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一章 龙兄虎弟
秋风萧索。
日暮西山,炊烟袅袅,丝丝缕缕映着天边的金黄,素绸与暮色融为一体,烟囱旁古砖旧瓦的屋顶上几株枯黄的狗尾巴草,正倔强地迎着秋风摇摆,小碎影斜映下来,碎石铺就的门户院落显得格外寂寥。
小院一角,张延龄坐在古藤编织的椅子上,后背披着的衣服滑落当了坐垫尚且不知,喉头好像被什么堵住,终于忍不住呜咽一声,差点儿没哭出来。
“酒醉时瞎说,老天爷你也当真?”
“我就是开个玩笑,过过嘴瘾罢了。”
“让我醒来!我要重新享受世间繁华。手机,电脑……那是我永远也割舍不掉的精神寄托……”
某人,前世是中医博士。
听起来很牛逼,好不容易靠着学历和关系进了某市三甲中医院,也不过是个混资历的小角色,给各种主任、副主任当跑腿小弟。
当牛做马也就罢了,唯叹医院门庭冷落,跟对面某综合大医院的热闹喧嚣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天跟自己大学同学、如今在医疗器械行业混得风生水起的同学一起喝酒,谈到了中医发展,被狠狠地奚落一通。
大概意思是,你学历越高,临床经验积累越少,就越难混,还不如早早下海辞职单干。
但他坚信中医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名不虚传,只不过是有很多古方没发掘出来而已,每每以清肺排毒汤在新冠治疗中的杰出疗效进行佐证。
“要是我能回到古代,把那些古方都学回来,很多疑难杂症定能被我攻克,中医文化博大精深……”
牛逼靠吹,光辉的未来则靠憧憬和想象。
但他自己也知道那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妄念,再牛逼的医术那也要接受职场的历练,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当大夫靠的并不是牛逼的药方而是资历的积累。
然后老天仿佛受到了感召,真就把他塞回了大明中叶。
回忆杀尚未结束。
他视线略微一偏,落在了旁边一张年不过十三、略显稚气,却带着一副少年老成令人生厌的国字面孔上,那大脸上先带着难以言喻的诡异笑容,随即又紧张兮兮涌上些许关切之色。
“老二,你咋在这儿?”
“谁把你推出来的?”
“受凉了咋办?”
“你咋还站起来了?能下地了?嘿,老娘又该酬神了!”
“快把衣服披上,看你瘦成麻杆儿,还逞能?”
“早说你愚笨,你不但愚笨,脑子还不好使……咱就躲在后面,跟着喝口汤不就行了?你非听胡老二撺掇往前冲,就凭你这小身板,挨那两下没死就是好的……死鸭子嘴硬,挨打还不服,人家不可劲儿揍你揍谁?”
大哥。
张鹤龄。
这名字好啊,他心里想,一个张鹤龄,一个张延龄,眼下成化二十二年秋末冬初,按照历史发展,再过三个月,他们的姐姐就要成为大明太子妃,再过一年他们一家就要走向富贵荣华……
简直不要太完美。
但就是有那么点小瑕疵,这位爷的人生前半段有多显赫,后半段就有多凄凉,五十岁就要被塞进牢房,数着日子等砍头。
“你咋回来了?爹呢?”
他瞅着眼前这货,实在开心不起来。
一家子缺心眼儿!
历史上都以为是张家俩儿子不行,却没想想什么爹教出什么儿子,就算老爹是个秀才,有那么点社会地位,那也是迂腐不堪,且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那种。
当个教书先生至少能保证一家温饱,可惜他那老爹四十多岁了还做着科举梦,想着一步登天,家里一妻一妾两儿两女需要养活,却不事生产,眼前破败萧索的院落,就是一家人生活的真实写照。
“回来了,正在村头跟老王喝酒,老王又抱了个儿子,把爹羡慕得不行……我饿了,进去找小娘弄点吃的。”
正说着话,但见个四十来岁围着粗布围裙的妇人从屋子里走出来,布衣荆钗也难掩一股成熟妇人的风韵,板着脸,顺手把一旁的扁担给抄起来。
张鹤龄见状脸色一垮,怯生生唤一声:“娘。”
“出去!”
这位正是张峦的正妻,也是张家兄弟的老娘金氏,金氏将张鹤龄赶出门口,让儿子站在门神贴画前,放下扁担,拿起一旁挂着枯叶的桃树枝条往儿子身上扑打,一边捣腾一边念叨:“神灵护佑吾儿,病邪通通灭形……”
一番折腾下来才让张鹤龄重新进院。
金氏招呼:“等你爹回来,帮你爹打一打。”
张鹤龄嘟嘴:“让姐姐去……娘,我饿了,有饭吃没?你也不给个花销,爹饿了我一天。”
金氏见儿子急吼吼进灶房,急忙问道:“这趟进城有信没?”
“问爹吧,他去哪儿都不让我跟随,就把我晾在人家门口,我不知道。”
晚霞,落日。
张延龄站起来,望着低矮院墙外的光景,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应该出去走走,认识一下自己面对的全新的生活环境。
……
……
入夜。
昏黄的桐油灯下,一张发黄木板拼成的古旧方桌前,父亲张峦带着浑身酒气,独占靠东的位置。
北边坐着张延龄和张鹤龄,对桌而坐的是正一脸凄哀抱着碗吃饭的姐姐张玗。
别看张玗年刚及笄,却有着不属于这粗鄙乡村的惊人美貌,眉如春山,眼横秋水,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眼波流动,令人望而神迷。她有着一张精致的瓜子脸,面庞白皙细嫩,琼鼻洁白如玉,樱唇娇艳欲滴,美得不可方物。
未来母仪天下的大明皇后,如今不过是个待字闺中的农村小姑娘,真可谓明珠蒙尘。
西边坐着张峦的妾侍汤氏和小女儿——年八岁面带灵动之色的张怡。
母亲金氏则没坐在桌前,靠着窗,嘴里抱怨着什么,就差抹眼泪了。
终于,张峦打破了饭桌上的静默。
“我都说过了,现在不比从前,陈公致仕后,我张家也跟着没落,以前旁人巴结不得,现在全都闭门不见。明天我再去趟大宅,跟他二爷再作商议……”
张峦即便显得落寞,却也有一家之主的风范。
金氏道:“大宅还会给咱脸吗?你去了多少趟,人家给过你好脸色看?都不是一个爹生的,人家只在乎自家子孙,谁在意咱家?”
贫贱夫妻百事哀,张峦跟金氏虽然没明面上探讨钱财的问题,但其实每句话都不离。
“小的先进去。”
张峦重颜面,沉声说一句。
汤氏拉着女儿进内屋,国色天香的张玗也放下碗筷跟了进去,张鹤龄打个哈欠正要走,却被张延龄拉了一把。
“爹,咱要去跟二爷借钱吗?”张延龄问道。
张峦并没有亲兄弟,所以张延龄也就没有亲的二大爷,但张峦的大伯张缙有两个儿子,长子张岐乃景泰五年进士,曾在成化年间做到过辽东巡抚,可惜在成化四年犯事被革职。
“……(成化四年四月庚子)巡抚辽东佥都御史张岐,以挟私生事,酷害边军,为军士所奏。命给事中邓山、刑部员外郎周正方往按之……”
张岐于成化十年过世后,张家一直由张岐的弟弟张殷主持。
别看张岐早早致仕,但其跟同为河间府出身的进士陈钺交好,“……监察御史郑已、张诰、谢文祥同劾奏礼部尚书姚夔举用张岐之罪,乞寘于法,且以岐之初进,主事彭韶独言其奸,及其被劾,左给事中陈钺与岐同乡里,独不署名,并请赏韶而罪钺……”
陈钺是天顺元年进士,乃张岐后辈,河间府献县人氏,当官之初多次受到张岐的提携,所以在言官参劾张岐时不署名而被迁罪。
后来陈钺也当上辽东巡抚,用到了张岐的政治资源,所以跟张岐家一直来往密切,后来陈钺做到户部尚书、兵部尚书,直到陈钺于成化十九年被问罪革职,属于河间府这套乡党政治体系垮台,张家才跟着势弱下来。
张峦瞬间脸色就变了,瞪儿子一眼:“与你何干?”
张延龄道:“明天我也想跟着去……我伤好了,想出去走走,如果爹带着受伤的儿子登门,或许还能获得同情,说不定二爷就会借我们银子了。”
张峦正要骂,突然琢磨一下,觉得儿子所说颇有点道理。
张嘴去借钱,空口白牙人家未必会给,但要是带个孱弱还挂着伤的小儿子前去,或许人家就看在同宗的面子上,把银子借了。
金氏道:“老爷,带孩子去吧,让他长长见识。”
张峦一时踌躇,没有回答。
张延龄又道:“我觉得,明天我们还应该去一趟孙府。”
听到“孙府”,莲足尚未跨进里屋的张玗将好奇又充满憧憬的目光投射过来,因为张延龄口中的孙府与她关系密切,孙家公子孙伯坚与张玗可是有婚约的。
孙家在兴济属于大户人家,孙伯坚被张玗看作是能拯救她脱离水火的白马王子。
可惜这个白马王子是个病秧子。
“去孙家作甚?还嫌不够丢人吗?”
张峦自然以为儿子说的是去跟未来亲家借钱之事。
张延龄道:“去退婚。”
“什么?”
别说张峦了,一家老小都用异样的目光打量张延龄。
张延龄据理力争:“孙家公子体弱多病,自打他跟姐姐订下婚约,病就一直没见好过……姐姐嫁过去说不定要当寡妇,还不如早点把婚退了,让姐姐另觅个好人家。”
张延龄话说到这儿,张玗小姑娘瞪过来的眸光中满是委屈和愤怒,大有将弟弟五马分尸的倾向。
好不容易趁着当年家里有点势力和地位的时候,结下一段好姻缘,你说退就退?感情即将嫁入豪门大户的不是你?
金氏道:“他爹,孩子话也在情理之中。”
母亲之语让张延龄敏锐地意识到,退婚的心思老夫妻俩其实早就动过了,只是没好意思提罢了。
先从谁口里说出来,未来意义可就不一样。
张峦摆摆手,似有什么难言之隐,道:“也罢,明天你与为父同去,穿件旧而不脏破的衣衫,去了后莫言语,一切听为父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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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为五斗米折腰
张延龄伤好大半,这一世首次出门就是随父亲去兴济城,找大房借钱。
一早起来,一家人就忙着收拾,跟以往出门要摆架子显阔不同,此番要装出一副落魄寒酸样,其实也不用太过刻意,只是把平时那些掩饰去除,就是家里当下最真实的状态。
“父亲,儿想与你们一同去。”
小美女张玗一副娇怯的模样,用哀求口吻对父亲道。
张峦拿出封建老顽固的气势,喝斥道:“闺门之女出去走动成何体统?就算真要去孙府,你也不能露面。老大,你干啥呢?”
张鹤龄正覥着脸跟老娘金氏讨要花销:“爹,等等我……娘,一文钱真的不够啊,中午买俩火烧,我跟二弟一人一个根本就吃不饱,再来一文吧……嘿,谢谢慈母娘亲。”
金氏抠抠搜搜拿出两文钱,全都被张鹤龄揣进兜里,美其名曰替弟弟保管。
本来张峦只打算带张延龄出门,不料张鹤龄也央求一起去,反正张家就俩小子,张峦实在拧不过也就应允了。
“早去早回,城里不太平,可别被什么邪煞给沾上。”
金氏比较迷信絮叨,在张峦和儿子出门前,好一通叮嘱,“大儿,照顾好你弟,他身子骨还没好齐全,走久了怕是吃不消,你就随他坐坐,可千万莫要再惹事。他爹,回来的时候不行就雇个驴车……”
“知道了知道了,娘你咋这么烦?老二,跟着哥,哥护你周全。”
张延龄在旁听了,心头莫名升起一股暖意。
熟知历史的他虽然知道眼前这货以后不是个玩意儿,但兄弟亲情的稳固倒是由始至终,反正就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兄弟俩在不是东西这件事上是穿同一条裤子的,就算不是兄弟齐心,也没闹出兄弟阋墙之事。
如此说来,这个大哥还是可以交的。
……
……
张家住的农庄位于兴济城外六七里地,这时代围着县城有不少村镇,加之千里沃野地势平坦,又紧靠大运河,距离官道也近,南来北往行人攘攘,倒也不显得寂寥。
快到城门时,张峦还在吩咐儿子。
“到了大宅,都给我老实点,为父准备拿你俩学业说事,跟大宅那边支取几两银子。”
张鹤龄闻言一脸贼笑:“爹,你都没让俺哥俩上私塾,以我和二弟会那俩字,说要读书上进,人家能信吗?”
张峦一听来了火气,骂道:“小屁娃娃懂个球?不这么说,还能咋说?”
张延龄似有意无意提醒:“父亲为何不拿你去国子监读书的事说说呢?爹今年乡试是落了榜,但以爹的学问,考个乡贡当贡监,从北雍肄业就能外放当官,岂不好?”
此话让张峦一怔,满脸不解:“你从哪儿听来的?不懂别瞎说。”
嘴上责怪儿子,但这话却在老父亲心中产生涟漪,以至于往后一段路,张峦都在细细思忖。
张延龄心想,这是打开你心中的潘多拉魔盒了吧?
历史上要不是因为你在京当贡生,一家老小都留滞京城,恰好碰上太子选妃,否则怎会那么巧天上掉那么大的馅饼砸到你头上?
历史上的朱祐樘选太子妃,乃成化二十三年正月万贵妃死后仓促进行,当月即完成,并没有在全国大范围遴选,也就是说只选了京郊各处破落户家的女娃,正因为老张家人在京城且在朝中有些许背景,才使得张氏女顺利入选。
这又不得不提到张延龄的两个“姑父”了。
徐琼。
沈禄。
全都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爷仨还没到张家大宅,迎面遇到个堆着笑脸一身蓝衫的书生,老远便打招呼:“这不是来瞻吗?可是要去县学?哎哟,俩小子这么大了?”
却是张峦的同窗。
二人寒暄一会儿,来人有些感慨地望向穿着发白旧衣衫的哥儿俩:“来瞻,听说你最近光景不太顺溜,看娃儿都成这般模样了……我这边有家学塾,正在招募先生,每月束脩六钱银子,秋后还能支个三五石米。下次大比还要三年,总要为屋头妇孺做个盘算。”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最近张峦经常进城,少不得借钱周转,这事就在一群认识的人中传开了。
张峦岂能受得了这种侮辱?
心高气傲的他当即回绝:“不必了,我打算考北雍,这不正要去大屋谈及此事。”
“啊?那……祝兄心想事成。”
此人与张峦作别时,脸上略带揶揄之色,显然他心中早就把张峦当成不切实际空有理想的傻逼,只是碍于情面不好意思明说而已。
张鹤龄饶有兴趣问道:“爹,你要去读书啊?”
“不然咋样?”
张峦瞅了小儿子一眼,脸上多少有点挂不住。
小儿子才建议他的事,转眼就拿到同窗面前当自己落魄后拒绝他人援助的挡箭牌。
张延龄不由在心里感慨,果然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要说不是亲生的都没人信。
……
……
父子仨到张家大宅,走的并不是正门,而是侧门,大概张峦也要脸面,借钱不走正门免得被人赶出来时脸上不好看。
上前敲门,敲了半天也没人应。
最后张鹤龄都急了,上去帮着老爹一通猛砸,好歹把里面的人给叫了出来。
“赶着叫魂呢?哟,这不是二房把门头的爷吗?怎好心上门来了?”
出来的是张府管事,见到张峦父子三人不太友善,大概张峦以前这种事没少干,谁都知道张峦登门的目的。
张峦陪笑:“来见二哥,转眼到年关,谈谈地里收成的事。”
“先等着。”
对方碍于情面,还是转身进去通传,先把父子三人带到侧院一处鸡窝前候着。
张鹤龄见到鸡笼里上窜下跳的老母鸡,拿着根草棍就上去逗弄,一边逗一边笑。
不多时,管事出来,招呼父子三人过了一道门廊,里面是个四方四正的院子,张峦招呼俩小子先在院子里等,他则随着管事进到里面找张家家主张殷。
“老二,咱走的时候抱只鸡回去,给咱下蛋吃,咋样?”张鹤龄撺掇弟弟。
张延龄道:“大哥,咱是来借钱的,能别想那偷鸡摸狗的事情吗?人家少只鸡,不会想到是咱干的?”
“嗯?”
张鹤龄惊讶地望着弟弟。
以前跟弟弟谈到这种事的时候,弟弟可比他热衷多了,怎么今天反倒教训起自己来了?
“老二,你挨了这顿揍,我总觉得跟以前不太一样了,那一棍子把你的胆儿都打没了?你不干我干,他要是不给咱钱,看我不把他鸡笼子给搬了!”
听得张延龄直想给这个大哥翘大拇指。
还是你牛逼。
天不怕地不怕,大概你以后也把大明朝堂当成眼前的张家予取予夺吧?
兄弟俩正百无聊赖,各拿个草棍在地上划拉,对面门口进来个少年郎,十六七岁衣着光鲜,跨步到兄弟二人前。
“又是你俩?怎跑这儿来了?”
来人乃张殷的二儿子张越。
张鹤龄将草棍往地上一丢,气势汹汹:“就算这是你家,但也是张家地头,谁说我们不能来?”
张越似懒得搭理两兄弟,一副冷漠神色:“别又是跟着你爹来借钱……唉,要点脸吧,怎么不去跟你姑借呢?人家豪门大户,我们小门小户……谁家日子好过了?光有借没有还,如此下去一家要拖累好几家!”
说完,张越便进里院去了。
“狗眼看人低。”
等张越走远了张鹤龄才骂骂咧咧。
张延龄也看出张越瞧不起自己一家,但要命的是,他觉得人家说得挺在理。
过不下去了不想着如何创造财富,只想赊借。
能说人家势利眼吗?
最多只能说人家耿直,有话直说。
……
……
张家正堂。
张峦坐在客首位子上,正低着头,小心翼翼等着张殷给出答复。
提出借钱的请求,等着别人找借口回绝,再进行情感上的拉扯,这对借钱人来说最为煎熬。
“……来瞻,家里近况你不是不知道,陈公致仕后,咱在朝中唯一的凭靠就是你家那位在南京翰林院掌院的徐翰林,关系虽有些疏离,但好歹是个纽带。先前你屡次来借银子周转,我都尽可能通融,便在于此。”
这说的是张峦当初把自己的妹妹嫁给徐琼当小妾,为张家获取政治资源的事情。
而张殷先前愿意借银子给张峦,就是看在其妹夫的面子上。
张峦叹道:“可惜人在南京,能帮上忙的地方,不多啊。”
“帮不帮得上忙,都在其次。”
张殷道,“眼前倒是有个事,要跟你说说。朝中有位锦衣卫指挥佥事,万通万国舅,你应该听说过,他的庄子基本都在霸州一带,但咱兴济也有他的地……”
“知道知道。”
张峦道,“万家几位国舅,在北直隶声名贯耳,权势熏天啊!”
张殷点头:“这不正好巧了吗,他在兴济的门人,听说你家有个丫头,生得花容月貌,想纳过去当个小妾,先前来我府上问过,我跟他们说,你家妮子已与人许配婚约,怕是不成。
“我寻思着,要是你同意这桩婚事,把事办成了,以后有万国舅这个高门给咱张家撑腰,无论以后张家在兴济立足,还是你上京求学,甚至求个传奉官,那都是一句话的事情。这种事我到底不能做主,你自己寻思吧。”
第三章 铁公鸡
张峦从内院出来,没跟两个儿子多做解释,便带着他们出了院门,也不说去何处,一路皆缄默无语。
张鹤龄忍不住问道:“借钱的事咋样了?二爷肯借咱钱吗?”
张峦继续沉默以对。
过了几条街,不远处正是孙府大门,张鹤龄情绪高涨,正要往前走却被张峦伸手拉住。
“没有晌午时候往别人家里做客的,传出去会坏了名声。”张峦摊开手掌,“把你娘给的两文钱拿出来,咱路边吃碗面。”
这下张鹤龄不乐意了,那是他凭本事从老娘那儿敲来的钱,目的肯定不是为了买烧饼充饥,在一个十三岁少年眼中那是可以派上大用场的“巨资”,未曾想先被老父亲给盯上了。
“爹,姐夫家吃得好用得好,为啥不去他家吃?”张鹤龄抗议。
却见老父亲脸色阴沉,目光冷厉得吓人,只好抠抠搜搜把两文钱掏出来,被老父亲一把夺过。
张峦自己又从荷包掏了两文钱出来,到了街口,他让两个儿子先找个位子等,而他则过去找店家,争讲了半天才回来坐下,不多时店家捞了三碗宽面过来,只有一碗漂着油星和几片肥肉。
张峦把那碗肉面推到张延龄跟前,自己只挑了面最少的,拿起筷子便吃。
“爹,为啥老二那碗有肉?”
张鹤龄眼巴巴望着有些不甘心。
张峦道:“你弟养伤,吃点好的怎么了?还不是因为你,就是你把你弟带出去弄伤的……”
张鹤龄咽了口口水:“给俺也加两块肉呗?”
张峦一脸嫌弃的神色:“带肉的三文钱一碗,不带的两文,为父好说歹说,才让店家把两碗面分成三碗,不想吃就饿着!”
张鹤龄吸了口鼻涕,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突然又觉得热气腾腾的宽面是好东西。
“哥,你也吃……”
张延龄伸筷,想把自己碗里的肉夹两块过去。
张鹤龄这会儿倒也能发扬兄长的风格,伸手阻止弟弟,“爹不是说了,你在养身子?吃你的,我留着肚子去姐夫家吃好的。”
说着,就扒拉起碗里的面。
张延龄看着眼前的面,他没什么胃口,却很佩服张峦讲价的本事,四文钱买了本来五文钱的面,还给分成三碗……就是这精明劲儿没用在对的地方。
……
……
爷仨把面吃完,两兄弟正要起身走,张峦阻止:“不急,等日头再斜斜。我去盛碗汤——把碗拿过来……”
说完很没品地去跟店家续了杯。
三人好似路边品茶一样,端着碗喝面汤。
张延龄最先放下碗:“二爷是不是说了什么?我和大哥都长大了,家里有什么事是不是也该让我们知晓?”
“小屁娃娃,操那没用的心干嘛?”
张峦骂了一句,似也觉得小儿子的话有几分道理,最后放下碗,叹口气道:“今年闹旱,咱家那几亩地,收成没几个,也没收上什么租子,这么下去,怕是冬天挨不过去,一家老小就要喝西北风了。
“你们二爷给你姐许配了个婚事,只要嫁过去当妾,先前的债一笔勾销不说,还能再给添点,加上聘礼什么的,连我应个乡贡都够了。”
张峦终于把藏了一路的心事说出来。
张鹤龄擦擦鼻涕:“姐夫家挺好的,在咱们这地儿有头有脸,干嘛姐姐要嫁给别人当小妾?爹,咱不能同意。”
张延龄道:“二爷名义上是跟咱商谈,其实是先礼后兵,如果咱一口回绝,下一步他就要让我们还债,以后再想借钱恐怕就没门了。”
“你咋知道?”
张峦不解地望着小儿子,他没想到这话能从一个十一岁少年口中说出来。
张延龄不回答,又问:“什么人家?”
张峦道:“对方来头不小,北直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万国舅,锦衣卫指挥使万通。”
“咦?万国舅不是早死了吗?”
张延龄脱口而出。
“你说啥?”
张峦有点发懵。
张延龄点头道:“不就是京城人称万二的那个?人家死了好几年了,死人怎会纳妾?还有,他比爹岁数都大,爹你是不是听错了?”
“这个……小孩子别瞎说,万国舅好端端怎会死了呢?”张峦当然不相信儿子说的话。
张延龄不由摇头苦笑。
《宪宗实录》上清楚记明:
“……(成化十八年三月)锦衣带俸都指挥佥事万通卒,命有司给赙并葬祭,视常例有加,通,贵妃之弟,行二,时不称其官,惟以行第称万二……”
却说这万通还是个为非作歹的“情种”。
“……有徐达者,妻美而艳,通见而悦之,因收达为家人,而纳其妻,令达在两淮中盐,通遘疾时,达适归,通闻达与妻私语,哽咽而至于死。达后亦挟所得通余赀,得为锦衣卫任事指挥……”
说的是万通抢了别人家的媳妇当小妾,还拿出一大笔钱让前夫哥去两淮地区贩盐,前夫哥回京时当着重病的万通的面与前妻卿卿我我,病榻上的万通气不过一命呜呼,前夫哥用从万通那儿得来的钱财买了个锦衣卫的官,甚至当上了锦衣卫指挥。
这是一个“前夫哥卖妻求荣、接盘国舅愤而暴毙”的故事。
当然,皇亲国戚家的事,不是普通升斗小民所能知晓,如万通之死,张峦远在兴济也不知晓。
放在几百年后信息爆炸的时代,也不外乎如是。
“爹,我没骗你,万二真死好几年了,我是听路过的客商说的。我觉得二爷连实情都不肯相告,咱还是别把姐姐往火坑里推了吧?”张延龄劝说。
张峦一脸不悦:“你二爷应该不会骗我……不是万国舅又能是谁?莫非是万家大国舅和三国舅?”
