔都说细路仔真是得意,唯独晴仔从来没有主动夸过他。 今天,她夸了!放放小朋友就像是路边老伯售卖的气球,手是被牵着的,但是心已经飘得高高的。 舅甥俩回来时才九点多,人家在兰桂坊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他俩已经进家门。 这个点,电台正播粤曲。 萍姨听见开门的动静,刚要起身从屋里出来,就听少爷仔的呼喊—— “萍姨,晴仔喝醉啦!” 灯光下,祝晴的脸颊有点红,懒懒地靠在沙发上。 她指向茶几:“盛放,拿遥控器。” 她明明很安静,但萍姨一看就知道,不正常。 和平时不一样! “喝了多少?” “一杯!” “什么酒后劲这么大?”萍姨急忙去煮解酒茶。 放放小朋友乖巧地坐在晴仔旁边,开始跑腿服务。 “盛放,拿薯片。” 小朋友跑去找薯片。 “盛放,倒杯水。” “温水吗?” 祝晴:“加冰块。” 少爷仔又屁颠屁颠,继续忙碌。 祝晴难得整个人放空,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好:“去拿条毯子。” 小朋友来回跑着,进进出出很起劲。 在快要睡着之前,祝晴半阖着眼睛想—— 有个小仆人真不错。 …… 第二天一早醒来,晴仔变回冷酷madam。 盛放小朋友双手背在身后,表情严肃像个老学究,绕着外甥女走了一圈又一圈,脚步停住。 “你忘记昨天捏捏我的脸,说我好可爱吗?” “你还说——放放,有你真好哇!” 祝晴慢条斯理地吃着云吞面。 听盛放小朋友用夸张的语气把话说完,她面不改色:“不可能。” 萍姨作证:“是真的。” 小酌怡情,祝晴第一次喝酒,体会到晕乎乎的微醺感。 他们说,她喝完话很多,变成像盛放一样的小话痨。 祝晴没什么印象,转而问道:“见家长怎么回事?” 宝宝用无语的小表情作为回应。 该记的温情时刻,她不记,总是记一些没用的! “昨晚你加班,我忘记说了。”萍姨连忙解释道,“是这样的——” 纪老师提前一晚打电话来和祝晴说好,周一下午放学时请她去一趟幼稚园,老师和校长需要单独和她谈话。 放放是一个心里不装事的小孩,这回却不同,毕竟是见家长,再嚣张的小舅舅也会忐忑不安,满脸写着“操心”,一天下来,三岁半的舅舅看着都老了半岁。 “昨天放学后,他坐在教室里等,结果一直没等到你。” “纪老师准备给你打电话,结果被少爷仔拦住了。他说……” “说什么?” 放放奶声道:“madam在破大案,老师怎么能打扰?” “少爷仔让他们老师往家里打电话,所以我去了。”萍姨说,“我把老师和校长说的要点记下来,等会儿,我去给你拿。” 萍姨赶紧回房间,拿出一个小本子。 本子上每一条要点都罗列得明确,她递到祝晴面前。 祝晴看得很仔细。 盛放急忙用小手捂她的眼睛:“不要看了。” 这上面写的,全都是他不爱听的话! “晚上再算账。”祝晴左手放下小本子,右手放下勺子,“我吃好了,先回警署。” 她踢踏着鞋子,冲进电梯。 “晴仔,不是破案了吗?” 在电梯门关上之前,祝晴的声音飘来—— “搞错了,从头来过!” 盛放小朋友捧着玻璃杯喝牛奶。 傻瓜晴仔,重查案件还这么开心! …… 原本结案报告已经打印好,甚至证物箱上也即将贴上封条,只等着上级最终签字。 但现在,一切又要推翻,从头再来。 重案b组的警员们,却并不觉得沮丧,相反,同事们为新的发现而振奋。结案并不是终点,让真相重见天日才是。让每一个案件递上报告时都问心无愧,才是他们选择成为警察的意义。 法医科从化验所总部取来的复检报告,被莫振邦重重拍在会议室的桌上。 “确认他杀。”莫振邦说,“死者完成了所有自杀准备。但溺亡毕竟需要太大的决心,就在她准备求生时,凶手将她重新摁压到浴桶里。” “过量药物使她无力挣扎。” “做了这么多事,就是为了嫁祸哥哥……但在那一刻,还是求生本能战胜了一切。” “这凶手真够狠的。连最后一丝希望都被扼杀,当时死者该有多绝望?” 徐家乐重新翻开游一康的笔录。 “是因为死者本来精心布置现场,试图嫁祸哥哥,才让我们前期的侦查工作指向性明确。” “其实查了这么多天,游一康确实没有直接嫌疑。他在家出钱出力,事无巨细都安排妥当,甚至主动在妹妹和家人之间调和,希望让妹妹融入到家庭氛围里。” “还记得那个细节吗?他特意多买一件玩具,以妹妹的名义送给波波……这样的哥哥,死者居然处心积虑地陷害他。” 警方继续讨论着死者嫁祸游一康的原因。 “小时候住在爷爷奶奶家,她还不懂事,总是满心欢喜地期待他们回来。” “但随着年龄增长,可能是从小伙伴、邻居,或者爷爷奶奶那里……她终于明白,父母和哥哥偶尔的探望,不过是对她施舍而已。即便是小孩子,也有自己的骄傲和尊严,所以她开始拒绝他们,封闭自己。” “就像死者家人说的,她自己筑起高墙,拒绝他们的接近,甚至用恶意揣测别人的善意,根源或许就在这里。” 第52章 坠入黑暗…… 程星朗注意到,这个原本一路卖乖的小孩,在兜风接近尾声时,悄然改变了称呼。 刚才叫他程医生,现在变回随意的“喂”。 程医生不和盛放小朋友计较,毕竟他也一直在喊“小鬼”。 机车缓缓减速,祝晴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谁都没有提议回家。 经过深水埗街头,程星朗熟门熟路地将他们带到一间街边摊位前。 “这是什么?”少爷仔拖着奶音发问。 这是一间经营车仔面的老摊,除了喜欢在警署当“厅长”,他似乎还爱在外游荡,对各个街巷的路边摊如数家珍。摊主见到他还会热情地打招呼,一看就知道程医生是熟客。 上次的鱼片粥,连祝晴都不得不承认,摊主的手艺几乎可以和萍姨媲美。而此刻,他们驻足在冒着热气的铁皮桶前,浓郁的汤底香气在夜色中氤氲。 褪色的价目表上,粉笔字迹标着加料的价位。 盛放踮起脚尖,伸长脖子也看不清柜台里的小盘配料,忽地感到小脚丫悬空。 他被程医生稳稳托住。 “吃什么?” 宝宝突然离地好远,置身于前所未有的高度。 哇塞——呼吸到了很高的空气,好清新哦。 “牛腩鱼蛋面!”放放兴奋地晃着小短腿,“加牛肚、牛筋、牛肉,还有——” 小朋友说话时,眉眼间洋溢着生动的神采。 祝晴捏住他絮絮叨叨的小嘴巴,指着摊位前的粉笔字:“上面写了,最多加三样。” 盛放鼓起腮帮子试图挣脱,蓄势着皱起鼻子,想到新的办法。 他刚要张开小嘴巴,然而还没成功,小脑袋被祝晴拍了一下。 “你是小狗?还想咬人。” 哪个外甥女会说自己的舅舅是小狗?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啦! 盛放小朋友双手叉腰,用小眼神警告。 程医生:“小鬼,你先去占位。” 领到任务的盛放立即踢着小脚丫,飞奔向空桌。 他端坐在塑料凳上,观察四周,看见的只有大人,没有小孩。 整条深水埗,他是唯一一个乘着夜风游完车河,正准备享用车仔面的小朋友! 当热气腾腾的面碗被端上桌时,盛家小少爷依旧讲究,用纸巾认真擦拭桌面。 “开动!”他迫不及待地扒着桌沿,筷子勺子都已经准备好,打算吸溜第一口面。 放放的小脸被热气熏得红扑扑。 好香! 程星朗望着摊位前熙攘的人群。 加班到这个点的上班族们正争相点单。 “阿伯,粗面配沙爹汤底,加猪红!” “鱼蛋多淋汁啊!” 摊主阿伯仿佛生了三头六臂,还耳听八方,手中漏勺搅动着汤锅,盛汤底时在半空中划出熟练的弧线。 “这小摊,我小时候就在了。”程医生笑道。 很多年前,程星朗还小,攥着钱带弟弟偷偷光顾路边摊。回家后,尽管兄弟俩守口如瓶,却总被嘴角的咖喱汁出卖,最后不得不贴着墙罚站。毕竟,小孩还是很难糊弄过大人的。 但说是罚站,其实不过是小孩换了个地方玩耍。儿时的程星朗脸贴着墙,幻想练成穿墙术,只可惜直到现在,还是没能如愿。 夜风渐凉时,放放小朋友的小碗见了底。 他鼓着腮帮子,嘴巴里塞一颗鱼蛋,再塞一颗,小脸涨得圆滚滚的。最终眯起眼睛,用小米牙将鱼蛋咬到爆汁,鲜美汤汁顿时溢满唇齿间。 分别时刻,舅甥俩和程星朗在街灯下道别。 从喧闹回归平静,放放眨巴着眼睛,目送程医生远去。 “晴仔,他好像还想和我们玩呢。” “是你还想搭机车吧!” “当然不是啦,我要和晴仔在一起……” 回家的路上,小朋友和晴仔手牵着手。 他将小手甩得好高,又重重地落下,乐此不疲。 “好像坐过山车一样!” “你坐过过山车吗?” “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啦,晴仔连这个都不知道。” 他们踩着彼此的影子前行,直到回到家,祝晴才想起—— “忘记去查的士公司!” 小长辈是欣慰的。 没想到晴仔也有光顾着玩,忘记正事的时候! “这么好玩啊?”萍姨熨烫着校服笑道,“有空多去啦。” 放放已经抓起手提电话:“我call他,约下次。” 祝晴抬眉。 今晚的电单车旅程,小朋友显然意犹未尽,此时程医生在放放心中的地位可能仅次于外甥女。 “错。”盛放神秘地晃晃食指,“是那部机车。” 他手中握着手提电话,低头找号码。 萍姨忍着笑:“少爷仔在电话里要怎么讲?总不能说——我好想念你的电单车。” “星朗。”盛放将手提电话贴住小耳朵,假装打电话。 他郑重其事,模仿着大人的语气:“得闲饮茶啦!” …… 周三清晨,纪老师踏着轻快的步子走进教室,心情明媚。 然而早操过后,她的天塌了。 昨天金宝带了一大块沉甸甸的金条来幼稚园,收买他的英文老师放放。纪老师庆幸自己发现得早,在交易进行中成功将他们拦截。 放学时金宝妈妈赶到,纪老师花了整整半个小时,用委婉的措辞和家长沟通小朋友金钱观教育的问题。能进这所幼稚园的小朋友,都是家境优渥,但价值观的塑造绝不能马虎。据说金宝是从家里金铺的柜台顺走金条的,店员发现后急得满头大汗,如果不是监控记录清晰,恐怕真的要百口莫辩。 当时纪老师坐在家长接见室,苦口婆心地说了这么一通,好在金宝妈妈通情达理,最终点头答应配合教育。 可这一番周旋下来,纪老师精疲力尽,回家休息了一整晚才勉强恢复元气。 结果,她刚缓过一口气,抬眼就看见—— 盛家小少爷从书包里掏出一沓现金。 “我要给外甥女买电脑。”盛放理直气壮地说。 盛放小朋友要给外甥女买电脑。 其实刷卡更方便,但前几天他和晴仔去银行取钱,给萍姨发当月薪水。一不小心取太多,索性就放在家里。既然家里有现钞,干脆直接带来幼稚园,省得再跑一趟。 纪老师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从最基础的安全意识切入:“家里放这么多现金,不安全。” “老师。”盛放一脸不可思议,“我外甥女是警察!” 纪老师默默扶额,最终只能让他自己守着书包。 “以后别再带来了。”她叮嘱,“今天先保管好。” 盛放望着纪老师转身离去的背影。 这比旺角老婆婆凉茶铺凉茶还要苦的表情,他见过,最熟悉了。 阿john也是这样的。 大人好可怜,工作上的压力让他们连眉头都舒展不开。 既然老师交代了任务,盛放一定会认真完成。 他搬一张板凳端端正正坐在储物柜前,像小保安一样守着自己的书包,没事干。 后来,金宝和小椰丝也凑了过来,一样没事干。 三个无所事事的小朋友排排坐。 “我昨天骑电单车兜风哦……” “放放,下次能带上我吗?” “可以啊。” “我也要!” “没问题,我们三个人一起坐在星朗的机车后面。” 放放脑海中浮现美好的画面。 程医生骑机车,他们三个人在后面连成一串,摇摇晃晃东倒西歪。 光是想想都觉得好玩。 “光是想想都觉得头痛。”不远处,纪老师小声对搭班助教嘀咕。 “别担心。”助教说,“他自己会看好钱的,大不了放学时再提醒家长。” 纪老师点点头。 然而到了午睡时间,负责看管这笔“巨款”的,成了她本人。 开学至今,盛家小少爷从没在幼稚园睡过一天午觉。 但今天他不当巡逻警了,破天荒躺在了小床上。 放放的小肉手扒着围栏:“午安。” …… 祝晴将她和曾咏珊的最新发现汇报给莫sir。 “莫sir,这是刚从房屋署调出的资料。” 莫振邦接过文件袋:“死者的祖父给她留了一套房子?” “游一康收入不低,但要养家,如果加上房贷,压力不小。” “而死者游敏敏只需凭遗嘱就能继承现成的房子,这就是他的杀人动机。” 莫振邦沉吟片刻:“那个姓陈的客户呢?查得怎么样?” “他在和游一康见面的第二天就离开香江了,国际电话打不通,邮件也不回。” “不过我们刚查到,他可能暂住在海外亲戚家。” 这条线索纯属意外收获。 陈总的秘书随口提及,他这次出差可能顺路探望表亲,顺着这条线,才终于有了些眉目。 “还没联系上?” “那我真打了?”祝晴和他一拍即合。 在她打电话时,莫振邦就一直站在一旁。 听见那头暴躁的声音,他轻咳一声。他已经忘记那位陈总如今在哪个国家,但听起来,似乎那边是深夜。 她歪头夹着电话听筒,快速记录关键信息。 电话那头,陈总语气不耐,怒气冲冲。 “知不知道现在是几点?我加班到现在,才刚刚睡下!” “那晚我九点四十五就走了,记得很清楚,因为十点有场球赛,赶着回家看。” “那个姓游的废话连篇,一直说些没用的,我根本就懒得听。合作?当然要找大公司,难道等他慢慢起步?我又不是做慈善的!” 第53章 “绝食抗议。” 盛放小朋友坐在程星朗的宽大的办公椅上,聚精会神地听他们谈论案情。 祝晴说,依稀记得当时自己离开心理诊所时,听见前台护士打电话确认病患的预约时间。并且,那位刚结束诊疗的年轻患者,红着眼眶走出来,也是在前台预约了下次就诊。 程医生的工作,完全不需要和他的“病患”直接沟通,但是他可以确定,许明远用私人号码联系游敏敏的行为确实不够专业。 一旁的阿ben几次欲言又止,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护士提过,死者已经两个星期没去复诊,有不少患者因为费用问题放弃治疗。”阿ben笑着调侃,“看来现在诊所生意难做,连医生都要亲自拉客户了。” 阿ben话音落下,三道视线齐刷刷袭来。 不管是程星朗、祝晴还是盛家小少爷—— 都面无波澜地看着他。 “不好笑?” 他低咳一声,继续道:“其实凶手已经认罪,证据链完整,按照惯例,大概率你们阿头不会深究其他细节。像这样的通话记录,如果核实之后,确认和死亡时间无关,案子基本就这样结了。” “除非出现死亡方式存疑、凶手动机不充分等原因,才会继续展开调查。” 祝晴将目光转向程星朗。 程星朗微微颔首:“重案组的流程,你应该比我们更熟悉。” 的确,有关于游一康谋杀游敏敏的案件,证据确凿,凶手对作案过程供认不讳。现有的新线索,无法影响案件结论。 但是在祝晴心中,这案子应该一分为二,游一康谋杀游敏敏是一回事,游敏敏为什么走上自杀这条绝路,又是另外一回事。 盛放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他的外甥女。 晴仔一聊起公事,又开始忘我。 “这是什么糖水?”阿ben起身伸手,“我也要。” 程医生头也不抬:“仅此一份。” 祝晴的思绪被打断,回过神来:“我也有吗?” “当然,在你的工位上。”小舅舅一脸不可思议,“这是我专门为你做的,其他人都是顺便!” 一直到现在,盛放始终像小上司一样,靠在程星朗的办公椅上。 他喜欢程医生的办公室,独立的空间,甚至角落可以放一张折叠床。相比之下,晴仔的工位要逊色好多,小小一方天地,连个隔间都没有。说到底,还是因为晴仔是个职场新人,小舅舅在心底谋划着孩子的晋升之路,他自己倒是不急着当高级督察,但外甥女得早点升职。 毕竟,兆麟的办公室看起来也不错。 带放放回刑事调查组的路上,祝晴说道:“翁sir把你当知己,你觊觎他的办公室?” “晴仔,觊觎是什么意思?”盛放天真地问。 祝晴:…… 果然还只是个孩子。 大人说的词稍微复杂一些,他就听不明白。 “等等。”身后传来程星朗的声音。 舅甥俩停下脚步回头,才发现是盛放小朋友拎来的保温壶落在程医生办公室了。 上午放放在幼稚园参加游园活动,没想到茶果时间居然可以自制糖水,宝宝想要给晴仔带一份,立马软磨硬泡拜托纪老师给萍姨打电话。萍姨做事向来高效,叫了辆的士飞车赶来,带来一个保温壶。 冰凉凉的糖水,居然用保温壶装着,盛放担心影响自己糖水的口感,发愁了一路。现在,他迫不及待地要带晴仔去尝尝自己的手艺,拿起保温壶头也不回地拉着祝晴就走,连道别的机会都不给程医生留。 程星朗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由失笑。 这孩子翻脸比翻书还快,完全不像兜风时乖巧的模样。 无情的小鬼。 …… 盛放小朋友认出许医生号码的同时,不经意间泄露了自己藏在心底的小秘密。 他原本悄悄筹划着,要给可可一个难忘的生日惊喜。毕竟外甥女第一次过生日,一定要郑重其事,只可惜现在,居然被她发现了。 放放想起这事,还有些懊恼,却意外收获了祝晴的夸奖。 晴仔很感动他记得这个日子,因为就连她自己,都没有特意记过这个迟来的生日。 “看一眼的号码就记住了?”曾咏珊诧异道,“你好聪明!” 盛放小朋友臭屁地摆摆手。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个很聪明的小孩,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祝晴面前摆着最大份的糖水。 小不点伸出两只小手,特意强调,糖水里面的水果都是他亲手剥的。这次晴仔破天荒没问他剥水果时洗手了没有,而是珍惜地小口品尝着。 “谢谢放放。”祝晴的声音柔软下来。 盛放咧开小嘴:“和自己舅舅说什么谢谢?好喝吧!” 边上工位的曾咏珊“噗嗤”一下笑出声,其他同事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桩案件的凶手游一康已经被逮捕归案,cid房里紧绷多日的空气都变得松弛,豪仔拿着茶x餐厅的点单卡,整个人瘫进转椅里,眯着眼睛,一边打钩一边拖长声音。 “珍姐要冻柠茶走甜,菠萝油加炼奶,再来一个沙爹牛肉公仔面。” “黎叔还是老样子,鲜虾云吞面,不喝冻饮,自己保温杯里备了热茶。” “咏珊是热奶茶还有——” 曾咏珊问:“祝晴,你呢?” “我有这个。”祝晴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糖水。 盛放骄傲地挺起胸膛。 他亲手做的糖水,肯定要比茶x餐厅的要健康卫生很多,这是萍姨说的! 豪仔点完了全组人的下午茶,转身要去找莫sir。黎叔给他出主意,让他悄悄站在翁兆麟办公室门口,将点单卡塞进去。 几个年轻人一拍即合,屏住呼吸蹑手蹑脚,点单卡还没塞进门缝,就见翁sir开了办公室的门。 翁sir的表情不再是愁云密布。 如今,他心情转晴,笑容舒展:“陈记下午茶是不是?随便点,算我的。” 话音落下,他的目光扫到盛放。 这可是重案b组的小常客。 翁兆麟补充道:“再加一份西多士,多淋蜂蜜,快点落单。” 众人立马交换眼神。 盛放小朋友的面子太大了,居然让小气的翁sir主动为他点单! “你给翁sir也送糖水了?”祝晴小声问。 放放得意洋洋:“那还用说?” 幼稚园里办游园会,下午放假半天。在下午茶送来之前,放放小朋友一直在晴仔身边混着。 但是上班就是上班,虽然翁sir现在对他极其宽容,他们也不能太过分,让小孩在这儿待一整个下午就太不像话了。盛放吃奶香西多士的时候,祝晴给萍姨打了个电话,请他来接孩子回去。 “萍姨。”祝晴说道,“茶几上有一份资料,是传呼机通讯清单,一起带过来吧。” 二十分钟后,传呼机通讯清单来了,放放小朋友回家了。 离开时,盛放依依不舍,为什么他不能一直留下来呢? 总有一天,他也会从黄竹坑警校毕业,被调来油麻地警署重案组! 盛放很有志气地握住拳头,信誓旦旦:“到了那时候,我和他们做同事!” “到那时他们已经退休了。”萍姨笑道。 盛放显然没考虑到这一点,露出震惊的小表情。 “开玩笑的,少爷仔。”萍姨牵着他走出警署大楼。 满打满算不过十几年而已,到时候,他的未来同事们还没到退休年龄。 盛放停下脚步回头,望着阳光下庄严矗立的警署大楼—— 一定要等我啊! …… 祝晴的工位桌面上,摊着游敏敏生前一个月的传呼机通讯清单。 她从头到尾再看了一遍,密密麻麻的数字间,心理医生许明远的号码只出现过一次。 照理说,医生不该给患者私人号码的。 她重新核对日期,记录中的这通电话,是在案发十天前出现。 案件再次到了收尾阶段,物证还没有收起。祝晴再次翻看她的日记,那些字迹时而工整,时而凌乱,接受心理治疗并没有让她的状态更好,相反,她的情绪起伏极其剧烈。 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许,游敏敏本来不必走到这一步。 耳畔,同事们的讨论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游一康从小就跟在父母身边长大,而且得了便宜还卖乖,游敏敏应该一直都很讨厌他吧。” “估计游敏敏早就看透他了。” “她是他亲妹妹,从被接回家开始,他们就朝夕相处。恐怕妹妹早就知道哥哥虚伪,也并不稀罕他嘴上廉价的好意,说到底,游敏敏想要的,其实只是父母的爱而已。” 也许,游敏敏并不在乎哥哥、嫂子和小侄子。 她真正渴望的,不过是父母的爱罢了。 祝晴回头,留意着他们的议论。 这也是她不解的,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游敏敏的“讨厌”,变成了如此高浓度的、极端的恨? 因为游一康总是算计她的房子吗? 她应该清楚地知道,如果自己出事,哥哥必然会将爷爷的房子占为己有。游敏敏争取、争吵,甚至激烈控诉,分明完全没有让步的意思,怎么会突然决定自杀,将本该由她继承的房产拱手让人? 同事们翻看着游一康的笔录。 “这里他说,杀了人之后从冰箱冷冻柜找到冰块,加到浴桶里,是为了延迟死亡时间。说是无意间在电视上看的,那些刑侦剧都这么演。” “现在连杀人犯都跟着电视学犯罪技巧了?照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要禁播刑侦剧。” 第54章 不是吧! 放放没觉得忍辱负重,当卧底真的太好玩了。 小朋友尽量克制,不要太活泼,只不过眼睛还是亮得像星星。 这就像一场刺激的冒险游戏。 实地参与,比大富翁还要有趣。 接待员微笑着在他们身边坐下,柔软的沙发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盛小姐,你能选择来寻求帮助,这本身就是一种勇气。”她翻开记录本,圆珠笔在纸上轻轻点着,“能和我聊聊你的情况吗?” 接待员需要将资料补充填写完整。 祝晴点点头,手指捏着放放软乎乎的小手,在心里快速编出一个凄凉的背景故事。 这个故事的灵感来源于吃饭时家里电视播的那部粤语长片。 只不过她口中的“盛莎拉”,要比那位女主角更加可怜。 “我十几岁时……”她欲言又止,恰到好处地咬了咬下唇。 “确实,你还这么年轻。”接待员的笔尖顿住,“当时应该还是上学的年纪……按照这个年龄推算,对方是犯罪。” 祝晴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我不懂这些……爸妈从来不管我,家里没有我的位置。” “他说会对我好,会和我一起养儿子。”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 放放听得认真,当感觉到外甥女的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颊时,立即会意。 宝宝仰起小脸蛋,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放sir在心里偷偷给她打了一百分,晴仔演得可真像! “我没想到,他跑了。”祝晴低下头,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眼神活动是最难演的,所以她选择闭上眼睛。 盛放小朋友抱着晴仔的胳膊重复:“跑了!” 他继续目光炯炯地盯着外甥女看—— 我们晴仔还有这么楚楚可怜的一面! 祝晴捂住他的耳朵:“其实我不希望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我怕会伤害到他。” “可以理解,你真的是很好的妈咪,总是把悲伤留给自己,将微笑展露给孩子。” “但其实不用这么坚强的。” 放放宝宝正想再接再厉地加戏,却听见外甥女哽咽着开口—— “让他去玩吧。” 从接待室的玻璃门望出去,能看到一间布置温馨的儿童诊疗室。 彩色的小桌子上摆着蜡笔和画纸,角落里堆满了毛绒玩具。放放被工作人员牵走时,气鼓鼓地回头瞪了祝晴一眼——别以为舅舅不懂,他是被支开的! 接待室的门还敞着,祝晴保证小舅舅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继续缓缓开口。 这孩子,现在已经不能干扰她的发挥,祝晴融入到新的身份中,彻底放开,除了挤不出眼泪这个硬伤外,她几乎完美地诠释了一个无助疲惫的单亲妈妈形象。 “能了解一下这里的医生吗?”她状似不经意地问。 接待员热情地介绍起来,从资质认证再到诊疗流程,滔滔不绝地说了十分钟。 祝晴在资料卡上留下自己的bb机号码。 临走时,接待员又塞给她一份新的宣传册,和之前那份不同,这本宣传册里印着医生的照片和履历。 “中心所有的医师资料都在这里。”接待员说,“盛小姐可以看看。” 她将舅甥俩送到电梯口。 祝晴牵着盛放进电梯:“和姨姨说再见。” 宝宝挥挥手,奶声奶气道:“姨姨再见。” 和外甥女相比,还是小舅舅的演技更加浑然天成。 “真是个养得很好的孩子,你看他的眼睛多明亮啊!”接待员笑着蹲下身,“要听妈咪的话哦。” …… 一进电梯,盛放小朋友就眯起眼睛,踮着脚尖。 “晴仔是大骗子!” “那你就是小骗子。” 大骗子外甥女和小骗子舅舅相视,“噗嗤”笑出声。 现在他们不再是警察世家,转而成了骗子世家。 放sir的使命感太强了,为了查案,他可是连辈分都能降的。 “先说正经的,你查到什么了?” 祝晴反复翻看着宣传册,眉头越皱越紧。 “奇怪,怎么会这样?” “两位姓许的医生,都不是许明远。” 直到坐回车厢内,祝晴仍在研究这一本宣传册。 车厢里很暗,只有窗外的路灯投下斑驳光影。 操心的小舅舅实在看不下去,趴在座椅靠背上,时不时碎碎念。 “晴仔,别看了。” “对眼睛不好……” 祝晴收起宣传册,望向车窗外。 过了许久,她收回视线:“我们回家吧。” 实在是晚上的活动太有趣,盛放小朋友兴奋得忘乎所以。 回家的路上,一路哼着歌。 电台里,司徒佩玲的节目正播放到尾声,主持人独特的、带有神秘感的嗓音缓缓流淌。 “相信很多听众已经听说了,我们电台即将重开《阴阳》特别节目,大家是不是已经迫不及待了呢?” “在《阴阳》首期节目播出后,我们收到了超过一千封听众来信。有朋友分享亲身经历的灵异事件,有学者探讨民俗文化……” “第二期节目,朋友们想要听什么主题呢?欢迎踊跃写信投稿——” 祝晴想起几日前警署茶水间里的闲聊。 当时同事们讨论,这档节目开播就吸引多方关注,电台就是砸钱买广告都未必有这个效果,现在结案了,他们肯定趁热打铁继续做这档灵异节目。 果然被说中了。 祝晴注视着红灯读秒,司徒佩玲的声音继续在车厢里回荡。 “很多听众来信询问‘水鬼索命’传说的后续,但警方已经公布调查结果。” 有关于“水鬼索命”的故事,将随着案子的结案而落幕。 就像游敏敏这个名字,终将从大众记忆里淡去。 祝晴手握着方向盘,目光落向副驾驶位的疗愈会宣传册。 “晴仔,绿灯啦!”放放提醒。 祝晴这才收回视线,轻踩油门。 “下期节目,我们将探讨更多民间传说,朋友们不见不散。”司徒佩玲的声音逐渐飘远。 …… 每周一晚上,康恩医疗中心都会举办以“心灵重塑”为主题的互助活动。 但在此之前,祝晴接到那位接待员的来电,她邀请“盛莎拉”小姐参加中心妈妈互助会举办的活动。 “盛小姐,我们诚挚邀请你参加今晚的妈妈互助会。”电话那头的声音轻柔亲切,“有很多和你情况相似的单身妈妈会来分享育儿经验,大家互相鼓励打气。如果你有时间,非常欢迎参加。” 话音落下,接待员又补充道:“活动结束后,我们还安排了专业的心理医生,为您提供一对一咨询。” 挂断电话,祝晴看了眼时间,活动在晚上七点,她完全来得及。 当初报名疗愈会只是为了调查,没想到会发展到这一步。现在冷静下来考虑,万一在活动现场遇到许明远医生…… 上次在许明远的诊所,她以警察身份出现过。 要是被认出来,不仅前功尽弃,还可能打草惊蛇。 因此,在出发之前,祝晴很认真地“乔装打扮”了一番。 盛放正坐在沙发上晃着小短腿吃薯片,余光瞄见晴仔进进出出。 自从上次执行卧底任务尝到甜头后,小少爷这样的活动产生浓厚兴趣。 此时,祝晴站在穿衣镜前,仔细端详自己的新造型。 黑框眼镜、渔夫帽,还有一身与她平时风格迥异的休闲装。这是她刚才在下班回来路上添置的行头,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祝晴转身问道:“这样他还能认出我吗?” 电视机里正播放着卡通片,祝晴就站在屏幕前,挡住盛放的全部视线。 沙发上的宝宝脑袋一歪,手脚并用地挪开身子,试图绕过这个“障碍物”。 “当然啦。”小朋友一边努力看电视,一边敷衍地回答,“你这么靓女,怎么打扮都认得出来。” 话音刚落,他注意到晴仔的嘴角微微上扬。 原来,即便是像他们家晴仔这样的酷酷madam,被夸靓女也会笑哦。 这个重大发现让放放得意地晃了晃小脚丫。 萍姨刚从厨房出来,反应慢了半拍,同样点头附和。 “少爷仔说得对!” “那些电视剧里女扮男装的,明明一眼就能认出来,偏偏剧情非要装作不认识。” 家里一老一小两位军师都这样说了,祝晴回屋找出一个口罩。 再出来时,她更是全副武装。 “现在呢?还能认出来吗?” 萍姨摇摇头,盛放小朋友也跟着摇头。 不过小不点很快又补了一句:“就是鬼鬼祟祟的,像个小偷。” 这个小朋友的话,果然是越来越多了。 祝晴合理怀疑,是因为今天出门办案没有带上他,小朋友怀恨在心,借机泼凉水。 最终,祝晴还是摘下了口罩,只保留了眼镜和帽子,驱车前往中环。 医疗中心的互助会比想象中要正规许多。 活动室里,十几位单亲妈妈围坐成一圈。祝晴发现,这些女性并不愁云惨淡,虽然她们的眉宇间都带着疲倦,但不少人的眼神依旧明亮有神。 “换个角度想,孩子爸爸跑了反而是好事。”一位短发妈妈笑着说,“和一个没担当、不懂心疼人的男人过一辈子,那才叫绝望。” 儿童诊疗室里,几个孩子安静地待着。 年纪大些的已经上学,自觉地做功课,小一些的,则乖巧地玩着玩具。祝晴这才意识到,对于许多单亲妈妈来说,能有个安全的地方暂时安置孩子,让她们可以喘口气、说说话,已经是莫大的帮助与慰藉。 第55章 晴仔好像超喜欢我的! 清晨的重案组会议室里,弥漫着浓重的咖啡味。 警员们围坐着,每个人面前都摊开厚厚的疗愈会会员名单和通讯记录。他们在登记表会员名字底下做好备注,用不同颜色的荧光笔备注,蓝色圈出“已联系”,黑色打叉的是“无效号码”,分门别类,档案越整齐,大家的疲惫便越挥之不去,这场排查,就像是一场刚刚开始的马拉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头。 想象中,电话排查不过是拨号、询问再到挂断这样的简单流程。 但真正展开工作,大家却发现这项任务远比想象中要困难得多。 每通电话都有可能陷入不同的僵局。 “数了一下,整整七个。刚说完‘油麻地警署’,那边直接挂断。现在的街坊防差佬比防贼还要警觉,一听是警察,立马当诈骗电话处理。” “你就知足吧,我这边有个阿婆,估计是个孤独老人,昨晚接到电话,拉着我聊了整整十分钟,最后才提‘重点’,说自己家里的猫不见了,问我能不能帮忙找。” “你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我告诉阿婆,找猫不归重案组管!让她试试去楼下贴寻猫启事。结果她唉声叹气,说我们警察都不帮市民了……” “刚才还有个阿伯问我警号,说我态度差,要投诉。我明明说了‘唔该’,这么礼貌,都能去竞选香江先生了,如果这都能吃投诉,真是太冤了!” 现在不过上午十点,他们工作了仅仅两个小时而已,却已经心力交瘁。 每个人眼中都流露出生无可恋的倦意,像是彻底被抽干精气神。 进展过于缓慢,照这样的速度,打完这四百七十通电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祝晴不由想到,如果放放小朋友在,恐怕会仰着小脸,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些大人们。 这么有趣的游戏,他们居然还抱怨,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还说晚上打电话会打扰民众休息,早上更惨!我刚打过去,一个师奶骂我吵醒她补觉,说她凌晨四点才哄睡婴儿。” “我的耳朵都快不是自己的了,现在闭上眼睛,脑子里还是‘嗡嗡嗡’的。” “家里座机的更容易联系上,那些留bb机的,好几个我都是连拨三通,对方才覆机。” “留下手机号码的,有一定经济实力,应该不是许明远的目标,不必列为重点排查对象。” “有的已经移民,我查过出入境记录,至少在离开香江时精神状况良好。许明远总不可能神通广大到——每天打越洋电话对人家进行心理暗示吧?” 莫振邦站在白板前,指尖一下下戳着许明远的照片,抬起头时眉头紧锁。 他眼中布满红血丝,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还在这里浪费口水?有这个时间不如早点开完会,继续去打电话。”他敲了敲白板,“打了这么多通电话,有没有什么发现?” 祝晴起身汇报。 “汪颖桐,疗愈会的资料显示,她是两年前接触到这个机构,当时二十九岁,已婚。” 警员们立马敏锐地抬起头。 当时二十九岁——为什么要强调“当时”? “昨晚拨打汪颖桐登记的家庭电话,是个男人接的。” “他说汪颖桐已经自杀身亡,但进一步询问时又改口说不认识这个人,随即挂断。” “正在追查她生前的具体住址。”祝晴指着详细会员资料里的婚姻关系这一栏,“昨晚接电话的男人,应该是她丈夫。” 莫sir点头:“锁定这条线索,继续查下去,必要时上门走访。” “目前锁定的都是女性受害者,如果加上男性潜在受害者,名单远不止四百多。” “先完成现有名单排查,再联系疗愈会的男性会员。” “阿头!这个工作量会死人的!” “我们现在的人手根本——” 当会议室爆发出一阵哀嚎时,莫振邦已经转身离开。 他手中的名单,不比任何人短。 如果许明远真如他们所想藏在暗处,那么他逍遥法外的时间已经太久了。 不能再拖延。 …… 祝晴查到汪颖桐生前的地址,和徐家乐一同前往元朗。 旧唐楼的楼梯吱呀作响,感应灯时明时暗,楼道里充斥着难闻的烟味,斑驳的墙面上贴满小广告,几个被踩扁的烟头嵌在楼梯拐角的缝隙里。 他们在一扇铁门前停下。 “笃笃笃——” 徐家乐抬起手,指节在铁门叩出沉闷的声响。 开门的男人穿着皱巴巴的棉质居家服,手上还拿着一个奶瓶,正在摇晃。 祝晴余光扫过奶瓶刻度,温水停在一百五十毫升的位置,瓶底的奶粉尚未完全溶解。 徐家乐亮出证件:“李先生,汪颖桐是你的太太吧?” 李浩杰穿上塑料拖鞋出来,将房门轻轻带上。 “又怎么了?昨晚打电话来扰民还不够,现在直接上门。”他不耐烦道,“人都已经死了两年,还有什么要问的?我看你们警察真是闲得没事干了。” 根据调查资料所示,死者汪颖桐出生在元朗的棚户区,父母早逝,先是跟着祖父母生活,后来被辗转丢到远房亲戚家,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在这样的日子里,她学会沉默和顺从。二十三岁那年,她在制衣厂工作,认识了领班李浩杰。李浩杰会对她说甜言蜜语,会在哄骗她加班时给她递去钵仔糕,这样廉价的温柔点亮她的灰暗的人生,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答应和他结婚。 婚后五年,他们始终没有孩子。男方亲戚催生时,她总是低着头,就好像做了天大的错事。李浩杰带她去医院,经过一系列详细检查,医生摇了摇头,诊断结果显示,汪颖桐很难怀孕。从那之后,李浩杰的脸色变得阴沉。 跳楼自杀,是在婚后第六年。她整日坐在窗前,看着楼下嬉闹的孩童,直到那一天,她从楼顶一跃而下。 警方在调查时,见到汪颖桐的照片。 她有着精致的五官,皮肤白皙,一头乌黑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肩头,微微低着头,眼神却怯生生的。 “汪颖桐自杀之前有没有异常表现?” “或者,留下什么特别的物品?” 两年前,汪颖桐因重度抑郁症自杀,死因并无可疑。 直到现在,警方才重启案件,李浩杰却不愿配合。 “烦不烦?”李浩杰皱着眉,“都说了不知道!” “忘记了吗?”祝晴往前一步,“我们不介意进去慢慢等,等你想起来。” 屋里婴儿的啼哭声终于止住了。 取而代之的,是拖鞋在地板上来回摩擦的声响,夹杂着女人轻声的哼唱。 “行了行了,我怕了你们。”李浩杰挡住两位警官,不让他们继续向前,“死之前,没什么奇怪的表现,她这人就是这样,一阵一阵的……有时候也笑,有时候又半夜起来哭个不停。当时的情况,自杀对她自己来说也是解脱。” “你说遗物,我早就丢掉了。我妈说,死人的东西留在家里晦气,会招霉运的。” “婚后这么多年,有话说也变得没话说,后期我已经不太回家了,根本不知道她发什么疯。每天都在胡思乱想,难道我从早到晚守在她身边哄着吗?阿sir,madam,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别再来烦我了——” “知道汪颖桐当时在看心理医生吗?”徐家乐打断他的话。 李浩杰本来已经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听见这个问题,眉心紧了紧,钥匙串在他手中“哗啦”作响。 “是有这么个心理医生。” “狗屁心理医生,我看就是骗钱的。本来我不同意让她去,有一天她偷偷告诉我,其实看医生是免费的,只是医生不让她说,不让她告诉家人,也不让她告诉其他患者。” “开什么玩笑,她拿我当傻子?哪个医生这么好心,白给她看病?我估计是她自己藏下来的买菜钱!” “后来我就断了她的买菜钱,看她怎么办……” 祝晴:“记得医生叫什么名字吗?” “谁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李浩杰翻了个白眼,“好像姓许?别的我就真不知道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埋怨,就好像汪颖桐的死给他添了多大的麻烦。 “没事了吧?没事我就回去了。”话音落下,李浩杰开门进了屋。 屋里传来女人带着笑意的声音。 “看看是谁回来了呀?是爸爸——” 李浩杰也笑着说:“刚才下楼扔垃圾。” “我好像听见有人敲门……” “没有,你听错了。” “你看爸爸好傻,丢垃圾还带着你的小奶瓶。” 房门关上,屋里的对话声戛然而止。 汪颖桐这一生,在两年前猝然结束。 而她的丈夫李浩杰,已经有了新的家庭。 如今警方调查她这个人,只能从点滴片段中拼凑。 拼出零星的回忆。 在旁人眼中不值一提的过往,是她短暂的人生。 徐家乐低头盯着笔录本,轻轻叹气:“和游敏敏一样的情况,而且,免费接受过心理咨询。” …… 在幼稚园里,盛放最喜欢的是户外课时间。 因为,他已经彻底爱上和小朋友们抢着玩滑滑梯。 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么简陋的滑梯,居然还得各个班级轮着玩。 这个滑梯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啦,下次他要邀请自己的朋友们去半山别墅玩! 这会儿,游乐区是大班孩子们的天下,他们小小班的小朋友们,只能在旁边上篮球课。 第56章 休想哦。 盛放小朋友来港大小卖部是大采购的,全程脚步轻快,哼着自己刚从幼稚园音乐课上学会的童谣。 除了别在针织背心上的港大学生会小徽章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外,那双肉乎乎的小手还环抱着刚买的恐龙蛋玩具,就像是刚完成寻宝挑战,捧回了稀世珍宝。 而包装五颜六色的零食和玩具,则被装进了透明胶袋里,塞得鼓鼓囊囊,由紧随其后的程医生提着。 秋天满地的落叶,程星朗踏过一步,枯叶就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这声响立即抓住了放放的注意力,小不点转身,加入踩落叶大作战。 蹦蹦跳跳的小朋友实在是有用不完的精力。 祝晴关上车门走过来,正要和程医生“结算”采购账单—— “不用。”程星朗从手中提的胶袋里拿出一瓶汽水,“喝吗?” 玻璃瓶的汽水,瓶身凝的水珠往下滑落,冰冰凉凉的。 程医生晃了晃瓶子,玻璃瓶中的气泡欢腾起来,放放立马想起自己初次喝汽水的感受,就像是跳跳糖在舌尖飞舞。 “还什么钱啦,这么见外。”盛家小少爷摆摆手,“大家都是朋友!” 刚才在车里,宝宝还挥小拳头,一转眼,他们又成朋友了。 在港大,自然是程星朗负责带路。 他们沿着梧桐树底下的小道,叶片悄然落下,落在放放的肩头,祝晴便伸手拈起。 叶片的纹理在阳光下清晰可辨。 盛放歪头,奶声道:“可以带回家做落叶标本。” 话音未落,外甥女已经随手捏碎落叶。 祝晴:? “你怎么不早说……” “晴仔,你真的很没有情调!” 盛放在小卖部挑选的今日份宝贝,是“恐龙蛋”。 总是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玩具,因包装过于精美,俘获崽崽们的心。少爷仔什么样美味的朱古力都品尝过,对于这样用廉价香精调制出的劣质口味无比嫌弃,拆出来的恐龙一只又一只,而朱古力则交到外甥女手中。 祝晴完全吃不出来朱古力口味是否香醇,咬一口,味道都差不多。 “太甜了。”她说。 盛放又摆出小长辈的架势。 孩子的人生要像朱古力一样甜蜜,这是大姐和大姐夫给她起名“可可”的期许……在放放看来,外甥女怎么能吃流水线产出的劣质朱古力呢?他将晴仔手中的巧克力全都塞进程星朗的外套口袋里。 “程医生,你拿去吃!” 程星朗和心理系杨教授约好的时间是早晨十点。 进入大楼时,他看了一眼腕表,准时抵达。 盛放的小耳朵很灵,已经捕捉到外甥女和机车司机的对话,心中了然。 完全明白,这回他又是来套料的小条子! …… 港大心理学系的走廊很静,越显得他们三个人的脚步声平稳而有规律。 靠近杨教授的办公室时,空气中的茶香味逐渐浓郁。 程星朗在挂着“杨正修教授”名牌的办公室前站定,指节轻叩办公室的实木门:“杨教授。” “进来吧。”门内传来和煦的应答。 推门进去,杨教授正往茶壶里添水,抬头时眼中带着笑意。 “星朗来了?”杨教授放下紫砂壶,目光转向他身边的祝晴,笑着问,“这位是?” 接下来,是漫长的寒暄与介绍时间。 放放竖起小耳朵,听见程医生介绍晴仔是警署同事,却始终没提到自己。 难道堂堂放sir就不是他的同僚啦? 盛放鼓着包子脸,到底还是没有抗议。晴仔警告过,不许在这里捣乱,小朋友就只好老老实实,瘪着嘴,在杨教授向自己点头时乖巧地挥挥小手。 而后,盛放就端坐在沙发上,像个迷你大人。 晴仔要开工,他连幅度很轻的悠闲小动作都省了,小短腿稳住,丝毫不晃。如果下次晴仔不带自己出门怎么办?崽崽两只小手规规矩矩地搭着膝盖,甚至暂时将恐龙蛋放在茶几上。 “杨教授,其实今天来是想了解一下许明远的情况。” 杨教授的手摩挲着杯盏,神色微微一滞。 祝晴观察他的表情。 显然,这两天的新闻他都有关注。 作为杨教授最得意的门生,许明远的毕业照被单独摆在书架显眼处。 杨教授取下相框,用袖口轻轻擦拭玻璃表面。 照片里的年轻人穿着学士服,笑容温润。 “明远父母早逝,是姑妈带大的。” “他姑妈是位护士长,没有自己的孩子,对于她来说,明远就像是亲生儿子。孩子也孝顺,经常去看她。” “哪个医院的护士长?”祝晴敏锐地抓住这个警方未掌握的细节。 杨教授将相框放回原处:“我记得是明德精神康复中心,也许已经退休。” “其实我很早就感觉到,明远某些观点过于执拗。” “比如在研究犯罪心理学中的惩罚机制时,他认为对某些恶性犯罪者的改造根本就是徒劳。他的主张,会更加极端。从医学伦理的角度,这确实违反了基本原则。” “但当时他还有些年轻气盛,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学术探讨本来就应该包容更多不同的声音。” 杨教授像是在说服自己,重复道:“是太年轻了……你无法说他就是有问题,也不希望——” 他放下茶杯:“不希望他真有什么问题。” “只是他的研究,确实有激进的部分。” 当被问及有关于“周二”对于许明远的特殊意义时,杨教授思索良久,摇了摇头。 “这个我倒是不太清楚。” 杨教授既为得意门生骄傲,又为他的偏激倾向感到不安。 直到有关于许明远的话题结束,这位导师的眉心才微微舒展。 他转而问起程星朗的近况。 “星朗最近怎么样了?” “工作都还顺利吧……” 这些家常问候飘过耳畔时,盛放小朋友已经开始东张西望。 要说办公室,这间更大,能放得下两张很长的沙发,茶几还能当他的玩具桌。 相比之下,程医生的办公室和兆麟的办公室又略显逊色了。 盛放小朋友的思路在此刻打开。 不知道总督察的办公室有多大?晴仔要再接再厉啊! …… 推开心理系杨教授的办公室门,三个人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发出沉闷声响。 走出一段距离后,祝晴问:“你们很熟吗?” “杨教授认识我父母。” 程星朗笑着:“杨教授曾经常来我家做客。” 他的声音里,带着悠远的怀念,语调的尾音微微上扬,嘴角笑意温暖。 这是是字面意义上的,看着他长大。 盛放小朋友每到一个新的地方,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都会扫视四周。 此时他正踮着脚,好奇地打量走廊两侧悬挂的肖像,祝晴的目光在肖像旁文字上停留,这是对港大历任校长的介绍。 穿过连廊,外甥女注意到,盛放小朋友频频回头。 难道三岁小孩也被这座学府浓重的学术氛围感染吗?其实在原剧情中,这里也是小反派的母校。只不过现在,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向,盛放心中的理想被无限放大,一心向往着警校,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成为一名真正的、光荣的警察。 他们沿着旋转楼梯往下走,经过一条名为“医者仁心”的医学长廊。 长廊的玻璃展墙被校工擦拭得一尘不染,祝晴放慢脚步。 这是校方为缅怀近年逝世的医学界人士特设的展板。 祝晴的视线掠过神经外科荣誉教授的照片,停留片刻,忽地转头。 “是不是有点像?我父亲。”他的语气随意,微微抬起眉,笑道,“就是没我帅气。” 在来的路上,祝晴听程星朗提及他曾接受许明远的催眠。 但是,催眠并没有成功。她不知道许明远是否曾挑选过男性患者作为自己的猎物,但很显然,程医生绝不可能入选。不管曾经背负着怎样的伤痛,程星朗都是向上的,有力量的,始终向着阳光生长。 祝晴垂下眼帘,想起自己抽屉里那张发黄的港报。 在半山豪宅落成的典礼上,盛家的全家福里,有她父母的合照。当时,报纸必须作为证物被档案室封存,她便在旧货市场寻找,找到那个年份、那一天的报纸,将它买下来。也是因为这样,在寻找程家那起凶杀案的旧时报道时,祝晴才轻车熟路,直接前往黄记报刊摊。 祝晴见过盛佩蓉的样子,她仍昏迷,但至少还活着。 她可以触及母亲苍白却温热的手,在母亲身旁念着那些绕口、枯燥的财经新闻。 然而父亲…… 祝晴只能通过港报上那张模糊的照片,拼凑与他有关的形象。 那是一位深爱女儿的父亲,直至生命最后一刻,仍在寻找孩子的下落。 如今他的孩子终于回家,父女俩却天人永隔。 很遗憾,晚了很多年,他们一家人无法团圆。 祝晴沉默着,放放小朋友也出奇地安静。 他还太小了,即便知道“死亡”这个词代表着什么,但并不真正了解它的真正意义。 也许有一天,盛放长大成人,他会对着父母留下的照片发呆,反复回想爹地妈咪还在世时给自己带来的记忆。 但现在,他仍旧懵懵懂懂,只知道晴仔突然变得很难过,而自己的肚子饿得咕咕叫。 “晴仔。”盛放拽了拽祝晴的衣角,小奶音软软糯糯的。 “走吧,我们去吃饭。” 他们在港大食堂吃了午饭。 第57章 “超人来了吗?” 还是那句话,三岁半小孩怎么和大人斗啦。 盛放小朋友装傻失败,既不甘心,又不愿意挨批,自己耷拉着脑袋生闷气。 余光注意到祝晴要出门,他又悄悄抬起眼皮。 “晴仔,你要去哪里?” “庙街夜市。” 那份档案里的所有信息,祝晴看过不止一次。 心理医生许明远的下一个猎物,是一名聋哑女性。她没有读过书,没有正式工作记录,警方所掌握的、有关于她的资料,少得可怜。登记消息里,宋思嘉与父母同住,他们只能再次走访她的父母和老街坊,听说如今,她在夜市摆摊维生。 全香江上千间板间房,调配警力也许可以找到她现在的住址。 可问题是,时间太紧迫了。 而夜市—— 夜市只在晚上出摊,今晚和明晚,是警方最后的机会。 莫sir已经向上级申请增援,同时b组全员出动。 祝晴是赶回住处拿手语手册的,她左手握着那本蓝色封面的《警用手语速查手册》,迅速穿好鞋,一边打发缠人的放放小朋友。 “我也要去!” “不可以。” “庙街夜市,就在隔壁嘛!带我一起去玩一下……” 祝晴正经道:“这是工作,盛放。” 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与同事汇合。 祝晴跨出家门:“先走了。” 盛放小朋友已经凭借着未来高级督察的敏锐嗅觉,嗅到晴仔的任务多么有挑战性。 他两只手合十:“你上次还说我是幸运星哦!” 就是晴仔一杯倒的那次,不仅夸他可爱聪明,不仅托着他的小脸感慨有他真好…… 还说宝宝是一颗幸运星! 盛放眨巴着眼睛,说着“拜托拜托”,使尽浑身解数,撒娇一百次。 “啪嗒”一声,家门被关上。 放放被隔在屋内,门外急匆匆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无情无义的madam,她自己走了。 祝晴在电梯里直接开始恶补手语手册,出了电梯,又分神抽出手提电话。 在警署时,莫sir给他们分了组,她和豪仔一组,此时组员已经出发,他们必须先取得联系。 “你在哪里?” “马上就到,三分钟。” 祝晴的身后,传来“叮”一声响,电梯门再次打开。 换好外出服的少爷仔双手插兜,走出来时瞥她一眼。 “外甥女,你也在,去哪呢?” 祝晴:…… 萍姨一脸为难地跟在盛家小少爷身边。孩子说了,他要去庙街吃没有芒果的芒果雪花冰。没办法,少爷仔是小老板,她最多是好言相劝,实在劝不动,也只能带着他出门。 “盛放。”祝晴警告,“等我找你算账。” “不见不散。”放放无所畏惧,走在前面还回头摆摆手,“晴仔,我先走喽。” …… 豪仔倚在庙街口的算命摊旁,观察着来往的人潮。 算命摊挂着“铁口直断”的布幡,在秋日夜风中轻晃,算命佬的摊位上摆着铜钱和签筒,正到处招揽客人。 “这位靓仔,你印堂发亮,近日必有桃花……” “后生女,我看你命中有横财,要不要请道符开路?” “心诚则灵,不准不要钱!” 豪仔掏出警员证,在算命佬的茶色墨镜前晃了晃:“阿伯,扮盲公啊?” 算命佬一把摘下圆形墨镜:“不是吧阿sir,重案组现在连这个都管?” 豪仔斜他一眼,转头继续在人海中寻找目标。 没找到宋思嘉,倒是在人头攒动的街头捕捉到熟悉身影。 “祝晴!”他猛然踮脚,手臂高举过头顶,大幅度来回摆动,“我在这边!” 盛放小朋友已经捧着碗仔翅开吃。 其实在祝晴回来前,萍姨正在少爷仔屋里给崽崽拍拍睡,只是突然听见外甥女回家,原本昏昏欲睡的小孩瞬间一个激灵,再也不愿意躺下。 这会儿,萍姨也不容易,和她的小老板好说歹说,最后说好这趟出门,只能玩三十分钟。半个小时一到,少爷仔必须回去睡觉。否则,她就找祝晴告状,而且不仅是口头告状,还得写很长的投诉信。 萍姨拿外甥女出来吓唬人,一吓一个准,盛放扁着小嘴巴,乖乖点点头。 少爷仔在夜市的人流中穿梭,看见什么都想尝一尝,左顾右盼,为了节省时间又步履匆匆。 逛了一会儿,小朋友还在庙街“偶遇”他的外甥女。 这么小的宝宝,心眼全都写在脸上,假装没看见她,嘴角却咧到耳朵根,得意洋洋的。 “少爷仔,我们去买雪花冰吧。”萍姨弯腰哄着,“吃完就回家了。” 豪仔一边快步穿过庙街拥挤的人流,一边低声念叨,眉头紧锁。 “刚才和咏珊通过电话,他们那边,光是女人街摆摊买书的就有四个。” “莫sir让我们先锁定书摊,但是如果她马上就要自杀,还会出来摆摊吗?” “换作是我,准备死之前肯定是躺着不动了,赚再多钱有什么用?反正也没地方花了,难不成给我烧过来——” 祝晴蹙着眉:“这样岂不是希望渺茫?” “是啊。”豪仔扯了扯嘴角,仍然脚步不停。 目前警方掌握的消息寥寥无几。只知道这位患者的名字,叫宋思嘉,但是“宋思嘉”究竟长什么样?她的父母提起女儿,只是哼笑一声,说生了个赔钱货,又聋又哑,只知道拖累人。 给她拍照——拍照难道不要钱? 这是宋父宋母的原话。 已知信息太少了,时间却不等人。 大家都知道,希望极其渺茫。 但渺茫又如何? 如果夜市摊位上找不到,就去板间房,就是翻遍整个香江,也要找到这个人。 必须找到宋思嘉…… 如果许明远的诱导已经成功,大家都很清楚,紧接着有可能发生什么。 他们已经没有抱怨的时间。 豪仔压低声音,沮丧道:“就算现在站在街上大喊‘宋思嘉’,她都听不到。” 这就是他们面临的困境,也是其他组成员在展开任务时共同的难题。 但方法总比困难多,他们必须直面问题的根源。 祝晴和豪仔一路走去,目光扫过街边每一个摊位。 终于,他们在拐角处看到一个不起眼的书摊。 摊主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正整理摊位上的书,看见他们停下脚步,嘴角扬起温暖的笑意。 “随便看下啦。” “想买点什么?武侠小说三本九折,旧书买一送一。” “你们看这些书,识货的都知道有多难找,书店里肯定没有哦。” 他们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里看到失望。 在相隔几步远的雪花冰摊位前,盛放整个人几乎趴在铁皮推车上,手里攥着零钱,眼巴巴望着老板的操作。 老板扳动制冰机手柄,雪白的碎冰倾斜出来,堆成一个小雪山。老板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瓶芒果汁,淋在上面,刚要插上装饰用的小纸伞,突然—— 尖锐的哨声刺破喧嚣。 “走鬼啊!” “差佬抓人!快收摊!” 整条街瞬间炸开锅,摊主们手忙脚乱地卷起货物,装盲的算命佬一把抽走“铁口直断”的布幡,脚步声又急又乱。 这样的场景,像极了盛家小少爷在电视纪录片上看的动物大迁徙。 超级刺激的。 盛放歪头歪脑看热闹,忽然一个激灵,一下子回头—— 晴仔救命,雪花冰跑啦! …… 祝晴余光瞥到—— 雪花冰摊位的老板推着铁皮小车飞奔,在人群中横冲直撞,轮子碾过路面,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 “雪花冰!别跑!”少爷仔踢着小短腿狂追,越跑,小车离他越远,宝宝肉嘟嘟的小脸随着奔跑的幅度颤动着,“雪花冰!要融化啦!” 萍姨急得直跺脚,她上了年纪跑不快,见放放小小一只混在人群中,顾不得多想,用尽全力在后面追。 “少爷仔,快停下,过了马路有车的!” 祝晴一头雾水。 放放的小身影已经快淹没在四散的人群中,这样太危险了,她一个箭步追上前。 豪仔同样反应神速:“我来!” 也是在这样混乱的追逐中,祝晴错过第一个书摊,却意外撞见第二个。 那是个卖漫画书的摊位,摊主是个戴眼睛的年轻男人。 不是他。 祝晴脚步没停,注意到豪仔三步并作两步拦下放放小朋友,她的目光继续扫视四周。 一个地摊上,摆着手工艺品和杂货。 竹编蟋蟀笼、铁皮发条玩具、装在玻璃罐里的彩色弹珠…… 她的视线定住。 摊位上,瘦小的身影正慌忙地收拾着,周围的人都在狂奔,只有她慢了半拍,连哨声都与她无关。 因为她听不见,只能在大部队收摊时才注意到动静,急急忙忙开始整理。 “宋思嘉?”祝晴喊。 瘦小女孩仍旧低着头,眉心紧锁。 直到祝晴的手在她面前挥了一下,吸引她的注意力。 她抬起头,眼神茫然。 祝晴又重复一遍,这次放慢语速,让自己的口型更清晰。 “宋——思——嘉?” 对方用手比划着,眼神里有些疑惑。 宋思嘉在回应,但祝晴看不懂。 她连忙翻开那本手语手册,迅速地翻。 此时,盛放已经捧着自己的雪花冰开吃,摇头晃脑,小表情满足。 这是豪仔给他追到的。 “萍姨,老板忘记收钱。” 小富翁可不占人家便宜,舔了舔嘴角:“明天来还给他。” 第58章 一夜好梦。 校庆典礼的流程尚未结束,直播信号却突然中断,电视屏幕上的画面定格在林希茵被救上来的那一刻。 而盛放脑海中的画面,则停在之前那更加惊心动魄的瞬间。 此时,他歪着小脑袋站在电视机旁。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不仅仅映出晴仔的身影,还有那些奋不顾身扑向栏杆的同僚们。每一个人的表情都绷得紧紧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放放热血沸腾,好想冲上去,同样伸出自己的小手。 园长找到遥控器,颤抖着手,用力按下关机键。 她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胸口仍在剧烈起伏,环顾四周,影音室里其他年轻教师们也都面色苍白,彼此交换着惊魂未定的眼神。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刚才那惊险的一幕意味着什么—— 穿着白裙子的女生分明是要纵身跃下,如果不是警察们及时抓住了她……后果不堪设想。 园长低声对身旁的一名老师说道:“立刻向总校的校长汇报这件事。” 维斯顿幼稚园的多间影音室里,小小班、小班、中班、大班的孩子们,原本都满心期待地观看这场校庆汇演。 上百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紧盯着屏幕,差点就要亲眼目睹鲜活生命的流逝。 园长越想越后怕,几位老师更是心跳如雷。 亲眼看着赫德书院的大姐姐在放飞气球时,将自己与气球一同“放飞”—— 会在他们幼小的心底留下多深的阴影? 纪老师的眉心仍旧紧锁,正想着如何安抚好他们,一转头,看见他们越聊越兴奋。 “是‘咻’一下,飞过去的!”一个小孩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眼睛亮晶晶的,模仿着警察飞扑的动作,小手握拳举高,“像超人那样!” “一下子就抓住大姐姐的手腕了!” 小朋友激烈地讨论着,大姐姐差点就要摔下楼。掉下去是很痛的,有小朋友分享自己从床上摔下来的经历,说那疼得让人哇哇大哭。而刚才,警察们竟然能在那么高的地方,抓住要掉下去的人! “比咸蛋超人还要厉害……” “我长大要当会飞的警察!” 孩子们天真烂漫的对话,让纪老师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 值得庆幸的是,这一幕非但没有吓到他们,反而激发了小朋友们对正义的向往。 madam和阿sir们不仅挽救了那个轻生的女孩,更是无意间守护了这些幼小心灵的纯净世界。 “大家都想当警察?”纪老师蹲下身,笑着逗他们,“这不是和盛放小朋友抢饭碗吗?” 盛放像个小大人似的抱着手臂,一脸淡定。 在他眼里,这根本不算抢饭碗——警校是要靠真本事才能考进去的,年度最佳毕业生的荣誉注定属于他一个人,至于其他小朋友嘛,顶多当放sir的得力下属。 小阿sir煞有介事地搬来小板凳,开始给同学们分配警队。 重案a组、b组、c组、d组……除了挑选组员以外,还要分配能管事的上级,做他们阿头。 小椰丝莫名其妙,被钦点为d组阿头。 其他小朋友们无比羡慕—— 椰丝就好啦,和放放是朋友,可以直接晋升为阿头! 椰丝宝宝却闷闷不乐地撅着小嘴巴。 “你怎么了?”盛放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 “当madam是很威风啦。”椰丝怅然道,“但是成为model,是我从小到大的理想!” “小孩子当然也要坚持理想啦!”盛放给她撤职,“谁想当d组阿头?” “我!” “我我我!选我呀。” 金宝是个随和宝宝,很乐意加入警队。 当警察好神气,可以救下很多人。 小朋友们不亦乐乎地玩着过家家游戏。 看着这群稚嫩的孩子们,园长的心中涌起无限感慨。 她暗下决心,一定要亲自去油麻地警署致谢,还要准备几面漂亮的锦旗。 一个小女孩突然发问:“阿卷被分到哪个组?” 小古板宝宝总是喜欢举手告状,害得盛家小少爷被老师批评教育好多次。 盛放故作深沉地思考良久。 “让他去兆麟组。”放放摆摆手,斩钉截铁道,“归阿john管。” …… 赫德书院新教学楼的天台上,秋风依旧在呼啸。 林希茵蜷缩在栏杆旁,低垂着头。 她止不住地发抖,洁白的裙摆早已沾满灰。 那根原本绑在腰间的红色丝带,被曾咏珊温柔地解开,丢到一旁。 曾咏珊猜测,红丝带与气球绳的颜色一致,肯定是许明远为了媒体后续报道精心营造的噱头。没有任何特殊意义,和灵异节目首播时接到“水鬼缠身”的来电一样,阴森、诡异,却又极具传播性。 “没事了,都结束了。”曾咏珊的声音很轻,却坚定,脱下自己的外套为林希茵披上。 周围重案组警员们仍喘着粗气,心跳还未平复。 几秒钟前,林希茵的身体已经悬空,只差一瞬,她就会从所有人的指尖滑落。 但现在,她安全了。 “能站起来吗?”祝晴问,手掌托住她的手臂。 林希茵没有回答,颤抖得更加厉害。 周遭的摄影师、主持人和教务人员,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 “警察是怎么突然出现的?” “我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上楼。” 并不是突然出现。 为了这一刻,重案组已经奔忙整整六个小时。 时间倒退回六个小时前,整个重案组里,全员都在争分夺秒,做最后的搜寻工作。 疗愈会剩下还没有得到最终确认的名单中,只剩下三个名字,但走访却遇到阻碍。林希茵还是个学生,没有个人联系号码,也不敢留家长或家里的联系方式,因此随意编了一个呼机号,警方每一次拨打,都只能听见对方没好气地回应—— “打错了!” 地址是假、号码是假,学校更是编造…… 当时警员们已经没有其他办法,只希望她留下的名字是准确的。 这个名字是他们唯一掌握的信息,但二十几年前,一部粤语长片火遍大江南北,女主角就叫“希茵”,多少人跟风给孩子起了这个名字。 整个香江和她同名同姓的人,数不胜数,按照常规排查,根本来不及。 突然,莫振邦的心底闪过一个念头。 许明远会不会又在玩“倒计时”?就像游敏敏一样,他给林希茵设定的死亡时间,会不会和某个公开活动重合? 而祝晴和黎叔,则再一次进入审讯室隔壁的观察间,紧盯着一言不发的许明远。 十五分钟内,他看了整整四次表。 可能是许明远倒数计时,等着羁押时间满四十八小时。 也可能是,他在心里倒数,等待着第五个“猎物”的死亡。 重案组开始调查近日里在香江举办的大型活动。 最终,赫德书院的六十周年校庆进入警方视野。 他们赶到这所中学,拿到汇演节目表。 机械性地寻找着,谁都不敢想,如果落了空,错过真正的倒计时—— 突然,目标定格。 典礼许愿仪式名单上,“林希茵”三个字跃入眼帘,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下来。 此时,一切暂时尘埃落定。 祝晴扶着林希茵站了起来。 一阵呼啸的风穿过女孩凌乱的发丝。 她耳后的头皮还留着几道结痂的抓痕,像是挣扎时留下的证据。 媒体镜头捕捉到这一幕,所有人哗然。 祝晴和曾咏珊一左一右,护着林希茵往楼下走。 女孩脚步虚浮,整个人仍处于恍惚状态。 然而刚踏出教学楼,刺眼的闪光灯便如暴雨般袭来。 记者们蜂拥而上,数十个话筒堵到她面前。 “这位同学,是遭遇了什么吗?” “你跳楼是因为绝望吗?” “学校是否知情?为什么一直没有处理?” 祝晴和曾咏珊几乎同时抬手,用身体挡住这个女孩。 “退后,不要拍摄。” 现场突然安静下来。 在一片嘈杂中,林希茵缓缓抬起头。 她怔怔地望着她们,眼神空洞,却又像是在寻找什么。 原来不必独自面对一切,是这样的感觉。 她干裂的嘴唇轻轻动了动,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重新低下了头。 …… 回到警署时,天色快要暗下来。 林希茵被安置在询问室角落的椅子上,身上披着女警的外套,手中握着一次性纸杯。纸杯里温热的水透过杯壁,将温度传递到她冰凉的掌心。 曾咏珊俯身时,倒吸一口凉气。 在惨白的灯光下,那些被刻意隐藏的伤痕无所遁形。 发茬间裸露的头皮上,抓痕结痂。当她抬起手臂,大臂内侧的烟头烫伤,更是让人触目惊心。 林希茵的父母在一小时四十分钟后姗姗来迟。 父亲腋下夹着公文包,眉头紧锁地向警员借电话处理工作。母亲则托着孕肚,步履蹒跚地跟在后面。 据调查所示,林希茵的父母已经离异,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 她偶尔住在母亲家,偶尔又去父亲家暂住。 “你配当母亲吗?孩子被欺负成这样都不知道!” “还好意思来质问我?上个月女儿生日,你除了打电话敷衍两句,说要给她买玩具以外——还做过什么?希茵已经十七岁,她根本不需要玩具!” “我是说要给希茵买玩具吗?我是说学习用品!我买过多少词典、参考书?你呢?永远只会抓住一个玩具说事!” “至少我试着了解她,而你只会说‘找你妈去’!” 第59章 “可可练过的!” 崽崽的小嘴巴被捏住了,但是只要还有一丝挣脱的可能性,他就还是要继续闯祸。所谓大人不记小人过,难道阿john分不清谁是大人,谁是小人吗? 翁兆麟手插口袋,在病房里踱了几步,皮鞋鞋跟在地上踩出“笃笃”响声。 “你什么意思?” “……”祝晴帮忙解释,“翁sir,他不知道‘小人’是什么意思。” 盛放见缝插针:“我知道哦!” 不,他真的不知道。 祝晴的锁骨不疼了,改为头疼,越解释越乱,她索性再不说话,两只手捂住小孩的嘴巴,一点缝隙都不给他留。 闭嘴的舅甥俩。 萍姨在心底急得团团转,刚才这位上司好像很爱喝花胶鸡汤,她就拿保温壶继续往碗里倒,看还能不能倒出些汤渣。拍了拍壶底却又赫然意识到,她太勤快,保温壶洗得干干净净。 “你到底要不要和好啦?”放放逐渐失去耐心。 祝晴:…… 她默默躺下来,却还是看见正在对峙的两个人。萍姨赶紧上前,帮忙摇病床把手,帮她躺平。 这场战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人家阿john毕竟是高级督察,和一个小孩争执不停实在有损他的风度,最后摆摆手,默默在心底告诉自己—— 不必和孩童一般见识。 等到盛家小少爷送阿john出了病房门,祝晴才从病床上坐起身。 萍姨担忧道;“少爷仔,你得罪了晴晴的上司,以后耽误她升职加薪怎么办?” 加薪倒是无所谓,小舅舅可以给外甥女发薪水。 但是升职,是大事。 “阿john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盛放语气坚定。 顺便,他还补充了一句—— 升职也不归高级督察管,我们晴仔将来是要当总警司的啦。 一个隔壁病房的护工走了过来:“是不是你们要借用轮椅?” 祝晴没想到,她只是轻微锁骨骨裂而已,居然坐上了轮椅。作为小看护,放放极其投入地照顾晴仔,像小尾巴一样紧紧跟着她,扶着她下床。 盛家小少爷最会心疼外甥女,这一点,似乎是无师自通。 萍姨在边上帮忙:“小心点——” 少爷仔站直,比轮椅靠背的头枕还要矮一些,踮起脚尖才能推轮椅,萍姨靠近想要帮忙,他还不乐意。宝宝简直是晴仔最虔诚的小仆人,又是嘘寒问暖,又是回头拿一块小毛毯披在她的腿上,蹦蹦跳跳就像是在玩世界上最有趣的游戏。 这间私家医院设了景观庭院,有绿植、喷泉和躺椅。盛放在护士台“做客”的时候听护士姐姐们说起,如果病人情况稳定,可以推着她绕庭院散步。 