张延龄道:“如果不是国舅,只是万家什么亲戚,再或是有人打着他们的旗号出来招摇撞骗呢?二爷又没亲眼见其人,他怎知是真是假?”
“哎呀,你二爷颇有见地……你小子哪儿听来那么多是非?哼,你让为父不信你二爷,信你小子?起来起来,收拾东西,去孙府,拿出点精气神,别让人以为我们是去借债的……”
张峦明显被儿子说得信心全无,只能靠当爹的气场压制内心的忐忑。
张鹤龄咧嘴笑道:“咱不去借债,去溜门子耍乐呢?”
“滚!”
张峦骂道,“贼头贼脑没个人样!还不如你弟弟呢!咱是去退婚的,不管你姐嫁给谁,总不能嫁给一个病痨鬼……本以为孙家家大业大,谁知也快成破落户了,你爹我这块宝贝疙瘩可不能白瞎。”
这会儿张延龄也听出来了。
姐姐就是老父亲手里的敲门砖,换不来荣华富贵绝不罢休。
不过想到曾经那两个倒霉姑姑……现在轮到自家姐姐了……只能说老张家擅于搞政治联姻、裙带关系、投机主义那套。
第四章 徽州来客
孙府门前,停了一辆辆马车,正有人从马车上往下卸货,一袋袋东西被力夫扛着进入府门。
张家父子三人到了门前。
张延龄特地打量了一下,麻袋里似乎都是粮食等物。
“这不是亲家老爷吗?”
孙府的下人认识张峦,热情接待,随即道,“小的这就进去通禀。不过我家老爷正在迎客,恐怕要稍微怠慢一些。”
张峦觉得很别扭。
身为亲家公,虽然落魄了,但亲自登门,你们不出门好好迎接,怎么都说不过去。
“那我就……等等吧。”
张峦为了在两个儿子面前彰显身份,腰杆挺得笔直。
过不多时,门子又出来,笑道:“我家老爷正在接见南边来的客商,实在抽不出空……请您先进内,到偏厅等候。张老爷,里面请。”
“嗯。”
张峦本来面色就不好,听到这儿,更觉得孙府的人怠慢自己。
带着两个儿子进到院子,听见正堂那边有声音传来,张峦也不等门子引路,径直就往正堂而去,显然老马识途,轻车熟路了。
“张老爷……往这边……”
门子想上去阻拦,不料张峦抢先一步过了门廊进入正院,而张鹤龄也一马当先给他老爹开路。
张延龄则比较识趣,慢吞吞跟在后面。
总归是来退婚的,很快就要扯破脸皮,又不是来喝茶,干嘛要装斯文讲礼数呢?
老父亲这脾性,倒也对他胃口。
“张老爷,您不能进啊。”门子本以为张峦身子骨单薄,随随便便就能挡住去路,谁知这会儿怎么都拦不住。
张峦道:“我听到里边似有吴侬软语传来,莫非是江南来的客人?正好见识一下……想来你家老爷不会见怪!”
说话间,张峦已行至正堂门前,但见敞开的堂门里面主位上坐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旁边客首座上坐着个二十来岁芳华正茂的女子,而在女子身后还立着个好似帐房或丫鬟、年不过十四五的小妮子。
“何人在外喧哗?”
女子先开口询问。
主位坐着的正是孙府老爷,孙伯坚的父亲孙友。
孙友看到张峦,急忙起身:“此乃本地张生员……张家与我孙家乃秦晋之好。”
张峦笑着打招呼:“孙兄,可是打扰你会客?说起来多日未曾登门,实在想念得紧。”
张延龄不由斜看老父亲一眼。
老爹,你说话咋这么好听咧?
孙友满脸尴尬,却也好面儿,不得不迎出门来,笑着拱手:“来瞻兄亲自登门,有失远迎,还望海涵……全因府上有贵客,不敢怠慢。”
“孙兄说哪里话?我又不是外人,当然要以客人为先。”张峦嘴上客套,视线却不离跟着孙友迎出来的女子,“不知这位是……?”
孙友道:“此乃徽州秦掌柜。”
“秦掌柜?久仰大名,今日得见实在三生有幸。”
张峦嘴上说着奉承话,“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如此年纪轻轻便操持家业,难怪都说徽州商贾走天下,就连妇孺都不可轻视,果非虚言。”
“张老爷谬赞了,小女子抛头露面,实乃情非得已,多得各方贤达善待……既是孙当家故旧,里边请吧。”
秦掌柜显得很客气,但连落在后边的张延龄都看出此女脸上满满的嫌弃。
人家在这边闭门谈生意,你一个孙家未来亲家公突然闯入,还对我一个女性客人评头论足,不觉得失礼吗?
……
……
张家父子三人,进到孙家正堂。
孙友继续坐主位,只是秦掌柜对面多了三个不速之客,张峦端坐客次位,而张鹤龄、张延龄兄弟俩好似左右护法一样立在老父亲身后。
“孙兄,看来你们要谈的生意不小啊。”
张峦笑望一旁桌子上堆成小山般的礼物打趣。
其实一眼望去没什么贵重之物,倒是有一套文房四宝很是显眼。
秦掌柜矜持地道:“小女子造访前,听说孙当家颇有文采,好笔墨丹青,特地以徽州特产为孙当家一用。”
张峦闻言脸上涌现一抹惊喜之色,起身走到桌子边细细端详:“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徽州四宝?”
孙友无可奈何,不得不起身来到张峦身边,仔细打量那文房四宝。
“正是。”
秦掌柜缓缓起身,莲步轻移,来到桌边轻声细语介绍,“此乃徽墨、歙砚、澄心堂纸和汪伯立笔。”
“好东西,好东西。”
张峦忍不住想伸手去摸,却不好意思触碰。
因为就连见闻浅薄如张峦都知道这么套东西拿到市面上起码值个十两银子,真不是一般人家用得起的高贵之物。
秦掌柜又笑道:“小女子还带来家乡的茶叶,特地给孙老爷品尝……此乃黄山云雾。”
“这些年敝人经常听人提及黄山云雾茶,谓其芽肥毫显,香浓味甘,实乃茶中极品,早就想品上一品,可惜一直未曾买到正品。”
孙友两眼冒光,脸上满是喜色。
本来对方送来礼物,自己也不好意思问都是些什么东西,不料张峦的到来打破了这种缄默。
“是吗?若真是黄山云雾茶,确实是不得多得的珍品!”张峦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见到什么都觉得新鲜,此时更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张延龄很想提醒老父亲,咱就算家道中落,你也不能在人前表现出馋样,刚才那一往无前的气势呢?
眼见张峦情绪有些不可控,张延龄赶紧出来打圆场:“听说黄山云雾乃当世名茶,而黄山产茶始于宋之嘉佑,距今已经四百多年历史,且经久不衰,乃茶之上品。”
本来秦掌柜只是想彰显一下自己送来的礼物有多贵重,闻言含笑望过去:“这位小公子,你对黄山茶的历史倒是了解颇深。”
张延龄心说,这不正好巧了么,我研读医书时正好涉猎过这方面的内容,后世康熙年间成书的《徽州府志》中详细记载:“黄山产茶始于宋之嘉佑,兴于明之隆庆”,眼下你们黄山所产茶叶,还没到贡茶的地步,但已广泛流传,我知道并不稀奇。
且黄山云雾乃有明一朝的名茶,可惜制作工艺失传了,有人说跟后来的黄山毛峰有继承关系,但缺乏考证,毕竟黄山毛峰是在光绪年间才被研制出来的;还有人说黄山汤口茶继承了云雾茶的衣钵,但实际上后来的汤口茶出自清初戴氏家族传承,跟宋代和明朝的云雾茶还是有所区别。
不管黄山毛峰还是汤口绿茶,后世都属于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而广受好评。
但既然你喜欢听好听的,那我不妨再说上两句。
“我还听说,黄山茶养生之仙药也,延年之妙术也。不知真假?”张延龄补充。
秦掌柜饶有兴趣,颔首不已:“小公子言之凿凿,让人钦佩不已。关于云雾茶,民间的确有如此说法,但从未曾像你这般归纳总结过……不知小公子从何处听来?又或是从哪本典籍中见过呢?”
徽州商人,也就是徽商,在明朝中叶逐渐掌握经济基础后,开始对家乡文化追根溯源,并且进行推广。
听张延龄说的东西符合他们的需要,自然想问个清楚。
这要是市井之人说出来,秦掌柜或许不会在意,但问题是张延龄是秀才家的公子,这可就有说法了。
张延龄笑着摇摇头:“我也不记得从哪儿看来的,不过的确见过。”
“小公子不妨仔细回想一下。”秦掌柜有些着急。
张延龄继续摇头:“真记不得了。”
秦掌柜大为失望,不由往张峦身上瞟一眼。
她大概理解为,自己先前对孩子父亲有所轻视,身为人子义愤填膺,怎可能如实相告?
其实事实并没有那么复杂,因为张延龄这段话出自日本大和尚荣西所著《吃茶养生记》,虽然荣西是十二世纪的人,但这书的内容要等进入信息社会后才会传到华夏。
不过这也说明,海外之国已在几百年前就对华夏的养生文化产生极大的兴趣。
……
……
双方重新坐下。
秦掌柜对张家父子三人的态度大为改观,接连问询几个问题,全都是针对张峦的。
“张老爷可曾到过徽州?”
秦掌柜找机会问道。
张峦摇摇头:“未曾有机会造访。”
秦掌柜本觉得,一个孩子说的话,必是长辈平时教授。
谁知上来张峦就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孙友看了满脸失望之色的秦掌柜一眼,不由生出帮衬之心,问道:“来瞻兄,看来你对养生术颇有研究,可是之前曾听闻过黄山茶之事?这不,承蒙秦掌柜馈赠,家里刚好有一些黄山茶,便借花献佛,你走的时候带一些回去。”
“多谢多谢。”
张峦当然不会拒绝。
连孙友这样的富绅都难得一见的名茶,自己有幸品尝,今天算是赚到了。
孙友道:“那你……”
“我是真不知道。”
张峦也不藏掖,微笑道,“只是听说徽州是个好地方,尤其是黄山,乃仙家养生之所,轶闻传说多不胜数,想来有其独到之处……秦掌柜,是这样吧?”
“呵呵。”
秦掌柜听到他胡扯,只能苦笑一下。
张延龄见秦掌柜眼神暗淡,感觉眼前的女人开始不把自己父亲当个人物,认定没投资价值,当即笑道:
“父亲,您不是说过,黄山有奇松、怪石、云海、温泉、冬雪五绝,且如此胜地,产出的茶叶必定有延年益寿之功?还曾说过,您有一位朋友,曾在那里记录下很多东西,全都列在文章里,只是还没有刊印出来。”
“是吗?”
张峦皱眉望向儿子。
他当然知道儿子完全是在扯淡,不过当他看到对面女人那重新变得热络的眼神,登时明白儿子为什么这么说。
“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唉!不提了。”张峦摆摆手。
他不是不想提,而是真没什么可提的。
自己不想吹牛逼,反倒是儿子帮他吹。
关键是他什么都不懂,什么徽州,什么黄山,他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孙友打起了圆场:“无妨无妨,以后有机会,一定请来瞻兄的朋友饮宴,好好聊聊。不如我们换个时间再谈?”
“也好。”
张峦自然乐于接受。
秦掌柜起身:“今日与孙当家大致谈完生意,这便回去了,不敢再多叨扰二位。”
“岂敢岂敢?”
张峦起身就要相送,孙友赶忙阻止:“来瞻兄,你且安坐,我这边送秦掌柜即可,回来再好好招呼你。”
“你太客气啦。”
张峦也不推辞,施施然坐下,翘起二郎腿,读书人的风骨消失无踪。
张延龄不由摇摇头,自己这老父亲果然不靠谱,连个逼都不会装,白瞎你儿子给你铺的路。
……
……
“回头打听一下,这位张老爷到底是何来历,为何对我徽州之事如此了解。”秦掌柜出门,正要上马车,忽然想起什么,冲着一旁的小丫鬟吩咐。
丫鬟撅着嘴,不乐意道:“奴婢听那小子讲的,分明就是牵强附会,什么延年益寿的仙茶,可能就是临时起意瞎编的吧。”
秦掌柜道:“那你知道黄山产茶从何而起?”
“不是宋朝吗?”
丫鬟想了想,瞪大眸子,“听他说,好像是嘉佑年间,那是何时?”
秦掌柜叹道:“问题就在此……最近我走访不少名家,才大致判断出时限,未曾想从他口中随便就说出来,还能把时间说得那么准确,且少年之口通常不会遮掩,可见那位张生员是个装糊涂的高手啊。”
这话要是被张峦听到,一定嗤之以鼻。
什么装糊涂的高手,我是真糊涂好不好?
“未曾想,这小小兴济之地也是卧虎藏龙,看来还真要在这里多盘桓几日。”秦掌柜道,“霸州那边就不过去了。让老宋他们过去打个招呼,就说我有事要耽搁,回头就南下返回徽州。”
“小姐……”
“别说了,最近我奔波不少地方,也是时候休息一下了,正好留下来,看看这兴济的风土人情。”
第五章 悬壶济世(求收藏)
孙友送走客人,回到正堂。
一边让下人分装茶叶,孙友一边道歉:“亲家公,若你是为小儿与令嫒婚事而来,那我只能说一声抱歉……真不是我家有意拖延,实乃小儿顽疾缠身,多番调养仍不见好,婚期只能一拖再拖……不过敝人已准备近日到贵府把纳征之礼完成,好事将近呐。”
“不急,不急。”
张峦好面子,仍不愿主动提及退婚之事。
孙友道:“今日这位秦掌柜,乃徽州巨贾,新近与我家有些生意上的往来……来人啊……”
孙友大概听说张峦家中近况,急忙让人端出个木托盘来,掀开上面覆盖的红布,却见托盘里整齐摆放着五个小银锭,每个大概一两重的样子。
张峦一看眼睛都直了。
这会儿退婚什么的他已抛诸脑后。
“这是……?”
张峦急忙问询。
孙友道:“听说贵府近来遇到一点难事,你我两家乃世交,敝人不能坐视不理,一点心意还望笑纳。”
“这怎么好意思?”
张峦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已忍不住要伸手了。
既给茶叶,又给银子,张峦都快要把孙友当成财神爷了。
张延龄赶紧从背后拉了父亲一把,“爹,咱不是来商量退婚的吗?”
一句话就让场面变得非常尴尬。
“老二,你说啥?”
张峦板着脸喝斥。
张延龄赶紧往父亲身边凑了凑:“病痨鬼……万国舅……银子要还……”
听到这些个“关键词”,张峦瞬间冷静下来。
他这才想起自己到孙府来是干嘛的。
眼下孙府虽然慷慨给了大把银子,但其实只能算是聘礼,是他卖女儿得来的钱,如果卖给万国舅家可能得到的更多,若婚约不能履行的话这银子必然是要归还的。
就算履行婚约,银子也可以说是孙家拆借,需要归还。
“孙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张峦好面儿,对方给足了自己面子,他就想以礼还礼,撕破脸的话不好说出口。
孙友急忙问道:“来瞻兄,可是我府上有做得不周全之处?”
“这个……”
张峦支支吾吾无从回答。
张延龄道:“爹,相师不是说了吗?姐姐与孙公子命格相冲,很可能是因为姐姐的缘故孙家公子的病才一直不见好。我们来退婚,不也是为了保两家周全?”
张峦眼前一亮,急忙道:“对对对,我们是为了维护两家人的周全才来退婚,尤其是考虑到令郎的身体。”
孙友也急了,一脸不情愿:“解除婚约这么大的事,怎不提前商量商量?这要是传出去,你我两家人的面子都挂不住啊!”
张峦眼见撕破脸,当即硬气起来:“这不是来商量了么?孙兄,当初是说好了婚事,可令郎一直没能履约,早早完婚,这一拖再拖,我家姑娘都快成老姑娘了。于是专门去问过相师,人家说他们命里相克,并非良配。”
“怎么可能?”
孙友摇头不迭,“当初找人说媒的时候,已经请过相师看过二人八字,并不相冲啊。”
本来是亲家间的友好会晤,转眼形势就变得微妙起来。
这场面对张家父子三人来说多少有些不利,毕竟眼下是在孙家的地盘上。
正说着话,内堂传来咳嗽声。
随即一名年轻俊朗的男子,在小厮相扶下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光看那步履蹒跚一步三摇的凄惨样,就知道病得不轻。
张延龄从记忆中找出来,眼前这面色苍白病恹恹的青年就是曾经去过张家几次的孙伯坚。
“父亲,儿听到你们说的话,凡事不可强人所难,既然张家有意退婚,我们也该知进退,强扭的瓜不甜。”
孙伯坚在小厮帮助下站定,说出的话通情达理。
“吾儿,你怎出来了?”
孙友急忙迎过去。
“咳咳,父亲不必担心,先前您在外接待客人的时候,儿便在后堂,全都听到了,只是未曾出来打扰。儿觉得,张家如此做,必定有其缘由。”
张峦一听放心多了,走过去一脸关切地问道:“贤侄,身子骨可好些?”
孙伯坚道:“伯父有心了,晚生一直都在静养,可这病一直不见好,今年入秋后发病更甚。或许晚生与令嫒无缘吧。”
显然有关命理相冲这件事,孙伯坚比他父亲孙友更为迷信。
病是孙伯坚患的,症状一直不见好,闲下来没事偶尔也会想想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偏偏这两年跟张家定下婚约后病症就加重,他会思忖两者是否有关联。
张延龄在旁看了,心里暗笑不已,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的任务就是让你相信,尤其是不能让你继续纠缠我们张家。
张延龄拿出孩童特有的天真笑容:“孙公子,我看你面色不太好,是不是最近喘鸣之症越发严重了?难道就没寻医问诊?我家那边有个祖传的偏方,或许能帮到你。”
张峦一听赶紧用警告的眼色瞥了儿子一眼:“老二,你胡说什么?”
张延龄当然不是无的放矢。
他可是真正的“老中医”,如果连哮喘的症状都看不出来,那十一年的中医算白读了。
对方不但是哮喘,而且还是季节性哮喘,春天多因为花粉、粉尘引发的吸入型过敏哮喘,秋冬引发的感染型哮喘。
张延龄一看就知道这是混合型病症,主要是因为细菌、病毒感染造成,这也是导致孙伯坚的病症迁延不愈的根本原因。
“没错啊。”
张延龄道,“父亲您忘了,其实这喘鸣之病是有办法缓解的。”
张峦心里那叫一个气。
这哪是什么喘鸣?外面都说孙家公子得了肺痨,命不久矣,他才坚定要为女儿退婚。在这件事上,当老父亲的并不是纯粹嫌贫爱富,或者说本来人家孙家家底还是很殷实的,比起张家强多了,他可没资格嫌弃。
张峦一定程度上全是为了女儿好。
孙伯坚听到曾经小舅子的话,面带欣然:“的确是喘鸣。”
这大概是外面言及他的病,都笃定是肺痨,治不好不说,还会传染人,畏之如虎,让他分外郁闷,平日根本就不敢走出家门,他本来想的是张家来退婚,可能也是因为听到这传闻,有甚误会。
对他这样好面子的人来说,本不想解释,再说张家根本就没拿肺痨说事,只说命格相冲,那他就顺理成章互相给台阶下,同意退婚。
张延龄道:“父亲,我看得没错吧?咱家的药方其实挺管用的,就是不知孙公子敢不敢用我们的药。”
孙友在旁好奇地问道:“来瞻兄,贵府……在悬壶济世方面莫非有甚高深造诣?”
“这个……”
张峦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显得尴尬无比。
张延龄拉了拉父亲的衣袖:“父亲,虽然咱不是专业行医的,但孙公子怎么说也与我们家有很深的渊源,我们把药拿出来,他们是否接受那是他们家的事,我们也能尽一份心意不是?”
孙友听到后一阵犹豫。
毕竟之前从没听说张家给人看过病,自己儿子的病找了那么多名医都没看好,会轻易采纳你们张家的偏方?
孙伯坚倒是显得很坦然:“若真如此,倒是要感谢张伯父。”
“哪里,哪里。”
张峦忐忑不已,心里在想,这谎应该怎么圆?
张延龄又拿出孩童般灿烂天真的笑容:“爹,事已经办完,咱走吧。娘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呢。”
“可是,可是……”
张峦显然并不着急走,他想让孙家把退婚之事,白纸黑字签下来再走。
孙伯坚道:“事既如此,回头在下会亲自到府上把婚书给退了,如此也全了两家的情义。”
不但张峦,连张延龄都对这个“曾经的姐夫”多了几分敬意。
刚才张延龄催着老父亲走,也是在提醒张峦,要是在这里把婚给退了,那是个人都知道咱家主动的,名声很不好。
既然孙家已经答应退婚,他们好面子必定不会反悔,让他们亲自上门退婚,理就站在我们这边了。
明面上是这么个理,但其实更关乎因退婚而发生的一切费用,谁占主动谁吃亏。
老父亲你要在这里退婚,你确定能赔得起孙家之前过礼花费的银子?
可人家孙伯坚似乎也意识到了,张家近况不好,所以没打算为难张家父子,干脆提出回头主动上门退婚。
“哎呀,到底不能伤了和气,贤侄好好养病,那我……回头再来探望……”张峦心中感动,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眼前的男子,做不成自己的女婿,实在是太让人惋惜了。
……
……
从孙府出来,张峦手里拎着包茶叶。
临出门的时候,他还对没能把银子带出来而显得十分遗憾。
他对曾经的女婿挂怀不已,当着两个儿子的面,发出感慨:“这么个有为青年,才华横溢,前途不可限量,为何却遭此横祸?老天不公啊。”
张延龄心说,你这曾经的女婿唯一的机遇就是跟你女儿订过婚,前途就此一片光明。
老天爷还是公平的。
张鹤龄道:“爹,你不是说他家都快成破落户了吗?我看他们又进了不少货,可能要发大财了……还有那个秦掌柜,一看就是做大生意的……”
“不知道别瞎说。”
张峦教训一句,随即瞪着张延龄,“老二,你在孙府发什么疯?在秦掌柜面前贸然说话也就罢了,怎还提到治病救人,你让为父上哪儿给他找药治病?”
张延龄笑道:“爹真的没办法吗?”
张峦被问得一怔,气势没先前那么足了,甩袖道:“随便找个大夫,开点治喘鸣的药,好不好的反正跟咱无关。说是喘鸣,我看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就是他的病一直不见好的话,怎么上咱家门退婚?”
张延龄道:“所以啊,我也是在帮家里,如果咱帮他把病症给稳定下来,他会觉得,可能真是因为跟姐姐命格相冲才沉疴难起,更愿意来家里退婚。且如果他自己上门,咱也就不用退还他家的银子,这不是在帮家里吗?”
“说那些浑话作甚?真以为治病那么容易?”张峦当然明白儿子说的在理,但他为难的是,这根本是个无解的命题。
张延龄却笑嘻嘻问道:“那爹,咱去药铺,或者去找个大夫什么的看看,总可以吧?”
张鹤龄道:“二弟,先前你就是瞎说,是不是?其实在孙府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胡说八道起来比我都厉害,面不红心不跳。绝了!”
“真被你们两个小东西给气死了!怎么生了你们这两个孬货!走了走了!”
张峦气不打一处来。
张鹤龄问道:“爹,去哪儿?”
张峦没好气地道:“还能去哪?去药铺!随便抓点药送过去,就说是咱的心意!好不好的他心里也该有数。我看他家是真的病急乱投医,这么鬼扯的话居然也信?以后走到哪儿再瞎说,看为父不把你俩的嘴巴给撕烂。”
“爹,那都是老二说的,我可啥都没说啊……”
……
……
张延龄很高兴。
这趟他出家门,什么去张家大宅、孙府的都不是目的。
他进城主要是想见识一下大明的风土人情,再就是领略一下大明中期的杏林文化。
那些传说中能治大病的药方,说不定正等着他去发掘,他不由想到自己幼年时经常看到当老中医的祖父在家里翻阅一些古籍,那时候的他就对中医产生极大的兴趣。
虽然近代后中医的名声越来越不好,采信中医的年轻人也越来越少,但他坚定那是传统文化瑰宝,价值不可估量。
“如果一觉醒来,我发现还在现代时空的床上,梦中接触过的古药方全都记得清清楚楚,或许我就能改变一个时代!”
想到这里,张延龄憧憬无限。
当他们进到药铺,随便找了个坐诊大夫,问询有关治疗喘鸣的药方,还说要抓一些成药回去时,大夫却只是随手开了几味药。
张延龄看到药方所列药材,瞬间对于这时代医生的真实水平产生极大的怀疑。
“大夫,三岁血余是啥玩意儿?”
张延龄虽然已经意识到是什么,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大夫不耐烦地道:“就是三岁孩子的头发,这是药引,记住要三岁,一岁不能多、一岁不能少,不然药效不成。尽可能要用女娃的头发,旁的药,直接去柜上抓便可。”
张延龄心里破口大骂,还以为你本事多大呢。
头发当药引能理解,你还非用三岁孩子的头发,还得是女娃……你在这里给老子搞玄学呢?
虽然张延龄也知道这大夫不过是照本宣科,但还是在心中默默给这货打上标签……庸医!
第六章 中成药
孙府。
张家父子离开不久,孙伯坚的姐姐,也就是孙友的长女孙程盈出现在父亲面前,她是听说张家登门退婚之事,特地从自家铺子赶回来。
“秦掌柜走了?”
“走了。”
“那张家父子呢?”
“也走了!”
“父亲,张氏为何如此不识好歹?外间不过是有弟弟一些不好的传闻,他们便上门来退亲,这要是传出去,我孙家的面子往哪儿搁?”
孙程盈与孙伯坚是一母所出的姐弟,同一年出生,一个出生在年头,一个出生在年尾。
本来孙家的产业应该由孙伯坚打理,奈何孙伯坚体弱多病,且是个文弱书生,孙友不想让儿子费神,就让孙程盈打理,并准备给孙程盈招个入赘女婿回来。
孙友道:“张家老爷并非是听信外边的闲言碎语,他们知道伯坚不过是患了喘鸣之病。”
“说得好听……”
孙程盈气恼道,“不是看在他是个生员的份上,我孙家岂会让他们高攀?这婚事,关系到我孙家颜面,怎么都不能退。”
孙友听了很恼火,道:“这其实是你弟弟自个儿的意思……张家说找了相师测过,他俩命理相冲,难道非要让弟弟有个三长两短你才肯罢休?哦对了,总说你弟弟,你自己怎不早完婚?将来家里总要有个主事的,你弟弟如今已届院考,一旦考过就是生员,难道你指望你弟弟以后打理府上的事情吗?”
孙程盈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显然她不想弟弟取消婚约,也是为自己考虑,这两年因为接手了家里的田庄和生意,见过了世面,不甘心早早嫁人生子,守着内宅过日子。
“张家老爷说了,他们家有个治喘鸣的秘方,回头让人去取一下。”孙友道。
孙程盈又不满了,嘟囔道:“总不能病急乱投医吧?”
孙友道:“张家怎么说也是书香门第,府上出过进士高官……你还说他们家高攀,换头几年,人家正眼瞧过咱?在治病救人上,人家有何必要信口开河?管不管用先且不说,拿回来配了药,试过便知。柜上的事怎样了.?”
孙程盈语气中带着几分抵触:
“泊靠在运河码头的运粮船上的粮食都已经顺利卸下来了,邸店全塞满,剩下的也都运回家里的粮仓储存起来……这次趁着北方闹旱灾,这批粮食进回来,等春荒时节放出去,应该可以小赚一笔。”
孙友连连点头:“好,好,赶紧把事情办妥了,这两年咱家光景也不好,要是再出什么差错,怕是城外二百亩地也要易主!”
……
……
城门口。
张峦因为没借到钱,只能去别的亲友家碰碰运气,而张家兄弟则带着茶叶以及从药铺买回来的药包,走在回家的路上。
“二弟,都怪你,要不是你阻拦,咱定能从姐夫家带回银子……想想就心痛……”张鹤龄毕竟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他所能见到的仅仅是眼前一点利益。
张延龄瞥了他一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连爹都知道不收更好……爹可比咱有见地多了……”
“我看爹就是被你给蛊惑了……你说你买这药有啥用?真能把姐夫的病治好不成?其实真治好也不错,这样姐姐就可以顺利嫁过去了……你看他家门口那么多大车卸货,一看就家大业大。”
张鹤龄说着,眼里满是艳羡。
张延龄不屑一笑:“我看过了,那批货全是陈粮,且是漕粮……平常年景没什么,今年他们家怕是要因为这粮吃官司。”
“啥意思?”
张鹤龄皱眉,“弟啊,咋你挨了棍子后,说话跟以前不一样了呢?你说的我咋全都听不懂?”
张延龄没法跟一个没开蒙的少年解释清楚。
大明漕粮,装船后通过运河运往北方,是为“正载”,运河沿途建有各种储存粮食的粮仓,按照惯例每隔一两年就要推陈出新,商贾会把陈粮买回去变卖各处。
但这本身不合规,或者说是法度外的灰色地带,有不少粮官上下其手,中饱私囊,导致粮库空虚。
正好成化二十二年十一月发生粮草大案。
事情起因是:
“户部奏大同仓库俱缺粮储,郎中戈孜言,欲得京库银十余万两,并量开淮浙二十一二年存积盐二十余万,引召于大同上纳粮料,缘京库所储有限。”
意思是,户部上奏说粮储不够了,需要用银子来折算,皇帝一听不乐意了,咋这几年风调雨顺的还要用盐引来折粮?
弘治六年之前,盐引用的是粮开中制,多余出来的盐引为皇帝私有,而这时代经常发生权贵侵占的现象,那在皇帝看来无疑于是在掏空自己的腰包。
皇帝马上派人去调查:
“……时吏科给事中宋琮等查盘大同并偏头雁门诸关粮草,还奏各边粮草亏损无算,因劾奏伦等不能禁革,而钰、淇失于防范事,下户部谓宜如琮等。边关巡抚方急请裁处命停钰等俸三月,且言粮饷备边急用,一仓侵盗乃至三十余万,其即令巡按御史查究以闻……”
案件的结果:
“……停巡抚山西大同都御史左钰、叶淇俸各三月,下户部郎中张伦,山西参政刘忠、参议楚麟、副使雍泰、徐谏,佥事马隆、徐辉,并丁忧布政谷琰,参议乙瑄,副使郝志义于狱……”
孙家作为运河重要中转站兴济县的大户,把漕运的陈粮拉出来变卖,本身倒也没什么,毕竟这是常规操作,很多商贾都这么干。
但偏偏赶上这时候,虽然孙家不一定会因此落罪下狱,但被追缴粮食,甚至被官府敲诈勒索,那都是免不了的事情。
看起来是通过跟官府的良好关系搞来的好生意,反倒会让孙家赔得血本无归。
“大哥,我的意思是说,孙家可能会因为这次的生意赔不少银子。”张延龄道。
张鹤龄撇撇嘴:“你小子就是喜欢危言耸听,我才不信呢。人家做那么大的生意,会不考虑到后果?如果咱家以后也能像孙家那般日进斗金就好了。”
张延龄不由打量兄长一眼。
还别说,可能是穷苦人家出身的缘故,以后向大明盐引伸手最厉害的两个人,现在正大眼瞪小眼,以后不管是大明的漕粮、官盐、木石料等,那都是兄弟俩喜欢侵占的东西。
任其发展下去,以后大明的言官没事就磕着咱俩参劾呢。
“会的。”
张延龄拍拍大哥的肩膀,“不过大哥,咱最好悠着点,要见好就收。”
“啥?”
张鹤龄一脸懵逼。
打死他也理解不了弟弟说的是什么。
然后兄弟俩回去的路上就不言语了,大概是彼此都觉得对方是神经病。
……
……
临近日落,张峦才回到家中。
这会儿张家兄弟已经回来一个多时辰了。
“老爷,咋样了?”
金氏赶紧过去问询,还不忘给丈夫“驱邪”。
张峦表现得很不耐烦,却也任由妻子用桃树枝在身上扑腾,叹道:“走了很多人家,除了孙家肯拿出银子外,别的人家还没等我说话,就先向我诉苦……就这样,有那么点借钱指望的孙家,我还把婚事给退了。”
金氏道:“退就退吧,大宅那边不是说,给咱安排了一桩好婚事?”
“这个……”
张峦不知该怎么解释。
昨日饭桌上谈到要把张玗和孙伯坚的婚事退了的时候,老两口不说话,其实他们早有此打算,只是被儿子抢先开口,他们便就坡下驴。
“怎么?婚事又不给说了?”金氏紧张问道。
张峦道:“说是说了,我今天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居然是万国舅家的人。”
金氏问道:“就是宫中万贵妃娘娘家的兄弟?咱恐怕高攀不起啊……人家会看上咱姑娘?”
张峦面色不善:“万国舅也就罢了,谁知还是万二……延龄说他听过路的客商讲,万二早死了。我本将信将疑,下晌回来前,特地找人打听了一下,你猜怎么着,还真死了!赶明儿我还要去大宅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死了?”
金氏一时也有些莫名其妙。
自己如花似玉的大闺女,一家人就等着嫁女儿翻身呢,结果现在大宅那边给说和一个死人的媒?
“老二呢?把我茶叶拿来。”
张峦正要在院中井口边打水洗脸,突然想到今天二儿子的表现,不由招呼道。
金氏拿出块干布,道:“也不知他在干啥,回来后就去山里,挖了些野草回来,说是要配药。那茶叶……”
“别问!这龟儿子,今天老子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张峦想到白天发生的事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在孙家,非说咱家有什么祖传秘方,能把孙公子的病治好,搞得我下不来台,只能顺着他的话胡诌。到了药铺他不听大夫的话,非要自己抓药,多花了三文钱……不过好在从孙家拿了点茶叶,乃传说中的黄山云雾,应该值些银子。”
金氏脸色不太好:“老爷,一点茶叶而已,也就几两重,能值什么银子?”
“这你就不懂了吧?咱不跟你一般见识。先让他拿出来……嘿,以后我与人吹嘘有黄山云雾这等名茶,怕是没人会信……哈哈,你还别说,咱们儿子这张嘴哦,死的都能让他说活,太能吹了……”
“关儿子什么事?”
金氏严厉地看着张峦,那怀疑的眼神分明在说,不会是你自己把那三文钱霍霍了,回来后赖你儿子头上吧?
贫贱夫妻百事哀,早年间金氏也想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奶奶生活,现在却不得不学着精打细算过日子。
“你知道啥,赶紧把老二叫出来,为父要好好罚他!”张峦拿出严父的姿态,脸上却挂着笑。
却听二儿子的声音从房间传来:“爹,你等等再罚我,我药马上配好了。”
此时房间里张延龄正在“配药”。
所配的这副药可厉害了,就是后来让无数孩童闻风丧胆,以苦涩难喝而著称,西医院里也是作为常见药,抗细菌和病毒的实践型中药成方“蒲地蓝”。
第七章 实践出真知
第二天上午天蒙蒙亮时,孙家派人来把药取走了,因为是成药的关系,孙家来人还有些惊诧。
毕竟这年头主打的是药方,直接往外给成药的很少。
上午张峦本还坐下来好好准备功课,毕竟听了儿子的蛊惑,准备去应考乡贡,可当他拿起书本才发现,现在的他根本无法静心修习课业。
“老爷,早些进城问问吧,大丫头昨日到现在都闷闷不乐,若是再不给个准信,只怕是……”
金氏去安慰过女儿,回来后面带忧色对张峦道。
张峦道:“孙家公子体弱多病,就算不是肺痨,那也是喘鸣,昨日问过大夫,那病症怕是一辈子都难治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去见阎王,早断早舍离也好早安心。”
张延龄在旁心说,你这个当爹的可真会安慰人。
张峦本就不想静下心读书,此时也算是给了他逃避的借口,起身道:“那我再进城瞅瞅。”
张鹤龄道:“爹,我也要去。”
“你们俩在家乖乖呆着!出去净惹事,让你娘好好管教你们!”
张峦一边训斥儿子,一边收拾家当,又出门往城里去了。
……
……
本来一家人都不指望张峦能早些回来,谁知还没到中午,张峦便归了家,回来后兀自惊魂未定,急忙让妻子给他“驱邪”。
张延龄闻听父亲回来,也到院子里瞧瞧是什么情况。
金氏问道:“老爷把事问清楚了?”
“别提了。”
张峦一脸晦气,“早早到了大宅,谁知还没进门,就遇到坊正带着人堵门……嘿,你猜怎么着,大宅那边有人染上了瘟疫。坊正问我这两天是不是进去过,我只能推脱说今天刚到,这才让走。”
“瘟疫?那……那……”
金氏一听也紧张起来。
张峦道:“乃痘疮。”
金氏听了差点儿想抹眼泪,担忧地道:“昨日里老爷带两个小子去过,岂不是会……惹上邪祟?”
张峦见妻子埋怨自己,当即板起脸:“事前谁能想到?不过我打听了一下,大宅那边不过是个长工身上起了疹子,不一定是痘疮,反正现在人已经送到牙古庙去了……听说最近城里染病的人基本被送到那儿隔离。”
金氏有些自责:“明知道城里有疫病,就不该让两个小的出门。”
“这不是没事么?”
张峦看似在安慰妻子,但更多是为了彰显身为一家之主的威严。
张延龄走出来问道:“父亲,城里的痘疮瘟疫现在很严重吗?”
张峦瞅见儿子,脸上满是不悦之色,尤其想到昨日是张延龄主动请求进城,心里更多了几分怨责,喝道:
“最近在家老实呆着,哪儿都别去。城里闹瘟疫,本来只是城东王家几个大户出问题……痘疮这疫病素来都是一窝一窝的感染,明明都隔绝了,不知怎的还是传播开来。现在城里零星就有人染上。”
所谓的痘疮,就是天花。
张延龄很清楚,这年头,每当秋冬季节天花都会流行,不分地域和贫富,只有得过天花的人才对天花病毒免疫,不然任何一个人得了都是一种磨砺。
不过这时代,对于防治天花已经很有经验了,那就是隔离。
跟防麻风病一样,不过比麻风病要好一点,毕竟天花发病后痊愈就能终生免疫,而麻风病通常要折腾好几年,所以很多得了麻风病或是出过麻风病的人都会被送到山沟里安置,进而形成很多由麻风病人组成的村庄,近乎与世隔绝。
张延龄道:“父亲没事吧?”
“嗨,我能有啥事?为父好歹也是一家主心骨,身强体壮,抵抗力强,而你娘年轻时就得过痘疮,好不容易撑了过来,她也不用怕……就是你们两个小的最近哪儿都别去……”张峦道。
张鹤龄也跟着出房来,傻乎乎问道:“我也听人说城里流行什么痘疮……爹,那玩意儿很厉害吗?”
“哼!”
张峦语气不善,“若真得了,生死各半,只能听天由命。没死的,脸上也可能会留下疤痕,你俩小子不怕,要是传给你姐姐,一脸麻子以后连嫁都嫁不出去。”
张鹤龄不由望向老母亲,道:“娘不是得过?不也嫁人了?”
“去,去!”
金氏差点儿想拿起扫帚往大儿子身上招呼,却还是出口提醒,“回头烧点水,全家老小都洗个澡,把身上的晦气除一下。最近的确哪儿都别去了,等城里疫病消停下来再出门也不迟。”
……
……
因为张家父子三人都进过城,还曾去过有着疑似病例的张家大宅,使得家里气氛愁云惨淡起来。
张峦这下也不用出门了,既不用过问女儿的婚事,也不用去借钱,算是难得清闲下来,最后只能无奈跑回房间看书。
张延龄借着给老父亲端茶送水的机会,进到主屋,看到张峦正在那儿漫不经心翻着书,近前小声问道:“父亲,您说城里有大户人家得了痘疮,他们现在咋样了?”
张峦接过茶水,吓唬儿子道:“都被关在家里,哪儿都不让去,所有吃喝用度,都由官府派专人放在门口,等人走远了才允许府上的人出来拿。”
“死的人多吗?”张延龄继续问。
“死了几个。”
张峦道,“死不死的倒没什么,但如果你身边都是得病的人,还不让你逃出去,你不怕吗?”
张延龄笑了笑道:“当然怕,我是问,那些大户人家的主人呢?”
张峦道:“还能咋样?都被关起来了呗,有的直接被送去牙古庙了……你是不是也想去?再不老实,为父就把你送去。”
张延龄心想,把我当三岁小孩呢?
你竟然觉得这种吓唬人的手段对一个十一岁的少年管用?
张延龄道:“父亲你说要是我们能帮他们治痘疮,咱能不能从中赚点银子,把咱家之前的欠债给还上,还能给父亲赚点考乡贡的盘缠,到京城过好日子?”
“傻孩子,病得不轻啊。”张峦伸手摸了摸张延龄的额头,又跟自己比对了一下,“大白天发什么胡话呢?”
他皱皱眉头,似也觉得奇怪,最近小儿子的反应跟以前有点不太一样,“为父从来就没听说有人能治痘疮的,如果真能治好,别说几个钱,就算是金山银山也能赚回来,你当那些王公贵胄不会得病吗?嗨,我跟你说这些干嘛……哈哈……”
张峦觉得自己被儿子带偏了,开始闹癔症,做那春秋大梦。
张延龄一脸认真地道:“我是说真的,治未必能治,但防应该没什么问题……父亲是生员,如果由父亲去说,他们或许就会相信。”
张峦板着脸:“你想让为父被人戳脊梁骨吗?为父几时会悬壶济世的把戏?为父乃堂堂读书人!”
张延龄道:“圣人不也说,‘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如果父亲明明有机会兼济苍生却畏畏缩缩,怎称得上是称职的读书人呢?”
“你……”
张峦听到后目瞪口呆,“你从哪儿学来的?”
“不是父亲教的吗?儿记得,这是《孟子》的经义吧?”张延龄道。
张峦一时羞惭,突然想到什么,破口大骂:“你个屁娃娃,居然教训起老子来了?什么有所为有所不为?为父从来都不是大夫,更不知如何兼济天下,怎能听你一面之词?再不滚开,小心为父用戒尺打得你皮开肉绽!”
张延龄一时无语。
果然有时代局限性啊!
不过想想也是,就算眼前的父亲脑袋瓜再灵活,也想不到一向平平无奇的儿子有能力防治天花吧?
……
……
就算老父亲不让掺和进防治天花的大业中去,也不阻碍张延龄在村子里打听远近有无病牛之类的消息。
其实张延龄很清楚,天花的确没法治,只能防,如果是天花病人的密切接触者,只要在六七天时间内种了牛痘,仍旧可以在不发病或者是发轻症的情况下,成功逃过一劫。
既然没法跟老父亲说清楚,他也就懒得说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老老实实等着姐姐去应选太子妃,过自己富贵人生得了,干嘛去操那心?
可没想到才过一天,次日下午,城里孙家就来人了,孙家人造访时张延龄正跟大哥在田间地头玩耍,见到有人进了自家门,似带了礼物前来。
“啥情况?来下聘的?”
张鹤龄兴冲冲就带着弟弟往家里跑。
到了家门口,却见张峦正在跟来客寒暄,正是头两天张延龄见过的孙家家主孙友。
张峦见到两个儿子回来,笑眯眯的,一脸得意之色:“那的确是我张家祖传药方,能给孙贤侄减轻病痛,也算是尽了一点绵薄之力。”
孙友急切问道:“不知药方是……请恕冒昧,在下是想问,还有药吗?”
张峦道:“要不这样,老夫让人配好药,明日你让人来取如何?”
“甚好,甚好。”
孙友一听,心情激动。
张延龄看出来了,他给孙伯坚配的蒲地蓝的确起效果了。虽然这药在后世疗效没那么大,但一个能在抗生素、抗病毒西药泛滥的时代,还能突显一定价值的中成药,说它不好使是不可能的。
且这年头的人都没用过抗生素,每个人的身体都是原生态,这也让蒲地蓝的效果更加明显。
“那我两家的婚事……”
“一切都按照来瞻兄说的办,怎样都行。”孙友道,“若犬子病情好转,必定带他亲自登门相谢,并如约兑现承诺。”
“那就好。”
张峦满意地点点头。
随后老父亲把曾经的亲家公送出门口。
等张峦回来,发现张鹤龄正在拆孙友带来的谢礼,不由皱了皱眉,却没出言喝止。
“老二,你过来。”
张峦突然对张延龄的态度改观,把二儿子叫到一边,慈眉善目问道,“你且说说,从何处听来的药方?你所说的治痘疮,莫非……确有其事?”
第八章 投机主义者
张延龄没法跟父亲讲明白自己的知识从何得来。
但他看张峦的反应,知道这个迂腐的书生老爹,对自己的诊病良方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这都是拜那所谓“金山银山”诱惑所推动,源动力还是父亲对金钱的渴望。
“父亲带孩儿寻师访友时,我曾在某位先生的书柜中看过一本书,叫《伤寒论》。”张延龄道。
张峦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为父倒是听说过此书,那上面有治痘疮的内容?”
张延龄摇摇头:“后来我又看到一本,跟那本有点像,其中有涉及如何防治痘疮的段落,说只要染病后就无解了,但要是发病前做一些必要的诊治,那病症就会变得非常轻微,甚至不发病。”
张峦本来颇有兴致,听到这里兴致索然,晒然道:“简直是胡言乱语。”
张延龄不急不忙:“伤寒,阴阳易之为病,其人身体重,少气,少腹里急,或引阴中拘挛,热上冲胸,头重不欲举,眼中生花,膝胫拘急者,烧裩散主之。”
“你说甚?”
张峦听得云里雾里。
张延龄道:“伤寒论啊……父亲不是说知道吗?”
张峦瞬间感觉面子挂不住。
他这样一个皓首穷经的书生,就算听说过《伤寒论》,也不可能认真研读,毕竟这年头知识昂贵,他又不行医,读那玩意儿有啥用?
“父亲,机会就摆在面前,您要是不信,之后还要出去借钱……现在城里闹瘟疫,可能谁家都不让您进,别说求学进北雍了,恐怕开春咱家的口粮就要断。”张延龄拿出很现实的问题怼张峦。
张峦有些犹豫,问道:“《伤寒论》中还说了什么?”
这是在考校儿子。
张延龄道:“病常自汗出者,此为营气和。营气和者,外不谐,以卫气不共营气和谐故尔。”
张峦瞪大眼,努力想把儿子说的话给记下来,却发现根本无从记起。
“治痘疮,说是若与病患接触不过三日者,要以同染痘疮之病牛,以牛之疱液取之,刺于手臂,可不发病。若五到七日者,可发病,但病症较轻……七日以上者则无效。”
张延龄讲述了以种痘法给天花密接者接种防治疫病的常识。
张峦皱眉不已:“倒是听说过,牛染了痘疮没什么大碍,过段日子自己就好了,可从没听说能把牛的病转移到人身上来,这要是让人感染病殁,岂非……”
“那父亲何不去跟那些养过病牛的人问问,他们平时跟病牛接触多,有谁感染过痘疮闹出人命吗?”
张延龄据理力争。
“这……”
张峦沉吟一下,道,“为父这就去问问。要真有用,这可是个绝佳的赚钱机会,城里大户人家多,为父与各家家主多少有些交情,他们还是相信为父的,就是……”
张延龄耸耸肩:“就是父亲不相信我,是吗?”
“没有……老二啊,你别怪为父怀疑你,以你的年岁,还有你以前的作为,实在是……呵呵,不过你突然转了性子,能静下心来读书,倒是好事一桩。你大哥不是读书那块料,以后咱家不能指望他,就靠你了……你可千万别跟你大哥瞎胡闹。”
张峦说完轻轻拍了拍小儿子瘦弱的肩膀。
张延龄却看出父亲眼睛里冒出点点小星星,那是铜臭的味道。
……
……
父子俩开始搞防治天花大计。
张峦先是出门,到兴济城周边打听有没有人家有病牛,等他回来时,被妻子询问出去干嘛,他也直言不讳,就像自己做了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一样。
金氏却一脸苦闷,差点又要掩面而泣,手上给丈夫衣服扑打的桃树枝也加了几分力气,似在发泄内心的不满。
“老爷,家里都这样了,治病救人那是大夫的事,咱真要强出头吗?”
金氏理性地劝慰。
张峦道:“夫人啊,现在咱们家穷困潦倒,除了这办法还有旁的门路搞到钱吗?本来我也想用延龄开出的那个治喘鸣的药方赚笔快钱,可那病本就不要人命,人家不到病急乱投医的地步,断不会找咱。可痘疮就不一样了,就算治不好,也不是咱的过错,不是吗?”
金氏一听,突然觉得丈夫很睿智。
是啊,出去招摇撞骗,反正治不好也没人说什么,本来这病就治不好,现在我张某人挺身而出,悬壶济世,拯救天下苍生,就算最终失败了,你们莫非还要把天花流行的责任归到我身上不成?
正好迎出门来的张延龄,听到老父亲这番话,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张峦会成为历史上投机主义的集大成者。
要不是有这种但凡有一点可能就豁出去干的心态,穷困潦倒的老张家怎么会出大明皇后?
果然对症下药,说的内容也切准了老父亲的脾性,张峦长久不事生产,老喜欢琢磨那些一步登天的法门,赌心重得很,这要是换个谨慎严谨的父亲,不把他打得皮开肉绽都是好的,还会听信他的“鬼话”?
张延龄道:“爹,找到病牛了吗?”
“还真让为父打听到了。”
张峦兴冲冲道,“不过是在牛家铺子,距离咱们家有点远……那边养牛的人家很多,明天我就走一趟。”
张延龄咧嘴笑道:“我跟爹一起去吧。”
张峦道:“你就别去了,咱老张家人丁本就不旺,也是你爹我没本事,绝不能把你折进去……
“这次为父自个儿去,你把书上怎么写的,一并告诉我,待取得治病救人的药后,明日我就进城去找王家老爷,为父曾与他一道在孙教谕那儿求学,这次就当帮他了。”
张延龄心想,你这哪里是帮姓王的,是想从人家身上捞取好处吧?