没有人比他们家晴仔的情况更加稳定了。放放在身后寸步不离地推着孩子,感受着傍晚的落日、晚风,还帮忙哼歌配乐,清澈明亮的眼睛笑得弯弯的。 萍姨也仰起头,感受着此时拂过脸颊的微风,有些凉。 轮椅推到半路,盛放小朋友找到游戏的新玩法。他两只手撑住轮椅,慢慢整个人离了地。等到萍姨反应过来时,小祖宗已经挂在靠背上,朝着下坡路段发力,短腿儿在半空中晃晃。 “冲啊!” 小奶音里透着振奋,太刺激啦。 “少爷仔,不能冲!晴晴,小心点!” 轮椅的轮椅“骨碌碌”往下滑,越滚越急,前方无比宽敞。 萍姨追了几步,单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心脏快要跳出来。她在心底倒数计时,三、二、一…… 意料中的一声重响却没有传来,萍姨忐忑地睁开眼睛,竟在这天气急出一身冷汗。 盛放眸光亮亮:“晴仔,你怎么刹住的!你好厉害,可不可以教我?” 放放小朋友就像是见到绝世高人,恨不得立马拜师学艺。 他的外甥女果然神勇,居然连轮椅都能刹住! 萍姨的心脏还是“噗通噗通”直跳,加快了脚步追上来。 追上来时,她听见这对舅甥正争执不下。 “我要回家。” “不行,要做全身检查的!” “昨天医生都说只用住一晚。” “那也不行——我们现在擅自离开,让护士怎么交代!” 祝晴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医生开的出院单。” 大树底下,秋风萧瑟,枯叶落下。 盛家小少爷也萧瑟,拖着长长的小奶音叹气。 当长辈的还要听外甥女发落,这还有天理吗? …… 盛放小朋友不愿意回家,住院明明很好玩! 只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崽崽拧不过大人。 晴仔连出院单都提前找医生开好,就表示她这一趟回家——势在必行! 萍姨一回到病房,就忙着整理。 只住了一天而已,她居然收拾出一堆东西。警署那帮年轻人上午来的时候给她带了汤,得洗干净汤盅和保温壶给他们还回去。曾咏珊挑选的鲜花才刚刚绽放,当然要带回家插在花瓶里养着。黎叔和莫sir,提来几箱牛奶和钙片。至于法医科的后生仔,带来的则是一沓厚厚的漫画书……总之,这些全都是警署同僚们的心意,不能辜负他们。 萍姨还在伤脑筋,不知道应该怎么将这一堆东西运回家,这一刻又不由感慨,还是那个上司让人省心,人家是两手空空地来的。 虽然祝晴找医生开了出院单,但出院手续还得按照他们医院的流程办。萍姨走进走出,终于搞定,回来时正对着整理好的“行李”发愁,忽地听见脚步声传来。 “来啦!”放放大力招手。 “来了。” 祝晴根本不知道这位小少爷是什么时候偷拿她的手提电话,和程星朗取得联系。 总之现在,程医生来当苦力,真正成了宝宝的司机。 萍姨解了燃眉之急,瞬间喜笑颜开。 “晴晴。”她搀着祝晴,走在后面,“傍晚来的是不是这个同事?就是他刚走,上司就来的那会儿——这是随传随到啊!” 祝晴点点头。 傍晚刚来过,回去没多久,又被放放小朋友一通电话call了回来。 程医生好闲啊。 晴仔需要宽敞的位置休息,放放则需要全程坐在她身边当小随从。 萍姨便坐在副驾驶,系好安全带。 程司机发动车子时,听见车厢后座舅甥俩聊着他送的那套漫画书。 程星朗是下午出门时经过书店顺手买的漫画,自己都还没有看过。原本带给病人打发时间,没想到,小鬼已经看完了。 “晴仔,再给我买一套。” 祝晴这才翻开宝宝口袋里的小小漫画书。 是时下最流行的少女漫画,在书店总摆在畅销书架上。 “你看得明白吗?” “当然。”盛放指一指漫画书的书封推荐语上,“老少咸宜!” “所以这是个什么故事?” 放放一时总结不来,再次指着宣传语:“甜过拍拖,辣过失恋!” 程星朗:“那你喜欢哪一段情节?” 盛放小朋友回答不上来。 事实证明,宝宝只看图画自己编故事,没有关注过情节。 祝晴拍一拍他的小脑袋。 分明看不懂,装什么成熟! …… 祝晴直到天黑才到家,继续补觉,倒头就睡。 第二天醒来时,阳光已经透过窗帘洒了进来,床头闹钟却没有响。 她迷迷糊糊地伸了个懒腰,才发现盛放小朋友已经去幼稚园了。 昨天放放要在医院照顾受伤的外甥女,说什么都不愿意去上学,萍姨就只能帮他请了假。可今天,不管他怎么撒娇耍赖、满地打滚,都不可以再在家待着了。萍姨就是得罪这个小老板,也必须拎着书包送他出门。 家里少了个叽叽喳喳的小不点,变得空落落的。 少爷仔出门之前,给萍姨留了任务,这任务当然和他的外甥女有关。于是这一整天,祝晴大多数时候躺在床上歇着,在萍姨的严密监督下休养。 早午饭得吃,必须吃好,滋补药膳的香气飘过家里的角角落落,午餐前和午餐后还得加餐,萍姨说了,为了这起刚结的案子,她一直在奔波熬夜,伤了多少元气,得补回来。 这还不算完,冰箱上贴着被盛放小朋友撕得歪歪扭扭的便利贴。划上横线,用来记录晴仔的一日饮食。 小老板下令,萍姨自然执行,在上面写了密密麻麻的字。 祝晴去冰箱拿水时,凑近看上面的记录—— 早餐吃完鲜虾云吞面、蟹粉小笼包、一杯牛奶。十点加餐一杯热牛奶,配钙片补钙。中午的汤品是虫草花炖鸡汤。下午是…… 放放简直是事无巨细,像个小管家。 一整天时间,祝晴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后脑勺都快要在枕头上躺出茧子。 时钟滴答滴答走着,接近下午四点时,她有些高兴。 放放快要放学回家了。 祝晴终于理解了放放小朋友的心情。 平时他在家里等着她下班回来,拉着她吃薯条、玩游戏,甚至只是看一会儿电视,听一会儿故事……那是因为,小朋友很想念她啊。 萍姨算准了校车到家楼下的时间,提前十分钟下去等待。 祝晴已经坐在沙发上,时不时关注大门的方向。就好像盛放小朋友守在门边等着电梯门打开的动静时一样,她也竖起耳朵,两只手背在身后,在门边踱步。 “叮”一声响,随后伴随着的,是小碎步的声音。 祝晴打开门,倚着房门期待飞奔来的小火箭宝宝。 然而电梯间拐角处,传来七嘴八舌的小奶音。 “放放,你家好玩吗?” “当然好玩,他家有很多玩具的。好多都是限量版,我上次来的时候玩了好久!” “玩什么玩具啦——你们不是来探病的吗?” 祝晴完全能听出他们三个人的声音。 依次是小椰丝、金宝和盛放。 萍姨跟在他们身后,手中拎着三个小书包,还一个劲操着心:“当心啊,别跑,楼梯间门口最滑了!” 第60章 原来答案这么简单。 盛放坐在院长办公室里,两只小脚悬在椅子边缘晃荡。 原来对什么都感到新鲜的放放,没有东张西望,只是安静地盯着罗院长一开一合的嘴巴。 三岁半的孩子,哪里能听懂罗院长那些有关于脑补损伤和手术风险的医学术语?他只能从晴仔凝重的表情中嗅出不安的气息。 外甥女的眉心拧成了结,而罗院长正从身后的档案柜里取出一摞厚厚的资料。 “我们确实有过成功案例,患者在术后逐渐恢复语言和行动能力。”他将病例报告摆在一大一小面前,停顿片刻,“但同样存在失败案例,术后脑部损伤加重,甚至……” 罗院长的办公桌上,两沓病例资料形成鲜明对比。 和左边堆高的失败档案相比,右边寥寥无几的成功案例显得凄凉。 祝晴知道,这不仅仅只是冰冷的数据,失败案例的背后,藏着罗院长欲言又止的潜台词。 他们被推进手术室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从盛女士目前的检查指标来看,各项条件都符合手术标准,是适合接受手术干预的。” “新疗法的报名截止日期是十月底,你们还可以考虑。” 罗院长翻开日历,用黑笔圈出日期:“即便决定手术,也需要三周的术前准备期。要调整用药方案,改善营养指标。” 罗院长的解释专业清晰,祝晴却只能提炼出两个关键信息。 十月底之前,必须做出决定,再到完成手术—— 最多两个月的时间,可能就是生死永隔。 “至于保守治疗,确实能维持现状,但脑部损伤会不可逆地恶化下去。到了那时候,连这三成希望都不会有。”罗院长的语气温和,却不容拖延,“建议两周内给我答复,这样无论哪种选择,我们都能做好充分准备。” 祝晴与母亲之间的鸿沟,何止二十年,当她终于站在病床前,妈妈已经沉睡。 没有温暖的拥抱,没有琐碎的唠叨,甚至她从未听妈妈叫过自己的名字…… 她们的“相处”,只在疗养院这间病房内。 可奇怪的是,每一次她握住母亲的手,就像是握住了母女之间无形的羁绊。 盛放突然蹭到她身边。孩子温热的小手,塞进她冰凉的掌心。 听罗院长说这番话时,他一直懵懵懂懂。可即便不知道他“叽里咕噜”说什么,聪明宝宝还是捕捉到重点—— 要么活着,要么死,晴仔得选。 离开办公室后,他们默契地走向病房区。 盛放抱着漫画书坐在走廊长椅上,透过半开的门缝,他看见晴仔坐在病床前。 护士站的窃窃私语飘来。 “这是选择题吗?三成活,七成死,这是让家属拿亲妈的命来赌啊……” “怎么敢签呢——” 盛放把漫画书翻得“哗哗”响,耐心地等待。 不知道外甥女正和大姐聊什么呢? …… 第二天一早,盛放小朋友没有去幼稚园。 他听见晴仔给自己打电话请假,却难得没有举起小手欢呼。因为,晴仔蔫蔫儿的,扯了扯嘴角,却还是笑不出来。 萍姨为他们准备了一大堆东西——烧鹅、叉烧、刚出炉的蛋挞,还有红鸡蛋和米酒等。 起初,盛放以为晴仔要带他去野餐,直到车子缓缓停在一处他从没有来过的地方。 爹地、妈咪,还有大姐夫,他们都住在这里。 祝晴手里捏着一张崭新的亲属通行证。 在此之前,她不知道这座私人墓园的存在。 进入这里规矩极多,即便祝晴是盛家人,但手续不完备,她连祭拜的资格都没有。 盛家的律师曾解释过,她的情况太特殊了。dna是需要公证的,遗产分配完毕,但她的名字却从未出现在任何一份正式文件里。换句话说,即便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身份,可只要法律程序没走完,她就只能被挡在门外。 直到三天前,法院正式裁定她作为盛放监护人的文件生效,墓园管理处才终于发来准入许可。 祝晴想,她该来看看父亲。 而小舅舅,也该来看看他的爹地妈咪。 她蹲下身,指尖拂过墓碑上的浮尘,拔掉几株从石缝里钻出的杂草。 放放小朋友是晴仔的发言人。 在外甥女沉默时,他总能奶声奶气地替她开口。 “大姐夫,我们来看你啦。”他踮起脚,小手拍了拍冰凉的墓碑,“可可现在是大孩子咯,你还认得出吗?” 盛家小少爷对大姐夫毫无印象,即便盯着照片,也感到陌生。 只觉得细看之下,晴仔的眉眼像妈妈,鼻梁像爸爸。 他们在墓前铺开报纸,将餐盒一一打开。 这些都是萍姨特意准备的,她说,大姑爷生前最爱吃这些。 “先让大姐夫闻三下。”盛放煞有介事地捧着叉烧,凑近墓碑,“萍姨说的。” 这是祝晴第一次祭拜自己的父亲,却给他出了道难题—— 手术……该做吗? 照片里的男人笑容温和,仿佛在静静注视着她。 祝晴垂下眼,喉咙微微发紧。 这几年,几乎没有人来探望过他。 “以后我会常来的。”她低声说着,声音被微风吹散。 过了许久,她牵起盛放,转向另一侧的墓碑。 “爹地妈咪!”小不点一下子活泼起来,像是终于见到“熟人”,“我来啦!” “我已经从半山搬出去啦,我们最近搬新家,还邀请了警署的弟兄和咏珊来做客。” 祝晴提醒:“不是最近,好几个月了。” “时间过得好快啊。”放放像小大人一般感慨,“原来那都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了。” “我很乖哦,在幼稚园拿到‘顿顿吃光光’奖状!晴仔把奖状贴到她卧室墙壁上,撕不下来,所以没办法啦,不能拿来给你们看。” “前两天晴仔住院,顺便给我量了身高,我又长高啦。萍姨说,只要我好好吃饭,每天都坚持喝牛奶,很快就会和晴仔一样高的。” 盛放看了一眼晴仔,突然露出后知后觉的小表情。 他差点被糊弄过去,萍姨说得不对,应该不会很快…… “对了,爹地妈咪,还没有正式介绍呢。”他拽了拽祝晴的袖子,一本正经,“这是晴仔,你们的外孙女,我的外甥女。” 小朋友搞不懂,搞不懂自己和大姐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反正无所谓,大家都是一家人,他的妈咪,晴仔应该叫“外婆”。 祝晴正蹲着摆放餐盒,盛放踮起脚,小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小舅舅很有长辈的样子,催促道:“晴仔,喊外公外婆!” “外公外婆……” 秋日清晨,柔和的、金灿灿的阳光洒落在安静的墓园里。 他们按习俗分食着烧鹅和蛋挞,放放像是真的在野郊游,时不时没头没尾地抛出一句童言童语,冰凉墓碑仿佛都染上温度。 忽地,盛放仰起脸:“人死了以后,真的会变成鬼魂吗?” 在办“鬼来电”的案子时,祝晴就曾回答过这个问题。 此刻,她的答案仍旧没变。 “这个世界上没有鬼。” “但就算是真的……”盛放往她身边靠了靠,“我也不害怕。” 他不怕,因为这里住着的,是他的家人。 最亲、最亲的家人。 就算他们离开了,也一定会保佑他和晴仔—— 保佑放放快高长大,保佑晴仔……做出一个不会后悔的决定。 …… 祝晴告诉放放,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请假了。 接下来他必须好好收心,回去上幼稚园,否则耽误学习进度怎么办? 盛放鼓了鼓腮帮子。 幼稚园明明就是玩积木、吃点心的地方,哪里需要“收心”呢? 不过看着外甥女疲惫的神情,他决定不反驳。 做长辈的,要给孩子留一些面子,得快乐时且快乐,没必要和晚辈争论这些啦。 下午祝晴带着盛放回半山。 萍姨每周要去半山别墅收拾一次,便跟着他们一起回去,路上絮絮叨叨回忆着往事。 “这套房子装修时,全都是二姑爷亲自监工的。等到搬屋,其实大小姐和大姑爷就已经搬出去住了,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陪老爷吃顿饭。” 提起大小姐、大姑爷和二姑爷,萍姨不由唏嘘。 经过x餐厅,她依稀记得当时盛家一大家子人围坐着的场景,而如今却物是人非。 “还是后来二小姐出车祸,大小姐才来得勤了些,催着二小姐吃药嘛。” “那时候,二小姐很消沉的,连窗帘都不愿意拉开,总说阳光洒进来,就会看见自己残缺的腿。” “她总是摔碎盛着中药的汤碗,自己在屋里发脾气。可只要大小姐过来,坐在她身边安抚,她就会乖乖喝完药。” “以前我们总说,这对姐妹俩的感情真好,二小姐连二姑爷的话都不听,但只要大小姐来了,她就……”说到这里,萍姨摇摇头,没有再继续回忆。 说是姐妹情深,但盛佩蓉所有的苦难,都是盛佩珊带来的。 直到现在,萍姨还是搞不清楚,当年的盛佩珊对姐姐言听计从,究竟是出于天生的依赖,还是只出于愧疚而已。 “虽然大小姐不住,但老爷还是让我们给她留了房间。” 祝晴站在一间卧室门前,手指悬在门把上。 停顿片刻,她缓缓推开。 这是从前盛老爷子为大女儿准备的房间,那时她的病情尚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老爷子便始终怀揣着希望,希望某天清晨醒来,她已经恢复清醒,从容地接过盛世集团的重担。 第61章 月光光。 盛放小朋友气呼呼地攥着手提电话。 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换命的故事,倒是经常听到“换班”。 为了这次汇演,他准备了整整一个月,外甥女明明答应过要来的。 小不点狠狠挂断电话,丢回书包,抬头时正看见晴仔扶着栏杆踉踉跄跄地走过来。 可怜晴仔,连最温和的儿童过山车都招架不住,更别提“天外飞龙”这个全园最惊险的项目了。刚才路过的游客还说,这可比普通过山车刺激十倍不止。 “晴仔。”放放迈着小短腿“啪嗒啪嗒”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搀住她。 祝晴气若游丝,一字一顿:“你完了。” 盛家小少爷站在原地,思考两秒后,松开晴仔的手。 现在不跑,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宝宝转身,一溜烟逃走。 在平时,短腿小孩肯定不是警校优等生的对手,但今天,madam腿软。 盛放边跑边回头张望,时不时还要停下来等等她,当她再次靠近,立马两只手拉住小耳朵做鬼脸。 “走咯——” 跑到摩天轮下方时,盛放终于撑不住了。他弯下腰,小手撑着膝盖直喘气。乐园很大,这样跑下去也不是办法,就算是他自己创办的宝宝警校也没有这么严格的,美好的周末应该好好玩耍。 于是,当祝晴上前,看见小朋友摆摆手—— “好啦,接下来你想玩什么我都陪你。” 不讲义气的小孩,在“天外飞龙”项目启动的前一分钟跑走,留她一个人被甩上蓝天受尽煎熬。 现在宝宝歪着小脑袋一副自己亏很大的表情,其实到最后,还是便宜了他。 以盛放的身高,能玩的项目本来就不多。儿童版过山车和天外飞龙已经是极限,剩下的不是旋转木马就是观光小火车,连婴儿都能适应。 接下来的行程节奏,明显慢了下来。 他们悠闲地逛着,路过游戏摊位时总要驻足。掷硬币、套圈,每个项目都要尝试。电视里虽播过游乐园,可没说过还有这么多好玩的游戏!放放抱着晴仔套来的毛绒公仔,爱惜得不得了,吃午饭时都舍不得将它放在椅子上,紧紧拥入怀。 对于祝晴来说,游乐园是她童年最大的梦想。 如今愿望成真,虽然迟到了十余年,她仍旧珍惜这分分秒秒。 “是摩天轮!”放放抬起头,望向蔚蓝天空。 小不点排进队伍里,无意间听到前面一对如胶似漆的情侣在窃窃私语。 “知道摩天轮的传说吗?” “听说在最高点许愿,一定会实现。我听小美说,她上次许愿考试及格,结果真的就通过了!” “真的吗?那我就要许愿——永远和你在一起!” 放放小朋友偷偷瞄了眼晴仔,确信她也听到了这个美丽的传说。 当他们坐进蓝色座舱,随着摩天轮缓缓上升,在抵达最高点的瞬间,他看见晴仔正闭着眼睛虔诚许愿。 盛放立刻有样学样,双手合十,紧紧闭上眼睛。 他想,晴仔许的愿望一定和他相同—— 希望大姐手术顺利! 摩天轮转完一圈缓缓下降,祝晴先一步跨出座舱,转身向放放伸出手。 刚才那对甜蜜的情侣,此刻正在激烈争吵。 “我说了这件事得听我的,你怎么这么固执?没完没了说到现在,什么好心情都被你破坏了。” “凭什么都要听你的?” “什么摩天轮许愿,根本就是骗人的!” 他们吵得正凶,突然注意到一大一小两张漂亮脸蛋正不满地盯着自己。 “呸呸呸。”放放学萍姨的样子小声嘀咕,“大吉大利!” 原本乘坐摩天轮是今天的重头戏。 舅甥俩期待已久,还特意准备了点缀着草莓的蛋糕,打算在最高点分享。可惜草莓在昨晚被馋嘴宝宝消灭干净。剩下的蛋糕胚和奶油,则在早餐时被外甥女逼着解决。 现在玩得尽兴,放放却还是觉得有些遗憾。 “萍姨忘记提醒我带零食。”放放奶声道,“放在玄关柜子上的。” “自己的事情要自己记住。” 盛放仰起小脸,认真望着外甥女。 晴仔总是这样,对他说很多的道理,就好像,她才是大人一样。可也许是神勇的晴仔太有威严,他愿意听她的话,按照晴仔所说,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改正自己的坏毛病。 祝晴对他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他牢牢记在心里。 脑海中闪过许多“约法三章”,放放都记得。 要诚实、要善良、要正直、要有礼貌、要敢作敢当…… 他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低着头,肩膀也耷拉着。 当祝晴发现放放没跟上时,他已经落后一大截。 她停下脚步转身。 “警署call你。”他垂着脑袋,用脚尖蹭着地面,“我挂断了,很凶的。” 放放宝宝郑重其事,认真地道歉:“对不起。” …… 油麻地警署报案室的角落里,一台老式磁带机发出杂音。磁带缓缓转动,播放着一曲不成调的《月光光》,那旋律扭曲得几乎辨不出原曲。几个年轻警员交头接耳,压低了声音猜测这盘磁带怕是经过太多次倒带,连旋律都失真了。 “这就是我们小时候经常听的歌,那时候电台里天天放,街边小店也总在播。”报案的女人声音低沉,手指捏着桌角,指尖用过于用力泛白,“自从那件事以后……连曲调都变得不对劲了。” “是磁带的问题,换一盘就好了。”接待警员随手应着,抬眼仔细打量对面的报案人。 女人微胖,穿着有些皱巴的碎花衬衫,鼻梁上架着一副过时的粗框眼镜。 她的短发随意别在耳后,没有任何发型可言,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指甲修得很短。 登记表上填着她的名字,荣子美,年龄二十七岁。 职业栏填着“超市收银员”。 “阿sir,这就是换命,所以说有些事由不得你不信。” “荣小姐,你是来报案,还是来聊都市传说的?我们这里很忙的。” 从踏入警署那一刻起,这位荣小姐就喋喋不休地谈论着“换命”的玄乎事。她神神叨叨的反复说辞,连一向好奇心重的曾咏珊都听得兴致缺缺,借口说要下楼买咖啡,十几分钟后才回来。 “能把录音机关了吗?”警员指了指那台吵闹的磁带机。 “嗒”一声,荣子美伸手按下停止键,报案室瞬间安静下来。 “这是我表妹。”沉默片刻后,她缓缓从钱包里抽出一张,推到警员面前。 照片上是一个长发齐肩的少女身影。 那显然是十多年前的老照片了。 相片里的女孩昂着头,阳光过分曝亮了她的脸庞,使得五官显得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见她倔强轻扬的下巴。虽然站在简陋的铁皮屋前,她的姿态却像只骄傲的孔雀,与背景格格不入。 “她叫邝小燕。”荣子美的指尖点在那张仰起的脸上,“住笼屋、穿二手校服,但从小就不认命。” “心气高不是坏事。”警员打断她的回忆,“你也可以说这叫有冲劲。” “不是心气高。”荣子美摇头,声音提高,“她是真的相信,相信自己是另一个人的命格。她总说自己生来就该是白天鹅,只是暂时被困在丑小鸭的躯壳里。” “小燕每天都对着镜子说,快了,很快了。直到那天,她遇见了林听潮。” “林听潮是?”警员终于放下笔,身体微微前倾。 “她开始模仿学校里一个叫林听潮的女生,走路的姿势,说话尾音上扬的调子,用右手撩头发的习惯……阿sir,你不知道,小燕是左撇子。” “甚至,小燕还会捡林听潮丢掉的发绳,和用过的纸巾。她说,这样就能‘沾到好命’。” 警员重新提起兴趣,在记录本上写下几个字—— 疑似跟踪行为。 “听起来是fans行为?现在好多人都迷偶像,只是她迷的,是身边的人。” “是换命啊,阿sir。”荣子美压低声音,坚持道。 “我现在怀疑,林听潮是故意接近她的。有一次小燕回来,说林听潮主动和她说话了。” “有钱人找穷人换命,要生辰八字,要交换贴身物件,最重要的是,对方得心甘情愿。我家里的老人说过,这种换命术最邪门地方就是……” 报案室里窸窸窣窣的声音轻了下来,警方们竖起耳朵。 直到此时,荣子美才言归正传:“我表妹已经失踪三年了。” “所以是失踪案?”警员揉了揉太阳穴。 每天总是会遇到很多这样的报案人,半天说不到重点。 他将一张表格推过去:“请填写相关信息,姓名、出生年月、最后出现地点……” 荣子美低着头,圆珠笔在纸上顿了顿。 她慢慢书写起来,每一笔都写得很用力。 “你说,”她抬头,“什么人会心甘情愿把自己的命交出去呢?” …… 盛放小朋友终于向外甥女道了歉,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委屈和懊恼。 是做错事的宝宝。 祝晴蹲下身来,与他平视,耐心听他把话说完。 阳光透过树荫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抬手勾了勾崽崽的小鼻尖。 这个亲昵的动作,让放放小朋友松了一口气。 晴仔说,知错就改就好。 “没关系。”祝晴说,“我拨回去。” 等待警署电话接通时,她望向放放。 其实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孩子,究竟是在原剧情里经历了多少伤害,才会一发不可收拾地往反派之路而去? 第62章 “我带晴仔去加班。” 祝晴在副驾驶位置系上安全带,金属扣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搭莫sir的车,要坐副驾驶,这是曾咏珊教的,不能把上司当成司机。 当时听见这番话,记忆瞬间从祝晴的脑海里冒出来,她依稀记得,曾经和放放小朋友一起坐在翁兆麟的车后座,他们是不是把翁sir当成司机。 还是小长辈会看人,放放早就说了—— 兆麟真是个大心眼的人。 “莫sir。”后座程星朗问道,“现场在哪?” “观塘垃圾站,一个捡垃圾的阿婶找到黑色塑料袋。”莫振邦握着方向盘,“塑料袋没打结,她一眼就看见了,吓得不轻。” 原本以为只是一场家庭纠纷,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表姐要找表妹,警方只需按照流程走,像这样的案子多了,大家甚至连讨论的兴致都没有。 然而没想到,现在居然出现一根断趾,断趾还用写着失踪者生辰八字的黄纸缠着,毛笔字端正,看起来更像是举行一场仪式。 自从游敏敏案结案至今,组里平静了将近二十天,没想到那一曲《月光光》打破安宁。 “前天奇凯还说最近太闲。”莫振邦摇摇头,“谁知道这话才刚说完,荣子美就来报案了,今天又发现断指。” 祝晴想,如果放放在,肯定会说他乌鸦嘴。 她抬眼,视线穿过挡风玻璃,恰好看见不远处正站在路边的梁奇凯,眉心拧了拧。 “梁sir。”祝晴指了一下。 “果然白天不能说人。”莫振邦调侃一声。 莫sir顺势将车靠边停下。梁奇凯俯身看清车内的人,立即拉开车门。见到程医生时,他礼貌地颔首,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坐下。 “这个点申请公务车还得批单子。”梁奇凯笑道,“正好想拦的士去现场,没想到遇见你们,可以搭顺风车了。” 他的声音温和如常。 调任cid几个月,梁奇凯早就已经和组里打成一片。此刻他自然地调节着车内的气氛,刚要和祝晴搭话,却见她突然转头。 梁奇凯的思绪不由飘回警校时期。 那时,这位师妹曾是男生宿舍里经久不衰的话题。 但梁奇凯始终都认为,他和他们在意的点不一样。他没这么俗气,真正关心的—— 其实是训练场上那道孤独的身影。 几个月前在cid办公室重逢时,他一眼就认出了她。 得知她与盛家白骨案的关联,了解她流落在外二十年的经历后,那份过去朦胧的好感逐渐化作更复杂的情愫。然而时至今日,他们仍然只是同事。 他们的关系—— 甚至不如她和豪仔、黎叔来得亲近。 落日余晖透过车窗,在祝晴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暖光。 这和梁奇凯与她初遇时不一样。 “程医生,车行地址是?” 祝晴的声音将梁奇凯拉回现实。 她的车抛锚后,是程星朗联系相熟的车行拖走。 “明天我顺路给你开过来。”程星朗的语气稀松平常。 梁奇凯的视线望向窗外,耳朵捕捉身后的对话。 他想起自己曾给祝晴带过夜光星星,很快就收到她递来的现金。 他以为她对所有人都会竖起这样的屏障,直到余光瞄见她对程星朗自然点头。 “麻烦了。”祝晴说,“改天请你喝茶。” 程星朗低笑:“跟小鬼学的场面话?” 他们都知道这只是随口客套,祝晴根本就不可能在某一天站在法医科办公室门口,请程医生喝茶。 但梁奇凯没想到,他们已经熟悉到可以互相调侃。 梁奇凯的眸光黯下来,这是他给自己的最后机会。 他向来温润随和,但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他继续做无谓的追逐。 这一刻,梁奇凯才真正放下,轻轻叹气。 …… 一行人赶到观塘后巷垃圾站时,天色已经擦黑,路灯却还没完全亮起。 曾咏珊站在巷口角落,手指紧紧抵着鼻尖,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她深吸一口气,立刻就后悔了,x餐厅飘来的热气与香气和垃圾站的气味混合在一起,直冲脑门,熏得她眼前发黑。 “莫sir。”她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莫振邦大步走来:“什么情况?” 巷子深处,豪仔正扶着墙干呕。 “黎叔,我妈以为我当警探很风光。”他说,“要是她知道我在翻酒楼馊水,会心疼到哭晕过去。” 黎叔正往脖子上挂警员证,闻言用证件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少废话,赶紧找。” 话音落下,见年轻人一脸菜色,他又叹着气从兜里掏出个新口罩。 “给,戴两层。” 此时,徐家乐在给捡垃圾的阿婶录口供。 “阿婶,你每天都来这条巷子捡垃圾?” 阿婶连忙点头,说话没个重点:“这条巷子里有两家茶x餐厅,一家烧腊店,还有……酒楼的帮厨很好心的,看我年纪大,每次都给我留饭。都是刚做出来的,可不是别人吃剩下的。” “阿婶,你是怎么发现断趾的?” “刚才我叠好空饭盒,要去翻旁边的垃圾堆,突然看见一个塑料袋。” “塑料袋没有绑起来,红线绑着黄纸,我还以为是红包,一扯——” “那个脚指头就滚出来了!” 当时阿婶的尖叫声几乎掀翻整条后巷,连隔壁茶x餐厅帮厨的小工都叼着烟跑出来看热闹。 茶x餐厅帮厨叫阿杰,回忆着当时的经过。 “我刚开始以为是猪骨……但钟婶说,她活了大半辈子,猪骨人骨难道还分不清吗?”阿杰的视线不自觉往垃圾堆瞟,“我走近一看……那截脚趾是用黄纸包着的,红线缠着密密麻麻,就像……就像电视里做法事。” “我们都没碰那个袋子,顶多是钟婶用钩子——谁敢碰?” 程医生已经戴好橡胶手套,用镊子小心拨开黑色塑料袋。 这是一根苍白的脚趾,断面整齐,被极细的红线缠绕,线上系着黄纸条。 程星朗将纸条和红线分别装进证物袋。 断趾表面裹着一层暗红色的胶状物,程医生用镊子挑起粘稠物。 祝晴俯身观察:“切口这么干净,表面却血肉模糊?” “不是自然血液。”程星朗低声道,“有可能是鸡血、猪血。” “作孽啊!用畜生血裹住生辰八字,冤魂就找不到仇人了!”阿婶倒吸一口凉气,“是真的,我小时候就听过这说法,这样做——阴魂就不能来索命了!” “阿婶。”黎叔厉声打断,“警察办案不讲这些。” “切口非常光滑。”程星朗继续道,“像用专业手术刀或骨锯一次性切断。” 曾咏珊的目光落在塑料袋底部。 那是一张被血浸透的报纸,上面的日期依稀可见。 “我记得那个表姐登记的失踪人信息……”她回忆片刻,立马望向已经收进证物袋的黄纸,“就是这个日期,邝小燕的出生年月日。” “是同一天的报纸。” “报纸日期和黄纸上的生辰八字,指向性很明显。” “莫sir。”梁奇凯问,“会不会是分尸案?” 这话一出,巷子里仿佛变得更加沉寂。 莫振邦没有立即回答,转向正在收拾器械的程星朗。 “能确定是生前切的还是死后切的吗?” “目前只有这一截脚趾,没有其他尸块作为参考。”程星朗停顿了一下,语气谨慎,“单从切口处的肌肉组织来看,存在轻微收缩反应,也可能是死后短时间内切断造成的。” 程星朗将证物递给助手,摘下手套时,目光与祝晴短暂相接。 他们都从对方眼中读出同样的疑惑,这不是一起简单的案子。 莫振邦沉默片刻,提高音量。 “所有人听着,再翻一遍垃圾站,附近巷子也给我仔细搜查。” “扩大搜索范围,排查周边是否有人看见可疑人物。” 豪仔无奈道:“莫sir,这里是观塘,每天来来往往丢垃圾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夜色愈发沉了下来。 时间在垃圾站令人作呕的馊水味中流逝。 警员们在垃圾袋和纸箱里寻找着,有着同样的目标。 其他尸块。 每个人心头都压着同样的疑问,这只是一个开始吗? 如果真的是邝小燕,如果真的是分尸案——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会不会有更多尸块,出现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 …… 就算流浪,盛放小朋友也要回自己家。 他不仅是个宝宝,还是个有钱的宝宝,安全问题肯定要摆在第一位,当然不能乱跑。 被绑架怎么办啦。 “毕竟现在没有请保镖贴身保护少爷仔。”萍姨笑着说。 放放伸出短短的食指,左右摇摆,露出神秘兮兮的小表情。 他见过的保镖多了,但是哪个能像晴仔这么威风?他们看起来练得很壮,其实不过是花架子,哄哄爹地就好了,可骗不了他。 只有晴仔,才能真真正正将他征服。 她可是会飞的警探,别的不说,光是下午小朋友们围绕着她求合照的崇拜样,就够放放回味好几天。 外甥女厉害,小舅舅超级有面子。 这么长一段时间里,放放每天都黏着祝晴,都已经习惯了。 谁知道突然冒出新案子,他又变回闲人宝宝,在家里的各个角落喊着好闷好闷。 他在餐桌前流浪,吃了萍姨做的丰盛晚餐,又去露台流浪,用马克笔在白板上画画,接着跑到儿童房流浪,心血来潮,将夜光星星贴纸撕下来。 第63章 “好——闷——啊——” 分明是放学后的空闲时间,放放小朋友本来可以在家里沙发舒舒服服躺着看卡通片,还可以在地毯上打滚。可他非要跟着祝晴来查案,在外边排队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终于轮到,兴奋的小表情一点都不收敛,就像来郊游。 毕竟是警察世家的小舅舅,放放天生胆大,就连听同僚们提及分尸案都能脸不红气不喘。 此时掀开帘子进了神婆的屋,他更是眼睛亮亮,还很有礼貌地问好。 “黄姑婆。”盛放招招小手。 神婆的屋子里很暗,香火缭绕。 铜钱撒在桌上,闭眼掐算,她已经念念有词了一晚上。 盛放小朋友坐好之后,闭上小嘴巴,这是他在外面答应晴仔的,不可以说很多的废话! 三岁宝宝也是有原则的,他不仅承诺不多说话—— 甚至,一句都不说,就像一只紧闭的小贝壳。 不过同时,小贝壳闲不下来。 他盯着神婆,学她的动作,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大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默默掐算。 接下来晴仔和神婆的对话,放放就懵懵懂懂,听不太明白了。 “换命的说法,从古至今都有。”黄姑婆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眼,声音沙哑,“要生辰八字、贴身信物,还有活人血肉。” 这番话与荣子美报案时提供的口供不谋而合。 祝晴想起案卷里记载的细节,邝小燕会偷偷收集林听潮丢弃的发绳、用过的纸巾,甚至吸管……这个出身贫寒的女孩曾对表姐说过,这样就能“沾到好命”。 “沾到好命?”黄姑婆冷笑一声,干瘪的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你怎么知道不是那些有钱人故意丢下的?这些富贵人家,最精通邪门歪道。” “你的意思是,林听潮故意留下这些私人物品,引诱邝小燕去收集,完成你所说的仪式?” “富贵人家最信这个,找命格相合的穷苦人,先用小恩小惠换取信任,再让穷人许愿献上性命。”黄姑婆的顿了顿,“十五年前跑马地,富豪女儿重病,找了个八字相合的农家女。” “后来呢?” 神婆没回答,重新闭上眼,布满皱纹的手翻着桌上的铜钱。 “这些折寿的勾当,我早就不碰,作孽啊……” 祝晴回想有关于警署里的案卷。 如果按照荣子美所说,邝小燕的失踪真和林听潮有关—— 难道林家是要邝小燕挡灾? 换命的说法,不过是打着鬼怪的幌子,祝晴始终坚信,一切都是人性在作怪。 但挡灾的方式,并不止玄学一种。 这背后,也许藏着阴谋与命案。 祝晴走的时候,将钱压在香炉下,神婆依然闭目养神,既没有道谢,也没有多看一眼。 当厚重的门帘在身后落下,一直抿着小嘴巴不说话的放放,立刻像只重获自由的小鸟,围着她转个不停。 “晴仔晴仔,我现在可以说话了吗?”小不点拽着她的衣角,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惊喜,“她真的会算命吗?铜钱为什么会自己动啊?” 他们只在神婆屋里待了十分钟而已,盛放小朋友却像是憋了一肚子的话。回家的一路上,他狠狠犒劳自己,手舞足蹈说个不停,就像是刚看完精彩演出的小观众。 到家时,少爷仔绘声绘色地向萍姨讲述今晚的见闻。 萍姨是很好的听众,一边惊讶地听着,一边利索地给两人换上更厚实的被褥—— 她睡前突然觉得天气转凉,因此特意起来准备。 “就是这样!”盛放找出一张黄色彩纸,“唰唰唰”在上面画八卦图,又光着小脚丫去找硬币。 他举着自制法器,小脸上写满得意:“晴仔你看——” 祝晴打断他:“睡觉。” 放放小朋友露出极度不赞同的表情。 他踮起脚尖,将那张彩色符纸“啪”地拍在祝晴背上,奶声奶气地喊道:“变,看不见我!” 人小鬼大的小孩。 “……”祝晴拎住他的后衣襟,将他送回儿童房去,“睡觉。” “等我学会法术……”盛放在被窝里扭来扭曲,“第一个把你变成小猪!” …… 祝晴不得不适应骤然加快的工作节奏,而盛放也要继续适应突然变得空荡荡的小日子。 其实,即便是前些天,他也要去上学,外甥女也要去上班。 但至少从傍晚开始,舅甥俩还能窝在沙发里,一个翻与植物人术后护理有关的医学书籍,一个看绘本。又或者一起蹲在电视机前,对着卡通片傻笑。 不像现在,晴仔又得很晚才回家,而放放在萍姨的“监督”下趴在露台,眼巴巴地盼着晴仔的身影出现在楼下。 就像是一颗望甥石。 好在小朋友的沮丧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找到了新的关注点。 放放站在日历前,手指戳着数字:“是周三啦!” 盛放记得,晴仔在游乐园时说过,二姐的案子将在周三宣判。 “晴仔,我要去法庭!”放放仰着小脸。 祝晴的目光落在日历上。 距离半山白骨案结案已经过去四个月,盛佩珊的案件到了最终审判阶段。那天她收到法院通知,告诉了放放,但从没想过要带他去法庭。 在原剧情里,小反派因为盛佩珊的事,被所有人指指点点。每次他愤怒地回击时,那些人就笑得更加恶劣—— “怎么?你也想学你二姐杀人吗?” 可那时候的小反派根本不懂。盛佩珊对不起很多人,却唯独没有亏欠过盛放,别人说她坏,他就跟人打架,别人说她该死,他就骂回去。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家人和是非,不能混为一谈。 祝晴的脑海里闪过半山别墅壁炉里的那具白骨。 她想起何嘉儿的母亲老泪纵横,掩面哽咽着说—— “就当我的女儿……还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做她的战地记者吧。” 祝晴不想让放放亲眼体会亲人受审的残酷。 但善恶是非,必须让他明白。 盛放静静地听。 他嘴巴里还塞着没咽下去的奶黄包,双手捧着玻璃杯,小口小口喝着温热的牛奶。 浓郁的奶皮沾在他嘴角,祝晴伸手用纸巾轻轻擦掉。 “像白胡子老爷爷。”她唇角微扬。 放放立刻纠正:“是白胡子老舅舅啦!” 祝晴成功转移了放放的注意力。 可过了好久,小朋友突然放下杯子。 “不要以为你成功了哦——” “什么?” “我还记得呢。”盛家小少爷眯起眼睛,“只是不去啦。” 犯罪就是犯罪,晴仔说,二姐会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但在她铁锹底下猝然消逝的生命,是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偿还的。 盛放还小,可他懂得这么多道理。所以祝晴总是平视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地和他对话。 晴仔告诉他,每一条生命都是宝贵的。 放放用力点了点头,把最后一口软乎乎的奶黄包咽下去。 他记住了! …… 清晨,祝晴刚踏进警署大门,就见小孙和曾咏珊急匆匆往外走。 荣子美的行踪查到了。 “超市人事档案里没登记她的具体地址,同事都说跟她不熟。” “户籍科的旧地址早就已经过时,荣子美和她母亲搬走很多年了。” “好在有超市店员回忆,荣子美曾经因为母亲住院而请过假,我们这才锁定了医院位置和具体病房。” 祝晴、曾咏珊和小孙赶到医院,穿过住院部,在三楼拐角处找到了三零一病房。 推开病房门,六张病床紧密排列。 这个时间,探病的人还没到,并不算嘈杂。 荣子美正坐在床边,给母亲按摩掌心和手臂,动作熟练。 见警方亮出证件说明来意,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就在这里谈吧。” “护士马上要来查房,我要在这儿等着。” “你们刚才说,找到小燕的手指头?”荣子美问。 “是断趾。” 病床上的荣母中风严重,歪斜的嘴角发出含糊的呜咽声,攥住女儿衣角。 “没事的。”荣子美拍拍母亲的手背安抚道,“是为小燕的事。” 调查显示,这对母女与邝小燕的关系比想象中更复杂。荣子美和邝小燕的虽是“表姐妹”关系,两家却极其疏远,不过是家族谱系里勉强勾连的一笔,平日里很少往来,后来因为住得近,关系才重新续上。士多老板的证词得到印证,邝小燕父母确实不务正业,都不是什么安分的人,年幼的邝小燕常常抱着作业本躲到表姐家。 邝小燕写完功课,总是要吃饭的,一开始,荣母看她可怜,会准备她的份。 但当年,她们自己母女俩相依为命,同样不宽裕,时间长了,谁都承受不住这份负担。 “我妈找小燕的妈说了……”荣子美回忆着,眼神放空,“她就给了我妈一些钱,不多,够买菜的。” 也就是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邝小燕和荣子美走得很近。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在报案时填的表格上,荣子美填过这个信息。 此时,她的叙述比报案时要详细许多。 “她那时候已经被服装店炒了,又找不到别的工作。”荣子美说,“在家里被她爸妈嫌弃,待不下去了,就来我家……一直说,沾到好命了,一定会沾到好命的。” “小燕心高气傲,她不愿意当服务生,说那是伺候人的。” “但是以我们这样的学历,就只能做这样的工作,不然呢?” 第64章 报警! 几分钟前,cid办公室里还飘着萍姨老鸽汤的浓郁香气,众人捧着汤碗讨论案子。 转眼间案情突变,莫振邦已经快速分配任务, 祝晴、曾咏珊和梁奇凯去医院和林汀潮家。他带着小孙和豪仔查年来林汀潮的医疗记录、重大经历和求学轨迹。剩下的人留守,梳理时间线。 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警员们迅速放下汤碗,抓起林汀潮的旧照、邝小燕的拼图画像以及其他相关资料,冲出办公室。 所有人都忙碌起来,甚至萍姨都在收拾碗筷准备回家,就只有放放小朋友在状况外呆了几分钟。 终于,放sir也成功破案—— 晴仔送他去上不感兴趣的兴趣班,幕后黑手是萍姨! 身后传来盛家小少爷奶声奶气的兴师问罪,而后一行人的身影逐渐远去。 经过技术科时,祝晴的余光扫到姚志勇的身影。 他正瘫在转椅上,瘦削的身躯裹在衬衫里。为了邝小燕的拼图画像,姚志勇用了整整三个小时,怎么拼都不对劲,本来想敷衍过去,谁知道那些阿sir们比什么都精,在他想蒙混过关的时候,重重拍一下桌子,吓得他直接清醒。 无论如何,终于完成画像,姚志勇活动自己的肩膀和脖子,转身准备起身。 “喂。”祝晴突然折返,将林汀潮的旧照拍在他桌上。 “见过这女孩吗?” 照片里的女孩穿着芭蕾舞裙,姿态优美。 姚志勇定睛看:“这是谁?” “有没有见过她和邝小燕在一起?” 姚志勇眯眼凑近,突然嗤笑:“madam玩我啊?这个一看就是千金小姐,怎么会和邝小燕混在一起?” 他指尖戳着照片:“物以类聚懂不懂?山鸡还想攀凤凰——” “所以是没见过?”祝晴冷清打断。 姚志勇耸肩:“不过她比邝小燕正点多了。” 他油腻的目光在照片上流连。 祝晴一把抽回照片。 几个人走出很远,才听见身后传来姚志勇的嘀咕—— “凶什么凶,小心我投诉你。” 走廊里,徐家乐模仿姚志勇的腔调:“‘邝小燕还以为自己是白天鹅?’呸!他自己都在麻将馆输到裤子穿窿。” 曾咏珊气愤道:“这都是什么人啊!” 徐家乐撇嘴:“你都没看见他刚才是什么嘴脸,讽刺邝小燕‘什么货色’……还说他爸妈也看不上她。” “他自己又是什么货色?”曾咏珊咬牙道,“尖嘴猴腮,还没个正当事情做,从早到晚泡在麻将馆,别说邝小燕心比天高了,就是要求再低,也不可能看上他!” 一共三辆公务车同时出发。 “别理这种烂人。”梁奇凯打开车门前笑了一下,刚要去驾驶位,想起上次祝晴的嫌弃,回头将车钥匙递给她,“你来开吧。” 曾咏珊和梁sir一起坐到后排位置。 祝晴有手提电话,联络起来要方便许多,因此在收到林汀潮的最新地址前,他们先去一趟医院。 这个时间点,医院里弥漫着米粥、饭菜混杂的气味。即便病人的饮食再清淡,也架不住这么多人挤在一起,空气里浮动着一种沉闷的、略带消毒水气味的食物气息。 荣子美正坐在母亲床头,一勺一勺地喂她喝粥。 梁奇凯低声道:“照顾中风病人很辛苦,光是喂饭这种小事,就得花上大把时间。” 站在病房门口的护士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照顾病人和照顾小孩完全是两回事。小孩子再怎么闹,至少会笑会撒娇,让人心里软软的。可照顾病人……时间久了,只会让人越来越疲惫。” “但荣小姐很孝顺。”护士长补充道,“自从她母亲住院,荣小姐除了上班,就是来医院陪护。最近听说她丢了超市的工作,干脆全天守在这里。” 她叹了一口气:“我们都知道她的情况,以前有工作时,医药费就已经很吃力了,现在更是难上加难。我也帮她留意过同病房的看护工作,可惜暂时没有合适的。” “看得出来,她很辛苦,脸色越来越差。” 护士长一脸感慨地望着荣子美。 她还这么年轻,也许自己不觉得这是拖累,但旁人看在眼里,心中难免不是滋味。 病房里,荣子美一手端着粥碗,一手轻轻擦去母亲嘴角溢出的米汤。 喂进去的粥,有一半进了喉咙,另一半顺着老人歪斜的嘴角滑落。荣母说不出话,眼神却透着窘迫和绝望,眼角无声地淌下泪来。 “生病……真是可怜。”曾咏珊轻声说道。 祝晴凝视着眼前的一幕,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 盛佩蓉那样骄傲的性格,被困在无法动弹的身体里,如果她的意识仍在清醒地感知这一切,该有多痛苦? “没关系,慢慢来。”荣子美用毛巾擦去母亲的眼泪,安慰道,“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荣小姐。” 听到声音,荣子美这才注意到警方,转过头来。 听清楚他们的来意,她说道:“我没有见过林听潮。” 然而,当梁奇凯拿出林汀潮的照片,她忽地脸色微变。 “是很像。”荣子美压低声音,自言自语,“难怪……难怪小燕总说能沾到她的好命。” “阿sir,一定是她。”她抬头,语气笃定,“小燕现在怎么样了?” “你说当年邝小燕在学校里认识林汀潮,但林汀潮并不是她的同学。” 荣子美的神色变得茫然。 “那小燕是怎么认识林汀潮的?”她困惑道,“小燕说过,她会在食堂跟着那个女孩,连她喜欢吃什么都知道。” 荣子美回忆道:“小燕好像说过,那个女孩吃饭很多的讲究……不吃葱,不吃辛辣,小燕告诉我,只有真正的千金才会这样娇惯。” “细节——才能看出一个人的出身。”荣子美说,“小燕是这样说的。” “是邝小燕辍学之前的事吗?” 荣子美认真想了想,摇头:“这个我不记得了。” 这时,祝晴的手提电话铃声响起。 她看了一眼屏幕,走出病房,靠在走廊接听。 “程医生?” “断趾的切口显示,肌肉组织有微缩反应,说明至少在脚趾被切断时,人还活着。” 祝晴的目光落回病房内:“珍姐刚才在电话里告诉我了。” “就这些?” 程星朗的声音顿了顿。 “初步判断是女性,男性趾骨通常更粗大,但仅凭趾骨判断性别,误差较大。” “可以作为参考,但不能单独下结论。” 祝晴点头:“还有别的发现吗?” “还有一件私事——” “先挂了。”祝晴都没注意听,就看见梁奇凯和曾咏珊走出病房,注意力回到案子里,“回警署再说。” 警署那边已经发来地址,三人按照信息,前往林汀潮创办的舞蹈中心。 前台小姐礼貌地接待了他们。 “林老师。”她将三位警方带到练功房门口,“有三位重案组的警官找你。” 林汀潮回过头。 他们找了她整整两天。 终于见到了本人。 …… “说了吗?”放放整个人几乎要扑到程星朗身上,圆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怎么不说呢!” 他小手扒着程星朗的膝盖,身子前倾,连呼吸都屏住了。 就等着对方给个准话。 “你外甥女根本不给我开口的机会。” 放放很夸张地耷拉下脑袋:“不是吧……” 对于盛家这位小少爷来说,今天简直是世界末日。 一周明明只有七天,萍姨却给了外甥女整整八张名片!钢琴、马术、击剑、珠算、油画……连喘气的空档都没给他留。 放放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越数越绝望。 一条活路都没有,早知道他就不要在外甥女面前说“好闷好闷好闷”! 刚才垂头丧气下楼时,他正好撞见来送检验报告的程星朗,顿时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冲上去,小手拽着白大褂的衣角晃啊晃,拜托对方帮忙说情。 然而现在,程医生也爱莫能助地摊手。 “晴仔不近人情。”放放叹了口气,小手插口袋,“我知道的。” 警署后门的台阶被夕阳晒得暖烘烘,放放挨着程星朗坐下,望着天边思考人生。 萍姨站在一旁,提着保温壶、汤碗和饭盒,耐心地等着小祖宗吐苦水。 少爷仔这愁眉苦脸的样子,过去她在半山时可从来没有见过。 “我明明最心疼晴仔了!”盛放踢飞一颗小石子,委屈巴巴道,“今天吃完饭,连卡通片都没有看,就急着来送汤。结果她呢,她居然——” 程星朗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糖递过去:“恩将仇报。” “就是啊!”盛放宝宝撕开糖纸,眼中闪着相见恨晚的光芒。 他凑近程医生,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帮帮忙咯!” 萍姨假装整理保温壶,实则竖起耳朵偷听。 只见两个人越凑越近,脑袋抵着脑袋,嘀嘀咕咕。 等到再起身,和程星朗挥挥小手说“掰掰”时—— 放放气到带褶的包子脸已经没褶了。 少爷仔信心满满地握紧小拳头,他一定会说通晴仔。 毕竟他们家晴仔可不是什么六亲不认的人。 她超疼小舅舅的! …… 舞蹈教室里,十余个四五岁的小朋友排成两排,正跟着钢琴的节奏练习基本功。 孩子们踮起脚尖时,肉乎乎的小脸都绷得紧紧的,就像是一只只认真的小小天鹅,有的动作略显笨拙,但转圈时总是不自觉露出开心的笑容,圆圆的小肚子将练功服撑得鼓鼓的。 第65章 真是大女孩啦。 祝晴给放放报了击剑班。 萍姨替她包办了所有琐事——放学接人、督促吃饭、掐着点拦的士送孩子上课。 空余时间被安排得严丝合缝,将盛放小朋友那一声声百无聊赖的“好闷”彻底堵了回去。 放放人生中第一次上幼稚园,是祝晴送去的,如今第一次上兴趣班,祝晴也特地去接。 从警署出来,越野车拐过两个街区停下。 祝晴瞥见转角处外科诊所的霓虹灯招牌。 她想起程医生的结论。 断趾切口边缘极其整齐平滑,是专业医疗器械所为,普通人很难做到。 医院主刀医师、诊所老板、牙医、兽医、资深手术护士…… 排查范围太大了,目前在林汀潮身边暂时没有浮现这样的可疑人物。 “叮、叮、叮——” 祝晴的视线转移到斜对面的方向。 路边坐着一位老伯,正凿开麦芽糖块。 十几年前,福利院的午后,欣欣姐姐神秘兮兮从校服口袋里掏出用纸巾包着的麦芽糖。 那是祝晴第一次吃到叮叮糖,并不太甜,但黏糊糊的,裹住她松动的乳牙,最后连牙带糖全粘在手心里。 要是被盛放知道,他就有把柄了…… 祝晴突然发现自己在笑。 那些曾经被当作无用记忆的碎片,如今再回想,居然变得温暖。 她买下一袋叮叮糖,走向击剑中心。 萍姨正贴着玻璃窗张望。 室内的小不点穿着击剑服,还真是像模像样的。盛家小少爷本来就学过击剑,但祝晴以为他已经忘得差不多,报名时就填了个基础班。 放放不情不愿地来,没想到在这堂课上杀得其他小孩“片甲不留”,当其他孩子扁着嘴抹眼泪时,盛放就挺起小胸脯和小肚子,反手将剑握在身后,就像是武侠片里独孤求败的剑客。 这些小朋友们一点都不上道—— 怎么没人叫他“少侠”呢? 萍姨一脸遗憾,少爷仔帅气得不行,她应该带dv机录下在这一幕,带回家让晴晴看一看。 正这样想着,她余光注意到祝晴的身影,刚要招呼,就被手势制止。 正好这节课结束,家长们涌进教室给小孩擦汗送水换衣服,祝晴比了个“嘘”,萍姨立马会意,点了点头。 放放小朋友玩得不知道多开心,尤其是在教练说将来可以帮他集齐击剑徽章时,眼底惊喜的小星星都快要冒出来了,然而当跨出训练室,一眼看见晴仔的瞬间—— 小肩膀一垮,嘴角耷拉。 祝晴抱臂倚在门框,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 早在初遇这位小少爷时,她就说过,他就像个小影帝。 宝宝现在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哪里还有刚才大杀四方的威风? 祝晴揪了揪他的小脸。 “干嘛啦。”盛放小朋友撇起一边嘴角,快要撇到耳后根。 “开心开关——”她屈指弹了摊小孩的鼻尖。 祝晴从另一只手变出叮叮糖,趁他愣神,塞到他小嘴巴里。 放放的眼睛亮了起来,细细品味。 这是什么糖,之前从来没有吃过…… 盛放分明是开心的,却还要强忍着嘴角翘起的弧度,假装很高冷。 装作晴仔来不来接都无所谓,带不带糖果更加无所谓。 车子刚发动,还没起步,前面不远处是个海滨公园,草坪上的狗狗出来玩耍。 小狗撒欢地跑,跑到车边。 放放将车窗降下来,下巴搁在窗框,和它幽幽对视。 “小狗小狗,无忧无虑的小狗……” “你就好啦,不用上幼稚园,也不用上课。” “狗狗听不懂,你应该对它说——”祝晴打断他,“嘬嘬嘬。” “我在跟谁说话,你不清楚吗?”放放甩来一个意味深长的小眼神。 祝晴假装专注倒车,握着方向盘扮演专职司机,带他们回家。 后视镜里,萍姨笑得都快要冒出眼泪花。 盛放望向窗外,和下午在幼稚园看破红尘时一样凄凉。 …… 下车后,盛放小朋友独自走在前面。 他明明还在为兴趣班的事闹脾气,脚步却轻快,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好心情已经被雀跃的小背影出卖。 萍姨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摇头笑道:“这个小祖宗,聪明劲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都这个时候了,还在跟你讨价还价呢。” “其实老爷以前给他安排的课程比现在还要多,排得满满当当的,那时候反倒不闹。” “家庭教师来了,他就被玛丽莎带着去自己的专属教室上课,不知道是应该以前太小,还不懂,还是因为知道你疼他。” 祝晴知道萍姨的意思。 刚跟着祝晴回家时,放放比她想象中要乖巧懂事太多了。就算住在又小又热的黄竹坑警校,他也从来不抱怨,站在破旧的电风扇面前,和它比赛摇头。 而现在,放放深知祝晴疼他,小小一只的崽崽才学会板着小脸抗争。 “像现在这样多好。”萍姨轻声说。 “是啊,这样才好。”祝晴温声接话。 原剧情中阴郁的小反派,正是在一次次压抑中扭曲了天性。 而此刻,路灯下那个会叉着腰气鼓鼓的孩子,小心思全都写在脸上,写在清澈的眼睛里。 “晴晴,二小姐的案子……” “十九年。”祝晴说,“谋杀加非法处理尸体。” 这起案件审理之初,盛家的辩护律师团队便提出闭门审理的申请,试图低调处理。然而鉴于案件性质属于严重犯罪,依据司法公开原则,法庭驳回了辩方请求。 而后律师团又另外提出申请报道限制令,整个过程,是一场周折的拉锯战。最终,香江法庭限制媒体对案件的报道方式,但因为祝晴是亲属,仍旧接到通知。 听说,当时何嘉儿的父母坚持到场。在法庭的旁听席上,母亲攥着女儿的照片,哭到声嘶力竭。 盛佩珊瘦了很多,再不像之前那样优雅从容,坐在轮椅上的她无法鞠躬致歉,但始终低着头,悔恨的泪水不断滑落。 曾经那个跟在大小姐后面的小女孩,转眼成了阶下囚,萍姨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是一个劲地叹息。 “为什么这么做?” “不应该啊,不应该啊……” 直到目前为止,半山壁炉白骨案才算彻底结束。 而祝晴如今更多的精力,则在邝小燕失踪的案子上。 到家后,她给曾咏珊拨了个电话。 晚饭后,她提前去接放放,当时同事们还在加班,处理收尾工作。 现在,曾咏珊已经到家了,正悠闲地嚼着什么。大概是加班后的夜宵,对话那头传来筷子轻碰碗沿的声音。 “刚才你走了之后,我们查到邝小燕的出生证明了。户籍科有留档,她确实是邝伟和甘春岚的亲生女儿。梁sir还说呢,户籍科总算没拖后腿,免得我们又要大排查。另外,刚出生时留的血型登记,也算是佐证之一,敲了公章的。” “豪仔又跑了一趟福合街,邝家以前的铁皮屋变成药材铺,店里阿婆和他们家不熟,但记得邝小燕和她妈妈一样标致,像一个模子刻的。” “这就意味着,我们的猜测错了。” 就在下午dna比对结果刚出来时,重案组还激烈讨论过另一种可能。 如果暂且搁置“换命”的角度,按照豪门秘辛来推,邝小燕会不会是林父的私生女? 毕竟连非亲缘关系的骨髓配型成功率都仅有数万分之一—— 而两个人偏偏又长得有几分相似。 但现在,出生证明上的墨迹和街坊的证词又提醒着他们,这样的猜测并不合理。 “邝小燕没有真正和邝伟比对过dna,长得像,也只是像她妈而已。”曾咏珊说,“但如果要这样钻牛角尖,其实太牵强了。毕竟,没有任何线索表明邝小燕不是邝家的亲生骨肉。” “但怎么样才能排除现有的疑点呢——”曾咏珊沉吟道。 “除非,确定骨髓配型绝对不是邝小燕。”祝晴说。 电话那头,碗碟轻碰,曾咏珊似乎放下宵夜。 “是啊。”曾咏珊的声音忽然轻快起来,“去证实?” “我现在接你!” 她们要去医院拿口供。 按照规定,专业证词必须两个人在场。 祝晴到家不到十分钟,连衣服都还没换,转身就要拿车钥匙出门。 一回头,看见盛放小朋友已经坐在玄关处的穿鞋凳上。 他已经重新穿好小鞋子,鞋后跟抵着地板左右晃动,还得意洋洋的。 要查案就一起去,他猜到啦。 “少爷仔,晴晴要工作,你乖。”萍姨从屋子里拿出一本精装童话书,“我们昨天在书店买了新的故事书,萍姨给你念。” 祝晴拿着车钥匙,跨出门。 夜风掀起她额前的碎发,回头时,穿鞋凳上还长着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孩。 放放的眼睛湿漉漉的,像刚洗过的黑葡萄。 “还不跟上?”祝晴抬眉。 盛放睁圆眼睛:“来啦!” “查案要注意什么?” “当然是小嘴巴闭起来咯!”放放竖起食指,抵住嘴巴,但藏不住嘴角的小梨涡。 他们的声音渐行渐远,萍姨摇头笑着,手中还握着童话书。 她站在门边,目送着舅甥俩风风火火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时间,还不到七点半。 一直以来,祝晴向来最大程度给小朋友自由和包容。 这个点,她带着少爷仔出门加班也好,孩子需要早睡,这至少可以保证,两个小时以内,晴晴也会回来。 萍姨有些感慨。 其实,放放已经被养得很好,倒是他这个外甥女,总是这么搏命,让人担心。 第66章 “能验出DNA吗?” 舞蹈教室里,有两排穿着雪白蓬蓬裙的小天鹅,虽然胖嘟嘟的,但姿态专业。 相比之下,放放就像是一只笨拙的小,站在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 这是老师特意给潜在小客户安排的黄金位置,方便随时纠正他变形的动作。 “不是只有小女孩才跳芭蕾哦。”老师扶正放放的小胳膊,笑着说,“我们隔壁班也有跳芭蕾的小男孩哦,mark从四岁就开始学芭蕾,去年还拿了校际比赛的银奖!” “你叫什么名字?”少爷仔问。 “我?你可以叫我lily老师。” 盛放小朋友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又不是金奖,吹水lily。 当其他小朋友们稳稳地抬起手臂时,放放的小短手还在艰难寻找平衡。 他的指尖一直在颤,注意到镜子里的训练有素的椰丝宝宝。 真没想到,椰丝还有点厉害。 祝晴倚在教室门口的玻璃前,嘴角不自觉上扬,就像萍姨站在击剑馆外时那样骄傲。 只是耳朵却悄悄竖起来,敏锐地捕捉着接待室传来的低语。 那刻意被压低的争执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说了很多次,没必要跟家长炫耀战绩,更没必要吐苦水。有人来报名,只要聊课程安排就可以。”林汀潮说,“我刚才都听见了,你拉着人家说‘金芭蕾’是怎么被我们打败……这有什么意义?” 苏乐怡:“学员家长想了解办学实力,我只是实话实话。” “就算用三个月时间打败金芭蕾,有必要弄得人尽皆知吗?乐怡,你真是得意忘形了。” 苏乐怡沉默良久,忽然冷笑。 “林汀潮,我们是平等的合伙人关系,你不是我的老板。” 接待室的门打开,玻璃幕墙映出两人的倒影。 祝晴注意到这对搭档之间的微妙。 在合作中,她们需要彼此,却又暗自较劲。 “生意场上有分歧很正常。”林汀潮突然放软声线,“我们慢慢商量。” “有时候真感觉你变了很多。”苏乐怡的语气也和缓了一些,“你以前不会像这样咄咄逼人。” “是我太着急了。”林汀潮笑着,温声道,“容光百货新到的羊绒披肩,你上次说喜欢的色系——” “什么样的?” “现在试试吗?我放在后备箱了。” 苏乐怡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跟着站起身来。 当她们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走廊转角,祝晴才缓缓收回视线。 之前的对话中,苏乐怡谈及创业往事,就曾流露出资金周转不如林汀潮宽裕的窘迫。而现在,林汀潮用一条羊绒披肩,让她将所有不满都咽了回去。 按照苏乐怡对这位合伙人的依赖,这条线索,恐怕挖掘不出什么真相。 唯一让祝晴留心的,是苏乐怡的那句随口抱怨,她说,林汀潮的变化很大。 从一开始,警方都将注意力放在那个荒诞的“换命”传说上。 富贵人家用小恩小惠诱惑贫苦女孩,进行某种不可告人的交易。 可如果,真正被调换的,是富家千金的命呢? 因为嫉妒,不如取代。 擦得锃亮的玻璃里,映出盛家小少爷的怨念。 “放放,就是压腿啊!”椰丝热情道,“我示范给你看。” 放放看着椰丝,慢慢地,眼睛睁大,睁到不能再大。 做了这么久同学,他没想到,小椰丝居然有独门绝技,能把整个人折起来! 放放小朋友瞬间胆战心惊,瑟瑟发抖。 “我也要压吗?”宝宝强装镇定,“不行的,我要回家了。” …… 与此同时,黎叔和豪仔按照地址,来到荷里活道一间油画室。 里面传来檀香和油墨水彩的气味,推门进去,几个粗犷的木雕随意摆放,透着一股不拘一格的氛围。 落地窗前,一个男人正专注地作画,阳光洒在未完成的画布上,听到动静,他转过头来。 “二位是?” 这是一位年轻的画家,身上套着一件亚麻衬衫,袖口沾了颜料却浑不在意,只是随意地挽起。 这个周身散发着艺术气息的男人,是林汀潮青梅竹马的男友,曾与她交往一年。 警方是从林汀潮的老同学口中得知他的存在。 据说当年林汀潮生病,他因怕被拖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 “是因为她的健康问题才分手的?”豪仔开门见山。 “手术不是很成功吗?”男人抬起头,语气平淡,“主刀医生亲口说的,造血功能重建很理想。” “知道骨髓移植后要经历什么吗?一开始,连呼吸都会咳出血痰,她很害怕,是我拉着她的手,度过那些日日夜夜。” “有天夜里,她疼得拔了留置针,如果不是我发现……” “两位警官,术后,是我陪着她重新站起来。现在你们来问我,是不是因为她的健康问题分手?” 画室墙上挂着几副已完成的作品,其中一副边角贴着泛黄的获奖标签,显然有些年头了。画中人的轮廓,隐约能看出林汀潮的影子。 “她连张字条都没留就消失了。”男人放下画笔,声音低沉,“我去她家找过,她父母说,林汀潮只想以学业为重。” 男人笑了一声:“中学时不谈学业,二十岁了反倒突然重视起来了。”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三年前。 他专程飞了十几个小时,跑到茱莉安舞蹈学院找她。她带他逛了校园,最后却以一句“我们不合适”,给这段感情画上句号。 “我和她分手?”男人冷着脸,“阿sir,你们查得不够清楚。” 豪仔没料到这个回答。 黎叔不愿再听年轻人之间早已成为过去式的纠葛,他更关心此行的目的。 “有没有听林汀潮提过邝小燕?” 黎叔掏出那张合影,指着角落的身影。 “她就是个疯子。”他盯着照片,语气厌恶,“有一次在电影院,散场后,我们发现她就坐在后排。汀潮忘拿外套,回来时,她正在试穿大小。” …… 一节课长得好像永远过不完。 放放跟着节奏,抬起肉乎乎的小短腿。 委屈的小卧底深知自己的使命,但是接头人实在太过分,在关键时刻,居然出卖了他。 “二五仔。”放放咬着小米牙。 “这是什么?”椰丝宝宝好奇地问。 “我在数节拍。”放sir平静解释。 听说专业卧底都是要写卧底日记的,今晚回家,他一定要记下这黑暗的一天! “小天鹅翅膀要抬高一点哦。”老师温柔地提醒。 少爷仔第一次跳舞,小手小脚不听指挥。 所有人都看出来,他不像优雅小天鹅,而是像一只呆头鹅。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玩耍的时候过得很快,是一眨眼的事。 而此时,每一分钟却都有整整……六十秒。 放放站在镜子前叉腰,注意到外甥女的身影,眼睛瞪得圆圆。 晴仔居然还好意思站在那儿! 祝晴在他的小眼神攻击下,默默转过身。 刚才bb机一直震动,显然是曾咏珊发来的消息。他们在跟踪林汀潮时,发现她折返舞蹈中心,担心祝晴露馅,才一再提醒。 其实,当时与林汀潮对视沉默的时刻,并不惊险。如果对方清白,这场偶遇不过是巧合,但如果她心里有鬼,那么双方都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祝晴的倾向是后者。 思绪回到案情原点,从一开始,邝小燕就像影子般黏着林汀潮。她表姐说,她自称被困在丑小鸭躯壳里的天鹅,疯狂学习模仿着真正天鹅的一举一动。不管是说话腔调、微笑时唇角的弧度、用手撩起头发时的小习惯,还是步伐……甚至,邝小燕还学她的饮食习惯,富家千金吃饭有很多的讲究,邝小燕便说,只有真正的千金才会这样娇惯。 “细节——”祝晴回忆荣子美口中邝小燕的原话,“才能看出一个人的出身。” 邝小燕要彻底脱胎换骨,直到真正成为林汀潮的那一天。 舞蹈中心的隔音不好,祝晴拿着手提电话下楼,向莫振邦汇报。 “莫sir,如果两个人本来就有六七分像,通过整容调整……”祝晴缓缓道,“这就是她去东南亚的原因?推迟半年入学,恰好够完成整形和恢复。” 至于取代,发生在什么时候? 骨髓配型手术时,医生必定会严格核对身份,也就是说,真正的林汀潮确实完成了手术。那封术后感谢信,也确实是她在病床上亲笔写的。 按照她对聂医生的承诺,本该在出院后身体恢复时送上锦旗。但真正的林汀潮没能兑现这个承诺——也许正是因为那时,她已经被替换。 电话那头传来莫振邦的质疑:“可她还在跳舞。” 祝晴想起下楼前,她站在一间舞蹈教室门口。 当时林汀潮已经回到练功房,一个小女孩格外黏她,在孩子母亲歉意的笑容中,她牵着小朋友,示范旋转动作,舞步就像是羽毛一般轻盈。夕阳透过玻璃窗,将她的侧脸与墙上旧海报重叠。一个是现在的舞蹈老师,一个是曾经的站在领奖台上的天才少女。 “教小孩而已,需要拿出全部功力吗?”祝晴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当年的天才,如今还是天才吗?” 漫长的沉默后,莫振邦抛出致命问题—— “父母呢?女儿被调包,父母会察觉不到?” 祝晴蓦地僵住。 她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祝晴自小孤身一人,即便如今有了母亲,那份亲情对她而言也不过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她从来没有真切体会过父母无微不至的关怀,仅凭想象,终究有所疏漏。 第67章 如果这都不算谋杀—— 重案b组警员们在会议室围坐成一圈。 那封匿名信被小心地铺在桌面中央,所有人屏息凝视。 信件的开头写道—— “亲爱的天鹅观察家们”。 而落款则是“一位再也不能沉默的见证者”。 “我曾见证真正的天鹅在舞台上绽放光芒。”曾咏珊轻声念道,“每一个旋转都带着与生俱来的灵气。” “而拙劣的模仿者,不管如何努力,假的永远是假的。” “如果这都不算谋杀,什么才算?期待你们的答案。” 黎叔戴上手套,将信纸轻轻装入证物袋:“小孙,立刻送去鉴证科。” 其他警员们的议论声不停,梁奇凯拿出林家别墅的详细地形图,每个出入口都被标上记号。 “写信人到底是谁?难道是和曾经的邝小燕一样,在庭院观察……” “是那个曾经听过林家地下室传来女性尖叫和哭泣声的邻居吗?” “这人知道的……应该比邻居要多。但为什么不直接举报?非要在这里和我们玩猜谜游戏,而且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对方的遣词造句极其挑衅。” “再也不能沉默的见证者?这是在引导什么吗?” 这封信的字里行间透着讥讽,让所有人感到不适。莫振邦暂时交由鉴证科,紧接着继续梳理案情思路。 所有人的心头都像是压着大石,明明得到了突破性线索,却只让人感到压抑。他们的脑海中,被同一个画面占据——鲁米诺试剂显现出的手掌印、拖痕和挣扎的痕迹。 “邝小燕的动机还能理解。”曾咏珊突然说,“但林汀潮的父母又是图什么?” “我记得真正的林汀潮一直饱受脚踝旧伤的困扰。一个芭蕾舞者的黄金期能有多久?十年?十五年?他们是不是看透女儿迟早要告别舞台,无法忍受精心培养了二十年的明珠最终沦为普通人?所以,不如趁早未雨绸缪。” “你是说,为了保全林家的荣誉和面子?不可能,真品和赝品在天赋上的差距太大了。况且他们从七年前就开始接触邝小燕,那时还是林汀潮最辉煌的时候。” 众人沉默了片刻。 “但其他方面都解释得通,父母有钱有势,完全有能力培养一个完美替身。虽然整形技术并不普及,但别忘了麦淑娴就是开美容院的,她有渠道联系境外整形专家。” “邝小燕本来就和林汀潮有六七分相似,父母亲自以林汀潮的名义送她出国,易如反掌。等再回来时,她已经脱胎换骨。” 审讯室内,林维宗、麦淑娴和邝小燕被分别羁押。 林汀潮的父母并不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 林维宗只有两句话,第一句话是“不知道”,第二句话时—— “在律师来之前,我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麦淑娴则说,她根本不认识邝小燕,而所谓女儿被替代,更是无稽之谈。 “我们怎么可能这么做?”她不解地问,“警官,你们的想象力会不会太丰富了?” 面对审讯,这对夫妇守口如瓶。 观察室的监控画面里,林母仿佛坐在咖啡厅,优雅地整理自己鬓边垂落的发丝,林父则闭目养神,偶尔抬腕看表。 但铁证正在一件件浮出水面。 “耳廓对比的结果出来了。”一名警员推门而入,“这个部位,连整形医生都束手无策。真林汀潮的耳廓弧度和邝小燕的弧度完全不一样,骨头基础在那摆着,就算神仙来了,也没办法把假的变成真的。” “林家父母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是外人怎么可能盯着千金小姐的耳朵看?就这样让她蒙混过关了。” “你这样一说,我才想起来……那冒牌货每次出现,都故意拿头发挡着耳朵。” 没过多久,梁奇凯也风尘仆仆地冲进办公室,将证据甩在桌上。 “这是牙科诊所的x光片。邝小燕曾在这间诊所秘密调整牙齿,力求每个细节都能完美复制。” “而这一份,是真林汀潮的就诊记录,牙齿的结构完全不同,显然不是同一个人。” …… 审讯室里,证据被摆在“假林汀潮”——也就是邝小燕面前。 和林父林母不同,在这起案件中,她是最直接的参与者,所有证据都指向她。 “林维宗和麦淑娴已经联系了各自的律师,金牌律师团会为他们做出最有力的辩护。” “邝小燕,你来猜一猜,他们有没有给你请律师?” “他们很可能会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你身上。”豪仔敲了敲桌面,“如果你够聪明,现在就该说出真相……否则,没人能救得了你。” 显然,如果她继续保持沉默,就会成为这起案件中的“牺牲品”。 因此,邝小燕必须开口了。 经过这么多年,邝小燕已经与新身份完全融合。 即便此刻承认自己确实是“邝小燕”,她的谈吐和细微动作依旧像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千金小姐。 她凝视着空气中,犹豫良久:“该从什么时候说起?” “七年前。”豪仔提醒道,“林先生和林太太正式找上你的那天。” “对……”邝小燕轻轻点头。 他们第一次相遇,是在一条阴暗的巷子里。 当时邝小燕正和母亲激烈争吵,当邝母愤然离去后,林维宗和麦淑娴出现了。这对衣着光鲜的夫妇告诉她,他们已经观察她很久了。 “他们问我,想不想成为真正的白天鹅?” “秘密受训的地点,在九龙塘一栋没有门牌的红砖房里,教练是来自大剧院的首席舞者。芭蕾是对肢体和基本功要求极高的舞种,一般要从小开始学习,但没办法,我必须学会……就算足尖渗血,也不能停下,这是我拿到新身份的第一个门槛,唯一的入场券。” “真正的白天鹅,怎么能不会跳舞?” “教练只会说说俄语,从早到晚都在骂人,但是我没想过放弃,从来没有。”她的语调变得飘忽,“像我这样的人,能有专业老师一对一指导……我还有资格抱怨吗?” 说到这里,她的回忆变得断断续续。 她描述着成为林汀潮有多么美好,比如可以随心所欲地购物。一条昂贵的羊绒披肩,就能让商业伙伴低头,所有人都仰视她,只因为她的身份和财富。 在这三年多的时光里,邝小燕成了一个傀儡,但她心甘情愿。 “你们根本无法想象,我以前过的是怎样底层、下等的生活。”邝小燕说,“能活下来都不容易了,怎么敢奢望变成真正的千金……谁能想到呢?命运居然厚待我。” “继续吧。”祝晴将笔录本翻到下一页,“秘密受训期间,连你父母都不知道吗?” 邝小燕的思绪又飘回七年前。 那时的她,根本不明白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林维宗和麦淑娴警告她,必须保守秘密,对任何人都不能提及,包括父母。但她实在按捺不住兴奋,差点就要到处宣扬。可惜父母根本不相信,嘲笑她做白日梦,因此,她只能告诉同龄的表姐。 那时的她,并非野心勃勃,只是谁不渴望被珍视?她原本的生活环境是完全被放任自流的,读不下去书就辍学,玩到深夜也没人管。在接触林家后,她才看到了全新的世界,原来会有人为了培养女儿,付出这么多的精力与财力。邝小燕看到了全新的世界,当他们说可以让她成为这个世界的主角时,她将所有梦想都押在了这上面。 她无比希望能成为真正的林汀潮,几乎成了执念。 “他们告诉我,必须听话。” “如果不听话,就会变回邝小燕。” 这也就标志着第二个阶段的开始,她变得更乖,主动配合一切安排。 芭蕾舞、形体礼仪课、英文培训……正值青春期的她,为了保持与林汀潮完全一致的身材,连饮食都严格控制。那段时间,林父甚至给了她一套校服。为了将来能自然地谈论校园生活,他们安排她混进学校亲身体验,但严禁接近真正的林汀潮。 邝小燕进入了那所学校。 但她完全无法克制接近林汀潮的冲动。 “去学校的第一天,我就跟在她身后。在食堂里,我发现她用餐时真是挑剔……原来真正的千金是这样的,这个不吃,那个不碰。而我为了保持身材,只是廉价食物的分量减半,甚至减到三分之一。” “对了,林汀潮还主动和我说话。她说,感觉我们俩长得有点像,问我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我多想告诉她,我就叫‘林汀潮’……”说到这里,邝小燕的唇角往上扬起,牵起一抹精心设计过的微笑,“但如果真的开口,应该会吓到她。” “我盯着她的眼睛看,模仿她的眼神……那种清澈、毫无杂质的目光,是最难模仿的部分。” “但是很快,林汀潮察觉到异常。” “她和她男朋友都发现,我偷偷收集她的发绳和外套……林汀潮告诉了她父亲。”邝小燕皱眉,“爸爸很生气,他说我不听话,违背了约定。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爸爸妈妈都没来见我。” 祝晴和豪仔交换了一个眼神。 邝小燕已经完全代入角色,即便真相大白,她依然用着“爸爸妈妈”这样的称呼。 “我以为一切都完了,以为没希望了。” “他们是不是在骗我?但为什么要骗我……” 邝小燕每天都在煎熬,害怕美梦破碎。 幸好过了一段时间,一切又回归正常,她才放心。 “那些年,他们就让你一直住在笼屋?没有给你安排像样的住户?”豪仔的笔尖顿住,抬起头,“甚至还要去服装店打工维生……你一点好处都没有得到,是怎么做到乖乖听话的?” 第68章 不再沉默的见证者。 放放从前觉得,阿卷是整个幼稚园里最死板的小孩。 现在知道了,难怪阿卷会这样,因为他是纪老师教出来的学生啊! 小不点的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气得在原地直跺脚,快要炸毛。他一会转向程医生,一会转向纪老师,小脸涨得通红,就在快要气到爆炸的时候—— 程星朗终于慢悠悠从口袋里掏出证件。 和晴仔的警员证不同,深蓝色的证件套里,照片栏下“卫生署法医科”的钢印子啊阳光下闪闪发亮。 纪老师仔细核对过,终于松口:“原来是祝小姐的同事。” 盛家小少爷在程医生面前威风凛凛地叉着腰:“怎么不早点拿出来啦!” 程星朗的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又迅速压平。 早拿出来就看不见这小鬼哇哇叫了。 这时萍姨终于匆匆赶到,气喘吁吁地向纪老师解释情况。 放放小朋友调转炮火,转到萍姨那边去:“你迟到!” “抱歉。”纪老师无奈道,“主要是幼稚园的规定……” “理解。”程星朗单手把放放拎上机车后座,打量他鼓成包子的脸,“你是气球吗?” 崽崽听不懂这高级骂法,歪着头时,一个儿童头盔“啪”地扣下来。 程星朗做事有交代,利落地替他系好扣带,请萍姨放心,兜完就送小鬼回家,顺便“咔嗒”一声拍下挡风罩。 机车引擎“轰”地一响,幼稚园门口瞬间沸腾。在小朋友们羡慕的惊呼声中,放放的小胸膛不自觉挺高,嘴角疯狂上扬。 落日、机车、大靓仔载着小靓仔—— “哇!好有型啊!” 放放整个人贴在程医生背上,小短腿努力岔开,试图摆出更加威风凛凛的架势。前面传来一声淡淡的“坐好”,他立马变老实宝宝,但欢快的小奶音还是飘了一路。 萍姨望着机车远去的背影,忍不住笑了。 程医生太懂小朋友的心思了,甚至故意在幼稚园门口多绕两圈。直到交通彻底堵塞,所有小孩都扒着栏杆目送,放放心满意足,小脸得意得都快发光。 机车穿过大街小巷。 白天的骑行和晚上完全不同,落日光芒洒下,街边的景色看得一清二楚。他们还遇到正在巡逻的交警,放放迫不及待地推开头盔挡风罩,奶声奶气地问好:“师姐,还没收工啊?” 骑铁马的交通部师姐还以为自己听错。 刚才是碰见哪位小同僚了? 定睛一看,居然还是个迷你骑手。 此时的香江,对于幼儿乘坐机车的年龄限制,并没有明文规定。她瞥见那辆机车——速度较缓,转弯时的倾斜角度都刻意放轻,温柔得不像话。路程短,也戴了头盔,还专门贴着小巷行驶,显然是哄小孩开心。师姐笑着摇摇头,索性放行,继续抄牌。 对于盛放而言,最有趣的,就是穿越小巷。 就像在拍警匪片,程星朗车技了得,带着他在弯弯曲曲的巷子里穿梭。放放紧紧抱着程医生的腰,眼睛亮晶晶的,余光里风景掠过,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纪老师说,小朋友来到陌生地方,应该提高警惕才对。但是,放放已经彻底把下午在幼稚园上的“防拐安全课”抛到九霄云外。 机车!这可是机车啊! 谁还有空想那些无聊的课? …… 兆衡律师事务所的李律师向警方提供了一份尘封多年的档案,这份档案揭示了林汀潮生母冯凝云的下落,过去二十余年间,她一直以化名隐居在精神康复中心。 这一切都是冯老先生的安排,当年他将冯凝云安置在这家僻静的专科疗养院,所有入院手续都经过特殊处理,就连医护人员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冯老先生在世时,不愿自己的女儿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如果不是因为必须配合警方调查,这个秘密,将被永远掩埋。 档案中夹着一张照片。 昔日旧照里,冯凝云是台上散发着耀眼光芒的舞者,而后来变成什么样,谁都不知道,按照老爷子的安排,再也没有人去打扰过她…… 这是家族遗传的精神疾病,每一位女性仿佛都逃脱不出这样的梦魇。 档案记载,林汀潮的外祖母在二十五岁那年突然精神失常,在某个雨夜自缢身亡。她的母亲曾是舞台上优雅的天鹅,却在生下林汀潮后逐渐崩溃。而现在,轮到林汀潮了。只是这一次,她连被送进疗养院的机会都没有,而是彻底消失。 林汀潮下落不明,任何可能与她有关的线索,都可能是解开真相的关键。 经过等待,调令终于批下,此刻,祝晴站在明德精神康复中心的西贡专科疗养院门口,抬头望着这栋灰白色的建筑。 这仿佛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与祝晴的想象不同,走进铁门,没有想象中的阴冷潮湿,没有刺鼻的消毒水味,也没有疯癫的哭喊…… 相反,这里甚至宁静而温暖,阳光洒在草坪上,零星几个穿着病服的病患在散步,外界的一切完全与他们无关。 阳光投过落地窗,在走廊投下光斑。 程医生在访客登记表上签字,接过访客牌,递给祝晴。 这个地方,程星朗曾来过无数次。 每次都是独自一人,站在铁门外望着里面整齐的建筑和修剪得当的草坪,有时一站就是几个小时,直到警卫过来礼貌地请他离开。 护士长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性,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 听完他们的来意后,微微蹙眉。 “跳芭蕾的女士?”她摇了摇头,“我们这里没有会跳舞的病人。倒是有演舞台剧的,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她姓潘。”祝晴补充道。 “九号病床的潘梦?”护士翻动档案的手指顿了顿,抬眼望向窗外的草坪,“应该在活动区,这个时间,她通常会在那里晒太阳。” 她转头对旁边年轻的护士说道:“小董,带他们过去。” 小董点点头,从抽屉里取出一串钥匙,领着他们穿过走廊。 尽头是一扇上锁的玻璃门,她说了一声“稍等”,用钥匙打开这扇门。 “草坪也要上锁?”祝晴忍不住问。 “必须上锁。十几年前出过事,有病人逃出去,闹出了人命。所以后来……你看那边的墙,加得比赤柱监狱还要高,没有任何翻墙逃出去的可能性。”小董压低声音,“就是那起登过报纸的案子,无差别杀人,最后被车撞死……” 祝晴下意识看向程星朗。 已经进入十一月初,阳光却出奇地温暖,柔和地洒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不是无差别杀人。”程星朗低声道,“只是规律还没被发现。” 有精神病史的流浪汉犯下多起命案,这几起案子,程星朗曾反复回忆。 他对比每一个遇害者的家庭背景、职业、住址,甚至他们的活动轨迹。 他坚信一切并非偶然,但是这个规律是什么? 董护士继续领着他们穿过草坪,一边走一边介绍。 “西贡专科疗养院和总院区完全不同,这里除了重症患者,还收治一些特殊的犯人。” “精神病人犯罪嘛,总归和正常人不同。”护士语气微妙,没有再往下说,但眼神已经道明一切,这些人像是握着免死金牌。 “奇怪,刚才还在那里的……”护士站在草坪边缘张望,被阳光照得眯起眼睛。 突然,一道身影踉踉跄跄地撞了过来。 程星朗反应极快,下意识挡在祝晴面前,在对方即将跌倒时,稳稳扶住他的手臂。 中年男人抬起头,露出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笑容:“谢谢哥哥!” 他的声音粗哑,语调却轻快地上扬,说完便赤着脚蹦蹦跳跳地跑开了,病服下摆沾满草屑,在风中摆动。 “他……”祝晴望着那道背影。 “他让我们叫他冬冬,精神分裂。”护士习以为常道,“听说小时候要照顾五个弟弟妹妹,从来没当过一天孩子。现在倒好,整天追着人叫哥哥姐姐,活得像个三岁小孩。” 草坪中央,冬冬正蹲在地上,专注地和一队蚂蚁说着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趴下来,用手掌托起一只迷路的蚂蚁,将它送回自己亲手挖出的洞穴,完成这个动作之后,满足地拍了拍手。 “他那些弟弟妹妹呢?” 护士扯了扯嘴角:“一个都没来过。听说从他正式住进来的第一天起,就再也没有家人来看过他。” 忽然,程星朗的脚步顿住。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祝晴注意到湖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个臃肿的身影。 “她就是潘梦。”护士也望向长椅的方向,“怎么跑那儿去了,连我都没注意到,还是你们警察的眼力好。” 湖边的身影就是林汀潮的亲生母亲,如今化名潘梦的冯凝云。 祝晴问:“她平时和谁走得比较近?” “她很少说话的,还真没见她和什么人有过交流。总是一个人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们说她跳舞?我在这里工作两年了,从来没有见过她跳舞。也许舞蹈对她而言,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吧。不过看她现在的样子,真的想象不出,以前是一位舞蹈家。” 祝晴和程星朗缓缓向她走近。 从前在舞台上尽情旋转的芭蕾舞演员,腰肢不再纤细,足尖不再绷紧,优雅的颈部线条也变得浮肿,看不出丝毫昔日的影子,只有那双低垂的眼睛在抬眸瞬间,还依稀可见一丝灵动。 第69章 “都少说一句!” 此时,黎叔终于按捺不住,脾气彻底爆发。 三言两语之间,年轻同事们立刻会意——原来这对前夫妻正为些鸡毛蒜皮的家事争吵。起因是他们刚参加工作的儿子搬出去住,黎叔和madam于各出一部分钱,加上儿子自己还贷,三人合力买了套小房子。 madam于坚持要买新楼盘,黎叔则担心月供会压垮儿子。 最终选择了旧楼盘,可如今房子问题频出,管道渗漏、电梯故障……这些琐事成了导火索。 同事们弄清原委后,一脸了然,默契地低头继续处理手头文件。 放放是小孩,不明白他们在吵什么,小脑袋一时往左,一时往右,满脸困惑。 同时,放放又是长辈,在所有人选择沉默时,他的责任感涌了上来,无论如何也要当这个和事佬,让前妻和前夫结束战争。 “好啦好啦。”放放伸出小手隔开两人,“都少说一句!” 小脸上摆出严肃表情,倒真有几分长辈的架势。 黎叔的前妻于靖英先前根本不认识这孩子,一句“他很内向”的评价差点让她失语,此时又像小大人一样劝和,相比之下,整个警署似乎就数这孩子最有胆色。 毕竟是在警署,这么吵下去也不是办法,于靖英把脸转过去。 只是她虽不再作声,脸色却依旧阴沉,冷冷地扫了黎叔一眼。 忽然,一道奶声奶气的提问打破了沉寂。 “你真的是他前妻吗?” 所有人再次屏住呼吸。 祝晴不在,没人管得住这位小少爷。此时,这个不合时宜的问题让所有人都捏了把汗。 连黎叔都直摇头。 这孩子是没见识过于靖英的铁面,三句话把人骂哭对她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于靖英低头俯视着这个小人儿:“怎么?” 放放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问题总是这么真诚:“是老夫少妻吗?” 大家都愣住了。 随后,有人轻笑出声。 黎叔难以置信地望向于靖英。 他敢发誓,近二十年都没见前妻笑得这么开心过。 …… 时光倒回二三十年前,黎叔和于靖英是实打实的同龄同学。 如今竟被说成“老夫少妻”,而且还是出自于一个三岁小孩之口——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说谎?于靖英眉开眼笑,嘴角越翘越高,甚至好心情地问起小孩的名字。 接下来便是一问一答的对话。 “o记是什么?” “有组织罪案及三合会调查科,简称扫黑。” 放放捧着小手,视线落在她胸前的证件上,烫金字母闪闪发亮。 他眨了眨眼睛:“dsp?” 一旁的曾咏珊解释道:“madam是侦缉高级督察。” “好神气!” 显然,放放小朋友又收获了一位新偶像。 这场对话如此愉快,于靖英完全忘记自己是来吵架的。 临走时,她还略带歉意地摸了摸口袋:“没带糖,下次见面给你带棒棒糖。” 盛放小朋友一直将她送到cid办公室门口,人都走远了,崽崽还扶着门框喊—— “记得哦,下次要给我带棒棒糖。” “知道了。”于靖英没回头,利落地摆摆手。 “少爷仔,我们也该走了。”萍姨提醒道,“晴晴说击剑教练介绍了个网球班,我们去试一节课,就当玩玩。” 机灵的小少爷立刻明白了—— 外甥女是要把他的时间排得满满当当,让他没空来破案和探班,想得美! 但课程已经约好,他只能乖乖地去。 盛放忘记自己“小时候”有多爱打网球,出门时还嘟囔着。 “我只上一节课,下次不会去的!” “好好好,少爷仔。” “下次让击剑教练别乱介绍啦……” 放放小朋友是吃过晚饭从家里出来的,很不巧,外甥女在忙,舅甥俩没有碰着面。 然而更不巧的是,他搭的的士刚开走,车窗外就闪过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 “啊——”放放的脸贴在车窗上,“晴仔!” 计程车渐行渐远。 祝晴上楼才知道,原来刚才,放放来过。 小朋友天真可爱,可一转身,案情依旧阴云密布。 此刻,不仅林汀潮下落不明,关键人物也失去了踪迹。 …… 经过两天紧锣密鼓的调查,重案b组将沈竞扬的底细查了个透彻。 办公室里人来人往,常常只剩下空荡荡的桌椅,当所有调查资料汇总时,这个令人唏嘘的故事逐渐浮出水面。 “沈竞扬家境优渥,是林汀潮青梅竹马的恋人。” “巧合的是,他们在玛丽医院同一间病房出生,前后相差两年。两家是世交,父母是生意伙伴,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 “玛丽医院同一间病房出生?”莫振邦看着资料冷笑,“病房是同一间病房,但亲生母亲早就变成继母,恐怕麦淑娴根本就不会对外宣扬这件事。” 对外,麦淑娴与林维宗从未提起林汀潮还有一个生母。 这是一个秘密,被他们掩埋至今。 祝晴握着笔,在“玛丽医院”四个字底下标注记号。 “这本来应该是段佳话,双方父母都默认他们毕业后就会结婚……” 直到邝小燕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 “林维宗要求邝小燕和沈竞扬提出分手。因为他清楚,以沈竞扬对林汀潮的了解,迟早会发现端倪。” “真可惜,多般配的一对,都是艺术家。”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艺术家往往追求完美,当爱情出现瑕疵,会不会选择毁灭?沈竞扬会不会因此伤害林汀潮?” 林汀潮的遭遇令人揪心。 她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人? 学校偶遇的女孩、所谓的朋友、前男友,甚至亲生父母…… “除了荷里活道的那间画室外,沈竞扬还和朋友合开画廊,但据他的朋友反应,他已经好几天没有露面了。” “沈竞扬早就已经搬离父母的住所。两位长辈表示很少见到儿子,这些年来,他们多次催促儿子开始新恋情,但沈竞扬似乎始终走不出上一段感情的阴影。” “出入境记录显示他仍在香江。” “沈竞扬的交际和生活圈子极其简单……在他的住所没有发现任何女性用品,可能还有其他的藏身之处。” “十天前的刷卡记录显示,他订购了一枚钻戒。”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林汀潮的危险指数不断攀升。 莫振邦正要下达进一步指令时,报案室的值班警员突然出现在cid办公室门口。 “莫sir。” “你们要找的人来了。” …… 审讯室里,沈竞扬又高又瘦的身影在强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他修长的手指交叠在一起,抬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汀潮不见了。” 面前两位警官的笔录本已经摊开,笔尖在第一行停顿。 沈竞扬的叙述,从林汀潮接受骨髓移植开始。 “我和她父母在移植中心守了整整两周。”他的声音不重,却字字清晰,“直到医生告诉我们,植活指标良好。” 那段日子里,沈竞扬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陪着林汀潮熬过一次次排异反应。 可出院后,她却开始刻意疏远。 电话不接,拒绝约会,追到家里,她的父母总说她出门了。 好不容易联系上,她又推说要准备入学事宜。 她以为开学后,两个人将彻底了断,但沈竞扬不死心地追到英国。 等来的却是一句决绝的分手。 一开始是愤怒的,但愤怒之后,变成挥之不去的疑虑。 沈竞扬说,如果真的相爱过就会知道,没有无缘无故的结束。他们明明……一切都那么好。 沈竞扬开始调查,着了魔一般追查每一个细节。起初以为她有什么难言之隐,怎么也没想到真相竟如此荒诞——整容、替身、囚禁。 “直到我看见逃出来的她。”沈竞扬的声音突然哽住,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原来那三年……” 真正的林汀潮被囚禁了整整三年,半年前才逃出来。 那时邝小燕尚未回国。 “先是地下室,逃出来过,又被抓回去。” “后来因为家里需要佣人,他们就把她关到了别处。” “那一天是台风夜,汀潮站在我面前发抖,我几乎没有认出来。” 重获自由的林汀潮活在恐惧中。 她知道父母一定会找她,害怕再次被抓回去。沈竞扬提议报警,她却始终抗拒,那场被囚禁的记忆让她浑身战栗,他不敢再逼她。 “邝小燕隐瞒囚禁时间……”莫振邦皱眉,“是为了减轻刑期?” “最近她总是做噩梦。” “她说,不能就这样结束。” 沈竞扬闭上眼睛。 他和林汀潮一起长大,对林维宗和麦淑娴再熟悉不过。他也无法理解,这对和蔼的父母怎么会变成恶魔……更何况是林汀潮,这个疑问日日夜夜折磨着她,比身体的伤痛更甚。 “她相信警方。”沈竞扬突然说。 关于那截断趾,是林汀潮自己的主意。 在地下室,她的脚踝早已被邝小燕故意踩碎,再也无法跳舞。 “汀潮让我动手。”沈竞扬继续道,“她说,这三年什么痛没受过。” 一本刑法专业书籍被轻轻放在审讯桌上。 书页间满是折痕和批注。 “她每天都在算。”沈竞扬苦笑,“算那些人该判多少年。” 莫振邦:“如果是为了让警方查到那场囚禁,为什么不直接报警?她的伤痕、她的供词,足以将他们定罪了。” 第70章 成熟小孩。 这是一个还没到上学年纪的小女孩,蹦跳着穿过人群,怀里洋娃娃的发卡和她自己的发卡颜色配套。突然,她在几乎要行凶的林汀潮面前停下,好奇地仰起小脸。 反光的刀刃上映出林维宗和麦淑娴狰狞扭曲的面容,却也清晰地映出了小女孩眼底不谙世事的好奇。当时,林汀潮握刀的手突然僵住了,就是那一瞬间的迟疑,警员夺走她手中的凶器。 厨刀落地的清脆声响中,林汀潮仍旧恍惚,没有意识到这一念之差,她救了自己。 小女孩懵懂地眨着眼睛,直到被抢购特价鸡蛋的奶奶一把拽进怀里。 老人粗糙的手掌慌乱地抚过孙女的脸颊:“吓到没有?” 确认孩子没事后,老人长舒一口气,连刚抢到的鸡蛋都不要了,紧紧攥着孙女的小手就往超市外走。 林汀潮怔怔地望着这一幕。 曾经,她也总是被护在怀中,那并不是幼时的事,她的记忆还极其深刻。甚至直到接受骨髓移植之前,她都以为自己是最幸福的女孩。这些日子里,沈竞扬温柔的话语时常在耳边回响,可那些被至亲背叛的痛楚,那些必须用恨意来填补的空缺……怎么可能轻易放下? 超市逐渐回忆平静,三三两两的顾客躲在货架后窃窃私语,探究的目光不断在林维宗夫妇身上扫视。 这对中年夫妻的脸色是惨白的,他们呆立在原地,与林汀潮沉默地对视着,直到被警方带走。 警员们交换着眼神。 这场案子,终于要迎来结局。 而接下来的审讯工作,绝对会是个大工程。 林汀潮的右脚缺了一根脚趾,按照时间推算,伤势恐怕还没有完全愈合,走路时显然行动不便。还是直到在审讯室坐下,她因隐忍疼痛而变化的神色才有了缓解,她用手轻轻地擦去额间冷汗,没有出声。 正如沈竞扬说的那样,这些年林汀潮经历了太多苦难,早已经学会沉默地承受一切。 这才是警方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林汀潮。 在这起案件中,她本是彻彻底底的受害者,如今却要从那根断趾说起,将自己精心设计的复仇计划和盘托出。 和警方推测完全一致,林汀潮不愿主动报警。即便林家找替身整容、替代、长期囚禁……这一切听来都如此荒谬,可她始终固执地相信,警方能查明真相。 没有真正夺走她性命的“谋杀”,难道就不是谋杀吗?那封匿名信,全程由她口述,她原本想以观察者的身份向警方施压,却没想到警方的侦查能力远超过她的预期。 “生前切割的组织会呈现收缩反应。”祝晴将法医报告轻轻推过桌面,“这是无法伪造的铁证。” 林汀潮安静地点头。 莫振邦转动着手中的笔,声音不自觉放轻:“说说那三年吧。” 林汀潮抬起头,惨白灯光落在她的脸上。 沈竞扬说,这是一个善良脆弱的女孩,习惯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受了这么多伤害,她的眸中已经无光,眼神却仍旧清澈,就像邝小燕在审讯中提过的,林汀潮的眼神,是整场阴谋中最难复制的部分。 林汀潮说起那三年时光。 一开始是地下室,她经常挨打,刚接受完骨髓移植,身体还没有全然恢复,就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呼救。邝小燕说,不必呼救,林维宗和麦淑娴不会来的,因为他们已经默认,从此,邝小燕才是林家真正的女儿,他们怎么会为一个“外人”而与女儿伤了和气? 她的脸上缠着白色纱布,说这样的话,太诡异了。林汀潮无比惊恐,她甚至还哭喊着求吴妈救救自己,可谁知道,就连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吴妈都回乡。原来,这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预谋。 那是长达半年的折磨,从一开始的求救,到慢慢希望破灭…… 直到一个午后,邝小燕翘着脚在地下室涂指甲油。她说,这些年模仿林汀潮的一举一动,连最细微的喜好都要完全复制。就连指甲油,她都不敢涂,因为真正的林汀潮不喜欢这些夸张的颜色……现在借着在家“养病”的由头,总算能随心所欲。 林汀潮还记得,当时地下室闷热的空气里,刺鼻的化学气味混合着霉味。 让人透不过气来。 林汀潮就是趁邝小燕低头专注时,用尽全身力气撞开了她。 她赤脚踩过地下室狭窄老旧的台阶,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时,阳光刺得她泪流满面——然后,她被父亲拖了回去。 是林维宗,亲手将她抓回地下室。 “指甲油泼在了她新买的裙子上。”林汀潮的叙述突然变得断断续续,右手不自觉抚上右脚踝,“她就这样,用高跟鞋跟……” 邝小燕一脚踩在她带伤的脚踝上,左右转动,碾碎她本来就伤痕累累的脚踝。 那是钻心刺骨的疼。 此时回想,林汀潮仍会颤栗。 后来,她被转移了位置。那不再是地下室,没有任何霉味,唯一相同的是并不通风。他们将窗户焊死,没人的时候,她可以自由走动,但开不了门,房门反锁了。 林汀潮被关在那里,林维宗和麦淑娴每次来时都会带着笑,笑容温和得像是慈父慈母。 那些日子里,林汀潮最信任的父母说—— 只要她不挣扎,他们永远不会再伤害她。 他们确实不曾对她动手。 但父母给她带来的伤害,却远比邝小燕施加的更加深重。 也是在那些年里,她拼凑出真相,那个连邝小燕都不知道的真相。 最终吐露真相的是麦淑娴,原来她心里始终横着一根刺——那个处处比她出色的冯凝云,优越的家世、出众的美貌、惊人的舞蹈才华……冯凝云拥有她渴望,却永远得不到的一切。可冯凝云疯了,她积压多年的嫉妒与自卑却无处宣泄。 在林汀潮被囚禁的日子里,偶尔能听到麦淑娴与林维宗激烈的争吵。 她不动声色地试探,终于从麦淑娴失控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原来这个自称母亲的女人,与她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其实这个猜想,从被关进地下室的那一天起,就在林汀潮心中生根发芽,最终得到验证。 “她……”林汀潮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沉默片刻,“麦淑娴早就认识我的亲生母亲,一直活在她的阴影下。” “电话、瓦斯、刀具,甚至连根针都找不到。他们怕我自杀,怕事情败露。” “送来的饭菜,有时是盒饭,有时是米其林外卖,也有面包、饼干……” “邝小燕没有来过,我知道她已经如愿以偿,成为真正的我。” 说起这些过往,林汀潮用了许久才平静下来。 她的交握的双手指节已经泛白,轻声问:“可以不说了吗?” 其实这些供词与沈竞扬的陈述高度吻合。 祝晴知道,作为经验丰富的警官,莫振邦坚持追问细节的用意很明显。在将来的法庭上,这些血泪控诉或许能为这个可怜的女孩争取怜悯。 关于断趾和匿名信的处理,在法律上存在弹性空间。 莫振邦希望,在冰冷的法条之外,陪审团能为真正的受害者保留一丝温情。 “请问……”林汀潮突然开口,“竞扬他……还好吗?” “那截断趾,是我求他的,我自己下不了手。” “他拿着刀的时候,手抖得比我还要厉害。” “在这件事情上,竞扬是完全无辜的。” 这是整晚审讯中,林汀潮情绪最激动的时刻。 她泛红的眼角,让祝晴想起沈竞扬来做笔录时的样子。 他宁肯说出不利于自己的实情,背负风险,也要反复恳求警方——请找到她,务必阻止她做傻事。 幸好,在这片黑暗里,至少还有真心。 口供已经记满了五页纸,就在这时,敲门声打破寂静。 祝晴接过鉴证科送来的dna报告,薄薄的纸张在她手中显得异常沉重。 她与莫振邦交换了一个眼神。 最终,这张dna报告被放在林汀潮面前。 林汀潮既没有落泪,也没有崩溃。 她只是僵坐在那里,目光死死钉在那几行冰冷的鉴定结论上,仿佛要将纸张看穿。 直到警方开始收拾文件,她才轻声说道:“原来是这样啊。” “这样的话,我的人生就像一个笑话吧。” …… 审讯室里,沈竞扬沉默地坐着。 刺眼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交错的阴影,在听说林汀潮已经被找到的消息后,他才有了反应。 “汀潮怎么样?” “她没事。” 沈竞扬紧绷的肩膀微微下沉,交握的双手终于松开。 “找到林汀潮的时候,她正举着刀。”曾咏珊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她亲生母亲有精神病史,是遗传的精神病。她一直拒绝接受你,悄悄做这么多事……应该都是怕连累你。” 那些心头的疑问,都有了解答,重遇的日子里,分明她和他一样珍惜……但是却迟迟不愿意接受他。 沈竞扬根本不知道这些,但其实他并不在乎。 只是这些话,没有必要对面前的警方说,他想要亲口告诉林汀潮。 当最后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时,纸张摩擦声格外刺耳。 “她不是林家亲生的女儿。”曾咏珊又说道。 奇怪的转折,也就是说,林汀潮本来不该受这样的罪。 沈竞扬突然抬头,声音沙哑:“她知道了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恳求警方:“让我见见她。” 这时的她,需要的不过是陪伴,是可以依靠的怀抱。 第71章 今天的晴仔不一样。 审批通过后的会面,被安排在警署的特殊会面室。 “我准备好了。”林汀潮轻声说。 祝晴点点头,打开会面室的门。 铁门厚重,缓缓开启时刮出令人心惊的金属摩擦声。这一瞬间,无数与地下室有关的记忆涌入林汀潮的脑海。 曾经,林汀潮在那间地下室练舞,四面墙的每一面镜子都映出她的舞姿,仿佛她最重视的观众。 可后来,四面围堵的镜子成了牢笼,在邝小燕得意的示威中,她无力挣扎反击,就像是被彻底困在了镜子里。 当两个“林汀潮”四目相对的瞬间,连空气都变得凝固。 邝小燕坐在椅子上。 这些年来,她用了太多心思去模仿林汀潮。从发型到妆容,从说话的语气到微小的表情,就连走路时肩膀摆动的幅度都精心揣摩,再加上整形医生的鬼斧神工……其实原本应该更像才对,要不是林汀潮此时瘦得过于憔悴,她们面对面坐在一起,或许会分不清彼此。 林汀潮提出会面请求的时候表示,有些话,她想要当面问清楚。也许当时她是想要问清楚有关于计划之初“父母”的迟疑,以及最终他们打算如何安置她……囚禁她一辈子吗?那些疑问,曾经被林汀潮拿来拷问自己,是反复的折磨。但是现在,她坐在邝小燕面前,看着对方眼中闪烁的复杂情绪,突然觉得一切都不再重要。 “记得荣子美吗?”林汀潮突然开口。 邝小燕与林汀潮的命运,从七年前就紧密地交织在一起,经过许多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邝小燕接触到一个崭新的世界,她看着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的林汀潮,仰望着那个明媚闪耀的女孩,幻想有一天,自己真的能向她靠近。第二个阶段,她在九龙塘的旧屋学跳舞、学英文、练习谈吐和礼仪,她愤恨不甘,为什么自己要将时间耗在无穷无尽的等待中,只为了一个成为替身的机会?她明明已经做得足够好。 第三个阶段,她正式顶替林汀潮,看着那个曾经的白天鹅被锁在地下室里,足尖再也无法绷紧,恨意有了落点,邝小燕的心态早就已经扭曲。她甚至开始享受这种掌控他人命运的快感,至少在那时,她是高高在上的。 而此时此刻,是最后一个阶段,她以为她们的位置又重新互换,就算林维宗和麦淑娴被定罪,林汀潮也能继承林家的一切……然而,林汀潮忽然提起荣子美。 邝小燕怎么可能不记得荣子美? 那个平凡、臃肿,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连和人对视都不敢打正眼的表姐。每次邝小燕忍不住地炫耀时,荣子美都会用那双粗糙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劝她要脚踏实地。 邝小燕说,荣子美嫉妒她能成为真正的天鹅。 然而此时,从林汀潮口中说出的话,这么荒谬。 邝小燕以为自己听错,甚至对照着她的口型,加以确认。 “最后发现,荣子美才是真正的千金。” 林汀潮是从警方口中得知这个真相,此刻,她平静地转述。 这场命运开的恶劣玩笑中,可悲的不仅仅是她一个。 “你说什么?” “警方确认过了,荣子美才是林家真正的千金。” 果不其然,邝小燕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神色变得狰狞。 她的面部肌肉扭曲着,尖叫着站起来,又被手铐拽回椅子上,金属在桌面撞出巨响。 邝小燕像是被抽走全身力气般,跌坐回去,双手还在颤抖。她脸上精心模仿的表情,一点点崩塌。从十六岁开始,直到现在,整整七年时光,她也一直被困在执念里。 林汀潮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呜咽声,那声音里夹杂着破碎的咒骂与抽泣。 会面室的铁门被重新关上,将一切声响隔绝。这一刻,她仿佛又跑过地下室狭窄的台阶,站在高处回头,看着阳光被隔绝在厚重的铁门外。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重新开始吧。”祝晴说,“林汀潮。” 林汀潮回过头,目光落在祝晴的脸上。 她的眼神有些迷茫:“我不是林汀潮,我是谁?” 这个问题,那些辗转难眠的深夜里,她问过自己无数次,每一次都有不同的答案。直到亲眼看见dna报告之后,她意识到自己的人生简直像一场笑话,竟再也找不到答案。 “你是林汀潮。”祝晴说,“只不过不是林维宗、麦淑娴,甚至冯凝云的女儿而已。” 明明是这么熟悉的名字,林汀潮却好像乱了。但这些都不再重要,可以被留在过去。这位警官告诉她,只要她愿意,还能重新开始。 走廊尽头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和脚步声,是平凡生活的碎片,对她而言熟悉又陌生。 保释手续已经完成,门外,沈竞扬靠在走廊边。 看见林汀潮出来,他下意识站直身体,却没有贸然上前。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右脚上,像是担心长久的站立会影响她的伤口愈合。 林汀潮看向祝晴。 这位madam的话很少,眼神却是坚定的。 林汀潮的眼圈微红,点了点头。 “我们回家吧。”她转身对沈竞扬说。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林汀潮仿佛卸下千斤重担。 沈竞扬怔了怔,随即快步上前,扶着她的手。 他们并排走在警署长廊里,走得很慢,脚步声交错,身影渐行渐远。 “祝晴!” 曾咏珊从cid办公室里探出头:“快回来点下午茶,今天谁都不要和翁sir客气!” 她的声音活力十足,话音落下,还小跑着过来拉祝晴的手。 办公室里的起哄声已经此起彼伏。 “菠萝油加炼奶——” “翁sir,龙虾伊面可以点吗?” “痴线,楼下茶x餐厅哪来的龙虾伊面?” “那就干炒牛河好了……但是要加双倍牛肉!翁sir,应该不会太过分吧?” 祝晴站在门口,忍不住跟着他们一起笑。 这些喧闹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成为了她生活与工作中的一部分。 鲜活而真实。 …… 办公室里,同事们热热闹闹地围成一圈点下午茶。 外卖单在众人手中传递,上面的勾选痕迹几乎覆盖了大半菜单。翁兆麟站在人群外围,每一次和下属们的视线对上时,都是摆摆手,笑容满面。 “这有什么好问的?”他大度道,“都破案了,肯定要犒劳大家,随便点就是了。” 转身时,他朝莫振邦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这眼神分明在说—— 看看你带出来的饿死鬼们。 这群年轻人,简直就像饿死鬼投胎,翁兆麟毕竟是上司,还是住浅水湾别墅的上司……此时打落牙齿和血吞,心里已经在滴血。 照理说,莫振邦应该劝大家收敛一些,但是他假装没接收到翁sir的信号,双手背在身后,哼着最近爆红的流行歌曲。 结案阶段的办公室里,堆满了待处理的文件档案,连走道都显得拥挤。 同事们点完单,坐在杂乱工位前,仍在讨论这起案子。 “要我说,最值得庆幸的是,这案子好歹没出人命。” “刚才沈竞扬的父母带着律师来办保释手续,他们一直在询问林汀潮的情况,关心她现在怎么样了……看起来是一对通情达理的父母,而且沈竞扬也很有主见,只要林汀潮愿意接受,他们应该能有个新的开始。” “这样说来,林汀潮虽然失去了林家千金的身份,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从结果来看,这个案子已经算很圆满了。” “圆满?”黎叔放下手中的保温杯,摇了摇头,“别忘了,林汀潮再也不能跳舞了。” 林汀潮和冯凝云不同,她是真的热爱跳舞。 案件时间线上,那张林汀潮在舞蹈大赛上的照片格外醒目,少女身姿挺拔,足尖绷直,眼中闪耀着明媚的光芒。可惜,这样的画面永远定格在了过去。 小孙坐在电脑前,所有资料都要归档,甚至包括那首不成调子的《月光光》。 “说来也巧,荣子美带着这首《月光光》来报警,而她生母在西贡哼的也是这个调子。” “这首童谣谁不会唱啊?整个香江的小孩都是听着这首曲子长大的。”徐家乐随口就哼了起来,“月光光……照地堂……” “停停停。”曾咏珊夸张地捂住耳朵,“我现在听见这个调子就害怕,阴森森的。” “你们说这个案子,谁最赚?” “要说谁最赚……”徐家乐掰着手指竖起来:“邝小燕当了几年千金,也算是过足了瘾,之前我们跟踪她的时候,看见她购物完全不手软啊。” “林汀潮是最倒霉的,从云端坠落谷底,还平白无故受了这么多罪,不过也不算一无所有。至少是和沈竞扬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份真心,也是安慰吧。” “荣子美马上要变富婆了……算不算时来运转?” “她能拿到钱?” “只要冯凝云还活着,不过是做个dna检测的事。穷了二十多年……突然继承家产,至少她妈的医药费不用愁了。” “荣子美倒是有良心,这二十多年里,陈玉兰应该是真心诚意把她当成亲女儿来疼。” 正说着,他们注意到翁兆麟和莫振邦站在角落,又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 翁sir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格外坚决:“督察试的内部消息都透出来多久了,我第一个就给你报了名。如果这次还是不去考,以后我再也不会管你。” 第72章 越来越近…… 萍姨凑过来,耳朵贴住电话听筒,布满老茧的手下意识捂住嘴巴,眼睛瞪得圆圆的。她甚至不敢呼吸,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 放放在沙发上坐得端正,小手扒着电话桌边缘。小朋友听不明白医学术语,每一个专业名词都让他感到困惑,直到晴仔告诉他—— 大姐的状况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盛放听见他外甥女在哭,是小声的、隐忍的啜泣。 他没见过晴仔哭,这个吹水晴,还说自己从来都不会掉眼泪呢。 放放不再坐得端正,小短腿在沙发上晃着,奶声奶气地说:“不要哭哦,要自己擦干净眼泪。” “哭成小花猫啦!” 离别前他哭鼻子的时候,晴仔就是这样说的。 此时,放放也这样安慰着晴仔,低头看着自己小小的手。太可惜啦,他不能帮忙擦眼泪。 这通电话到了最后,放放终于可以安心挂断。小长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把这几天的担忧都吐了出来。 总算是让放放等到手术结束,这么小的宝宝该睡觉了。来到这个家,开始照顾祝晴和少爷仔之后,萍姨似乎经常喜极而泣。此时也一样,老派的萍姨用叠得整齐的手帕抹眼泪,眉头先是紧紧皱着,又舒展开来。 “少爷仔,你大姐的手术很顺利。” “她一定会醒的!” 放放的小脸蛋,被萍姨的双手捧着。 他眨了眨眼睛:“我知道啊。” 这些天,盛放有着操不完的心。 放放担心独自守在医院的晴仔……就像他刚去幼稚园时,独自待在陌生的环境,也是需要陪伴,很想回家的。 至于大姐会醒这件事—— 放放知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放放始终在等着这一天。 萍姨像往常一样,一丝不苟地履行着她的职责。 她拧好毛巾,试过水温,就连牙膏都帮忙挤上:“少爷仔,该洗漱了。”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放放叉腰表达不满,“萍姨!” “看我,给忘了……” 在洗脸刷牙时,放放哼着儿歌,还摇头晃脑的。孩童天真懵懂,不知道在手术室里,盛佩蓉经历的是怎样的生死时刻。他只知道,他们得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消息。 被哄进被窝时,放放的歌声还在继续。 此时,萍姨帮少爷仔盖好被子,想起小不点的书包还没整理好,匆匆去了客厅。自从盛放开始上幼稚园,他们之间就展开了一场无声的拉锯战。 放放总想往书包里塞满玩具,而萍姨则每天都要把它们偷偷拿出来。 这个小不点,应该是在碰运气。盼着哪一天她忘记检查,他就成功了。但是用少爷仔的话说,她可不是什么糊涂的萍姨! 萍姨轻手轻脚来到客厅,果然在小书包里摸到今天塞进去的宝藏。 她猜,这会儿儿童房里,放放小朋友应该还是在陪着他自己玩耍。 其实盖上被子也没有用,少爷仔总是不安分,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玩。 这段时间总是这样。 明明以前祝晴也不是每天都能陪着他,但只要知道外甥女再晚都会回家,放放就能安安稳稳地入睡。但现在,持续五天了……放放想念外甥女,只能打着滚,直到把自己折腾累了才睡着。 萍姨也总是不忍心,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又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 “少爷仔。”她轻轻推开儿童房虚掩的门。 小祖宗用被子将自己裹得直挺挺,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萍姨,你看我是木乃伊。” 放放的眼睛亮得像是盛满了星星。 谁说小孩什么都不懂呢? 他今天可太开心了,开心到忘记惦记晴仔。反正,她很快就要回来喽。 …… 柏林时间下午三点,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 主刀医生摘下口罩,用带有口音的英语对祝晴说:“手术很成功。” 他的声音沙哑却坚定。 祝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却仍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按照危重患者转运规定,国内来的主治医生正仔细核对病历副本,检查各项数据。那位极其熟悉盛佩蓉的护士姓戴,她扶住祝晴微微颤抖的手臂,眼中闪着欣喜的泪光。 “所有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我想,病人在手术中也很努力,努力活下来……现在一切都值得了!” 这个只有三成成功率的手术,盛佩蓉硬是挺了过来。 祝晴这才意识到,原来等待至亲做手术,比蹲守最棘手的嫌疑人要煎熬百倍。这几个小时里,她的全部心神都被母亲的情况牵动着,完全忘记了时间流逝。 长期昏迷患者术后同样有着高风险期,今天的探视时间只有短短二十分钟,祝晴穿着无菌服坐在病床边。 “为什么还不醒?”她轻声问着,“是哪里出现问题了吗?” 护士调整着输液速度告诉她,像盛佩蓉这样的情况,术后需要十个小时以上才会恢复意识,这是正常现象。 探视结束后,祝晴整张脸几乎贴在icu的玻璃窗上。那只咸蛋超人的玩偶,在她掌心,被捏得扁扁,如果放放知道自己的珍藏被这样对待,恐怕要心疼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切归于平静。 祝晴始终守在icu病房外的长椅上。 她像个惊弓之鸟,连母亲指尖的轻微颤动都不愿错过。 这就是自主意识吗?或许只是仪器管线的轻微晃动。 手提电话突然震动起来。 她的视线仍黏在玻璃窗内的病床上,直到护士用手势提醒,才反应过来。 祝晴接通电话,朝着走廊尽头的斜窗走去。 程星朗的声音穿过七千公里的距离传来,沉稳而令人安心。 祝晴靠着窗,闭眼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都很顺利。” “是强大的求生意志支撑着她。” 母亲一定是在等待着什么…… 或许就是在等待与女儿重逢的这一刻。 “病人比我们想象的更坚强。”程星朗顿了顿,语气变得柔软,“你吃过饭了吗?” 祝晴望向窗外。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从天亮等到夕阳落下,也没有注意到,傍晚的柏林开始下雪。 她将温暖的围巾裹紧一些,摇摇头,随即意识到对方看不见,补了一句:“好,我知道。” 这通电话,让悬着的心放下。 因为终于有人对她说,这不是在做梦。 奇迹真实地发生了。 挂断电话时,屏幕显示国内时间是凌晨三点零五分。 祝晴望着通话记录看了许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 程医生不睡觉的吗? …… 这一晚格外漫长,尤其关键。 按规定家属不能在icu过夜,祝晴只能回到病房,身体明明已经疲惫到极点,大脑却异常清醒,像是超负荷运转的机器——直至熬到第二天清晨。 手术结束十五个小时候,祝晴接到了放放的电话。 其实小不点一睁眼就想打给她,但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时差,当时是柏林的凌晨,他不想吵醒她,所以依依不舍地将听筒放下。 “早上好,我在上学哦——这是校长室的电话。” “晴仔晴仔,大姐怎么样啦?她已经醒了吗?” “你有没有好好休息?” 小孩的声音活力满满,就像窗外暖阳,融化这一夜的积雪。 祝晴想起,他就像小火箭,每一次都会向她奔来——如果放放真的是小火箭就好了,“咻”一下,冲破云霄在柏林机场降落,陪她一起等待。 探视时间终于到了,今天她可以在icu待久一些。 祝晴坐在病床边,絮絮叨叨地,对母亲说很多的话。 那些从未说出口的琐碎心事,独自长大的心酸,此时都化作轻声的呢喃。 祝晴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有说不完的话。 “等你醒来,我们慢慢聊,好不好?” 她握着盛佩蓉的手,声音越来越轻,眼皮沉沉地坠下。 困意涌来时,她想起放放,小话痨总是一边讲故事,一边把自己哄睡着。现在,她也这样趴在母亲的床头,像个困极了的孩子。 祝晴向来警觉,可这个梦却温柔得让她毫无防备。 梦中她是维港边的小女孩,身后爸爸妈妈含笑的目光比阳光还要温暖。漆黑的天空被烟花点亮,光芒绽放时,她回头,他们就像是每一对普通但深爱孩子的父母一样,搭着她小小的肩膀,轻轻指向璀璨的夜空。 那么幸福,那么真实。 她伸手想要抓住那些转瞬即逝的光点,却被一双温暖的手包裹。 祝晴猛地惊醒,抬起头。 母亲在沉睡中回握住了她的手。 这是盛佩蓉给她的第一个回应。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祝晴终于等到那个瞬间。 母亲缓缓睁开眼睛,朦胧的视线渐渐聚焦。 最终映出她守候多时的面容。 …… 盛放小朋友一整天的心情都很好,踩着下课铃悠扬的音乐声出学校,两只手拉着书包背带,一蹦一跳的。 忽然,他停住脚步。 校门外对街的梧桐树下,停着一辆锃亮的黑色轿车。 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正倚在车边,见盛放出来,立刻露出笑容朝着他招招手,让他过去。 放放可不是什么傻兮兮的三岁小孩,他上过安全教育课的。 此时,他也抬起肉乎乎的小手,朝着对方招了一下,示意对方过来。 “还认识我吗?”男人走近几步,“我们以前经常见面。” “裴伯伯。”放放奶声道。 第73章 怎么能不羡慕呢? 罗院长朝着盛佩蓉微微颔首,眼底带着欣慰。这个手术风险极高,即便是他也曾犹豫再三,但如今,它给这个破碎的家庭带来新的希望。 放放和大姐初次见面,嘴角挂着软软糯糯的笑容,这个小孩,最会卖乖。 “大姐,我早就到了。” 盛佩蓉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个弟弟。这么小的孩子,居然是她弟弟…… 她都还没有来不及问什么,小弟已经开始滔滔不绝地自我介绍。 他介绍了他的名字,大名盛放,可以叫他的小名,放放。他还介绍了自己的年纪和母校,即便可可提醒他,没毕业怎么能算母校——但这个小孩摆摆手,毫不在意她的纠正。 放放还提起他的“职业”,拍着小胸脯,只差亮出警员证。 这是放放小朋友第一次面对面和盛佩蓉交流。在他出生时,这位血脉相连的姐姐早已经沉入昏睡,对他的存在一无所知。然而此刻,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他们是亲姐弟,是与生俱来的羁绊。 是因为放放的话太多了吗?盛佩蓉才第一次与他见面,却像久别重逢。 “警察……”盛佩蓉从错愕中回过神,“你?” “很难解释,以后慢慢说啦。”盛放奶声道,“大姐,我和晴仔等了你好久。” “晴仔?”盛佩蓉轻声重复。 “就是可可。”盛放小朋友晃着脑袋,眸光亮晶晶的,“你不知道晴仔的大名吗?就是福利院院长给她——” “唔……”放放的小嘴巴被祝晴一把捂住。 “你话这么多。” 盛佩蓉却拉过放放的小手,温声道:“再多说一点吧。” 那些从小长大的过往,在母亲真正苏醒后,祝晴并没有提。即便她问起,也是搪塞过去,原来当了孩子,真的会报喜不报忧。 而母亲,总是想知道的多一些、更多一些。 “你说……你是盛文昌的儿子?”盛佩蓉又轻声问。 “小儿子!”放放凑近,“爹地说,你经常和他吵架,是最忤逆的女儿。” 萍姨站在一旁,帮大小姐拉紧外套的领口,为她挡着风。 那些从前的记忆,被时间冲淡,应该模糊才对。但现在回想,脑海中大小姐和老爷在书房剑拔弩张的争吵场面,却仍旧历历在目。 每当争执过后,从不对任何人服软的盛文昌,总是会对这个女儿率先让步。盛佩蓉确实是盛家最叛逆的存在,她敢直视父亲的威严,反驳那些所谓不容置疑的家规。然而,也正是这个让他头疼的女儿,曾几何时,最让他引以为傲。 终于重逢的一家人,有说不完的话。 气氛温馨而热闹,仿佛盛佩蓉只是出了一趟远门,而现在终于归家。 放放小朋友也要帮忙推轮椅,小小一只凑了过来,被外甥女圈在怀里。他的小脑袋时不时往前,看一看大姐,又抬头看祝晴。 他有了大姐,晴仔也有了妈咪,他们舅甥俩都是最幸运的*小孩。 轮椅缓缓向外推去,救护车已在不远处等待。 盛放这才明白,他和萍姨都搞错了。就算盛佩蓉的手术非常成功,也不意味着能立刻回家。昏迷数年苏醒已经是奇迹,直接带着尚未完全康复的病人回家存在极大的风险。祝晴也争取过,但在这恢复的黄金期,非专业护理会导致肌肉萎缩加速、关节挛缩不可逆,每一个医学术语背后,都是不可挽回的后果。 因此,他们必须将盛佩蓉送往专业的康复机构。只有各项指标达标的那一天,这个家才能迎来真正的团圆。 萍姨拍了拍额头。 她煲了好几个小时的汤,是大小姐最喜欢的口味,本来想回去热热就能吃—— “难怪罗院长也在。”放放说。 祝晴刮了刮小不点的鼻子:“你以为呢?” “他以为我来追讨医药费。”罗院长推了推眼镜。 当时,这位小少爷还摸了摸小口袋,抱歉地对他耸耸肩—— 说着出门太着急,金卡和黑卡都忘记带啦。 …… 嘉诺安疗养院掩盖在郁郁葱葱的林木间,空气清新宜人。 这座疗养院的环境,向来可以与半山别墅的后花园媲美。只不过之前来的时候他们总是怀着沉重的心事,即便感受着鸟语花香,也无心欣赏。 电梯平稳升至四楼,穿过洒满阳光的走廊,尽头是那间带有私人花园的套房。 也就是盛佩蓉一直以来住的病房。 对于她而言,这样熟悉的环境反而更令人安心。眨眼就是十年光阴,她竟然在这里度过了整整十个年头。最初几年,她常与丈夫并肩坐在私人花园的藤椅上,思念着他们的女儿。那时的她,总是会想起“死去”的可可。因为滚出浓烟的小鞋子和玉坠,在最开始,盛佩蓉以为可可早就已经不在人世。 恍惚间,盛佩蓉感到肩上一暖。 回过神时,发现自己不自觉握住了女儿搭在肩上的手。 “罗院长。”祝晴问道,“这次需要住多久?” “长期昏迷患者苏醒后,常伴随自主神经功能紊乱以及隐性的癫痫发作风险。”罗院长推了推眼镜,翻开文件资料向盛女士以及家属解释,“现在是过渡阶段,进行康复功能训练,过渡计划至少两到三个月。如果一切指标能正常,才可以进入下一个居家康复的阶段。” 这间康复套房原本就设计得极为宽敞,除了必备的医疗区域,还配有会客厅、独立卫浴,甚至有个设施齐全的小厨房。 但在盛佩蓉沉睡的那些年里,偌大的空间真正能派上用场的,不过是一张孤零零的病床。 直到二十分钟后—— 营养师轻轻叩响病房门,手中提着精心搭配的新鲜食材,这个空间才终于有了烟火气。 “家属可以参与烹饪,我们会指导健康搭配。” “我今天要在这里陪大姐!”放放小朋友蹦跳着宣布。 祝晴:“我也留下来——” “晴仔晴仔。”盛放小朋友踮起脚尖,扯了扯祝晴的衣角,“你要说陪‘妈咪’。” 祝晴的耳尖有些红。 而放放小朋友则收获了外甥女一句冷酷的“闭嘴”。 “不闭嘴。”少爷仔欠扁,张大嘴巴,“啊——” 晚餐时分,营养师准备的团圆饭摆满了餐桌。 萍姨向护士站要了便签纸,一笔一划地记下每道康复餐的搭配要诀。 疗养院的日子不过是暂时的过渡阶段,两三个月的光景,咬咬牙就能熬过去。等大小姐回家那天,她一定要亲自掌勺。 至于盛佩蓉是否需要更专业的营养师,这一点,萍姨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当年在盛家,多少名厨来来去去,可谁能取代她在厨房里的位置?她闭着眼睛都能做出最合大小姐胃口的菜肴,这盛家二十三年光阴的沉淀,可不是嘴上功夫! 这是来之不易的一餐,一家人终于团聚。 菜色口味清淡,却正符合小孩的胃口,放放埋头吃饭,勺子舀着白米饭塞到自己小嘴巴里,吃得正香。 这些年,盛家发生了太多事,盛佩蓉刚醒来时思绪是混沌的,但慢慢地,情况愈发好转。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不管是女儿还是萍姨,都在小心翼翼地避开敏感话题。 她们都在照顾盛佩蓉的感受,但她说,自己并没有这么脆弱。 “告诉我吧。”盛佩蓉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这些年发生的一切。” …… 当祝晴问她是否已经准备好时,盛佩蓉点了点头。 盛佩蓉不是能被轻易糊弄的人。她执意揭开真相,哪怕真相是让人心痛的消息。因此,祝晴不再隐瞒。 “你说,兆谦不在了……”盛佩蓉重复着,语气呢喃,像是叹气。 在柏林医院的那些日子里,她心里早已隐约有了预感。她不敢追问丈夫的下落,仿佛只要不问出口,就能继续欺骗自己,他还在某个地方好好的。可盛佩蓉比谁都清楚,以他的性子,如果真的平安无事,怎么会任由妻子独自面对手术的恐惧?怎么会忍心让女儿一个人扛起所有重担? 其实他并不是猝然离世,在盛佩蓉陷入昏睡前的最后几年,他早已经为寻找女儿耗尽心力。那位女大学生说,他们的可可还活着,于是他不停地找,不停地找……他总是习惯把一切藏在心底,那些年唯一的反常,是在夜深人静时轻搭着她的肩膀叹气。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担心的却是,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在了,这个家该怎么办。 这时,祝晴重新从行李箱翻出那张父母合照,递到母亲手中。 萍姨在一旁悄悄抹泪。 好在大小姐找回了女儿,应该能稍稍抵消这份痛楚。 盛佩蓉的昏迷不是短暂的一个月、一年,而是真真切切的生死轮回。 有过这样的经历,即便伤痕永远无法真正愈合,但她会尝试,学会与伤痛和解。 盛佩蓉的指尖,摩挲着相框边缘:“可惜他没能见到现在的你。” 她抬起头:“可可,如果你爸爸看见——” “一定会超级骄傲!”放放的嘴巴里塞着没咽下的食物,像只小仓鼠。 “是啊,是骄傲。”盛佩蓉的唇角扬起一抹温柔的弧度,眼底却泛着湿润的光。 记忆忽然闪回到多年前的午后。 她和丈夫怀抱着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女儿,两个人肩并着肩,为孩子的未来编织无数可能。他们猜测,可可长大之后会成为画家、医生,又或者和她一样叱咤商界。 他们约定过,无论女儿选择什么,都会做她最坚实的后盾。 第74章 越来越难懂! 这间嘉诺安疗养院,在不知不觉间已然成为祝晴、盛放和萍姨的另一个家。 每当医护人员们听见vip套房里传来此起彼伏的笑声,就知道这一家子又团聚在一起。这个本该静谧、充满着消毒药水气味的空间,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多了几分温暖。营养师精心搭配的餐食和萍姨拿手的家常菜轮番上阵,连门缝里都能飘出诱人的香气,让整个楼层都染上了烟火气息。 护士站的年轻护士们私下都说,自从盛女士苏醒,连上班的氛围都不这么紧绷。尤其是那个粉雕玉琢的小朋友,时不时迈着小短腿从病房里溜出来,在走廊上蹦跶。过不久,他的外甥女则会将他拎回去。这舅甥俩追逐的身影,总能让值班的医护人员忍俊不禁,暗自期盼着,如果整间疗养院都能这么生机勃勃该多好。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作为香江最顶级的私人疗养院,这里的费用令人咋舌,入住的病人非富即贵,但真正能享受到家人陪伴的,却寥寥无几。多少家属将亲人当作包袱般丢在这里,每月按时支付医药费和护理费就心安理得,就连跨进病房一步探望,都觉得多余。 他们永远不会明白,病床上的人最渴望的从来不是昂贵的药物,而是亲人的一个拥抱,一声问候。就像盛佩蓉,在沉睡多年后仍能奇迹苏醒,或许正是因为家人从未放弃。 此时,盛放正踮着脚尖收拾茶几上散落的报纸。 他的小手肉乎乎,但出奇灵活,捏着报纸的边角一丝不苟地对准,像个小报童。 萍姨凑到盛佩蓉耳边轻声细语,说这都是祝晴几个月以来言传身教的结果。这个小不点的自理能力简直令人惊叹,不仅会自己整理书包,连叠衣服都有模有样。每当萍姨把洗干净晾晒好的衣物收进来,就能看见小不点端坐在沙发上,认认真真地把每件衣服叠得方方正正,然后迈着小碎步跑进房间,把它们分门别类地放好。 “少爷仔现在可懂事了。”萍姨笑着感叹,“感觉几个月前,他还躺在半山的儿童房里打滚耍赖,连吃饭都要玛丽莎喂。现在变了个人……有时候我都恍惚。” 盛佩蓉总是通过萍姨的只言片语,在脑海中描绘着女儿和小弟相依为命的画面。 她*想象着两个孩子像两株幼苗,在狂风暴雨中紧紧依偎,互相扶持着走到今天。萍姨总说,现在她醒了,这对舅甥总算有了依靠。这句话让盛佩蓉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快康复,成为他们坚实的后盾。 一张康复评估报告被轻轻放在她面前。 “训练强度太大了。”祝晴皱着眉头提醒,“医生说康复要循序渐进,欲速则不达。” 盛佩蓉点头笑道:“知道了。” “大姐骗人。”放放突然奶声奶气地揭穿,“等明天你上班,她肯定又要偷偷加练!” 这位小弟简直是个小机灵鬼,他知道得太多了,什么都瞒不过他。 “不会的。”盛佩蓉信誓旦旦地保证,“妈妈会好好休息。” 一边是比她还要拼命的母亲,一边是拍着胸脯表示一定会严格监督的小舅舅,祝晴觉得他们姐弟俩,谁都不比谁踏实可靠。 但此时此刻,时间紧迫,她必须赶去现场。 “有个紧急案子,我得先走了。”