不过想到张峦在城里多少有些人脉,身为秀才说话也好使,难得老父亲按照自己说的来,那就让他去碰碰运气。
这治病救人的事,要是从他一个十一岁的少年口中说出来,必定没人信。
可要是张峦主动站出来当代言人,那效果就不一样了。
……
……
这天下午。
城西大户王家门口热闹非凡。
张峦带着儿子张延龄进城,此时他正背着个竹篓,眼巴巴望着敞开的王家大门,对他而言那仿佛就是个无底深渊,只要一进门就相当于跳下悬崖,老命都要赔上。
“爹,不用担心,你都种过药了,不会得病的。”张延龄看出老父亲的局促不安,急忙给张峦加油鼓劲。
张峦踌躇不前,明显退缩了:“为父从没得过痘疮,换你娘来是否可行?”
张延龄惊讶地问道:“父亲不会想把娘推出去当女大夫吧?坊正可是说了,进去的人,要二十天才能出来呢。”
“……”
张峦自然知道这不现实。
有事男人不担当,居然把自家女人往外推?
“要不然……爹,我替你去?”
张延龄说完,作势往前走。
张峦一把将儿子抓回来,叹口气道:“家里不能少了你,老子豁出去了。”
这会儿坊正带着两个衙差走过来,那坊正四十来岁,大圆脸,五官却很小,就像西瓜上长了几个麻子,一副奚落的神色,笑着问道:“张老爷,您不是说要进王府治痘疮吗?我们可都看着呢,您这要是进去了,二十天内可不能出来。”
张峦道:“我说进就进,你当我言笑呢?”
坊正道:“咱丑话说在前面,您要是在里面染了病,我们可不负责把你往牙古庙抬,只有等二十天后,宅子里边没人生病了,你才能出来。否则就算死在王家,也没人给你治,吃喝什么的……也要你自行解决。”
“知道知道。”
张峦本来就紧张,听了坊正的话,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这会儿敞开的大门里边,有个四十多岁的干瘦汉子对着外面喊:“来瞻老弟在外?你有心了,为兄体谅你,折道回去吧,勿要白费工夫!”
旁边有人道:“听说昨天刚抬出来个死的,这都还敢进去,真是胆大。”
本来张峦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张延龄大声道:“你们少嚷嚷,我爹说,只要种了他配制的药,就能保证不死,你们还在这里凑热闹,下一个就是你们惹病邪回去。”
“呵呵!”
周围围观的人只当童言无忌。
张延龄有意如此,既在人前做广告宣传,同时也把老父亲架在火上烤。
看你这进一步退两步的架势,现在只有你儿子把你扶上驴,再把驴拉到空地上,让你找不到就坡下驴的地方。
张峦道:“我去后,每两日都会将事记录下来,你们能给我带回家吧?”
坊正笑道:“没事,王家老爷出手阔绰着呢,每两天都会有人把粮食和肉菜鸡蛋什么的送进去,只要你们家的人不嫌弃,里面传递出来的东西随便带走。”
“若真治好了,给多少银子来着?”
张峦还要进一步求证。
坊正朝门里大喊:“王老爷,您给张大善人多少酬金?”
里面王家老爷王明之大声道:“来瞻兄若真能解我一家人于倒悬,五十两银子不会少,就算什么都帮不上,二十两安家费,回头就让人送到你府上。”
治好了五十两,治不好二十两。
这年头任何大夫都拿不到这么高的诊金。
张峦本来有些犹豫,但为金钱驱使,只能硬着头皮搏一把。
“儿啊,回去跟你母亲说,为父这四十年来没做什么大事,今天就要在这里做一件君子之事,让她不必为我担心。准备好酒菜,等我回来就行。”
张峦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直入王府大门,大有种慷慨赴死、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恢弘气势。
第九章 家里没男人
张延龄望着老父亲萧瑟的背影,突然觉得,张峦平时为人虽然很不着调,但必要时并不缺乏挺身而出的勇气和担当,对于这个家来说不可或缺。
坊正走过来,以打趣的口吻调侃:“张家小官人,你爹有何想不开的?龙潭虎穴非要闯一闯?”
张延龄道:“家父有着泽被苍生的情怀才走出这一步……夏虫不可语冰,你岂能理解?”
“哈哈哈……”
坊正跟周围一群看热闹的街坊发出哄笑。
坊正笑得前仰后合:“毛头小子不知其中深浅,赶紧回家跟你娘说,让她准备丧事所用,或者早点改嫁……以后你小子就不姓张了,说不定姓王、姓孙什么的,现在认个新爹还来得及。哈哈。”
张延龄撇撇嘴:“听你这话,就知道你不是好人,我爹说了,不能跟坏人为伍。”
说着正要走,却见一人从人群里挤出来,三十多岁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冲过来就拉着张延龄的手:“贤侄,我来得还不算晚吧?来瞻兄他……”
“进去啦。”
旁边有人提醒。
“唉,我还是来迟了啊。”来人显得很遗憾。
张延龄问道:“你……哪位?”
来人道:“贤侄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你宋叔啊……平时我与令尊交好,在同一屋檐下读过书,只是他考上了生员,而我一直都未能进学。”
“哦,宋叔好,我爹进前面的宅院为人治病去了,有事等他出来之后亲自与他说吧。”张延龄很清楚自己只是个半大的少年郎,难免会被一些不怀好意的有心人觊觎。
姓宋的道:“来不及了,我与令尊有过约定,一人有难彼此都要支应,他府上的事就是我的事……王家当家的说是治病要给你家二十两银子,是吧?你这么出城不安全,我与你同去。”
张延龄笑道:“宋叔,我听说过一句话,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不会是惦记我家还没到手的二十两银子吧?”
“哪有的事?”
姓宋的义正词严道,“我不过是想护你周全。你个孩子,怎不识好歹呢?”
一旁的坊正走过来,挥手驱赶:“哪儿来的刁民?人家这位张小官人,别说银子没到手,就算到手了也不用你维护周全……滚滚滚,再不走,把你扭送衙门。”
“不识好人心,不识好人心。”姓宋的一看没便宜可占,又忌惮坊正身后虎视眈眈的衙差,灰溜溜离开了。
坊正问道:“要找人送你回去吗?”
张延龄没想到,坊正嘴上说话难听,却是个古道热肠,就是不知道这是不是下一个“无事献殷勤”者。
“不用了,多谢你。我家大宅就在城里,我去那边就行。”张延龄道。
“你家大宅不是也闹瘟疫吗?别过去了,早点出城回家,要是路上有人鬼鬼祟祟跟着,你就跑,或者跟你同村的人一起回去。”
坊正说着,对周围看热闹的人道,“别堵在这里碍眼,散了散了,张家生员老爷给人治病,勇气可嘉,有什么好瞧的?你们行也去。”
说话间,街坊邻里一哄而散。
坊正趁着人散开时,不忘安慰两句:“我有些话说得不好听,小官人你可别往心里去,其实就算县衙里的官老爷,听说令尊挺身而出为人治痘疮,也都心生敬意,不然为什么派官差前来维持场面?你要学你爹,有担当啊。”
张延龄心想,老父亲这算是因荒唐而得福吗?
明明在别人眼中,张峦做的是一件很扯淡的事情,怎么却赢得了他人的尊重?
看来敢为天下先也是一种优秀的品格,在人情冷漠的农业社会,老父亲不知不觉间竟然也成为了世人楷模。
……
……
张延龄回到家,一切太平无事,只是发现家里人对自己冷漠不少。
除了张鹤龄。
第二天一大早,张延龄起床后正在房里做一些简单的康复训练,姐姐张玗拿着个托盘走进来,把饭碗放在靠窗的长条桌上,随后用一副生人勿近的冰冷口吻道:“吃吧,再不吃凉了。”
张延龄问道:“娘呢?一早起来就没见到她人。”
张玗道:“娘出去借盐了,家里的盐吃完了,爹又不在家,什么事都要娘操持。你也是,为什么要闹出那么多幺蛾子?娘知道,是你在背后撺掇爹去给人治病,你没察觉娘都不想把你当儿子了?”
“姐,我冤枉啊,我只是跟爹说,我看过一本医书,上面恰好有治痘疮的方子,是爹自己要去的。”
张延龄脸上赶紧换上委屈之色。
“还有你跟爹说去退亲……要是爹有个三长两短,家里没人会原谅你。好自为之吧!”
张玗说完气呼呼走了。
张延龄心想,别当我看不出来你是借机来向我表达不满呢!你个小丫头片子,名义上年纪比我大,但论社会经验你还差得远。
……
……
虽然张延龄知道张玗是在吓唬他,但老母亲的反应也不是装的,张延龄的确感觉自己在家里失宠了。
不过次日上午,也就是张峦进王家第三天,到了其该往外送信的时候,门口就有人把张峦写的纸条带过来。
金氏先把大儿子叫去,想让张鹤龄把上面的内容给好好说道说道,不料这却大大超纲了,因为张鹤龄认不了几个字……最后金氏只能把小儿子叫到耳房。
“娘,这是爹写的信。他在信上说……吾妻,勿念,我与王家仁兄相谈甚欢,最近几日百无聊赖,便与他品尝府中窖藏美酒,每每谈及过往皆感慨岁月蹉跎……”
金氏听到这里,不由蹙眉:“家里担心成这样,他还花天酒地……”
张玗道:“娘,爹困在王家出不来,喝点小酒也没什么,毕竟又没花咱的钱。”
金氏瞪儿子一眼:“继续念。”
“哦,爹还说,我与王家仁兄商议,许下婚事,他要将小女儿许配吾儿鹤龄,我已应允下来,并许诺出去后便将婚事促成。”张延龄说着,笑看一旁发呆的张鹤龄,“娘,我好像有嫂子了。”
金氏很不高兴:“这会儿还有心思想这个?”
张鹤龄却惊喜地瞪大眼:“娘,是说我有婆姨了吗?王家丫头漂亮不?”
十三岁的小子,已经知道情情爱爱的东西,而当张鹤龄知道自己未来要娶的很可能是城中大户人家王家的千金小姐时,那叫一个喜出望外。
“再念。”金氏道。
“哦,剩下爹就没说什么了,只说过两天再写信出来,让我们不要挂念,不过这信上还说,要是近日降温的话,让家里边把冬衣什么的用包袱裹好,回头自会有人取了送进王府。”张延龄道。
“哼,在里面冻死才好。”
金氏一边说着绝情的话,一边转头对身旁的汤氏吩咐,“妹妹进去收拾收拾,把老爷的厚衣服都拿出来晾晾,过两天让人送进王府去。”
汤氏道:“这天不是还暖和着吗?”
金氏不悦道:“要是天突然变冷,再送就来不及了,有备无患嘛。”
汤氏到底只是个妾侍,闻言赶紧进房去收拾东西。
……
……
话说这头张鹤龄自从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娶亲,就好像捡了金元宝一样,走路都在笑。
“二弟,你说你大嫂好看不?有没有村头二丫好看?我觉得这大户人家的闺女,一定生得貌美如花,爹的眼光不会错。”张鹤龄幸福憧憬。
张延龄正在做木工活,听到这话,不由笑看兄长:“大哥,咱能有点出息不?一个王家小姐,就把你高兴成这样?”
张鹤龄道:“那可是王家啊……王家在城里乃一等一的大户之家,听说府上钱粮一辈子都花不完吃不完。”
“又不是你的。”
张延龄扁扁嘴道,“人家嫁过来就会长久住在咱家,最多带点嫁妆过门。”
“嘿,你是嫉妒我,怪爹没把这么好的姻缘说给你吧?”张鹤龄一脸嘚瑟。
张延龄笑道:“你怎知道将来你娶不到更好的?”
这点张延龄倒没虚言,历史上张鹤龄娶了嘉善公主的女儿,也就是成化帝妹妹的女儿王氏,且还是王氏高攀张鹤龄。
这么早就匆匆把婚事定下,对未来的外戚张家来说,绝对是累赘,等发达后到底娶还是不娶?
兄弟俩正在掰扯,却见张玗从他二人面前走过,连正眼都不带瞧兄弟俩的。
“姐。”
张鹤龄道,“我要娶亲了。”
“哼!”
张玗只是轻哼一声,留下个好看的背影。
张鹤龄瞪着弟弟:“老二,都怪你,非要给姐姐退亲……你看把姐姐伤心成啥样了?”
“那我去说说。”
张延龄说着,径直往里屋去。
张玗回头瞥见弟弟跟进房来,怪责道:“谁让你进来的?这是女儿家的闺房,娘不让你俩进来。”
张延龄很不客气,往凳子上一坐:“我年纪还小,百无禁忌,随便进出。”
“你耍赖皮……我这就叫娘去!”
张玗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张延龄一看,还真是个我见犹怜的小美人,当下道:“姐,我让你跟孙家公子退亲,除了他是个病秧子,随时都会挂掉外,还因为你的前途远不止如此。”
张玗道:“小女儿家家的要什么前途?”
“话可不能这么说。”
张延龄道,“我觉得姐姐面相贵不可言,将来可以成为一国之母,为大明皇帝诞下太子,成为世间女子人人敬仰的楷模。”
张玗生气道:“再胡说八道,我……我就不搭理你了!”
生再大的气,说再狠的话,其实也不过如此。
姐弟俩对视了一会儿,最后却是张玗先服软了,她把头别向一边:“皇帝那么老了,我才不会嫁给他呢……再说皇帝有很多老婆,也有很多儿子,谁说我诞下的就是太子?你说胡话也没个谱。”
张延龄一听,就知道姐姐其实动心了。
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人,对于未来结婚对象憧憬一下,那都是稀松平常的事。
嫁入豪绅家当地主婆,哪有憧憬当皇后过瘾?
“我没说嫁皇帝,你完全可以嫁太子啊……姐,我听说太子很快就要选妃了,你嫁过去当太子妃,很快就能当皇后……只要你飞上枝头变凤凰,咱老张家可就飞黄腾达了。”张延龄循循善诱道。
第十章 应选太子妃
张玗就算是个怀揣梦想的天真少女,在涉及婚姻的问题上也不会轻易被弟弟蛊惑。
她还在生弟弟的气,随后又不理张延龄了。
张延龄只能灰溜溜走开,他也不气馁,先在少女心中种下一颗种子,慢慢等待生根发芽即可。
随后一家人便进入到没个主心骨,每隔两天等张峦从王家往外传递消息的生活节奏中去,不想这天张峦的纸条没等到,倒是把张家大宅的掌舵人张殷给等来了。
“他二爷,您这是……”
张峦不在家,金氏作为一家主母出院迎接,见张殷让人抬来一些东西,不由好奇问询。
张殷面带和熙笑容:“弟媳,好几日没来瞻的消息,这不过来看看,顺带把之前提过的事给敲定落实吗?”
“他二爷里面请。”
金氏一看对方带礼物前来,客气相迎。
张殷是个识趣的人,男主人不在家,他也就不好往别人家里闯,当即道:“弟媳客气了,今天我把事说清楚就走……给我找张凳子来吧。”
“延龄,给你二爷搬把椅子过来。”
“哦。”
张延龄趁着搬椅子,放下后并没有进屋避开,他想听听张殷说什么。
张殷坐下来,摆摆手让家仆到外面等候,好像要说的事不能随便被外人知晓,随后道:“前些日子,来瞻去过我那里,提到贵府今年光景不太好,我跟他讲了,有桩婚事要跟他说和,他说得先去孙府退亲,这事……”
金氏道:“退了,孙家人也同意了,就等老爷回来,再登门把事敲定。”
“啊?”
张殷惊讶地问道,“孙家人没为难来瞻吧?他们……还接受主动上门来退亲?那可真是……呵呵。”
张殷觉得不可思议。
张峦家里这般落魄,去孙家退亲,人家不但同意了,还主动上门承担过错,一来一回张峦可赚大了。
因为主动退亲的一方,之前送出的礼可没资格要回去。
金氏不太想跟张殷多说,把脸别向一边:“他二爷,你府上不是有人得了痘疮吗?现在事过去了?为何可以自由出入?”
“虚惊一场,我那长工就是出普通的疹子,经大夫诊断后立即放开隔离,家里早就没事了。”
张殷解释完,又道,“来瞻不在家,那他可有说好,我给他说的婚事是否同意?”
金氏道:“我家老爷不在,这事妾身做不了主。”
张殷急道:“我知道他进了王家门,现在城里传开了,说他勇于担当,悬壶济世……我就纳闷了,他哪儿来的治疗瘟疫的方子?他这么去,很可能出不来,你们家里就没好好劝劝?”
本来金氏心情就不好,听到这话,已经忍不住抹眼泪。
丈夫不听劝非要去给人治病,她担心还不能表现出来,因为一家子妇孺需要她来打理,现在终于忍不住了。
张延龄一看张殷这架势,分明是来者不善,赶紧给躲在门后偷听的大哥使眼色,意思他从屋里出来,主持大局。
怎么说,家里老父亲不在,长子能顶半个屋脊。
但他显然高估了大哥,张鹤龄回瞪了他一眼,就是不挪步。
“二伯,家父要做什么事,我们都尊重他的决定,不知此番您来家中作甚?如果有什么事不方便说,完全可以等家父回来后再谈。”张延龄道。
这话本来没有不敬之意,但在张殷听来却非常刺耳,当即板起脸:“怎么跟长辈说话呢?这里轮得到你小子说话吗?你父亲不在,这府上的事,我能不管?今天我就是来做主的……万家那边已经派人前来下订,过两天就走,是不是当下什么事都只能拖着?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张延龄咧嘴一笑:“是万二国舅吗?听说死了好几年了,莫非二伯是把我姐姐给配阴婚了?”
“你!”
张殷一听,越发不悦了,涨红着脸,差点儿从椅子上蹦起来。
金氏护短,赶紧挡在儿子面前:“他二爷,延龄不会说话,您别生他的气。不过这事,我家老爷打听过,万二国舅的确早几年就已亡故,怎么到您这里,他却要娶小女呢?莫非这人还能从坟墓里蹦出来?”
张殷本来就倚老卖老,体现一家之主的威严,没想到张峦他能唬住,却镇不住这一家妇孺。
这让他脸色越发难看,铁青得可怕。
“哪里道听途说来的?”张殷喝问。
金氏道:“的确是打听来的,或做不得准,他二爷别动怒。如果万家二老爷健在,就让他亲自登门一趟,我们见到人,也好心里有数,知道到底是谁想纳我家丫头。”
张殷这才知道金氏不好惹,改了软话:“弟媳,你怎么也这般迂腐?万二国舅地位尊崇,怎可能亲自登门?要不这样,回头我让他府上的人来一趟,你看可好?”
金氏却很坚持:“这事妾身拿不定主意,要等我家老爷回来做主。”
“妇人之见,妇人之见……”
张殷气得想骂人。
张延龄道:“二伯,您是不是被人给骗了?万二国舅死于成化十八年三月,死的时候京师很多人都知晓。咱这儿也不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这事稍微一打听就该知晓啊。”
张殷这才知道,原来张家虽然住在城外村子里,却并非闭目塞听。
张殷道:“可能是万家大国舅,或者是三国舅。”
“那……到底是谁呢?”
张延龄道,“二伯别怪侄儿稚子之言,有些事理不直则气不顺,如果连是谁提亲都不知道,父亲和母亲怎敢随便把我姐姐嫁过去?这婚事怎么谈?”
金氏本来还怪责小儿子惹事,但看现在外人欺负到头上,只有小儿子能顶起门楣,当即紧紧地抓着张延龄的手臂,似乎要给小儿子撑腰。
不过张延龄到底不是稚子,别说二伯了,这年头什么人在他面前,他都能好好辩上一辩。
谁怕谁?
你们再牛逼,有两世为人的我牛逼?
张殷道:“不管是谁,人家给的银子可不少,光是订亲就给十两银子,送过门前过礼还要再给五十两银子,如此一来,来瞻进国子监不就有着落了?莫说他只是个附生,就算是廪生,一年下来的米粮也不过值个三五两银子,这钱足够你们好生安顿十年了!”
张延龄咧嘴直乐,一副替父亲骄傲自豪的口吻:“父亲说了,只要给王家老爷治好痘疮,人家就送我们五十两银子,就算治不好也给二十两。二伯,谢谢你的好意。”
“王家的话你们也信?如果王明之死了,王家一文钱都不会给!若来瞻在王家有个三长两短,你觉得他们会兑现承诺吗?”张殷道。
“多谢二伯关心。”
张延龄道,“王家是在人前说出这话的,如果不兑现,我们就告上官府。二伯您还是先回去吧,村里最近也在闹瘟疫,且近些日子家父经常往来县城,或许已经把灾祸带回来了,我们也怕传染给你。”
张殷骂道:“你个小娃娃,伶牙俐齿,根本就不懂得尊重长辈!来瞻也是,读书不成,连孩子也不好好教,就这样还想出人头地?等来瞻回来,看我不让他好好治治你这坏毛病!”
张延龄装作悲伤的样子,眼睛微微眯起,装出要哭的样子,好似个大孝子一般:“如果爹平安回来,莫说打我一顿,就算罚我几天不吃饭也行啊。”
“混账,混账!”
到这会儿,张殷发现根本就治不了这一家子妇孺,干脆气呼呼离开。
走的时候还不忘让人把抬来的礼物搬回马车上,带回城去了。
……
……
“娘,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看二伯他好像……很生气?”
张延龄一脸天真地问道。
金氏摇摇头:“你没说错,你二爷是觉得你爹不在,咱家应该由他来做主,可你姐姐的婚事,你爹本来就没拿定主意,我们怎可能听你二爷一家之言呢?”
“哦。”
张延龄再回头看俏生生站在门口的张玗。
张玗望着弟弟的眼神,没先前那么生气了,反倒满是欣赏和鼓励。
因为自家人在被外人欺负的时候,是这个最小的弟弟挺身而出。
尤其所说还关乎到她的婚事,她本来可以嫁给孙家公子当正房,现在有人惦记让她去给个糟老头子当小妾,她当然不愿意。
金氏道:“这件事,娘拿不定主意,找人进趟城,趁着往王家送东西的时候,把信带给你爹,让他做主。”
“娘,我看不用了。”
张延龄摇头道,“爹肯定不会答应让姐姐给人当小妾,我跟爹说过了,现在太子年岁不小了,来年开春定会选太子妃,姐姐年岁正好合适,如果爹这次从王府出来,王家给咱的银子,足够爹去京城读书,到时我们一家人都去京城,让姐姐应选太子妃不好吗?”
“你……你说什么?”
金氏惊讶地问道,“你爹为啥没跟我说起?”
张延龄笑道:“爹可能还在考虑吧。”
金氏道:“你怎么随便给你爹出主意?选太子妃,你以为那么容易吗?如果选不上呢?”
张延龄道:“姐姐那么出色,一定能选上,如果选不上,让父亲在国子监同窗里联个姻什么的,不比留在兴济这小地方好得多?以姐姐的出身和才貌,谁能娶到姐姐,那是他们高攀!”
第十一章 梦想照进现实
张延龄为姐姐做了圆满的人生规划。
听起来合情合理。
前提是父亲从王家平安出来,把银子带回家,再考个国子监的乡贡,然后把一家人带到京城生活,这样姐姐就有机会应选太子妃并取得成功……即便不成,也能给姐姐找个更好的归宿,以后就在京城生活……
未来是如此美好。
张玗望向弟弟的眼神都跟之前不一样了,瞬间从“坏弟弟”变成“我秉性纯良的二弟”。
“也不知你在想个甚?”
金氏对儿子的话不以为然。
等金氏进屋,张玗莲步轻移,过来为弟弟披上一件衣服,小声问道:“小弟,你说爹能把王家一大家子的病给治好吗?”
张延龄灿烂一笑。
看来姐姐也意识到这件事的关键,是父亲平安从王家大门走出来。
“会的。”
张延龄斩钉截铁道,“我不会害父亲,父亲乃读书人,见识不凡,你觉得他是那种生性冲动不顾后果的人吗?父亲素来最讲分寸。”
言外之意,父亲那么怂,要是他觉得没把握会进王家门?
张玗一想,真有那么几分道理,不由点了点头。
张延龄心中暗笑不已,要不是利用了张峦的投机主义思想,还有关键时候赶鸭子上架,再把他架到火上烤,或许这老小子真会临阵退缩。
不过现在没关系了,只要张峦在王家按照他说的来,那梦想就能照进现实。
……
……
后面几天,金氏眼巴巴等丈夫来信,但张峦向来不靠谱,之后几日带出来的讯息都是只字片语,有的时候干脆不往外传纸条。
金氏以为丈夫在王家出了什么事,只有张延龄知道,老父亲在人家家里吃得好,喝得好,睡得好,早已经乐不思蜀了。
这天上午,金氏本要出门,却被几个人挡住去路,对方吆喝不停,摆出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好在村里人靠谱,一听到金氏的呼救,立即拿着镰刀、锄头围拢过来,金氏仗着人多势众,好不容易才把人打发走。
金氏端着簸箕回来,嘴里抱怨个不停:“也不知这些人从哪里听来的,跑来跟咱讨要什么治病秘方……还好现在是冬闲时节,村里青壮都在,不然真不好挡……”
张延龄道:“娘,这不正好说明,爹治病有成效了?人们开始闻风而至。”
“老二,啥叫闻风而至?你现在说话怎么文绉绉的?”
一旁正在丢石子玩的张鹤龄问道。
张延龄懒得搭理这个二货。
金氏想了想,觉得儿子的话有那么几分道理,但她仍带着疑惑问道:“可你爹没出来,他们怎么知道的?”