祝晴晃了晃车钥匙,转向盛放,“你呢?” 盛佩蓉虽然早就知道女儿的工作性质,但亲眼见到她接到一个电话就要匆匆离去的样子,还是第一次。祝晴转身的姿势利落干练,说话时已经走到门口,每个动作都堪称高效。 “我不想回家独守空房。”放放摆摆小手。 祝晴快速向萍姨交代着:“书包在沙发上,明早麻烦萍姨叫辆计程车,送他去幼稚园。” “妈妈,我先走了。” 最初喊出“妈妈”这两个字时,祝晴的耳尖都红透。但渐渐地,这个迟到了二十年的称呼变得越来越顺口。每一声呼唤都带着温度,让她的脚步都不自觉地轻快起来。 “去吧,注意安全。” 祝晴眯起眼睛。 这句叮嘱并不是来自母亲,而是那个小大人似的舅舅。 盛佩蓉失笑,小弟已经先她一步,送可可到门口。 他探出半个身子:“明天见。” 不是说好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吗? 可外甥女临走前丢下的最后一句话,却让崽崽心寒。 “盛放,从今天起你只能在周末看电视。” “啪嗒”一声,崽崽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为什么啊!” 盛放的小奶音撕心裂肺,而祝晴的身影则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 放放伤感地平躺在地上,短手短脚摊成一个大字。 “大姐,看看你女儿!” 这会儿可可不在,盛佩蓉便一本正经地站在小弟这一边:“我一定好好说她。” 萍姨在后面笑得直不起腰:“少爷仔,谁让你乱用‘独守空房’这种词啊。” 天知道小不点又是从哪部电视剧里学来的台词。 他的外甥女警告多次之后,终于狠心收了他的遥控器。 放放仰天长叹。 他的小脸上写满生无可恋:“独守空房不是一个人守着空空房间吗?” 为什么不能说呢? 他们家晴仔,真是越来越难懂! …… 晚上七点五十分,霞光戏院门口。 斑驳破旧的霓虹灯在夜色中忽明忽暗,警戒线已经拉起,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几个路过的行人停下脚步,探头张望,低声议论着。 “怎么这么多警察?出什么事了?” “这家老戏院不是早就说要倒闭了吗?连海报都褪色成那样了,居然还在营业。” 祝晴抬手将警员证挂在胸前,掀起警戒线,快步向放映厅走去。 曾咏珊已经到了,转身打了个招呼,示意她过去。 “这间戏院一共有三间放映厅。其他两间几乎已经闲置,平时大多是空着的。” “出事的时候,这间放映厅里在播《寻梦》,十几年前的爱情片。其实全城戏院都在搞经典重映,可唯独这家,特别冷清。” 祝晴想起电影院门口张贴的《寻梦》海报。 海报已经褪色,男女主在雨中相拥,连拍摄手法和色调都透着岁月的痕迹。谁能想到,这样一部唯美浪漫的老电影,竟会和命案扯上关系。 “我看过这部戏,哭得眼睛都肿了。”曾咏珊低声嘀咕,“很凄美的……以后一看到这部电影,就会想起命案,估计再也没法重温了。” “就像那首《月光光》,再也不敢听。”徐家乐开着玩笑接话。 “还闲聊?小心阿头骂人。”豪仔走过来,朝放映厅角落抬了抬下巴,“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在那儿呢。” 清洁工钱伯正颤抖着录口供,双手不安地交握在一起。 “我以为他只是睡着了,男人看电影睡着是常有的事,以前也经常这样,影片结束都还在打呼。我一直喊他——”他回忆当时的情景,“先生,散场了,该起来了……” “可他怎么都不动,我推了一下才发现……”钱伯脸色难看,“整个人都是硬的,冰凉的……” 祝晴环顾四周。 老式影院的座椅是暗红色的绒布料,早已磨损起球,空气中飘着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像是汽水打翻渗透进布料,经年累月发酵出古怪气息。 “还有其他目击者吗?”祝晴问。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程医生到了。 程星朗拎着勘察箱跨过警戒线,身后跟着那位熟悉的助理。他自然而然地站到祝晴身旁,一边戴上橡胶手套,一边低声询问情况,声音沉稳而清晰。 最后一排正中央的座位上,穿着黑色夹克的死者显得格外醒目。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微微仰着头,姿态闲适,仿佛只是沉浸于电影情节之中。只有走近细看,才发现他的身体早已僵硬,皮肤呈现青白色,像是被抽干血色。 程医生拨开死者的眼皮。 那双眼睛早已失去焦距,瞳孔扩散。 “做清洁也就是敷衍了事,才一个人来看电影,什么吃的都没买,能制造多少垃圾?当时清洁工老伯连垃圾桶都没拿,就是进来随便转一圈,一开始没当回事,甚至没开灯。”小孙压低声音说道,“结果那男人一直坐在那里,老伯还以为他睡得这么深,喊了几声,后来见实在叫不醒,才开灯查看。” “一碰就发现不对劲,硬得跟木头似的,肯定有问题。” “现场有被移动过的痕迹吗?” “应该没有。清洁老伯说除了推了下肩膀确认,其他什么都没有动过。座椅周围的地毯上也没有发现拖拽痕迹。” 程星朗戴上口罩,开始初步尸检。 他的动作精准利落,指尖轻轻拨开死者的衣领,露出脖颈处的细窄勒痕。 这是一道深紫色的痕迹,也是死者的致死原因。 “钢丝绳勒颈致死。”程星朗淡声道,“从角膜混浊程度和尸温来看,死亡时间在一个半小时至两个小时之间。” 话音落下,他抬起死者手腕,用指腹按压。 梁奇凯看了眼手表:“电影是五点四十分开场,也就是说……” “死亡时间与电影开场时间基本吻合。” 程医生轻轻抬起死者下巴,露出完整勒痕。 “尸僵刚从颈肌开始形成。” “这里是第一现场吗?” “基本可以确定。” “施力方向是从左侧斜向切入。” 祝晴抬起两个座位之间的扶手。 受害者坐的是最后一排位置,放映厅座椅间距很窄,她想象着凶手是如何趁着黑暗坐在他的左侧,用钢丝绳完成这一系列动作。 第75章 “她为什么要哭?” 盛放小朋友将成为一名阿sir视为自己最崇高的理想。 依稀记得不久前,他问过小椰丝,想不想成为真正的椰丝madam,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椰丝果然也是有理想的小孩,说好要当时装模特,就再也不动摇了…… 现在同样的问题,盛放问了萍姨一遍。 他的语气严肃而坚决,充满热忱:“你想当madam萍吗?” 萍姨笑容和蔼地对少爷仔说:“我不想。” 放放小朋友一脸疑惑。 萍姨也摇头叹气。 “不仅要学飞檐走壁,当古装片里的女侠,还要学查案做卧底。”萍姨说,“少爷仔对萍姨的要求也太高了,我这把老骨头,多跑几步路都喘,怎么抓贼啊?” 放放指了指自己的小脑袋瓜:“查案靠头脑。” 萍姨哭笑不得:“晴晴说了,我只要照顾好你这个小捣蛋就行。” 戏院那起命案终于有了进展。据曾咏珊说,她是觉得死者眼熟,回去翻找许久,终于想起曾经看过一篇关于香江名导的报道,死者正是报道中那位已故导演周永胜。 周永胜在业内确实颇有名气,但导演毕竟不同于演员,很少在公众面前露脸。长相特征不突出的,一般人看过也就忘了。好在曾咏珊心细,凭着直觉追查下去,这才确认了死者身份。要不然,这案子还不知道要耽搁多久才有眉目。毕竟死者本来就是个“已死之人”,就算失踪十年、二十年,家属也不会报案,这起凶杀案很可能就会成为一桩悬案。 现在确认死者身份是个重大突破。一个“死”过一次的人,又被谋杀,这案子愈发扑朔迷离。莫振邦看时间不早,只让住在附近的下属回警局梳理线索,实在抽不开身的,可以明天早上再来。要是让a组的人知道,肯定又要眼红——加班居然还能自愿选择。 “萍姨,我回一趟警署,你先带放放上楼。” 要说住得近,没人比祝晴家离警署更近了。她停好车,把放放交给萍姨,转身就要回警署加班。 路灯下,盛放小朋友站在原地,小嘴瘪成一道向下的弧线,委屈巴巴的。 昨晚已经和晴仔分别一整夜,他满心期待着今晚的“重逢”,谁知道又要落空。 祝晴转身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她的小舅舅孤零零立在路灯下,小小的影子被拉长,依依不舍地望着她,实在让人心疼。 “晴仔好久没有给我讲故事了。”盛放小朋友失落地说。 “昨天你大姐没给你讲吗?” “我给她讲还差不多。”放放嘀咕着。 说话间,祝晴已经走回他面前。 往常,放放总会努力仰起小脸看她,仰到脖子发酸也不肯低头。可今天,他垂着小脑袋,连肩膀都垮下来,蔫蔫儿的。 他以为又要和晴仔说再见了。 可忽然之间,一双温暖的手将他整个搂进怀里。 祝晴蹲下身,把他抱得紧紧的,还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好乖。” 就像维港夜空中突然绽放的烟花,放放皱成一团的小脸瞬间亮了起来。 他是最好哄的小朋友,晴仔的一个拥抱,就能让他忘记所有委屈。 崽崽不再沮丧,也不闹,小脚丫踢着轻快的、蹦蹦跳跳的步伐,催着萍姨回家。 “晴仔要去加班。”放放举起小拳头,眼睛亮晶晶的,“抓坏蛋!” …… 夜晚的重案组会议室里,只有零星几个人。 梁奇凯、曾咏珊和豪仔是提前到的,桌上摆满一堆旧杂志,白板上的消息也不再少得可怜。 整整一排杂志,同一个日期,同样的头版。“殉情”两个血红大字贯穿着版面,导演周永胜的侧脸与女主演顾旎曼的泪眼被粗暴地拼贴在一起。尤其是那个“情”字,紧挨着女方湿漉漉的眼睛,眸光纯粹哀伤。 “当年所有杂志都在抢这个头条。” “一九八五年,香江知名导演周永胜和女演员顾旎曼在私人游艇上殉情。”曾咏珊念着文章内容,“服毒、留下遗书,连遗书的内容都拍到了。” 那些年的狗仔,比现在更狠。棺材照、遗书内容和灵堂全景一个不落。 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弄来的遗书原件照片,极其清晰。 两封遗书上,周永胜与顾旎曼的亲笔字重叠着——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清纯女星顾旎曼,十八岁。”梁奇凯在白板上标上数字,“导演周永胜,当年三十四岁。算来十年后的现在,死者该是四十四岁了。” “那是电影杀青后的第三天。”他继续道,“整个剧组都说,导演和女主演入戏太深,沉溺在电影情境里,才会选择一起赴死。” 祝晴从杂志里抬起头:“那是部怎样的电影?” “《月蚀》,看这行小字就是主题——‘无法被照亮的部分’。”曾咏珊将电影海报放在桌上,“悲情的文艺片,讲述禁忌之恋,电影上映后轰动全港,斩获国内外多项大奖。都说导演把最美的镜头给了她,这不仅仅是电影,更是艺术。” 海报上是顾旎曼的剪影。 少女莹白的背,身姿曼妙得令人心颤,却不会让人产生任何邪念。 这一次,曾咏珊并没有被媒体渲染的“真爱”所打动。 相反,她眉心轻蹙,为逝去的生命而惋惜遗憾。 “去世时刚过十八岁生日……也就是说,和周永胜在一起的时候,她甚至还没有成年。” “她能懂什么?一个天赋绝佳的女演员,所谓为艺术献身,最终献出鲜活宝贵的生命。” “那些所谓的国际奖项……不知道是源于电影本身,还是导演与女星殉情的噱头。” 周永胜与顾旎曼的殉情案作为非自然死亡案件,当年警方保留了完整卷宗。只是如今,案卷存放在档案管理中心,向总区申请调阅令的程序极其繁琐,一晚上时间肯定是搞不定的。 此刻,他们便先通过记忆以及杂志上的报道,试图拼凑当年真相。 杂志内页刊登着当年的搜救新闻。 “两人服毒后留下遗书,跳海自杀。” “只找到女演员的尸体,还有导演的手表和遗书。当时海上搜救能力有限,即便没有找到周永胜的尸体,也倾向于认定死亡。” “在大海搜寻失踪人员本来就是极其困难的事,大家都以为,周永胜的遗体是被海浪冲走了。” “毕竟个人物品和遗书都指向殉情,再加上剧组人员证实两人‘情绪异常低落’,法庭后来直接宣告死亡。” “你们看看,当年这些报道,写得可真够浪漫的。” “让爱情定格在最纯粹唯美的瞬间。” “纯粹到……殉情的女演员死了,而他还活着?” “如果真的这么爱,就算那次侥幸没死成,也该以别*的方式了结,而不是躲起来,直到十年后被人谋杀。” 莫振邦拿起死者的照片。 十年前是长发,现在已经剪短,脸上也多了岁月的痕迹。 “只是通过照片,不能完全确认是同一个人,要严谨的话还得做更多验证。” “就是他……上次林汀潮的案子,我一整天泡在鉴证科,你看周永胜十年前和十年后的对比照片,耳朵的轮廓是一模一样的。” “话又说回来,就算相爱,也不至于要殉情吧?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什么?”莫振邦嗤笑一声,将一个牛皮纸袋扔在桌上。 里面是婚姻登记原件和医院出生记录。 “这位周大导演,可是有老婆孩子的人。”莫振邦说。 办公室里顿时一片哗然。 “所以是婚外情?” “还说得像真爱……不知道当年周永胜对他太太,是不是也这么‘浪漫’。” 曾咏珊倒吸一口凉气,凑到祝晴耳边:“我就说吧……哪里不对劲,原来问题出在这儿呢。” “我可真是眼力见长!” …… 第二天一早,放放是被满屋飘香的鸡丝粥气味给香醒的。 一猜就知道,萍姨又花了好多心思给他们准备早餐。 “起床上学了。”祝晴坐在他床边。 刚睡醒的小孩,在被窝里打滚赖床,头顶软软的头发翘得像天线。 祝晴托住他的小脸一顿捏捏,唤醒他们舅甥俩的清晨。 放放钻出软软的被窝,眨了眨眼睛,确定这是在哪儿。 其实对于他来说,住在家里和疗养院没有太大区别,反正只要有家人的地方,就是家。唯一的好处大概是,去幼稚园要近一些,可以多睡二十分钟。 和从前不一样,如今叫盛放起床并不费劲。 小朋友自己就能收拾利索,十分钟不到,穿戴得齐齐整整,脸蛋挂着水珠,嘴角还沾着没擦干净的牙膏沫。 祝晴帮放放擦了擦嘴角,牵着他坐到餐桌边。 萍姨的早餐照例准备得丰盛精心。 舅甥俩面前摆着一样的早点,并排惬意地坐着,就连抬手拿起勺子的动作都像是复制出来一样,默契十足。 “好久没有和晴仔一起吃早饭。” 祝晴舀起一勺熬得粘稠的鸡丝粥,轻轻吹开热气。 确实,很久没有像这样,舅甥俩安静地吃早餐。 萍姨笑道:“前两天呢?” 那时萍姨住在疗养院陪着盛佩蓉,他们舅甥俩一起回来。 放放小朋友鼓着腮帮子告状,晴仔补觉不起来,被他硬生生拽起来,迷迷糊糊往他手里塞了个面包,就把他打发上了校车。 “晴仔肯定一转头又倒回去睡回笼觉。”他伸出肉乎乎的手指摇晃,一脸严肃,“她没有吃早餐哦!” 第76章 “车神晴!” 放放小朋友看完了整部电影,却像什么都没看一样。 这部电影连台词都很少,通过镜头语言表达那段禁忌之恋,对崽崽来说太深奥了。 盛放看不懂,只觉得薯片脆脆的,吃着吃着就见了底。明天得让萍姨再补些货。 好些天没听晴仔讲故事,小舅舅变得格外黏人。此刻他正站在儿童房门口,小小的身子微微前倾,弯着腰就像电视里的店小二,有模有样地比了个手势。 “请——” 祝晴就这样被请了进去。 儿童房里的课桌上还留着放放用蜡笔作画的痕迹。彩色的线条印在浅木色桌面,萍姨想了好多办法,怎么都擦不掉。祝晴倒觉得擦不掉也好,这些痕迹,像是生活本该有的样子。自从买下这房子,从盛夏住到现在,这里留下了越来越多属于他们的印记。 “躺好。”祝晴说,“该睡觉了。” 出乎意料的是,放放并没有缠着祝晴讲故事。小不点乖乖钻进被窝,看着晴仔坐在书桌前,对着纸张写写画画。 只要外甥女在这儿陪着盛放,他就觉得,连被窝都暖暖的。 大人真可怜,看完电影,还要绞尽脑汁地写功课。 还是当小孩好,他想着,把脚丫高高抬起,又“咚”地落下。 放放小朋友重复几次这样的动作,打了个小哈欠,伴随着祝晴笔尖“沙沙”的声音,渐渐进入梦乡。 …… 几个月来,盛放小朋友总会在不经意间教会外甥女享受生活。 吃早餐时,小不点慢条斯理,只要嘴巴里还含着牛奶,就不会急着起身。这总让祝晴想起最初带他去警署x餐厅吃饭的场景,她急着去办案,而他晃着小短腿,一本正经地说—— “查案要快,吃饭要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祝晴也学会了放慢步调,甚至踩着点进警署。 会议室里,折叠椅被拖动时发出熟悉的声响。 莫振邦翻阅着资料沉思,同事们陆续带着资料入座。 “昨天和小孙去了富年冰室。”黎叔翻开笔记本,“店员确认,照片上的人最近常去。” 他晃了晃周永胜的照片。 警方手头上没有死者的近照,这是十年前的照片,被技术组加以处理,长发修成了短发。 “店员说,就是个四十多岁的普通中年男人,没什么特别的。一个人来,点鲜虾肠粉加多花生酱,再要一杯清水。” 他继续道:“十多年前周永胜在采访里提过最喜欢这家的肠粉,店里至今还贴着那段文字报道。不过老板直到昨天才知道,那个常客就是‘死而复生’的周永胜。” “下午三点左右到的,过了饭点,所以店员记得很清楚。”黎叔补充,“都说他心情不错。” ”戏院售票员也证实,案发当天他进场时还笑着说很期待这部电影。“ “收盘的大婶提到个细节——”小孙突然插话,“周永胜走后,有个戴渔夫帽的男人进来,专门问他吃的是什么,问完就走。” 他比划着:“那人个子不高,头都快埋到胸口,连年龄都看不出。”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 曾咏珊起身汇报:“昨天我和梁sir——” “我来说吧。”梁奇凯温声打断她,示意她坐着休息。 “当年剧组的人,有的现在要预约才能见,有的连十年前的事都想不起来了。”他翻开笔录,“但所有人都知道周永胜有家室。他和顾旎曼的事,道具组有人撞见过他们拥吻,被周永胜勒令封口。” “顾旎曼年轻单纯,心事都写在脸上,看他的眼神根本藏不住。 “所以是顾旎曼被爱情冲昏头,而周永胜则是为了所谓艺术给电影加成,在殉情的时候突然后悔了?” 莫振邦转向祝晴:“死者妻儿那边怎么说?” “江小薇的不在场证明没问题。”祝晴抬头。 徐家乐翻出户籍记录:“但她儿子一个月前突然改了姓,从周一凡改成江一凡。” “周永胜十年前就‘死’了,要恨早该改姓,这个时间点很微妙。” “也许是见到了‘死而复生’的父亲。”祝晴推测,“发现就连他的死亡都是一场骗局?” 莫振邦若有所思:“江一凡会不会曾经站在冰室外,盯着‘已故’父亲愉快地吃肠粉?” …… 离开警署时,祝晴才注意到曾咏珊今天的异常沉默。 “早上赶时间没吃好,胃病又犯了。”曾咏珊揉了揉腹部,“没事,缓缓就好。” 她吞下两粒胃药,直到公务车停在中学门口时,脸色才渐渐恢复。 “梁sir今早……又是端茶又是买药。”她的指尖摸索着胃药,“平时不是这样——” 祝晴接话:“殷勤?” “也可以这么说……”曾咏珊嘀咕,“奇怪,他好像很愿意照顾人。” 祝晴忽然想起原著剧情。 在原剧情里,她遇到原男主,被拯救、被治愈……后来她牺牲了。而原男主与原女主之间,本来也没有太多交集,直到原女主家中发生惨案,才成为两个人走到一起的契机。 是因为现在的曾咏珊正在慢慢变得强大,反而让这段关系停滞不前吗? “男人心海底针。”曾咏珊摇摇头,指向教务处,“先见死者的儿子吧。” 江一凡被带进来时,校服松垮地挂在瘦削的肩膀上。 他始终低着头,直到祝晴问起周永胜的消息。 “知道你爸爸的新闻了吗?” 少年猛地抬头,眼底翻涌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戾气:“他死了才好。” 曾咏珊不自觉地皱眉。 爱情本该是温暖的,可周永胜与顾旎曼所谓的爱情,却沉重到用十年时间,压垮一个孩子。 真是爱到难舍难分却不被世俗接受,可以选择离婚。 为什么要殉情?他们的选择伤害了太多人。 祝晴走出教务处,去办公室向江一凡的班主任核实情况。 富年冰室员工指认的那个矮小身影,与这个身形颀长的少年显然对不上号。但江一凡又高又瘦,身形和成年人无异。更何况,一个在校学生,想要确认他的不在场证明是再容易不过的事,班主任斩钉截铁地说,案发时江一凡就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拐角处传来窸窣响动,几个男生挤在窗台边,故意拔尖嗓子。 “周一凡要被抓走了!” “是江一凡……” “忘记了,只记得他殉情自杀的老豆叫周永胜。” “新闻说他害死情人。” “警察来抓杀人犯的儿子喽——” 男学生的尾音拖得老长,在空荡荡的走廊激起回响。 周永胜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这所半走读制的学校里,这个话题已经成为最热门的谈资。 教务处老师正要起身驱散这群看热闹的学生,祝晴却抬手拦住了。 她斜倚在门框上,声音不轻不重:“知道造谣可以拘留吗?” 嬉笑声戛然而止。 在一片死寂中,脚步声再次响起,教务处的门被关上。 江一凡慢慢抬起头。 “我看过那些报纸杂志。”少年神色紧绷,“说他害死了情人。”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顾旎曼可怜?”他冷笑,“十八岁就什*么都不懂吗?我十六岁,可我什么都懂。” “他只要拍戏,就不会回家住。”江一凡问,“有时候很晚了,我妈给他打电话……那一通通电话,顾旎曼真的什么都没听见吗?她就这么无辜吗?” 警方没有回答他的质问。 而他似乎也只是在发泄,并不在意她们是否回应。 “上个月,他来找过我。”江一凡的声音低下去,“在校门口那条巷子。” 祝晴和曾咏珊交换了一个眼神,静静地等他组织语言。 “我没有告诉我妈,她好不容易才好起来的。”江一凡说,“最早那些年,我都没见她笑过。” “你们说话了?” “他给我塞钱……他说以后会找机会跟我慢慢解释。我没要他的钱。” 江一凡扯了扯嘴角,语气里透着讥嘲:“他说——‘以前是爸爸没给你们留够钱。’” “他来见过你几次?” 江一凡回忆着。 第一次,是一个月前,毕竟时隔十年,死了的人突然出现,他几乎没认出来那是自己的父亲。周永胜怎么能这样戏耍每一个人?江一凡再不愿意和他有任何牵扯,恳求母亲带自己去改了姓,就像是孩子无力的反击。 第二次,是一周后。 最后一次,是案发前三天。 “他看起来怎么样?” “穿得体面,从口袋里掏出的钱是一沓的,就好像这十年过得特别风光。” “他说舍不得我。”江一凡的手攥成拳,“原来导演也会演戏,演得他自己都快要信了。” …… 顾旎曼的线索依然断得干净。 《月蚀》是她的出道作品,在此之前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走访过她的旧同学,得到的就只有几声叹息。 “同剧组合作过的演员,都说跟她不熟。” “户籍登记的家人地址全换了,听说最初她的家人被媒体骚扰得厉害,后来就彻底躲起来了。” 曾咏珊顿了顿:“那些狗仔确实过分,连人家父母和弟弟的眼泪鼻涕都要拍特写。” 祝晴问:“男主角那边呢?” “现在可是炙手可热的大明星,档期排到明年去了。”曾咏珊撇嘴,“经纪人挡了好几次,说人在国外度假,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第77章 “不用招呼我。” 南丫岛海风温柔地拂过面颊,开启放放小朋友周末的好心情。 但是惬意的时光总是短暂,盛放最了解他的外甥女,看着她接电话时的神色就猜到,度假结束啦。 此刻,他们不得不启程返回警署。 盛放在幼稚园里最爱过家家的游戏,这会儿也不忘给自己安排角色。他沉浸在当上司的新鲜感中,学着莫sir和翁sir的语气一声令下,“晴下属”和“乐下属”就乖乖转身去买船票。 他们俩买票时,盛放小朋友就独自站在一旁,专注地吹着泡泡。 金色阳光洒在小不点身上。 他仰起稚嫩的小脸,努力踮着脚尖,将手中的泡泡棒举得高高的。蔚蓝天空,云朵就像棉花糖,放放鼓起脸颊,使劲吹出一串晶莹的泡泡,仿佛要将它们送上云端。 盛放是天真的小朋友,充满着童趣,却也不乏常识。他上过天文课,知道不论怎样费劲,这些脆弱的泡泡最终还是会在半空中破碎。 他伸出小手,托着一颗泡泡:“如果能带你回家就好啦。” 阳光为泡泡镀上光芒。 手中的泡泡又碎了,盛放伸出小手想要继续捕捉,忽然有些好奇。 泡泡会是什么味道? 也许就像晒过太阳的棉被一样,形容不出来的温暖气息。 放放在转身时悄悄张开小嘴巴。 外甥女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盛放,不要吃。” 放放鼓着腮帮子,闭上嘴巴。 又被她发现了。 …… 快到警署时,祝晴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电话那头迟迟无人接听,她猜,萍姨八成又去菜市场了。 舅甥俩都知道,萍姨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哪怕家里有冰箱,她也要每日去菜市场转几圈,非要挑最新鲜的菜回家。 这个时间,萍姨大概没料到盛放会提前回来,才错过了电话。 “该给萍姨配一台手提电话了。”放放语气轻快地提议。 祝晴点头:“抽个时间去买。” 一旁的徐家乐夸张地仰天长叹:“我的阿头什么时候能给我配工作机啊!” 祝晴抬眉:“你哪个阿头?” 徐家乐开始认真地思索。 一个阿头,自己都才刚申请到手提电话。前些天在莫sir家庆功,阿嫂爆料他的糗事,听说他的报告写了整整两页纸。 另一个阿头,请大家吃下午茶时,见他多拿一个蛋挞都要心疼得直皱眉…… 放放像个小大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 徐家乐:“你们家还招人吗?” “现在住不下了。”放放一本正经地摇头,“等搬家再说吧。” …… 案情有了新进展。 死者周永胜曾计划在南丫岛租房,身份暴露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据房东老伯回忆,周永胜当时提到过另一位女租客。十年前那起殉情案,原本并无疑点,但最新调查发现,周永胜死前一直在分批提取现金,这分明是在转移财产,为假死后的生活做准备。 更蹊跷的是,就在祝晴汇报这条线索时,得到另一个消息。同事们查出顾旎曼的家人在这十年间相继离世。两条线索交织,当年的“殉情”很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祝晴步履匆匆地赶回警署,身后跟了个迈着小短腿拼命追赶的小尾巴。 带孩子工作确实不方便,再聪明的孩子,终究是需要照顾的。 可一进cid办公室,放放就拍着胸脯保证:“没关系的,我自己会找人照顾。” 祝晴忙得脚不沾地。 当她抱着复印好的资料回来时,正看见放放踮着脚给自己倒温水喝。 舅甥俩的目光短暂交汇。 “不用招呼我。”放放摆摆手,“当自己家一样。” 电视是不让看了,但小朋友的剧情储备量过于大,一时半会根本忘不掉。 只是台词记串了,逗笑祝晴。 “我要出去一趟。”祝晴放下复印资料,抽出其中一份。 她嘱咐道:“你给萍姨打个电话。” 转椅上的小朋友“啪嗒”一声跳下来。 办公室电话在珍姐工位旁。 放放探着小脑袋申请借用。 这个孩子,可是整个cid房的小红人,珍姐笑着捏了捏他的圆脸蛋。 “这还要问?你随便用。” 胖乎乎的小手指欢快地按着数字键,每个按键都发出清脆的声响。 很快,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几分钟后,祝晴抱着档案出来时,迎面遇上了程医生。 她意外道:“你怎么来了?” 他递来一份复检报告。 这个程医生,让人不得不欢迎。 “你来啦——”放放跑了出来。 法医的排班制度不同,程星朗本来在休假,只是随时待命。 刚完成复检,就接到小鬼的电话。 盛放小朋友的记性很好,上次约好骑机车后,就牢牢记住他的号码。 果然就像他自己所说—— 不用晴仔操心,放放会找人照顾自己。 “祝晴!”曾咏珊在走廊喊道,“能出发了吗?” 祝晴匆匆写下家里电话递给程医生:“联系萍姨接孩子就好。” 走廊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帘斜斜地洒落,落下光影。 程星朗静立其中,黑色大衣的利落剪影衬得他的身形修长挺拔。放放小朋友站在他身旁,模仿大人模样,手手随意地插进口袋里,扬起下巴像个帅气小人儿。 祝晴一步三回头。 放放宝宝扯了扯程医生的衣角。 一大一小默契地朝她比了个“放心”的手势。 …… “顾家这一家子,真邪门。”豪仔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一家四口,十年内全死绝了。” 车厢里,泛黄的案件记录在众人手中传递。 一九八七年三月十六日,顾母坠楼。 那日天气好,她抱着被褥走上天台,生锈的护栏在她倚靠的瞬间断裂。目击者说,她坠落的时候,怀里还抱着那床棉被。 一九九二年一月十九日,顾父野钓溺亡。 据码头管理员回忆,那天凌晨看到老人固执地坐在危险的礁石上,提醒几次都不管用。再到意外发生,被打捞上来的,除了他的尸体,还有那根用了多年的鱼竿。 最后是一周前,顾旎曼的弟弟车祸身亡。 经检测,他血液里的酒精浓度严重超标。 “按照现有证据,判定为意外。” “顾母坠楼的那栋唐楼,经常有人因护栏年久失修的问题投诉,开发商拖拖拉拉才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顾父溺亡的码头,每年都能捞上来几个不看潮汐表的‘老渔夫’,犟得要命。至于她弟弟的车祸——这么高的酒精浓度,走路都会绊倒,更何况是开车。” “经过走访亲友、同事以及邻居,顾家没有债务纠纷、桃色纠纷,社会关系简单,更没有仇家。” “这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家人,唯一的异常,就是顾旎曼的‘殉情’。” “除非……顾家人发现了殉情的真相。” 豪仔翻着档案摇摇头:“我倒是觉得,他们当年就该找人做做法。” 警车在一栋公寓楼下停稳。 十年前,顾旎曼去世后,媒体记者天天堵在顾家门口。一家人实在受不了,前前后后搬了三次家。 “好不容易才查到这个地址。”曾咏珊抬头望着门牌,“这是他们最后住的地方。” 近年来,顾旎曼的父母和弟弟一直住在这里,直到后来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人世。 三声规律的敲门后,门缝里露出一张浮肿的脸。 她的眼睛肿得睁不开,声音也有些沙哑:“你们是?” 顾旎曼的弟弟叫顾弘博,开门的是他的女友唐婷婷。 听警方说明来意后,她红着眼睛将众人带进屋内。 唐婷婷指着墙上的遗像说:“他就这么走了,才二十二岁。” 照片里的年轻人笑得阳光灿烂,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 茶几上摆着的全家福里,顾弘博站在父母中间,一家人其乐融融。 “他没家人了。”唐婷婷低着头,指尖碰触遗像,“父母走得早,身后事只能我来办。” “我一直以为他是独生子。”唐婷婷说,“后来才知道,原来他姐姐是这么知名的演员。” “他不常提起他姐姐吗?” 唐婷婷点头:“我从来没有听弘博主动提起他的姐姐,还是在无意间知道的……可以理解,那应该是很难过的回忆。” 她说,自己从未见过顾弘博的父母。但常听他提起,他们都是通情达理、一心为孩子着想的长辈。 这个家里冷清寂寥,唐婷婷整理着男友的遗物,一件又一件,都带着曾经美好的回忆。 祝晴俯身:“这幅画是——” 这是一副素描画。 唐婷婷小心地握住画纸一角:“葬礼那天太混乱了,我都没注意到有人在画画。后来听墓地管理员说,这位老先生在那里画了十几年。” 曾咏珊接过画仔细端详:“画得真用心。” “来送弘博的,只有几个同事朋友。” “我们都没发现,有人在记录这个时刻。” 祝晴的目光突然停在画作一角。 在碑林阴影处,站着一个戴着渔夫帽的人,寥寥几笔,这样的静止与墓碑前抬手拭泪的好友形成反差,构成这幅画完整的结构。 “这人是谁?” “不知道……当时没有注意到他。” “原本我父母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还在劝他们,争取和他在一起。没想到……”她声音哽咽,“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二十二岁,到最后全都烧成了灰。” 第78章 不对劲…… 程星朗站在器械台前,解剖刀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他利落地将每一件工具归位,墙上的时钟秒针走动,声音格外清晰。 阿ben经过时停下脚步,靠在门框往角落里瞥。 盛家那个小少爷,正盘腿坐在地上,专心致志地玩着证物袋。程星朗会哄小孩,将袋子灌满水,封了口。小不点捏一捏胖鼓鼓的证物袋,五官皱成一团显然是担心被水呲到,自娱自乐一身的戏,眼睛亮晶晶地玩得起劲。 “我说呢。”阿ben走进去,压低声音,揶揄道,“突然变得这么勤快,原来是留在警署帮人家带小孩。” 程星朗头也没抬,金属镊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落进托盘。 看似随手一放,却归类得清晰。 阿ben靠在一旁。 整个法医科都知道,程星朗从不加班。可这几个月来,他不仅提前交重案组的报告,还去鉴证科催dna比对结果。要不就是查植物人手术康复病例装订成册,或者骑机车带三岁小孩兜风…… “不然你这么疼人家舅舅干什么?”他挑眉。 程星朗抬眼:“可能天生喜欢带小孩?” “行啊。”阿ben说,“我跟elly姐说一声,等暑假他们家双胞胎过来,都送你办公室。” 程星朗低笑一声,没再接话。 那些以朋友为名的关心,那些不由自主的靠近,其实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当年的案子早就结了。”阿ben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难得认真,“总不能因为一个不一定重启的案件,就永远把自己困在法医办公室吧?” 大人的谈话声很低,但是手拍肩膀的声音却很重。 盛放小朋友抱着证物袋当气球玩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学阿ben的样子“砰砰砰”拍拍。可惜放放的个子太小,踮起脚尖也拍不到肩膀,小手够到他宽阔的后背,就像在敲门。 “小鬼。”程星朗蹲下来,按住他的头顶:“学得倒快。” 抬起头,对上阿ben意味深长的目光。 “剩下的交给你了。”程星朗说完,拎起小孩就走。 只剩下阿ben独自站在原地:“喂——” 盛放小朋友知道,他们家晴仔忙到记不得时间。他不催,程医生也不催,反正他们俩玩得很好。 直到时钟指针走到七点半,祝晴才匆匆赶到法医办公室。 这时候,小不点正盘腿坐在办公转椅上,手里捧着本刚从书架上随手抽来的专业书籍。放放装模作样地翻着,时不时还皱着小眉头点点头,像是看懂了,耳朵却竖得尖尖的。 小舅舅想着—— 他们家晴仔,好懂人情世故哦。她会说抱歉,耽误了程医生的休息时间。 “没事。”程星朗靠在办公桌边,目光扫过假装看书的小孩,嘴角微扬,“反正闲着,有小鬼陪着解闷。” 放放不自觉地晃了晃小脚丫。 就知道,他和程医生是朋友! 小不点悄悄地观察祝晴的表情。 傻瓜晴仔,刚才还说“他完了”,忙昏头,又忘记收拾他。 祝晴伸手去牵小朋友:“那我们先走——” “一起吃饭吗?”程星朗突然问。 白炽灯刺眼,程医生的眸光却温和真诚。 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 三个人最终坐在街角那家叫“阿姐海鲜边炉”的小店。 食材直接来自于鱼市场,冰鲜鱼上桌时还会跳。 上了菜,祝晴夹着一片近乎透明的鱼肉。 “六秒就好。”店员在旁边叮嘱,“多一秒就老了。” 盛放认真地倒数:“五、四、三……” “你们怎么不吃?” 放放奶声奶气道:“我们吃过啦!” 祝晴怔了一下。 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忘记吃饭。 鱼肉在唇齿间化开,鲜香温热。 这一顿饭吃到后半程,放放小朋友和程医生比赛,谁烫的肉片和海鲜刚刚好。 最后,烫好的食材都落到祝晴的碗里。 结账是两个大人的事,望着他们的背影,放放小朋友抱着晴仔的手提电话拨号。 他从最近通话页面找到盛佩蓉的号码。 在“阿姐海鲜边炉”打边炉,不由想念大姐。 “大姐,你今天还好吗?” 那头的盛佩蓉失笑,前脚女儿才刚打电话来,后脚小弟的声音又响起。 放放的小奶音软软糯糯的,有说不完的话。 突然,大姐捕捉到重点,愈发有兴致。 “你说,你们和程医生一起吃饭?” “他们聊什么?” “在结账哦。”放放踮起脚尖望远,“晴仔说‘我来’,程医生眼疾手快,他赢了。” 盛放像个小影帝,惟妙惟肖地学着他们的对白。 “然后呢?” “程医生问晴仔有没有空去看电影。” 那一头,他大姐拖着很长很长的尾音说道:“哦——” “可可怎么说?” “她说当然没空。” 盛佩蓉哑然。 晴仔在破案,哪来的时间。 放放举起手,大声喊道:“我不忙啊,可以约我。” 盛佩蓉:…… …… 舅甥俩回到家,各怀心事。 盛放小朋友想的是,电影这么好看,他可以代替外甥女去啊! 祝晴的思绪则完全沉浸在案情中。 周永胜的外表并不出众,中等身材,举手投足间透着斯文儒雅。但他的才华是毋庸置疑的,二十出头便拍出惊艳影坛的首部作品,再到后来的《月蚀》,更是成就经典。 十年时间,周永胜的生命里先后走进三位女性。 三段感情本不算多,却纠缠成一团乱麻。家里尘封已久的白板在储藏室备受冷落,被祝晴重新搬出来,派上用场。 柔软的地毯上,祝晴盘腿坐在白板前,手握马克笔,“啪嗒”一声将笔盖弹开。 盛放小朋友也坐下,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祝晴在白板写下第一个名字。 周永胜的原配江小薇,和他育有一子。相识是因为她被剧组男演员刁难,导演站出来为她解围。 “家境普通,背负着全家生计,碌碌无为又黯淡无光……”祝晴回忆江小薇的原话。 这时候,盛放小朋友也不闲着。 他在第一条信息边画一个穿白裙子的小人。因为外甥女说,当时给江小薇做笔录,她穿着一件白色的棉麻长裙。 放放是被全警署同僚承认过的小警察,有自己的办案工具。 他手中的画笔是彩色的,画完白裙子,低下头,仔细挑选其他颜色。 祝晴继续列下第二条信息。 情人顾旎曼,据剧组的工作人员说,这是一个总是仰视导演的柔弱女孩。她有太多需要他照顾的地方,连裸露、危险镜头都需要替身。 放放的小手攥着彩笔,包成圆圆的小拳头。 他看过顾旎曼的戏,灵感乍现,在她的信息旁边画一个电视机。 “第三位,舒莹莹。”祝晴轻声念出这个名字。 萍姨坐在沙发上叠衣服:“又输又赢,到底是输还是赢呢。” 周永胜的现任,极其神秘。坪洲岛民说,她白天不出门,夜里才和丈夫散步。她身体弱,即便盛夏都穿着长袖,周永胜给了她最极致的温柔与耐心,有时候望着他们依偎的背影,连邻居都羡慕这份相守。 从殉情到谋杀,这起案子贯穿始终的,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纷。 祝晴蹙眉思索,这三位女性的共同点是什么? := 这时,她余光扫见放放在“舒莹莹”三个字旁画了两只长袖。 祝晴揉乱他的头发。 这个爱凑热闹的小朋友,没东西画可以不画的。 萍姨抱着叠好的衣服去卧室,看着地毯上的舅甥俩。 小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窝进外甥女怀里,像只暖烘烘的小火炉。祝晴的下巴抵在他毛茸茸的发顶,思绪绕着案情打转。 放放幸福地晃着小脚,把黄色马克笔举得高高的。 在白板上画了个小太阳,阳光洒落,每一个人都得到温暖。 祝晴盯着看,忽然想到什么。 周永胜与她们三个人的故事,或许并不是单纯的纠葛。 在每个故事开始时,她们都站在阴影里。 而周永胜,总是那个伸出手,将她们拉出阴霾的人。 …… 清晨的cid办公室里,祝晴合上案卷,将周永胜曾经的专访报道推至同事们面前。 从最初开始梳理,这些资料,总结出大导演的第一段情史。 同事们互相着传阅着文件,议论声此起彼伏。 “不说都不知道,原来周永胜第一部 电影的女主角……原型就是他的初恋?” “我记得那部电影,之前在录像带店里租过,拍得很好,不像新人导演的作品。” “我记得,那是演艺学院的一个女孩。他给她交学费,陪她试镜,教她揣摩台词,表面上看来,是互相进步的关系。”曾咏珊翻过一页,皱了皱眉。 “当初媒体将这个故事包装得浪漫,但是现在看来,有着一定的时代局限性。” 在这篇专栏的底下,记录着那个女生当年的采访。 “她说……他什么都要管,后来她不得已逃离。” “媒体字里行间透露的,都是这个女生不识抬举。还说如果当年她能够珍惜,也就不至于这么落魄潦倒。” “只是生活归于平淡,没有成为红极一时的女演员而已。”黎叔哼笑一声,“这就叫落魄潦倒了?” 清晨的分析会结束后,祝晴再次和徐家乐一起,驱车前往江小薇的住所。 第79章 她的存在价值。 放放和萍姨从旺角卖手提电话的市场出来,转身就去了不远处的百货公司。 儿童区那辆黑色单车和机车一样有型,盛放宝宝抬起小短腿就要“试驾”,拨着车把上的铃铛,简直是爱不释手。 刷卡喜提新车后,放放下楼时又经过眼镜专柜,挑了副儿童款黑超,架在小鼻梁上,走起路来大摇大摆,酷酷地来到油麻地警署蹲点。 然而,盛放来的不巧,现在是外甥女最忙的时候。 夕阳下,小舅舅和外甥女的影子被拉长又交错。 放放小朋友歪着头,一脸期待。 祝晴用带着一丝疑问的眼神转而看向萍姨—— 怎么了? 她小时候骑单车,好像都没有正经学过。福利院里摆着不知道是谁淘汰下来的老旧成人款单车,那是她最初的练习工具。没人在后面扶着车架,也没有人告诉她该怎么保持平衡,儿时的祝晴就那样一次次跨上车座,摔倒了就咬着牙爬起来。就这样跌跌撞撞地,她摸索出骑车的诀窍,慢慢地踩着单车踏板骑很远的路。 此时,祝晴的目光落在放放的小单车上。这么多个轮子,稳稳当当,他不可能摔跤,也不会受伤。和小朋友相处,其实很简单,就像是在和童年的自己对话。祝晴俯身,轻轻拍了拍放放的小肩膀。 “你是最棒的小朋友了!” 放放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像星星一样闪着光。 这句夸奖,既是对放放小朋友的鼓励,也是送给儿时那个倔强小女孩的礼物。 她没摔几次就学会骑单车,骑得飞快,真是一个小车神! 祝晴揉揉盛放的小脸,就像平时和他一起看卡通片时,见到的那些获得神奇能量的战士一般,突然充满干劲。 她朝着放放挥了挥手:“先走了!” 警车呼啸,祝晴说走就走,只给放放留下一鼻子的尾气。 他回头看一看自己的单车后座。 “还想带晴仔兜风呢。”放放自言自语,“改天好了。” 小朋友可是特地来警署的,准备好的偶遇,如今成了一场孤寂的独角戏。好在正是下班的时间点,来来往往的同僚们都是放放的熟面孔,他在空地练习踩单车,时不时会听见身后传来稀稀拉拉的掌声。 萍姨眼底的笑意渐浓。这个油麻地警署,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真的被少爷仔混了进去。少爷仔不说认识全体警员,但每一个部门,都有他的熟人,见谁都能打一声招呼。 程星朗路过时,放放正试图站着蹬踏板。 巧合的是,程医生和外甥女的夸奖如出一辙,夸他是最棒的小朋友。 萍姨忍俊不禁。 这些大人啊,一个比一个会惯孩子。少爷仔应该会产生误解,误以为自己真的很厉害。 得把他拉回现实中。 “要是能把后面的两个辅助小轮子拆掉,就更厉害了。”萍姨委婉道。 “你拆呀。”放放说。 程星朗:“会摔扁的。” 空气突然安静。 放放小朋友的脸蛋就像是气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 短暂的沉默中,程星朗补充:“扁扁的也挺好。” 萍姨上了年纪,最懂得识人。程医生往日最爱逗小少爷,惹得他嗷嗷叫,便站在一旁笑得开怀。可今天却不一样,他这么快就开始说好话。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直到程星朗走后,萍姨压低声音:“少爷仔,你有没有发现靓仔医生变不一样了?” 放放仰着稚嫩小脸:“变哪样?” 萍姨笑着摇摇头—— 忘记我们少爷仔还小呢。 …… 妇女庇护所的项姑娘将舒莹莹的住址交给了警方。 这个简陋的单间,是义工们为她安排的临时落脚处。 敲门声响起时,舒莹莹打开门,看到两位警官的证件。 她面露困惑,眉头不自觉地皱起,还是后退一步先让他们进来。 房间一尘不染,角落里孤零零地立着一个行李箱。 分明是要出远门,甚至以后都不一定会回来,但舒莹莹能带走的东西,不过是这一个箱子而已。 曾咏珊语气温和,三言两语之间说明来意。 “舒小姐,别紧张。”她声音轻柔,“只是例行询问而已,很快就结束——” “你们会联系我丈夫吗?” 曾咏珊:“我们会通过其他渠道核实。” 舒莹莹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下来。 她拘谨地坐在塑料凳上,十指交握,一五一十地回答着警方的问题。 她不认识周永胜,也不认识秦文。这十年来,跟着丈夫频繁搬家,每个住址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些左邻右舍都能为她作证。 是直到前几天,她才趁丈夫离家,鼓足勇气搬了出来。因为她不知道丈夫什么时候会突然回来,害怕再次被打到遍体鳞伤,连逃往启德机场的机会都被剥夺。 这么多年,舒莹莹不是没有尝试过反抗,她也曾经报过警,只是最终仍旧不了了之。这一次,她不想再纠缠。 家暴……就算真的判了,他能在里面待几年?等到出狱,第一个找的必然还是她。舒莹莹知道,自己逃离香江的做法也许消极,但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出路了。 临行前的这些日子,她心情复杂。期待与恐惧交织,舒莹莹总觉得自己不会这么幸运。果然,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她竟莫名其妙卷入一桩命案。 在配合警方做笔录的过程中,她心中的希望,逐渐破灭。 舒莹莹心想,这次又走不了了。 然而那位女警只是凝视着她伤痕累累的脸,眼神渐渐坚定。 她将笔录本合上,声音沉稳有力。 “我们会尽快核实,不会影响你的行程。”顿了顿,曾咏珊又补充道,“以后……好好生活。” 舒莹莹愣住了。 她想起那些被厨房刀抵着脖子威胁不许离婚的夜晚,也想起最后一次,她掀起衣袖,对着母亲露出淤痕和伤疤。一把年纪的母亲,颤抖着手想要碰触,怕弄疼了她,又劝她——再忍一忍吧,和他好好谈一谈,也许他会改。 此时,女警的一句“一路平安”,落在耳边。 她忽然有些恍惚,原来真的可以就这样离开。 她垂下眼,眼底噙着泪光。 离开舒莹莹的住处,曾咏珊和豪仔的步伐不自觉地加快。 调查进入关键阶段,时间愈发紧迫。 “十年搬了六次家。每次搬家她都足不出户,邻居可以作证。” “只要能证实这点,就排除了她有婚外情的可能性。” 而此时的警署,传真资料到了。 关于黄洁雯的资料足足打满了一页纸。 “就是她退的票。”徐家乐扬了扬纸张,“这位就是‘新太太’?” “能不能调到黄洁雯的证件照片?” “把这事给忘了——我等一下就去。” “但就算看到照片又怎么样,难不成满大街找人?” 办公室里响起几声轻笑。 翁兆麟板着脸从旁边经过。 案子还没破,这帮人倒有心情说笑。 反正他是笑不出来的。 “砰砰”两声,翁兆麟重重敲了敲桌子:“都愣着干什么?继续去找证据!” 另一边,航空公司柜台后的职员推了推眼镜,盯着打印的监控照片。 画面里的女人裹着驼色大衣,墨镜遮住半张脸,围巾一直缠到下巴。 “她说话声音很轻,我差点没听清楚。”职员说,“退票手续完全合规,很快就办好了。” 这位职员没能提供更多线索。 但警方经过反复核对,确认了一个关键的时间点。她办理退票手续的当天,正是媒体铺天盖地报道“名导死而复生又遇害”新闻的时候。 “退票要扣很高的手续费,一般出国行程都是提前安排好的,不会无缘无故地退。” “更何况,偏偏拣这个节骨眼……时间点太敏感了。” 这个时间点,不会是巧合而已。 以他们的感情,她至少会等到真相大白。 从航空公司出来,警方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旅行社。 “这位女士?” “这是监控照片吧?连个正脸都没有,怎么可能认得出来?” “实在没有印象,最近旺季,每天要接待上百位旅客。” …… 案件的侦查工作正紧锣密鼓地推进着。 关于退票女子黄洁雯的调查线索零散而繁杂,那些尘封已久的纸质档案光是翻找就要耗费大量时间,并不是一时半刻就能理清的。cid办公室里,电话铃声夹杂着警员们向家人报备的声音,从黄昏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 曾咏珊和豪仔回警署时,时钟刚过八点。 舒莹莹的证词已经核实完毕,排除了所有疑点。虽然旅行社同时段出票的情况并不罕见,但警方本着严谨的态度,为了这个巧合,还是耗费数个小时进行排查。 回警署前,曾咏珊还特地又往舒莹莹的临时住处跑了一趟。她兴奋地告诉祝晴,当时舒莹莹得知自己被排除嫌疑,终于露出笑容,一再向警方道谢。 曾咏珊长舒一口气:“我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奇怪,不是第一次说这句话了,今天却觉得特别有使命感。” 祝晴听着,也露出笑意。 她没有见过舒莹莹,但是能想象得到,对方如释重负的神情。 “吃饭了吗?”祝晴从桌角纸袋里拿出一个面包。 “哇。”曾咏珊热情地接过,“是不是我肚子叫的声音被你听见了!” 曾咏珊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装,填饱肚子继续奋战。 调查陷入僵局时,祝晴再次抱出了那叠厚厚的殉情案卷宗。 第80章 “肯定是破案了。” 维斯顿幼稚园小小班炸开了锅,有人约会飞的madam看电影! 纪老师在绘本架后密切留意着,注意到盛放小朋友手中的点心还没吃完。她以为他会愁得吃不下,没想到小不点一边眉心紧锁,一边小嘴巴不停地嚼嚼嚼。 “这个人要干什么!” “他是要请外甥女约会呀!” “这可怎么办?” 一帮人出谋划策。 十三个小朋友,就是讨论到明天早上都讨论不出所以然,但一个个的,像是出席重大会议一般正襟危坐,你一言我一语,思索着对策。 纪老师和搭班老师都没有打断他们,默默地听着,扶住彼此憋笑憋到乱颤的肩膀。 小朋友就是这样,明明这件事和他们无关,却还是捶胸顿足、唉声叹气,表情不知道多夸张,像是天都要塌下来。 搭班老师小声道:“祝小姐什么时候变成全班孩子的外甥女了?” 纪老师:“她本人肯定不知道。” 祝晴成了全班小朋友们的外甥女,同时也是大家的集体偶像。 大家的眉头都拧得紧紧的,热烈讨论着。 “怎么会这样呢!” “真是的!” “我们都不同意——” 慢慢地,盛放小朋友也明白了,他们可帮不上任何忙。 少爷仔看的谈情说爱电视剧太少,知识储备不够丰富,完全不懂应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此时他已经吃完小点心,板着小脸,双手环抱在胸前,嘴角还沾着一些饼干碎。 短短的手指头,在手臂上轻轻地敲,放放仔细地考虑着对策。 小椰丝探头:“放放,谁约外甥女看电影?” 盛放小朋友咬着小米牙:“程医生!” “那又是谁?” “哦!”金宝举起小肉手,“我知道程医生是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阿卷也加入到话题中。 他是一个不合群的小孩,这时却坐在了小朋友们之间,时不时往左,又时不时往右,随着话题的讨论变得如火如荼,他的神色也更加投入。 看着眼前的场景,纪老师的眼底不禁浮现欣慰的笑意。 阿卷的父母一直很担心,怕孩子在幼稚园交不到朋友。其实这些三四岁的孩子天真懵懂,倒不至于排挤谁。只是交朋友这种事,老师只能引导,没法强求。 好在此刻,阿卷正悄悄挪到小伙伴们身边,推了推圆圆的小眼镜,听得入了神。 听说约外甥女看电影的是程医生,小朋友们都是眨巴着眼睛,摇摇头。 “不认识。” 但金宝要说关键词——机车,所有人立马恍然大悟。 “哇!” “他有机车的!” “让外甥女跟他去看电影吧!” 盛放小朋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 教室里的幼儿茶话会上,小奶音一阵一阵的。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个有趣的新话题中,无法自拔。 “我也想兜风——” “我同意啦,是电单车医生!” “放放,我们也一起去好吗?” 盛放宝宝抿着小嘴巴,一脸无语,深深地看他们一眼。 放放默默地转过身去。 今天他拒绝搭理这些没有原则、没有立场的幼稚园小孩。 …… 坪洲的白房子,孤零零地伫立在这座小岛。 他们缓步走进屋内,脚步声不自觉地放轻。种种线索在脑海中交织,令人脊背发凉。直到窗台边的女人转过头来,那一刻,所有诡异感烟消云散,只剩下化不开的哀伤。 曾咏珊走向顾旎曼。 海风撩动她凌乱的短发,那张布满伤痕的脸在明朗的阳光下一览无余。警方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年影评人盛赞她是为镜头而生的演员,即便容貌有毁,她的轮廓依然如画。 顾旎曼只坐在那里,纤细柔弱的身影,就已经像是完美的电影构图。 屋子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顾旎曼扬起脸,凝视着站在自己眼前的曾咏珊。但当其他警员靠近时,她的手指轻轻揪紧衣角,眉心微蹙。十年时光,她被困在周永胜身边,不与人接触,近乎与世隔绝。 对于陌生人的靠近,她本能地抗拒。 莫振邦朝着曾咏珊使了个眼色,其他警员们则默契地退到门外。 豪仔发现,自己是全场最傻的一个。 由始至终,他似乎都在和大家鸡同鸭讲。一连串的线索,他还没来得及筛选分析,全都整合在一起,只有豪仔以为周永胜是和当年那个替身好了。难怪当时办公室内一阵嘘声,徐家乐还揉纸巾往他头上丢。 真相终于揭晓,死去的是替身,真正的顾旎曼还活着。 豪仔呆立在院子里,海风掀起藤椅上的毛毯,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却在触到毯子的瞬间僵住,那是死者曾经盖过的。他缓缓收回手,打了个冷颤。 “你们怎么知道的?”豪仔问。 几个警员站在院子里,目光望向屋里的场景。 曾咏珊娴熟地掌控着局面,她极有亲和力,语气婉转,安抚着人心。 轻柔的嗓音随着冷风飘荡,心绪逐渐平静下来。 祝晴开始重新梳理案情脉络。 一切始于一个偶然的发现。在翻阅十年前案卷时,祝晴注意到里面缺少尸体照片。她是警队新人,不知道现场打捞照片有分级制度,只是出于完整案件记录的想法,向程星朗申请调阅原始档案。 在那组加密照片中,她看到了呈现巨人观状态的尸体。当年“顾旎曼”跳海殉情的案子里,搜救队打捞上来的遗体因长时间浸泡,早已面目全非,五官浮肿变形、表皮大面积脱落。当时的身份确认仅能依靠身形轮廓、骨骼特征,再以遗书和衣物作为佐证。 后来,又是隐约升起的疑虑。 江小薇、顾旎曼,还有现任太太……她们都受到周永胜的保护,但是,他又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多需要“拯救”的对象? 再到重新反复播放航空公司提供的那段监控—— 《月蚀》这部戏,祝晴刚看完不久。当时她和放放一起坐在电视机前,孩子的小嘴巴“咔嚓咔嚓”嚼薯片,晃着脚丫子时不时问一些天马行空的问题,而她,则是当作在加班,认真将这部电影看完整。 电影才看完,印象深刻,监控里的画面被逐帧放慢后定格在她的背影。那身影莫名熟悉,但她并没有深想,毕竟那个退票的女人裹得严严实实,单凭一个背影还不足以确认身份。 只是对方抬起手时那个弧度,让祝晴突然想起陆永言提起过的“替身”传闻。这个下意识的联想,促使她去翻找当年替身的证词。 关于那位替身的一切,被刻意掩盖,从未传出过风声。最初是周永胜严禁外传,后来他们“死”了,电影却成为经典,利益攸关,影视公司更是将这个消息彻底封存。 只是男主演实在心有不甘,提起十年前的拍摄有所怨言,与替身有关的线索才会被记在笔录本上,成了关键性的证据。 同时随着徐家乐的调查,另一条线索浮出水面。 “黄洁雯”这个身份,根本就是伪造的。 周永胜假死,需要新的身份,这尚能理解。但那位所谓的“新太太”,为什么也要大费周章地伪造身份?显然,她也在隐藏着什么。 “还有就是,她从来没有以正脸露过面。”莫振邦说,“就算是夜间散步,留给岛上邻居的也不过是个背影。去退票,更是全副武装。” “周永胜是导演,习惯隐于幕后,长相又平平无奇,即便被人认出,一句‘人有相似’就能搪塞过去。” “可顾旎曼不一样,她那张脸太有辨识度了。” 所有线索在此刻严丝合缝,指向这个必然的结果。 最令人痛心的是,在揭开殉情案的真相前,《月蚀》剧组死去的那个女孩,连一个正式的名字都没能留下。 人们提起她,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替身小姐。” 原来所谓的替身,竟是替死。 …… 阳光照亮顾旎曼的脸,那些蜿蜒的疤痕在强光下显得愈发狰狞可怖。 传说中这位秦文的新太太,从未露面,没有和房东接触过,就连邻居也说不上来她的长相。大家只知道他们夫妻恩爱,太太体弱多病,即便盛夏都裹得严严实实的。 在赶到坪洲之前,警方以为这是顾旎曼的自我保护,毕竟女演员漂亮的脸蛋,轻易就能被认出。 但现在看来,并不完全是这个原因。 顾旎曼脸上到颈部、肩膀沟壑状的隆起疤痕,如同干枯的树皮,在无声地诉说着她悲惨的境遇。 “别怕,都过去了。”曾咏珊轻声安抚,“有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们。” 院子里的议论声也轻了下来。 “这是……”祝晴眉头紧蹙。 “硫酸灼伤。”莫振邦沉声确认。 漫长的沉默后,顾旎曼终于开口。 “永胜真的死了吗?” 她发声困难,说话时需要费力仰头,缓解颈部拉扯的瘢痕。 电影里,顾旎曼的声音清亮甜美,而现在,声音挤出喉咙,断断续续,仿佛在颤抖,音色也有了轻微的改变。 “这次……不是假死了吗?”她又问。 顾旎曼仰起脸,眼神如她曾饰演的角色般清澈易碎。 豪仔低语:“一朝被蛇咬啊……” “狼来了的故事。”徐家乐附和道。 警方需要带她回警署。 顾旎曼动作迟缓地裹上大衣,系紧每颗纽扣,围巾层层缠绕。这时他们才注意到,不仅是脸颊,她的双手同样布满灼痕。 最终,她用墨镜遮住半张脸,轻声道:“可以走了。” 第81章 “大家都好努力!” 即便是再高端的疗养院,陪护床同样不好睡,窄窄的,但每次祝晴和盛放小朋友总是睡得格外香甜。 一个是在妈妈身旁,一个是挨着大姐,天亮时睁开惺忪睡眼还迷迷糊糊的,多赖一会儿床,再睁眼,一切如常,令人安心。 盛佩蓉接受手术苏醒已经大半个月的时间,这次不是梦,舅甥俩都知道。 陪护床不算舒适,但被子蓬松柔软,是盛佩蓉特意托萍姨挑的床品。盛放从被窝里先探出一只小手,接着又伸出另一只,伸完了懒腰才算正式起床。 “大姐、晴仔,早上好。” “早上好。”盛佩蓉捏了捏他的脸。 小朋友早就已经忘记昨晚睡梦中控诉的委屈。盛佩蓉也不知道平时小弟有没有起床气,反正现在是没有,手脚并用扑腾开被窝,让人忍不住想要抱起来揉一揉。可惜盛佩蓉还抱不动他,好在祝晴可以。 “起床了。”祝晴将盛放小朋友从被窝里拎了出来。 疗养院离位于九龙塘的幼稚园有一定距离,得尽早出发,清晨祝晴喊了三次,小不点就像是听不见,挨着枕头摇头晃脑哼儿歌,连起床气都哼没了。 “快去洗漱!” “大姐——”放放蹬着他的小短腿,“你看晴仔!” “妈妈。”祝晴学着他的语气,“你看盛放!” 盛佩蓉喜欢听放放拖长了音喊“大姐”,撒娇时,她的心都快要融化。她也喜欢听可可喊“妈妈”,相隔二十年的分离,母女之间的羁绊却是天生的,如今可可的语气亲昵自然,有时盛佩蓉会觉得她们从未分开过。 “公平起见,”盛佩蓉慢条斯理道,“我谁都不帮。” 一家人洗漱时,抢起了卫生间。 放放小朋友抱着衣服唠叨着自己是小男孩,需要独立的空间换衣服。 祝晴闭着眼刷牙:“换你的,我不看。” 盛佩蓉拧了温热的毛巾,还没来得及洗脸,轮椅就被他们推了出来。 舅甥俩终于反应过来,她既不上班也不上学,大清早在卫生间挤什么呢。 这样的早晨对于盛佩蓉来说很新鲜。 从前住的地方从不缺卫生间,一切都有条不紊,不会像这样忙乱。 然而就是这样闹哄哄、温暖的清晨,让她更加真切地意识到,他们真的生活在一起了。 洗漱过后,一家人坐在餐桌前吃早餐。 筷子、勺子在碗盘中碰撞出的声音,放放像小仓鼠屯食物一样鼓起来的脸颊,祝晴看着时间想要打包食物,被小舅舅一把拦住。 “你自己走哦。”放放吃得津津有味,“我要慢慢吃完。” “那你怎么去上学?” “你不放心就只能等我啦。”放放臭屁地说。 盛佩蓉感受着这样琐碎温柔的美好,不自觉鼻尖发酸,连忙转过头去。 这样的相伴太珍贵,差一点她就永远错过了。 所以,要更加珍惜。 …… 舅甥俩的较量,总是难分高下。 有时候,小舅舅在严厉的大人祝晴面前败下阵来,老老实实上交自己的遥控、游戏手柄和鼠标,耷拉着脑袋敢怒不敢言,拖着委屈的步伐去睡觉。有时候,外甥女又得听舅舅的,就像现在,等到他吃饱喝足才出门,坐在后座摸着圆滚滚的小肚子,还不忘夸赞疗养院的营养师好手艺。 而家本来也不是论输赢的地方。 车子驶向幼稚园,盛放趴在车窗边,望着窗外的车流与人流。 他的小脑袋里,总是装着许多天马行空的想法。放放会聊起天上的云朵、路边的小花,散步的小狗……从前,祝晴的视线从不会为这些而停留,现在竟也能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他的话。 “晴仔,我们的新房子该买咯。”盛放突然说,“什么时候去看楼?” 祝晴握着方向盘,在红灯前缓缓停下。 她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座的小人儿,不由想起过去才没多久的盛夏。 那时,阳光刺眼,放放仰着脸庞,奶声奶气地问—— “我给你买层楼好吗?” 而现在,放放小朋友郑重通知:“你不去,那我就自己去啦!” 对于从前的放放来说,买楼就像是买菜一样简单。 至于如今,有了大姐当他的底气,难度降级,就像喝水一样简单。 “再等等。”祝晴说,“等我结案一起去。” 放放歪着头打量晴仔的后脑勺,最后勉为其难道:“好吧。” 车子在幼稚园门口停下。 放放得意地摇摇摆摆,迈着神气活现的步子,遇见金宝时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张望。 祝晴都不用猜,一看就知道放放肯定在对金宝说,今天是外甥女送他上学。 她摇下车窗,朝两个小朋友挥挥手。 金宝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调头时,祝晴不禁想笑。看来盛放小朋友没少在班里提她,她成了小朋友们眼中的红人madam。 只是车子加速离开时,两句对话随风飘进车窗。 “我们外甥女走啦?” “是呀!” 祝晴:…… …… 祝晴踏入警署时,刚好踩着点,接待处站了几个人。 十年前报过失踪案的家属到了。 当年报案时,家属只提供了姓名、年龄、失踪时穿的衣物等模糊描述。如今随着调查深入,警方将范围缩小,目标锁定为当年剧组的替身演员。 “我女儿……我女儿以前就是做替身的。” 那是一位头发花白的父亲。 他呆坐在长椅上,手里攥着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女孩十几岁,穿着校服,对着镜头笑。 他将照片递给警员,颤抖的声音在接待处回荡:“是、是她吗?” 十年了,整整十年。 警方拿到照片,却没人开口。尸体呈现巨人观现象,脸部被泡得变形、浮肿,甚至溃烂。面容早已无法辨认,他们甚至不知道那位替身原本长什么模样。 豪仔拿着照片跑了一趟,找当年剧组的场务老刘做比对求证。 老刘只看了一眼就确认:“就是她啊,以前那个给顾旎曼做替身的后生女嘛。阿sir,你们怎么突然查起她来了?” “替身小姐出什么事了?” 豪仔张了张嘴,最终没回答,借用电话拨回警署汇报。 他知道,此时警署里的同事们,面对那位年迈的父亲,将更难开口。 接下来的流程,每一步都令人感到沉重。 这位父亲从旧皮夹里抽出一张纸。 “你们在电话里说,要带医疗证明。”他的手仍旧在颤,轻轻展开这张纸,“中学体检表可以吗?” 上面记录的血型,与当年的死者完全吻合。 这位父亲继续努力回忆着。 “对了。”他突然倾身向前,“她的脚上应该戴着银镯子,是她阿妈留下的。” 空气骤然凝固。 翻过卷宗的警员都记得,十年前那起“殉情案”的证物里,确实有这样一只银镯。当时尸体肿胀变形,镯子深深嵌进发胀的皮肉组织。所有人都以为,那是顾旎曼的遗物。 顾旎曼提过,当年周永胜跪在她面前,西裤沾满灰尘,哭着挽留。 警方无法想象那样的哭泣,但此刻他们亲眼目睹的,是一位父亲撕心裂肺、近乎失态的哭泣。 警员们别过脸去,有人红了眼眶。 早知道真相这么残忍,这位悲痛的父亲甚至希望,永远被蒙在鼓里。 …… 走廊拐角的阴影里,几位警员倚着墙。 询问室里,断断续续地传来替身小姐父亲的哭声,大家不忍上前。 “现在谁杀了周永胜,我都会觉得杀得好。” “madam曾,专业一点,注意纪律。”豪仔压低声音,“被莫sir听见,你又要被叫去谈话。” “好好好,当我没说。”曾咏珊捏着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夸张的拉拉链动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询问室的门被悄悄打开一道缝。 小孙探出头来:“死者父亲的情绪稳定些了,可以继续做笔录。” 推门进去时,老人正用袖子狼狈地抹鼻涕。 祝晴默默递上一包纸巾。 时隔十年,那位替身小姐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名字。 她叫阮文静。 “能说说她失踪时的情况吗?” “她非要进剧组,当什么明星。说打零工的时候认识了个大导演,要跟着学拍戏……大导演为什么偏选中她了?天上掉馅饼,肯定没有好事。”老人攥着纸巾,“我就劝她,安安稳稳找个工作多好,不要发明星梦。” “文静嫌我老古板。她说,我不懂她。” “也许,我真的是老思想了……” 老人的声音又开始发抖。 “那天她摔门就走,再也没回来。”他浑浊的眼睛里蓄着泪水,“这十年我每天都在想,要是当初……要是当初我顺着她,是不是她遇到什么事,会回家对我说。” 祝晴和小孙看见老人布满老茧的手不停地揉搓着那张纸巾,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止住颤抖。 “你们说她是怎么死的?怎么会死在大海里?” “是……是意外吗?还是——”他的呼吸像是滞住,长久地问不出下半句话。 死者阮文静,比顾旎曼大两岁。 这位父亲已经年过六十,当年就反对女儿做替身,更不会关注娱乐圈的是是非非。 老人说妻子早逝,他独自把女儿拉扯大。或许他不懂得如何做个好父亲,只知道劝女儿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在他眼里,阮文静相貌平平又没有背景,找一份安稳的工作朝九晚五,怎么都比在剧组里永远当别人的影子来得强。 第82章 真是和外甥女一样糊涂! 盛放和程星朗的谈判,在警署x餐厅点餐台前拉开序幕。 笑姐本来是唯一的观众,起初是在偷听,后来到底没忍住笑出了声音。她捂着嘴,假装是在咳嗽,然而笑意直接从眼底冒出来,当场被盛家小少爷抓包。 放放小朋友和程医生一样,倒是不介意被听去谈话内容。但如果笑姐是这么不庄重的态度,那就是她的不对了。笑姐和盛放对视了几秒,坐得笔直,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盛放宝宝这才收起警告,重新端出架势,以长辈的姿态审问程星朗。 这张圆润的小脸,还真有几分威严。 程星朗向笑姐借来纸笔。 他俯身书写,笔尖透过纸张抵着餐台,记下小鬼的喜好。 咸蛋超人和变形金刚,倒着都能背,何必特意记下来呢? 笑姐不得不佩服程医生走的长辈路线,很显然,在他低头书写时,这位小长辈满意地点了点头。 等到明叔从后厨端出餐盘,盛放跟着程星朗在x餐厅中央找了个位置坐下。 餐盘里的全都是放放爱吃的,小肉手握住勺子就准备开动。 “你为什么要追求我外甥女?” 程星朗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前两天全小小班孩子们集思广益得出结论,前电单车司机正在追求外甥女。 而现在答案这么简单,他说是因为喜欢。“追求”和“喜欢”,这两个词在小朋友脑袋里画上了等号。 盛放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虽然不太明白其中深意,但还是接受了他的说法。 也是,晴仔人见人爱,喜欢她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啦。 “咸蛋超人和变形金刚。”程星朗握着笔,“还有呢?” “合体恐龙机甲。”放放掰着手指头数,“变身腰带、双星四驱车。” 程星朗边笑边记。 这小鬼,倒是很会为自己着想。 “是不是还有忍者龟?” 盛放点头:“当然有忍者龟啦!” “还有呢?” 盛放笑得灿烂:“还有晴仔。” 放放小朋友这才想起来。 原来程医生问的是外甥女的喜好。 “还有我。”盛放奶声奶气地补充。 从盛放小朋友这儿,根本套不出任何料。 程星朗就当是逗小孩玩,记了满满一页都是盛放的最爱。 盛放分明是去兴师问罪的,最后还吃上饭了。不过程星朗吃饭不像重案组那么快,慢条斯理的节奏正合盛家小少爷的意。一大一小一边享用晚餐,一边想着还漏了什么玩具。 “乐高喜欢吗?” “太空运输飞机!”放放使劲点头,“连货舱都可以打开!” 小不点一边扒拉着晚餐,一边努力回想。 而不远处那一桌,重案组吃饭像打仗,话题仍旧围绕着案情。 “顾旎曼那个影迷,跟踪周永胜那天全程都是戴着渔夫帽的。上次排查从富年茶x餐厅到霞光戏院沿街所有商铺,沿街商铺的老板和伙计都对他没印象。” “今天运气不错,路边碰到一个发传单的女学生,她说自己见过刘威。” “确实是往霞光影院那个方向去的。但只有这女孩一个人认得他,证据太单薄。” 梁奇凯放下筷子:“后来我们又去了趟霞光戏院。售票员偷偷跑去其他影院应聘,被抓个正着。她说是怕戏院倒闭,给自己留条后路。” 这些年来,有关于霞光戏院即将倒闭的传闻就没断过。可一直到现在,这间老牌影院仍旧苦苦支撑着。 如今戏院冷清得可怜,员工比观众还多,再加上周永胜的命案闹得满城风雨,这家戏院恐怕是真的撑不住了。 聊起霞光戏院如今的凄凉,不由自主地,大家都会回忆起它当年的风光。放映员感慨从前香江电影的首映活动,大多在这间戏院举办,要说最后的风光,还得是十几年前那部《港岛风云》的首映场。 “戏院通往放映厅的长廊上,还贴满历年来的电影海报和活动合照。但偏偏就《港岛风云》的海报就不见了。” 黎叔和梁奇凯都觉得奇怪,才跟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 很快,他们查到,原来现在的戏院经理二十年前就在霞光戏院当带位员。这么遮遮掩掩的,肯定有问题。 “我记得那天,戏院经理也配合录口供了。” “他只字不提从前就见过周永胜。” “照理说,周永胜既没整容,也没有暴瘦,顶多是剪了短发……”曾咏珊说,“当时在案发现场,连我都能凭着记忆认出他。更何况是像这个戏院经理一样,面对面和他接触过的人?” 同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 可这次祝晴的心思却不在案子上。 她的目光飘向另一桌—— 盛放小朋友手舞足蹈不知道在说什么,程医生则笑着听,时不时还记上几笔。 祝晴托着腮帮子。 这两个人……到底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 审讯室里,时间仿佛凝固。 戏院经理何立仁已经等了许久。 当门外有脚步声响起,他总会条件反射般抬头张望。每一秒的等待,都是煎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黎叔和梁奇凯才推门进来。 “认识周永胜导演吗?” “听说过。后来在报纸上也看见了。”何立仁说,“没想到这么知名的导演,会死在……我们戏院。” 黎叔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翻开文件夹。 “一九八零年《港城风云》的策划名单。”他指了指其中一个名字,“我们联系到当时的活动负责人,他可以证实,在首映礼的后台,周永胜和戏院工作人员发生过冲突。” 这是警方刚得到的消息。 “需要我帮你回忆吗?” 何立仁不说话,低着头盯着桌面。 梁奇凯倾身向前:“我们查到,当年和周永胜吵架的就是你。” “一个带位员,和出席活动的大导演,是怎么吵起来的?” 黎叔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何立仁脸色微变,吞了吞口水,喉结滚动。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周永胜初出茅庐就得到新人奖的文艺片导演,而《港城风云》则是一部商业片。他打心眼里瞧不上这种电影,也不屑参加这样的活动。但其实当时,周永胜的作品一部不如一部,工作上门,根本容不得他挑三拣四。 “周永胜当时已经过气,但脾气还是很大。你把自己写的剧本递给他,希望得到指点,没想到他只翻了两页,就扔回来。” “你记恨他,但是当时你只是一个带位员而已,人家就算再不济,也还是个导演。” “直到五年后,他和女星殉情——” “但你没想到,不久前你居然又见到了他。没猜错的他,他应该早就不记得你了吧?” 何立仁额头上渗出冷汗。 十几年过去,他从带位员熬成戏院经理,戏院却要倒闭了。从二十多岁到四十多岁,时光荏苒。 但他永远记得那天,《港城风云》的海报贴满戏院。他满怀期待地把剧本递给周导,对方却只是看了两眼就丢回来,嘲笑他不知天高地厚,写的东西连文章都算不上,更别提剧本了。 那天,何立仁蹲在地上,一页页捡起散落的纸张。 却再也捡不回被践踏的自尊。 十几年的岁月,何立仁从未忘记这位自命清高的大导演。 他总在想,究竟是自己写的剧本太不入流,还是当时周导郁郁不得志导致心情苦闷,自己恰好撞到了人家的枪口上。 “老实交代!”黎叔冷不丁拍桌。 何立仁浑身一颤,终于松了口。 “你们错了。”何立仁说,“他没有忘记我。” “周永胜对我说——‘你混得更差了’。” …… 盛放小朋友今天又在警署蹭班蹭饭,玩得不亦乐乎。 但天色渐晚,是该回家的时候了。 案发至今,警方才锁定第二个嫌疑人。连翁兆麟都还没走,看来b组全体警员今晚都得加班。 手提电话铃声响起时,祝晴瞥了一眼来电显示—— 除了警署,会给她打电话的只有妈妈和程星朗。 她接起电话,手上还翻看案件资料。 程星朗说,帮她送放放回家。 “好。” 祝晴应了一声,却发现电话那头迟迟没有挂断。 “你先挂。”她歪着头夹住电话,“我腾不出手。” 听筒里突然传来“嘿嘿嘿”的小奶音,是放放捂嘴偷笑。 作为最了解小舅舅的外甥女,祝晴居然听不出崽崽在打什么主意。 电话挂断后,盛放两只手捂住嘴巴,却遮不住满脸调皮的笑容。 “外甥女不理你哦——”放放拖长音调,得意洋洋。 程星朗虚心请教:“她平时这个时候会理你吗?” 盛放小朋友的笑容逐渐消失。 晴仔破案的时候,谁都没工夫搭理。 但是,程医生是在挑衅长辈吗? “也不理你?”程星朗嘴角微扬,“那我就放心了。” 程星朗人高腿长,走在前面,说是要送放放回家,但放放撒着小短腿还得小跑几步才能追上。 追逐影子的游戏,是放放小朋友的最爱,平时他总拉着外甥女这样玩。只是外甥女不会和他跑跑跳跳躲影子,而程医生是个幼稚的大人,成了放放的玩伴。 短短几分钟的路程,走到家楼下时,盛家小少爷忘记他和程医生的过节。 “不好!”放放突然惊呼,“我忘记开车了!” 他崭新的小单车,还停在警署大楼,就挨着警用公务车呢。 程星朗停下脚步转身:“走吧,回去‘开车’。” 第83章 “你怎么还懂约会!” 上一次,萍姨连连摆手,毫不犹豫地拒绝少爷仔给她买手提电话的提议。一老一小在旺角飞奔,最后小祖宗终于放弃,转头拉着她去买儿童单车。 然而没想到,转眼这小机灵鬼就去搬了救兵,这下终于购机成功,摇晃着小脑袋哼着得意的小调,满脸的得意。 萍姨捧着这部崭新的手提电话,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光滑的机身。手提电话价格不菲,大多数人用的通讯工具还是bb机,而现在,她居然一下子走在了许多年轻人的前面。她局促地握着这台手提电话,脸上写满了不好意思。 祝晴坐在沙发上耐心地教她使用。 那些复杂的功能暂且搁置,萍姨只学了最基础的接打电话——就像使用固定电话一样简单,一学就会。 “按这个是‘拒绝接听’。”祝晴指着红色按键说。 “我怎么会拒绝你和大小姐的电话呢?”萍姨笑着摇头。 此时的萍姨,就像是个老小孩,老花镜滑到鼻尖,一本正经地研究着这个新奇的玩意儿,神情和之前收到收音机时如出一辙。萍姨总是格外珍惜每一件礼物,那台收音机至今都被安置在干燥处,连厨房都不让进,生怕沾上水汽和油烟。 “这三个小孔是出声音的吧?”萍姨的手指轻轻触碰听筒孔,“真好。” 祝晴想起盛佩蓉说过,萍姨年轻的时候吃过太多苦。 好在如今,她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再也不会是孤身一人。 也许是和放放小朋友朝夕相处的缘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祝晴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 “咚咚咚”的脚步声响起,一会儿远,一会儿近。 客厅里,放放小朋友背着手在客厅里晃悠。 这位小少爷天性爱自由,但天气寒冷,他只能踢踏着室内拖鞋。见萍姨沉浸在喜悦中,他慢慢贴过来,硬是挤进两人中间。 现在全家都有手提电话,唯独放放没有。 小朋友使劲浑身解数跟祝晴撒娇,圆溜溜的大眼睛快要眨巴到发麻。 可外甥女铁了心不松口,不管他拿出多少杀手锏都无济于事。 放放踢着小拖鞋,气呼呼跑到儿童房门口。 “砰”一声,脚丫子一甩,拖鞋飞天。 放放一下子扎进被窝,将小脸埋进枕头里来回打滚。 等了好一会儿,居然没有人来哄。 盛家小少爷在儿童房里传来一声哀嚎—— “可怜的放放啊。” …… 昨天的休整只是暂时的,在证据确凿之前,案件的侦查工作仍在继续。 办公室里,同事们都在翘首期盼鉴证科的最终报告,希望能早日为这起案件画上句号。豪仔揉着带血丝的*眼睛说,昨天没睡好,他梦见坪洲那栋孤零零的白色小屋,梦里柔软的毛毯在海风中诡异地摇曳飘动,硬是把他吓醒了。 “我们做噩梦还能醒来。”豪仔说,“可顾旎曼什么时候才能从这场噩梦中解脱?” “首先,她自己得清醒过来。” “如果顾旎曼一直放不下周永胜,估计他给她带来的影响就不止这十年了。” 祝晴将一张老地图铺在桌上。 顾家几经搬迁。顾旎曼十岁那年,随父母、弟弟搬到了文华路,直至“殉情”。如今这条街早已在扩建中彻底消失,但根据测算和萍姨的回忆确认,从文华路到渡船街的霞光戏院,不过转个弯的距离。 祝晴的笔尖在“文华路”三个字上重重画了个圈:“这又是巧合吗?” “看来顾旎曼和霞光戏院的缘分不浅啊。” “这间老戏院见证了一个女星的崛起和陨落。” 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声过后,莫振邦合上案卷。 “关于顾国栋、余丹翠和顾弘博的案子,既然多次调查都未发现疑点,可以考虑重新归档了。” 祝晴没有抬头,仍盯着地图上那消失的地名。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巧合? 清晨的办公室恢复平静,空气中飘着咖啡与早餐的香气。 莫振邦敲敲桌子提醒没吃早饭的同事抓紧时间。 “要是等一下翁sir来了,我可保不住你们。” 警员们赶紧狼吞虎咽吃早饭,谁都不想撞在翁兆麟的枪口上。 毕竟对他们,翁sir可不像对他的小知己一样宽容。 角落里,梁奇凯忙里偷闲,捧着那本心理学著作。徐家乐和豪仔好奇地凑过去。 “怎么还在看啊!” “听说现在很多人专门去攻读心理学课程。” “最重要是学会分析犯罪动机,现在连审讯技巧都要结合心理学……” 听见讨论声,祝晴抬头望去。 徐家乐和豪仔瞥了眼书上的专业术语,立刻打了个哈欠。 上班已经够累人的,有空还不如看电视,谁要看书啊! 两个人滑着转椅回到工位。 曾咏珊的目光却停留在梁奇凯专注的侧脸上。 “你是不是觉得……”她轻声问道:“自己和周永胜有点像?” 曾咏珊不是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想法。 每当看见他眉头紧锁凝重的神情,或是讨论案情时不自觉的流露,这个念头就会浮上心头。有时候他们像普通同事,有时候又比同事更亲近几分,曾咏珊话到嘴边咽回去好几次,终究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梁奇凯的手指僵在书页的一角。 那种隐隐约约的相似感,令他感到不安,但是他从未向任何人透露着这一点。 “不一样,你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而且……”曾咏珊的声音更加坚定了,“你不会的。” …… 警署的工作氛围相对灵活,祝晴始终放不下顾家的案子,虽然在cid才几个月,她已经完全摆脱新人警员的青涩,这次甚至没跟莫sir报备,就拉着曾咏珊奔赴相关现场,继续展开调查。 等莫振邦发现两人擅自行动时,办公室里早就已经不见她们的身影。 “一个个都这么有主见。”莫sir拍着办公桌气笑,“以后干脆让大家自己领任务。” 此时的祝晴和曾咏珊,正坐在一栋写字楼的接待处。 落地窗外,午后阳光温暖,随着脚步声由远至近地响起,祝晴回过头。数日过去,顾弘博女友的状态要比几天前在公寓时好一些,虽然身形更加消瘦,但至少眼睛不再红肿。 “你们是上次的警察?”唐婷婷问。 她在接待处的沙发上坐下。 聊到顾弘博的案子,唐婷婷重新梳理着记忆。 “他不是贪杯的人,也许那段时间压力太大了,我能感觉得到他的心情很低落。” “但无论如何,喝那么多酒还开车都是不应该的。他刚拿到驾照不久,开那么快实在太危险了。” 事故报告显示,顾弘博深夜驾车失控,不仅酒精浓度超标,现场制动拖痕显示当时的车速也远超限速标准。 当被问及案件疑点时,唐婷婷只是摇头。 “你们指的疑点是什么?难道不是意外吗?”她说,“弘博脾气很好,对谁都是好声好气的,从来没有和任何人结仇。” 祝晴突然问道:“之前听说你父母反对你们在一起,能问问原因吗?” 唐婷婷垂下眸,轻轻叹气:“他薪水不高,工作也不稳定。” “靠着父母留下的积蓄过日子……” “我爸妈,是怕我将来太辛苦。” “这次他因为酒驾出了车祸,他们更觉得自己当时的阻拦没有错。” 离开写字楼,两人直奔当年制作《月蚀》的影视公司。 这已经是警方第无数次造访。 唐婷婷提及顾父顾母给儿子留了一笔钱。 以这对夫妻在工厂做普通职员的微薄收入,如果这笔钱真是顾旎曼当年的片酬,能支撑十几年吗? 影视公司的制片经理给出答案。 虽然《月蚀》票房大卖,但家属只能继承遗产,无法从后续收益中分成。 “当年拍《月蚀》,顾旎曼的片酬高吗?” “你们认为一个新人能有多少片酬?”经理反问,“公司又不是慈善机构。新人的第一部 作品,市场反应如何都是未知数,怎么可能开高价。” 《月蚀》是顾旎曼的第一部 作品,也是唯一一部。 当年片酬早已结清,并不丰厚。 那么,顾家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顾旎曼是怎么进入这一行的?” 经理思索良久:“记不太清了,可能是公司内部推荐。具体是谁推荐的,档案上没写。” “顾旎曼不是直接和周永胜签约的?” 祝晴记得,顾旎曼提过,周永胜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决定为她量身打造剧本。 “周导?”制片经理嗤笑一声,“那时候周永胜自己都混得不怎么样,还签新人?这一行很现实的,没有成绩,他就什么都不是。” 最后,这位经理将她们送到电梯口。 “madam!”他问,“狗仔拍到的真是顾旎曼吗?” “那个戴墨镜的女人……她的脸怎么毁成那样了?” “还有你们上次问的替身,和这起案子又有什么关系?” 电梯门缓缓关闭,将他的疑问隔绝在外。 随着调查深入,从揭开“殉情”真相开始,曾咏珊总会想起坪洲小屋里那道柔弱的身影。 “顾旎曼的遗产,真够她家人花十年吗?”曾咏珊若有所思,“会不会这十年来,她一直在用周永胜的钱暗中资助他们?如果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又默默帮助父母和弟弟,并不难做到吧?” “甚至可能……周永胜是知情的,默认照顾她的家人。” 第84章 超级英雄。 盛放小朋友带着外甥女出来“散心”,一不小心撞破报案室小高和交警部rachel师姐的地下恋情。“唰”一下,他们俩瞬间从脸颊红到耳根,rachel师姐没好气地拍到男友的手臂,害羞又着急。 祝晴深知警署同事们的德行。如果恋情曝光,必然会被全部门的同僚调侃,因此他们才偷偷摸摸地拍拖。 小孩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脯。 放sir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什么都能逮到! 祝晴站在放放身后,捂住他的嘴:“他会保密。” 这对情侣的神色看起来并没有轻松一点,仍旧忐忑地对视。 最后,小高挠挠头,支支吾吾道:“那你……” 盛放从来不怕被捂嘴,因为他随时都可以挣脱。 此时他踮起脚,小嘴巴跑路,语气热情道:“放心吧,她都不知道你们是谁。” 空气凝固,这话刚出口的一瞬间,也不知道是谁比谁更尴尬一些。 小高呛到咳嗽,rachel的手捂着自己发烫的脸,最后两个人落荒而逃。 “皆大欢喜呀。”放放奶声道。 祝晴揉着放放小朋友的汤圆脸泄愤,转身时又多看了《寻梦》的巨幅海报一眼。 放放不提回家,祝晴也一样。 他们在人潮中穿梭,拎着书店的纸袋,比赛谁能把手臂扬得更高。对于小朋友来说,什么都可以比赛,但在外甥女面前,他又从不在意输赢。绘本在袋子里哗啦作响,放放慌忙抱住,抢救成功咧开小嘴,笑声稚嫩又可爱。 经过街市的杂货铺时,放放的步子慢了下来。 琳琅满目的日常用品,没有什么用,但就是想拥有。此时盛放小朋友最想拥有的,是门边架子上那把儿童雨伞。 尽管幼稚园有雨棚,萍姨也总会准时在校车边接小孩。 但是—— “晴仔,我想要雨伞。” 十分钟后,放放举着伞的身影在路灯下忽长忽短。 他握着新伞,当成拐杖,又假装是宝剑。 小孩子的快乐,是一边蹦跳着,一边在路灯下欢快地回头,举着新伞摇头晃脑。 “晴仔送我礼物啦!” 等到该回家的时候,盛放突然想起大事。 “晴仔,别忘记把我们家的车开回家!” “当然,我又不是傻的。” 放放小朋友:“我也不是!” 祝晴告诉他,这个叫此地无银三百两,还有不打自招。 “你忘记骑你的小单车回家了?” 路灯投下的光影里,放放仰起头。 果然没有什么能瞒得过神探晴仔。 盛放告诉祝晴,上次忘记骑小单车回家,是程医生陪他回警署的。 “他还说要和我比赛!” 和程医生比赛,盛放小朋友是有胜负欲的。 他气呼呼地控诉,当时放放踩得好快,踩到双腿发麻。 “可是程医生的腿那么——长。”盛放夸张地比划着,“追不上!” 不管他蹬得多使劲,总是追不上程星朗的步伐。 “把我们放放的小短腿都累瘦了。”祝晴忍俊不禁。 可以想象夜色中程医生逗小孩玩的画面。 小不点总是气得叉着腰,但是找遍整个警署都没有比程星朗更有趣的大人,于是转个身,他们又在一起玩了。 祝晴轻笑。 而盛放小朋友转换了新的话题。 他两只小肉手合十,对着夜空虔诚地许愿。 “拜托拜托。” “明天一定要下雨呀。” 他像是挥舞宝剑一样,扬了扬自己的小雨伞:“我要撑新雨伞。” 对于盛放小朋友而言,这是美好的一晚。 外甥女不仅带他出去玩,回家后还坐在他床头念故事。她清亮的声音自带催眠魔力,不一会儿,放放的眼皮沉了下来。 小小的枕头上,除了放放毛茸茸的小脑袋,还躺着他的玩偶小熊。 祝晴轻轻给他掖好被角,没忘记把小熊也裹得严严实实。 脚步声渐渐远去。 半梦半醒间,盛放听见祝晴压低声音在和莫sir通话,是在汇报着什么。 最初放放小朋友想要成为一名警察,是那天在警署后门大排档和同僚们吃夜宵,萌生在心底的小小种子。数月时间,梦想种子被灌溉发芽,不只是因为当阿sir很威风,更因为,晴仔就像他最爱的卡通英雄一样,身上永远闪耀着正义的光芒。 这也是小小的盛放,最想成为的样子。 一个能守护所有人、能惩恶扬善的超级英雄。 …… 夜晚的油麻地警署,刑事调查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明明不是工作时间,几张长桌前却坐满了自愿加班的警员。比起家里柔软的被窝,案子的最新进展显然更有吸引力。 徐家乐翘着二郎腿,叼着笔帽。 他皱着眉头道:“你的意思是,刘威其实没跟丢周永胜?那天他在顾旎曼弟弟的葬礼上送别,意外撞见周永胜。出于好奇一路尾随,还特意去富年冰室确认过周永胜的口味习惯,这才确定没认错人。” 白板上密密麻麻的线索交叉在一起,角落里刘威的照片清晰可见。 “虽然跟踪了一路,但他未必想做什么。” “关键是,他见到了顾旎曼。” 黎叔翻开刘威的口供*。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爱信不信——’”黎叔哼笑一声,“嘴还真硬。” “也就是说,刘威当时发现,顾旎曼还没死。” 曾咏珊接过话茬:“刘威不只是个普通影迷,他还是顾旎曼的中学同学。学生时代,顾旎曼就像一束光照进他的生命。现在为了守护这束光,他选择隐瞒真相,合情合理。” 警方开始重新梳理案情。 莫振邦翻着厚厚的案卷,沉声道:“从被毁容那天起,顾旎曼就被周永胜‘囚禁’在身边,即使她看起来是自愿的。” “整整十年,她偷偷接济家人,却因为假死和毁容,永远不能和他们相认。周永胜的所谓爱,是畸形的掌控与占有欲,他无法忍受任何一个除自己以外的人占据顾旎曼的内心。因此,他嘴上说着帮忙照顾余丹翠、顾国栋和顾弘博,背地里却一个个除掉他们。” “只是因为案子时间跨度长,案发地分散,所以没有被并案调查,表面上看来,就是三起意外而已。” 在这样回溯的过程中,警方离真相越来越近。 曾咏珊轻声叹息:“是终于发现他害死自己的父母和弟弟,才决定报仇吧。最信赖的枕边人,居然伤害她最深。” 徐家乐继续道:“十八岁的顾旎曼或许天真,但十年过去,这期间经历了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还有生离与死别……她早就看透了这个恶魔的真面目。” “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她已经起疑。如今移民局要二次核查双重国籍的身份,顾旎曼没有护照,可能是花高价办了假证,这太冒险了。” “两种可能性,顾旎曼被留下来,周永胜顺利出境,或者他们一起离开……不管哪种可能,顾旎曼想要报复,在出境之前是最好的机会。” 按照《寻梦》这部戏首映的时间线,也许电影对于他们有特殊意义。 “十一年前的电影,他们也是十一年前认识的,说不定当年就是看这部电影定情。” “这次重映,周永胜满心期待重温旧梦,却不知道通过提议这场约会,顾旎曼已经有了杀人的全盘计划。”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所有目击者——从富年冰室的店员到霞光戏院的售票员,都提到周永胜当天心情愉悦。” 在抽丝剥茧的分析中,案件逐渐明朗。 那天傍晚,周永胜提前抵达霞光戏院。 而顾旎曼,是在电影开场后才姗姗来迟。 “顾旎曼从小在霞光戏院附近长大。”祝晴指着地图,“近到能听到电影对白。她对戏院太熟悉了,熟悉到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杀人,再从容离开。” “在周永胜眼里,顾旎曼永远是那个需要保护拯救的弱者。”梁奇凯缓缓道,“所以对她毫无防备。” 徐家乐和曾咏珊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就在昨天,他们还在记者的围堵中护着这位受害者。顾旎曼颤抖的肩膀和含泪的双眼,太楚楚可怜了,但原来即便是频繁出现在警署,也只是她为了加快恢复身份进度的表演。 徐家乐拍了一下桌子:“媒体会不会也是她引来的?” “完成谋杀后,她在这么气定神闲地等着我们调查。” “她的伤、无助的眼神、全心全意的依赖,都是最有利的掩护。只要能蒙混过关,顾旎曼就可以顺利拿回身份,光明正大地离开,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用完美受害者的身份远走高飞。” “重点查顾旎曼和刘威。”莫振邦拍板,“核实顾旎曼的不在场证明,查坪洲渡轮的乘客记录,走访中环码头所有摊贩和的士司机。” “霞光戏院周边的街坊、商户、沿路小摊……” 豪仔“砰”一下把脸砸在办公桌上:“这工作量,跑断腿都查不完啊!” 此时豪仔夸张的动作,没能驱散办公室凝重的气氛。 警员们沉默不语。 从顾旎曼出现的第一天起,没有任何人怀疑过她。她待在白色小屋不愿离去,以被圈养十年的受害者姿态怀念着周永胜,恰到好处的颤抖、茫然、无助……就连经验丰富的老警察,也不忍心对看似脆弱的她过多苛责。 然而实际上,她恰恰是整个案件中杀人动机最明确的人。不愧是年纪轻轻就横扫国内外奖项的天赋演员,用精湛的演技,给警方上了一课。 第85章 财源广进! 油麻地警署审讯室里,莫振邦和黎叔两位经验老到的警官正对嫌疑人展开审讯。 与此同时,其他人员仍在紧锣密鼓地展开调查。不时有警员带着证据匆匆赶回,或通过电话汇报着最新的调查进展。 祝晴此刻正站在霞光戏院老板的病床前,昏黄的灯光下,老人的病容格外憔悴。 曾咏珊推门进来,手里还握着刚挂断的手提电话,递给祝晴。 “联系上莫sir了。”她压低声音,“已经告诉他,顾旎曼从十岁起就经常在霞光戏院出入。” 曾经风光无限的戏院,如今已经衰败,经营入不敷出,员工们有被裁的,也有主动离职的,剩下几个看似仍留在岗位,实则也在暗中物色新的去处。 “人人都劝我关门大吉,戏院不赚钱,每个月还要倒贴工钱。” “儿女们天天催我,别做这赔本的买卖。” “可我放不下啊。”老人说,“你们还年轻,没见过我们霞光戏院最辉煌的时候。当年的首映礼,哪一场不是在我们这里办?就连那些影帝影后看见我,也得规规矩矩地喊一声‘耀哥’。” 提及往事,老人的眼底闪着光彩。 谈起发家史,他滔滔不绝,但警方更在意的,是那个与戏院渊源颇深的女孩。 “那孩子啊……”老板的眼神变得复杂,“我第一次见她就知道了,连眼神都是倔的,要是一心走这条路,迟早能出头。谁能料到——” 祝晴注意到老人床头散落的报纸杂志,连日来的头版头条,大多是周永胜和顾旎曼纠缠十年恩怨的相关报道。 最刺眼的,是顾旎曼在阳光下狰狞的伤疤,即便墨镜遮掩,人们仿佛还是能看见她藏在镜片下惶恐无助的眼神。 这时护士推门进来:“探视时间早就过了,病人需要休息。” 被催促离开前,祝晴最后问道:“当年那家影视公司的老板,你还记得叫什么吗?” “忘不了。”老人不假思索地回答,“天威影业的金老板,谁能不知道他?” …… 祝晴和曾咏珊赶到天威影业大楼。 零星几盏灯亮着,正在加班的员工并不清楚影业与顾旎曼的交集。 辗转过后,她们终于联系上天威影业现负责人金思珩,也就是那位金老板的女儿。 警方驱车前往金家。 当车子驶入铁门,金思珩就站在门边等待。她穿着简单的黑色套装,抬起手看了一眼时间:“我还有一个会议,最多只能给你们半个小时。” 客厅内摆着昂贵的老式家私,墙上挂着几副海报,都是天威影业出品的经典影片。 角落里一张照片,金老板笑得红光满面,手中举着香槟,与自己旗下的艺人们合照。 那是属于金镇东的黄金时代,现在能报得出名字的演员,十有八九是他一手捧红的。 金思珩揉了揉发紧的眉心。 如今她接管天威影业,却不得不收拾父亲留下的烂摊子,陷于各种私生子风波,和虎视眈眈的“兄弟姐妹”明争暗斗,分身乏术。 “我知道你们是为什么而来。”金思珩说,“这几天媒体都在报道她的死讯,我还以为狗仔有多无孔不入,也不过如此。兜兜转转,居然还是警察先发现顾旎曼和我父亲的纠葛。” “是我父亲签了她,那时家里的几处房产……我不知道哪栋是用来藏她的。” 曾咏珊翻开笔记本:“金小姐,能详细说说顾旎曼和你父亲的关系吗?” “顾旎曼住在霞光戏院附近,整天发明星梦。”金思珩语气讥嘲。 顾旎曼和金镇东相识,就是在霞光戏院。 当时金思珩也在,是她告诉父亲,角落里站着一个怯生生的女孩。 “后来才知道,‘怯生生’——”金思珩嗤笑一声,“演的。” 后来发生的事,金镇东从未向女儿吐露半分。 在金思珩记忆里,顾旎曼这个名字再次出现时,他们已经亲密无间。 “资源的置换,各取所需,是一场交易,她成了我父亲的金丝雀。” “她从不浓妆艳抹,看起来单纯,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我父亲喜欢她,将她养在家里,说她迟早要变成他的王牌。” “他还带顾旎曼出入名利场,你们真以为她什么都不懂?“金思珩扬起唇,“她看着那些高级定制的晚礼服,眼睛都在放光。” “知道周永胜是怎么认识她的吗?” “大导演在一场私人宴会上见到她,像是着了魔,要为她量身定制剧本。”她停顿了一下,“就是那部《月蚀》。” “她当时周旋在你父亲和周永胜之间?” “我父亲和顾旎曼……”金思珩的冷笑里带着嘲弄,“根本拆不散,连我妈都说,这次不一样。一个刚出校门的女孩,手段倒是高明。” “往常他在外面花天酒地,我妈总要闹。她说他们白手起家,是患难夫妻,绝不会像其他富太太那样装聋作哑。” “可顾旎曼不一样,我妈不止是闹。为了她,家里鸡飞狗跳,我妈以泪洗面,抱着他们的结婚照不放。” “再后来……”她耸耸肩,“我就不清楚了。” 曾咏珊合上笔记本:“冒昧问一句,你父母现在……” 金思珩的表情凝固。 她的母亲在十年前远走异国,直到病逝都没有回来。父亲三年前脑溢血半瘫,曾经叱咤风云的金老板,如今躺在病床上,口水浸湿衣襟,说不出话,甚至大脑也开始退化,连自己的女儿也认不出。 离开金家,祝晴和曾咏珊都沉默许久,沉浸在刚才的谈话中。 金思珩描述的顾旎曼,又是截然不同的她,与警方见过的形象大相径庭。 “说个好消息。”曾咏珊说,“舒莹莹已经离开了。那天给她留了bb机号码,在上飞机之前,她给我留言。” “舒莹莹说‘谢谢’。”她的眉心舒展开来,轻声道,“还有‘珍重’。” 回到油麻地警署时,已经过了十一点。 两人刚走到楼下,就看见豪仔、小孙和徐家乐从一辆车上钻出来。 “真是难兄难弟和难姐难妹。”徐家乐笑道,“看来今天谁都别想早回家。” 小孙拍了拍手中的档案袋:“应该是她干的,至少是她唆使的没跑了。” 一行人往警署里走,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转头一看,是梁奇凯大步走来,手中还拿着从沿街几家商铺调来的监控录像。 几个人相视一笑,空荡荡的油麻地警署走廊里,回荡着他们的调侃声。 “又是自己人——” “就好像油麻地警署的夜晚只属于我们。” “别了吧。”徐家乐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不用这么浪漫。” …… 当原有的故事脉络被推翻,莫振邦和黎叔开始重新拼凑真相。 顾旎曼安静地坐在审讯室里,略显疲惫。 这是一个关于寄居蟹寻找宿主的故事。 最初是天威影业的金镇东,后来,她在剧组遇见了周永胜。 论相貌,周永胜确实平平无奇,但和五十多岁的金老板相比,他至少称得上儒雅体贴。只是,他远没有金镇东富有。 周永胜原本能成为顾旎曼的另一个跳板,但是在相处过程中,她发现他在社会地位、资源和财力上,远不及金镇东。 “你同时周旋在两个人之间。”莫振邦缓缓道,“犹豫是因为,本来以为知名导演能成为你的垫脚石,助你更上一个台阶。结果发现,他也不过如此。” 顾旎曼的神色微微一动,然而警方无法从她脸上读出更多信息。 毕竟,她有相当好的演技。 莫振邦并不急躁,他有时间慢慢耗,只是提醒顾旎曼,事已至此,关于周永胜的谋杀案没有悬念。 证据指向性明朗,她无法辩驳,倒不如坦白从宽。 黎叔翻动着案卷。 他语气平和:“硫酸的事,和周永胜无关,是金老板那边的人做的吧?” 顾旎曼闭上了眼睛。 十年过去,那些伤痕依然是她无法释怀的痛,跨不过去的心结。 漫长的沉默后,她终于开口,嘶哑的声音响起。 警方这才知道,当顾旎曼不再需要示弱博取他们同情时,说话甚至并不需要艰难仰头。她平视着他们,同样可以发声。 “那时刚进剧组,我和周永胜在一起了。” 周永胜有家室,却说要抛下一切带她远走高飞。他一直都是这样,满脑子不食人间烟火的幻想,爱情大于一切。那时的顾旎曼还不知道,他完整唯美的“计*划”里,早就安排好一个替身的角色。 “他知道你和金镇东……” “他知道。” 那时的顾旎曼游刃有余,掌控着全局。她和周永胜的事,那些风言风语,传到了金镇东那里。同时,她看透周永胜并非更好的选择,但为了电影的完美呈现,仍旧敷衍地应付着他。 毕竟,是因为她和周永胜的这一层关系,他才无条件地精心雕琢,拍出她最美的样子。 作为新人,她太需要这个机会了。 “无论怎么衡量,我都不会选择周永胜。”顾旎曼神色冷静,“所以在电影杀青前,我提了分手。” 分手是真的。当顾旎曼说出这句话,周永胜跪倒在她面前苦苦哀求挽留。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成了她的噩梦。 “还记得金太太吗?”莫振邦翻动下属刚送来的笔录。 “十年前她突然出国,是因为你?” 顾旎曼的眼中燃起恨意,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女人,不会忘记那瓶滚烫的高浓度硫酸。 第86章 崭新的生活。 祝晴是盛放小朋友的专属魔法师。 期盼许久的大雨,终于在他们家的浴室里“如期而至”,淅淅沥沥的雨声和放放天真的笑脸将此刻的惬意无限拉长,绵延着,带着一切尘埃落定的安宁。 不久前还在霞光戏院昏暗的放映厅里勘察周永胜的命案现场,转眼间案子已经了结。警方曾走过弯路,也曾被假象蒙蔽,但终究拨开云雾,真相大白。 结案后的时光慢了下来。祝晴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看着放放欢快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小朋友有自己的待办清单,用稚嫩的笔触画在小本子上。看房就画一栋带着烟囱的小屋,看电影就画个比电视机要大好多倍的屏幕,至于约好要吃的避风塘炒蟹,螃蟹的画法过于高难度,就用大蟹钳来搞定,两只蟹钳,就像是正在欢呼的小手。 这个家里往常只有小朋友晃来晃去,无所事事,现在多了个无所事事的外甥女。 两个人并排躺成“大”字型,享受难得的悠闲夜晚,休假才刚刚开始。 “少爷仔!你怎么躺下了!”萍姨收拾完浴室赶来,看见湿漉漉的小祖宗正躺在床上。 刚才的“暴雨”体验过后,他的发梢还滴着水珠。 “要着凉的。”萍姨急忙去抱他。 被抱起的放放小朋友好奇地戳了戳萍姨的胳膊。 “少爷仔这是做什么?” “萍姨,你有肌肉吗?” “哎哟——”萍姨哭笑不得,“我这老胳膊老腿的……” 话音落下,她仍旧健步如飞。 还说自己老胳膊老腿呢,分明是年轻胳膊年轻腿! 盛放小声嘀咕:“吹水萍!” 屋里传来祝晴的轻笑。 自从崽崽学会这个词,每次都能成功逗笑她。 浴室里突然响起抗议。 “吹水萍,我要自己洗!” “天气太冷了,我帮你快些冲完……” “不可以的,男女有别呀!” 最终,萍姨还是败下阵来,被赶出浴室。 转头看见祝晴笑弯的眼睛,她也不禁莞尔。 这个由舅甥俩组成的家,越来越有家的模样了。 …… 对于盛放小朋友而言,警署结案的周末,就是最完美的周末。 即便是周六,他也不赖床,一个鲤鱼打挺就蹦了起来,光着脚丫跑去和外甥女抢卫生间。洗手台的半身镜前,祝晴看着身旁的小不点,满脸牙膏沫还要仰头冲着她笑。 祝晴揉了揉他的头发:“我们像不像白胡子老爷爷?” 盛放小朋友的脚尖都要踮到发麻。 “晴仔,其实我看不见镜子的。” 洗漱后吃过早饭,盛放小朋友自然地背上自己的小水壶,黏在她身边,成功混出门。 油麻地警署有许多传统,而这几个月来,盛放开创了自己的传统,只要结案,就能大摇大摆地出现在cid房。 又要去蹭班上啦! 警署离家太近了,祝晴牵着放放小朋友的手,一路走过去。 即便是清晨开工,也不需要赶路,他们慢吞吞的,像是在散步。 “魔法师晴仔。”盛放歪着脑袋问,“什么时候给我变彩虹和极光?” “我得好好想想。” 原来晴仔还没想到呢。 “我知道了。”放放奶声道,眼睛一亮,“程医生一定会的。” 结案后的刑事调查组办公室,和结案之前的氛围截然不同。往日行色匆匆的警员们终于坐了下来,整理手头上不算要紧的工作,珍姐拎着茶壶走到茶水间,又重新走回来,手中捧着一杯刚冲好的茶。盛放小朋友不需要珍姐提醒,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就已经察觉到危险,小身体贴到墙根,缓慢挪动。 珍姐笑出声:“这么强的安全意识。” 对放放来说,这里就像第三个家,他先溜达到莫振邦办公室。 莫sir在复习,一只手握着圆珠笔做笔记,另一只手抓着头。其实很多年前,他曾经通过督察试的笔试,当时倒不觉得难考,转眼岁数长了好几岁,脑子也生锈了。 盛放托着自己肉乎乎的脸蛋看了会儿。 一把年纪还要啃书,莫振邦都不好意思了,轻咳一声。 体贴的盛家小少爷知道,他坐在这里影响莫sir学习了。 他滑下转椅,“啪嗒”一声跳下去,小脚丫稳稳落定。 “阿头,我走喽——” 这一声“阿头”,叫得比莫振邦的所有下属都要自然。他还没反应过来,圆滚滚的小背影消失,还顺手帮他轻轻带上门。 从莫振邦办公室出来,盛放小朋友去找他的知己阿john。 判断翁兆麟的心情好坏,其实很简单,只要看他有没有梳油头。今天的阿john显然心情不错,不仅抹了发油,领带也系得格外端正。看到放放探头探脑地进来,他笑着从抽屉深处摸出一颗珍藏的水果糖。 “阿john。”盛放双手捧着糖,“你还给我准备糖果啦!” 这样热烈的回应,任谁都会觉得开心。 翁兆麟的嘴角上扬,松了松领带,整个人陷进真皮座椅。 “阿john中午吃什么?”盛放趴在办公桌边沿问道。 “还没想好呢,你有什么提议?” 盛放小朋友热情地邀请翁兆麟一起吃午饭。 整个警署都知道翁兆麟是出了名的“小气上司”,放放也没忘记。 他挺起自己的小胸脯:“我请客!” 在忘年好友面前,翁兆麟格外好面子,他笑道:“开玩笑,怎么能让你请?当然是我来。” “好吧!” 翁兆麟:“……” 值得翁兆麟庆幸的是,这小孩没有邀请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 两个人吃饭总不至于吃垮他。 约好午饭后,盛放回到祝晴的工位。 警员们整理着案件报告,偶尔穿插着调侃几句玩笑话。桌上摊着今日最新的头版头条,警方已经做出通报,但各路媒体的标题仍旧花样百出,绞尽脑汁地想出各种耸动的标题,不着边际地分析着周永胜和顾旎曼的犯罪心理。 “听说江小薇还是决定给周永胜办身后事。”小孙说。 “就她这用情至深的痴情劲啊,幸好周永胜辜负了她,不然怕是要被骗一辈子。” “这也算……因祸得福?” “十年前办一次葬礼,十年后又办一次,人都走了还要替他收拾烂摊子。” 这时,曾咏珊和徐家乐推开玻璃门回来。 曾咏珊的眼角微微湿润,徐家乐也是神情凝重。 “刚才阮文静的父亲来了。听说凶手一个死了,一个要坐牢,老人点着头一直说‘好,真好’。虽然人死不能复生,但好歹……” “好歹还了阮文静一个公道。”祝晴轻声接道。 办公室里,同事们谈起阮文静。 她生前从未被观众认识过,死后却上了新闻版面。但是这个版面,不如不上。光是想象当时阮文静被骗上游艇的欣喜,再对比她落海时的惊惶无助,每个人的心头都像是被什么堵着,隐隐有些发闷。 办公区域里,只有放放的脚步声“哒哒哒”地,响遍每一个角落。 他仔细考察自己将来的办公环境,目光依次扫过每一个工位,最终停在梁奇凯的位置上。 这是个好位置。 “我以后坐在这里。”放放说。 “我呢?”梁奇凯指着自己的鼻子。 “你退休。” 等祝晴终于整理完案卷,盛放小朋友立刻拉着她往外跑。 盛放迫不及待地要去另一栋楼找程医生—— 这个他在警署认识的“最有趣的大人朋友”。 虽然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法医办公室,但放放还是乖乖遵守约定。每一趟出门,都不可以远离外甥女的视线范围。 “晴仔陪我一起去。”盛放牵着她的衣角。 祝晴合上文件,牵起他的小手。 刚转过走廊拐角,她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 程星朗正迎面走来,看到他们时停下脚步。 “正要去找你。” “巧啦。”放放笑出标志性小梨涡,“我们也是!” …… “程医生,你能给我变出彩虹和极光吗?” 看极光要飞去很远的地方,虽然小少爷有的是时间,但晴仔抽不开身陪他。 至于彩虹,盛放趴在窗台等了好几天,老天连场雨都吝啬下,更别提雨后彩虹了。 盛放小朋友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尤其是昨晚撑着小伞见识过那场“魔法大雨”后,更笃定大人们都有神奇的本事—— 而现在,这个“无所不能”的任务就落在了程医生肩上。 程星朗领着他们穿过大楼长廊,和祝晴聊着刚结案的案子。 “你上次提到的依赖性拯救理论,和这案子对上了。” “恋爱对于救助型人格来说从来不是负担。”祝晴回忆着卷宗上的细节,“反而是更完美的拯救载体。” “最近在研究心理学?”程星朗侧头看她,眼底带着笑意,“那对你来说呢?” “是个麻烦事。”祝晴说。 话题停在这里。 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吱呀”一声,程星朗推开三楼尽头那间闲置实验室的门。 “等我一下。” 虽然不知道程星朗要做什么,但盛放小朋友就是莫名相信,魔法师一定有办法。 小朋友踮着脚在实验台前摆弄烧杯,直到他回来时手里多了一袋糖果。 三个人围着实验台。 程星朗往量杯里倒入温水,修长的手指从彩虹糖包装袋里精心挑选出色彩鲜艳的糖果。 糖衣在水中慢慢晕开,当彩色旋涡绽放在小朋友面前时,他的眼睛一下子亮得像星星。 第87章 “你还幸灾乐祸呀!” 加多利山的傍晚,落日余晖之下,绿荫环绕的别墅区静谧宜人。 王经纪带着舅甥俩穿过宽敞的客厅,依次介绍每一个房间。 “楼上楼下共六间房。”他推开书房的门,阳光透过枝叶在木板落下跳跃的光影,“这间的采光最好。” 话音落下,他转而指向地下室的方向:“这里可以改造成影音室,周末全家人一起看电影,再合适不过。” “当然,如果小朋友喜欢,改成游乐区也很不错。” 王经纪的目光落在盛放脸上,期待着他热烈的回应。 然而,放放只是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楼上相邻的两间卧室。 小朋友仿佛想通重要的事情,点点头:“大姐不会这么不懂事的。” 盛放下定决心,如果大姐非要住楼上,他就拉着晴仔住楼下。反正,如果不和外甥女挨在一起,他就躺下来,不管谁来劝,都不搬家。 “这个花园面积在加多利山绝对是数一数二的。”王经纪继续指着落地窗外的景色,“你想啊,等小朋友长大些,每天写完功课站在这里远眺,满眼的绿色最能舒缓眼睛的疲劳。” “再看这个独立车库,停两辆车绝对是绰绰有余。” “这套比上次看的那几套都要实用,虽然不像你们现在住的公寓那样五分钟步行到警署,但胜在环境清幽。” “这样的环境,对疗养也很有帮助。家嘛,除了方便,更重要的是住得舒心。” 他的手指向客厅中央宽大的沙发,声音柔和下来。好口才的王经纪,勾勒出一副美好的画面—— 一家人围坐在这里,吃着水果看着电视,窗外是郁郁葱葱的庭院。 祝晴和盛放不自觉被打动。 几天时间,谈价、签合同、办手续,走完这一连串的流程,钥匙终于交到了他们手中。 在弥敦道的地产公司里,王经纪的笑容比上一次还要灿烂。同事们经过时,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有人甚至故意放慢脚步,发出夸张的叹息声。 “我们有新家啦。”放放的小脸凑过来,眼睛亮亮的。 祝晴握着手中的钥匙,想起旧公寓里每一个熟悉的角落。 其实那里也很好,如果同栋楼或周边有其他房源,也可以考虑。为此,王经纪跑遍附近的大楼和公寓,但最终还是无奈地摇头,没能找到合适的替代。 盛家小少爷倒是对加多利山的生活充满期待。 毕竟他和大姐早就约法三章,要让晴仔过上好日子! “新家很好。”放放满意地点头,嘴角扬起,露出小米牙,“我们晴仔还没有住过别墅呢。” 王经纪低头整理文件,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小少爷,其实我也…… …… 隔了数日,莫振邦的笔试成绩以书面通告的形式送达。 当消息传开时,整个cid办公室爆发出欢呼声,这些下属们,竟比当事人还要激动。 笔试过后便是面试,虽然通知将通过警区逐级传达,不知道要等多久,但同事们早已行动起来。 从清晨开始,翁兆麟的办公室就不断响起敲门声。 “翁sir。”豪仔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崭新的马克杯放在桌上,“你的旧杯子都泡出茶垢了,这是大家凑份买的,希望你喜欢。” 马克杯的杯柄上,还系着一个精美的蝴蝶结。 翁兆麟双手捧着杯子,还没来得及道谢,徐家乐又推门进来。 徐家乐将一个腰垫放在他的真皮座椅上:“听说你腰不好,这个垫着舒服。” 接着是皮质笔记本、还有为他太太准备的酒心巧克力…… 同事们接二连三地进来,脸上挂着笑容。 “翁sir,面试的时候对我们阿头手下留情啊。” 翁兆麟将马克杯的蝴蝶结解开,叩了叩杯身:“直属高级督察不参与面试。” 众人面面相觑后,默默地散去。 翁兆麟又好气又好笑地补充:“但是我会提供日常工作评估报告!” “翁sir,我们没走!”有机灵的警员喊了一声,“其实我们是去给你买咖啡。” cid办公室里,这样的场景在b组早已司空见惯,浓浓的人情味将这个警署包裹。 莫振邦倚在门框上,看着这一幕,鼻尖竟微微发酸。 多年前同僚的牺牲让他止步不前,这些年来,他始终固执地冲锋在最前面,将下属们牢牢护在身后。而今天,这份守护化作温暖的鼓励,成了他步步前进的底气。 “看到了吗?”翁兆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手掌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别辜负他们。” 莫振邦被赶回了办公室。 面试不同于笔试,但同样需要认真准备。 而同事们,也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岗位。 最近警署难得清闲,除了翻看积灰的旧案卷,就是处理些鸡毛蒜皮的琐事。盛佩蓉的手术很成功,原本说好要庆祝,但因为“殉情案”耽搁了下来,这事不了了之。同事们不会忘记大餐,只是怕祝晴为难,才没有主动提起。 没想到突然之间,她自己发出了邀请。 那是他们新家的“乔迁派对”,也是盛放小朋友交给祝晴的任务。 见同事们愣住,她下意识就要改口:“没时间的话——” “开什么玩笑,当然有时间了。”豪仔第一个蹦起来。 “你说周几?我看看……”黎叔拿着工位上的台历,“刚好有空。” 七嘴八舌的应答在办公室里炸开。 祝晴眼底的笑意渐深,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放在几个月前,她绝不会主动开口。 但如今在朝夕相处中,朋友和同事的界限彻底模糊。 这样的距离,刚刚好。 …… 盛放小朋友希望晴仔的假期能长一些,最好是无限长。 电影都散场好些天了,小不点还整天在家里学辛巴威风凛凛的样子。最让他着迷的,是小狮子被拎起来的画面,此时便费劲地爬上沙发靠背,一个转身,将后颈衣领往祝晴手里塞。 他双手合十抵住圆鼓鼓的脸颊:“拜托呀——” 祝晴拒绝了他的请求。 这小孩还知道用激将法,摇头晃脑地表示惋惜:“晴仔的力气也不过如此。” 然而,这一套对于祝晴而言完全不起作用。 她就像是什么都没听见,自然地在他面前走过,连步伐都不顿一下。 盛放就只能老老实实从沙发靠背跳下来,冲着萍姨告状:“她是个坏蛋。” 除了看电影以外,盛放还能每天到楼下练习踩单车。 在夕阳里,他一圈圈地蹬着小车。 祝晴跟在后面,看着他的小短腿卖力地踩着踏板,弯腰道:“放放最近锻炼得这么勤快,是不是都瘦了?” 盛放小朋友仰起圆圆的脸蛋。 “误会了。”祝晴说,“没瘦。” 顺便地,她还满足了放放另一个小心愿。 那是他在无意间告诉祝晴的,希望能一个人骑着单车去菜市场买菜。 祝晴给他背上一个小挎包,里面装了零钱:“你确定要去吗?” “确定!” 独自出门的盛放,就像是冒险家。小富翁平时读报,也看新闻,他害怕自己被绑架,鼓起勇气东张西望,小心脏“噗通噗通”直跳。 从家门口到菜市场的路,盛放熟得不能再熟。 直到骑到菜市场门口,他挺直了腰板,变得气定神闲。这一次,放放玩的不再是假扮老人的游戏,也不再是模仿上班族的游戏。 此时盛放小朋友演的,是一个疲惫的中年男人,小手抓了抓自己的衣襟,假装在松领带。 “有没有新鲜的菜心?”盛放问。 “菜心一早就卖完了。”菜市场摊位上的阿姐笑道,“小朋友要不要看看别的?” 盛放一下子就懵了。 他只知道萍姨天天念叨菜心,其他菜名一个都想不起来。儿童单车上的小身影瞬间僵住,一脸的茫然。 “噗——”身后传来熟悉的笑声。 盛放回头,看见外甥女出现,瞬间松一口气,嘴角突现小梨涡。 回家的路上,单车篮子里空空如也,他们什么都没买,第一次买菜行动宣告失败。 “晴仔,你刚才一直跟着我吗?” 一路上,祝晴始终跟着盛放小朋友。 这个小孩,毫无察觉,甚至一次都没有回头。 “当然不能让你一个人,遇到危险怎么办?” 放放的小脸往祝晴的臂弯蹭一蹭:“那你就没有舅舅啦。” “说什么呢?”外甥女眯起眼睛,“童言无忌。” 盛放宝宝两只小手捂着自己的嘴巴,又分开手指头预留说话空间。 他正经道:“大吉利是!” …… 舅甥俩的生活变得极其规律。 祝晴准时上班,准点下班,到时间就回到家,还没开门,屋子里的饭菜香气已经飘过鼻尖。 盛放小朋友不需要再去警署接外甥女下班,每日盯着时钟的秒针和分针,算准时间在家里蹲点。 吃完晚饭,就是饭后消食的时间。 家里堆满了纸箱子,祝晴和盛放慢慢地收拾着,准备搬家的事宜。两个人无比勤劳,一点一点、磨磨蹭蹭地往加多利山的别墅搬家当。盛佩蓉已经能站起来,独立地走完花园的小道,但搬家是体力活,他们决心在她出院前全部搞定。 祝晴和盛放小朋友傍晚的日常,就是家和疗养院的两点一线。 时间在指缝中流逝,就连吹到脸上呼呼作响的冷风,都化作安心的味道。 第88章 “我来把风!” 盛放小朋友失忆了,又恢复记忆。 他踮起脚尖,推开病房门把手之前,用小气音对祝晴说道:“晴仔教小孩子讲大话。” 祝晴一时失语。 她已经完全被这个小孩拿捏。 康复病房里,盛佩蓉已经得知自己即将出院的事,靠在窗口发呆。 罗院士提前告知她检查结果,她便等着,原以为出院手续至少要等女儿忙完搬家的一切事宜才来得及办理,但没想到就在当天,祝晴带着放放出现在病房门口。 他们也着急地想要接她回去,多等一天都不愿意。 这些年,盛佩蓉一直住在嘉诺安疗养院的病房里。积攒的物件早已被陆陆续续搬走,如今只剩下一个行李箱,和静静等待的她。 盛放的小手费力拽着拉杆,在行李箱周围打转,非要帮忙不可。 小小一个身影在祝晴面前穿来穿去,时不时钻到她身前,祝晴好几次差点被他绊着,索性直接将小孩抱上行李箱。 “坐稳。”祝晴说,“不许帮倒忙!” “哇——”盛放高举着小手欢呼,“行李箱飞车!” 他就知道,晴仔果然是神车手。 “盛放……”祝晴趁机会凑到他面前,“我可没教你讲大话。” “知道啦。” “诚实最重要!” “知道啦知道啦。” “还有——” “晴仔。”盛放眨巴着眼睛,“你心虚呀。” 祝晴被噎住,只能动用武力,揉了揉他的小肉脸。 一旁的戴护士笑着摇头,帮忙将最后几件物品收进袋子里。 盛佩蓉坐在轮椅上,转头看着被关紧的病房门。 进了电梯,“叮”一声响,轮椅被推了出来,这一次终于不再是去康复科。 祝晴将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将盛放小朋友放进车厢后座,又小心翼翼地搀着妈妈的臂弯,扶她上车。 这些年,盛佩蓉瘦得惊人,好在两个月的复健,有院方和萍姨的悉心照顾,她的气色好了许多。她扶着车门,自己也能使上些力气了。 副驾驶的位置视野很好,盛佩蓉缓慢地系好安全带,回头望去。 戴护士叮嘱着出院后的事宜,琐碎的须知都在资料上,一起放进文件夹,但她还是不厌其烦,又重复了一遍。轮椅折叠时的哐当声响、暖心的叮嘱,都随着冬日的风,轻轻飘进车窗。 盛佩蓉不知道昏睡那些年发生了什么,但清楚地记得,住进来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天气。那时她万念俱灰,随着身体和精神状态一日不如一日,以为自己将在这里度过余生。没想到现在,女儿正为她调整安全带的角度,小弟在后座哼着童趣可爱的儿歌。 车子缓缓启动。 后视镜里,嘉诺安疗养院的大门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拐角处。 “我舍不得mandy姐姐、露露姐姐,戴护士和沈护士……”盛放小朋友说,“晴仔,要给她们送锦旗!” 盛佩蓉失笑。 这个算不算知姐莫若弟? 早在几天前,盛佩蓉就曾私下与女儿商量过这件事。 除了定制锦旗表达谢意外,她更是与律师详谈,准备成立专项基金,用于资助更多植物人患者的康复治疗。 “你这个小不点。”祝晴笑道,“怎么什么都懂?” “没大没小。”放放奶声地反驳,“我可是你舅舅呢。” “我还是大人呢!” “大姐,管管你女儿吧……” 舅甥俩在耳畔斗嘴。 盛佩蓉侧过脸,迎面晒着暖融融的阳光。 这一条回家的路,在梦中,她似乎见过千万次。 …… 黑色越野车缓缓驶入加多利山的林荫道 一路上,盛佩蓉贴着车窗,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从前坐在车里,她总埋在文件堆中处理公事,很少抬头。现在视线认真地扫过路边的一草一木,她才知道,原来窗外风景这么美。 “妈妈,我们到家了。”祝晴轻声道。 盛佩蓉跟随着她的目光,望向不远处。 独栋别墅前,萍姨站在门口等着,身影格外显眼醒目。她向来沉稳而有耐心,这一次却在台阶上来回踱步,直到听见引擎声,立刻小跑着迎了上来。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萍姨的声音发颤,手忙脚乱地帮着开车门,还不忘用手护住盛佩蓉的头顶,“小心别碰着头。” 话音落下,萍姨想起忘记给大小姐拿披肩,刚要转身跑回屋,颤抖的手被握住。 “萍姨。”盛佩蓉笑着,温声道,“我已经好了,以后别把我当病人。” 盛佩蓉的轮椅,滚过亮得能照出人影的地板。这个家被布置得如此妥帖,女儿推着她到处参观,小弟踢着小短腿一路跟随。盛佩蓉仍觉得恍惚,她睡了漫长的一觉醒来,却仿佛还是在做梦。 轮椅被推至盛佩蓉的房间。 这栋房没有安装电梯,萍姨笑道:“看来少爷仔多虑了,大小姐还没办法上楼呢。” 盛放歪着小脑袋笑眯眯的。 主卧宽敞明亮,窗外景色令人心旷神怡。 床头柜上,熟悉的相框静静立着——那是几日前祝晴提前带回来的,相片里,那道温润如玉的笑容永远定格。盛佩蓉的指尖抚过相框,落在丈夫的脸上,眼底泛起泪光。 祝晴蹲在盛佩蓉身前,仰着脸,就像是一个孩子。 她说,妈妈一定不知道,在手术前那晚,她和自己做了个约定。 如果她能醒来,他们一家人—— 要再去拍一张全家福。 “就摆在这里。”盛放指着全家福边上的位置,“和姐夫的照片放在一起,他就不会孤单啦。” “好、好……我们再拍一张全家福。”盛佩蓉的头微仰着,将眼泪逼回眼眶。 这样欢喜的日子,不应该落泪的。 “可可。”盛佩蓉忽然开口,“今晚和妈妈一起睡好不好?” 话音未落,一道小身影率先窜了出来。 “不行!”盛放宝宝叉腰,脸蛋皱成小包子,“大姐刚回来就抢晴仔!” 盛放小朋友是懂事的小孩,大姐刚出院,理应让着她。 那该怎么办呢? “除非我们三个人一起。” “这样的话……早知道房子也不用买了。” “反正放放这么小,塞到哪里都可以睡——” 笑声在房间里荡漾开来。 盛佩蓉吸了吸鼻子:“萍姨,炖了什么这么香?” “哎呀。”萍姨一拍脑门,“差点给忘了!” 萍姨匆匆跑走的声音,是室内拖鞋在木地板上敲出带有生活感的节奏,“啪嗒啪嗒”作响。 盛佩蓉感恩自己如今所拥有的一切。 这一刻,温暖被无限拉长,怎么都不够,怎么都嫌短。 …… 铜锅里的老火汤“咕嘟咕嘟”地沸腾着,蒸腾热气模糊了一家人的笑脸。 这是他们在新家的第一顿团圆饭,吃得格外慢,格外久。 萍姨的小本子已经翻了好几页,记下接下来聚会要准备的东西。 烧烤架、折叠椅、冰桶……刚搬新家,需要添置的物件实在太多。 “我们一起去超级市场大采购!”放放举着筷子说。 “囡囡爱喝荔枝汽水。”祝晴说,“阿嫂喜欢吃——” “记得给放放买棉花糖!”盛放提醒。 萍姨仍在不停地记录。 她的老花镜滑到鼻尖,抬手推了一下,又继续写字,比坐在课堂里都要专注。 “晴晴,豪仔和家乐是不是爱吃肉?”萍姨念叨着,“我提前一天去菜市场买新鲜肉腌制,到时候……” 盛佩蓉悄悄把小弟拉到一边:“所有同事都来吗?” “当然啦,一个都不少。” “程医生也来?” 盛放神秘地竖起食指,轻轻摇晃:“他去进修了。” 盛佩蓉明显愣了一下。 “大姐。”盛放摇摇头,“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盛佩蓉望向暖黄灯光下女儿的侧脸。 这个不解风情的可可——就连幼稚园小小班的全体小朋友们都为差点要到来的约会严阵以待,而放放也已经和程医生“私下交易”,唯独她,从未停下步伐。也许,是可可独自走了太远的路,远到已经忘记怎么停下来。可可既要适应那些猝不及防涌来的亲情,还要处理警署接踵而至的案件,从不松懈。因此,很多问题,她来不及想,没有时间考虑。 “也是应该的。”盛佩蓉点了点头,“年轻人是该以事业为重。” “就是啊!”放放立刻附和。 这个小朋友,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和大人打成一片。 不管聊什么话题,他都能兴致勃勃地接上话茬,虽然有时候前言不搭后语,鸡同鸭讲,但那副煞有介事的小模样,真像那么回事。 没过多久,祝晴走了过来。 她将一个手工制作的笔筒轻轻放在盛佩蓉的床头柜上。 盛佩蓉疑惑地看着这个造型奇特的笔筒:“这是……” “放放亲手做的。”祝晴嘴角微微上扬,“我用过一段时间了,现在借你用用。” “……”盛佩蓉用指尖轻轻碰了碰笔筒上那两根黑色长条,“这个又是?” “蟑螂的触须呀。”放放的两只小手在耳朵边比划触须晃动的样子,随即小手像是小翅膀一样振了起来,“会飞的蟑螂哦!” 盛佩蓉盯着这个歪歪扭扭的丑笔筒,嘴角扯了扯,好不容易才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 站在门外的萍姨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 好不容易,晴晴总算是把这个笔筒送走了。 母女俩满脸的“拿远点”,而放放则一脸惊喜。 第89章 被可爱小孩迷惑! 天后庙光线昏暗的偏殿内,警方正在有条不紊地展开现场勘察及采证工作,空气中弥漫着香火、霉味与血腥味交织的沉闷气息。 鉴证科同事的脚步声回荡狭窄空间里,偶尔低声交流。 法医科叶医生熟练地戴上橡胶手套,蹲在死者身旁。 偏殿外石阶上,祝晴和徐家乐翻开笔录本。 发现死者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她紧紧搂着个十多岁的男孩。两个人站在一旁,都不敢往偏殿里看,脸色发白。 “阿婆。“祝晴的声音比平时温和了几分,“是你发现尸体的吗?” “是、是我孙子先看到的。”老人又气又心疼,苍老的手轻拍孙子的后脑勺,“都是这个衰仔,让他陪我来上香,不愿意……我在主殿烧香没看住,一转眼他就偷偷溜出去玩了。” 男孩缩了缩脖子。 “幸好他没看清楚,不然今晚要发噩梦。”老人叹了一口气,将孙子往怀里搂了搂,又说道,“警官,你们快点问。我得赶紧带他去找陈神婆收惊,也不知道小孩子有没有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据男孩回忆,当时他只瞥见尸体的背影。刚要进去看个究竟,就被赶来的奶奶拦住。 奶奶先注意到偏殿地上有一摊血,尖叫起来。很快,他被一位路过的好心人捂住眼睛。 此刻,男孩正不安地四处张望,寻找那位好心人。 “你的意思是,当时除了你们祖孙俩,还有第三个人在场?”徐家乐的笔在笔录纸上顿了一下。 “是我。” 一位短发女人走上前来。 她手里拿着矿泉水,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男孩:“刚才去给你买了瓶水。” “madam,阿sir。”她出示记者证,“我是《香江周报》的记者邓雨燕,正在做香江古庙建筑变迁的专题报道。” “邓小姐,请详细描述发现尸体的经过。” 邓雨燕深吸一口气:“大概是四点五十五分,我从侧廊绕过来想查看偏殿构造。偏殿和主殿完全不同,这里没什么人,特别安静。突然听见阿婆在尖叫,我赶紧过去帮忙。” “起初看见有人跪着,我还以为是虔诚的香客,但很快发现不对劲。” “哪里异常?” “太安静了。正常香客通常会有些动作,或者喃喃自语,但是他完全静止。我往前走了几步,才注意到他外套上的血迹。” 徐家乐快速记录:“有没有接触过尸体?” “没有,怎么敢碰?我们三个人都站得远远的。” 徐家乐瞥向她空荡荡的脖颈:“没带相机吗?” “寺庙禁止照相,之前争取过,但没有用。”邓雨燕说,“所以就不费事带来了。” 这时,殿内传来叶医生的声音。 “男性,五十岁左右,背部利器伤。”他翻开死者衣领检查,“尸斑沉积异常,死亡时间约下午三点。” “也就是一个多小时之前。”莫振邦盯着这诡异的姿势,“跪姿是死后摆的?” “不确定。”叶医生抬起死者手腕,“看这关节的僵直度……可能是死前痉挛保持的姿势。” “也就是说,可能是在跪拜时被人——”莫振邦指向死者背部的伤口。 “具体情况要等详细尸检后才能进一步确认。”叶医生说。 …… 现场勘查工作仍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地面脚印完全无法辨认。”一名警员蹲在地上,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触香灰,“这地方显然很久没人打扫了,香灰积了将近半寸后,男女老少各种脚印全都混在一起。” 另一名警员检查死者衣物:“膝盖部位的裤子上也沾满了灰尘,就连这个蒲团、供桌都积了厚厚一层灰,看来很久没人使用过了。” “现在完全没有挣扎痕迹,这是一刀毙命?” 豪仔不自觉瞥向这废弃偏殿里的神像,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莫sir。”梁奇凯从尸体旁直起身,手里拿着一个钱包,“死者口袋里找到身份证,叫韦华昇,这里还有一部手提电话。” “还是新款的。”小孙凑过来瞥了眼,“我在旺角的电器行见过,锁在展示柜里都不舍得拿出来展示的……看来死者经济条件不错。” 鉴证科同事小心地将那张稚嫩笔迹的纸条封存。 “‘了不起的爸爸’……你们说这纸条是死者的,还是过去其他香客落下的?” “看纸张是皱巴巴的,但是不褪色、不泛黄。” “先带回去再说吧。” 小孙熟练地打开手提电话的通讯记录:“最后一通电话是他弟弟打来的,通讯记录显示就在今天下午两点。” “这手提电话应该买来不久,但是往前翻了将近十天的通讯记录,也没见这个弟弟来电。” “死者死亡时间是下午三点左右,他弟弟刚好在两点给他打电话,这么巧?” 警员们专注地收集每一处可能的证据,角落里不时传来汇报声。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在完成初步现场勘察工作后,尸体被运往油麻地警署的临时殓房。 这一整套流程,警员们早已烂熟于心,但突如其来的加班,还是让大家手忙脚乱。 回到警署的第一时间,警员们直接冲向x餐厅。 “笑姐!救救急!” “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快给我们做点吃的……” “随便什么都行!” 笑姐赶紧拦住正准备下班的后厨伙计。 明叔叹了口气,重新系上围裙,后厨立刻响起熟悉的颠勺声。 众人围坐在餐桌旁,等待着晚餐。 “是不是太久没合作了,感觉和叶医生配合起来特别生疏。” “你也觉得?完全没有默契可言啊!” “程医生什么时候能回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祝晴。 “你们最熟,你知道吗?” 而后,又是一阵调侃声。 报告等着她去催,如今难道还等着她把人催回来吗? “我估计还要很久。” “他都没提要去多长时间……” “行程太突然了,上次在食堂碰见阿ben,他说自己也是最后一天才知道的。” 祝晴抬眸。 她记得,程医生的进修课程,将持续半年时间。 如今才过去一个多月。 祝晴还没搭话,笑姐已经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明叔的动作依然麻利,不一会儿,一大锅香气扑鼻的炒饭就端上了桌。 x餐厅里,扒饭的声响此起彼伏。有人抱怨着原本计划回家喝糖水,有人惦记着答应陪女友逛街的约定,这起突发案件,打乱了所有的安宁时光。 “莫sir发话了。”豪仔趴在桌子上,“从现在开始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好日子到头了,接下来有得忙。” 同事们唉声叹气,调侃着。 “想家了——” “早知道从今天开始警署就不太平,我昨天应该多喝两碗妈妈煲的汤!” 祝晴默默吃着炒饭。 她倒是不想回家。 刚才盛佩蓉在电话里哀嚎,放放邀请了一群小朋友在家里开派对,那响声震耳欲聋,家里没有准备耳塞,她只能用纸巾堵住耳朵。 要是还在以前的住处,估计邻居早就投诉了。 祝晴还记得,金宝和椰丝宝宝一起来家里时,拉着她这个“外甥女玩具”不松手。 如今,家里有十来只小麻雀,会是怎么样的壮观场面?想都不敢想。 现在回去,绝对是自投罗网。 祝晴自愿加班。 “死者弟弟到了。”x餐厅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声响,嘀咕着,“都几点了,拖到现在才到。” …… 死者弟弟韦旭昇坐在询问室里的椅子上,面色凝重。 他的手不停地摩挲着膝盖,好几次开口,却欲言又止。 “我哥……他开了家玩具公司,规模不小。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叫‘思妙玩具’。”