张玗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出来替弟弟说话:“娘,爹不是每次都传信出来吗?想来王家人也会给亲戚朋友写信,里面是个什么状况,坊里和官府应该早就知晓了吧?现在的情况,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说明爹治病有效果了!”
“希望如此吧。”
金氏点了点头。
张玗一边为弟弟说话,一边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张延龄,好似在说,别人不信你和爹,我信你们。
你们是可以给我带来光明未来的人,我不信你们又能信谁呢?
张延龄道:“算算日子,马上就半个月了,爹再有个六七天就会出来,最近也没听说王家有人染病,爹这次应该能扬名立万。”
金氏道:“扬名立万?以后不做读书人,改行当大夫吗?”
张延龄摇摇头:“娘或许不知,爹要应考乡贡,除了有才学,还要在地方上有德行和操守,要有官府的人举荐,最起码是教谕,最好有知县或是知府举荐,如果爹这次真的把王家的痘疮瘟疫给弄没了,再帮咱本地控制一下,那爹就可以被举孝廉,咱家进京就更有希望了。”
“是吗?”
金氏将信将疑。
正说着话,外面有邻居过来:“张家婶子,快出去看看,又有人来了,这次是城里另外一个大户人家,说要请张老爷过府看病,还带了诊金来。”
金氏道:“不行啊,我家老爷不在。”
“在不在家,也要您亲自去看看才好……”
“这就去,这就去。”
金氏把簸箕放下,急匆匆出门。
张玗笑眯眯望向张延龄:“弟弟,看来还是你有本事……爹说那药方是你给的,你从哪儿得来的?”
“姐,你就别问了,娘不让我们高兴太早……等爹回来,咱家就跟以前不一样了。”张延龄当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张玗白了他一眼:“哼,故作神秘……不过你这次受伤后,跟头些时候是不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阎王爷换了魂。爹有件衣裳,挺新的,娘让我改小了给你,你进去穿穿看。”
张鹤龄听了赶紧道:“姐,我也要!”
张玗立马换上生人勿近的口吻:“没你的,赶紧去后院劈柴,等下了雪,就靠你劈的柴火供家里取暖……要是你不好好照顾家人,看爹回来不收拾你!”
张鹤龄嘟着嘴:“娘偏心,咋姐你也偏心?真是的!老二不干活,就让我一个人干?没天理啊。”
……
……
过了两天,黑云压城,寒风刺骨,空中飘着稀稀落落的雪花。
金氏老早就出门,很多地里的活都需要她拾掇,家里没个壮劳力,忙里忙外是常态,毕竟就算张峦在家也是个甩手掌柜。
张玗还在灶台边生火做饭,一个步履蹒跚的家伙走了进来,进门后便往旁边的凳子上一坐,招呼道:“你娘呢?”
“娘出去了。”
张玗侧目看一眼,顿时喜上眉梢,“爹,你咋回来了?”
“切。”
张峦本来因为天冷,把手缩在袖子里,闻言双手从袖口蹿出来,“天冷不回家守着,还要在人家屋头过年?拿点吃食给我垫垫肚子……早知道走的时候多吃点,这一路走回来肚子都快饿扁了。瞅啥?让老大把你娘叫回来!当少奶奶的,哪有瞎跑的道理?”
“哎,哎!”
张玗别提有多高兴了。
闺秀出门不方便,她赶紧让张鹤龄出门,但张鹤龄推三阻四不想去,还是张延龄有眼力劲儿,急忙去自家地里把老娘给叫了回来。
金氏见到丈夫,喜出望外:“老爷,您怎这么快就回来了?”
此时张峦正在逗小女儿张怡,张峦从王家带回来一些吃食,让女儿自己挑。
张峦道:“赶紧收拾收拾,城里的坊正,咱这边的里正,可能还有县衙的人,说到就到。还要给我送匾额呢。”
金氏一听激动得差点晕过去,问道:“这是……成了吗?”
“何止成了?简直惊天动地……自打我进门后王家就再没人得病。更甚者,有个发疹子的,本以为死定了,谁知只是起了几个红点,第二天就活蹦乱跳,王家下人都把我当神仙一样供着,我叫他们往东,谁敢往西?”
张峦提到这里,别提有多得意了。
张延龄知道,这是因为染病者在跟病患接触五天内种下了牛痘,如果不种痘,此人非发病不可,但因为及时种下牛痘,重症变轻症,这下张峦算是一举成名了。
能治愈天花病人,在这时代的人看来,那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本来打算在里面多住两天,但官府的人说,不用住了,让我早点出来,城里别的地方还有痘疮时瘟,让我去治治,我一想,这事义不容辞啊,便回来了。”张峦翘着二郎腿,继续侃大山。
金氏道:“孩儿他爹,咱别去了,多危险啊,去容易回来难,不能每次都靠佛祖保佑。”
张峦摆摆手:“头发长见识短,我已经种过药,不会再生病了。王家那么多人,现在一个染病的都没有,不正好说明种药有效?把院子收拾妥当,一会儿来人多了,我还要好生招待。几天没回家,瞧瞧院子乱成什么样子了?老大,赶紧帮你娘收拾去。”
“老二呢?”张鹤龄抗议。
怎么每次干活都让自己去?
张峦差点要抄起木棍打人,骂道:“还敢跟你二弟比?你能比吗?延龄,换一身干净衣服,一会家里来客的时候,你跟爹一起出去迎接。咱祖上怎么也阔气过,要拿出大户人家的体面来。”
金氏道:“前几日,大宅那边的二爷来过,说要给咱闺女说媒。”
“别理他。”
张峦道,“咱现在有银子了,还想让老子卖女儿呢?以后你们跟着我去京城,吃香的喝辣的,不是王公贵胄跟咱联姻,咱理都不理!”
“哎,都听爹的。”
张玗一双美眸笑成了月牙,虽然知道老父亲在那儿吹牛逼,可不知为啥,听了张峦的话,就是让人心里舒坦。
金氏急忙问道:“老爷,银子呢?”
“嘿,你当人家宗壬兄会赖账?人家要亲自登门相谢,并把银子双手奉上!不但要给咱银子,还要给咱几亩地呢,我没收。”张峦道。
金氏一听急了,问道:“为啥不收?”
张峦道:“咱都要去京城了,收他地干嘛?再说了,我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吗?说给多少就是多少,我一文钱都不多收他的。这叫君子之约!赶紧收拾去。老二,你随为父进屋,为父还有话跟你说。”
……
……
张延龄被张峦叫进里屋。
刚进去,张峦便好像熬过大难一样,长舒一口气,在儿子面前丝毫不掩饰道:“儿啊,你可知这些日子,爹是怎么熬过来的吗?那是度日如年啊!”
张延龄道:“你刚才跟娘说的好像不太一样。”
“爹能把里面的情况如实说吗?你娘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也就咱父子俩,别跟外人讲,爹这次在里面勘破生死,门里门外分明是两重天,不过爹靠你给的药方,死里逃生不说,或还可以大富大贵,以后为父可以靠这门手艺,行走天下都不怕!”
张峦说到这里,似乎已经做好了云游四海,靠一招鲜吃遍天。
张延龄赶紧出言提醒:“爹,你的任务是考乡贡,带我们一家人进京,你可别忘了!姐还等你给她说个王公贵胄的媒呢。”
第十二章 济世为怀
张家门口开始热闹起来。
无论是街坊四邻,还是自县城闻讯而至的普通民众,亦或是官府来人,很快把小院围得水泄不通。
与此同时。
兴济城内一处商馆,秦掌柜等来了她的客人,闻讯从徽州风尘仆仆赶来的南直隶名医汪机。
“汪先生。”
秦掌柜亲自迎出门。
汪机年不到三十,举止沉稳,留着山羊胡的他看上去像个仙风道骨的方外人,身后跟着个背负药箱的小童,简单跟秦掌柜点头施礼,二人便一起进入商馆。
“在下一得到秦当家的信,就匆匆赶来,却不知这边是个什么情况?”汪机一来,就热心询问。
汪机,字省之,别号石山居士,其祖父汪轮、父亲汪渭都是徽州名医,到他这一代,更是徽州医学集大成者,《明史》评价:“吴县张颐、祁门汪机、杞县李可大、常熟缪希雍,皆精医术。”
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人,其医术精湛可见一斑。
汪机悬壶济世、著书立作,其编撰的《石山医案》最为有名,开创的“固本培元”中医理论,更是后世中医奉行的金科玉律。
秦掌柜道:“小女子于兴济城内,无意中见到一位出身寒门的生员,其学问或许平平,但在茶道和医术上却颇有造诣,本只是一面之缘并不会深究,却听闻他只身前往感染痘疮时疫的人家诊病,其志烈烈其德昭昭,感佩不已。”
汪机颇为惊讶:“世间竟有此等奇人?自古以来,有以痘衣而治病者,不虞祸及己身……却不知他是以何方法治痘疮?”
“不知。”
秦掌柜摇头。
“那……可有结果?”
汪机作为当世名医,自然清楚天花何等凶险,也想知道是什么人又有何等勇气,敢去挑战这种病。
“今日他刚从病患家中离开,半月以来,感染疫病遭到官府封禁的本地大户王家未再见染病者……听说原本隔离的王家本有人感染痘疮,经其诊治后只是发了疹子便痊愈,本地人人称奇。”
秦掌柜道,“小女子心知汪先生平生致力于杏林之事,我徽医的名声也全仰仗汪府一脉,这次特地请先生前来,主要是想辨证其真伪,若证实其有效,大可将其纳入徽医体系,也算是为振兴我徽州地方医学出一份力。”
汪机摇摇头:“谁能治好痘疮就是谁的本事,焉能轻易据他人成就为己有?在下想去拜访一下这位……高人。”
秦掌柜道:“今日官府会派人前去感谢,并请求其为本地民众防治痘疮疫病。小女子与本地宋知县有些交情,可帮忙安排会面。”
“那……不如现在就启程?”
汪机一刻都不想停留,马上就想见到秦掌柜推崇的那位医学达人。
“倒也不用太过着急,您初来乍到,可待洗去风尘,稍事休整也不迟。”秦掌柜道。
“不用。”
汪机惭愧一笑,“听说有人能治痘疮,我马不停蹄赶来,即便只是空欢喜一场,让我拜访一下,求教一二,交流交流心得体会,也算不虚此行。”
……
……
秦掌柜和汪机骑马出城,身后跟着几名扈从,汪机带来的药童则骑着小毛驴坠在最后边。
“在下前月入京时,在京同乡问及秦当家近况,皆称道秦家生意日渐做大,在北地创下偌大的名声,大扬我徽商脸面,却几乎从来不见秦当家现身京师……不知此番秦当家北上,是否有往京城的打算?”汪机笑着问询。
秦掌柜和汪机关系很好,所以说话没什么顾忌。
汪机作为徽州名医,跟很多商贾家族都有往来,拥有一身精湛的医术本就是这时代无可替代的资源。
秦掌柜道:“此番小女子是到霸州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到兴济后听闻霸州地面近来有些不太平,便不好再北上,在本地略微盘桓后便要折返南下……接下来将会到两淮盐场支盐,再往南京一趟。”
汪机道:“为何不去京城呢?”
“唉!”
秦掌柜略微慨叹,“女儿家独力支撑门楣,少不得为人觊觎。京师乃权贵汇集之地,只怕去得容易出来难。一介女子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上,避免无端招惹来是非,望汪先生体谅。”
“哦。”
汪机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这年头,女子当家且云英未嫁,很容易就被权贵给惦记上,只要被纳回去,不但能得到她的人,连其背后的家族产业也会一并侵吞。
汪机叹道:“说起来,汪某此番北上还要去万国舅家问诊……却说这北直隶权贵遍地,秦当家出门确实要小心。”
“多谢汪先生关心。”
秦掌柜表达了感谢。
“还要走多久?”
此时汪机再顾不得旁的事,心里只剩下赶紧见到那位旷世奇人的念头。
前面引路的人回禀:“快到了,过了前面的缓坡就到……看到有人吹吹打打过去了吗?大概是代表官府前去张家送匾额的人。”
汪机赞赏:“本地官府,倒是体察民情。”
这是知道秦掌柜跟本地知县交情深厚,才有意这么说。
秦掌柜笑道:“宋知县乃我徽州举人出身,不管是为人还是做官都属上上之选!分属同乡,见面后你们可要好好交流一番,或有收获。”
“哈哈。”
汪机笑道,“不但我徽州商贾遍天下,连官员都遍天下。”
就差没好意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正因为徽商有钱,方方面面打点到位,本地举人拥有别的地方举人难以想象的支持力度,当上实缺知县甚至继续高升都不在话下。
若是换那普通地界的举人,莫说是当知县了,年老了想放个衙门里的小官都难上加难。
……
……
张家正堂。
张峦正襟危坐,接待知县宋清等人,而他作为生员,有一定社会地位,本地里正甚至没资格进到正堂来搭话,而张峦却可以跟宋清平起平坐。
“宋知县,学生所尽不过绵薄之力,若能解一方百姓倒悬,实乃毕生之幸。若还有什么能帮到忙的地方,您只管吩咐,学生义不容辞。”
张峦腰杆笔直,举手投足间带着无比的自信。
显然这次经历的事情,极大地增强了他的信心。
宋清笑容满面,令人如沐春风,他惊奇地道:“未曾想,来瞻你这般忧国忧民,却不知是否可将神药相赠?不是给本官,而是造福乡梓,同时上报朝廷也能惠及天下百姓不是?”
“这……”
张峦刚才话说得太满,未曾想人家一上来就跟他索要药方,那等于说他的“一招鲜”恐怕到此为止。
就在张峦不知该如何回答时,侍立其身后的张延龄笑答:“知县老爷,不是家父不想惠及万民,只是家族祖传秘方尚有改进之处,需时间验证,若上报朝廷,在某些地方实施不能及时见效被朝廷追责就不好了。”
“孽子,不得造次!”
张峦赶紧出言教训儿子。
心里却在夸赞,延龄你头脑瓜可真灵活,为父怎就没想到这点?
宋清听了张延龄的话,脸色有些尴尬,不过有一点被张延龄戳中,那就是这事远未到他冒险邀功的时候。
一旁的师爷也赶紧在宋清耳边低声提醒两句。
宋清的脸上这才重新堆砌笑容:“并非本官唐突,实在是身为一地父母官心系苍生,若来瞻你断然出手为本地官民诊治痘疮,让百姓可以安居乐业,那实在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你们说是不是?”
“正是,正是。”
不少随知县同来的县衙属官和本地名士出声附和。
“在下自当尽全力施为。”
张峦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张延龄赶紧又在背后用力扯了扯父亲衣襟,大概是在提醒便宜老爹,让你说的事可别忘了。
张峦心领神会,拱手道:“宋知县,学生一直有心在学问上精进,可惜今年大比……又未能有进益,甚是遗憾!却不知学生是否有机会进北雍读书?并非学生造次,实在是……国子学汇聚天下名师,学生想向诸贤当面讨教,或能将毕生所学融会贯通,学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以后有机会报效朝廷。”
当面讨要乡贡的名额!
这一点是宋清等人没想到的。
宋清皱了皱眉,看向一旁的师爷,问道:“今年乡贡名单已经定下了吗?”
师爷神色尴尬。
乡贡说是地方推举,甚至于官府还要专门组织考试以确定人选,但其实基本上属于内定,你小子就算不像例贡那样捐上一大笔钱,但怎么也要跟官府表示一下,不然谁推举你进国子监?
人情社会,礼尚往来,你张峦不会连这点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吧?
不过随即师爷便想到什么,笑道:“回大人的话,未全定。”
“那……”
宋清正要继续问,师爷赶紧凑过去低声说了句,宋清瞬间释然,笑道:“来瞻你敢为天下先,挺身而出为地方百姓诊治痘疮且取得成效,本官感念你拳拳赤子之心,既有心深造,那本官回去后就帮你争取。”
不说一定给名额,而是说争取。
其实就是告诉张峦,咱们这是利益交换。
你把秘方给我,让我在仕途上有机会继续高升,我就把乡贡的名额给你。
各取所需。
“大人,匾额已送来了,您看……”
门口有皂隶进来通禀。
宋清笑着挥了挥手:“来瞻,快与我出去瞧瞧……匾额乃本官亲题,希望你再接再励,造福乡里。”
说着,一行人起身,跟随宋清和张峦来到院子里。
但见一方匾额已被抬了进来,宋清亲自上前掀开红布,上面赫然写着“济世为怀”四个大字,算是本地官府甚至是县令本人对张峦的肯定。
“放鞭……放鞭……”
张家门口熙熙攘攘,人头攒动,鼓噪声四起,里正一看这情况,赶紧招呼点燃鞭炮。
随即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又给小院热闹的场面加上一把火,平添几分热度。
第十三章 慕名而来
张家门口热闹非凡。
无论是村里人,亦或是周边闻风而至的普通百姓,都想见识一下最近几年兴济之地最大新闻的主角。
秦掌柜和汪机抵达村口,在一众扈从簇拥下,顺着看热闹的人流慢慢向前。
由于村里的道路太过拥挤,直至知县宋清一行离开,两人才随着前来恭贺的地方士绅到了张家门前。
“里边人满了,去别处吧。”
里正带着人阻拦。
不是村子不想借机大肆热闹一番,而是怕外来人太多,扰了张府的清静不说,更把城里正在泛滥的瘟疫给带来,显然汹涌的人流已经大大超出了村子的承载能力。
秦掌柜道:“我等乃张先生故交,有事前来拜访,不知可否通传一下?”
里正旁边的人用奚落的口吻道:“门口就在那儿,你们进得去就进,今天才跑来认亲戚怕是晚了点……我们这位张老爷今非昔比,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
没人认识秦掌柜,所以说话一点都不客气。
秦掌柜也不动怒,对一旁的汪机道:“看来我们来晚了些,要是赶早的话,除了能见到张生员本人,或还可拜会县令。”
汪机道:“那也不能就此打道回府……远途而来,总归要拜访一下。”说完跳下马,丝毫也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径直往张家门口而去。
……
……
张府内。
本地有头有脸的豪绅巨富正簇拥着张峦,好一番恭维。
“张老爷气宇轩昂,深藏不露,更为难得的是拥有济世为怀的崇高品格,我等已向县学举荐张老爷为孝廉,来日城内设宴,您可务必大驾光临。”
张峦听了,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他要的可不是什么士绅举荐,而是官府保举自己。
就在他应接不暇,准备打发客人时,门口传来秦掌柜随从的声音:“这里是张老爷府上吗?我们当家的带了礼物还有一位名士前来拜访,请张老爷赐见。”
本来没什么,但张峦一听对方带了礼物前来,眼睛顿时瞪得溜圆。
一群人来给自己“道贺”,也不过是县衙送了一方匾额,心里感慨到底不是中举,咋就没人带上田契房契上门攀附呢?至不济一份薄礼总该有吧?
心里正嘀咕,这头送礼的人就来了。
“什么人打搅张老爷雅兴?张老爷刚给人治病归来,轻易可不会再出手了。”这头来拜访的士绅心里有些不爽。
我们根本就没打算给姓张的送礼,谁这么不识趣,不遵循我们商议好的共同进退原则,带着礼物前来拜访?
故意拆台是吧?
等见到门口站着的女子,还有一名大夫模样的中年人,以及后面几人抬着的两口箱子时,众人顿时觉得对方来头不小。
“好像是徽州府来的客商。”
“徽州的?此番动静可真不小,居然连徽商都给惊动了?张家相公时来运转了啊。”
“可不是么,徽州商贾出手一向阔绰,想来今天也不会例外!”
周围人议论纷纷。
门口让开一条路,张峦见来的是曾在孙家见过的“财神爷”,不由喜出望外,连忙走过去拱手迎接:“这不是秦当家吗?有失远迎……贵客光临,寒舍蓬荜生辉,里面请,里面请……”
秦掌柜娉婷施礼:“小女子听闻张先生治病救人,美名传遍北地,心生仰慕之下,特地携礼前来拜访。这位汪机汪先生乃徽州名医,当世杏林翘楚,经常为达官显贵问诊,你们正好交流一下。”
汪机赶紧上前行礼:“学生汪机见过张先生。”
张峦到底年岁长一些,汪机为表示尊重,在张峦面前自矮一头。
里正张宝没拦住秦掌柜一行,心里正窝火,闻言走过来揶揄:“带个大夫前来拜访,莫不是想窃取张府秘方?这可是我们兴济城的宝贝,劝你们最好别打这歪心思。”
“对对对,你们外来人少打如意算盘。”
本来众人皆羡慕张峦遇到大金主,可随即而来的就是地域之争。
秦掌柜连忙分辨:“小女子并无此意。”
张峦却不在意这些,笑道:“既是名医,请里边坐……小院寒酸,还望贵客不要见怪。”
说着,张峦的目光落在两口箱子上。
秦掌柜随即让人把箱子抬到院内当众打开。
一口箱子里装的是布帛,另外一口则是徽州土特产,之前送给孙家的东西,这里边全都有,且比上次还多。
张峦这下彻底没什么意见了,脸上堆满笑容,不自觉地搓了搓手,一副“待价而沽”的嘴脸。
自己有秘方,马上便有大主顾上门求买,对他来说再好不过……至于什么一招鲜吃遍天,远不如从徽商那儿直接拿银子来得实惠。
……
……
张峦请秦掌柜汪神医进正堂。
里正张宝急忙提醒:“张老爷,咱可不能乱了本心,见利忘义……他们携礼前来分明别有所图。”
“不怕。”
张峦笑眯眯道,“我心里有数。”
旁边张延龄看了,大概知道父亲是什么心态。
本来这秘方就是他随口胡诌自别处看书得来,张峦不能肯定这东西是否为外人所知,但现在既然先出自他之口,那在张峦看来就是他原创。
这年头可没有专利一说。
一旦有人知晓他用了某种手段治疗痘疮,张峦非常担心要不了多久其他那些看过那本书的人就会将秘密泄露。
最好就是在谜底揭穿前赶紧变现。
反正官府也让他交出秘方,以张家的实力,可没法跟官府对着干,既然早晚都要泄露,那不妨多赚点银子,能坑一家是一家。
张延龄不由暗叹,好东西也被父亲当成破烂卖了。
但想到眼下家族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让便宜老爹赶紧进京,让姐姐有机会参选太子妃,让一切都按照历史进程发展,对张家来说也就不要再心疼什么秘方了。
相比于成为大明国舅,眼前的东西不值一提。
正堂内。
宾主刚分别坐下,汪机就迫不及待问道:“张先生,不知您的药,是外敷还是内用?以如何方式来治病?遵循的药理又如何?病患发病后如何解决体寒体热的问题?再就是……”
“切!”
里正张宝发出呲声,不屑地道:“还说不是为治病秘方而来?”
汪机闻言脸色有些尴尬。
秦掌柜解释道:“汪先生乃徽州名医,走过不少地方,见闻广博,听说这世间居然出了位能治痘疮的大才,见猎心喜之下难免多问几句,弄清楚其中的医理,好与昔日所学相互参详。”
张宝作为里正,在地方上拥有一定话语权,闻言冷冷道:“莫说是名医,就算是太医,也没听说过有谁会治痘疮的。你们不是参详,分明是来偷师的。”
“不可如此说。”
张峦倒显得很豁达,一抬手,“在下治病的方子,说来简单,其实是从《伤寒论》中找到的,药并非内用外敷,而是通过一根鹅毛管,用尖头刺破人的身体,把药直接送到人体内。然后种过药的人就……不会再染病了。呵呵。”
张峦没多少心机,除了告诉别人那药具体是什么,连治病的方式方法都说了出来。
这可把汪机吓得不轻。
“伤寒论?有……这部医书吗?”汪机愣了一下,随即蹙眉问道,“还要伤人肌肤?这……这……”
他侧头看向秦掌柜,大概是在问,眼前这位怕不是疯子吧?
张宝等不懂医术的人却觉得这根本就没什么,一旁有士绅凑趣问道:“大夫给人针灸,不是也要用到银针吗?有何稀奇的?”
汪机想了想也有道理,看向张峦:“那就是刺穴之法了?”
“刺穴?”
张峦摇头,“我不通穴位,就是直接将药送入手臂的肌肤内……咳咳,具体不好细说。”
要不是儿子张延龄在背后用手指怼了几下,张峦指不定还要抛出多少惊人之语。
“稀奇,稀奇。”
以汪机家族几代人对医术的研究,都被张峦给唬住了。
所用确系非常之法,汪机似乎找到了为什么自己不能治天花的理由,因为连法门都不一样。
“张老爷,王家来人了……来送银子了!”
“是吗?”
张峦一听,激动得无以言表,站起来就往外迎。
这次却没人陪同。
因为谁都知道,王家上上下下刚出过痘疮,就算现在官府说王家大宅已不是疫区,但谁知道那疫病到底是怎么传播的?
要是病邪也跟着王家人来了呢?