他低声道,“他从小就爱研究这些。” “具体说说。” “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玩具。他就用废纸板给我搭小房子。”他的手指在空中比划着“房子”的大小,“我们躲在里面玩,爸妈不在家时,他就把做好的饭菜端进来。这是我们兄弟俩小时候最喜欢的游戏。” “还有弹弓,我们从来没买过,都是大哥亲手做的。那时候我还小,总跟在他身后,玩着‘出门打猎’的游戏。”提起往事,韦旭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真的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从小到大,都是他在照顾我。说是兄长,其实更像父亲。” “你们最近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三年前?也可能是四年前。”韦旭昇的眼神飘远,“父母走后,我们都忙。他尤其是个工作狂。其实很多家庭都这样,兄弟姐妹各自成家后,联系就少了。” “今天下午两点,你给他打过电话。” “我是给他打过电话。”韦旭昇点头,“我当时在看电视剧,看见兄弟情深的画面……突然就想大哥了,所以给他打电话,约他见面。” “他怎么说?” “他说最近公司太忙,抽不开身。下个月就是爸妈的忌日,到时候我们俩一起去……” 祝晴没抬头:“看的是什么电视剧?” 韦旭昇愣了一下:“什、什么?” “不是说被兄弟情深的情节打动吗?”祝晴停下笔,“是什么剧?” “就是随便调台看到的。madam你这么突然一问,我一时想不起来。” 第90章 虎毒不食子。 案发后二十四小时内,重案b组迅速部署警力,兵分三路展开调查。 分别核查死者公司财务状况及商业对手、追查死者与前妻涉嫌的虐童案,同时重点调查死者弟弟韦旭昇。 上午九点四十五分,韦旭昇被传唤至警署问询室。 “昨天不是做过两次笔录了吗?阿sir,我昨晚一宿没睡好,现在又一大早叫我来配合调查,还让不让人睡了?”他顶着浓重的黑眼圈,*瘫坐在塑料椅上,“有什么问题不能一次问完?” “昨天没睡好?是做了亏心事睡不着?”黎叔笑一声,身体前倾,“还是想着继承遗产太兴奋,跑去兰桂坊庆祝了?” 韦旭昇猛地坐直:“阿sir,这话可不能乱说。” 祝晴将一张照片推到他面前,这是警方从仓库录像带里截取画面冲洗出的照片。 “根据调查,三年前“思妙玩具”仓库曾发生一起内部盗窃案,韦华昇为此特意加装隐蔽的监控。这件事只有公司几位高层和安保知情,大部分仓库员工都不知道。” 警方调取的监控画面里,韦华昇与韦旭昇兄弟俩在儿童玩具工厂的仓库里发生争执。 时间显示为案发前一天傍晚六点。 “韦先生,你说你和大哥三四年没见面。”黎叔敲了敲照片,“但监控显示,你们不仅刚见过面,还吵得不可开交。” 韦旭昇看着照片,指尖攥紧:“我……我记错了,是前一天见过。” “为什么要撒谎?” “不是撒谎,我是一时没想起来。”韦旭昇的声音抬高,不安地扭动身体,“我们确实吵架了。他那么有钱,却一点都不肯分给我。” “他每年给慈善机构捐助这么多钱,捐书捐衣服,这个小孩生病要帮,那个小孩上不起学又要帮……为什么不能帮帮亲弟弟?” “那些钱要是给我,我也不用像现在这样落魄。” 祝晴翻开档案:“据我们了解,你哥哥曾经给你安排过工作。” “工作?”韦旭昇冷笑,“那你们有没有了解过,他给我多少月薪?让我在他们公司挂个闲职,一天到晚没正事可干,提前收工还要扣薪水……他自己几十万、几百万地赚,到了我这里,一个月几千块,打发乞丐吗?” 据韦旭昇供述,之前数年他确实没有联系大哥。但让他寒心的是,韦华昇丝毫不念及亲情,同样对他不闻不问。 “后来我想通了,不能便宜他。谁让他是我哥?他摊上我这个弟弟,算他运气不好。”韦旭昇扯松领口,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语气,“案发前一天,我是去要钱的。” 韦旭昇语气讥讽:“当时我在玩具公司堵到大哥,不愧是有钱人啊,就连和亲弟弟说话都要看表,就好像我耽误了他宝贵的时间,耽误了他几百万的生意。” “说起来也可笑,小时候要不是为了哄我开心,他怎么会研究玩具?现在倒好,靠着这个发家,反倒嫌弃我碍事了。要我说,他的玩具公司能有今天全都是我的功劳。” “你去要钱,韦华昇拒绝你了?”祝晴继续记录。 “他说,有手有脚就自己去赚……救急不救穷。这种话对外人说就算了,对自己亲弟弟也这样?”韦旭昇顿了顿,又说道,“但他没有拒绝我,最后他松口,说就这一次,下不为例。只是当时没带现金和支票,让我过几天再去拿。” 黎叔仔细观察着韦旭昇的表情。 他说这话时,眼中闪过愤恨,就仿佛那笔钱本就该是他的。 “你大哥真是欠你的。”黎叔嗤笑。 “不然呢?”韦旭昇反问,“爸妈都不在了,临终前托付他一定要好好照顾我。做亲兄弟的,有今生没来世,他不帮我帮谁?” 黎叔看着他理直气壮的表情,摊了摊手:“继续。” “第二天我又打电话催,让他赶紧给钱。就是你们说的那通电话。”韦旭昇说,“他说很忙要去个地方,让我过几天再联系。以为我听不出来?他根本就是在敷衍我!” “通话记录显示,你们在下午两点三十分就结束了通话。”祝晴抬眼,“之后你去哪了?” 法医部叶医生判断,死者韦华昇的死亡时间为下午三点,这通电话很可能是为约定见面地点。 “我挂了电话就睡觉了。” “有没有证人?” “什么证人?老婆女儿都跑了,家里就我一个,鬼给我作证?”韦旭昇一脸烦躁,突然瞪大眼睛,“你们该不会怀疑我?” 警方没有正面回应,继续追问。 “我们五点通知你认尸,为什么将近九点才到?” “睡了一个多小时就被牌友叫醒……”韦旭昇猛然想起,“对了!那时候我出去打牌了,楼下雀馆三缺一,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 “具体时间是几点到几点?” “三点半左右接到雀友电话,我洗把脸就下去了,call机台有记录,不信你们去查。” 祝晴记下这个薄弱的不在场证明。 按照资料上登记的地址,从韦旭昇住处到案发现场仅需十五分钟,完全来得及在作案后返回雀馆。 “警方办案不用你指点。”黎叔另外翻开一份资料,话锋一转,“当年你哥夫妻感情如何?” 韦旭昇的表情变得微妙。 “那个女人?”他嗤笑一声,“连自己亲生孩子都能下手,恶毒得很。” “也不知道我大哥是什么眼光。” …… 警方向玩具公司的员工了解过死者的感情状况。 不过那是十年前的事,现在公司的员工普遍年轻,对具体情况不太清楚。 所以关于死者那段早已结束的婚姻,作为至亲的韦旭昇,应该是最了解内情的人。 “小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韦旭昇回忆,“那时候我大哥一门心思做生意,忙着打拼,总说先立业后成家,快四十了才结婚。” “那时候他还没这么有钱,但是公司已经有点起色了。” “你大嫂是个什么样的人?”黎叔问。 “刚开始挺贤惠的,看起来斯文温柔,对我也很好。那时候,她经常叫我过去吃饭。” 回忆到这里,他撇撇嘴:“后来,她变了。” “怀孕的时候还好,生完孩子之后,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整天挑三拣四,看什么都不顺眼。大哥忙着生意上的事,她辞职在家,那时候家里就一个佣人,她们一起带孩子,大嫂总是有挑不完的刺。” “我听大哥抱怨过,他白天在厂里焦头烂额,回来还要被她一顿数落。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经常吵架,大嫂动不动就哭。” “我经常劝大哥忍着点……” “后来发生了什么?” 韦旭昇拧了拧眉头。 “那天佣人休息,大哥刚到家就听见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邻居也赶过来了,孩子从楼梯上摔下来,满脸都是血……他们家里的楼梯特别高,摔下去是要出人命的啊……” 孩子被救护车送到医院,邻居直接报了警。 “当时还在医院,警察就来了。一岁的孩子,连路都不会走,怎么可能自己爬楼梯摔下去?” “后来大哥和她离婚了。” “虎毒都不食子啊,谁能想到亲生母亲会害自己的孩子?听说大哥再也没有去看过她,但其实开庭的时候,还是给她请了律师。说到底,他还是太心软。” “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查的,居然怀疑我杀人。照我说,该去查她!听说她早就出狱了,一个连亲生儿子都下得去手的人——” “她是有案底的人,而我大哥呢?春风得意,上电视台做慈善,谁不会心理不平衡?” 黎叔和祝晴的视线停在韦旭昇的脸上,又默契地转开。 问询室里安静了许久,只剩下笔尖在纸张书写的声音。 …… 下午三点的cid办公室里,警员们正传阅着刚调出的虐童案案卷。 “产后抑郁?”梁奇凯翻着病历,“医生诊断是情绪失控,但当时舆论闹得很大,媒体都说是暴力倾向,报道头条都写着‘蛇蝎母亲’。” 案卷里夹着一张触目惊心的照片,婴儿身上的伤痕让在场所有人都沉默,小孙忍不住移开视线,将照片轻轻放在桌上。 “判了十年,去年刚出狱。”小孙快速翻阅着判决书,“韦华昇后来消气,还写了一封谅解信,向法官求情,说夫妻俩热心公益。但法官不吃这套,认为这是用慈善影响司法。” “辩护律师还说,孩子这么小,需要母亲照顾……” “这是什么律师?孩子因为母亲出了这种事,谁敢相信这个当妈的会照顾好他?” “总之每一条都被当庭驳回。一岁的孩子啊,天生处于弱势,不管是法官还是陪审团,都不可能站在施暴者那边。” “可怜了那个孩子……”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那张照片出神。 “应该有社工跟进她的出狱情况。”莫振邦说,“出狱人员,社会福利署肯定有记录,查她现在的住址。” “对了,找到这个。”徐家乐从资料袋里抽出一份文件,“刚从玩具公司那里拿到的资料,公司内部在八年前发过讣告。” 曾咏珊接过文件,轻声念道:“韦飞阳小朋友因病医治无效……” “虐童案的案卷里提过,孩子受重伤入院。”豪仔说,“我以为当时就没救回来……原来这孩子,撑了两年才走。” 办公室里一阵低语。 有人喃喃道:“如果是这样,那张‘了不起的爸爸’不是很邪门吗?” 第91章 “阿头,我们去哪里加班?” 接受治疗到现在,盛佩蓉能明显地感觉到,她的腿一天比一天能使得上力气。 此时,她已经站在幼稚园门口等了一会,双腿还能轻轻松松地站住,头却再也抬不起来了。 她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音和小弟打商量:“我们先回家好吗?” “为什么?”放放仰起小脸,满眼的天真无邪。 盛佩蓉:…… 这个小孩,他还好意思问为什么。 也不知道怎么的,那些小朋友们格外捧他的场,一个个都凑过来排起长队,都要看盛放的大姐。 校车门大敞着,不管校车司机说什么,小小班的孩子们都不上车。校门口的家长们等着,催了半天,他们也不愿意走。小朋友总是这样,最喜欢凑热闹,甚至其他班级的生面孔们也靠过来,眼看着要在后面排队,盛佩蓉目瞪口呆,摆了摆手。 “没什么好看的。”她说,“孩子们都回家吧。” 小小班的孩子们却像是一颗颗小钉子,钉在盛佩蓉面前。 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大姐”,眸光亮晶晶,气氛格外热烈。 盛佩蓉年轻时照顾过自己的女儿,但当时可可连话都不会说,“咿咿呀呀”的,可爱极了。而现在,幼稚园小小班里的,全都是和她小弟差不多岁数的孩子,小嘴不停,话特别密,盛佩蓉的耳畔“嗡嗡”作响,像是被塞了十几个立体环绕音响。 有几个孩子前天刚去放放家里玩过,认得盛佩蓉,便当起了耐心的解说员。 “这个就是盛放的大姐,我可以作证,那天我都见到了!” “她也住在放放家里,和外甥女一起的。” “你们都不知道吧?其实她就是外甥女的妈咪啦!” 小朋友像是发现了天大的秘密,震惊地看着她。 幼稚园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盛佩蓉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阵仗,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像个被小弟摆在橱窗里的展示品,供人参观。她求助地看向萍姨,但萍姨只是笑个不停,捂着嘴笑还不止,甚至背过身去笑得肩膀直抖。 最后还是纪老师的出现,解救了盛佩蓉。 纪老师很有办法,能搞定自己的学生,三言两语劝散了围观的小朋友们。 临走时,孩子们还依依不舍地回头摆手。 “我先走啦……” “改天见哦大姐!” “大姐,下次再去你家玩。” 盛佩蓉干笑着:“欢迎欢迎。” 纪老师突然想起,之前盛放小朋友的外甥女成了全班孩子共同的外甥女。现在倒好,就连他大姐都升级成全班的大姐。 待人群散去,纪老师微笑着上前,准备和这位家长打招呼。 她刚跨步上前—— “老师!”盛家小少爷比了一个邀请的手势,“你也来看看。” “这是我大姐。” 放放脸上挂着热情洋溢的笑容。 小表情分明是在说,都别急,都能看。 …… 重案组警员在下班之前发现了新的线索,这也就意味着,今晚注定要加班。 死者韦华昇在两年前立过一份遗嘱,其中明确表示,如果自己遭遇不测,名下所有财产都将由儿子继承。 此时,小孙和曾咏珊将刚取到的遗嘱文件轻轻放在会议桌上。 同事们立刻围上前,传阅这份证据。 “他的全部财产,都留给儿子韦安生?” “这个韦安生……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这号人物。” 梁奇凯翻动从户籍中心调取的资料。 “韦安生?没有出生证明,也没有照片。” “根本没有和这个人相关的登记,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案情顿时变得扑朔迷离。 原本资料显示未婚无子的死者,不仅有过婚史,他的前妻还涉及一桩虐童案,如今又凭空多出个儿子……这些线索在眼前交织,一时之间,警方难以理清。 “照这么说,死者弟弟韦旭昇就继承不了这笔钱了。” “这倒是个好消息……看他那个小人得志的嘴脸,我就来气。” “你们看过他的笔录吗?说什么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只知道向有钱的大哥索取,就好像一切都是他应得的,简直无赖透顶。” 莫振邦仔细翻阅完遗嘱内容:“去死者家里看看。” 死者韦华昇就住在玩具公司后巷的一间普通公寓。 两位佣人正站在门口。她们已经从新闻中得知雇主遇害的消息,不知道该向谁打听详情,此时见大批警察前来搜查,两个人更是一脸怔愣,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呆立在原地。 曾咏珊安抚道:“不用这么紧张,只是循例问话。” 公寓内部宽敞明亮,但以韦华昇的身家来说,这样的住所实在称不上豪华。 玩具公司员工在问询时曾提到,死者生活简朴,这或许与他早年的艰苦经历有关。 莫振邦打量着这个住所,很快*发现这是由两套房子打通改造而成。 死者曾住在老式唐楼,儿子从室内又窄又陡的木楼梯上摔下,或许正是这个原因,他本能抵触高低落差的结构,选择将两套平层合并。 “韦先生是个好雇主。”佣人霜姐缓缓道,“他从来不会摆架子,对我们都很客气,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其他东家不是这样的,他真的很难得。” “他平时会带女性朋友回来吗?”莫振邦直接道。 “从来没有。”另一位佣人陈姐端来茶盘,接过话茬,“韦先生应该没有女朋友。” 祝晴认真记录着。 此前在玩具公司走访时,有员工提到公司高层曾为韦华昇介绍女友,但被他一口回绝。在所有人眼中,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 “我们平时的工作比较清闲轻松,主要负责家里的卫生,和韦先生的早餐、晚餐。” “其实这份工作,一个人就够了。但最初家政公司在安排时出了错,派来了我们两个人。韦先生是大好人,他了解到我们都需要这份工作,就把我们都留了下来。” 据两位佣人回忆,这套房子是韦华昇七八年前购置的,她们也是那时开始在此工作。死者尤其喜欢书房的采光,冬日里总爱独自沏壶茶,坐在窗边看书。 “韦先生从不沾酒,也很少应酬。” “他一个人待着就只是看看书,要么就摆开棋盘自己跟自己下。有天还兴致勃勃地问我们会不会下棋——” 霜姐和陈姐相视一笑,鼻尖反酸。 “我们哪里懂这个?买菜做饭还行,下棋?” “棋子往哪摆都不知道!” “韦先生平时在家的时间多吗?”祝晴的目光扫过整洁的客厅。 “每个月都会外出几天,具体是周几不一定,但总会提前跟我们打招呼,让我们不必准备他那几天的饭菜。” “知道他去哪里吗?” “这个……我们哪里好打听主人家的事啊?” 另一位佣人说道:“我们猜可能是出差,韦先生工作一直很忙,只要工作起来就是个拼命三郎。有时候都半夜了,他书房的灯还亮着呢。” 初步搜查并未发现明显可疑之处。 此时本来该是准备晚餐的时间,但陈姐和霜姐却茫然地站在厨房门口。往日这会儿,屋里本该飘着饭菜香,两个人轻声低语,仍无法接受雇主已经离世的事实。 “他弟弟平时来吃饭吗?”曾咏珊问。 “早些年偶尔会来,后来……”霜姐说,“有次他们大吵一架,好像是为了钱的事……之后就再没见过他了。” “有些话,我们不应该多嘴,实在是看不下去。其实韦先生对他这个弟弟仁至义尽。”陈姐摇头叹息,“他弟弟说的那些话,实在是太伤人了。” “那次,他弟弟当场掀翻了餐桌。” “桌上的汤还是韦先生特意让我们煲的,说他弟弟从小就爱喝。” “听说是他老婆带着女儿跑了。”陈姐压低声音,“他自己连份正经工作都没有,做什么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要我说,换谁都得跑,真是活该。” “那天晚上,韦先生就坐在书房里。”霜姐轻轻推开书房门,指着窗边的位置,“就在那儿,盯着他们兄弟的合照看了很久。后来,他就把照片收起来了,肯定是寒了心。” 警方进入书房展开细致搜查。 书架上整齐陈列着各类慈善奖杯和感谢信,一尘不染。 小孙翻看一本慈善纪念册,小声道:“办过太多案子,十个慈善家九个有问题。通常都是——” “做警察最忌讳先入为主。”莫振邦严厉地瞪他一眼,转头对祝晴说,“新人记好了。” 办案讲究证据,切忌主观臆断。 祝晴默默记下,却忍不住反驳—— 她现在已经不是新人了。 …… 平日里不管做什么,只要有进步,盛放小朋友总能得到晴仔的夸奖。 在这样充满鼓励的环境中成长,放放也学会毫不吝啬地赞美他人。从幼稚园门口到回家的路上,从吃完晚饭到饭后散步,他都不知道给大姐竖起了多少次大拇指。 “真棒。”他拍拍小手,“大姐已经学会走路啦!” 夜晚的庭院里,盛放蹲在地上,用彩色粉笔画了一条歪歪扭扭的起跑线。 “接下来我们比赛跑步吧!” 盛佩蓉扶着栏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平日里她总强调不要把自己当病人,现在看来,只有小弟真正做到了这一点。 “可不是吗?”萍姨笑道,“在疗养院的时候,少爷仔也总这样。他觉得‘大姐’在偷懒睡觉,非要凑到你耳边喊你起床不可。” 第92章 不要感情用事。 盛放满脑子古灵精怪的点子,最擅长见机行事。原本他还因为没带黑卡而垂头丧气,此刻已经完全恢复神气活现的小模样,耷拉着的脑袋慢慢抬起,圆润的小下巴也上扬,连带着整个小身板都挺得笔直笔直的。 “拜托。”他努力踮起脚尖,两只小胳膊高高举起购物篮,有些吃力,绷得脸蛋上的嘟嘟肉都在颤动。 曾咏珊被可爱得心都要化开:“给他买吧,你快给他买!” 范董事爽朗一笑:“既然小朋友这么喜欢,直接拿走就是了。” 接下来的场面,就是一场小型拉锯战。范董事连连摆手坚持要送,祝晴则执意要付钱,前台小姐夹在他们中间左右为难。最后还是盛放当机立断,抽走外甥女手里的钱,直接塞到范董事的口袋里。 小少爷急着玩新玩具呢,没有工夫等着他们推来推去啦。 “我们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玩具。”范董事无奈摇头,“你们真是太客气了。” 曾咏珊也默默地摇头,在心里嘀咕—— 你也别跟小富豪一家客气啦! 满载而归的盛放小朋友简直是像踩在云朵上,走路都能飘起来。一钻进车后座,他立马变得乖巧,安安静静地抱着新玩具,时不时眨巴着大眼睛望向窗外,假装自己是个透明人。 前排两位madam正在专注地谈论案情,车子驶过一条条熟悉的街道。 其实盛放小朋友压根不认得去加多利山的路,他打定主意,只要没见到油麻地警署的大楼,就赖在车上不走了。 谁知道外甥女最懂小舅舅的心思,一脚油门,直奔油麻地警署。 推开cid办公室的门,同事们对放sir的到来习以为常。 “来啦?” “来啦!” 两位madam要去向莫振邦汇报工作。 临转身前,祝晴问道:“你呢?” “我有自己的办法。”放放神秘地拍了拍小胸口。 而后,他拎着战利品,熟门熟路地摸到翁sir办公室门口。 “笃笃笃”敲了三下,他压下门把手,探进去半个小脑袋。 “阿john,要玩新玩具吗?” …… 时钟指针指向下午五点,却没人能准时收工。 案卷资料乱糟糟地堆在工位上,同事们正热烈地讨论着最新的案情进展。 “综合现有线索,可以确定韦安生就是韦飞阳,这孩子根本没死。” “也就是说,当年韦华昇只是给他做了户籍转出的操作,并没有正式注销。那时候户籍管理混乱,再加上孩子当时才三岁,很多手续都不规范。” “更没办法理解了。”徐家乐抓了抓头发,忍不住嘀咕道,“既然人活着,发什么讣告?有钱人最讲究意头,这样就不怕不吉利?” 有警员笑了一声:“有钱人的心思你别猜。” 曾咏珊将案卷推到众人面前,指尖点在关键证词上:“如果是为了避开黄秋莲,这就说得通了。我们现在怀疑她杀死死者,那死者生前必然也担心她出狱后会继续伤害孩子。一个能对自己亲生骨肉下毒手的母亲……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黎叔不由摇头:“这得是多大的仇?十年前把孩子摔成重伤,十年后还要赶尽杀绝?” “富豪们的做法都差不多。”莫振邦沉吟道,“要么重金聘请保镖,要么彻底隐藏身份。以死者韦华昇的身家,要藏起一个孩子太容易了,说到底,不过是父亲想要保护孩子平安长大罢了。”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曾咏珊用手肘推了徐家乐一下,“你平时不是总看我放在工位上的八卦周刊吗?‘豪门秘藏太子爷’,这类的标题,你都忘啦?” 正说着,盛放小朋友经过走廊。 他刚领了新任务,正要去茶水间给兆麟端茶送水。察觉到会议室里的视线,放放突然刹住脚步,转头望向众人,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黎叔朝他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这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吗? “你回翁sir办公室。”祝晴对小孩说道。 可爱小朋友会影响办案效率,让翁sir带着就好。 她做了个手势打发小不点,再将讨论拉回正题:“如果韦安生就是韦飞阳,那他现在会在哪里?” 十一岁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但终究是需要有人悉心照料的年纪。 “祖父母都过世了。”梁奇凯说,“外祖父母的可能性也不大。当年虐童案后,死者估计和他们断了来往。” 莫振邦沉默片刻,部署任务。 “查户籍情况,韦飞阳也就是韦安生的户籍,很可能被死者挂靠在某个亲友或者机构名下。” “走访死者信得过的身边人,比如司机、保姆、秘书……他们也许在照顾孩子。” “去教育部门,调入学记录,这个年纪肯定要上学。” “顺便调取当年的医疗记录,还有这些年的出入境记录。” 警员们纷纷低头记下侦查要点。 与此同时,豪仔匆匆赶回来。 “比对过了,韦旭昇六岁女儿的笔迹和那张纸上的笔迹不符。孩子妈妈对前夫早就失望了,听说他涉案一点都不意外,就是气他连累女儿。” “不过提起死者韦华昇,她倒很惋惜,说是在新闻里看见的……她说,大哥真的是很好的人,也曾经想方设法试图帮助他们,只可惜韦旭昇不争气。” 虽然已经排除死者弟弟的嫌疑,但这条线索还是要查清楚。想到刚才韦旭昇在警局大闹要财产的样子,众人都不禁摇头,那个口口声声“长兄如父”的弟弟,如今眼里只剩钱了。 新一轮的排查工作随即展开。 走出办公室时,小孙忍不住感慨:“死者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到位了,连天天见面的佣人和亲弟弟都瞒过去……” 警员们分组行动,祝晴则留在警署整理资料,忙进忙出。 等到想起来该吃晚饭时,她正好看见盛放小朋友蹦蹦跳跳地跟着翁sir准备下楼。 放放真诚道:“破费啦!” 翁兆麟也不是第一次带他出门吃饭,翻了个傲娇的白眼:“少给我来这套。” 两个人的身影逐渐远去。 祝晴望着他们欢快的背影,嘴角不自觉上扬,回头重新埋在成堆的案件资料中。 …… 油麻地警署后巷的傍晚总是烟火气十足,茶x餐厅门口开始排起长龙。翁sir是老主顾,刚走到门口,就被眼尖的老板亲自迎进门,硬是在拥挤的店里给他们腾出两个靠窗的座位。 “阿john。”放放崇拜地捧着小脸,“你好威风啊!” 这话正中翁兆麟下怀,嘴角瞬间扬起一个夸张的弧度,得意之下连点心都多要了几份。 盛放小朋友点的主食是叉烧饭,加了个蛋,另外要了份青菜。 少爷仔出门吃饭,讲究营养均衡。他总是能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 等餐的间隙,放放晃腿喝着冻柠茶,得意洋洋地邀功:“案子可是我查到的!” 盛放小朋友向好友绘声绘色地描述在玩具公司总部发生了什么。从如何踮起脚尖发现高处的小火车模型,再到如何帮外甥女找到关键线索…… 翁兆麟听得直摇头:“查了这么多天,当差的还不如个三岁小孩机灵。” 盛放立刻严肃地伸出四根肉乎乎的手指。 “哦?四岁了。”翁兆麟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啊……” 老板端上叉烧饭,煎得焦黄的太阳蛋盖在顶部,蛋黄还没有完全凝固,轻轻一戳,白花花的米饭变成黄金米饭。 盛放小朋友握着勺子,一口一口吃得认真又津津有味。 “阿john。”放放指一指桌上的咖啡,“小心烫。” 这贴心的小模样,活脱脱就是个天使宝宝。 翁兆麟起初只是含笑看着,渐渐地变成单手托腮,眼神越来越柔软。 他和太太商量过好几次想要个孩子。但她总说养孩子费心,最后用“奶粉费太贵”这个理由,直接堵住他的嘴。 可此刻看着眼前这个乖巧的孩子,他突然觉得—— 奶粉钱算什么?他愿意出! 就在翁兆麟脸上堆满慈父一般的向往笑容时,盛放开口。 “阿john,你去打包些吃的,给大家带上去。” “……什么?” “我外甥女还没吃饭呢,家乐、黎叔,咏珊也快回来了。”他掰着胖乎乎的手指头数,“还有……” 翁兆麟的笑容瞬间凝固,嘴角慢慢拉平。 最后,他没好气地瞪了这小孩一眼,起身去点单。 …… 第二天清早,祝晴和曾咏珊准时抵达社区中心,从社区工作人员手中接过志愿者工作牌。 两个人按要求佩戴好工作牌,整理着挂绳。 直到离开警署之前,莫sir仍在她们耳畔叮嘱,即便警方开始怀疑黄秋莲,但尚未掌握确凿证据,必须保持低调。 活动在草坪举行。 穿过走廊朝着户外活动区走去时,曾咏珊拽了拽祝晴的衣角:“你要笑笑,没有这么冷冰冰的志愿者啦!” 祝晴调整表情,努力牵动嘴角,结果自己先被这生硬的笑逗乐,嘴角翘起,眼睛微微弯着,笑容变得真实明朗。 “对嘛。”曾咏珊满意地点头,“就*是要这么灿烂。” 活动是茶话会的形式,孩子们围坐在一起画画、吃点心,由乐童发展中心和社区中心的工作人员引导着他们亲近自然。 这类活动通常见不到黄秋莲的身影。 黄秋莲的案底就像是一道屏障,将她与孩子们隔开。即便同在草坪,她也只是远远地拿着扫帚,沉默地清扫着落叶。 第93章 当年的案子。 夜晚的油麻地警署,祝晴一行人刚踏进刑侦调查组办公室,此起彼伏的调侃声便迎面而来。 豪仔最阴阳怪气,语气里满是揶揄:“我们的港姐和港生回来喽。” 黎叔笑骂:“请你吃晚饭都堵不住嘴。” “少废话。”莫振邦说,“准备会议室。” 莫振邦推开会议室的门,下属们带着资料跟在后面。 他们拉长了音哀嚎,晚上加班还要开会,全油麻地警署都没有重案b组惨。 祝晴将圣心庄园的资料摊开。 在听到死者儿子的现状时,说笑声散去,办公室里安静下来。 徐家乐的神色变得严肃:“原来当年的那一场虐童案,那个婴儿不死都没了半条命。又是右眼失明,又是语言功能丧失……” “这些年,死者一直藏着儿子,不让外人接近。”曾咏珊说,“但有一点很奇怪,如果只是为了防止前妻纠缠,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圣心庄园的义工说他是个好父亲……但圣心庄园在新界北区,光是开车单程都需要至少一个小时,为什么不让孩子住在身边呢?家里两个佣人都很可靠,可以让她们负责照顾啊。” “确实矛盾。”小孙皱眉,“圣心庄园条件再好,也不如亲自照顾。让孩子改名,迁出户籍,在表面上看来彻底切断关系,只为了一个前妻,这解释太牵强了。” 警方的讨论转向黄秋莲的作案动机。 “她在狱中安分守己,争取出狱减刑。出狱后试过在茶x餐厅做洗碗工,如今到了社区中心也非常珍惜这个工作机会,远远地看着孩子们玩,一步都不敢靠近……这样的人,真的会为了报复而毁掉自己来之不易的新生活吗?” “上午查韦安生的行踪时——”豪仔突然插话,“我查过他的外祖父母。邻居说,那起案子让两口子抬不起头,他们是知识分子,把女儿培养成才,没想到……两位老人的身体都是因为这个被拖垮的,但有一点,他们的身后事是死者韦华昇尽心操办,和我们之前猜想的断绝往来完全不同。” 梁奇凯若有所思:“死者既给岳父母养老送终,又为黄秋莲请律师……” “这里是阿头让我查的探监记录。”豪仔补充道,“一开始死者从不探监,在黄秋莲入狱两年后,突然频繁要求见面,反倒是黄秋莲次次拒绝。狱警提过,她经常说梦话,就连在梦里都反复说着‘不是我推的’……” “我记得死者的弟弟韦旭昇也提过,他大哥从来没有去看过她。但其实开庭的时候,还是心软,给她请了律师。” “你们说,死者韦华昇究竟有没有怨恨过黄秋莲?” 梁奇凯的目光在白板上来回扫视,转向新的方向:“换个角度想——如果当年失手的是死者本人呢?那时他的玩具公司刚起步,正处于关键期,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就像之前几个案子一样,最不可能的,反而就是真正的凶手。” “你是说,黄秋莲替丈夫顶罪?”祝晴皱眉,“可她始终没有认罪,直到入狱还在坚持上诉。” “也许是误判?死者韦华昇将罪名推给妻子,事后出于愧疚,才照顾她的父母。” “现在黄秋莲出狱,她以为孩子已经死了,而韦华昇成了慈善家。为了给孩子和自己讨回公道,这样的杀人动机,不就完全说得通了吗?” 莫振邦盯着白板上密密麻麻交织的线索。 也不知道是谁,轻声说了一句:“如果是这样的话,即便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还活着,挺可怜的。” “喂喂!”曾咏珊敲了敲桌子:“喂喂,你们平时还说我感情用事!” 祝晴始终沉默,翻阅那起虐童案的案卷。 看着案卷中黄秋莲的照片,祝晴不自觉想起社区中心草坪上那道身影—— 她站在阳光里,目光追随着纯真的孩子们,平静温柔。 …… 盛佩蓉走到了庭院中央,不过短短几步距离,步伐极稳。 她记得萍姨说过的话。那时她还昏迷不醒,裴君懿竟去维斯顿幼稚园门口,想从盛放口中套话。可到头来,反倒被调皮的小弟戏弄,惹得门卫警觉,差点闹出误会。最后他不得不掏出身份证解释,才终于脱身。 可笑的是,在此之后,裴君懿再也没有去幼稚园查证过。 整个幼稚园小小班,谁没见过她亲自接弟弟放学? 裴君懿就是这样,明明心急得藏不住,偏偏能让她父亲深信不疑。 “你、你……”裴君懿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扫视,脸色渐渐难看。 什么脑死亡,什么神志不清……眼前的盛家大小姐眼神锐利,分明还是当年那副说一不二的做派。 “你什么你啦!” 放放小朋友骄傲地倚在大姐身边,小肉手从律师手中抽走那份文件递给她。 几位老董事的西装也早已被冷汗浸湿。 这一晚,他们趁着家里无人可以做主来施压,本来就心虚,此刻老脸更是挂不住,恨不得立刻消失。 “几位世伯,我敬你们是长辈。”盛佩蓉浏览文件,声音不疾不徐,“但这份授权书,总该有个让人信服的理由。” “是觉得如今的盛家,连个能看懂文件的人都没有了?” 接下来她的一番话,让几个人面如土色。 这位久未露面的盛家大小姐,此时正从容不迫地逐条驳斥条款,字字切中要害,俨然对集团动向了如指掌。这哪里是病弱?董事们不得不警觉,难道自从盛文昌的遗嘱公布起,所谓“继承人只剩幼子”的传言,就是她精心设下的局?她早有准备,只等着按捺不住的他们自投罗网。 董事们支支吾吾地想要辩解,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盛放小朋友挺直腰板站在大姐身旁,稚嫩的小脸上写满骄傲。 他们结结巴巴的解释还没说完,盛佩蓉已经转身。 “要说的,留到董事会。”她头也不回地吩咐,“萍姨,送客。” 以裴君懿为首的一行人被请出大门,个个面色沉重。盛佩蓉还没有多说一句重话,却已经让曾与盛文昌并肩打拼的老董事们心惊胆战。他们既为临时倒戈被当场拆穿而羞愧,更为下周董事会上可能面临的清算而惶恐。 盛文昌的这个女儿,比他本人的手段都要高明狠厉。 庭院外的铁门被缓缓关上,发出沉重的重响,屋里却又恢复了平日里的轻松氛围。 “大姐大姐!你累不累?” “腿酸吗?” 放放挨在她身边,贴心地关怀慰问着,一脸的乖巧。 萍姨回来时脚步轻盈,脸上还带着笑:“你那几位世伯没想到,大小姐连门槛都没让他们迈进来。” 盛佩蓉在沙发上端坐,闻言瞥了眼角落里的轮椅。 如果让那群人进了门,看见这个还得了? “那时候老爷刚过世,这帮人上门,拉着二小姐和二姑爷的手,说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哭得老泪纵横,连我都抹眼泪了。结果连一年都不到,就露出这副嘴脸。” 萍姨望着盛佩蓉沉静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 祝晴毕竟年轻气盛,不懂怎么和一帮老狐狸周旋。今天要是她来应对,最多将人赶走了事,可那帮人必定会隔三差五地来纠缠。即便没让他们占到便宜,也够惹人厌烦的。 可盛佩蓉不同,三言两语就把主动权夺了回来,一行人走的时候灰溜溜的,恐怕再也不敢造次。 萍姨嘴角露出更深的笑意。 如今盛佩蓉身体渐渐好转,不动声色地就把女儿肩上的担子接了回来。 轻松地撑起这个家,真好。 放放小朋友听不懂大人说些什么,却见到此时盛佩蓉撕碎授权书时的动作。 他窝在大姐身旁,小手卖力地给她捶腿,眼睛眨巴眨巴,像小星星。 从今往后,盛放永远是大姐最忠实的小弟。 太酷啦。 他的大姐,果然天下第一厉害! …… 祝晴回到家时,夜色已深,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暖黄的小灯。 萍姨准备了夜宵,盛佩蓉和女儿坐在餐桌前,慢悠悠地喝着糖水。 直到这时,祝晴才知道,原来自己错过了一场好戏,想必盛放小朋友要兴奋坏了。 萍姨笑着说:“大小姐下周三就要回公司了。” “这么快吗?”祝晴抬眼。 下周三正是季度董事会召开的日子。盛佩蓉要在会上临时增加议程,对董事们是否能够胜任当前职务进行重新评估。 萍姨最了解盛佩蓉的脾气,这次能按捺住性子养病好几个月,按时复健,吃药,已经是破天荒。 “本来早就该回去了。”萍姨说,“是你盯着你妈妈,监督到现在——” “都是可可的面子。”盛佩蓉笑着说。 祝晴太明白盛佩蓉此刻的心情了,人还待在家里,心却早就已经飞向公司。 就好像当时自己骨折时,被盛放小朋友按在病床上休养的那段日子,每一分钟都无比难熬。 “但你得答应我。”祝晴放下碗,神情认真起来,“不能太劳累,还有——” “不准加班。”盛佩蓉接过女儿的话,眼里盛满笑意。 “到了公司也要——” “好好吃饭,好好吃药。”盛佩蓉又抢着说完。 母女俩对视一眼,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嘘。”祝晴小声道,“放放睡着了。” 盛佩蓉的笑声便放轻,往楼上看了一眼。 她们都以为到了这个点,盛放小朋友早就已经睡着。 第94章 支配。 自从听见莫振邦提及黄秋莲的名字,韦安生就左右张望着,目光专注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圣心庄园的义工在祝晴跟前沉默半晌。 最终还是转身,先去安抚孩子。 她蹲下身,轻轻握住韦安生的手。 “安生,妈妈今天没有来。” “但她打电话问了安生有没有乖乖的。” “妈妈说,等她忙完就来看你,好不好?” 孩子的目光停留在大门的方向,听话地点点头。 “该吃晚饭了,我们先上楼。” 义工用身体挡住韦安生的视线,朝两位警官投去恳求的眼神。 孩子看起来安静懵懂,但实际上,他们并不清楚特殊的孩童能感知到什么。任何一句对大人而言无关痛痒的问话,或是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有可能影响到韦安生。 他已经失去父亲,这足够残忍了。 义工的神色始终是凝重的。好在警官们默契地保持距离,跟在身后,直到看着韦安生被带进x餐厅,坐在他熟悉的位置上。 她终于长舒一口气,将二人引进接待室。 “我们这边谈吧。” 接待室的窗台上,摆着一个特别的花盆,似乎是圣心庄园孩子的手工作品。 花盆里,一朵小花正迎着阳光绽放。 “韦先生第一次带安生来时,孩子经历过几次大手术,总算脱离了危险期。” 祝晴翻开笔录本,开始记录。 “那时还没人发现他的特别之处,只注意到他的一只眼睛是雾蒙蒙的。韦先生只强调两件事,照顾好孩子,以及……” “必须保密,绝不能让任何除他以外的人来探望安生,也不能让他离开圣心庄园。” 她停顿了一下:“当时案子过去两年了,舆论早已平息,大家逐渐忘记当时的愤怒,也不会再纠缠于想要知道真相、探听别人的家事。但我们私下猜测过,他将安生留在这里,是不是在躲着那个虐童的前妻……” “直到去年,他带着一位女士来见安生。韦先生说,这是安生的妈妈。” “我们刚开始也很奇怪。安生妈妈真的是新闻中那个蛇蝎母亲吗?这么疼爱孩子的父亲,怎么会再让他落入这样的母亲手中?” 可是那天,他们安排黄女士与安生见面。 十岁的安生,对妈妈毫无印象,但是当黄女士颤抖着向他伸出手,他也伸出自己的小手。 “我们都没想到,安生会回应她。” “这个孩子,虽然不怕生,但对外界对一切几乎都没有反应。但是那天,他见到他妈妈,居然一点都不抗拒。” “而黄女士的眼泪……说实话,让人动容。” “即便韦先生没有特别交代过,但我们还是密切留意母子俩的相处。说实话,黄女士和每一位疼爱孩子的母亲一样,我们无法将她和新闻上那个狠毒的母亲画等号。”义工望着窗外,静静地回想着,“那是韦先生第一次带外人来看孩子。或许这样说不太准确,黄女士并不是外人。” 莫振邦问:“他们相处得怎么样?我是指韦安生的父母。” “这个怎么说呢。”义工斟酌着用词,“很平常,比较少交流,但还是有一定的默契。他们的注意力完全在孩子身上,即便安生没有反应,他们也耐心地陪他拼图,给他念故事。看起来就像是一对最普通却真实的父母,一心为孩子着想。” 那是他们唯一一次并肩站在安生面前。 后来,黄秋莲总是独自前来。每月两次的探望日,她提前半个小时到,等着大门敞开的那一刻。 “你们别看安生这样,其实他什么都懂。”义工轻声道,“他经常看日历,就像这几天,他总盯着窗外从早守到晚,是知道爸爸该来了。等到黄女士会来的那几天,他也会早早地开始等待。” 她承认,圣心庄园上下确实在帮韦先生保守秘密,但并不是为了什么好处。 只是因为,他太在乎这个孩子,没有人忍心拒绝他的请求。 “韦先生不希望我们对外宣扬。”她继续道,“这一家人究竟经历了什么,不是我们该过问的。也是通过他们,我们才知道,有时候用耳朵去听真相,不如用心去感受。” “如果你们想问作案动机、阴谋,或是伤害,其实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义工诚恳地说,“在这里,我们只想好好照顾安生,看着他一天天进步,仅此而已。” “直到现在,安生还不知道他爸爸出了什么事。每次看着他期盼的眼神,我们的心里都不是滋味。” 祝晴一直记录着,纸张上的却不是冷冰冰的证词,每一个字,都透着院方真挚的关怀。 最后,义工问:“两位警官,安生的妈妈……还会来的,对吗?” 那个孩子一直在等。 他永远失去了父亲,但至少,还能期盼母亲的到来。 祝晴握着笔的手微微发紧,不知道怎么回答。 莫振邦看着接待室的台历,问道:“按计划,她下次探视是什么时候?” “下周二。” 走出大门时,莫振邦忽然笑了笑:“时间还早。” 祝晴转头:“什么?” 莫sir的语气温和坚定:“希望下周二之前能结案,别耽误他们母子团聚。” 在油麻地警署的这些日子,祝晴一直在向前辈们学习,记事本上记满了办案要点。除了前些天莫sir强调的“办案讲究证据”,还有一条早就已经不自觉刻在心间的准则。 办案,要有温度。 …… 警署里,黄秋莲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 无数个日日夜夜,她曾在那间牢房里,数着天黑,又等着天亮,分不清时间流逝。她不再相信警察,甚至无法相信任何人。 但现在,两位警官的沉默很特别,没有一丝漠然、审视,只是安静地等待。 “如果我说……”她做了个深呼吸,“我没有推孩子下楼,你们会信吗?” 黄秋莲的回忆,要比虐童案泛黄的案卷更加完整。 她记得结婚时,她三十岁,他三十八岁,不是凑合,是真心实意地相爱过。 可孩子出生后,一切都变了。她总在空荡荡的客厅里,从日出坐到日落,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唯一可以交谈的是老佣人。老佣人总叮嘱“太太要多休息”,可她睡不着,整宿整宿地睁着眼睛到天亮。 韦华昇越来越忙,而她也越来越焦躁,情绪跌入谷底,时常无缘无故地流泪,又大发脾气。 直到那一天。 那天佣人放假,韦华昇知道的。所以他打电话回来,说会提早回家照顾孩子。黄秋莲还记得自己当时松了口气,想着终于可以好好洗个脸,睡一会儿。 然而他刚到家,就听见孩子嚎啕大哭的声音。 “你们知道老式唐楼的室内楼梯吗?又窄又陡,我每次抱小孩下楼,都提心吊胆,从不敢大意。” “当时,我在卫生间洗脸,听见哭声跑出来。” “孩子摔得满身是伤,一脸的血,哭到快要窒息。” 她闭上眼睛,身体不自觉发颤。 孩子小小的身体蜷在楼梯转角,鲜血在木地板上晕开。韦华昇站在门口,公文包还挂在手臂上,脸上的表情变得惊恐。 “邻居也赶来了。” 十年过去,案发当天的许多细节都变得模糊。但她却清楚地记得,韦华昇当时的眼神,他震惊地冲进来,除了震惊没有别的。 在那样的情况下,一切以孩子为重。邻居尖叫着报了警,有人跑来帮忙,有人打电话叫救护车……混乱中,她站在原地,看着韦华昇抱着孩子冲出门去。 他们到了医院,孩子被送进抢救室。 身体好像不知疲惫,脑里绷着的弦一直没有松开,直到韦华昇突然看着她,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警察来了,她才知道,他们说是她干的。 “检查报告上说,按照孩子着地的位置和姿势,阳阳是被抛下去的。不是跌落,不是滑倒,是被人……亲手抛下去的。” 她仿佛又看见那天的场景。 阳阳那么小,他不会走路,顶多爬行,根本不可能翻越婴儿床的围栏。那天在午睡前,是她亲生给儿子洗的澡,换上那件连体衣。警方说,衣服上找不到任何摩擦痕迹,膝盖上连一点灰尘都没有。 “那时候我在卫生间,忙了一天,感觉很累。孩子在睡觉,而且就算他哭了,我可以第一时间过去。等我出来的时候,已经这样了。我知道你们不信,当时的警察也不相信。家里只有我和儿子,华昇刚回来,连鞋都没有换。这么短的时间,如果真上下楼,家里会有他的鞋印才对,警方都查过了。” “唐楼住的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要是真有第三个人进出,不管是爬窗还是走门,街坊们不可能没察觉的。”她疲惫地说,“他们把整栋唐楼查了个底朝天,每家每户都问过话。”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所有证据都指向她。 在漫长的审讯中,她始终没有认罪。他们说韦华昇为她请了最好的律师,带她去做心理评估、精神鉴定…… “有时候我自己都在怀疑,是不是情绪崩溃时做了什么事,自己却忘了?” “可怎么会,怎么可能呢?他是我十月怀胎的骨肉,我这么疼他,真的糊涂到推他下楼吗?” “多疼啊,有一次我自己在最后几节楼下跌下来都疼得不行……不敢想象,阳阳受了多大的罪,他还这么小。” 然后是判刑、上诉。 第95章 最棒的游戏! 警方围坐在会议室的白板前,试图通过现有的线索,与死者韦华昇展开一场无声的对话。 “从案发之初,我们就调取了他的病历记录,当时只是常规体检报告,显示他身体健康。直到现在将侦查方向转向精神科,才发现他这些年一直在追问同一个问题——自己是否患有精神疾病。但所有诊断结果都一致,他没有精神问题,只是压力过大。” “这里是教会疗养院院方的补充资料。”梁奇凯接过话头,“院长提到,在讨论韦安生的失语症状时,韦华昇曾试探性地询问,会不会是精神分裂。他查阅了太多相关资料,无法自我确诊,甚至想通过儿子的症状来侧面验证。” 韦华昇真心相信自己被“鬼魂”跟踪。 但“鬼魂”的跟踪,又怎么会留下实质证据? “也许正是因为找不到证据,才让他愈发相信鬼神之说。”黎叔缓缓道,“冷静分析后,韦华昇并不认为妻子黄秋莲会伤害孩子,这一点与黄秋莲的供述一致,她也坚信韦华昇舍不得将孩子扔下楼。案发现场只有他们夫妻二人,如果不是鬼魂作祟,还能是谁?他试图寻找答案,最终开始怀疑自己。如果世间没有鬼魂,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病了。” 但此刻祝晴提出了新的可能性,,如果真的有人如影随形地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呢? 那么这个人会是谁? 白板上整齐排列着现有嫌疑人的照片。 前妻黄秋莲和弟弟韦旭昇。 经核实,二人的嫌疑已被排除。死者的死亡时间确定后,他们的不在场证明无可挑剔。 莫振邦迅速分配任务。 “明天一早直接开始走访,不用来警署报到。”他合上档案,“今天就到这里,连续加班这么多天,该休息了。” 警员们陆续离开,却不像往日那样兴致勃勃地讨论晚餐去处。每个人心头都萦绕着太多未解的谜团,破不了案,就算山珍海味都食之无味。 而盛放小朋友的心情显然不受影响。 经过高级督察办公室时,里面传来他稚嫩的童声。 “不如去吃云吞面好不好?” “你刚才不是说想吃深井烧鹅吗?” “阿john,你说那家店很远嘛!” 祝晴拎着外套站在门口:“放放,回家了。” 会议开始前,祝晴联系过萍姨,请她先回去。 没想到今天意外提早收工,现在赶回家或许还能吃上热腾腾的家常菜。 “真的可以走啦?”盛放宝宝惊喜地蹦跳起来,朝着祝晴扑去,“回家喽——” 临出门前,他还不忘回头挥手:“阿john掰掰!” 翁兆麟望着舅甥俩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 前一秒还在商量吃深井烧鹅还是云吞面,转眼间只剩下他一个,空气中莫名多了几分寂寥。 “晴仔,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你说什么?” “我想去真正的动物园,喂小猴子!” 留在办公室的翁兆麟又好气又好笑—— 那我算什么?假猴子吗? …… 车门一开,盛放小朋友爬进后座,刚坐稳,就看见同事们一个接一个钻了进来。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从搬到加多利山后,晴仔回程路上总会顺路捎上几个同事。 前两天他们没搭车,是因为各自还有走访任务,可今晚不同,所有人都只有一个目的地—— 回家。 “从现在开始,谁都不许提案子。”豪仔半躺在座椅上,“我现在一闭眼,满脑子都是涉案人员的名字,感觉他们全挤在我耳边吵。尤其是韦旭昇的戏份最多,张口闭口就是‘钱钱钱’……” “韦华昇他——”有人下意识接话。 “打住!”大家异口同声。 紧绷的神经在笑闹间渐渐松弛。一路人,同事们说说笑笑,盛放小朋友听得津津有味,连车载广播都没机会开,这群人叽叽喳喳的动静,可比任何电台节目都热闹。 “不过话说回来。”徐家乐嘀咕道,“要是一个人十来年都怀疑自己被鬼跟着,没疯都算奇迹了。死者居然还能把公司经营得风生水起,研发的玩具还那么童趣……” “又来了是吧!” “缓缓吧,莫sir都说了,明天再继续查……”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 后座忽然传来窸窣动静,盛放小朋友扒着座椅探出身子。 “大脑马杀鸡来咯!” 他的两只小肉手精准按住祝晴的太阳穴,有模有样地揉捏起来。 放放不懂什么穴位,手指却灵活地变换角度,像个专业的小按摩师。祝晴早已习惯这种待遇,微微偏头调整姿势,那双小手便追过来继续服务。 豪仔端坐起来:“给我也捏捏!” 车厢里安静了一瞬。 盛放小朋友收回手,乖巧地搭在膝盖上,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豪仔:“你有洗头吗?” “祝晴!”豪仔抓狂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管管你舅舅,这小孩欺负人啊!” 车厢内爆发出一阵大笑。 祝晴唇角上扬,方向盘一转驶入旺角。 警署大楼从窗外掠过时,她忽然开口:“虐童案是旺角警署经手的,或许可以找他们——” “晴仔!”盛放板着小脸打断,“刚才还让你换脑子呢!” “换过了。”祝晴面不改色道,“现在装的是新思路。” 只有外甥女能用一句话哄住小舅宝。 后视镜里,盛放小朋友骄傲地扬起小下巴。 晴仔的新脑子,可是他亲手换上的! …… 第二天是盛放小朋友期待已久的周末休假日。 从前每到周末,他都要兴冲冲地跟着晴仔去查案,如今大姐回家了,他有了更多的选择权。 他要和他大姐去逛百货大楼! 昨晚听见盛佩蓉和祝晴提起这事时,放放的耳朵就竖得老高。 其实不管她需要什么,一通电话就能让人送上门任她挑选,但所有人都明白,盛佩蓉确实该出去走走了。并不仅仅是手术后,实际上这十余年光景,她都几乎足不出户。对盛佩蓉而言,近年来印象最深的一次外出,还是去接小弟放学。 天刚蒙蒙亮,盛放小朋友就趴在大姐床头。 “起床喽。”他的小手拢成喇叭,声音奶呼呼的,但清晨的碎碎念也够磨人,“不要赖床,出发啦!” 整栋房子静悄悄的,连萍姨都还没起身准备早餐。 盛放却已经急不可耐,恨不得一溜烟就冲出去。 盛佩蓉睡眼惺忪道:“商场开门了吗?” “商场十点开门。”她摸到床头柜的闹钟,“盛放,现在才六点!” “你要准备一下啊——” “我走红毯吗?准备四个小时?!” 放放索性手脚并用爬上来,好奇地问:“大姐,红毯是什么?” 盛放是人形小闹钟,今天的“叫醒服务”,光用来折磨他大姐一个人。 盛佩蓉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睡意渐渐消散。 姐弟俩早早起来,在空荡荡的客厅里面面相觑。 明明距离商场开门还有四个小时,他们到底在等什么? “我让晴仔起来陪我们一起玩!” 盛佩蓉一把抓住小弟的胳膊:“让可可再睡一会。” 她望向窗外。 庭院里的花草都还没醒呢……原来养小孩是这么不容易的事。 “大姐!”盛放突然惊呼,“你的力气变大了!” 盛佩蓉愣住了,低头看着自己抓住小弟的左手。 出院时医生的报告明明显示她左手肌力不足,可此刻紧扣着小弟胳膊的力道却如此清晰。 “好棒!”放放拍拍小手,“等一下请我吃一盒雪糕庆祝!” 盛佩蓉失笑:“冬天还吃雪糕,冻到你的牙齿打颤。” 姐弟俩在客厅里傻等着。 盛佩蓉得出一个重要结论,以后要去哪儿,绝对不能提前告诉小弟,出门之前三分钟通知他就够了。 这个发现很快在早餐桌上被分享。 “我早就研究出来了。”祝晴嘴角上扬,“提前一分钟就行。” “你们在聊什么?”放放的圆圆脸凑近,“跟我也说说!” 早饭后,祝晴出门接上黎叔直奔旺角警署。 黎叔当了半辈子警察,各个分区都有熟人。两人几乎没等,就被一位姓温的督察迎进了办公室。 温督察和黎叔寒暄着当年的往事,直到警员送来虐童案资料。 “这案子我也印象深刻。那时舆论闹得凶,上头压得紧,我们查得就差把唐楼拆了。” 温督察的手点着一张唐楼结构图。 “旧楼的结构乱七八糟,我们翻查得彻底,直接就把前后门堵了,天台水箱放空,后巷的垃圾箱也翻了个底朝天,没有藏过人的痕迹。” 黎叔问:“住户呢?” “挨家挨户都查过,连楼梯间堆的破家具、衣柜夹层都没放过。” “有没有人趁乱离开?比如送孩子去医院的时候。” 温督察仔细回忆,摇了摇头。 “第一批警员到场时,老住户们还守着楼里楼外。有人离开绝对会被发现。” 祝晴插话:“会不会就是住户作案?犯案后翻窗回自己家?” “每一个窗户我们都核查过。旧唐楼的铁窗框生锈,但凡有人爬过,肯定留痕。” “至于从大门溜走,更不可能。当时邻居能第一时间听见孩子哭,就是因为他们家门大敞着,唐楼夏天像蒸笼,很多户人家都开着窗通风。” “在那样的情况下逃走?不可能。除非这个人有缩骨功。” 第96章 哪有人影? 案件侦查至今,警方迟迟没有取得突破性的线索,在迷雾中摸索。 如果凶手始终躲在暗处,从未出现在调查范围内,案子该怎么推进?更棘手的是,要是这并非熟人作案,凶手与死者毫无社会交集,那么案件连基本的切入点都难找,无从查起。 直到此时,祝晴从《香江周报》上捕捉到一则线索。 尸体死亡时间与实际被发现的时间相隔不久,如果记者邓雨燕当时真的私藏相机,或许拍下了决定性证据。 祝晴立即向莫振邦汇报,在他的部署下,她匆匆出门,准备与同事会合后前往寻找这名记者。 正值寒冬,窗外的风呼呼刮着。 盛佩蓉关上窗户,转身取来一条羊绒围巾。 女儿刚到家不久又要外出。盛佩蓉没有劝阻,只是默默在祝晴系鞋带时,为她围上围巾。 原本空荡的颈间忽然被温暖包裹,祝晴眼底染了笑意,抬眼瞄见盛放小朋友倚在书房门边,挥挥小手。 “等你哦。” 放放等着晴仔早点回家。 他还没有被揉成团扔出去呢! 三十分钟后,祝晴和小孙在《香江周报》写字楼见到了邓雨燕。 这位记者果然有所隐瞒。 “抱歉,我当时确实带了小型相机,寺庙禁止拍摄,只能藏在厚外套里偷拍。”她交出一台设备,神情有些尴尬,“你们看我这个点还在加班就明白了,新闻行业竞争激烈,文字总是枯燥的,没有吸引眼球的图片,再好的专题也无人问津,我也是不得已的。” “但是我反复查看过照片,没发现可疑之处,否则早就主动上交了。” “照片都在这里?删除过吗?” “绝对没有。你们技术科一查就知道,如果有删改痕迹,我负全责。” 警方接过相机以及软盘,随即着手核查她的行踪。这位记者跟进香江古庙变迁的专题已经一个半月,期间几乎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其中,完整详尽的笔记和外访记录都可以证明她的说辞。 当祝晴和小孙带着证据返回警署时,发现b组全员到齐。 豪仔正端着一碗杯面吸溜:“本来约了人吃夜宵的,这下只能来加班了。” 梁奇凯一掌拍在他肩膀上,笑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众人哄笑打趣。 “这难道就是翁sir下午说的,转个弯就走出死胡同?” 莫振邦走向电脑:“先办正事。” 电脑屏幕亮起,警方插入软盘读取照片。 资料不仅包含天后庙影像,还有香江各处寺庙的照片,总数超过五百张。冬季的厚实外套帮助这位记者毫不费力地获取新闻图片,警员们不由调侃,也不知道等到夏天,这些记者又将想出什么样的对策。 “还真是每一行都有讲究。” “都说记者最会盯梢反跟踪,转行当警察都绰绰有余。” 莫振邦按照时间筛选照片,将焦点锁定在天后庙。 整整七十二张照片。 “不让拍还拍了这么多?” “记者都这么守规矩,哪来的独家新闻?热点都是靠抢的,之前半山秘藏太子爷的独家,还是狗仔潜入半山别墅拍到的。” 众人转而望向新闻主人公的外甥女。 祝晴抬头:“是爬树拍到的,镜头对准三楼儿童房。” 话音落下,她在桌上摊开邓雨燕的补充笔录。 案发当天,邓雨燕于下午四点抵达天后庙,主要进行文字记录,只在人迹罕至的偏殿偷拍。照片内容繁杂,像是偏殿构造、香客侧影、供桌细节,寺殿门槛的裂缝等等…… 鼠标缓缓下移,警方仔细检查每张照片。 祝晴俯身凝视屏幕上那口古井的特写:“凶手应该就是用这井水冷冻尸体关节。” 全部照片翻查完毕,仍未发现直接证据。 邓雨燕拍摄极为细致,就连“禁止拍照”的手写告示牌都专门拍下。 徐家乐对着这褪色的手写牌特写忍俊不禁:“这算不算挑衅?” 豪仔端着杯面靠近,目光落在一张小沙弥的背影照上:“这小庙还有沙弥?” “这种多半都是收养的孤儿。” “连手推车都有?” “不然供品靠手拎吗?你这问题不过脑子。” “喂!你上次还问供品撤下去之后能不能吃呢?过脑了?” 莫振邦摇头失笑。 整个油麻地警署就属b组最闹腾,本来以为会听到他们抱怨加班,没想到一个个聊得热火朝天,像是在大排档聚会。 “还说‘灵机一动就在不经意间’。”豪仔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模仿翁兆麟下午的动作,“翁sir的话果然不可信。” “就是啊……” “‘经意’都查不出,还指望‘不经意’?真当破案这么容易啊!” 徐家乐突然立正敬礼:“翁sir!” 所有人瞬间僵住,笑容彻底消失,咽了咽口水,缓缓回过头。 哪有人影? “你完了!”豪仔放下杯面,一把扣住徐家乐的后颈。 “下次再来这招试试?” “谁让你们都这么好骗,这招百试百灵啊……” 一片笑骂声中,调查继续,众人重新埋头翻开案卷,仿佛不知疲倦。 夜还长,警员们确实刚经历过调查陷入僵局的沮丧。 但此刻,谁都没说泄气话,只要所有人还坐在这里,这个案子就总会突破的可能,曙光终将到来。 …… 加多利山的清晨,阳光温柔地驱散冬日的寒意。 祝晴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正想悄悄溜回警署,却在楼梯口被逮个正着。 盛放原地蹲守,盛佩蓉则坐在客厅沙发上,目光齐刷刷地锁定了她。 “有人要偷跑。”盛放的小短手在胸前交叉抱紧紧,“昨晚很迟回来,今天还想不吃早饭哦。” 祝晴望向盛佩蓉:“我想早点回——” 这回连妈妈都不帮她。 “开饭。”盛佩蓉上前拉她走向餐桌前,“不吃饱饭哪有力气干活?” 盛放小朋友手脚并用爬上了儿童餐椅,迅速点头:“就是啊!” “来了来了。”萍姨双手端着一个瓷汤碗,快步从厨房走来,碗里的老火汤冒着热气,随着她急促的脚步微微晃动,“凌晨三点就开始熬了,晴晴快趁热喝。最近这么忙,一定得好好补一补。” 祝晴望着眼前这碗浓郁的滋补汤,不由失笑。 谁家一大早喝这个? 但这一大碗汤,除了加足的料,还盛满了妈妈、小舅舅和萍姨的心意。 祝晴乖乖坐了下来,捧着汤碗,还不等接过勺子,就先喝了一口。 “萍姨,这是新配方吗?”她眼睛一亮,“好好喝。” 萍姨顿时乐开了花。 每当被夸赞厨艺时,她总这样,像在学堂测验得了满分,满脸藏不住的欢喜。 “萍姨肯定有本厨艺秘方。”盛佩蓉打趣道,“要是去美食杂志投稿,说不定能开个专栏呢。” 萍姨笑得更开心了,就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我哪有这能耐啊……” 盛放“咕噜咕噜”喝牛奶,放下杯子,奶声道:“你也叫萍姨,我也叫萍姨,大家都叫萍姨。” 大人们疑惑地看向盛放宝宝。 “晴仔叫萍姨。”放放像发现新大陆,一本正经地对盛佩蓉说,“我们应该叫萍姐才对呀!” “少爷仔。”萍姨为难地搓搓手,“其实你爹地也叫我萍姨……” 放放顿时一脸茫然。 他儿童房的书架上摆着辈分关系的绘本,但现在,他还是被这复杂的关系绕晕了。 全家人笑作一团。 清脆的笑声回荡着,为这忙碌的一天,开启新篇章。 …… cid办公室里,警员们总是趴在工位上抓耳挠腮,哀嚎着毫无线索该如何查证,但一转眼,又扎进案卷堆,或是出门继续走访。 昨天的案情分析会上,祝晴提出一个思路。凶手干扰死亡时间的手法极为专业,会不会从事相关特殊职业? 这个观点让调查方向发生了转变。 现在,部分警员开始围绕凶手的职业特征展开排查。 早晨,祝晴刚踏入警署大门,就在走廊撞见正在喝特浓黑咖提神的莫sir。 他眉头紧锁,苦着脸灌下一口,连肩膀都不自觉地颤了颤,仿佛在喝中药。 祝晴光是看着,整张脸也不由自主地皱成一团。 莫振邦被逗乐了,这神态简直和她小舅舅如出一辙。 “来得正好,去一趟死者家。”莫振邦说,“陪家属取遗物。” “取遗物?” “案子还没破,遗体暂时不能领回,但人已经走了好几天,葬礼总得办。”莫振邦解释道,“死者弟弟韦旭昇牵头张罗这事,拉了黄秋莲一起。我们需要陪同他们去取些丧礼要用的衣物和照片。” 就这样,祝晴和两位同事前往死者家中。 路上,曾咏珊忍不住说道:“韦旭昇哪有这么好心?他这么做,八成是怕被人说闲话,说他连大哥的葬礼都不管。这个韦旭昇啊……” “不知道韦安生会不会来。” “应该不会。”祝晴说,“韦安生情况特殊,这样的场合对他来说太难承受了。” 警方赶到死者家楼下时,韦旭昇和黄秋莲已经在楼下等候。 韦旭昇显然听说了侄子还活着的消息,阴阳怪气地打量着黄秋莲。 “虐待孩子还能继承千万家产,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享儿子福了。” “我大哥昏头了,拼搏了一辈子留下的产业,最后居然落到你手中。” 第97章 蛛丝马迹。 韦华昇夫妇从前居住的老式唐楼内,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空间。 当警方手电筒的光束照亮这片逼仄空间,空罐头和发霉的尿布已经能说明一切,并不是所谓鬼魂,这里曾长期寄生着一个活人。 警员们光是想象有人常年蜷缩在这阴暗的夹层中,就已经毛骨悚然。 在长久的沉默中,莫振邦突然开口道:“全方位拍照取证,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闪光灯接连响起。 有人压低了声音:“这样的空间,怎么能长期居住?和活人棺材差不多……” “‘了不起的爸爸’,就是凶手吧。” “肉眼无法比对字迹。”小孙靠近观察墙上的刻痕,“一个是用铅笔写的,一个是用指甲刻出来,但除了凶手,还能有谁?” 莫振邦示意梁奇凯尝试进入。 身材高大的梁sir侧身挤了挤,肩膀直接卡在入口处。 “小孙,你试试。” 小孙深吸一口气,弓起背脊,但即便姿势扭曲,整个人都勉强地蜷缩起来,仍旧没有丝毫可能挤入这个空间。 就像旺角警署温督察斩钉截铁说出的那句话,除非会缩骨功,否则案发现场还有第四个人,怎么可能逃过警方的眼睛? 起初所有人都当这是句玩笑话。 然而没想到,真凶还真会“缩骨功”。 “背板的抓痕,应该是经年累月留下的痕迹。居住者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进出的动作。” 警方开始对夹层尺寸进行精确测量。 金属卷尺在背板上拉开,经过多次读数、测量、推算之后,得出结论,这个空间只能容纳身高在110至120公分之间的人活动。 “这个身高范围意味着什么?”徐家乐问。 祝晴陪放放在医院做过体检,曾经见到张贴在医生办公室的儿童标准身高表。 “五岁儿童的平均身高约为110公分。” 几名警员虽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确凿的数字时,仍不约而同地拧紧了眉头。 莫振邦迅速分派警力请求支援。很快,法医叶医生带着助理赶到,鉴证科的同事也紧随其后出现在现场。 他们利落地戴上橡胶手套,开始有条不紊地收集证据。 “排泄物恐怕有些年头了,还能提取dna吗?”莫振邦将视线从尿布上移开。 “在干燥环境下,上皮细胞可以保存十年以上。”叶医生回头,“但dna检测需要多长时间,你也是知道的。” 鉴证科的马sir举起一只空罐头,在灯光下仔细端详:“唾液dna早就挥发了,但看这罐头都发亮了,明显是饥肠辘辘时反复舔舐的结果,或许可以通过淀粉酶检测找到线索。” 根据先前证词,十年前黄秋莲和老佣人徐月娥很少出门。只要她们在家,这个寄生者就无法自由活动。极有可能是在饥饿难耐又无法外*出时,将罐头舔得如此干净。 等待检测结果的间隙,警方重新梳理案件脉络。 假沙弥的背影、失窃的僧袍,原本指向有人利用孩童将死者引入天后庙偏殿行凶。但眼前这狭小的生存空间,以及案发后精心布置的现场…… “孩子做不到这种程度。”祝晴说,“光是长期潜伏不被发现就绝无可能。” “唾液淀粉酶浓度显示,大概率不是幼童。”马sir举起试纸晃动,目光盯着罐头开口处,“此外,根据罐头上的齿痕间距分析,符合成年男性特征。当然,这还是初步判断,详细化验报告要等三天后才能出来。” 那个隐约的猜测此刻终于得到印证,所有人心中都浮现答案。 因骨骼疾病导致身形异常的人。 可能是侏儒症,也可能是脊柱畸形。 总之,是身体永久性停滞发育的成年人。 “所以凶手是在死者呈跪姿时下的手。”黎叔低声道,“以凶手的身高,如果死者站立,他根本够不到后背。” “他是什么时候盯上死者的?” “至少在虐童案前就潜伏进来了。每天窥视着夫妻的恩爱与争吵,夜深人静时溜出来觅食,说不定还曾站在婴儿床边,恶狠狠地盯着熟睡的孩子。” “他长期居住在这里,熟知佣人的作息、休假规律,掌握黄秋莲洗漱的时间。作案时,他戴着手套脚套做好防护,又凭着对房屋结构的了如指掌,才能在极短时间内从主卧婴儿床掳走孩子抛下楼,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返回夹层。” 那时韦华昇和黄秋莲的孩子还小,婴儿房暂且被当成杂物间,婴儿床就安置在主卧。 “当年办案的警察搜遍了整栋唐楼,楼梯间、天台水箱、后巷垃圾房,甚至挨家挨户搜查。殊不知在他们四处搜寻时,凶手就藏在这个对他而言最安全的夹层里。” “就连朝夕住在这房子里的屋主都没有察觉家中多了一个人,当时警方又怎么会想到拆开柜体内部检查?” 即便是现在,他们在怀疑这套房里长期住着外人时,也耗费了数小时才彻底查清。 “之后两年,他就和韦华昇隔着一层薄墙生活。随着黄秋莲、佣人和小孩的离开,白天死者外出工作时,他就能更肆无忌惮地活动。”梁奇凯站在走廊,俯视着楼下蒙着白布的电视机,“也许无数个日子里,他就这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幻想着这是他的家。” 这个画面让所有人脊背发凉,一股刺骨寒意由心底冒出。 “直到某天,韦华昇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 “但谁会想到自家墙里住着人?唐楼的原始图纸早就遗失,就连房契上都没记载标注这个夹层。” “他一次次察觉异样,痕迹又被一次次抹除。”祝晴环视着这栋结构老旧的房子,“最终只能归咎于鬼神作祟。” “送走孩子,搬离这里,是他的自救。” “在韦华昇搬离后,凶手也离开了,但始终暗中尾随着死者。死者时而感觉被人跟踪,时而又觉得是自己疑神疑鬼,最后怀疑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 这个推论严丝合缝,只是让人不忍深思。 那位严肃而充满善心的韦先生,在这十年间,同样饱受煎熬。 那是如影随形的恐惧。 取证工作仍在继续,但议论声渐渐平息。 只剩下相机快门声的“咔嚓”声、脚步声,和证物袋的沙沙作响,在屋里回荡着。 …… 所有证物封装完毕被带回警署时,已经到了深夜。 回家的路上,祝晴车上挤着三位同事。 “收工!” “回去好好睡一觉,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祝晴推开家门时,刻意放轻动作,生怕惊扰了熟睡的家人。 玄关的壁灯依旧为她亮着,在黑暗中落下一片柔和的光晕。 “可可。”盛佩蓉带着睡意的呼唤从主卧传来。 她明明已经睡下,却记挂着晚归的女儿,听见开门声就迷迷糊糊地叮嘱。 “厨房里煨着汤,记得喝了。熬夜伤元气,得补补。” 母亲呢喃一般的叮嘱越来越轻。 “知道啦。”祝晴不自觉地放软声线。 厨房里,汤盅保持着适宜的温度。 祝晴懒得拿勺子,双手捧起温热的汤盅,慢慢地喝着。 上楼回到卧室时,她注意到走廊的壁灯在地面投下一片暖光。 她的房门前,赫然立着一个变形金刚模型。 祝晴想起,盛放小朋友曾无数次向她介绍这变形金刚的大名,可她又忘记了。 此刻,它神气活现地站在门前,手臂关节被调整成高举的姿势,手掌中夹着一张纸条。 “晚安。” 这是盛放宝宝给她留的小纸条。 可以想象到,他如何一本正经地写下这两个字,又如何坐在地板上反复调整玩具抓握的姿势。 祝晴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可是威风凛凛的汽车人,如今来到放放家,竟肩负起传递小纸条的使命。 儿童房的房门被轻轻推开。 崽崽睡得四仰八叉,嘴角微微地动,脸颊上的梨涡显得格外深。 是梦到什么好吃的了吗? “晚安,放放。”祝晴捡起掉在地上的“熊叔”,塞回他温暖的怀抱里。 …… 昨晚临睡前,放放就和大姐约定好,早上起来上学时动静得小一些。 晴仔总是在加班,要让她安安稳稳睡一觉。 谁知道清晨一睁眼,放放就看见外甥女站在床前。 想起幼稚园小美说过不能揉眼睛,放放宝宝便用两根小手指撑开眼皮,确保自己没有看错。 “晴仔!” 盛放欢呼一声,在儿童床上滚了半圈,一骨碌坐起来。 “晴仔,你怎么起这么早?” “送你去幼稚园。”祝晴笑着刮了刮他的小鼻子。 “太好啦!” 小朋友的快乐总是这么简单。 她特意早起换来的,是盛放小朋友最纯真的笑脸,连带着那些复杂的案情都被暂时抛到了脑后。去学校的路上,放放在后座晃着小脑袋,掰着手指细数等案子结束后要去哪里玩,仿佛美好的未来就在眼前。 黑色越野车稳稳停在幼稚园门口。 今天盛放可不是自己进校门,而是被外甥女牵着手送进去的,小脸上的笑容比朝阳还要耀眼。 幼稚园门口已经热闹非凡,小朋友们叽叽喳喳地往里走。突然看见祝晴,小豆丁们眼睛一亮,蹦蹦跳跳地围了过来。 “外甥女,早上好!” “好久没见到你呀!” 祝晴已经完全适应自己成了大家的外甥女。 盛放见状,则伸出小短胳膊挡在她前面:“外甥女最近很忙的。” 这架势,像是在应付小fans的明星助理。 第98章 “下次还教你。” “你们吵到他了。” “安静一点,韦先生在休息。” 这句话轻飘飘地回荡着,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伴随烧纸时的火光,构成的画面却并不和谐。 关细九的声音很特别,是介于童声与成年人声线之间的尖锐嗓音,说这话时,语气里还带着一丝对警方的不满。他的双手高举,又重新落下,拿起冥币。 警方层层将关细九围住,手按在配枪上,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关细九用畸形的手指紧紧攥着冥币:“让我烧完、烧完,就剩最后几张了。” 灰烬飘着,火光映在他的脸上。 这一幕极其诡异,警员们一时没有下一步动作,直到莫振邦的一声厉喝传来。 “还愣着干什么?带走!” 两名警员上前架住他,刚碰到他的肩膀,这瘦小的身躯却突然爆发出力量。他剧烈扭动着,手肘狠狠撞在徐家乐肋下。 “放开我!我还没烧完!” “老实点!” “我要烧纸!”关细九歇斯底里地挣扎着,唾沫喷溅,表情扭曲变形,“他在下面没钱花,你们行行好……” 莫振邦一个箭步上前,右手握住关细九畸形的手反向一拧,扣住他的后颈,将他整张脸狠狠按在灵堂冰冷的墙面上。 关细九激烈地抵抗,却根本无力挣脱这样的压制,浑浊的眼珠转动着,视线正好对上那张遗像。 关细九死死地盯着这张照片看。 棺材里只整齐地摆放着一套黑色西装,正是遗像里韦先生穿的那套。 “放开我……放开我……” “我要为他守灵——他需要这些纸钱!” …… 审讯室里,关细九蜷缩在角落。 刺眼光芒的照射下,他不住地往后躲,就像是被强光照射得无处遁形的老鼠,浑身颤抖着。 这一夜本该是他得偿所愿的时刻。 他终于成为了韦先生的“儿子”,可一切都被突然破门而入的警方彻底摧毁了。他阴毒偏执的目光扫视整间审讯室,在某一面墙上定格,又以极缓慢的速度转过头,抬起手轻轻整理自己的丧服。 隔壁观察间里,警员们沉着脸,透过单面玻璃注视着这一切。他们脸上没有破案的喜悦,只有压抑不住的怒火。 这个美好家庭的悲剧,让他们出离愤怒,可隔着玻璃看着那道身影,却只有一股无处发泄的无力感。 但案子侦查到现在,凶手终于落网,即便内心再愤懑,办案流程也必须继续走下去。这是对死者的交代,也是还生者一个公道。 明天就是韦华昇的葬礼,警方希望至少在葬礼前能结束这一切,让逝者得以安息。 “莫sir。”有警员在外说道,“都准备好了。” 片刻后,莫振邦和祝晴进入审讯室。 随着“咔嗒”一声闷响,审讯室的门开了。 关细九抬起头。 他的身高仅有一百一十三公分,身子陷在审讯椅里,双腿悬空,像个五六岁的孩子。祝晴的目光从他的裤管慢慢上移,最终直视他的眼睛。 她翻开笔录本,语气平常道:“从什么时候聊起?” “就从你和韦先生第一次见面说起吧。”她继续道,“那一天,你一定印象深刻。” 其实警方至今仍未查清关细九与受害者之间的具体交集。 但祝晴这看似随意的问话方式,却意外地撬开凶手的嘴。提起那一天,关细九稀疏的眉舒展开来,眼睛里闪着柔和的光。 “你们在哪里见面的?” “一间杂货铺。” 关细九缓缓闭上眼睛,仿佛在与警方分享此生最珍贵的记忆。 那是九岁那年,一个暴雨过后的傍晚。 在此之前,他的人生是黑暗的。 自他记事起,从未见过母亲,父亲暴躁易怒,动辄对他打骂,咒骂声中夹杂着“废物”、“怪物”这样的侮辱,在耳畔回荡。但这样的殴打辱骂,并不每天发生,有时父亲一离家就是好几天,根本不会理会他的死活,但对关细九来说,这反而是最安全的日子。年幼的关细九便总蜷在墙角,默默祈求这个身影永远不要出现。 “我每天都在数……” “三天、五天……最好永远别回来,最好他死在外面。” 幼童时期,关细九发育迟缓,但至少还能混迹在孩子堆里。然而随着年岁增长,差异却变得诡异,他的长相明显不是两三岁的样子,五官慢慢成熟,身高却定格着。路人先是投来困惑的目光,继而变成惊恐的回避。带着孩子的家长见到他,就像是见到什么脏东西,慌忙拉着自己的小孩绕道而行。 父亲不在家时,对他而言最大的困扰是饥饿。 其他孩子能轻易获得怜悯,但他的外表却让人避之不及。 没有人愿意帮助他。 “我只能想办法照顾自己。” “去偷?”莫振邦眉头一皱。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溜进街角的杂货铺。 当他把饼干塞进破旧的口袋时,老板突然窜出来,就像是等着逮住他一样,死死扣住他的手腕。 “他说要抓我去警局,让我爸来领人。”关细九的眼神变得凶狠,“他还说‘小小年纪不学好,看你爸怎么收拾你’!” 回忆让他的声音陡然尖利。 关细九永远忘不了当时的无助与恐惧,他跪在地上磕头求饶,眼泪混着鼻涕糊了满脸。但老板只是用看怪物的嫌恶眼神俯视打量他,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仿佛他是一个多么恶心的存在。 “然后韦先生来了。”忽地,关细九的语气转折,语速也放缓。 韦先生走上前,轻轻扶起了他。 关细九像是看见了救星,一下子躲在他的身后。 “他的西装笔挺,一看就很贵。我躲在他身后时,手上的鼻涕沾湿了他的衣服,但是韦先生……他没有嫌弃我。”关细九陷入悠长的回忆里,仿佛在讲述一个温暖动人的故事,“他还递给我一张手帕,手帕——” 他笑了:“也很高级。” 那天,关细九怔住了。他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善意,受宠若惊之下,整个人僵在原地,连手帕都忘了接。 韦华昇叹了口气,蹲下身来,用那块干净的手帕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痕。 那时,韦华昇皱着眉头询问老板为什么如此苛待一个孩子。 直到听完事情原委,他沉默地掏出钱包,不仅付了饼干钱,还额外买了几样充饥的食物。 “老板说让我爸爸来付钱……”关细九说,“可他帮我付了钱。如果他真的是我爸爸就好了,我问他,能不能带我走。” 记忆中的画面格外清晰。 关细九又一次跪下了,跪倒在韦华昇擦得锃亮的皮鞋边,不住地磕头,求这位好心人收留。 “我说,我很乖的……我很乖的……”关细九病态般地重复着,“真的很乖的。” 但是韦华昇只是轻轻地掰开他攥着自己裤管的手指,摇了摇头。 “他说不方便。”关细九的肩膀垮了下来,“他不愿意。” 莫振邦不自觉地胸口发闷。 其实在那样的情况下,任何人都会拒绝他的请求。谁会随便收养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更何况,初次见面,这孩子还在行窃。 分别后,关细九回到那个充满暴力的家。 父亲的衣架还是在他弱小的身体上抽打,留下一道道可怖的痕迹。但奇怪的是,他不再感到疼痛,脑海里全是韦先生温和的眼神。 “如果,他是我爸爸就好了。”关细九说。 十八岁那年,当父亲又一次举起酒瓶时,关细九逃出了那个地狱般的家。 在街头流浪的日子里,他偶然再次遇见韦华昇。 那一年的韦华昇更加风光,西装笔挺地站在红毯中央,正为一家儿童慈善机构剪彩。周围响起热烈的掌声,人们恭敬地称他为“韦先生”。 关细九躲在阴影里,看着韦华昇和那些健康的孩子们亲切互动。 为什么韦先生愿意帮助那么多人,却唯独不肯接纳他? “原来,他也嫌弃我残疾。”关细九说 这个念头种在了他心底,和九岁那年生根的种子一样,扩散、蔓延、疯长…… 从那天起,关细九开始跟踪韦华昇,记录他的一举一动。 他目睹韦华昇恋爱、结婚、购置新房的全过程。 在房子装修期间,关细九趁着夜里工人散去时溜进屋,第一次找到安稳的栖身之所。 然而某个夜晚,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打破了他的美梦。 韦华昇竟带着新婚妻子黄秋莲提前来看房。 当时关细九慌不择路,迅速躲进了衣柜。在躲藏时,他的手肘无意间撞到衣柜后的墙壁,那里传来空洞的回响。于是他一寸寸摸索着衣柜背板的接缝处,用最原始的办法,试探着每一处可能的缝隙。 就像老鼠天生知道如何打洞,关细九也以一种近乎动物般的本能直觉,找到这个藏身之处。 “韦先生搂着黄秋莲的腰进来,他们高兴地比划着。”关细九模仿黄秋莲的语气说道,“这里放婴儿床、这里放玩具柜……” 那时关细九听着他们规划未来,不知不觉竟也跟着沉醉其中。 那时他找不到工作,靠偷窃和捡残羹剩饭度日,听着韦*先生和黄秋莲的美好畅想,恍惚间觉得自己也成了这个家的一部分。 “大家都有家,只有我没有……从小就没有。” “我也想成为他们家的一份子。” “正好有我现成的‘房间’。”他咧开嘴,“我不会打扰他们的。” 第99章 他能看见吗? 萍姨安排了司机候选人前来面试。 这已经不是盛佩蓉近日来看的第一份简历。前几位应聘者,或是对路线熟悉度不足,或是驾驶习惯不够沉稳,总有些方面不合适。盛佩蓉在用人方面向来挑剔,可这份谨慎,恰恰是为了避免日后的诸多麻烦。 此时,盛佩蓉拿着手中的简历,缓步向玻璃花房走去。 她从前最讨厌开车,专属司机一直是由可可爸爸担任的。但如今,人要往前走,是时候该请一位固定司机了。 如今盛佩蓉的步伐愈发稳健,看不出曾经需要靠轮椅代步。经过庭院的海洋球池时,她停息脚步,看着正在玩闹的可可和放放,嘴角不自觉扬起笑意。 萍姨总说第一次见到这位祝警官,觉得她性子冷淡,总是透着公事公办的严肃。但此刻,盛佩蓉看着女儿和小弟玩耍的样子,很难想象得出她之前有多不近人情。 “放放必杀技!”盛放抡起短短的胳膊,将波波球高高抛起,划出一道弧线直击祝晴的脑门。 “咚——” 球被外甥女一个漂亮回击,正中放放的额头。 他目瞪口呆,摸着自己的小脑袋,满眼的难以置信。 祝晴百无聊赖地躺回海洋球池里,想到还要在这里陪玩五十分钟,都快要打哈欠。她完全不明白这些彩色小球究竟有什么好玩,能让放放如此着迷。 “放放。”祝晴突然指向玻璃花房的位置,“你看那边在聊什么?” “好像很有趣的样子!”她继续道。 盛放从球堆里抬起头,小脸上写满了不屑:“晴仔,别来这套啦。” 他竖起四根肉乎乎的手指头:“我可不是三岁小孩了。” 这些天大姐和萍姨总说新年快到了。 等到时候,他就能正式升级为四岁大小孩,哪会被这些小把戏骗到? 彩色的波波球继续在空中飞舞。 盛放就像一只顶球的小海狮,直到玩得尽兴,才慢悠悠从球池里翻了出来。 “去看看也可以。”放放勉为其难道。 祝晴如释重负,赶紧跟上小不点的步伐。 花房内,面试到了最后阶段。 司机年叔坐姿端正,老实巴交,认真地回答着每一个问题。 他没想到的是,最后的考验竟来自一位小少爷。 “你能教我骑单车吗?”盛放伸出两根胖乎乎的手指,“两个轮子的!” 年叔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憨厚的笑容。 “当然可以。我女儿踩单车就是我教会的。”说到一半,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补充道,“当然是在不耽误工作的前提下!” 原本严肃的面试氛围因为孩子的到来而变得轻松。 盛佩蓉唇角微扬,轻轻点头。 “就定年叔吧。”她对萍姨说,“你和他确认具体的工作安排。” 萍姨:“大小姐,那明天早上八点——” “明早不行。”盛放迅速摇头,“我们晴仔送大姐去上班!” 这可是大姐第一天去上班。 就和他第一天去上幼稚园一样,是重要时刻。 大姐的可可和小弟,怎么能缺席呢? …… 第二天清晨,祝晴可以晚些去警署。 案件已经进入结案阶段,虽然不再像之前那样争分夺秒,但整个重案组都没有松懈。他们想尽快完成所有手续,进入下一步流程。 伤害已成定局,时光无法挽回,可至少要给她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我跟警署报备过了。”祝晴说,“还有几份文件,晚上加个班就能处理完。” 盛放的小脸又皱成一团。 迟到还要晚回家吗?他晚点去幼稚园都不用给纪老师补时间的! “这个阿john。”放放念叨着,“等我当了高级督察——” 盛佩蓉笑着接话:“让大家都放假?” 盛放陷入沉思:“那所有的活都要我一个人干啦?” 车厢里,母女俩都笑了起来。 这个小不点,还没当上司呢,倒是已经开始体恤自己了。 黑色越野车缓缓驶入集团地库。 这是祝晴和盛放小朋友第一次来公司参观,整栋大楼立在晨光之中,专属电梯直达顶层。 裴君懿早已经候在电梯口,正要上前迎接,却被盛佩蓉一个眼神钉在原地,不得不退后一步让出主位。 董事会议室里,不少看着盛佩蓉长大的老董事特意赶来。这些长辈始终坚信,盛氏永远该由姓盛的掌舵,如今盛佩蓉一切安好,哪能让外人对公司指手画脚。 盛佩蓉步履从容地迈进会议室,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大病。 以她的性格,即便是在最艰难的时刻,在外也不可能流露半分脆弱。 盛佩蓉隐瞒自己的身体情况,将一切藏得滴水不漏,连手术、治疗都是悄无声息地进行,如今又这样强势地回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祝晴站在母亲身侧,看着她游刃有余地与董事们寒暄。 她不自觉想起那一次次的复健,母亲艰难地站起来,又无力地跌坐在轮椅上,衣衫被汗水浸湿,固执地要求再来一次。几个月的康复历程,只有至亲才知道,此时盛佩蓉的微笑背后,是多少个日夜的坚持与忍耐。 “这是我女儿。”盛佩蓉骄傲地介绍,“重案组警官。” 当话题转到可可身上时,盛女士瞬间变成一位再普通不过的母亲。她特意提到女儿参与破获的案子,眼中闪烁着柔软的光芒。 “就是这两天报纸上报道的那起案子?”一位董事问道。 “我知道这个案子。”另一位接话,“十年冤狱,家破人亡,那家人实在太不容易了……” “新闻里说,”又有人补充道,“当年警方的办案流程挑不出错事,实在是凶手太狡猾……” 在董事们议论纷纷之际,盛放轻轻拽了拽大姐的衣角,眨巴着眼睛望着她。 “这是我小弟。”盛佩蓉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宠溺,含笑继续道:“也是我们盛家未来的阿sir。” 在座众人会意一笑,打趣说那将来盛佩蓉可得辛苦,公司的重担都要压在她一个人身上。不过老话说得好,能者多劳。 在一阵阵笑声中,裴君懿勉强维持着笑容,却也掩饰不住眼底的颓势。 会议开始后,祝晴和盛放被带去参观集团。 他们走进盛佩蓉的专属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就连盛佩蓉也已经十多年没来过了。然而即便是在当年,父女争执最激烈的时候,盛文昌也始终为她保留着这个空间。 如今,这个办公室终于等回了它的主人。 沿着长廊走去,祝晴和放放小朋友又来到盛文昌生前的办公室。 站在明亮开阔的落地窗前,他们俯瞰着整座城市,将景观尽收眼底。 “爹地这么厉害呀。”盛放奶声道。 盛家小少爷歪着头,回忆电视上的情节。电视剧里常演,像盛佩蓉和盛文昌这样的,叫作“女承父业”。 “那我们就叫——”盛放宝宝歪着头,突然眼睛一亮,“舅承甥业!” …… 油麻地警署cid办公室里,重案b组警员们整理好厚厚的案件资料。 “慈善会那边确认,会继续全额资助项斌斌的后续治疗和生活费用。” 耳畔响起几声叹息。 “那孩子可惜了,年纪轻轻就……” “韦先生是真心诚意为他着想,前两年还特意给高校写了推荐信,希望能破例让项斌斌旁听。可惜接连几次大手术下来,孩子的身体实在是撑不住了。” “那些年,虽然没有再去见项斌斌一面,但韦先生一直在想办法继续帮助他。只是为了孩子的安全,不得不疏远他。” “直到关细九认罪,项斌斌才明白当年那场车祸,严格来说并不算‘意外’。但他说,这怎么能怪韦先生,他们都是无辜的受害者。” “好在孩子心态不错。”黎叔说道,“慈善会除了保障基本生活外,还在帮他联系合适的工作。听说准备安排去基金会旗下的图书馆当管理员……” 提到案件的后续,警员们不由安静了许久。 莫振邦从资料中抬起头:“黄秋莲那边的文件都准备好了吗?” “都齐了。”小孙连忙应道,“赔偿申请、案情说明,另外这里还有一份韦先生的遗物清单……” “给她送过去吧。韦安生是唯一的遗产继承人,黄秋莲又是他的母亲,这份清单应该由她来签署。”莫振邦顿了顿,又问道,“她工作的社区中心那边什么说法?” “那份工作已经丢了,这些天黄女士一直暂住在圣心庄园。”梁奇凯接话道,“毕竟她有过虐童案底,又正好赶上中心和儿童发展中心合作开课,负责人也是顶着压力用人。虽然我们尽量低调,但警方频繁出入还是引起了讨论。负责人当时暗示她主动辞职。” “不过现在铺天盖地的新闻都在登这起冤案,舆论转向后,社区中心的态度也不同了,想请她回去。” “但我觉得,她未必会回去。” 豪仔撇撇嘴:“换我也不回去。当初急着撇清关系,现在又来装好人了。” “也不能全怪他们。”莫振邦公正道,“毕竟是跟儿童打交道的工作,谨慎点也正常。” 这起案件没有复杂的布局,没有高智商的犯罪手法,凶手只是利用了人们对“孩童”本能的松懈,就这样逍遥法外十年。 如今真相虽然大白,但逝去的生命无法重来,安生遭受的创伤、黄秋莲蒙受的冤屈,都已经成为难以愈合的伤痕。 “现在最重要的,是帮黄秋莲重新开始。” 第100章 “新年快乐。” 人总是要学着长大的,不可能永远停留在原地,止步不前。 孩子在成长,大人们也得与时俱进。以前那套哄三岁小孩的把戏,现在用来对付四岁的盛放小朋友可不奏效。 盛放小朋友拍了拍膝盖上的草屑,又慢悠悠地躺回草坪。 他翘起小短腿,双手枕在后脑勺,这一副看透全家大人心思的小表情,让祝晴一时语塞。 “人家在自己家呢。”祝晴扶正歪倒的小单车,用脚撑稳稳停好,“你让它去哪?” “那我可管不着。” 就在不久前,盛放小朋友还骑着小三轮,像巡逻警似的在警署楼下一圈又一圈地转,将这辆座驾当成自己最心爱的宝贝。 可如今学不会骑两轮单车,即便祝晴提议要把辅助轮重新装回去,他也坚决不同意。就算是小朋友,也有自己的骄傲。拆掉辅助轮的事,全班都知道了,现在又要装回去,盛家小少爷的面子往哪里搁? 祝晴还想再劝劝这个铁石心肠的小孩。 好好一辆小单车,怎么就这样被打入冷宫了呢? “它会伤心的。” “那让它伤心去吧!” 盛放揉了揉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气鼓鼓地说:“我还伤心呢,它摔了我好几次!” 一旁的萍姨看得忍俊不禁。 这舅甥俩,居然能为一辆小单车吵得有来有回。曾经的冷面madam,和少爷仔相处久了,竟也变得这么孩子气。 “反正我以后再也不骑单车啦!”盛放宝宝一脸的破罐子破摔。 在这一天,小单车被停回车库。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小主人才愿意重新给它一个机会。 …… 这个家里虽然只有四个人,每天却都无比热闹。 萍姨最近忙得脚不沾地,三天两头出门采购,每次回来,都是大包小包地往厨房搬,嘴里还念叨着外面的新鲜事。像是超级市场货架换上喜庆的大红色装饰,广播里循环播放着欢快的贺年曲,就连街市卖肉的猪肉荣都学人家搞促销打折,说是早点卖完,早日回老家过新年。 盛佩蓉的作息非常规律。 每天早餐刚结束,司机年叔就已经在门外等候。她听说盛放给可可买车时反复强调,外甥女绝不能开别人的旧车,必须买新的。可到了她这儿,半山别墅车库里的车随便挑一辆,没有这么多讲究。果然,这个小弟,只偏心他外甥女。 有时候工作没处理完,盛佩蓉总想着像年轻时那样留下来加班,做完再走。可每次刚到六点,手提电话就会准时响起。有时候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小弟奶声稚嫩的催促,有时候则是祝晴的提醒。即便盛佩蓉认为如今的身体允许自己再撑下去,但他们舅甥俩不允许,在他们的联合监督下,加班计划就只能作罢。 毕竟,工作永远做不完,而夜晚家中的亲子时光,才是真正要紧的事。 “亲子时间”是盛放小朋友在家里定下的规矩。 他和大姐是“亲”,晴仔是“子”,两个大人必须陪着家里最宝贝的孩子玩耍。祝晴作为家里辈分最小的那个,早就已经习惯,每次都被堵在客厅,美其名曰是舅舅陪外甥女玩耍,实际上只有放放玩得最起劲。 这样的亲子时光,通常会持续到临睡前。 而到了这时,盛放又会陷入严肃的抉择,是去大姐房间,还是赖在晴仔房间好?不管去哪里,放放小朋友都会拎着他的“熊叔”。那只玩具小熊遭了殃,每天不是被压在小肚子下,就是在夜深人静时被摔倒地板上,偶尔还会被一脚踢到墙角。慢慢地,它变得脏兮兮,甚至有了岁月的痕迹。 “熊叔老了。”盛放忧伤地说。 祝晴盘腿坐在地毯上,手中握着一把剪刀,给饱经风霜的熊叔做美容。 “欢迎光临晴仔和放放的美容院。”盛放的两只小手在肚皮前交叠,“请问今天想要做什么项目?” 有时候盛佩蓉怀疑,这世上是不是没有盛放小朋友不懂的事?他没去过美容院,却对接待员的腔调拿捏得如此精准,就像抽空去哪家美容会所做过兼职。 此时的盛放,是最专业的美容师,用纸巾给“熊叔”盖上被子,又撕了两个小纸片,盖在它的眼睛上。 “现在是眼部放松环节,眼睛也要休息。”盛放一本正经地解释,“这样眼睛不会长皱纹。” 盛佩蓉靠坐在沙发上,含笑看着他们。 她没有见过可可小时候一天天长大的模样。但此时,看着祝晴垂眸仔细给小熊玩偶梳理打结的绒毛,恍惚间,仿佛时光真的在眼前流淌。如果可可小时候在他们身边长大,大概也会像这样,认认真真地玩着过家家的游戏吧。 “我来剪。”盛放跃跃欲试地伸出小手。 “不行。”祝晴把剪刀举高,“你会把‘熊叔’剪坏的。” 盛放小朋友只能瘪着嘴,眼巴巴地看着祝晴小心翼翼地修剪。 “咔嚓——” 客厅都寂静了。 “完了。”祝晴僵坐在原地。 “熊叔”头顶赫然缺了一撮毛,秃头秃脑,看着可怜兮兮。 “太惨咯。”盛放对着小熊幸灾乐祸,“我们晴仔的手只会抓坏人,不会理发型。” 这只小熊玩偶,本来就因为长得像同事让祝晴不忍直视,现在头顶少了一撮毛,更是丑得让人心碎。 祝晴默默放下剪刀,将“熊叔”塞回盛放小朋友怀里。 还是拿远点吧。 “哇!你这个晴仔!”盛放为小熊打抱不平,“剪坏了就丢给我,不负责任。” “那怎么办?”祝晴收好剪刀,理直气壮道,“再剪就成光头了。” 盛放捂住“熊叔”的耳朵:“不听不听,晴仔吓唬你的。” 他咬着小米牙:“无情的madam!” …… 盛放小朋友的假期生活正式开始了。 儿童房门上贴着一张精心制作的日程表,那是盛佩蓉为他制定的假期计划。即便是放假也不能撒欢玩,像是什么“光阴宝贵,不能虚度”这样的话,都是大姐常唠叨的,他倒着都能背。 对于这样的日程表,盛放小朋友完全选择无视。如今每当进门时,他就会闭上眼睛,小手摸着路前行。只要看不见,日程就追不上他。 盛佩蓉又好气又好笑,索性抽出时间将小孩压在书桌前。 她的小弟,怎么能“不学无术”? 祝晴依然每天准时出现在警署,新年临近,就连警署里都多了几分年味。 莫sir布置的任务,是整理旧案卷。这些案卷被排开在工位上,她看得格外认真,还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满重点。 周四下午,莫振邦端着一杯特浓咖啡从外面回来。 熟悉他的下属们立刻交换了个眼神,只有在心情极度焦灼时,阿头才会喝这么苦的咖啡。 “我听人家说,今天好像出督察试结果。” “是结果出来了吗?” “莫sir,怎么样?过了吗?” 下属们迅速围了上来。 莫振邦摇摇头,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怎么可能?”小孙第一个跳起来,“上次面试不是很顺利吗?论资历、论破案率,我们阿头哪样不够格?” “没道理,就连翁sir都说十拿九稳。” “笔试都过了,没理由到了面试反而不行吧……” 办公室里顿时炸开了锅。 “听我说,莫sir肯定是演的。”曾咏珊说,“这么老套的剧情,现在连tvb都不拍啦!” “肯定通过了。” “请客请客!莫sir请客!” 办公室里热闹了一阵,起哄声却越来越小。 莫振邦又喝了一口咖啡,低下头。 “不是吧?真没过吗?” “临门一脚被刷下来?阿头,你是不是得罪人了?” 莫振邦的嘴角往下撇,五官皱起来,这张脸看起来比苦瓜还要苦。 祝晴默默地给他递上一盒方糖:“莫sir,要不要加点糖?” 莫振邦拣了两块方糖丢进咖啡杯,糖块缓慢地融化开来。 “上头可能觉得我还不够格。”莫振邦叹了一口气,“接下来会调个新督察过来——” 话音未落,翁兆麟推门而入:“升职了准备请我们吃什么?要挑最贵的,大家别为‘莫督察’省钱。” 办公室瞬间鸦雀无声,空气凝固片刻,继而爆发出狂欢。 祝晴将方糖盒子重新盖好,嘀咕着,莫sir就算是去了诈骗团伙,也是能当阿头的。 “我就知道!”徐家乐一个箭步冲上去,作势要往他背上跳。 曾咏珊的脊背越挺越直,兴奋地问旁边的黎叔:“黎叔,我最近眼力怎么样?” “阿头!要不要转行去拍戏?艺员训练班都不用参加,你这演技……” “这么老的桥段,演的像真的一样!” “请客!我要吃尖沙咀最贵的那间日料!” 翁兆麟笑道:“是不是见者有份?到时候我带我太太一起去。” “喂喂喂——”莫振邦求饶,“你们这是要吃到我破产啊!” 同事们闹腾起来,难得连翁兆麟都没有制止,站在一旁发笑。 窗外冬日阳光照进来,将每个人的笑容都染得更加灿烂,这个新年,注定会是温暖的。 …… 下班时分,cid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盛放的可爱小脸探进来。 外甥女比庙街的黄姑婆还会算,就像早就料到他会来,专门给他留了一块蛋挞。 兆麟好像也算到了,神秘兮兮地将他招呼到办公室,同样从蛋挞盒里拿出一块热乎乎的蛋挞。 第101章 破案率100%! “玛、丽、莎!” 盛放小朋友在街头穷追不舍,小短腿交迭得飞快。 平日里,祝晴陪他玩追逐的游戏,大多数都是让着他的。要是动起真格,盛放连莫sir家的囡囡姐姐都跑不过,更何况是大人。可现在情况不同,玛丽莎素来缺乏运动,臃肿的身材极其笨拙,跑起来摇摇摆摆的,哪里是盛放的对手。 转过几个街角,盛放越来越起劲,跑出优秀警校生的气势,仿佛时光穿越到十几年后黄竹坑警校的终极考核,以破纪录的速度冲向终点,下一秒就能捧起那枚全校唯一的荣誉勋章。 有时候,明显感觉到玛丽莎跑得吃力,他还停下来放水,悠闲地倚在墙角用小胖手扇扇风。这臭屁的小模样,就像是把追债当成新一轮的过家家游戏。 等到玛丽莎的身影逐渐远去时,他便再次重新出发:“站住!cid办案!” “不许跑——” 放放小朋友的呵斥声奶凶奶凶的,说的是“不许跑”,其实还想再玩一会。 祝晴在后面跟着,任小阿sir尽情发挥,只要孩子不跑到车来车往的马路上,就由着他当够小阿sir。 “少爷仔!求你别追啦……”玛丽莎时不时回头,上气不接下气。 玛丽莎做梦都没想到,时隔大半年,还会被“小债主”当街缉拿。 去年盛家接二连三地出事,先是壁炉里惊现白骨,又是二姑爷“自杀”身亡,二小姐被带走协助调查,紧接着看起来慈祥沉稳的老管家突然发疯要杀人……一连串怪事,吓得她连夜卷铺盖走人,收拾时顺手牵羊带走几个玩具,然而谁知道,全都是限量版。 玛丽莎回过老家,将玩具分给孩子们玩,又辗转在好几户人家帮佣,每一次都干不长。她好吃懒做,还爱煲电话粥,从前在盛家,仗着小少爷年幼不懂事,主人家又忙于事业,才让她浑水摸鱼数年。可到了新东家,就没这么好糊弄了。雇主们个个精打细算,玛丽莎不得不改掉自己的坏毛病,咬着牙卖力表现,一天下来腰酸背痛,却找不到人诉苦。 今天难得休假,玛丽莎和一帮外佣小姐妹们在街边闲谈、吃着盒饭,谁知道被盛家小少爷逮了个正着。 玛丽莎跑得腿都软了,扶着墙直喘气。 她哪里能想到,只会调皮捣蛋的盛家小少爷在半年间进了警署,当了“差佬”,缉拿她时不手软,一刻都不松懈。 这场街头追击战,最终以嫌犯体力不支告终。 盛放一个飞扑抓住玛丽莎的衣角,小脸绷得像是真警官:“带走!” 祝晴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此时加快步伐赶到,听见小不点的一声令下。 她什么时候成他下属了? 而玛丽莎则抬头,看见祝晴的脸,顿时吓得面色发白。 这不就是去年在盛家办案的那位madam吗? 盛放叉着腰:“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madam!我知错了。” “家里孩子从没见过这么好的玩具……” 审讯在街边进行。 玛丽莎声泪俱下,说到情急之处中英文混杂,哭诉着家里孩子都还小,不知道这些限量款的绝版玩具有多金贵,早就被拆得七零八落,就算找到零件,也拼不回去了。哪来铁道威龙的影?她是真的交不出来。 审讯到了最后,盛放宝宝的小嘴巴一瘪,开始批评教育。 这次就算了,以后工作时要手脚干净! 这是盛放小阿sir破的第一个案子。头尾跨过一个新年,终于结案,只可惜赃物是追不回来了。 “释放”嫌疑人后,盛放将小手塞回到祝晴掌心里,转身时,忍不住嘴角上扬。 从今往后,他也是有漂亮履历的警官了。 破案率100%! …… 舅甥俩这趟出门,本来是为了取盛佩蓉在老饼家订的年货礼盒。此时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盛放小朋友才惊觉,自己刚才追债竟跑过了两个街口。 吹水放一边走,一边拍着胸脯,炫耀着自己百分百的完美破案率。忽然间,他又踮起脚尖,注意力被不远处熙攘的人群吸引。 “晴仔,快去看看那边在卖什么!” 年前还是他直属上司的祝晴,转眼成了包打听的下属。 她小跑着去问了路人,回来立正汇报:“报告盛sir,是年宵花市。” 这世上就没有盛放不想凑的热闹。 他拽着外甥女的手,“咻”一下就挤进了人堆里。 各色鲜花绽放得夺目,商贩们不停吆喝着。 盛放小手一指:“买这个!” “买花干什么啊……” 来都来了,盛放小朋友二话不说地掏钱,让祝晴抱走一盆金灿灿的年桔。 “那个也要!”他又指着旁边粉嫩嫩的小花。 “这是桃花,转桃花运的!”摊主热情地介绍道。 “晴仔晴仔,这个好看,买回家!” 小舅舅的要求什么时候被拒绝过? 祝晴左手抱着小盆年桔,右手抱着粉粉的桃花,跟在后面:“我可拿不动更多了。” 话音未落,盛放已经站在写挥春的老婆婆摊位前排队。 盛佩蓉向来不注重这些传统仪式,萍姨便只在家门口挂了两盏红灯笼。此时,盛放盯着老婆婆写挥春,小脸上写满了新奇。 盛放小朋友排着队,好不容易才轮到自己。 “细路仔,你想写什么?”老婆婆笑容满面道,“‘招财进宝’好不好?” “不用啦。”盛放摆摆小手,“我家都是宝。” “那就写‘学业进步’?” 盛放把小脑袋摇成拨浪鼓:“新年不要提学习。” 祝晴捧着花盆,从交错的桃花间探出脸来。 “我来说,你来写。”盛放一本正经道,“要两张!” 他踮着脚,对着老婆婆嘀嘀咕咕。 老人家立即会心一笑,写下龙飞凤舞的大字,这是两张特别的挥春。 回到家后,两张新挥春迟迟没有被贴上大门。 母女俩正在客厅核对特别的礼单。这些手工定制的年货,是盛佩蓉亲自为几位看着她长大的董事会元老准备的。至于其他合作伙伴和公司员工的节礼,则由助理按照惯例操办。 “放放呢?”盛佩蓉问。 萍姨笑着说:“少爷仔一直在楼上,可能是去午睡了吧。” 祝晴往楼上扫了一眼。 大好时光,盛放会乖乖去午睡吗? “不可能。”她说。 傍晚时分,年叔准时到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些包装精美的礼盒搬上车,连带盛佩蓉准备的其他礼品,为集团元老送上门。盛佩蓉特意嘱咐了几句,目送车子驶离后,才转身回去。 盛佩蓉尝试扶着楼梯,缓慢上楼。 每周一次的复健,在可可和小弟的强烈要求和严格监督下,从来没有间断过。医生建议,可以尝试用走楼梯的方式进行锻炼。此时,她做了个深呼吸,小心翼翼地迈出了第一步。 消失多时的盛放,在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时突然出现。 放放宝宝摊开两只小短手,拦住大姐的去路。 “大姐!你怎么上楼啦!” “不要不要,不可以……” 盛佩蓉表面上答应着,然而等他一转身,悄悄扶着栏杆继续往上走。 走到二楼走廊,她恍然大悟,难怪小弟像个小管家一样拦着自己。 儿童房门上,她给小弟制定的假期日程表已经被揭下,如今贴着一张喜气的挥春—— “玩具多多。” 而儿童房隔壁,祝晴的房门口也贴着一张小弟精心准备的挥春—— “加班少少。” 盛佩蓉扶着门框笑出声。 “咔嗒”一声,儿童房的门开了,钻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哇,你说话不算话。” 盛佩蓉屈指敲了敲小弟的脑门:“你倒会恶人先告状。” 盛放卖乖的小奶音立即响起。 “大姐,新年不能骂小孩哦。” …… 这个假期,祝晴带着盛放小朋友做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就是将珍贵的全家福冲洗了出来。 他们特意挑选了一个精美的相框,醒目的全家福被郑重地摆在沙发旁的圆几上。 这张照片里,萍姨被硬拉着坐在盛佩蓉身旁的位置,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膝盖上。因为拘谨,相片里的萍姨不像平时那样笑容满面,但眼底闪烁的光芒,依旧慈爱。 放好客厅的全家福后,祝晴对盛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崽崽立刻会意,踮起脚尖跟着外甥女悄悄溜进盛佩蓉的卧室。 盛佩蓉端着茶杯从厨房里出来,站在门外问道:“干什么呢?” 话音未落,一双温暖的手突然从身后蒙住了她的眼睛。 “慢点走。” 祝晴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盛佩蓉失笑:“这是要给我什么惊喜吗?” “准备好啦!”盛放奶声奶气地宣布。 说完,他迈着小碎步蹦跶过来,牵起大姐的手。 盛佩蓉的眼睛被可可捂着,手被盛放牵着。但在这个住了数月的房间里,盛佩蓉能清晰地感知到每一个位置。此时,她意识到,自己在床头柜前站定。 祝晴的手轻轻松开。 屋内光线柔和,盛佩蓉慢慢睁开眼,正要开口,目光不经意间地落在床头柜上。 那里本来摆着一个相框,是盛佩蓉与丈夫的合照。 离去的人,在她心中却从未走远。无数个深夜,她都会捧着那个相框,回忆那些当初美好的画面。往事并不是伤感的,反而成了她的力量,让她的每一步都走得更加坚定从容。 第102章 出现了? 椰丝宝宝双手捧着妈妈的照片,大方地借给金宝。 “我妈咪说,想她的时候,就看看她的照片。”她奶声道。 这是昨晚椰丝家哭声震天时,椰丝妈妈想到的办法。同样的办法也不是第一次用了,当时第一次送宝宝去幼稚园,也是靠这样度过孩子分离焦虑最严重的那些天。 “我不要。”金宝没有收下,摆摆小手,忧伤地转过脸去。 其他小朋友们见状围了过来,一双双含泪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照片,伸出小手。然而当照片传到手里时,每个孩子的小嘴都瘪得更厉害了,愈发悲从中来。 这是椰丝的妈妈,不是他们的妈妈啊! 金宝挠挠头:“你们这才发现吗?” “哇”一声,小朋友们哭得露出嗓子眼。 纪老师已经安抚他们许久,这边擦完眼泪,那边又得擤鼻涕,忙得团团转。而在一群哭到崩溃的小豆丁之间,自如转圈圈的盛放显得无比乐观。 盛家这位小少爷,总是不按常理出牌。过去,他是纪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没想到今天,这孩子倒成了最省心的那个。 假期里,纪老师时常惦记着这些孩子们。可如今,这样的哭声就像是一曲交响乐,一张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都挂着泪珠,她的脑子“嗡嗡”的。 盛放劝大家坚强一些,振作起来。这番话,小朋友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纪老师却听进去了。 她也得振作起来,不能被一时的困难打败。 “来来来——都看我这边。”纪老师拿出彩色积木,试图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我们来比赛,看谁能第一个将积木堆得高高的。” 盛放已经坐好,小短腿在地板上打着节奏,转眼将积木摞得高高的。 “看我的!”他骄傲道。 他瞬间就可以搭出一个完美的摩天大楼! “我们大家都向放放同学学习好不好?”纪老师继续柔声道。 大家都望向盛放,小小胸脯还在颤动着,脸上的眼泪没有被擦去,像极了八点档的苦情剧小主人公。 孩子们还小,情绪调节速度没有这么快,脑袋瓜转动着,考虑要不要抬起小手搭积木。 盛放轻轻叹了一口气。 想象中的开学,才不是这样的。原以为大家撒欢地玩耍,现在居然全都在抱头痛哭,盛放不喜欢悲伤的氛围,随手放下积木。 他都已经哄好久了,看来带孩子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没意思。”盛放站起来拍拍裤子,潇洒道,“老师,我要回家。” 小朋友们又是一阵骚动。 纪老师瞪圆了眼睛,还没来得及请这位小少爷闭上嘴巴,就听见其他孩子们哭唧唧的发言。 在盛放的提醒下,小朋友们都来了灵感。 一只只小肉手举起来,怯生生地附和着他的话。 “真的可以回家吗?” “老师,我也想回家。” “我也要回家!” “你给妈咪爹地打电话。” “我也要……” 纪老师瘫坐在小椅子上,生无可恋地望着天花板。 她开始认真思考,当初到底是哪里想不开,非要来当幼稚园老师? …… 时隔十八年,同样的血腥场景再次上演。 现场取证工作正在紧张有序地进行。 鉴证科同事蹲在沙发旁,镊子小心夹起一张皱巴巴的糖纸,放入证物袋中。 “发现糖果包装纸,像是被用力捏过。”他对着光源变换角度分析,“看这折痕,应该是最近留下的。” “这是什么牌子?从来没见过。” “他们家孩子吃的吗?” 鉴证科马sir回头:“先带回去化验。” 祝晴和曾咏珊挨家挨户地做着笔录。 受害者是一对中年夫妻。女主人赖丹荷四十一岁,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性格温顺忍让,碰见邻居都会微笑着打招呼。男主人包才良四十三岁,性子急躁,但工作上从不马虎。他们六岁的女儿性格乖巧内向,很少像其他孩子一样在楼下玩耍。 “那位包先生啊……”住在对面的邻居欲言又止,“是个急性子,经常听见他在楼道里大声喊话,让包太太做这个做那个的。” “他们夫妻感情不好吗?” “又不是新婚小夫妻,什么感情好不好的。包太太就是这样的性格,对谁都是逆来顺受。不过他们女儿很乖的,总是安安静静牵着她妈妈的手。没事的时候就在家里练琴,那时他们家还没有加装隔音棉,雯雯的琴声很好听的。” “也不知道这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对门的邻居想到这里,叹息着摇了摇头。 “包太太每天准时接女儿放学,对孩子照顾有加,从来不会让她独自外出的。”物业管理员则回忆道,“昨天下午四点多,我亲眼看见包太太提着菜,接女儿回家。孩子是肯定回来过,但后来有没有再出门,我就不清楚了。” “我们这里不是高档大楼,没有二十四小时值班的,更别提监控了。” “日间管理员的工作时间是早上八点到晚上六点。六点以后,岗亭就没人了。” “早上我也是刚到岗,就听说出了这样的事情。” 刚开始,住户们听说这栋楼的包先生包太太遇害,还只是感到害怕。现在听说连他们的孩子都被带走,大家倒吸一口凉气,恐惧在楼道的窃窃私语之间游走蔓延。不少家长原本要送孩子去上学,此时犹豫不决,最终决定简单收拾几件衣服,送孩子去老人家暂住。 闻风而来的记者,将现场围得水泄不通。翁兆麟赶到时,不得不费力地穿过人群。一个个话筒立马堵到他面前,记者们七嘴八舌地发问。 “听说凶手连小女孩都带走了?是不是仇杀报复?” “父母被杀,孩子却没事,是熟人作案吗?还是凶手的目标本来就是孩子?” “阿sir,刚才好像听到你们讨论旧案。这起案子和哪起旧案有关?” “警方是不是在隐瞒什么?” 几个年轻警员们站在警戒线内,压低了声音交谈。 “这些记者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才多久,一下子就都涌过来了……翁sir这次又要头疼咯。” “我们才是又要头疼了!” “翁sir压力大,最后遭罪的还是我们……” 警方意识到讨论可能被记者偷听,便不再多言,只是沉默地望着这个惨烈的现场。 重案b组里大多是年轻警员,他们或多或少听过那桩灭门案,知道与程医生有关联。但这终究不是可以随意八卦的办公室绯闻,而是一起令人痛心的命案。平日里,大家都默契地避开这个话题。 程医生总是温和开朗,工作时专注专业。久而久之,警员们甚至会忘记他身上背负的往事。直到今天,站在这个似曾相识的凶案现场,血腥的场面让他们深受震撼。 如果这起案子和当年的手法一样,那么程星朗当年就是在这样的一片血腥中幸存下来的。 “这样不会留下心理创伤吗?”曾咏珊轻声说着,语气里带着不忍,“程医生当时才八岁吧,太可怜了。” 祝晴的目光落在那间被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儿童房。 刚得知这起惨案时,由于当年的案卷不便调阅,她只能通过老报纸的报道拼凑案情。报道中提到,程家有两间儿童房,程星朗的房间血迹斑斑,而他弟弟的房间却干净得像是从未被闯入过。 “收队。”莫振邦的话打断祝晴的思绪。 “回警署再详细讨论。” …… 油麻地警署cid办公室里,所有警员都投入到紧张的调查工作中。 “死者社会关系排查、孩子下落排查、现场物证分析……”莫振邦快速分配着任务。 警员们开始彻查这对中年夫妇的一切社会关系,但每个人都忍不住想着同一个问题。 十八年前那个凶手明明已经车祸身亡,为什么同样的作案手法会再次出现? 祝晴熟练地填完调档申请,去总部档案室调阅当年程家灭门案的封存卷宗。这套流程她已经烂熟于心,但这一次,案卷上的编号却不仅仅只是一串数字。 上午十一点,两位死者的父母前来认尸。 在临时殓房,赖丹荷的父亲和包才良的母亲哭得几近昏厥。当得知孙女下落不明,老人家的哭声戛然而止。 “没有,没来我家……” “雯雯去哪里了?” 人在极度悲伤时,思绪会陷入一片混沌,根本拿不出任何有利的线索。 “没有得罪人,怎么可能得罪人。” “他们一个是护士,一个是开救护车的,做的都是救人的工作,怎么可能会得罪谁……” 就在询问即将结束时,包才良的母亲突然抓住警员的手腕。 “是不是……是不是她那个前夫?” “离婚时闹得那么难看,当年他咒他们两个不得好死。” 话音未落,包才良的母亲再次痛哭失声。 “我早就说过,这种女人娶不得!” “害人精……把我儿子害死了啊!” …… 哭也哭累了,维斯顿幼稚园小小班的孩子们,终于安静下来。 午休前的自由活动时间,大家溜达到了户外活动区。休假到现在,盛放最想念的就是这里的单杠。 他第一个上了单杠,而后,椰丝宝宝和金宝也都手脚灵活地倒挂在单杠上,就像三只小猴子,悠闲地荡来荡去,聊着新年期间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我去动物园看真猴子喽!” “我还抓到了玛丽莎!玛丽莎跑得可没有我快。” 椰丝宝宝的眼睛也亮晶晶的:“我和爹地妈咪去参加舞蹈比赛啦!” 第103章 “那是个危险分子!” 放学时分的校车车厢里,孩子们就像是一个个话唠宝宝,小嘴巴就没停过。 胡师傅播着儿歌,欢乐旋律伴随着小朋友们归家的兴奋期盼,连曲调都变得更加轻快。 小椰丝的声音在盛放耳畔放大。 “你信啦?” 盛放歪着头:“不然呢?” 椰丝的质疑让盛放意识到,她是一个笨蛋小孩。居然还皱起小鼻子,问他相不相信! 他外甥女可是警察,从来不骗人。 “很多案子都是我破的。”盛放好脾气地解释,“警署离开我当然转不了啦!” 他给椰丝举了很多例子。外甥女在庙街夜市找聋哑证人时,他在场,假装儿子混入心灵疗愈会时,他在场,在舞蹈中心像胖天鹅似的跳芭蕾,也是他帮忙当卧底……再久远一些的,就记不清了,反正他是晴仔的幸运星,有了他这个小阿sir,办案事倍功半。 “放放,是事半功倍。”椰丝热情地提醒道。 “是吗?那就是事半功倍!” 盛放这话说得一套一套的。 椰丝宝宝从撇过头去表示不相信,到慢慢将信将疑,最后心服口服,眼中闪着向往的光芒,回归最初的问题。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油麻地警署玩吗?” “不可以,阿john不让小孩进我们部门。”盛放干脆地拒绝了她,“而且,我不是去玩的。” 椰丝宝宝从前觉得盛放是个厉害的好朋友。 然而现在,她已经四岁了,又机警地发现这番话里的漏洞:“你也是小孩。” 盛放摆了摆小手。 简直话不投机半句多,不聊了。 校车刚拐进油麻地,盛放就举起小肉手:“胡伯伯,我要下车!” 校车行驶是有固定路线的,司机胡师傅每天按照同样的路线,安全将每一位小朋友送回家。每到规定停靠点,他总要停下车等一阵,直到家长出现接走孩子,校车才重新出发。 盛放早就发现,许多家长没有时间观念,平日里虽说是下午四点放学,可他真正到家都已经很晚,耽搁的这些时间,纯粹是为了等别人。 而今天,轮到其他小孩子的时间被盛放耽误。 因为盛家小少爷执意要在无人接应的油麻地下车。 校车司机没有手提电话,只好带着盛放小朋友去就近的公用电话厅。 临下车前,胡师傅突然问道:“同学,你记得你外甥女的电话号码吗?” “你这都不知道呀。”盛放仰起小脸,“你不是大人吗?” 胡伯伯挠挠头。 他是大人,又不是通讯簿,全校这么多小孩,难道还要记住每一位家长的号码吗? “这个我真不知道——” 话音落下,一道道急着回答的小奶音响起,迫不及待地告诉他答案。 “是999啦!” “报警电话当然是999呀!” …… 祝晴快步跑出油麻地警署。 刚才她一时走不开,翻开手提电话的通讯录,指尖在按键上停住片刻,又缓缓收回。从前,程星朗的名字总是按字母顺序排在靠前的位置,她随手就能拨通,而电话那头的他也从不推辞。 如今他离开已经五个月,距离远了,在她脑海中反倒愈发清晰。 这次的案子与程家有关。 在有限的相处时光里,程星朗从未主动提及那些过往。他总是带着散漫的笑意,仿佛所有伤痛都随着案卷一起被封存。但祝晴分明见过他收藏的那些剪报,按照年份和具体时间,整齐细致地排列在资料夹里。以程星朗那样随性的性格,如果不是一直耿耿于怀,又怎么会坚持这么多年? 思绪飘荡间,祝晴已经走到校车的停靠站点。 胡师傅正牵着盛放小朋友在路边等候。 “抱歉。”祝晴微微颔首,“给你添麻烦了。” 盛放小长辈抬起头,满心宽慰地看着自家外甥女。 萍姨总说晴仔变得有人情味,看来真的是这样,要是在以前,晴仔对谁都摆着臭脸,哪里会因为耽误人家时间这样的小事而抱歉呢? “别客气,应该的。”胡师傅笑着摆手,“主要是孩子还小,不放心,不过下次最好还是提前说一声。” 盛放正咧着嘴角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却突然听见外甥女冷酷无情的声音。 “不会有下次。”祝晴保证道,“我回去就揍他。” 放放眨了眨眼,笑容逐渐消失。 听错了吧? 平时怀疑自己是否听错,放放一定会追问确认。可此刻,小朋友选择保持沉默,一路乖巧地跟着祝晴往警署走,假装无事发生。 “下次要是萍姨没来接你,”祝晴边走边严厉警告,“不许自作主张在油麻地下车,听见没有?” 盛放撇撇嘴:“知道啦知道啦。” “你还不服气了?” 短短一段路,盛放进了cid办公室。 他直接扑向翁兆麟,仿佛找到天大的靠山。 “阿john阿john!你看她!” 这个不请自来的小朋友,被安置在翁兆麟身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翁sir办公室成了临时托儿机构,他们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倒也其乐融融。 盛放的敏锐度一百分,警署今天确实来了新案子。阿john焦头烂额,同事们则纷纷压低声音讨论。他探头探脑,从书包里掏出小笔记本,开始做探案笔记。 “你在写什么?” 翁兆麟靠过来,看见这小孩在笔记本上画上一个握着拳鼓劲的小人。 小舅舅在为晴仔打气! cid办公室里,警员们坐在各自的工位上,手中翻着资料。 新的思路,使得调查转换到新的方向。 当年的案卷太厚了。 祝晴的手指轻轻翻过其中一页,那是十八年前报纸刊登的寻人启事。相片是在医院病房拍的,八岁的程星朗经过抢救,终于脱离危险期。记者为这个孩子做了专题,希望能找回他失踪的弟弟。那时的他太小了,连弟弟被带走时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记不清,只能提供一些零碎的特征。比如,弟弟很安静,习惯用左手,最爱*抱着玩偶小熊入睡。 “可以确定弟弟是左撇子。”曾咏珊指出关键。 “程星雨……”徐家乐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十八年过去,恐怕名字早就已经改了,连他本人都不一定记得。” “除了星朗,这孩子是唯一幸存的直接关系人。”黎叔皱着眉,“十八年的时间跨度,足以让一个六岁的孩童长大成人。” “按照哥哥的基因推断,弟弟长到六尺一寸应该不成问题。”徐家乐试图活跃气氛。 然而没有人回应他的玩笑。 徐家乐叹了一口气,默默闭上嘴。 警方办案向来只看证据,不管凶手是谁,只要把人抓回来就是。 可如果真凶是程星朗找了十八年的弟弟……儿时,程星朗从阴霾中爬出来过一次,已经并不容易,如今再来一次,别说他难以承受,就连这些同僚们也于心不忍。 “这起案子不仅关乎程医生。”莫振邦将案卷合上,突然开口,“那对夫妻不能白死,失踪的女孩必须找回来。” “十八年也好,二十八年也罢,只要人还在香江,就一定能揪出来。” …… 难得加班的夜晚,盛放就像小尾巴,跟在警员们身后,就连盒饭都吃得津津有味。 “十八年前那个失踪案,当时怎么查的?”徐家乐问。 “当年我们用的是最笨的办法。”黎叔说道,“挨家挨户问,公园垃圾桶都翻,就连路边的流浪汉都没放过。” “但那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如果被人有心藏起来,怎么可能查得到?” “当年那个疯子早就被查了个底朝天。根本没有亲友,孩子能托付给谁?” “以凶手疯疯癫癫的精神状态,能做出什么正常安排?”曾咏珊咬着一次性筷子,“如果弟弟在成长中被扭曲了认知,十八年后重现‘仪式’,复刻童年记忆,倒说得通了。” “小时候爱吃的朱古力,也是复刻的一部分。” 盛放抱着小笔记本,认真地涂涂写写。 困意迟迟不来,他随时待命,精神抖擞得像是立马就能挂上警员证直冲现场。 九点整,期待已久的现场勘察环节终于来了。 盛放小朋友丝毫不拖后腿,跟上晴仔的步伐。该上车时,手脚并用地爬上去,该下车时,“啪嗒”一声跳落地,风风火火的小模样,俨然已经是这个队伍的一员。 正勤大厦后门的夜市刚开始热闹。 祝晴和曾咏珊挨个询问摊主,盛放则踮着脚举照片。 “没印象。” “每天这么多人,哪记得住……” 沿街走到拐角,一个水果摊位的老人突然出声:“警官,你们问的是包先生和包太太?” 这个水果摊位在一众小吃摊中显得格外整洁。 “你们问错人了。”老人说道,“包太太从不买那些油腻的小吃。她是护士,总跟女儿说这些不卫生。” 祝晴和曾咏珊闻言走上前。 “老伯。”曾咏珊问道,“最近见过他们一家吗?” “前几天包太太来买过橙子。” “就她一个人?” “就她一个。”老人说着,突然压低声音,指着摊位后面的那条小路,“不过后来,一个高个子男人在那里和包太太说话。” “那人长什么样?他们说了什么?” “这我哪知道。”老人摇摇头,“他戴着口罩和帽子,连脸都看不清楚,很快就走了。” “具体是哪一天?” 第104章 揍小孩! 满地的乐高零件,盛放弯着腰,转了一圈,最后只能无奈地一屁股坐下。 小少爷从来不做无用功,既然知道乐高小板凳承受不起他的重量,便决定不再重搭。 想起外甥女常嘱咐的“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他便撇了撇小嘴,用肉乎乎的小手将零件拢成一堆,乖乖收进收纳盒里。 耳边传来盛佩蓉和萍姨絮絮叨叨的说话声,那是只有大人们才会关心的八卦新闻。 可不知怎么的,话题突然转到了自己身上,盛放立刻竖起小耳朵。 “萍姨把我们放放喂成一只小猪仔。”盛佩蓉打趣道,“连小板凳都坐塌了。” 盛放猛地扭过小脸表示抗议,又沮丧地低下头,捏一捏自己圆鼓鼓的小肚子。 晴仔说过,当警察不能太胖,不然练不出肌肉,也追不上坏人。 “我要减肥了。”盛放闷闷地甩下一句话,气呼呼背过身去。 盛佩蓉与萍姨对视一眼,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萍姨,小弟说要减肥了。” “看来明天少爷仔的餐单要减量……” 圆滚滚的一小坨宝宝转过身,等不到人来哄。 盛放的腮帮子越鼓越高,鼓到小脸都快成两倍大。 “不说笑了。”盛佩蓉忍住唇角的笑意,“饭还是要吃的,我们放放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明天餐单就不减量了。”萍姨说,“有少爷仔最爱吃的蜜汁烧鸡翼。” 盛放小朋友吞了吞口水。 是蜜汁烧鸡翼,很香的! “减肥没必要,健身就好。”盛佩蓉拍拍小弟的肚皮,“早日练出腹肌。” 萍姨的一声爆笑划破客厅的寂静。 盛放转头,用幽怨的小眼神看向她们。 孩子还小,但能精准分辨出笑意里的嘲讽。 这两个人,太过分啦! 也不知道晴仔去哪里加班了。 晴仔不在,她们都在欺负她舅舅! …… 祝晴跟着程星朗,踏入这栋十八年前的凶宅。 案卷上的画面,与眼前的景象截然不同。 两层的小洋楼里,斑驳的血迹早已被覆盖,取而代之的是满墙的油画。程星朗的画,笔触并不专业,可用色明快,将昔日血痕化作蔚蓝舒展的云朵、金黄的麦田,仿佛是以缤纷色彩对抗无尽的黑暗。 “明知道有危险还追出来?”程星朗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笑意。 祝晴看着墙上清晰明朗的画作:“嫌疑人都不怕,警察怕什么?” 他拧开一瓶水递给她,冰凉的触感抵在指尖。 “说吧,怎么回事?”祝晴接过水。 “吃晚饭了吗?”他忽然问。 没等祝晴回答,他已经转身走回厨房。 想也知道,她忙着调查时,总会忘记吃饭。程星朗打开冰箱,里面整齐地摆放着新鲜食材。其实那件事后,他被亲戚收养,后来长大成人,亲戚一家移民海外,程星朗回到这栋空置的房子,却从未久住。直到这次回国一个多月,他显然,将这里重新布置成一个像样的家。 祝晴靠在门框上,看着他熟练地处理食材。 他动作从容,衬衫袖口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刀与砧板碰撞出充满生活气息的规律节奏。 “在美国时发现一件事。”他忽然开口,“我父母出事后,他们的研究数据被篡改署名,转手卖给境外药企。” 这十八年来,他从未停止追查。 即便在国外,那些看似偶然的线索,都是他用点滴拼凑出的真相。 “只能悄悄回来。”程星朗低声道,将牛排放入锅中,“一旦打草惊蛇,关键证据随时可能被彻底抹去。” “滋滋”声响起,油脂散发出的浓郁香气已经飘过鼻尖。 “紧接着国内有家药厂突然关门大吉。” “药厂?” “更巧的是,药厂负责人是明德精神病院的高层,后来死得不明不白。”程星朗将牛排装盘,淋上酱汁。 程星朗发现了这个疑点。 正如阿ben所说,他在哪里都吃得开,本应六个月的进修,仅用四个月就提前完成。导师特批,同时破例为他隐瞒行踪。 他必须回来,亲自揭开真相。 “那和冯凝云有什么关系?”祝晴接过餐盘。 祝晴意识到程星朗已经回来,是隐约的直觉。监控画面里熟悉的步态,到新年零点那声温柔的祝福,甚至邮件里那句平静的“注意安全”,以及突然转入嘉诺安疗养院的冯凝云。 几个月前,他们一起前往明德精神康复中心。 她相信,相比较“弟弟”,程星朗本人更在意冯凝云的行踪。 “明德西贡分院安保严密,但是我发现,荣子美给她母亲办了转院手续。” 冯凝云作为明德的长期病患,可能知晓内幕,而荣子美的转院操作降低了接触难度。 他以医疗设备公司工程师的身份进入疗养院,成功见到冯凝云,甚至顺手修好仪器。 “我给她看当年凶手的照片,他们认识。” 冯凝云在那间精神病院住了超过二十年,她认识那个疯子。 但是毕竟是精神病患,即便如今与女儿相认又减了药,她的精神状态趋于稳定,可说出的话能有几分真,几分神志不清,谁都无法肯定。 “冯凝云说,那个疯子在夜晚被带去医生办公室吃糖果。” 祝晴的眉心拧了一下。 这一个月来,程星朗执着地追查着当年的案子。 他循着每一条可能的线索,从明德精神康复中心在职医护到早已离职的清洁工,甚至还翻出几位已故人员的遗物。直到不久前,他终于从一位退休老护士手中,接过一本手抄的工作记录。 从这本泛黄的名单里,祝晴见到“赖丹荷”的名字。 “当时的实习护士,就是刚死的赖丹荷。” “有人篡改她的工作记录。”程星朗的指尖轻点纸页上的名字,“十八年前,赖丹荷就在西贡分院。” “我找到她了。” 四天前,他在正勤大厦的夜市小巷拦住赖丹荷。 “她说不知道。”程星朗垂眸,声音低沉,“三天后,她死了。和十八年前的手法一样。” 祝晴翻开餐桌桌角的报纸,折痕处是最近的命案报道。 这些年,他从未放弃过,如今也不会只被动地等待着警方调查。 祝晴抬起头:“如果一个月前出现在疗养院的是你,目击者看到的也是你……那‘弟弟’根本不存在。” 程星朗高效完成调查,此刻将调查结果一一道来。 他隐约感觉到,正是因为他逐步接近真相,才引来这次残忍的凶杀案。 “监控里那个人确实是我。也就是说,现在最大的嫌疑转到我身上。”程星朗抬起眸,“我在包庇弟弟?” 他直视着祝晴的眼睛:“或者,我就是他们口中的‘弟弟’。” “所以,”程星朗拿起餐刀,笑着说,“先填饱肚子,再公事公办。” “我跟你回警署。” 餐桌前安静下来。 刀叉撞出清脆的声响,这是十八年来,第一次有人陪他在这个家里吃饭。 “你觉得,”祝晴看着他,“和你弟弟有关吗?” 这一次,程星朗沉默了许久。 “我不确定。” …… 警方原本要将何文田这栋房子层层包围。 但现在,形势已然不同。 饭后,程星朗拎起档案袋,又看了一眼这个曾经浸透鲜血的家。 墙上的油画在暖黄灯光下色调柔和,家回归从前的温暖,甚至仰头望向天窗,还能看见几颗璀璨的星星。 祝晴的车静静停在门外。 一路上,她压下车速,像是刻意放慢的时间。 他们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放放给海洋球起了鬼怪名字,转天他自己又忘记,莫sir升职后有许多的会议要开,程星朗在国外学做的西餐……话题零零散散,刻意避开那些沉重的线索,只挑些轻松的讲。 车窗外的街景缓缓向后退去,街灯映在窗边,落下淡淡的光晕。 突然,一道黑影从道路右侧窜出。 祝晴猛打方向盘,轮胎擦过路边避让,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急刹的惯性让她整个人往前倾去,右手腕狠狠拧在方向盘上。 一个骑单车的中年人在车窗外连连鞠躬道歉,说完赶紧蹬着车子离去。 “别动。” 程星朗的手已经稳稳托住她的手腕。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指尖压在她的腕骨检查伤势。 “没有伤到骨头。”程星朗的声音很近,“但可能会淤血,回去记得冰敷。” 祝晴试着活动手腕,疼痛并不明显。 视线却不自觉落在他的手上,那双手骨节分明,指节修长。 车厢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程星朗抬眼看她。 “我没事。”祝晴收回手,腕间的温度仿佛仍未散去。 车辆重新启动,驶向油麻地警署。 警署门口灯火通明,几个同事已经迎了上来。 “程医生,什么时候练出来的反追踪本领?” “藏得够深啊!说,是不是不愿意回法医科报到,躲起来偷懒?” “阿ben每天都说找不到人陪他吃饭,等他知道——” 祝晴下车向莫振邦汇报案情,隐约听见程星朗低声回了句什么。 他漫不经心的笑意回荡在夜色间,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 问询室里,程星朗是主动来的。 他坐在椅子上,姿态放松却不失分寸。 第105章 “要不要我教你?” 祝晴接过杨正修教授递来的原始报告数据,经过简单安排,将他带至警署正式的问询室。 莫振邦翻看这份程星朗的心理评估报告,眉心紧紧拧起。 报告右上角的稚嫩签名格外显眼,那是八岁的程星朗在完成心理鉴定后留下的笔迹。 档案袋里还散落着几张旧照片。 孩子躺在医院病床上,不像案卷里兄弟合照中那样无忧无虑,脸色苍白,清澈的眼睛里只剩黯然。 “当年星朗的后脑勺几乎被凶手击碎,抢救后,在病床上昏迷了整整三天,医生一度担心他醒不过来。”杨教授的视线停留在那张病房照上,“而我则认为,即便醒来,这个孩子的心理也会彻底崩溃。”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他醒来后,反而表现得异常平静,甚至过于正常。” “他不哭不闹,后来在寄养家庭和学校里,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乐观开朗的孩子,成绩优秀,人缘也好。” 莫振邦皱眉:“这不是很好吗?” 祝晴的目光却定格在鉴定诊断栏上:“解离性记忆障碍?” “惨痛经历超出八岁孩子的承受极限。”杨教授微微颔首,“他亲眼目睹极端暴力,大脑为了自保,自动封存当年的那段记忆。” “所以程星朗不是没看见,”祝晴反应过来,“而是选择性遗忘。” “他苏醒时对案发经过没有任何印象,这并不一定是因为凶手第一个对他下手,当然,也不是孩子在说谎。”杨教授推了推眼镜,“这是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这种症状可能伴随他直至成年,甚至影响终生。” “当调查触及真相时,他的大脑也许会无意识地扭曲事实,这也是病理性自我保护的具体表现。” 杨教授向警方解释完专业术语,补充道:“这类障碍往往伴随着记忆碎片。十八年来,寻找弟弟已经成了他的精神需求,如果执念被打破,他可能会崩溃。” “八岁的心理报告只能反映极端情境下的即时反应。”莫振邦问,“有后续跟踪评估吗?” 杨教授摇头叹息:“星朗个性要强,从小有自己的主意,始终拒绝心理咨询。” “成长过程中,表面看来一切正常,但心理创伤并不是肉眼就能看见的。” 临走前,杨教授在门口驻足:“就像莫警官说的,八岁的报告并不能证明什么。我亲眼看着这个孩子长大,以我对他的了解,星朗绝对不可能实施残忍的杀戮行为。但在涉及弟弟的事情上……他的反应可能会有些偏激,甚至超出常理。” 送走杨教授,莫振邦带着鉴定报告回到会议室。 警员们传阅着资料,议论纷纷。 “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报告?” “如果崩溃会怎么样?” “杨教授说长期压抑创伤导致高度偏激,产生极端攻击性,甚至会把无关事件强行关联成阴谋,引发暴力行为。” 黎叔想起昨晚问询室里,程星朗凝视案卷照片时的目光。 那会不会就是记忆碎片在闪回? “他潜意识里已经怀疑这个案子和弟弟有关,毕竟小熊和朱古力都是关键物证。” “但他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完全正常啊。” 徐家乐挠头:“那这份报告到底说明什么?” “说明他可能会为了包庇弟弟而无意间篡改证据。”莫振邦敲了敲桌面,“也意味着,他提供的关于药厂和明德精神康复中心的线索需要独立核查。” “但不管怎么样,叶医生已经出具详细的验尸报告和结论。按照创口的受力方向,凶手的身高不足六尺一寸,这里差距不小。” “再加上鉴证科结论,现场足迹的压力分布,凶手的体重也与程星朗完全不符。” “证据不足,先办手续放人,但继续监控他的通讯记录。”莫振邦合上文件,“重点调查杨教授的银行流水和这些天的行踪,两边说辞都有疑点,我们必须确保不被任何人误导而影响调查方向。” …… 收工时间还没到,但显然今晚肯定得加班,办公室里已经陆陆续续响起拨号声,同事们一个接一个用座机往家里打电话报备。 案件线索纷杂,千头万绪,光是将这一切理清,都需要耗费大量时间。莫振邦揉了揉太阳穴,朝豪仔使了个眼色。豪仔小跑出去,回来时已经拎回街角茶x餐厅的几大袋饮品。 “咖啡、奶茶和冻柠茶都有。”豪仔嘴里叼着个蛋挞,“自己来拿。” “喂!怎么只买一个蛋挞?”徐家乐眯起眼睛。 “新鲜出炉,多少人排着队呢。”