张峦出门,发现院里院外看热闹的人群已一哄而散,显然是把王家人当成了瘟神。
张峦回头瞥了眼,发现宾客脸上均浮现惊恐之色,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笑了笑:“我一人出去迎接便可。”
“爹,我陪你去。”
张延龄怕老爹又说错话,赶紧跟上。
秦掌柜一双妙目不由落到张延龄身上,其实进到院子后,她一直都在留意这半大小子的反应。
今天的张峦跟当天在孙府时的寒酸落魄迥然有异,唯独张延龄表现出的聪明伶俐劲儿一成不变,包括刚才张延龄在张峦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也都落入她眼中。
“小女子愿意陪同前往。”
秦掌柜似是为了表现跟张峦不见外,主动提出一同去见王家来客。
张峦一改之前贪婪无耻的面孔,笑着道:“不用了,我在王府与王家人相处多日,若要染病早就染上了,你们却不一样,身上未曾接种过我的药,若是得了病,或药石无灵。我自己出去迎接便可。”
说着已迈着轻快的步子出了家门。
那活络劲儿,似乎比纳房小妾,或是老来得子更为欢欣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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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闺女喂豺狼
城中,张家大宅。
张殷正在会见京师来客,乃张家政治同盟、故去的前兵部尚书陈钺之弟陈麟。
“……多番求见御马监梁公公,未得见,不过已见过锦衣卫指挥徐佥事。徐佥事乃梁公公义子,此番便是徐佥事纳妾……不知你可有将婚事谈妥?回去时把人带上,如此咱就算是跟梁公公有了交情。”
陈麟这趟去京师,除了见兄长以前的同僚外,便是为陈麟弟弟陈栗中举放官之事在吏部衙门奔走。
关键是通过之前陈钺跟御马监太监梁芳不错的关系,进行游说,以方便河间府本地官僚势力可以继续在朝中拥有一定话语权。
张殷闻听后,恼怒地拍了把椅子扶手:
“来瞻被猪油蒙了心,跟他说婚事时,明明点头应允了,却不知为何突然跑去给人治痘疮,到现在都没从病患家里出来,去他府上,他婆姨居然不认有此事,还将我赶了出来,只能等他回来后再行商议。”
陈麟道:“那可要抓紧了……年初吏部铨选就要走完程序,跟咱有联系的人,全都等着吏部通融。但凡梁公公能帮忙说一声,事就成了,可要是连个牵扯都没有,以现在吏部那些迂腐庸官的德性,只怕没人会站在咱这边。”
张殷满面冷峻之色:“自陈公致仕后,朝堂诸公对我河间府官员便有了偏见。”
“是啊。”
陈麟遗憾地道,“朝中马负图,继任辽东巡抚后不久就将咱安插在辽东的人给逐一撤换。如今他又总督漕运等事,连粮道等都归其打理。此人自诩清流,从不将我等放在眼里,着实可恨!”
大明成化末年,以王恕、马文升、刘大夏为代表,朝中涌现了一大批名留史册的所谓“忠贞”之士。
张岐和陈钺二人都是因罪去职,素为清流所不耻。
“好在梁公公在朝人脉宽广,万阁老和刘阁老也都秉承公义,只要这次的事能成,徐佥事定能把关系打通,以后无论咱做什么,都算是有强力臂助了。”陈麟给张殷规划美好的未来。
这里就不得不提及如今大明内阁硕果仅存的两位阁老,万安和刘吉,那是一等一的老滑头。
清流儒官眼中,朝廷的昏暗就是因此二人而起,自从“纸糊三阁老”中的刘珝致仕后,万安和刘吉就充当起了透明人的角色,在自诩忠直的文臣看来,他们除了好事外那是什么都干。
“我这同宗胞弟啊,唉……”
张殷脸上满是无奈之色,差点儿想拿出大家长的气概,马上冲进被官府封禁的王家院子把张峦叫出来好好教训一顿。
正说着话,门口家仆急匆匆进来:“老爷,出事了,咱……咱们城外那位爷已经从王家出来了,听说顺利把王家的疫病给控制住了,王家无一人去世,兴济为之震动……官府正派人前去褒奖。”
“有此等事?”
张殷霍然站起。
陈麟问道:“听说他出手治疗的是痘疮?还真给他治好了?”
家仆回道:“外面是这么传的,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尚不清楚……要不老爷您亲自去看看?”
“这不胡闹吗?”
张殷有点六神无主,来回踱步,“我张家几时有人当过大夫?来瞻简直是胡来!我张家累世的好名声都被他给败坏了。”
旁观者清,陈麟倒得很冷静,提醒道:“这不是平安出来了么?先去问问到底是怎么个情况……若是真能治好痘疮,或许以后有机会进太医院……呵……”
听起来像是好话,但更多却是讽刺。
当官的怎么可能瞧得上大夫?
尤其两家都曾出过封疆大吏,显赫一时,可不是大夫区区“中九流”的社会地位所能比拟。
张殷道:“你且先回,我这就去找来瞻,倒是要好好问问他到底要作甚!婚事你尽管放心,不管怎样都要促成,咱本地官绅的大事,绝不能因他一人而耽搁。”
……
……
张府内。
张家老少把来客一一送走,村里人嚷嚷着要摆庆功宴,张峦这次出尽风头,也需惠及乡里,于是张峦大手一挥,从王家给的五十两银子的酬金中拿出二两来,让人置办流水席,就在家门口吃席。
张峦背着手回到正堂,一脸的意气风发,却见张鹤龄正在翻秦掌柜送来的两口箱子,当即呼喝:“臭小子,脏手离那些好东西远点……被你摸过可就不值钱了。”
金氏围着条围裙从灶房出来,为了给门外正张罗着陆续摆开的流水席省钱,她想亲自下厨,听到张峦的话,不由好奇问道:“老爷,这些都要变卖吗?”
“能卖出去几样是几样。”张峦满面春风,“回头让孙府的人看看,人家送我的礼,是不是比给他的更为丰厚!谁敢说我张某人只乃一介闲人?现在不是王公贵胄来跟咱家联姻,我还不认呢!”
张延龄一溜小跑过来,笑着问道:“爹,你明天要进城给人治病吗?”
“当然。”
张峦一脸嘚瑟,随即想到什么,问道,“儿啊,你先前说的那本医书,到底是在哪儿看到的?要是有人也会这种治病的手法……”
“爹只管放心,那本书咱这边没人见过,其实很多人根本就不理解上面的内容,只要你按照书上列出的步骤施为,绝对会让你成为当世名医。”
张延龄笑着鼓动老父亲。
张峦皱眉不已:“你个娃娃说得太过邪乎,为父岂能全听你的?不过今天外间议论纷纷,都说我这次不会是撞了大运吧?要是多去几家,保不齐也染个什么怪病回来,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金氏听了心里一突,迟疑地道:“那……老爷,咱还是别去了,有这五十两,做什么都够了。”
“不行。”
张峦却很坚持,“既然开始了,岂有半道收手的道理?别人信任有加,请我上门出手诊治,最后不管成不成都是命中注定……当大夫的不都如此吗?”
嘿。
张延龄心说。
便宜老爹真有当神棍的潜质。
居然了解大夫这一行最大的潜规则,那就是不论是否管用,先要取信于人……反正很多药都是安慰剂,信则灵不信则不灵……
若再拿个幡提个拂尘,完全可以出去跳大神了。
张延龄赶紧摒弃这可怕的念头。
我来大明是要将中医发扬光大的,而不是来发展巫术的。
“我一定要通过这件事,把乡贡的名额争取回来,若不用考核就能到手再好不过……入北雍镀层金后出来,但凡时运好一些就能在衙门口混个一官半职,就算当不上教谕,当个学官也是好的。”
在大明,想当县学教谕,基本上都要有举人功名。
但做一般的助教要求则没那么严格,衙门内知县以下官职除了举人能当,一般的贡生和经过严格挑选的生员也可以充任。
而张峦似乎已把人生目标定为当个不入流的小官。
张延龄心说,老爹看似胸有大志,眼光还是太过短浅。
要是告诉你未来你会当大明的国丈,你的追求是不是能高一点?
……
……
临近日落。
张殷亲自登门,看到门口零散的吃席乡亲,不由皱了皱眉头,进入院子后看到迎出来的张峦还恶狠狠地瞪上一眼。
堂兄弟二人进到正堂,这次不允许旁人入内,但因为张家宅院没什么密闭性可言,并不影响“隔墙有耳”,张延龄就在一旁的屋子隔着道木板墙听二人对话。
“来瞻,你怎么回事?当日在府上说得好好的,婚事你也没反对,怎么转头就一门心思去给人治病?你要把张氏一门多年积累的好名声给败光是吗?”
张殷语气不善。
张峦笑道:“二哥你消消气,你提的婚事,我本来不反对,但我打听了一下,万家二国舅死了好几年了,这桩婚事肯定有问题……我怎敢轻易答应下来?”
此时张峦说话中气十足,嗓门儿也大了几分。
一来是因为在自己家中,二来是因为有了银钱傍身,无需再看人脸色。
“这是十三两银子,特地称好的,按九五折色……要是你不满意,回头再送一些过去。”张峦仰着下巴,趾高气扬道,“如此一来,咱两家的陈年旧账可就算清了。”
张玗听父亲和堂叔在隔壁谈论自己的婚事,赶紧凑到弟弟身边,也想偷听。
“嘘,姐,你小心点。”
张延龄发现姐姐软玉温香的身子贴到了自己后背,好在他年纪小,亲姐弟间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但还是小声提醒一下。
“知道了,就你话多。”
张玗说完白了弟弟一眼,继续竖起耳朵倾听。
张殷道:“我是为你这几两银子来的?今天刚见过克宁,他从京城返乡就为此事,明说了吧,其实这次说媒的对象乃锦衣卫指挥佥事,出身万二国舅家的徐佥事……他义父乃御马监太监梁芳梁公公,你应该听说过此人威名。咱河间府诸多在朝官员前途,全系于你一人之身!”
张峦笑道:“他二爷,说话大可不必如此危言耸听,我又不在朝堂,怕什么?再说联姻对象不过只是个锦衣卫军户,怎么就谈到本地朝官前途系在我一人身上了?我帮了忙,谁会记得咱的好?我一不当官二不图财,为何要舍弃自家如花似玉的大闺女,喂那豺狼虎豹?”
“你!”
张殷颇为无语,“咱河间府在朝官员向来同气连枝,你不想当官?还是不打算让子孙当官?”
“就我?还有鹤龄和延龄?他二爷,我看还是算了吧。”
张峦颇有自知之明。
自己连举人都考不上,想通过科举入仕太难了,只能寻求通过非正规途径在衙门当个芝麻大的小官。
张殷气愤地质问:“聘礼你也不要吗?五十两雪花银……可以再给你加三十两!你想入北雍读书,也帮你打通关节……哼,你要是再不满意,以后张家家主你来当!”
第十五章 神医和神棍只一步之遥
送走张殷,张峦脸上满是犹豫之色,显然之前张殷一番话戳中他内心软肋。
“老爷,咱不会真答应他二爷所请吧?什么锦衣卫指挥佥事,听都没听说过,想来年纪应该不小了,孩子嫁过去当个妾多委屈……”
金氏这会儿坚定地站在了女儿一边,不想让女儿跳火坑。
张峦抬头看了看家人,尤其是一脸紧张兮兮的张玗,叹道:“你以为我想吗?孩子的两个姑姑嫁得不也挺好?谁不是当妾?”
金氏抹着眼泪:“就是不想下一辈也步上一辈人后尘。”
张延龄道:“爹,咱不都说好了么?有银子就举家进京,为什么非要考虑二伯的提议呢?他没安好心啊。”
“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么?”
张峦先是出于习惯骂了小儿子一句,随即想到最近自己身上得来的荣光全是靠这宝贝疙瘩,略显惭愧道,“为父之所以考虑这件事,也是在想,朝中那位梁公公跟李公关系莫逆,而李公又深得陛下宠信。如果能巴结上梁公公,以后本地官绅都会给咱面子,咱走到哪儿都可以抬头做人。”
张延龄想都没想便道:“那个风光无限的李孜省,好日子眼看就要到头了,父亲可别犯糊涂……再者说了,二伯让我们把姐姐嫁给的对象只不过是个卖妻求荣的小人,跟太监梁芳、通政使李孜省并没什么直接关系,父亲凭什么认为出卖了姐姐就能换得政治利益呢?”
张峦被说得一愣一愣的,瞪大眼睛看着儿子:“老二,你在说啥?你咋知道梁公公和李公名讳?你……”
张延龄不由摇头苦笑。
差点被便宜老爹打败。
不就是想跟御马监太监梁芳建立起良好的关系,进而通过梁芳影响到通政使李孜省?
这个李孜省,可是明朝成化年间一个牛逼人物,非传统读书人出身,靠道家方术成为皇帝近臣,先是做到钦天监正,后来更是进为通政使、礼部右侍郎。别看只是个通政使,但朝中用人,宪宗多仰仗他,基本上没有他举荐,就不可能得到官位。
“泥塑六尚书”乃至“纸糊三阁老”,在李孜省面前根本就是摆设。
当然李孜省的下场也很凄惨,弘治登基后,即便考虑到朝堂经不起折腾,还是把李孜省给杀了,主要是这人引发众怒,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爹,还是听我的吧,想办法混进国子监才是正事……这两天你不是要进城给百姓预防痘疮么?就别理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差事,等咱到了京,姐姐一定能嫁个好人家。”张延龄固执己见。
张峦越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老二,家里到底谁做主?”
张峦突然觉得自己一家之主的威严受到挑战,板起脸来,“你最近的表现是有进步,但也不能翘尾巴!为父做什么事用不着你指手画脚……你姐姐的婚事,也轮不到你来说!滚进屋去,我跟你娘还有话讲。”
……
……
张延龄被勒令到耳房面壁反省。
张玗跟着一起进屋,望向弟弟的眼神除了感动外,还略带几分依恋,这是之前不曾有过的情况。
“延龄,那些朝堂上的事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张玗轻声细语问道。
张延龄道:“姐,为了你的事,我到处奔走,总算打听清楚了……那个姓徐的锦衣卫指挥佥事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他靠出卖妻子从万二国舅那里拿了一大笔钱去江淮贩卖私盐,倚仗万家的权势赚得盆满钵满,发家后回京潜入万府跟妻子私会,把撞破奸情的万二国舅给气死了,又用万家的钱给自己捐了个锦衣卫千户的官职,更是拜太监梁芳为义父,这才有今日的风光。”
“哦。”
张玗蹙眉,“这种人好生可恶。”
张延龄凑过去小声道:“姐姐乃人中龙凤,将来是可以做一国之母的,在婚姻大事上一定要跟爹据理力争。爹耳根子软,若是咱什么都不说,他还以为他做的决定都是对的,咱千万不能委屈自己啊!”
“可是……我说了,爹也不听啊。”
张玗嘟着嘴,脸上满是无可奈何,看向张延龄的目光却越发明亮。
张延龄脸上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那姐你就听我的,我帮你去说。”
“嗯。”
张玗重重地点了点头,宠溺地拍拍小弟的肩膀,“我看出来了,爹很听你的话,你一定要帮我。我可不想嫁给什么国舅、指挥当小妾。”
“明白。”
张延龄拍着胸脯,“姐姐将来要当太子妃,甚至是皇后的人,怎会屈就那些凡夫俗子?”
正说着话,对面张峦已从屋子里出来,准备出家门。
张延龄赶紧跑到耳房门口,大声询问:“爹,你去哪儿?”
张峦骂骂咧咧:“少管闲事……为父明天要进城治病,不出去走一圈哪儿来的神药?而且为父还要看看哪儿有新的病牛……”
“爹,明天我跟你一起进城。”张延龄道。
“家里好好待着,哪儿都不许去!最近你个小惹祸精给家里招惹来多少是非?哼,为父看不到你,正好图个耳根清静。”
张峦一边骂着,一边出了门。
这头金氏也进了耳房。
张玗赶紧用求助目光望向母亲。
金氏对女儿展颜一笑:“孩子,你放心,我跟你爹说好了,你爹已答应主家那边交待下来的事情根本不做考虑,咱绝对不会拿你的婚姻大事去给本地官员图前程……咱家又没有当官的。”
“娘,谢谢您。”
张玗在老母亲面前只能装乖孩子。
金氏慈祥目光望向张延龄:“这事还是要多亏你弟弟延龄,把京城那些官员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家里才没有上当受骗,否则非吃大亏不可。延龄,别听你爹瞎说,他明天进城,你跟着去帮他。”
“哦。”
张延龄这才知道,老爹是心里一套嘴上一套。
明明没自信能撑住场面,还要在他面前逞强。
金氏道:“对了,咱们要赶紧找个地方,把银子藏好……经此一遭,谁都知道咱家有钱了,就怕被贼人惦记上。我也去跟村里人说一声,平时留心点,要是发现形迹可疑的人及时通知……唉,咱家已经许久没这么多银子了。”
然后一家人齐上阵,找地方挖坑埋银子,更是狡兔三窟,把银子分散到家中不同的地方,以防止被贼人一锅端。
……
……
兴济城内。
徽州商馆,秦掌柜正在跟汪机谈及有关会见张峦之事。
汪机眉头紧锁:“在下见那张秀才,不像精通岐黄之术,他所谓的治病之法,或许只是瞎胡闹,凑巧成功,做不得准。”
汪机阅历丰富,见识过不少所谓的名医乃至神医,资质可谓良莠不齐,毕竟他属于“科班”出身,家学渊源,对于医理药理非常娴熟,当面对一个连基础中医理论都一知半解之人,怎么也不会把对方联想成为一个能治天花的杏林高手。
能人所不能,敢出手诊治天花,不是神医就是神棍。
秦掌柜好奇地问道:“你是说,那位张老爷只是仗着自己的生员功名,信口雌黄,以杜撰的医术来蒙骗世人?”
“嗯。”
汪机点点头,却没把话说满,“不确定,但十有八九该是如此。否则,他不会连基础病理都说不出来。”
“要是他有意遮掩,不肯明言呢?”
秦掌柜显然不太死心。
汪机道:“我看他就是不懂。所谓刺肤送药之法,只能治浅表外病,而他内病外治,分明是在糊弄病患。这种人在市井屡见不鲜,但多走南闯北,不敢在某一处多停留。像他这样出身生员还敢在家乡招摇撞骗的倒是很罕见。”
“唉!”
本来秦掌柜对此事抱有极大的期待,闻言不由叹息,“本以为遇到一位能振兴徽医的名家,未曾想只是徒有其表。说来也是,最初见到他时,他语出癫狂,屡屡行那出人意表之事,的确不像是正经的儒生,倒是他身边稚子聪慧过人,多有惊人之语,却不知为何。”
“谁?”
汪机也很好奇。
今天让我去见的是生员张峦,你怎么还扯出个神童来?
秦掌柜不好解释。
因为她自己也形容不出来,刚见到张延龄,听到张延龄那番说辞的感受。
“小姐。”
此时婢女走进房来。
秦掌柜板着脸:“没看到我正在会客吗?”
婢女躬身:“小姐,孙府来人,说是要断了跟咱的生意,还说要把之前运走的粮食给退回,这生意他们不做了。”
“如今粮价正在上涨,要不是我们有忌讳不能亲自贩卖,何须将银子白送给他们?如此两利之事,为何要中断?”
秦掌柜本来心情就不好,被个神棍耽搁多日,现在孙家那边又火上浇油,一时急火攻心,俏脸涨得通红。
“尚不知情由,可能需要您亲自去见一见那位孙老爷。”
婢女脸上满是茫然之色。
“那在下……便不打搅了。就此告辞。”汪机起身道。
秦掌柜道:“汪先生是要回徽州吗?听说本地官府要请那位孙老爷到城里来防治痘疮,不再亲眼见识一番?”
“不必了。”
汪机对自己的判断还是很自信的,说是十有八九,其实心中早已笃定张峦就是个骗子。
秦掌柜叹道:“小女子无端打扰汪先生清静,回头自当登门谢罪。赶紧将我为汪先生准备的薄礼送上,先生回去时手头也宽裕些。”
“这怎好意思?”
汪机嘴上说着客套话,实则来者不拒。
毕竟他是当大夫的,就算这次闻听奇事前来探访,说到底也是受邀而来。邀请者除了要支付他车马费外,还要弥补他精神上的损失。
“备好车马,我这就前去孙府问个究竟。我徽州商贾做事最讲规矩,焉能容他人轻易破坏定好的契约?此事绝不能善罢甘休!”
秦掌柜气势汹汹,就要去孙家找孙友理论一番。
第十六章 大智慧
孙府。
秦掌柜亲自登门拜访,孙友礼貌相迎,把人请到正堂,孙友直接表明不想再继续合作的意图。
秦掌柜道:“孙当家,无论您是否听到了什么不好的风声,至少咱们有契约,贸然毁约只怕会令世人耻笑,且以后再难有合作的机会……还望你三思而行。”
也不问缘由,直接拿契约说事。
“唉!”
孙友道,“秦当家所说,敝人都明白,这不,除了将已购回的粮食一并奉还外,连先前变卖的粮食,比市价高的部分也一并交还,这次的生意,实在是……有难言之隐,还望秦当家能理解。”
秦掌柜不解地问道:“好好的生意,怎么说不做就不做了?北方今年缺粮,就算你变卖的是陈粮,但流入市面绝对是有赚无亏。”
孙友道:“那……这么好的生意,你们徽商为何不做,要交给我们呢?”
“这就是孙当家的顾虑?实话说了吧……”
秦掌柜言辞恳切,“粮食基本都来自于运河两岸的水仓,推陈出新乃惯例,每年增补新的粮食,陈粮就会腾挪出来……陈粮通常就地变卖以减少运输成本。虽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但因其中牵扯到与官员间的人情往来,我徽商毕竟不是本地坐商,变卖上难免会有所顾虑。”
孙友问道:“那有没有可能,今年粮仓会出问题?”
“你是说……?”
秦掌柜一脸迷惑。
孙友显得很为难:“本来不该说,但牵扯到我孙家商誉,我只能大概解释一下……有人跟敝人讲,今年粮仓或许会出事,事发就在年底。若真如此的话,任何变卖粮仓粮食之人,哪怕是从正规途径得来的粮食,也会招惹官非,所以孙某只能……先把手头的生意放放。”
秦掌柜冷冷道:“如此道听途说之事,怎能轻信?莫非孙掌柜家中出了什么问题?若是资金周转不灵,我们徽商可以出手相帮,目的只是为了保持彼此良好的交情,以后兴济之地的生意还要多仰仗你。”
孙友摇头:“没有,没有,就是有人这么说了,我不得不信。当然,官府那边……也有风声传来,还望秦当家能理解。”
秦掌柜眼见说服不了孙友,心里窝火,却引而不发。
做生意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而且孙家那边的确也做出一定赔偿,双方并没有就此撕破脸。
“那……只能说遗憾了。”
秦掌柜道,“以后再有相似的生意,希望咱们还有机会合作。孙当家这两日也可以多加考虑,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知道,知道,还望秦当家理解,之前送来的礼物孙某也一并退还。另外在下还准备了一些薄礼送上。”
……
……
秦掌柜从孙府出来,心中别提有多恼火了。
却见一辆马车停下,从马车上下来一人,容貌清丽,在穿着的白色束腰长裙衬托下,身段显得婀娜而柔软,正是孙友之女孙程盈。
“孙小姐?”
秦掌柜走了过去。
孙程盈急忙施礼,“秦当家是来跟家父谈生意上的事?可有谈妥?”
秦掌柜摇头:“令尊坚持要结束合作,只能由着他了。当初你们孙府眼巴巴求着我们,我们多方考察下来才最终答应,现在却倒打一耙,实在让人看不懂。”
孙程盈苦笑道;“秦当家您莫要见怪,我匆匆赶回来正是要与家父商量此事。如今各处粮食价格都在猛涨,没道理这个时候放弃……家父必定是被什么人蒙蔽。”
“嗯,跟令尊说清楚,咱们徽商做生意向来讲规矩,若是在生意场上被人摆一道,以后很难再合作。”
秦掌柜对孙程盈说话还算客气,拱手作别后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
……
“父亲,您到底在做什么?这么好的生意,很多客商正等着买咱的粮食呢。一船一船的粮食运来,货仓里粮食都快堆满了,转眼就能卖个高价……咱们家不比从前,在这种天上掉银子的好事上可不能有丝毫犹豫啊。”
孙程盈在父亲面前据理力争。
孙友道:“这生意本就涉及官商勾结,粮仓存粮数量有人说得清吗?万一朝廷追查起来,咱孙家非背上官司不可……”
孙程盈急得眼睛都红了:“从来就没人查过,怎会那么巧,赶上咱要做这买卖朝廷就要追查?难道有官府的人来给咱通气?”
“没有。”孙友摇头。
“那不就是了?父亲,就算朝廷要彻查粮仓,也不是兴济一个小地方的官府所能知晓,或是有人看我们生意兴隆,一时眼红,故意在你面前危言耸听。”
孙程盈仍旧不死心。
孙友道:“不是旁人提及,正是曾经的亲家公,张来瞻张兄指出其中弊端。”
“是他?”
不提张峦还好,这名字一亮出来孙程盈脸都黑了。
孙友叹道:“若是旁人,与咱们家有利益纠葛,我或许会考虑其是否别有用心,但张来瞻并不做生意,他只是来府上探望。你该知道,张家在朝中背景深厚,就算如今家族无人做官,但还是跟许多朝官有往来,兴济乃至河间府的官员都要卖其几分面子,他说的话,难道我也不听?”
孙程盈道:“父亲,他都要跟弟弟退婚了,与咱们家再无关联,听他的话有何意义?您也说了,如今张家朝中已无人。”
孙友道:“先前他去王家治痘疮的时候,外人也说他没自知之明,还说他无端生事,非倒大霉不可。可结果如何,谁都看到了,全身而退不说,还闯下好大的名声……我与他把退婚之事说定,他好言提醒,我不认为其有什么坏心思,单纯只是想帮我们罢了。”
“父亲!家里已不比从前,赚钱良机一旦错过将不再有啊。”孙程盈气急败坏地吼道。
“别说了,这事我本就有顾虑,本想着徽商手眼通天,他们必定能提前得悉内幕,不过再思忖一番,有钱他们自己不赚,却把粮食转卖给我们,哪有往旁人手上硬送银子的道理?可见他们自己就在有意识地规避风险……如果我们都不觉察,一旦出事,可是要承担恶果的。”
“儿啊,你该知道,跟官府做生意就是如此,虽然比跟一般商贾做生意赚的多得多,可出了事也要无端受牵连。咱孙家再经不起折腾了……回头再看看有什么生意能做吧。”
孙程盈一脸懊恼:“我孙家翻身的机会,怕是要因此错过。父亲,小人之言,绝不可轻信。”
“勿再言,为父心意已决!”
孙友板起脸,挥手斥退执拗的女儿,此时他心里也不好受,也不知听信张峦的话是对是错。
……
……
翌日。
张峦似模似样地背着个药箱,带着张延龄进城。
到了县衙前,知县师爷李未邵亲自出来迎接,并召集几个本地大夫,准备跟张峦一起在城内各处开设治病种药的诊棚。
“张老爷?还请您先给几位示范一下,他们学会了也好给城内百姓种药。”李未邵笑眯眯望向张峦。
张峦道:“药乃家族秘传,官府是不是要提前给笔费用?”
李未邵脸色尴尬:“县尊是调拨了一笔银子,但也要看您用了多少药材,您的药……”
“都在这儿了。”
张峦拿出四个小瓷瓶,正是他从病牛身上收集回来的脓包液。
“就这么……点?”
李未邵脸上满是讶色。
都以为张峦用了什么高超的手段为患者治疗痘疮,谁知一见让人大失所望。
张延龄在旁道:“阁下,你或有不知,此物只要给人手臂种上一点,一瓶就能种个几千人,一点问题都没有。”
李未邵道:“张老爷,您家公子不是言笑吧?”
眼见周围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张峦的面子有些挂不住,强撑着道:“那……李先生,您是信还是不信?”
李未邵摇头:“由不得在下信或者不信,知县大人吩咐在下出来协同诊病,一切按您的规矩来。若这东西真有效,官府准备的诊金一文不少。”
说是要给诊金,却不说给多少,其实就是看准了张峦没能力跟官府议价。
张峦见儿子给自己打眼色,当即挺直腰杆:“诊金倒是其次,只要能让我得到乡贡的名额,入北雍进修学业便可。”
“那是自然。”
李未邵道,“知县大人已跟本地教谕打过招呼,随后还会跟北直隶提学保举,只要您能让我兴济百姓脱离时瘟危难,您就是一等一的大善人……像您这般品学兼优的生员,您不入北雍谁入北雍?”
“那就好,那就好,开始吧。”
随即张峦向在场大夫演示他是怎么种药的。
“不一定非要用鹅毛管,用普通的针也可以,谁来种药,自己带针,不然的话就要现场购买……让人多买一些针回来。”
张峦说着,在张延龄胳膊上又完成一次实战演练。
周围的人差点惊掉下巴。
“完了?”
李未邵观看张峦一次完整的演示,整个人好像吞了鸡屎一样难受。
“嗯。”
张峦坚定点头,“就是这样。你们都学会了吧?一瓶省着点用,配这药可不容易。”
李未邵道:“那……这到底用的是什么药?对人体有没有危害?一次要种很多人,出现什么偏差,可能全城百姓都要遭殃。”
“这……”
张峦回答不出来。
张延龄在旁笑道:“就算再厉害的毒药,这一点量,也不会要人命吧?”
“哈哈哈……”
旁边的人都在笑,觉得这孩子说话有趣。
李未邵脸色尴尬:“是不会出什么事,但同样的,这药怕是也没什么效果吧?张老爷,此乃为一方百姓治病防疫之大事,可不能胡来啊。”
“谁胡来了?”
张峦不悦道,“治病良药就摆在这儿,你们爱信不信!再说了,到底谁负责治病?”
李未邵道:“那好,赶紧让人收拾棚子,跟百姓说,谁愿意种药谁就来,要是不愿意的……也不强求。就这几天,过时不候。”
第十七章 活菩萨
兴济县城热闹起来,张峦出诊为人免费诊疗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但显然大多数百姓一时难以接受新鲜事物,即便官府出面设立种药棚,也少有人前来。
徽商商馆。
秦掌柜的手下徐恭去了一趟,查看完回来,跟秦掌柜汇报情况。
“……去的人不多,先去的也多为曾接触过病患,本应送去牙古庙隔离的人。听说那位张秀才,直接带人去了牙古庙,里面的人种药全部由他负责。对于普通人来说,那儿绝对是龙潭虎穴……”
秦掌柜听了半晌,蹙眉不已:
“这个张秀才倒是挺有担当的,连牙古庙都敢闯……汪先生说他是江湖术士,看来有所偏颇。”
徐恭道:“那……当家的,咱是不是也种个药?听说徽州之地今年入秋后,也闹起了痘疮时疫,如果能预防……”
秦掌柜摆摆手:“你说什么胡话?就算张秀才是生员,读过几天书,但我们到底是信世代行医的杏林国手汪先生,还是信一个连基础医理都不通的落魄秀才?”
“啊……倒是鄙人见识浅陋了……这么说来,张秀才徒有其名,要是放任其肆意妄为,只怕会给地方上带来灾祸,本来城内防疫做得还不错,如此折腾下来,只怕……”
徐恭欲言又止。
秦掌柜颔首:“我明白,地方官府偏听偏信,徒叹奈何?若我出面劝阻,建功心切的本地知县必不会听我的,看来只能往河间府建言,但知府也未必会听从。倒是地方科道上有一些熟识之人,若由他们风闻言事,将兴济的事情奏报朝廷,或能化解一地灾劫。”
“这样……”
徐恭迟疑了,“会不会把事情闹大?”
秦掌柜道:“我徽州官民赤胆忠心,报效朝廷,从不缺胆识勇气,若怕将事闹大祸及己身,而置民生于不顾,谈何安身立命?我这就写下信函,让人送去,本地监察御史大概也听到了风声,我等不过据实以陈,并不冤屈善人,更是体谅地方官府的良苦用心……怕就怕有人借机生事。”
“是,是。”
徐恭连忙应声。
……
……
张峦带着儿子张延龄去了一趟牙古庙,出来后,就好像两个瘟神般,连之前负责陪同的官府中人也都对父子二人敬而远之。
二人被安排到了靠近牙古庙的一处荒弃民宅住宿,连饭食都要自行解决,倒是有米粮和大白菜提供,难得还有一罐子盐。
父子俩晚上就吃盐水白菜和米饭,清汤寡水的让张延龄意识到荣华富贵的重要性。
当务之急得把衣食住行的问题给解决了,不然来到古代成天吃糠咽菜,谁受得了?
“儿啊,为父不是说你,你非要跟着来受苦受罪,到底图个啥?”张峦一副体谅儿子的模样,往儿子的碗里夹白菜。
张延龄诧异地问道:“不是你和娘让我来的吗?”
张峦横了儿子一眼:“让你跟着进城,没让你跟着来此凶险之地,如果为父折在这里,岂不是还要搭上你小子?这把亏大了!若家里只剩下你兄长……唉!”
张延龄笑道:“爹,你担心什么?担心大哥撑不起门楣吗?”
“哼!”
张峦白了儿子一眼,又一筷子把夹给儿子的白菜塞到自己碗里,然后往嘴里扒拉起饭菜,吃了几口才道,“你小子人小鬼大,我真是信了邪,居然会听信你的鬼话,回头你一定要找出那本《伤寒论》给我瞧瞧。”
张延龄识趣地往张峦碗里夹菜。
“吃你的吧,为父岂会跟你个小孩子抢吃食?”张峦瞪着儿子。
张延龄笑眯眯道:“爹明天还要给人种药,肯定很辛苦,当儿子的岂能不体谅?我饭量小,随便吃点就行。”
“唉!真不知……该怎么说,以前可没觉得你这么孝顺。得,以后家里不能指望你那大哥,他不学无术,注定一事无成,好歹上天开眼,咱老张家总算有个不错的种……”张峦说到这里时,一改之前对儿子的态度。
随后父子俩互相夹菜。
“爹,这菜又不好吃,我是吃不下了才往你那边送,想撑死我吗?”张延龄道。
“臭小子,真以为你转性了呢!不吃拉倒。”
张峦嘴上骂骂咧咧,脸上却堆满笑容。
两人在这一刻均体会到浓浓的父子亲情。
……
……
吃过晚饭,借助官府提供的桐油灯光亮,张峦把药箱里的医书拿出来,想看一会儿,学学里面的基础医学知识,却发现根本就看不懂。
“太阳病,发热,汗出,恶风,脉缓者,名为中风……哦,原来这就叫中风,可都是啥意思?”
张峦毕竟不通医理,看这东西跟看天书差不多。
张延龄从张峦那一副迷惘,又带着几分求知欲的神色中,仿佛看到了前世年少时的自己。
而当时自己看到那些不懂的医学术语时,也会问及祖父有关内容,每次祖父都会耐心为他解答……
“不知不觉二十多年过去了……”
张延龄不由发出感慨。
“儿啊,你又发什么癔病了?来,让为父给你看看。”
张峦正好没有练手的,一把抢过儿子的手臂,切脉切了半天,又自切了下脉搏,最后呢喃,“这大概就是脉缓的意思。”
张延龄讶然:“爹,我这脉搏如此殷实,你怎能说是缓脉呢?我这是每搏输出量高……少年的脉,你居然能跟生病联系起来!真是的。”
“胡说八道什么?你还懂这个?”
张峦一皱眉,脸上的横纹立即就出来了。
张延龄心道,莫说行不行,当你先生绝对够了,当即道:“爹,如果你摸着脉搏,是这样……噗通,噗通……感觉缓慢,且又力道不足,有时还虚到你摸不着脉的时候,才是缓脉,而中风也不能单以脉象来确定,主要是看其他症状。”
父子俩认真探讨起医理。
但基本就是儿子讲父亲听,且父亲一脸呆萌,就跟听天书差不多。
张峦不以为意,只当儿子是在吹牛逼,有很多牵强附会的东西,到最后竟哈哈大笑起来:“你小子光从书面意思来理解,实际应用中焉能如此?有趣有趣,难得比你兄长多识几个字,蒙起人来也像模像样。”
张延龄颇为无语。
就在父子二人准备歇息时,门口有声音传来。
“爹,好像外面有人……你看,有火光。”张延龄指着门缝道。
“出去瞧瞧。”
张峦起身就要往外走。
张延龄拉了他一把:“不怕乡亲们觉得你治病不管用,来找咱的麻烦?”
张峦大义凛然:“我治病救人,不计生死,他们还敢来生事?有良心吗?”
张延龄心想,良心这东西最好不要在医患间讲,尤其你的治病方法还这么特立独行,很容易拉仇恨。
但张峦却是个实在人,完全不听儿子劝解,直接来到院子里,开门迎客。
……
……
等见到来人,张延龄才知道自己多心了。
一名里正带着上百号街坊,过来给张峦送东西,同时来恳求他治病。
张峦道:“李家大官人,你这不是为难在下吗?县衙已让人在县城各处设立药棚种药,你们何须亲自来此?明日一大早,我就在城里给诸位种药,绝不耽搁。”
姓李的里正无奈道:“张老爷或有不知,自从今年城里痘疮时疫闹起来后,牙古庙这周围的人,连出弄巷都不允许,有的人家里都断粮了……”
“眼看往年关去了,现在是冬闲时节,若再不出去搞点营生,只怕大多数人家都熬不过这个冬天。尤其已经是年底了,至今很多人家今年的徭役还没完成,出去后还要先服徭,穷苦人家,想糊口无比艰难啊!”
张峦叹道:“大家伙儿日子都过得挺苦的,理解理解。”
听了李里正的话,张峦感同身受,因为他自己家里也快穷得吃不上饭了,要不是进城找大宅借钱,也不会出现后面一系列事情,他好了伤疤并没有忘了疼。
“所以想求张老爷,给咱这里所有壮丁都种上药。”
李里正道,“先前街坊都不相信您,觉得你是哗众取宠,但等他们得知您进过王家,今天还亲自到牙古庙来救人,都敬佩您的为人,知道您一心为拯救苍生而奋不顾身,品行高洁,值得万民信赖!”
张峦急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我就是奉官府之命,种药治病而已。”
旁边有人以恭敬的口吻道:“张老爷自谦了,现在城里谁不传颂您的为人?都说您是万家生佛的活菩萨……我们升斗小民,就指望能靠卖体力获得一点生存的资本,不像您这样的读书人,家大业大。”
张峦这才知道,在外人眼中,他这个生员老爷,家里有不少良田,不愁吃不愁穿,居然还亲自出来治病救人,根本就是普度众生的大善人。
他们不清楚张峦现在家庭的情况,也不知张峦出面治病的初衷。
张峦道:“那好吧,既然诸位来了,我也不能袖手旁观,今晚就种药。这药呢,越早种越好,诸位先排队,不要乱!咱连夜把药种上,这样过个十天半月,诸位就能跟平常人一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
“好,好。”
李里正很感动,甚至开始抹起了眼泪,对他这样有一定身份和地位的人来说日子都过得很艰难,更别说城里普通百姓了。
然后摊子支起来。
小小院子不再只是张家父子二人的临时栖身之所,更成为治病救人的医馆。
来找张峦种药的人,秩序井然,不争不抢,等种上药后,全都感恩戴德。
第十八章 御史
转眼已到十一月中旬,天气越发寒冷,时不时就下一场雪。
张家父子还是不能归家,一直守在城里,除了最开始时有不少人积极种药,随着时间推移,前来种药的人越来越少。
县衙内,知县宋清刚开始对这件事抱有极高的期待,每天都派人查询情况,可惜没过多久便抛诸脑后,这对他来说只是一次政治投机,成固欣然败亦可喜,直到这天师爷李未邵跑进书房,告诉他巡察御史即将抵达的消息。
“乃贵州道巡按陈烓陈御史……据说他闻听本地大张旗鼓防治瘟疫的消息,马不停蹄赶来,这位陈御史行事果决,怕是不好相与,甚至一个不慎……官位不保。”
李未邵有些紧张。
大明巡查地方御史,称之为监察御史,分内差和外差,十三道监察御史分别在各布政使司,一共一百一十人,隶属都察院。
虽然本身官职只是正七品,但其职权却非常大,用官方的言辞是“代天子巡狩”,在朝内掌南北两京科试,巡视京营,监临乡试、会试及武举考试,巡视光禄寺、仓场、内库、皇城、京师五城,轮值登闻鼓。
在外则为巡按地方,以布按两司划分,每道管本司事务,另兼管在京部门、南京部门、都司卫所、王府、五城、特殊机构如盐司、土司等和南北直隶府州的事务。
南北直隶事务归朝廷直接管辖,不在十三道之列。
北直隶顺天、永平、广平三府归云南道;保定、真定二府归广西道;河间、顺德二府、保安州归贵州道;大名府归河南道;延庆州归广东道管辖。
因为巡察御史责任重大,非进士不能出任,“大事奏报,小事立断”,使其权限极大,也令地方上那些举人出身的官员惧怕无比。
当然巡察御史犯罪,会罪加三等,这也是为充分保证监察的力度。
宋清道:“这陈御史,本官听闻过他的作风,听说其任上行事非常果断,无论是地方官员还是豪绅百姓,都对其敬畏有加,他怎么会……跑我们这儿来了?”
李未邵道:“或许恰巧碰到他轮守于京师左近吧……宋知县,您看……”
“快,想办法迎接,一定要招待好。”宋清神色紧张。
李未邵问道:“要不要先将张生员治病之事给叫停?这事至今没见什么成效,且此番陈御史杀气腾腾而来,就怕……”
“怕什么?本官初衷是利于地方百姓,岂有丝毫私心?正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巡按要来,只管接待,就算他名义上乃京官,我只是区区一知县,好歹我与他品阶相同,何须惊惧?”
宋清嘴上这么说,但内心已充满担忧,悔恨当初非要支持张峦搞什么种药防疫,这下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
……
不过一日,陈烓便在一名仆从兼车夫,以及两名锦衣卫陪同下来到兴济县城。
明朝中叶巡察御史办差,多由锦衣卫协同,以事务大小决定陪同人员品阶和数量,而一般锦衣卫不过是军户,在没有私利的情况下只能靠朝廷所发禄米过活,且经常拖欠或折兑,只有这种出外勤的时候,才有一定机会捞取油水,且还要上交部分给上司。
一般的锦衣卫并没有配发鲜明的制服,看上去跟个平常的贩夫走卒没多大区别,甚至就连陈烓这样的朝廷命官,走到哪儿看上去也像是个平常人。
但知县宋清却很擅于识别并招待这些钦差使臣,亲自出面,以城内行馆招呼,并准备了一点见面礼。
陈烓也不多废话,与李未邵会面后,便直接召来宋清问话。
“在下自河间府连夜赶来,据闻你兴济为了防疫,居然听信市井妖言,以不知名的东西往人身上种,并以此来防病。不知可有此事?”陈烓语气冰冷。
宋清坐在那儿,自称跟陈烓平级的他这会儿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支支吾吾道:“是这么回事。”
“砰!”
陈烓愤而拍案:“你可知晓,历来因人痘之法而防病者,有多少无端染病而殁的?究竟是什么新奇的手段,竟能让你这般一地父母官都偏听偏信?出了事情,导致你一地时疫泛滥成灾,有多少百姓会因为你所谓的一念之仁而断送性命?”
“这……这……”
宋清一时无法解释。
一旁的一名锦衣卫建言:“上差,不如这就去拿了妖人,下狱拷问。”
“万万不可!”宋清身后立着听了半晌的李未邵急忙劝阻,“那是一位生员老爷,在本地素有名望。”
“生员?”
陈烓闻之皱眉。
在他印象中,考中生员就有了社会地位,距离士族阶层只是一步之遥,是什么人会这么不识好歹,跑去搞那些玄乎的事情?
李未邵这会儿终于体现出他被聘用的价值,替宋清解释:“这位张生员,出身名门,他的从兄乃是本地曾做过御史中丞的辽东张巡抚,与一般市井之人不同。”
“你是说……他是张中丞的……从弟?”
陈烓果然多了几分忌惮。
士族阶层就是这样,打断骨头连着筋,盘根错节的关系,也是当官之人必须要认真考量的。
“是,是。”
李未邵道,“且这位张老爷,还有两个妹妹,分别嫁给朝中银台司的沈经历,还有一位,乃南京翰苑的掌院徐学士,可真非一般人。”
陈烓吸了口凉气。
好厉害的背景。
一般的升斗小民,他马上就能查办,但一听对方背景雄厚,那这案子自然要仔细斟酌推敲一番。
一旁的锦衣卫不解地问道:“他既是生员,前途远大,为何还要做那于情理不合之事?难道他真有家传的医术?”
这次轮到宋清来解释了,有了李未邵铺垫,他内心镇定不少:“的确如此,至少他是这么说的。若无实证,谁敢听信?他治病救人并取得成效,乃本官亲眼所见,这才推动在本地展开防疫大计。”
陈烓看了看侍立一旁的锦衣卫,显然在来的路上,他们已经商议好对策,准备一来就严肃查办。
但现在计划完全被打乱。
陈烓顿了顿,问道:“他如今人在何处?宣来见我。”
锦衣卫道:“小人这就去拿人。”
“不可不可。”
李未邵继续道,“这位张老爷,如今仍在牙古庙……几位上差或有不知,牙古庙乃本地安置痘疮时疫病患之所,他在里面为病患治病,已有多日未曾出来。”
“什么?”
陈烓皱眉,脸上带着些许不可思议。
连一旁的锦衣卫都忍不住问道:“你是说,他敢置身周边全是感染痘疮的病患中,给他们诊病?”
“是啊。”
李未邵道,“这位张老爷,可不光是嘴上说说,最初他为人治病,就是到患病的大户府中,半个多月未曾出来,结果那府宅自从他进去后,再无病患抬出,且有感染痘疮发了疹子治愈的……堪称神奇。”
“那可真是……”
陈烓突然想到什么,转而换上怒色,“以人痘之法治病,的确会有如此境况,他能保证其他人也如这府上之人一般吗?”
宋清眼看陈烓又改换脸色,赶紧询问李未邵:“最近几天,牙古庙那边情形如何了?”
李未邵道:“这几天,那边的病患的确少了很多,就算有病殁的,也是先前已发病或是临近发病的。以张老爷口述亲传,只要跟病患接触几日内及时种下药,都能确保不再患病。至少……到目前看来……情况属实。”
陈烓原本一肚子火气,以他的火爆性格,恨不能马上把这件案子给办妥,但此时也不得不按捺住,起身道:“本官这就去会会此人。”
“万万不可!”
李未邵说着,连连给宋清打眼色。
宋清接上话茬:“陈御史一路奔波,初来乍到岂能不先做休整?况且牙古庙之地,到处都是染了瘟疫的病患,何不先过几天,等那边的疫情稍微平息些,再将此人叫来,您详细勘问?”
旁边的锦衣卫也劝说:“大人,似乎的确应该如此,这件事,应当从长计议。”
陈烓脸色不悦。
显然,他也感觉出来锦衣卫随从对张峦身份的忌惮,这也是军户的通病,那就是欺软怕硬。
陈烓道:“此人行事如此不循常理,究竟何故?”
宋清走上前,小声回答:“据说是家道中落……本地陈尚书致休后,张氏一门家境已大不如前,但其在朝中还有些……人脉。此番他是想借机,由地方官府保举个监生当当。”
“这么说来,他还是抱有目的……若其胡作非为,我定不会轻饶。”陈烓说得咬牙切齿,但态度已然缓和,留下了一定转圜的余地。
宋清笑道:“陈御史远道而来,在下这就让人准备一番……兴济虽是个小地方,但紧邻运河,南来北往的客商很多,素来热闹。正好本地有很多事务,需要陈御史指点。”
不是让你在这里干等,而是假模假样跟你谈公务。
如此回头你也不会被朝廷怪责,说是在一个地方吃闲饭,啥事都不干。
第十九章 案发
徽州商馆。
秦掌柜正在听取手下徐恭汇报有关粮食之事,越听脸上的神色越凝重。
“……吏科给事中宋琮盘查大同等处储备粮草后上报,边饷侵吞严重,户部几位大人已经下了诏狱,且朝廷还在继续追查,估计用不了几天案子就要查到运河沿岸,到那时……只怕会牵连到我们。”
大明成化二十二年的粮草案已发,并开始迅速蔓延开来。
经营天下生意的徽商,素以消息渠道宽泛而擅长,他们也是第一时间收到风声,紧急应对。
秦掌柜道:“我们还有多少粮没派出去?”
“之前运河沿岸各城能派的都派出去了,唯独兴济……”
徐恭说到这里,眼巴巴望过去。
秦掌柜恍然:“只有兴济吗?孙家没有接我们的生意,就没想过联系别家?”
徐恭委屈道:“当家的,这事不是一直您亲自谈的吗?这兴济之地能一次吃下这么大笔粮食的人家可没几户。要不……咱赶紧趁着事情尚未发酵前,找几个零散的粮商,把咱的粮给收了。”
秦掌柜怒目圆瞪:“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明知道这批粮有问题,且随时可能会让买家牵扯进案子,还断然把粮食甩出去,让别人来担责?”
“这……”
徐恭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他心里也在琢磨,这不是当家您先前透露出的意思?
怎么眼下您却表现得正义凌然?
秦掌柜道:“我徽州商贾,最讲究童叟无欺,先前派出去的粮食,我们不知其蕴含有巨大的风险,而对方在收购粮食时就该知道这背后关联,怨不得我们。但……要是此时我们再派粮食,那就是不地道,一旦传扬出去,非但是我一家之名声,就连徽州商贾的美誉也要跟着受累。”
徐恭道:“当家的所言极是,可咱们手里的粮食……也太多了。兴济到底是囤粮重地,这次咱从粮仓运出来的粮食不少,听说贵州道的陈御史已经进城了。”
“来了吗?”
秦掌柜蹙眉问道,“为何外间听不到一丁点动静?难道先前的信没传到?”
徐恭言之凿凿:“信绝对传到了,且详细说明了本地情况,当时陈御史言,进城后会第一时间拿下妖言惑众之人,毕竟有杏林名家出面佐证,但不知为何,进城后……突然就没动静了。”
秦掌柜越发诧异:“以我了解,陈御史行事风风火火,从不避忌权贵,再说姓张的生员也根本就不是什么权贵……此事定有蹊跷,看来陈御史并不单是为地方防疫而来,很有可能……还有针对我们的计划。”
“那……那……”
徐恭立即紧张起来。
秦掌柜道:“我没记错的话,孙家在推掉我们生意时,市面上粮食的价格正不断上涨,他们是将到手的利润拱手相让,肯定是听到风声不对后才断然毁约……”
徐恭道:“当家的,当时对方不是说,有人提醒过他?”