豪仔吃着蛋挞,“就剩这么一个……” 祝晴将手腕抵在饮品杯壁凝结的水珠上,勉强算是冰敷。 昨晚为了避让突然冲出的自行车,她猛打方向盘时扭伤了手腕,当时不觉得,现在却隐隐作痛。 她低头用左手翻阅程星朗这一个月来收集整理的资料。 每一页都条理清晰,并带有第三方佐证,如单据、排班表,就连墨水都是陈旧的,显然经得起推敲。 “不过是八岁时的心理鉴定。”曾咏珊在一旁说道,“能说明什么?” 这时,走廊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软糯童音。 “阿john!我来接你啦!” 祝晴抬眼看向墙上的时钟,正好是臭小孩的放学时间。 这个小朋友,早上进校门时就已经示威,撂下话拔腿就跑,现在还真来了。 祝晴起身向走廊走去。 放放小朋友背着大书包,歪着脑袋露出笑脸。身旁的萍姨嘴角挂着无奈又宠溺的弧度。 祝晴还没开口,就看见放放耸了耸小肩膀。 “中午去校长办公室借电话打给萍姨哦。” 这神气活现的小表情,分明是在显摆自己的能耐。 就算没有手提电话又怎么样?他出门带着聪明的小脑瓜,记得萍姨的号码,随时能联系她! “我接到少爷仔的电话,就在油麻地站点等着了。”萍姨笑着解释。 黎叔“啧啧”两声,小声道:“现在的小孩真是金贵,走几步路还要专人接送。想当年我都是……” “黎叔,打住。”徐家乐插嘴道,“怀念过去就是衰老的开始。” 黎叔一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你去忙吧。”盛放理直气壮,“我是来找阿john的。” 他仰着脸蛋,朝着外甥女摊开肉乎乎的小手,一副“看你拿我怎么办”的臭屁模样。 小知己的声音稚嫩可爱,从走廊飘到高级督察办公室。 翁兆麟感受了一把专属于自己的奢华待遇,慢悠悠地从办公室里踱步出来。 就在这时,盛放顺着谈话声回头,突然眼前一亮—— 程星朗刚办完手续,一名cid警员正在跟他交代后续要配合调查的事宜。 “昨晚会不会很难捱?”警员笑着说。 由于证据不足,实际的扣留时间远未达到规定时限。 “不会。”程星朗低声道,“我父母等了十八年,而我只是这一夜。” 站在不远处的祝晴闻言抬起眼。 他又何尝不是等了十八年? “程医生!”盛放迈着小短腿飞奔过去。 程星朗弯腰将跑到一半的小不点举了起来。 “看看长高了没有?” 他仔细端详,在心底得出结论。 腿还是这么短。 盛放朝着翁sir挥了挥小手,意思很明显。 没办法了,谁让程医生可以把他举高高呢? “阿john,平时陪你的时间够多啦。”放放小朋友公平道,“现在我要陪程医生。” “谁要你陪?”翁sir没好气地斜了盛放一眼,“我可没时间招待你。” 一帮人笑出声。 就在这难得的轻松氛围中,小孙匆匆跑进来,附到莫振邦耳边低语几句。 莫振邦的神色瞬间变得凝重,简短命令道:“先干活。” …… “正好赶上饭点。”程星朗将盛放轻轻放回地面,顺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好久没尝明叔的手艺了。” 盛放立刻像小尾巴似的跟上:“我也要去!” 虽然身为小长辈的放放不需要向晚辈报备行程,但出于心虚,还是忍不住回头偷瞄祝晴的反应。 “真的去啦——”他拖长声调,小脸上写满期待。 祝晴摆摆手:“去吧去吧。” “吃完就回来。”话音落下,她对萍姨说道,“萍姨,你也先回去吧,等会我带放放回家。” 盛放小朋友蹦了起来,跳回去和程星朗叙旧。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警署x餐厅。 明明这么久不见,盛放小朋友仍旧对昔日好友念念不忘,小话痨似的念叨一路,圆润的小脸上洋溢着兴奋。 他们刚在x餐厅落座没多久,就见阿ben风风火火地冲进来。 “回来都不找我?!” 程星朗笑着给他递过菜单:“想吃什么?我请。” 阿ben“嗤”一声:“少想打发我,准备好鲍参翅肚吧。” 阿ben已经听说了程星朗的事,但一个字都没多问。 那些烦心事,他自己肯定能解决,久别重逢,何必聊这些不开心的? “行啊你,”阿ben拉开椅子坐下,朝着放放努努嘴,“刚回来就开始继续开花了?” 开花又是什么?这个笑起来牙多多的阿ben,总是说一些小孩不感兴趣的话题。 盛放晃着腿吃猪扒饭,继续刚才的热聊。 “单车学得怎么样了?” 程星朗记得离开前,这只小圆人总踩着单车在警署楼下巡逻。 “两个轮的还不会。”放放的小脸垮了下来,又问道,“你会吗?” “开玩笑?”程星朗挑眉,“我两岁就会了。” 第106章 过期不候。 警车在山路拐了个弯,驶入加多利山别墅区。 这次案件透露着不寻常的气息,接二连三的灭口事件使得祝晴格外警觉。 她看向后视镜里正扒着车窗东张西望的小朋友。 即便这个小不点总吹嘘自己是阿sir,可真遇到危险,放放没有丝毫自保的能力,人家拎住他的衣领,就直接能把他带走。 祝晴压低声音:“萍姨,这段时间务必待在家里,特别是看好放放。” 听着这副郑重其事的语气,萍姨立即点头。 她将盛放的小手攥得更紧一些:“我一定盯着少爷仔。” 莫振邦摇下车窗,语气轻松地缓和气氛:“不用太担心。加多利山的安保很完善,幼稚园那边,我也会打招呼,让他们加强警戒,只要不随便出门游荡,安全是有保障的。” 盛放的小脸再一次垮了下来,嘴角往下撇的弧度更加明显。 不让游荡了吗?可他最爱的就是游荡啊! “你们把我也关进安全屋好吗?” “可以安排。”祝晴抬眉,“不过不能和程医生一间。” “那算啦!”盛放改了口,肉乎乎的下巴抵住车窗框,安全意识刻在心底,很守规矩地没有往外探。 盛放小朋友心心念念和程医生一起骑单车。 他是一个满分单车教练,和祝晴奉行的多摔几次自然学会的散养理念不同,程医生太耐心了,一遍一遍地尝试,一遍一遍扶稳盛放的车后座。被打入冷宫的单车,如今又重新得到小主人的喜爱,是他的功劳。 “我的单车……”放放耷拉着小脑袋。 听说这小朋友是专程来找程星朗骑单车,莫振邦实在不解:“骑车而已,跟谁不能骑?” 他们家庭院的大草坪,都够来回骑好几圈,风景难道不比警署楼下的区域好? “他喜欢程医生。”祝晴笑着回头,揉乱盛放的头发。 程星朗对小孩子总是很有办法。 即便他有点气人,总是惹得盛放小朋友炸毛……可天马行空的游戏给孩子带来惊喜,让盛放难以抗拒。 “当然喜欢!”盛放理直气壮,反问道,“你不喜欢吗?” 萍姨忍俊不禁,悄悄竖起耳朵。 这孩子,总是问一些童言无忌但又极其到位的问题。晴晴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和大小姐都暗自关心着呢,拐弯抹角打听过好几次。 祝晴不搭理他:“到了,回你的家去!” …… 送走盛放小朋友,莫振邦调转车头,朝着西贡方向驶去。 不过在前往明德精神康复中心之前,他特意绕道去了嘉诺安疗养院。 冯凝云提到的那个右手有疤的男人,他们需要了解更多细节。 祝晴拨通了荣子美的电话。 当警车停在嘉诺安疗养院门口时,荣子美已经在外等待着,脸上露出歉意的神色。 “实在不好意思,我妈今天说话还是颠三倒四的。一会说是左手有疤,一会又说是右手,你们可能得白跑一趟了。” 祝晴轻轻摆手,示意理解。 走进病房,冯凝云正坐在床边吃晚饭,听见脚步声回头,目光追随着自己的女儿。 和之前祝晴在西贡分院看见她时疯癫的状态相比,这段时间,冯凝云的精神状态明显好多了。 虽然这臃肿的身躯和随意绑好的头发,与档案里那个优雅的芭蕾舞者判若两人,可相信对她而言,这段时日,才是人生中最轻松自在的阶段。 至少此刻,她是安宁的。 莫振邦追问起当年的细节。 那个手上有刀疤的男人,究竟是谁?如今警方真正掌握的线索纷杂,即便将明德与药厂交叉对比,但方向仍旧模糊。如果冯凝云能再回想更多的细节,即便仅仅作为参考,也能帮助警方缩小排查范围。 “能再想想那个人的样子吗?” 冯凝云瑟缩了一下,手指捏紧病号服的衣角,不解地望向荣子美。 “如果她实在想不起来,就不要勉强了。”荣子美说,“毕竟像你们说的,那是十八年前的事……就算是正常人,对十八年前发生的事,也很难留下印象。” 莫振邦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时,祝晴在冯凝云面前蹲下。 她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翻开空白的一页,轻声引导:“你会画画吗?” “当时,你是怎么看见他们的? 冯凝云看着祝晴。 她的眼神仍旧不够清明,可迟疑之间,还是接过了笔。 冯凝云在纸上慢慢画了起来,笔触生硬,线条不受控制地歪斜,可握笔的姿势却格外认真。 警方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直到纸张上的身影逐渐有了雏形。 能看得出,那是两道短发背影。 其中一个头发参差不齐的,明显是当年犯下连环无差别杀人案的凶手,而另一个,则是冯凝云口中请他“吃糖”的人。 画中的人抬起手,从手背到小臂的位置,有一道扭曲的纹路,像是蜿蜒的疤痕。 这是当年冯凝云躲在某个角落,偷偷看到的角度。 “你没有看见他们的正脸,对吗?”祝晴问。 冯凝云摇了摇头,将笔记本递了回去。 而后,她得到一句“画得很好”的夸奖,转头像孩子一般,朝着女儿扬起笑脸。 …… 从嘉诺安疗养院出来,莫振邦揉了揉太阳穴:“要是跟着她胡闹,我觉得我也快不正常了。” “这是药厂这条线的唯一线索。”祝晴说,“莫sir,珍惜吧。” 他看着祝晴一本正经地将笔记本收进外套口袋里,长叹一口气。 警车驶向明德精神康复中心的西贡院区。 和上次一样,这里安保森严,警方出示了调令才能进入。祝晴谨记莫sir的嘱咐,谨慎低调,提及要完善转院病人冯凝云的资料时,脸不红心不跳,就像真的一样。 负责接待的是位年轻护士,得知警方来意,她调出近年来的病历资料,但对很多细节一问三不知。 “我也听说过和冯女士相关的案子。”年轻护士说道,“好像都过去好几个月了。” “司法程序就是这样。”祝晴语气平静,“只要一天没宣判,案子就不算完。” “果然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门道啊。我们精神科也是这样,病人的治疗周期至少要以年计算。只要一天没康复出院,我们的工作就不算结束。”年轻护士说着,继续翻阅着病历资料,“即使出院了,遇到刺激也可能复发……” 忽地,一道粗声粗气的欢呼声响起,祝晴和莫振邦的注意立即被吸引过去。 草坪上,一个中年男人咧着嘴笑。 祝晴记得他,那个从小拉扯弟弟妹妹长大,自己却从未当过一天孩子的可怜人。如今精神分裂的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像个三岁孩童,而那些他含辛茹苦带大的弟弟妹妹,再也没来看过他。 “姐姐。”他忽然歪着头说道,“今天是我妹妹的生日。” 一位气质温婉的中年女医生蹲下身,将散落的发丝挽到耳后,柔声道:“冬冬真棒,还记得妹妹的生日。” 她的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哄孩子:“不过也要记住自己的生日,这个更重要。” 男人露出困惑的神情:“我的生日……” “是在八月呢,还要等半年。”她笑着说,“到时候我提醒你,好吗?” “好啊好啊!”男人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天真期待,“我还想……” “想吃蛋糕对不对?”女医生接话道,“我给你准备水果蛋糕,就你一个人吃,不和别人分。” 带路的年轻护士小声解释:“这位病人总把好吃的让给别人,我们都在教他要多为自己着想……但教了好几次,病人总是记不住,就算是变得像个三岁小孩,他也是个懂事的‘小孩’。” “谢谢姐姐!” 活动时间结束,男人蹦跳着被护士带回病房。 年轻护士将两位警察介绍给刚才那位女医生:“宗副院长,他们是重案组的警察,来完善冯凝云的病历资料。” “这位是我们的宗卓贤副院长,她应该能解答你们的问题。” 宗副院长优雅起身,略显诧异地看着二位,随即颔首示意:“请跟我来。” 副院长办公室内,祝晴开门见山道:“冯女士在配合笔录中提到,她发病时曾目睹暴力事件。我们需要补充细节,这对她的治疗评估和案件量刑很重要。” 宗卓贤敏锐地反问:“但据我的了解,冯女士住院期间与案件没有直接关联。这样的话,她的证词也对案件有帮助吗?” 毕竟是副院长,不像年轻护士那样容易糊弄。 祝晴翻开笔录本,面不改色:“案件细节不便透露,冯女士虽然不是直接关联人,但她的证词对争取陪审团同情分很有帮助。” “原来是这样。”宗副院长若有所思地点头。 莫振邦便顺势追问:“冯女士提到当时看到有人右手有疤,院里有这样特征的医护吗?” “精神病人的话怎么能全信?”宗副院长说,“冯女士连左右都分不清。” “但是她描述得很具体,是右手蜿蜒的疤痕。”祝晴坚持道,“我们只是想确认,冯女士看到的这个人是不是她病情加重的原因。” “这一行很多医生、护工都有工伤疤,但你要说谁的右手有疤痕,我真的没有印象。”副院长无奈地站起来,让人去取员工名单。 警方等待片刻,员工名单送了过来。 宗副院长接过,却没有立即翻看,只是转向送来资料的助理。 “你平时在病房走动多,帮忙看一下院里哪些同事右手有疤,帮忙标注一下。” 第107章 “目标确认。” 警方对宋俊礼的证词展开了细致核查。 调查结果显示,他右手上的疤痕确实是十五年前在一次实验事故中造成的,当时他二十九岁,从此伤疤伴随他的一生。也就是说,冯凝云十八年前目击的那个右手有疤的男人并不是他。 当调查报告被摊在桌上时,警员们不由沮丧。 大家调查的不仅仅是宋俊礼,还有副院长提供的名单上每一个手上带疤痕伤的医护,但同样,没有任何线索。 “阿头,冯凝云毕竟是个精神病患者,她的证词不具可信度和可靠信,就算到了法庭上也是不予采纳……” “真的要花这么多时间,跟着这条线查下去吗?” 莫振邦站在白板前,收起那份名单。 “我们不能依赖一个病人的记忆碎片。”他转向众人,“这条线暂时搁置。” 黎叔翻着档案册:“已经交叉比对了明德和惟生药厂所有员工的资料,再结合叶医生提供的凶手外貌特征,还是没有突破性发现。” 白板上的照片和线索密密麻麻,几个关键人物的面孔熟悉又陌生。 祝晴凝视着白板上坠楼高层柯晓博的照片,突然开口:“下午宋俊礼的笔录中,还提到柯晓博。当年他也想跟着柯医生赚点外快,只是后来被婉拒。” “这个坠楼的柯医生,当时兼任几家福利机构的体检医生。他的死亡时间、孤儿病逝的时间,还有程家的案子,都集中在同一时间段。” 曾咏珊坐直了身体,翻找笔录本。 “他是无意间提起当年柯晓博遇到麻烦事,‘焦头烂额’。不过当年随着坠楼意外,没有人再继续追查孤儿的离奇病逝事件。” 莫振邦伸手接过,快速浏览,眉头越皱越紧。 “都在十八年前,甚至是同一个月份前后几天发生的事,时间线确实巧合得过分。”他低声道,“彻查这几家福利机构。” 在会议室里梳理案情的时间,是短暂休整,案情分析会很快结束,莫振邦再次分派任务,抓起外套重新出发。 忙碌的脚步声响起,匆匆离去,直到会议室里再无一人,文职珍姐推门进来收拾资料,忍不住摇头叹气。 “这班得加到什么时候啊……” …… 警方开始走访几家曾与柯晓博合作的福利机构。 第一站,就是当年发生孤儿急病死亡事件的福利院。 时光荏苒,十八年的时间几乎让机构人员全部更换,警方几经周折才联系到当年的相关负责人,曾经的护理组组长莲姨,如今已经白发苍苍。 莲姨上了年纪,拄着拐杖,在孙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进福利院大门。每走一步,她都要停下来歇息片刻,目光望着院内斑驳的墙,眼中是深深的怀念。 从前福利院的管理并不规范,偌大的一间档案室,却找不到从前的任何资料,只能由老人回忆口述当年的细节。 “我记得你们说的那个孩子,是个女孩,叫彤彤。” “那对夫妇前前后后来看了好几次,每次都在彤彤的年龄上犹豫不决。当时彤彤已经七岁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很难像幼儿那样与养父母快速建立亲密的感情。” “我们见过太多案例,大龄被领养的孩子学不会撒娇、讨好,最终又被养父母退回来。这对于孩子的心理,是很大的伤害。” “但也许这对夫妇和彤彤有缘分,回去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要接她回家。所有手续都办妥了,只差最后一步……” 莲姨陷入遥远的回忆中,苍老的手搭在桌上。 “可没想到就在例行体检后,报告出来,彤彤突然查出问题,短短三天就……” 祝晴问道:“体检是柯医生负责的?体检报告有什么问题?” “彤彤查出了传染性疾病,人说没就没了。那对养父母无法接受,多次来找柯医生讨说法。谁知道没过几天,就连柯医生自己也……” “后来这事就不了了之,毕竟不是亲生父母,也没有继续追究的立场。” “太可惜了,我还记得听说自己被选中领养的那段时间,彤彤很开心的。院里这么多孩子,本来就数她最开朗,天天唱着歌帮护工一起照顾弟弟妹妹们。” 祝晴追问:“那段时间,还有其他孩子突发意外吗?” “那倒没有。当*时正好全院孩子都在做常规体检,因为是涉外领养的特殊时期——” 祝晴和莫振邦同时抬头,眼神骤变。 “你说全院孩子都在做体检,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祝晴问。 “十几年前的事了……我记得是个冬天,天气特别冷,孩子们都在排队。” “柯医生带着两个护士,从早上一直忙到天黑。” 莫振邦插话:“那两个护士你认识吗?是福利院的常驻医护人员?” “不是,福利院哪里有这个条件?”莲姨继续道,“是柯医生自己带来的。” 祝晴继续追问:“你说的涉外领养,具体流程是?” 莲姨怔怔地看着两位警官:“是有几家外国机构来挑选孩子……” “那些被领走的孩子,后来有寄回过感谢信或者照片吗?” 莲姨愣住,回想许久:“好像没有,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莫振邦的声音沉了下去:“我们需要当年所有涉外领养的详细资料。” …… 从这间福利院出来,警方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家机构。 直到数个小时后,大家带着搜集来的线索,回到油麻地警署。 “当年的管理太混乱了。”祝晴翻看着缺页的档案,“这些涉外领养连基本资料都没有留全,在领养机构一栏就写了个‘国际儿童协会’,连联系方式都没有。” “一些原本是福利院的机构,现在都已经不存在了,或者与其他机构合并。即便是现在仍在运营的福利院,条件也相当简陋,更别说是十八年前。” 祝晴回想十八年前,那时她太小了,对是否接受常规体检毫无印象。 也许,那时年幼的她也曾与罪恶擦肩,只是因懵懂而不自知。 “对这些孩子来说,能活着长大竟然已经是万幸。”莫振邦低声道。 当真相逼近,会议室里,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凝重。 莫振邦整理思绪,将新的线索一一列明。 “十八年前,柯晓博作为惟生药厂的负责人,同时兼任多家福利院体检医生。福利院突然出现涉外领养,但领养机构是根本查不到任何消息的空壳公司。” “同期程家灭门案发生,程星朗弟弟失踪,杨教授的妻儿被紧急送出国。” “柯晓博坠楼,药厂倒闭。当年的资料几乎都被销毁,包括那个曾在明德精神中心工作过的护士赖丹荷,她的所有工作记录都被篡改删除。” “这一切,都是为了掩盖背后更大的阴谋。” 黎叔接过马克笔,在“涉外领养”旁打了个大大的问号:“这些孩子最后都去了哪里?彤彤的情况很特殊,她本来已经被本地家庭选中,但柯晓博不知情,仍旧安排涉外领养流程。” “如果他活着,也许原本要领养彤彤的那对养父母会追究下去,事情越闹越大,也就解释不清了。” “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必须藏住,所以,柯晓博必须死。” “只有他消失,才死无对证。” 梁奇凯站了起来,将一沓物流公司的资料递给莫sir。 “魏锋的冷藏车采购时间,正好是‘涉外领养’开始前三个月。药厂倒闭后,他也神秘消失两年。” 徐家乐冷哼一声:“你们说,这两年间他在做什么?明明药厂和物流公司的效益都不行,他却能赚得盆满钵满,在两年后投入资金重新注册公司——” “现在看来,和药厂有关联的人,后来都混得不错。” “当年的会计现在开了连锁药店,就连小助手如今都是医疗器械用品的最大经销商。” “说怎么这么巧,和这个药厂有关的,不少人都发达了。” 祝晴轻轻合上档案。 “也许是,他们都在这条黑色产业链里,分到了一杯羹。” …… 祝晴到家时已经是深夜。 案件线索在她脑海中交织碰撞。杨教授和宋俊礼都在严密监控下,程星朗在安全屋也被保护得滴水不漏。这场无声的较量,就像是在黑暗中摸索着角力,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唯一让她露出笑容的,是清晨盛放小朋友作为人形小闹钟的叫醒服务。 还没等她睁开眼,一坨暖烘烘的小身体就扑到了床上。 “起床啦!再不起床要迟到喽!” 盛放就像一只小考拉,挂在祝晴的手臂上。 忽地,他外甥女堪比大力士,一个翻身将他捞了起来,悬在床沿狠狠威胁。 “再吵丢出去——” 盛放清脆的笑声萦绕在清晨的卧室。 他整个人倒挂着,两只肉乎乎的小脚在空中乱蹬:“晴仔晴仔!快把我拿回去!” 明明在求救,然而盛放亮晶晶的大眼睛里笑意快要溢出来,嘴角都快咧到耳根。 这样的游戏循环好几次,祝晴也睡意全无。 “晴仔晴仔。”盛放问,“住在油麻地公寓好玩吗?” “不好玩。”祝晴摇了摇头,“只有我一个人。” 明明从前都是独自生活,早已经习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入睡的日子。可自从如今有了家人的陪伴,再回到从前的状态,她居然不适应。 油麻地警署旁的公寓,不再是一个家,只是用来洗漱、休息的落脚处。 而她的家,在这儿。 第108章 他接受了吗? 凌晨的废弃码头被暴雨笼罩,场面一片混乱。 面对这样规模的跨国犯罪,警方在最后的行动部署时就已经预料到交火的可能性。即便魏锋的拔枪反击极其突然迅速,但训练有素的警员们配合默契,当枪声撕破雨夜,祝晴第一时间飞扑至冷藏车,用身体挡住昏迷的孩子们。 而持枪的,不只有魏锋一个人。 接下来的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在枪声中,火光迸溅、交错、蔓延,祝晴真正明白警校教官的话,教科书上的案例不过是参考理论,实战现场的厮杀是没有任何缓冲的。此时此刻,她的全部注意力集中起来,在保护孩子的同时,目光穿过雨帘,关注一切动静。 黎叔逼近魏锋藏身的集装箱。 对方瞬间举枪。 “黎叔!”祝晴突然喊道,“小心!” 枪声骤然响起,这声呼喊使得黎叔迅速侧身,子弹擦过手臂,鲜血瞬间在便服上晕开。 他闷哼一声,剧痛中,脑海中像走马灯一般闪过自己这大半辈子的从警生涯。曾经,他将cid的工作当成铁饭碗,混着日子一天过一天。可几十年的时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从得过且过的新人,逐渐成为如今经验老到的老警察,守护正义的信念早已融入骨血。 他又想起自己对前妻说的,电视里都这么演,快要熬到退休的警员必定会出事…… “黎景颂!” 耳机里传来于靖英罕见的失态惊呼。 当魏锋的枪口再次抬起时,黎叔猛然扑上前去,双手紧扣对方持枪的手腕。 电视里演得不对。 他不信自己会交代在这里。 两人翻滚角力,僵持中,黎叔咬紧牙关,脸上的青筋暴起。 魏锋的扳机迟迟无法扣下。 直到侧面突袭的警员将魏锋扑倒,枪支掉落在地。 手铐“咔嗒”一声锁死在他的手腕,这场恶战,终于被画上句点。 码头渐渐安静下来,只剩淅淅沥沥的雨声。 激烈的枪战过后,有人倒地受伤,远处被击毙的马仔仰面躺在血泊中。医护人员赶到,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们,依次送上救护车。 祝晴怀里抱着最小的女孩,孩子苍白的小脸埋在她肩头。 “镇静剂过量,但生命体征平稳。”医生说道。 大家围上前来,检查黎叔的伤势。 至于案情,因案件跨国的特殊性,cid只协助抓捕,后续审讯工作一并交由o记继续完成。 于靖英对下属说道:“你们先回去,我陪他去一趟医院。” cid的年轻人们虽疲惫不堪,但还是坚持护送黎叔去医院。 所幸只是皮外伤,并没有大碍。在离开之前,于靖英看着包扎时疼得龇牙咧嘴的黎叔,还是停下脚步。 “还以为自己是后生仔吗?”于靖英盯着他手臂上缠绕的绷带,“这么搏命。” 众人立即识趣地散去,给两人留出空间。 医院走廊里,每位警员都是满身雨水、泥水,疲惫不堪,想要打趣黎叔终于守得云开,却实在没有精力开玩笑。 “下次别冲这么前面。”于靖英的语气柔和了几分。 黎叔笑道:“说我活该一辈子当不了督察的是你,现在让我别往前冲的又是你。” 这话要是放在从前,必定会引发新一轮的唇枪舌战。 然而此时,于靖英的目光停留在他手上。黎叔从怀里摸出那个褪了色、染了血的平安符,在她眼前扬了扬。 “这玩意还真能保我平安。”他说,“没骗人。” madam于别过脸,嘴角却不禁上扬。 走廊上,cid的年轻警员们稍作休息,重新打起精神往警署赶去,完成最后的报告。 这起大案终于告破,等收尾工作结束,所有人都能睡个安稳觉。 …… 根据杨教授加密硬盘上提供的名单,警方展开全面收网工作,将涉案人员一一带回。 当年程星朗的父母调查得如此深入,拷贝档案详尽,几乎要揭开真相,将犯罪集团连根拔起。只可惜,他们低估了这个团伙的凶残程度,在这些罪犯眼中,人命是最不值钱的,随时可以为交易而让步。 名单上的目标被警方控制带回。 即便已是夜里三点多,这些人竟仍旧衣冠楚楚,甚至连发型都保持得一丝不苟。这一刻对于他们而言,同样重要,所有人都在等着魏锋传来“交易成功”的消息,只可惜他们等到的,是沉重的金属镣铐。 这些人神色平静,甚至有人在整理领带,低声吩咐助理联系律师。 仿佛这并不是一场逮捕,而是生意上难以避免的纠纷。 这场行动在数日前取消过一次,避过风声,今夜重新启动。因为那些被困的孩子们已经等不起了。“产业”做到如此规模,每一场交易都无法临时叫停,背后错综复杂的利益链,将团伙里的每一个人紧紧捆绑在一起。 就像此刻,名单上这些所谓大人物都在等待着魏锋行动后带来的“好消息”。这样的情况,或许已经持续了十八年,甚至更加漫长。不敢想象曾有多少无辜的孩子被他们以这样的方式转运贩卖。但至少今天,有七个孩子被成功解救,紧急送往医院。 重案b组的警员们将厚重的案卷整理完毕,交到o记负责人手中。 每个人都如释重负,那起尘封十八年的案子,远比无差别连环杀人复杂得多。背后的势力难以抗衡,那时程星朗的父母从未经历过这样的阵势,只能跌跌撞撞地摸索前行,就这样走入迷雾中。 “杨教授在视频里提到,程医生的父母原本打算收集更多证据交给警方,彻底暴露他们的罪行。”小孙轻声叹息,“只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 凌晨四点五十分,油麻地警署cid办公室里仍旧灯火通明,而窗外的第一缕晨光已然穿透云层。 徐家乐伸了个懒腰:“下辈子做牛做马也不当差,这个点,我爸妈都要出门晨运了,我还在警署加班。” 翁兆麟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同样面带倦容。 “所有人听着,明后天在家休息,但家里座机、bb机和手提电话必须保持畅通,o记那边随时可能要找我们补充资料。” “程医生那边也可以办手续了。”翁兆麟又说道。 程星朗在安全屋一住就是数日。 祝晴的短信页面还躺着他的消息,天花板都快要被盯到穿窿。 “这个点程医生肯定在睡觉。”莫振邦看了眼手表,“到时候让早班的同事去办手续吧。” 祝晴晃了晃手提电话:“他没睡。” 屏幕上最新一条消息显示在五分钟前,只是具体内容在晃动中一闪而过,谁都没有看清。 “那你去填申请表。”莫振邦说。 祝晴转身走向档案柜。 徐家乐的哈欠打了一半,嘀咕道:“他们俩报平安?怎么不带我一起?” 明明那晚他们三个人聊了一宿,一起熬的夜。 莫振邦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当警察这么多年,脑子还不好用,一点眼色都没有。 “看你精神不错。”莫sir说,“既然不困,就和祝晴一起去办手续。” “啊?” 填完表格,办好手续,祝晴接过安全屋的钥匙,和徐家乐一同走出警署。 暴雨终于停歇,天快要亮了。 而黎明也将驱散阴霾,真正到来。 …… 安全屋的门被推开时,程星朗已经收到他们的信息,等待多时。 祝晴站在门口,外套早已被雨水浸湿扔在了警署,此刻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袖口还微湿。 她没想到程星朗会等在门边,脚步微微一顿,话还没出口,一件宽大的风衣已经轻轻落在她肩上。 祝晴怔了怔,被暖意包裹时,听见徐家乐一边打寒颤一边抗议。 “程医生!我也很冷啊!”他搓着胳膊说道。 程星朗抬眉:“上车就不冷了。” 徐家乐想了想,迅速朝车上冲去。 按照流程,警方应该先把程星朗送回家。但徐家乐迷迷糊糊爬上后座时,才发现驾驶座的门被程星朗拉开。 祝晴已经坐进副驾驶。 刚才来的路上,徐家乐靠着车窗睡了一路,在她耳畔打着呼。 此时祝晴终于可以不必思考,不必机械地执行任务,能安心歇一歇。 程星朗调整后视镜的角度,向徐家乐要了他家的地址。 他是盛放小朋友钦点的司机,此时尽职尽责。 徐家乐瘫在后座,头抵着车窗,一路脑子放空,没注意到前排异常安静。 直到车子停在他家楼下,程星朗转头问道:“祝晴家住哪?” “加多利山。”徐家乐揉着眉心,昏昏沉沉地报了个大概。 他熬了一整夜,太阳穴发胀,每一缕神经都好像胡乱搭着,大脑无法正常运转。 当摸出钥匙准备上楼时,他才忽然意识到什么,猛然回头。 “你们俩?” 回答他的,只有引擎的轰鸣声。 车轮溅起地面未干的积水,激荡着水花,车身消失在转角。 徐家乐站在原地,半晌之后,迟钝的大脑终于转过弯来:“哦——” …… 被拘押的嫌疑人无一不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士。 直到现在他们仍优雅地喝着咖啡,等待金牌律师的到来。 “‘转运’?抱歉,我听不懂,警方是在暗示什么吗?” “所有领养手续的审批流程完全合规,至于为什么偏偏选中那些孩子,我并不了解,也许是福利机构的工作疏漏?” “阿sir,这话太伤人了,阳光儿童会的图书室都是我捐建的,现在你们怀疑我参与贩卖儿童器官?难道做好事也有错吗?” 第109章 “小雨、小雨……” 盛放小朋友这才发现自己被程医生挤走。 他坐在边边,小短手既够不着白灼虾,又够不着晴仔。 盛放要抢地盘,重新挤回两人中间,圆滚滚的脑袋顶开程星朗,皱着小脸哼哼唧唧。 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程星朗戳了戳他气鼓鼓的脸颊:“‘哼哼’什么,是小猪吗?” 大排档里响起一阵阵笑声。 玻璃啤酒瓶碰撞出清脆声响,同事们起哄让老板多上几打啤酒,这样难得的放松时刻,连日来的紧绷神经终于舒展开来。 散场时,徐家乐带着几分微醺,搭着程星朗的肩膀打趣:“得罪人家舅舅可没好处啊!” 不远处,祝晴望着月光下那道修长的身影。 程星朗微微俯身与徐家乐交谈,嘴角挂着散漫的笑意。这让她想起杨教授所说的,他表现得太正常了,这样的正常究竟是因为极致的克制,还是内心真正的强大? 在大排档门口,大家道别,同路的搭一辆计程车。明天还能再休息一天,前些日子,每一分钟都要掰开两半用,日夜颠倒连轴转都是常态,步履从未停歇。如今突然能好好休息,居然还有些不习惯,一个个念叨着都不知道该玩些什么。 豪仔比了个拨电话的手势,嚷嚷着:“翁sir,有人不习惯放假,快call他回去加班。” “喂喂喂喂——” “不许告密!” 笑闹声随着风飘远。 路灯在地面投下影子,盛放开始久玩不厌的踩影子游戏,蹦到了外甥女和程医生交错的身影间。 祝晴问出心中的疑惑:“为什么说真相还不完整?” 下午,程星朗去o记补充笔录。 他的笔录、他调查到的线索,与嫌疑人的证词是矛盾的。就如俄罗斯方块的方块,不够严丝合缝,就这样随意地搭着,无法消除疑虑。 “符合器官移植条件的孩子都要经过严格体检,但我弟弟不是被选中的。” 祝晴沉吟片刻:“如果犯罪团伙随意抓个孩子直接送入集装箱漂洋过海,当时彤彤的事,就不足以让柯晓博焦头烂额。是因为体检合乎要求,他必须送走彤彤,才引发了后面的纠纷。” 程星朗点了点头:“还有那个逃出精神病院又被找到的凶手……当时柯晓博既要处理彤彤的领养纠纷,又要追查逃走的病人,哪来的精力?” “精神病人怎么实现既无差别杀人,又精准杀害我父母?” 还有柯晓博的死。 “失足?我不信。”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但即便在十八年前,明德精神疗养中心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出的地方。外来人员溜进医院杀人?这一点,魏锋没有交代。” 沿街行人三三两两,悠闲地散着步。 灯光落在他们脸上,时而明亮,时而投下阴影。 就好像若隐若现的真相。 盛放还在踩影子,小短腿忙个不停。他需要变换、调整角度,找到合适的位置,影子才会被灯光拉得长长的,变成最最最大的大人,像巨人和狮子王一样威风凛凛。 然而就在他玩得兴起时,一不不小心,左右脚绊在一起,圆滚滚的身子失去平衡,小脸即将着地。 就在这一瞬间,一左一右两只手同时伸出,稳稳地将他拎了起来。 昏黄的路灯下,三个人的影子交织在一起,投下温暖的剪影。 盛放的小短腿悬空:“这是荡秋千吗?” 他的小脚丫扑腾着,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 放放安全感十足。 他知道,晴仔和程医生会保护好自己。 “要不要再荡高一点?” “好啊啊啊啊啊——” 笑声中,程星朗转头时,撞进祝晴笑意盈盈的眼底。 那些沉重的烦恼与疑团被暂时搁置,至少这一刻,他不是孤身一人。 也是在这个温柔的夜晚,祝晴清亮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程星朗,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 盛放小朋友今日的心情像暴雨过后的天气一样晴朗。 盛佩蓉和萍姨正听着舅甥俩进家门的动静。 虽然盛放小朋友总是蹦蹦跳跳,但熟悉他的人,只从蹦跳的幅度就能判断出他这一趟玩得有多尽兴。 她们俩也在家聊了一天的八卦,脸上洋溢着意犹未尽的笑容。 此时,盛佩蓉和萍姨说着,明早她要回公司,小弟也得上学,到时候萍姨独自在家,又得冷清下来了。 “热闹了好些天,还有些不习惯了。”萍姨笑着说,“正好我在家研究些新菜谱,等你们回来尝尝鲜。” “什么?”盛放总是敏锐捕捉谈话间的关键词,“我明天要上学啦?” “不然呢?”祝晴揉乱了他的头发,“今天已经便宜你了。” 放放不服气地小声抗议。 哪里是便宜他?明明是他特意在家陪着晴仔,谁知道她一觉睡到天黑! “你自己也睡到流口水。”祝晴说。 放放仰着圆嘟嘟的小脸反驳:“才没有!” 盛佩蓉和萍姨看着他们气呼呼,一前一后上楼。 转眼间,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和好如初。 舅甥俩都是从天亮睡到天黑,现在不知道有多精神。 就算数绵羊都无法助眠,他们甚至可以数出一整个草原的小羊。 突然,盛放想起重要的事,跑回儿童房,将笔记本还给祝晴。 那里面有她的揍小孩日程计划。 祝晴回忆了一下,甚至完全想不起来当时是为什么写下这句话。 “我为什么要揍你?” “可能是晴仔心情不好。” 祝晴眯起眼睛。 他这一脸无辜的小模样,又是新修炼的本事。 “记不下来就说明不重要!”放放机智地转移话题,踮起脚尖,像小大人似的拍拍她的肩膀,“以后要记点有用的东西。” “这些都是有用的。”祝晴翻开笔记本证明自己。 笔记本里记录着各种案情细节。 殉情案中死者的隐形眼镜疑点、韦华昇案中尸僵分布的异常、最新案件中模仿犯的行为分析……每到案件侦破工作陷入僵局时,她都会反复翻看推敲。 就在快速翻页时,一张画吸引了她的祝晴。 那是冯凝云在嘉诺安疗养院画的。 画中是两道背影。 冯凝云躲在暗处,看见当年无差别杀人案的凶手,以及一个手背至小臂位置有扭曲疤痕的男人。 后来,莫振邦认为不该过度依赖病人提供的线索,这条线才暂且中断。 “这也是线索吗?”盛放好奇地指着画,“两个短发的大人。” “大人……”祝晴突然愣住。 她立刻拨通程星朗的手提电话。 “我们一直在对比明德和惟生药厂的男性员工,但如果是女人呢? “如果是根本没有出现在药厂名单里的女人呢?” 电话那头陷入短暂的沉默。 “所以……”程星朗的声音传来,“要重新筛查十八年前就在明德工作的女性医护。” 盛放看着外甥女闪闪发亮的眼睛,骄傲地挺起小胸脯。 他用肉嘟嘟的小手,捧着自己的圆润脸蛋,仿佛捧着一颗璀璨星星。 “是幸运星呀!” …… 真相之前还笼罩着一层迷雾,程星朗必然会继续查下去。 但这一次,不是独自寻找。 清晨,盛佩蓉给吐司抹上萍姨自制的果酱,就听见庭院外传来车子驶入的声音。 “程医生来接我们啦!”盛放的小脚丫晃荡着,“啪嗒”一声,从儿童餐椅跳了下去。 “妈妈,我们先走了。” 盛佩蓉站起身时,只看见舅甥俩匆匆离去的背影。 “怎么回事?”盛佩蓉愣在原地,“可可不是休假吗?” 萍姨从厨房里探出头,同样一脸茫然:“不知道啊……” 车子驶出加多利山,他们要先送放放去幼稚园。 盛放小朋友觉得大人的安排真是不合理。 晴仔不在家时,他没法去上学,每天蹲在庭院的草坪,差点给每一株小草都起了名字。而现在,晴仔终于闲下来,他一个小孩,居然成了大忙人,早上要准点赶去幼稚园! 放放在后座使了不少小花招,软磨硬泡,甚至连躺在座椅上装睡都想到,脸颊鼓起来,发出“咕噜噜”的呼噜声。 然而根本没用,冷酷的madam无为所动。 “需要增援第一个找你,但得等到放学后。” 车子已经停在维斯顿幼稚园门口。 事已至此,盛放小朋友只能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下车。 校门口,椰丝和金宝像两支小火箭,“嗖”一下冲了过来。 他们已经好久没见到盛放。小朋友们表达热情和欢乐的方式最直接,黏成一团紧紧拥抱着,小脸和小脸贴在一起。 祝晴转身重新拉开车门。 小金宝透过车窗,看见放放的机车司机。 大大方方的小朋友将小手举到头顶,和他招招手。 三位宝宝一起进校门。 “放放,他们去哪啦?” “查案咯。” 椰丝宝宝歪着头,天真地问:“怎么不带你?你不是警察吗?” 盛放瞬间呆住,小脑袋瓜子疯狂转动,根本答不上来。 “绝交一百分钟。”盛家小少爷冷淡宣布,小短腿迈个不停,独自走在前面。 “放放,一百分钟是多久?”椰丝在后面问。 “我算算。”盛放头也不回,“一小时四十分钟。” “这么久呀,那我找别人玩喽——” 第110章 终会相遇。 宗卓贤死了。 和当年的柯晓博一样,从十七层高层坠落,当场身亡。 天台上,警员们久久伫立,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宗卓贤临终前极度残忍的坦白,当时他们看着程星朗眼底的血丝蔓延,看着他几乎支撑不住,看着他在祝晴赶到时,仿佛抓到最后的浮木,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而与此同时,案情竟出现转机。 祝晴带来一个消息,根据国际医疗组织的记录,十八年前,宗卓贤曾秘密送走一个小男孩。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很久。 直到程星朗终于找回些许力气,缓缓松开双臂。 “好点了吗?” 她轻声说着最新发现,那些远去的声响重新涌入耳膜,世界不再是一片死寂。 十八年前那个晚上,他被独自留在何文田的洋房里,而此刻,终于有人将他从无边黑夜拉了回来。 弟弟是为了让哥哥活命,才跟着宗卓贤离开,当记忆如潮水般翻涌,程星朗几乎窒息。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新的希望。祝晴说,他还活着,这世上再没有比这珍贵的消息。 “你看。”祝晴指着手提电话屏幕,“是正规的国际组织,是他们接走了你弟弟。” 他们并肩查看资料,微妙的变化在两人之间悄然发生。 周围的同事们终于松了口气,脸上浮现如释重负的笑意。 徐家乐和豪仔挤眉弄眼地推搡着,小孙也跟着起哄。 曾咏珊别过脸偷偷笑。 “眼睛不舒服就去看眼科。”莫振邦扫他们一眼,嘴角上扬的弧度却压不住,“没事就回去和o记交接收尾!” …… o记审讯室内,刺眼的灯光再次亮起。 魏锋下意识抬手遮挡,金属镣铐碰撞在一起,发出“哐当”响声。 当得知宗卓贤跳楼身亡的消息时,他的身体明显僵住了,猛地抬起头,许久都无法回神。 “你说她……她、死了?”他艰难地开口。 回忆翻过几十年的岁月,停留在儿时。 那时他们都还是孩子,住在元朗的小村落,没有豪车豪宅,孩童的笑声美好纯粹,是最好的时光。她年纪小,像小妹妹一样,总是跟在他身后。每次回头,都能看见小女孩的笑脸。而这个笑容,在往后漫长的时日里,成为他心底最柔软的印记,如余音回响,迟迟无法散去。 “十三岁那年,她全家搬走了。那个年代,一封信都要寄上十天半个月,更何况我没有她的地址,就这样断了联系。” “我们再见面时,她已经是明德精神中心的医生,有体贴的丈夫和可爱的女儿。” 年少时青涩朦胧的情愫停留在过去,再重逢,彼此都有了家庭。 后来又是多年不见,直到宗卓贤找上他,那时她孤身一人,丈夫和女儿都病逝了。 “她主动联系我时,我很惊讶。”他继续道,“是她先搭上那条线的,还需要一个信得过的物流。” “具体怎么运作的,我不清楚。但卓贤一向很有能力,只是被家庭束缚住了。” 接下来的供述与宗卓贤在天台的坦白严丝合缝。 “曹向保的车祸是她安排的。让一个不受控制的疯子闭嘴的唯一方式,只有杀了他。” “但是,她放过了那个孩子。卓贤最大的软肋,是她的女儿小雨,那孩子叫程星雨,相似的名字,一样的年纪,连抱着的小熊玩偶都一样,她还是不忍心伤害他。” 魏锋清楚地知道这件事,当时他劝过,可没有用。 “卓贤还是太感情用事了。” “她养了那个孩子一段时间,但这么大的孩子藏在家里迟早会暴露。卓贤知道他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又不愿意下手,所以只能想办法送走他。” 最终,宗卓贤借助国际医疗组织的渠道,将程星雨改名换姓送出国。 对她这样的专业人士来说,这并非难事。 “当时卓贤说想收手,关了药厂。但她不明白,这样巨大的利益,尝过甜头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放弃?生意……总要有人继续做下去。” “从那以后我们几乎断了联系。她最大的失误就是无意间留了程星朗这个活口。” “当时知道程星朗没死,她也很懊恼。一开始媒体和警察盯得太紧,后来我们想,曹向保第一个对他下手,既然他早就昏迷,什么都没看见,自然掀不起什么风浪。” “柯晓博还向那个姓杨的教授了解过,证实了这一点。” 直到现在,魏锋眼底仍没有丝毫悔意。 他只是遗憾,早知道程星朗会给他们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当年就应该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了他。 “宗卓贤真傻,她十八年没沾过这生意,我也不会供出她。就算警察查到她头上,别认不就行了?又没有证据。” 于靖英始终没有打断他。 随着案件侦查深入,那些道貌岸然的同伙迟早会供出十八年前的真相。宗卓贤比谁都清楚,知道自己无路可逃,所以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从天台一跃而下。 “软心朱古力是怎么回事?”于靖英问。 魏锋根本想不到,这朱古力成了警方的突破口之一。 “卓贤当年就跟我说了,在程家看到她女儿喜欢吃的软心巧克力。”魏锋说,“后来拉开衣柜,发现躲在里面的程星雨。” “为了让你们以为是那个失踪多年的程星雨回来复仇,我让阿豹跑遍全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款朱古力。” 而当警方再次问到赖护士的女儿时,他皱眉:“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那孩子死了,被阿豹掐死后埋了。” 魏锋主动提供了埋尸地点。 “程星朗的弟弟只是侥幸逃过一劫,意外而已。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奇迹?” “这么多孩子,真以为都救得过来吗?” 审讯结束,于靖英合上笔录本,与身旁警员交换眼神。 两人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 想起宗卓贤的死,魏锋一阵唏嘘,在身后喃喃自语。 “她明明可以不用死的……” …… o记联合指挥部设立在西九龙总部。 盛放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仰头望着这栋气派的大楼,小嘴巴也张得圆圆的。 祝晴接到阿卷妈妈的电话,匆匆赶了出来。 她为盛家小少爷的本领所折服,这个小孩居然能说服同学家长专程送他过来,甚至还打电话联系盛佩蓉、萍姨,和校车司机胡伯伯完成交接工作。 他才多大? 祝晴向阿卷妈妈道谢,牵起盛放肉乎乎的小手。 她弯下腰,在放放耳边小声道:“家规第一条,不当着外人的面揍小孩。” 阿卷和他妈妈的身影渐行渐远,隐约传来对话声。 “妈咪,以后我们icac在哪里上班?” “廉政公署总部在北角。” 盛放有两只耳朵,一只耳朵用来听阿卷的光荣理想,另一只耳朵则应付晴仔的警告。 他理直气壮地反驳:“我是来支援的,为什么要挨揍?” 说到这里,盛放小朋友突然想起自己的辈分优势,语气立刻硬气起来:“而且,没有外甥女揍舅舅的道理!” 西九龙总部的规模是油麻地警署没法比的,盛放一路往里走,眼花缭乱。每经过一个地方,他都要停下来摸一摸,说是来增援,倒像来参观总部,不知道多投入,眼睛都亮得发光。 “晴仔,你们今天执行什么任务啦?”盛放随口问道。 “你的增援还真是来得及时。”祝晴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程医生需要你的安慰。” 此时的程星朗,刚从问询室走出来。 比起刚得知真相时的激动,现在他已经平静许多。重案组对宗卓贤展开全面调查,发现十八年前她经手转出一个六岁男孩的记录,而魏锋的供词也印证了这一点。 弟弟当年被正规国际医疗组织接收,理论上会得到妥善安置。 只不过各国医疗档案还是纸质流转,对接查询需要时间。 但对程星朗来说,知道弟弟还活在世上的某个角落,已经让他安心不少。 平安就好。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抬眼就看见一只小圆人飞奔过来。 程星朗一把将盛放举高,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脸。 陆续经过的cid警员们见状都忍不住打趣。 “小舅舅。”豪仔凑过来,“你认我当外甥,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同事们至今仍羡慕祝晴有个富贵小舅舅。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调侃着。 “我也想要一个舅舅。” “小舅舅,我很好打发的,不用买车买楼,新款手提电话行不行?” 祝晴失笑。 在一片喧闹中,她的目光与程星朗不期而遇。 “不如先听听我的情报再考虑?”豪仔夸张地敬礼,“报告,程医生刚才和你外甥女紧紧拥抱,汇报完毕!” “我也看见了!” “我作证!” 祝晴的笑容挂在嘴角,逐渐僵住。 怎么笑到自己头上了? 她瞬间转身溜走。 盛放歪着小脑袋,看看抱着自己的程医生,又看看晴仔落荒而逃的背影。 虽然很久没看电视,不过他恶补过不少“大人知识”。 “你们在拍拖吗?”盛放奶声奶气地提问。 程星朗面不改色:“这得先问她同不同意。” 同事们的眼睛立马瞪得比铜铃还大。 就这样干脆利落地承认了? 徐家乐耸了耸肩,一脸臭屁:“不是吧,你们才知道?我早看出来了。” 第111章 最珍贵的,在她身边。 夜色中,月光很美。 盛佩蓉和萍姨眼底带着笑意,望着不远处那两道渐渐靠近的身影,深感年轻人的悸动,竟比月色都要动人几分。 盛放小朋友还在划拉着小短腿“跑步”,不知疲倦地重复着。直到看见晴仔回来的身影,大姐和萍姨毫不犹豫地松开了他的手。 “不玩了吗?”放放呆呆站在原地。 这是一段在长辈见证下萌芽的感情,简单的告白,让一切变得不同。 盛放见到晴仔嘴角藏不住的笑意,探了探小脑袋张望。 他好像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盛放小朋友带着这个疑问进入梦乡。 到了第二天清晨,聪明小孩自己解出了答案。 程星朗再次出现在加多利山,要接他们去上学、上班。 小朋友不懂大人之间的情愫,但他最懂晴仔。她这么开心,放放的小步伐也变得雀跃起来。 在祝晴面前,放放是一只乖巧的圆宝宝。 只是当凑到程星朗面前时,他的态度大转弯,眯起眼睛打量:“你笑什么笑啦!” “狡猾的大人!” 程星朗压着唇角,转头向人家外甥女告状:“他说我是狡猾的大人。” “你不是吗?”祝晴嘴角上翘。 这一切甚至可以追溯到更早以前,是他亲口承认的。 这位程医生故意将加急的dna报告带到警署x餐厅,在她面前闲逛,守株待兔等着人上钩。 “不是吗?不是吗?”盛放有人撑腰,底气越来越足,挺着小胸脯追问,“不是吗!” …… 盛放小朋友最期待的就是周末,更加期待的,是在周末跟着祝晴出门。 翁兆麟承诺的海鲜大餐,一拖再拖,拖到如今b组全体警员抗议,才终于成行。 西贡海边的傍晚,夕阳缓缓下沉,海*风裹着细沙,盛放张开小嘴巴,“啊”一声。 “没有吃沙子。”他得意地朝着迅速凑过来的祝晴说道,“笨蛋晴仔。” 露天餐桌旁,一帮人陆陆续续地到了。 反正警署有人值班,几打冰镇啤酒上桌,还没开罐,几个同事们已经兴奋地嚷嚷着“不醉不归”。 孩子不能喝酒,放放便把脸颊贴在冰凉的啤酒罐上,冰得打起哆嗦,用小肉手轻轻搓搓脸蛋回温。 黎叔终于出院,少不了一顿调侃。 “黎叔,枪伤养好了吗?” “终于不用裹绷带了?上次裹得像个木乃伊,当着madam于的面,我都不好意思说。” “我猜绷带底下就只有一张胶布贴。” 黎叔心情大好,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我不和你们一般见识。” 翁兆麟也是满面红光,笑得合不拢嘴,给下属们递啤酒罐。 黎叔仍旧摆摆手:“我不能喝。” 黎叔早就滴酒不沾,如今更不会破戒,这是他答应过于靖英的。 其实小酌一杯也无妨,可亲口作出的承诺,就必须做到。从前两个人走到离婚这一步,并没有任何原则性的问题,却硬生生错过十几年的相伴时光,如今失而复得,他比谁都珍惜。 “啪”一声,祝晴也拉开易拉罐。 她喝了一口,立马皱起脸。 “怎么样怎么样?” “好……难喝。” 大家笑起来,纷纷举杯:“干杯!” 盛放往往是最先应和的那一个,举着橙汁和在场的每一个同事干杯。祝晴轻轻刮了下他的小鼻子,又皱着眉头喝了一口。 酒精似乎有着神气的魔力,让所有人的笑声变得愈发畅快。 “对了——”翁兆麟清了清嗓子,“有件事想请教大家。” 听到这么郑重其事的“请教”两个字,所有人立马坐直身体。 “我太太怀孕了。”他问,“高龄产妇需要注意些什么?” 餐桌上顿时没了声音,一帮年轻人大眼瞪小眼。 他们没当过父母,只当过孩子,哪里能对这样专业的问题给出建设性意见? 安静过后,话题倒是没变,豪仔打破沉默:“恭喜翁sir要当爹地啦!” 大家立刻跟上。 “翁sir要升级了!” “恭喜恭喜——” 放放也伸出小手,握了握阿john的手,学着大人的样子喊道:“恭喜恭喜!” “真是问错人了。”翁兆麟将目光转向两位不再年轻的下属。 莫振邦举起双手:“我可不懂。” 从前,他和太太吕绮云也想过要孩子,直到收养了囡囡。 那时囡囡还很小,他们一点点将她慢慢养大,同样体会到为人父母的酸甜苦辣。有过头疼的时候,更多的是暖心,妻子常说,有时候甚至会忘记囡囡不是亲生的。对于他们而言,血缘早已经不再重要,囡囡不是他们的责任和负担,将一家三口牢牢绑在一起的,是爱的力量。 “我顶多能教你带孩子。”莫sir笑道,“至于怎么照顾产妇,你还是问错人了。” 翁兆麟又看向黎叔。 “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哪还记得?”黎叔摇头,“去问医生喽!” “总之多体贴就对了!”曾咏珊说。 其他警员们便也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像是细心、温柔,准备她爱吃爱喝的,尽量抽多点时间陪伴…… “我也想多陪她。”翁兆麟感慨道,“只要警署不——” “打住!”盛放的反应无比快,急切道,“阿john,乌鸦嘴!” 在场所有人都向盛放投去钦佩的目光。这么多人里,也就只有他敢对翁sir这么说话。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大家都记得,去年夏天,盛家小少爷第一次来到油麻地警署,翁sir还板着脸,说办公室又不是托儿班。然而现在,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他不仅能自由出入高级督察办公室,甚至还敢这么对翁sir说话。 同事们没有开口,翁兆麟自然也猜不透他们此刻的心思。 如果真要细想,其实就连他萌生要孩子的念头,都是受这位可爱小知己的影响。 “翁sir,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等宝宝出生,一定包个大红包!” 盛放也举起小手:“我也包红包!” “到时候我就是uncle啦!” 盛放早就将辈分称谓研究透,好友的小孩,当然得叫他“uncle”。 想到多个小孩就是多个玩具,他满脸期待,小短腿晃晃悠悠的,轻快又自在。 欢笑声中,趁着翁sir心情好,大家又加点了几道菜。 “再来份蛏子皇!给我们挑最大只的!” “加一个椒盐濑尿虾。” “我还想吃上汤龙虾伊面……” 翁sir撇了撇嘴角。 这是饿了多少顿,攒着肚子来吃垮他的吧? “晴仔晴仔,干杯!” 鲜榨果汁的滋味在舌尖绽开,酸酸甜甜的,放放一杯接着一杯地续,准备喝到饱。 在盛放小朋友捧着橙汁和祝晴轻轻一碰时,她再次举杯。 “难喝吗?”放放问。 “冰冰凉凉的。”祝晴嘴角扬起,抿了抿唇,“好像没这么难喝了。” …… 海风吹得人晕乎乎的。 盛放那双小胖手沾满了油,灵活地剥开椒盐濑尿虾的硬壳。从前放放可以剥出完整的糖炒栗子投喂晴仔,如今剥虾也是第一名,剥出漂亮的虾肉,举高高递到晴仔嘴边,这真诚又操心小表情,就像是担心孩子能不能吃饱的小长辈。 “太幸福了吧……”曾咏珊托着腮,“我也想要个这么乖的小舅舅。” 豪仔打趣道:“我记得madam曾以前是想找个白马王子,最近好像很久没听说了。” “谁让我看好的二十四孝好先生最后都成了嫌疑人?几乎没有一个是例外。”曾咏珊唉声叹气,“这份工作彻底打破了我的幻想。” “给咏珊报工伤。”梁奇凯一本正经地接话。 众人哄笑起来。 曾咏珊自己也爽朗大笑,举起啤酒罐。冰凉的啤酒入口爽滑,不输前两天她和祝晴在阳记煲仔饭喝的鲜榨甘蔗汁。 夜色渐深,盛放可不想回家。 他在海边新交了个玩伴,两个小不点你追我赶,清脆的笑声绕着整个码头。等再跑回来时,放放的脸蛋玩得红扑扑。 “交到朋友啦?”小孙喝得舌头都快要打结,“他叫什么名字?” 小孙的面前摆着一堆空易拉罐,叠得高高的,像是盛放小朋友最爱的乐高城堡。 他的注意力被吸引,将其他同事面前的易拉罐也搬过来,继续往上堆叠。 “不知道。”盛放小朋友淡定道,“就是一次性朋友而已,玩过就散啦!” 他这语气,仿佛看透世事。人生嘛,过客来去匆匆,玩得尽兴就好。 只是话虽这么说,放放的眼睛却亮晶晶的,双手托着摇摇欲坠的空易拉罐,顽皮的小模样,就算想要装成深沉的大人都不像。 当然,他也有不是过客的真朋友。 曾咏珊突然想起什么:“你上次是不是错过了同学的生日会?” 那时盛放小朋友不得已待在家里,连上学都成问题,更何况是参加椰丝宝宝的生日聚会。 “嘘——”盛放竖起肉乎乎的手指抵在唇边。 曾咏珊会意,也拖长音调:“嘘……” 夜色渐深。 盛放不知道自己在海边待了多久,不问时间,也从不催促,自顾自玩得不亦乐乎。 “太乖了吧,我小时候肯定待不住。” “以前我妈打牌,我都在地上打滚闹着要回家。” “真回家了又嫌无聊,非要再出门。” “陪着大人出去真的很没意思啊!” 祝晴揉乱盛放柔软的发丝:“他可不是在陪大人。” 还是晴仔最了解小舅舅。 他是在和同僚聚会,和他们从前的小屁孩想法能一样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豪仔趴倒在桌上,两只手抱着头:“我不行了。” “再来两杯,这才喝多少就不行了?” “是谁说不醉不归的?” “给豪仔满上!” 喧闹声带着烟火气,久久弥漫。 春风暖暖的,祝晴捧着盛放的小脸蛋。 “一百分的可爱。”祝晴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头,“两百分!” “你醉咯。”放放摊开小手。 “没醉。”祝晴搓一搓放放小汤圆,“我们放放就是三百分的可爱。” 散场时,已经走不了一条直线的翁兆麟起身去买单,还豪气地抽出几张钞票要给人家小费。他抽出几张,下属们就塞回去几张,手忙脚乱地拦着。 “翁sir!不行!” “明天酒醒就后悔了……” 祝晴和曾咏珊站在一旁忍俊不禁。 “所以,你和程医生到底怎么样了?”曾咏珊用手肘轻推她,“不许装傻。” 祝晴正要回答,余光瞥见熟悉的身影,嘴角弯了起来:“他来接我了。” 曾咏珊愣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程星朗眼底的笑意藏不住,任凭海风将额前碎发吹乱,弯腰接住飞奔过去的放放,轻松将小圆人举高。 “先走啦。” 月光下的海边,微风裹着海浪轻拍着码头。 同事们瞪圆了眼睛。 “等等,这什么情况!” “我知道有苗头,但到底是怎么开始的?” 徐家乐耸了耸肩:“说了吧,我早就看出来了。” “你再说说,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大概是……在安全屋的时候。”徐家乐脸不红心不跳,“咳,程医生这点小心思,还能瞒得了这个专业警探吗?” 放放玩了一天,累得眼皮沉下来,却还是不愿结束今天的旅程。 他的小手始终指挥着路线,一时要去这边,一时要去那边。 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盛放发现,被程医生抱着的自己,不需要调整角度,影子就已经变得格外高大,成了小巨人。 放放努力抬高手臂,粗声粗气地喊:“嗷——” 祝晴问:“是动物园的小猴子跑出来了吗?” “明明是狮子王。”程星朗拍了拍怀里的放放小人。 放放立即附和:“是狮子王!” 话音落下,傲娇小孩靠在程医生的肩上。 好了好了,他决定不再棒打鸳鸯,以后就他们三个人一起玩吧! 海边的漫步,持续了许久。 盛放小朋友的电量彻底耗尽,歪着脑袋,肉乎乎的脸蛋贴在程星朗肩头,终于不再和打架的眼皮犟下去。 周遭安静下来,唯有海风依旧温柔。 “你今天好像很开心。”她说。 就在祝晴仰头的瞬间,比海风还要轻柔的吻落在唇角。 她怔在原地,醉意不深,却也不算完全清醒。 亲昵触感化开绵长的余温,朦胧间,她听见程星朗的低语。 “我弟弟有消息了。” 睡梦中的盛放宝宝奶声奶气地说着梦话。 “狡猾的大人……” 潮声依旧,祝晴的手被轻轻牵起。 “谢谢你分给我的幸运。” …… 那些年国际医疗组织还在用纸质档案,跨越十八年时光与千万里距离,让寻找弟弟变得异常困难。 但祝晴分来的那份幸运,终究让程星朗找到了弟弟的下落。 是程星雨的养父母主动给他发了邮件。 六岁那年,程星雨被送至异国。在国际医疗组织的安排下,一对华人夫妇收养了他。他们对他视若己出,用全部的耐心照顾陪伴着他。 渐渐地,沉默寡言的孩子愿意断断续续开口诉说那段黑暗的往事。当年通讯不够发达,隔着遥远的距离,信息难免滞后,养父母翻遍当地的所有华文报纸,最终在一则新闻中,对应了孩子的遭遇。新闻里说案子已经侦破,真凶遭遇车祸身亡。而从孩子零碎的叙述中,他们并不清楚宗卓贤的真实面目,只当她是救了他的好心人。 六岁的小孩,如果一直活在仇恨与执念中,对成长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这对养父母能做的,只有保护好他。因此他们在深思熟虑后,告诉年幼的程星雨,警方破了案,凶手伏法,只可惜他的父母和哥哥已经不在了。 “打击令孩子痛不欲生,但我们相信长痛不如短痛。”养父母在邮件里写道,“这是个善意的谎言,可使得你们兄弟分离,我们非常抱歉。” 其实这对善良的夫妇完全不需要感到抱歉。 程星朗很清楚,正是这个谎言让弟弟远离危险,在纯粹的爱与呵护中平安长大。否则,他会不顾一切地踏上寻亲之路,极有可能遭遇不测。 程星朗感激这对夫妇的用心,无比庆幸,是他们给了弟弟重获新生的机会。 邮件里附带弟弟的照片,身着白大褂的他在偏远地区为当地居民义诊。 如今,他成为一名无国界医生。 这对养父母告诉程星朗,他们是从医疗组织负责人口中辗转得到消息,才发出这封邮件。弟弟经常在医疗资源匮乏的地区工作,就连他们也难以联系上他,但不管怎么样,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将哥哥的消息带给他。 命运实在是奇妙。 十八年来,程星朗从未放弃追寻,而弟弟带着无形中的牵挂,用自己的方式好好活着。 在世界的不同角落,兄弟俩仿佛遵循着一场无声的约定,同样选择成为医生—— 延续着父母未完成的使命。 …… 祝晴对盛放小朋友的承诺,从不会食言。 有时候她想,也许这是在治愈儿时那个从未被珍视的自己,弥补看得见的遗憾。 按照约定,舅甥俩搬回了油麻地警署旁的公寓小住。 只有他们两个人。 搬家前,萍姨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将这个最初的家布置得温馨妥帖。 加多利山别墅的地下室,被装修成舅甥俩的秘密小天地,只是最近没有案子,白板上还空荡荡的。而现在,油麻地公寓那块熟悉的旧白板,又被重新利用,上面写满舅甥俩的日常表。 白板上一左一右列着两份日程。 盛放只写着玩耍时间,而祝晴写下的则是学习安排。 “你什么时候被大姐带坏了?”盛放抗议。 祝晴用马克笔轻轻敲他的小脑袋。 放放捂着头逃跑,跑了一圈又坐回来。 这个熟悉的家,每一个角落,都藏着他们共同的、最美好的回忆。 那些欢声笑语仿佛就在昨天。 祝晴躺在地板上,放放便立刻跟着贴到了她身边。 他们望着天花板,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傻笑宝宝。”祝晴戳了戳他的小梨涡。 放放提议,今晚他们在客厅打地铺。 祝晴二话不说,和他一起抱来被子。这是一个萍姨不在的夜晚,没有人唠叨着“好凉好凉”,他们就像是调皮的小孩,沉浸在有趣的游戏中。 客厅宽敞的地铺上,舅甥俩打着滚,电视始终开着,不知名的节目是他们嬉闹间的背景音,愉悦的笑声盖过了那一声声对白。 盛放想,他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就像开派对一样。”祝晴说。 放放认真地纠正:“这才不是派对呢。” 临睡之前,盛放嘟囔着什么,咂了咂嘴巴。 祝晴凑近时,只听见一声软软的“嘘”。 “怎么睡了?”她趴在柔软的被子上,拍拍胖乎乎的小孩,“起来玩啊。” …… 搬回油麻地警署的第二天,一到下班时间,cid的同事们就迫不及待地伸起了懒腰。 “无惊无险又到五点,收工!” “去不去深水埗的炳记吃鱼片粥?” “改天啦,家里煲了靓糖水……” “今晚陪阿ling睇戏,先走了。” 他们踩着点收工,短短几秒,一道道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今天盛放去上天文课,由萍姨负责接送。祝晴多留了一刻钟,整理完旧案卷,抬眼时看见程星朗站在办公室门口,身旁还跟着一身运动装扮的阿ben。 阿ben肩上背着壁球包:“你们快点,我约了七点的场,迟到也不补时间的。” 程星朗坚持要先送祝晴回家。 “这么近还要接送吗?”她忍不住笑道。 阿ben促狭地眨了眨眼。 就是啊!想当初他让程星朗送madam回家,人家只淡淡说着“这么近送什么”…… 一路走到家门口,程星朗突然说:“你眼睛里有东西,我看看。” 祝晴仰起脸。 钥匙转动锁孔的瞬间,他的手掌轻轻覆上她的眼睛,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 就在她困惑地转身时,房门打开了。 “三、二、一……” 眼前黑暗褪去,客厅里缀满了暖黄色的彩灯。 彩带筒“啪”一声响,彩带飘扬,落在角角落落的缤纷气球上。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他们明明在下班之前说着晚上的安排,此时却都出现在她面前。 盛佩蓉温柔地笑着:“可可回家了。” 萍姨从厨房探出头,身上的围裙还没解下。 本该在上天文课的小朋友,踢着小短腿蹦蹦跳跳地来拉住她的手。 祝晴懵懵地站在原地。 “生日快乐。”程星朗在她耳边低语。 放放拉着她来到餐桌前:“surprise!” 这是祝晴人生中第一个生日蛋糕。 烛光在她清亮的眼底跳动,耳边是妈妈说着第一次给她过生日的感慨,手里是盛放亲手制作的祝福贺卡,眼前摆着程星朗精心准备的礼物,还有同事们洋溢着的笑容。 阿ben将壁球袋甩到身后,挤了挤眼睛:“我演得还不错吧?” 一切都美好得让人恍惚。 盛放伸着短短的胳膊,给她戴上生日帽。 蛋糕旁还有一个备用的生日帽。 祝晴将它轻轻扣在盛放的小脑袋上。 放放歪着可爱小脸—— 晴仔果然最爱我啦! “先唱生日歌!”有人提议。 盛放拍着小手,稚嫩的歌声回荡在耳畔。 “年年都有今日,岁岁都有今朝……” “晴仔,这才是真正的派对哦。”放放得意地说。 盛放兑现了要给晴仔唱生日歌的承诺。 作为舅舅,他终于给外甥女过了个像样的生日! 祝晴睫毛轻颤,眼眶微微发热。 盛佩蓉轻轻握住女儿的手。 可可没有说过,但她都知道。她的孩子一路走来,独自面前一切,承受了太多。 “可可,许个愿吧。” 烛光摇曳间,祝晴轻轻闭上眼睛,双手轻轻交握。 曾经她没有愿望,按部就班地做许多事,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直到半山那起案件,将放放带到她面前。 慢慢地,祝晴的生命里出现许许多多重要的人。 妈妈、同事、朋友、萍姨,和程星朗。 这一刻,祝晴还是不知道该许什么愿望。 因为最珍贵的,都已经在她身边。 盛放仰着白净的小肉脸,眸光清澈:“晴仔晴仔,生日快乐,天天快乐!” “吹蜡烛了!” 火苗在摇摆闪烁。 祝晴弯着腰,盛放小朋友踮着脚。 舅甥俩深吸一口气,鼓起腮帮子,两张脸凑得好近。 “呼——” 烛光熄灭的瞬间,每一张真挚的笑脸却都定格成永恒。 更温暖的光亮,悄悄蔓延。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