“就是那……张生员。”
秦掌柜倒吸一口凉气,“本以为其只是寻常人,且贪得无厌,为蝇头小利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通医理却贸然行医,罔顾百姓死活,看来此人……不简单呐!”
徐恭试探地问道:“那……要不咱赶紧登门求教一番?”
秦掌柜道:“张生员本人家世一般,唯其从兄曾做到过辽东巡抚,在朝中颇有人脉,若说其有什么消息来源,那一定来自于城中张家主枝。我为何不直接去张府探寻,而要去找个欺世盗名的生员?”
徐恭想了想,不由点头。
没办法,这分析太过合情合理,让人无从反驳。
区区一介秀才能知道朝廷机密,凭什么?
肯定是源其有个曾当过朝中高官的堂兄,不然能说他是靠自己的人脉获悉?
谁信?
秦掌柜有些恼恨:“怪只怪,我到兴济后未查明本地官宦人家脉络,未曾想会在张氏一门上吃瘪,难怪都言本地世家大族中张氏排名未必最高,人际交往却最为广泛,诚不欺吾。你这就准备厚礼,我要亲自登门,会会张家主事老爷。”
徐恭问道:“现在去,会不会……有些迟了?”
秦掌柜摇头:“哪怕今日之事上已无从找补,但为将来生意,乃至我徽州商贾方方面面利益考虑,都需要提前打通关节,尤其不能怠慢各地手眼通天的豪绅。这次张氏一门提前通知孙府,而不知会我们,就是一种警告,可惜当时我们并未听信,反倒对孙当家为人冷嘲热讽,实在是……不应该。孙府那边,也需登门道歉。”
“这……分明是他们毁约在先……”
徐恭很不甘心。
秦掌柜道:“孙府在这生意上虽没有遵守契约,却也未见钱眼开,人家在粮价高处激流勇退,没有占我们丝毫便宜,还警告我们其中蕴含的巨大风险,大有仁义之风,你觉得换了别人会提醒我们?”
徐恭无奈道:“若他能说得再详细一些就好了。”
秦掌柜叹道:“当时说出来谁会信呢?毕竟这是多少年来的惯例……再说孙府能知晓多少内情?他们肯听张氏一门警告,足以说明大户们更愿意相信地方上有名望的官绅,无论我们在朝中背景如何雄厚,事前都未曾有任何听闻,且前后时间间隔两旬以上,这张氏的底蕴……实在不简单。”
徐恭道:“那敝人这就去准备,定不怠慢张氏一门。”
……
……
最近几天,张家父子暂居牙古庙外的民居,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坦。
周边街坊得父子俩恩惠,知道二人缺少过冬的衣服和被褥,都从自家挑选最好的往这边送,知道父子俩没吃喝用度,又送水送粮送菜,把二人照顾得如同在自己家里一样。
“宾至如归啊。”
这天张峦翘着二郎腿,躺在藤椅上,手中拿着本医书,不时瞥上几眼,摇头晃脑,嘴里还叼着根剔牙的竹签,丝毫不顾读书人的形象。
张延龄坐在门口位置,看着外面的风景,唉声叹气。
“老二,你干嘛呢?”
张峦侧目打量儿子,“这两天你是不是憋坏了?不会还想跟你大哥出去胡闹吧?没有为父在家坐镇,以你娘的慈母性格,指不定又纵容他做出什么事来!上次是你挨打,等回去后估计他已经步你的后尘了。”
张延龄道:“爹,外面的疫病也不知控制得怎么样了,官府的人为什么不来通知一声呢?”
对张延龄来说,治病救人是挺好的事情,利人又利己,但与世隔绝这就让人很不爽了。
来到大明后他志存高远,一心要实现把姐姐嫁进皇宫的目标,而如今做的事,明显改变了老张家一家人的生活状态,这很容易改变历史进程,万一赶不上进京,或是在某些环节上出现偏差……
那他就做不成历史上那个胡作非为躺着数钱的张国舅,而要做个市井小民了。
这年头想实现阶级跨越式提升,除了走姐姐嫁太子成为皇后这一捷径,别的路包括科举在内都难比登天。
这才是张延龄真正着急的地方。
毕竟按照历史来说,再有两个月,姐姐就要选上太子妃,可现在一家人还窝在兴济老家,这能不让人着急吗?
张峦道:“无论何时都要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胆气与沉稳……学学为父,看看,为父就沉得住气。”
“爹,有人来了。”张延龄突然道。
张峦一听,瞬间将嘴里的竹签吐出来,一个翻身站起,凑到门前问道:“谁啊?”
张延龄有些不确定:“好像是孙家的人。”
“胡说八道,他们怎会来这里?婚都退了!两家也没什么关系了,难道他来找为父种药?街口随便一个药棚不行么?”
张峦正觉得儿子戏弄自己,等听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顾不上再说什么,出门迎去。
第二十章 无以为报(求追读)
来人不少,其中一马当先者乃孙伯坚之父孙友。
这次不但孙友来了,连同孙伯坚也一并前来,再后边跟着的那些人全都是抬着礼品箱的孙家家仆。
此时的孙伯坚落后父亲半步,走路虎虎生风,红光满面,丝毫也看不出生病的模样。
张延龄暗忖,孙家父子此来莫非是特地感谢张峦为孙伯坚治病取得成效?
“贤侄,气色看上去比以前好多了,这是……痊愈了?”连素来大而化之的张峦都瞧出孙伯坚与上一次见面时截然不同。
上次还是个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的病秧子,此番却龙行虎步,一眼看过去绝对是个身体健康的棒小伙。
孙伯坚弯腰九十度,以大礼相谢:“知晓父亲要来拜会张先生,晚辈特地让家父捎上……感谢前辈救命之恩。”
张峦笑着摆摆手:“瞧你说的哪里话?你我两家乃世交,你既有疾,而我又恰好有对症良方,自然要全力出手相救,幸不辱命。”
说到这儿张峦兀自有些心虚。
因为连他自己都不记得给孙伯坚治过病,随即目光便望向自己的小儿子,隐约只记得小儿子曾给过孙家几剂药汤包,而孙家后续取药时他留滞王家不归,并不清楚其后发生的事情。
孙友笑道:“犬子之病尚未痊愈,夜深人静时偶尔也会咳嗽不止,好在精神头好多了,此番终于确定他患的确实是喘鸣之症,绝非肺痨,以后注意调养便可!”
“原来如此……”
张峦点点头,脸色随之变得严肃起来。
他脑海中快速寻找所看医书,想从中找出有关哮喘的部分,张口装装逼。
但想了半天,也不记得见过任何有关喘鸣的内容,一时尬在那儿。
张峦在治病上,连个半吊子赤脚郎中都算不上,以至于面对孙友这个熟悉的老友时,很容易便露怯。
好在孙友不明就里,以为张峦不愿意在他面前显摆,一脸感激地道:“除了谢谢您为犬子治病,还有另外一件事,也是大恩不言谢。”
张峦一怔。
我莫名其妙帮你把你儿子的病治好了,你居然说,我对你还有更大的恩德?
“这……不知从何说起?”
张峦一脸好奇地问道。
孙友父子对视一眼,他们想不到张峦会如此谦逊,帮人后居然连怎么帮的都忘记了?
看来眼前就是个气质雅量且志向高洁的圣人。
孙友拱手道:“来瞻兄,您莫不是忘了先前跟在下提过,有关跟徽商的粮食生意存在巨大的风险?”
“这个嘛……我听前来种药的街坊说近来市面上粮价节节攀升,好多人家里都快要断粮了,民生艰难啊……当时在下也就顺口提了一句,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张峦误以为对方听信自己的话,在粮食生意上亏了大笔钱,今天特意来找自己算账,当即恶狠狠瞪了小儿子一眼,大有一言不合就把张延龄推出来担责的意思。
孙友双手微微颤抖,激动地道:“这不刚得到消息,朝廷要彻查运河沿岸水仓,兴济周边的粮仓也不例外,漕运衙门已下令各家将之前售出的陈粮运回,且要商家自行填补亏空。地方上因为粮食问题已乱成一团。”
“是吗?”
张峦心头一松,脸上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淡然处之。
他倒不介意事情被自己言中,在他看来,只要孙友不来找他麻烦就行。
孙友又道:“幸好来瞻兄提醒,我孙家及早抽身,不然此时必定焦头烂额……虽然如今官府说只要将先前售出的粮食补上就行,但这几天本地粮价上涨五成有余,先前卖得越多,如今回购的话,亏空就越大,以我孙家的家底,怎能补得上缺额呢?”
张峦摇头叹道:“朝廷的事谁说得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
孙友感激涕零,一把抓住张峦的手,猛烈摇晃:“来瞻兄,先前我对您还多有误解,实在是怠慢了!这不,孙某人今日特地带了薄礼前来赔罪,另外又备了礼物,已着人送至贵府上。”
“客气了,客气了。”
张峦闻言眉开眼笑。
也不说拒绝,自家坐吃山空,早已入不敷出,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捞取好处,张峦分得清面子和真正的利益孰轻孰重。
人在庙中坐,财从天上来,大好事啊!
张峦甚至情不自禁琢磨一番,这银子他娘的到底是咋来的?
真就是大风刮来的么?
不应该啊!
孙友先说了一番感激之言,随后又诚恳道:“先前两家有些误会,小儿他……福薄,无缘纳贵千金入门……要不这样吧,来瞻兄您看看,先前的婚约咱仍旧履行如何?这次我孙府重新下聘,一定把婚事办得风风光光。”
张峦一听,觉得这个提议很靠谱。
之前他认为自己攀附孙家,人家压根儿就看不起自己,自己也没必要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
现在却是孙家求着自己把女儿嫁过去,面子给得足足的,再说就算自己带着家人进了京城,真就会有什么达官显贵娶自己的女儿?
就在张峦想进一步跟孙友商谈时,一旁的张延龄发话了:“爹,天命不可违!你看孙大哥刚跟姐分开,身体立马就有了起色,谁说相师的话就没几分道理呢?再者泼出去的水,不好往回收啊,不然外人会笑话的!”
“无知稚子,你懂什么?”
张峦板起脸教训儿子。
张延龄听了在背后狠狠怼了老父亲一下。
张峦就算心里再不爽,却突然记起是这个小儿子给自己带来今天的改变,当然不能真的驳回儿子的意见。
毕竟儿子才是自己真正的财神爷。
张峦苦笑着对孙友道:“此事嘛,回头再议。有些事确实不可勉强。正如我儿所言,贤侄之病怎敢说一定就是在下的功劳?也可能是因为……他与小女的命格相冲,分手后病情才逐渐好转,我不想害了贤侄。”
旁边孙伯坚急忙道:“晚辈并不在意,只求与张家重结秦晋之好。”
张延龄笑了笑,心说你是舍不得娇滴滴的美人儿吧?
不好意思,我姐姐再好,也不是你孙伯坚能高攀的,那可是大明未来的皇后,且是华夏历史上唯一一个坚持一夫一妻的贤明帝王的妻子,你小子就算再优秀,也是只癞蛤蟆,只能说家境不错人长得也不错的癞蛤蟆。
第二十一章 误会(求追读)
送走孙家父子,张峦志得意满,他捻了捻颌下胡须,在小儿子面前发出感慨:“儿啊,你一定要出人头地,你看这世情,只要你有真本事,他人就会主动逢迎,而没能力的时候你去求见,人家都不肯开门。”
张延龄突然明白为什么老父亲这次能对孙家抛出的橄榄枝不动心了。
感情还记仇呢。
当时父子俩跑去孙家退婚,遭受冷遇,这让张峦心里有了疙瘩。
张延龄道:“爹,不是跟你说了吗?今年年底到明年年初时,朝廷就要为太子选妃,以姐姐的样貌品性,她去参选并顺利入围岂不是水到渠成?”
张峦摇摇头:“你这娃儿,为父是觉得你长进了,但也不要老是大白天做那春秋大梦。太子选妃……亏你敢想,咱朝中一无背景二无人脉,更无钱财疏通,怎可能选得上呢?人还是要现实些好!”
“爹,不是还有姑父在南京翰林院任掌院学士吗?为什么不走走他的门路?”张延龄建议道。
张峦眉头一皱,随即摇摇头:“为父也不是没想过,但那位徐学士架子大得很,再说你姑姑只不过是嫁到徐家做妾侍,你以为人家会轻易理咱?”
“彼一时此一时啊,爹。”
张延龄笑道,“如果父亲您有了治痘疮的名望,又成为国子监监生,到那时徐翰林不就会对咱高看一眼?
“再者说了,姐姐应选太子妃,选上了我们张家就是皇亲国戚,对他来说不也有极大的好处?
“我看爹你现在就该写信,不然一来一回颇费时日,要是耽误了姐姐的大好姻缘就不妙了。”
张峦摆摆手:“还是算了吧,你那姑父又不在京城,南京之地的官员影响得了朝堂?”
张延龄笑道:“架不住人家人脉雄厚啊……翰林院出身的官员,向来都是同气连枝,互相间都有照应,再说如今宫里万贵妃做主,太子选妃这件事,从陛下到朝廷,都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到时候应选者不会太多。”
“啊……你……怎么知道?”
张峦一脸惊讶。
儿子最近变化太大了,随口说出的话,都让他觉得这不应该是这样年纪的孩子能够知晓的。
就算知道,也无法如此说出口。
逻辑性太强了。
张延龄道:“父亲别管孩儿从何得知,想想就知道,万贵妃一直对太子心有芥蒂,怎可能会安心给太子选妃呢?当今陛下又非常信任万贵妃……届时一定有许多漏洞可钻……”
“那……你还是坚持要让你姐姐应选?”张峦皱眉不已,“非要把你姐姐推入火坑,你才甘心,是吗?”
“爹,就算姐姐只是做个王妃,以我们的家世也算飞黄腾达了吧?大明一向都是嫡长子继承制,在太子没有大的过错的情况下,作为储君,未来定然是皇帝,这样姐姐就是皇后了,到那时我们张家会怎样,爹想过吗?”张延龄道。
“你个臭小子,这种话也敢说?不过想想也对,既然太子不受重视,那宫里边选太子妃就会潦草很多,若徐学士真能递上话,机会更是大增……可选上容易,就怕未来你姐姐在宫中会受欺辱。”
张峦仔细琢磨,衡量其中利弊,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宫廷乃世外之地,不比凡间呐。”
张延龄心想,老父亲真是个矛盾体。
既想投机,又瞻前顾后,怎么能成就大事呢?
还得你儿子推上一把。
张延龄道:“这个爹就不必担心了,儿始终认为,太子福报马上就要到来,父亲要是不信,咱就走着瞧。你现在最要紧的便是赶紧给南京的姑父写信,让他帮忙,千万拖不得。”
“行,为父这次听你的,反正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情做。不就耗费一点笔墨纸砚吗?”
张峦倒是个敞亮人,说干就干。
大概这便是他在历史上曾经做过的事情,只不过是从其他渠道了解太子选妃之事,未雨绸缪并最终投机成功。
只是这一回因张延龄横插一脚,导致历史进程有所改变,张峦跑进城来给人治病,才耽搁联系徐琼,好在现在一切重归正轨。
……
……
城中张府。
张殷见过秦掌柜,得到秦掌柜的馈赠,有些犯迷糊,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
张殷的夫人张宁氏和二儿子张越走进屋来,张宁氏问道:“老爷,这秦当家不是徽州大商贾么?她怎会亲自登门?莫不是与我们家谈生意?”
张越道:“是啊,父亲,听说他们生意做得不小。徽商现在走到哪儿,只要跟他们有生意往来都赚到盆满钵满。”
“妇孺之见。”
张殷坐在那儿,阴沉着脸,“此人登门,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提及我张家在朝中背景云云,还关注运河沿岸水仓中粮食去向,到现在我也没弄清楚是何缘由。”
正说着话,门口张府管家急匆匆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老爷,查清楚了。”
“快说。”
张殷霍然起身。
管家道:“听说徽商跟城中孙家做粮食买卖,出现重大纰漏,现在城里传开了,说是朝廷要严查漕粮去向,追讨损失,而孙家却提前得悉内情成功脱身……孙家头二十多天就跟徽商断了买卖,虽说赔了一大笔银子,却也因此逃过一劫。”
“孙家?他们不早就势弱了么?再说了,朝堂上的消息他们是从哪儿听来的?还能提前二十天获悉?”
张殷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管家显得有几分犹豫:“好像是咱家城外那位……二房老爷说的。”
“他知道个球?”
张殷嗤之以鼻。
管家道:“孙府之人众口一词,还说咱们这位爷有通天的本事,已跟朝中权贵建立起了联系。”
张殷神色一滞,随即略显紧张道:“坏了,坏了,莫不是他已绕过我们与朝中的贵人联姻了?”
张宁氏问道:“老爷,你这话是何意?”
“你不懂。”
张殷黑着脸道,“张来瞻一向与我争张家主事人的位子,如今仗着生员的身份,更是无所顾忌。本以为他不同意先前我跟他所提联姻之事,现在看来,很可能是他想自己去谈,这样就不用再受我钳制。”
“哼,他分明是想挑起门户之争,可恼可恨!”
第二十二章 真乃义士(求收藏)
兴济城外运河码头,巡察御史陈烓在知县宋清、师爷李未邵等人陪同下,到粮仓检查粮储情况。
尽管地方官府提前做了准备,但还是被陈烓发现很多不寻常的地方,只是引而不发罢了。
陈烓看着略显冷清的码头,似想到什么,指着运河上排成一溜的船只问道:“这些尚未卸货的,都是运粮船吗?”
宋清不知具体情形,茫然无语。
李未邵回禀:“有的是,有的不是。兴济本地陈粮,一般都是通过徽州商贾变卖,推陈入新,本地粮仓从来都是满盈……过几日巡漕御史就会抵达兴济,到时一并开仓检查便可。到时一个粮仓都不会落下。”
此话一出,宋清顿时觉得,自己雇李未邵的银子没白花。
既提醒了陈烓有关本地漕粮储备情况,又间接告知陈烓,检查粮仓并不是你的主要职责,你的任务仅仅是巡视地方,漕粮的事还是应该交给专门的人来负责。
“嗯。”
陈烓似乎也听出这层意味,微微点头,“说起来,徽商素以财势雄厚著称,由他们来负责陈粮买卖,真出现亏空也能及时补上。”
宋清笑道:“怎会有亏空?传言罢了,切勿轻信。”
陈烓打量宋清:“宋知县,本地水仓储粮内情,你又不是当事人,对此很清楚吗?”
“没有,没有。”
宋清赶紧撇清关系,“在下并不知情,运河两岸水仓都有专门的官员负责,在下基本上从不过问。”
“一次都没去巡视过?”陈烓皱眉。
就在宋清不知该如何回答时,李未邵急忙接过话题:“宋知县每年都会抽出时间巡查仓储情况,次数不低于两次,不过户部派下来巡查的上官更多,宋知县每次出巡,非特殊情况粮仓方面都不允入内。今天是何情形想来上官您也看到了,并不是我们不想,实在是门禁森严呐。”
李未邵这是在暗示金主,你想撇清关系的心情能理解,却不能掉进陈烓的话术陷阱,作为一地父母官,粮仓就在你的地头上,就算这里出现亏空跟你没关系,你也不能说你从没去检查过。
陈烓瞥了李未邵一眼,笑着对宋清道:“你这幕宾倒是能言善辩。”
说完,陈烓不理会宋清略显尴尬的神色,继续往渡口泊船的地方去了。
……
……
渡口排列着的等待卸货的船只有点多,陈烓看了一会儿,将一旁正冲着县衙属官吩咐事情的宋清叫过来。
宋清近前时,李未邵依然跟在其身后。
“陈御史有何指点?”
宋清有些谨慎地问道。
陈烓指了指渡口排成长龙的船只,问道:“平时这里都这么闲吗?为何泊靠这么多船只,却不见有人来装卸?”
宋清只能又看向李未邵。
李未邵冷静作答:“陈御史或有不知,今日城里又来了一批新药,码头上负责搬运的青壮劳力全都去种药了,所以才略显冷清。若换作平时,这会儿怕是忙得热火朝天了。”
“新药?”
陈烓微微蹙眉。
李未邵道:“就是先前跟您提过的,那位张姓生员,他不是为人种药防治痘疮时疫吗?先前城里的药断了,今天才续上。”
陈烓板着脸,冷声问道:“这事还没消停吗?”
李未邵陪着笑脸:“先前城内百姓也多有不信,但说来稀奇,近来兴济之地痘疮发病的人越来越少,且那病患都是事前未曾种过药的,但凡种过药,即便跟患者长期接触,也都未见异样。
“这码头上的苦力,一年四季忙于生计,难免会与南来北往的各色人等打交道,他人或可在疫情发生时闭门不出,他们却不行,不得不种药预防。”
陈烓听完眉头紧锁。
李未邵指了指渡头零散的人:“世人眼睛都不瞎,若无效的话,怎会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再说那位张生员,为人种药事必躬亲,从不避讳市井小民,在城内声望日隆。如此仁义之人,这世道可不多见。”
宋清听到这儿,顿时觉得脸上有光,感慨道:“无论他的药是真是假,但此人的确仁厚忠义,从不避忌病患……让陈御史见笑了。”
李未邵听了,赶紧从背后拉了拉宋清官服,意思是提醒金主,咱这会儿不要想撇清关系,就应该坚定地站在张生员一边,说他的药真的有效。
陈烓道:“如此说来,本官有必要亲身前去验证一番。”
李未邵闻言惊讶地问道:“陈御史也要去种药?那倒大可不必……牙古庙周围闲杂人等众多,最近新出的病患也都送到那儿……这样吧,如今城里有不少地方也在种药,具体负责的人全都跟张秀才学过,随便找个回来给您种上便可。”
一旁的锦衣卫忍不住出言提醒:“大人不可以身犯险。”
陈烓脸色一肃,义正词严:“本官每到一处,无不以体察民生为先……如今城中市井百姓皆听信张生员之能,积极种药,本官岂能袖手?亲自前去验证一番,本官也好将此事向朝廷上报。”
宋清道:“陈御史说得对,地方上有什么事,还是应当查清楚。无论真伪,都要跟朝廷上奏。”
这次李未邵没有反对宋清的言辞。
很显然,只有巡察御史报上去的“政绩”才能记录在案,就算这次兴济地方防治瘟疫有功,话也不能由知县宋清自己说。
陈烓道:“宋知县要与本官一同前去?”
“这个……本官公务繁忙,只怕是……呵呵。”宋清可没陈烓那种担当。
让他去遍地病患的疫区?
他这么爱惜小命,自然不会冒巨大风险。
……
……
陈烓在县衙衙差,以及两名锦衣卫陪同下,前往牙古庙。
路上陈烓对两名锦衣卫道:“本官年少时曾染过痘疮,所以对此病丝毫也不惧,若两位未曾得过,不必相陪。”
锦衣卫道:“大人要去,我二人岂能不陪同在侧?”
“唉!”
陈烓道,“本官年少时,家中痘疮也曾蔓延过,兄弟和从兄弟间,有数人因患此病而病故。本官亲身经历过,知晓此病威力。你二人过去后,远远望着便是,本官亲自上前问询。”
正说着话,身后传来李未邵的声音:“陈御史请留步。”
陈烓转过身望向李未邵:“你怎么来了?”
李未邵恭敬行过礼,这才道:“我家知县老爷说,可以遣人把张生员父子请到县衙来。”
“父子?”
陈烓又是不解。
“是的,这位张生员在牙古庙内为人治病,带了次子前往,据说是为了日常多个照应。”李未邵道。
陈烓皱眉:“若真是存心出来招摇撞骗,定不会牵连子嗣……如此看来,这位张生员信心很足啊,此番不亲自前去怕是不行了……劳烦李先生在前引路。”
“这……”
李未邵顿时有种被人赶鸭子上架的错觉。
我他娘的只是来传个话,你这是推我送死吗?
锦衣卫道:“李先生这是不肯代为引路?我家大人又不认识那位张老爷,你给引介一下不行?”
“这……这……好吧。”
李未邵此时撞墙的心思都有了,却只能无奈叹息,快步跟上。
……
……
一行人抵达牙古庙外民居,但见等待种药的百姓排成长队,秩序井然。
一旁的锦衣卫叹道:“都说市井之人行事向来一窝蜂,看来也不尽然,本地民风淳朴,连个维持场面的官差都没有,场面依然不乱……乡民竟如此守序?”
李未邵笑道:“说起来,宋知县对地方教化确实有一套,见微知著……这边请……”
排队的百姓见有人插队,直接就往院子里面闯,纷纷冷目相向。
陈烓一摆手:“岂能坏了规矩?在后排队等待便可。”
“这……”
李未邵顿时尬住了。
本来就怕招惹病邪,现在他更是只能守在后面,心情忐忑之下不时四下打量。
他本想让人进去通知一声,却为陈烓阻止。
一直过了小半个时辰,他们才顺着排成长龙的队伍进入院中,远远就见到张峦坐在一张破旧的桌子前,旁边是一个药箱和一本书,一手拿着银针,一手拎着个瓷瓶,正在挨个给人手臂上种药。
因为种药涉及将衣袖撩开,以至于在这里种药的仅限男子,并不见妇人。
而张峦身后,张延龄也忙个不停,很多老人或者少年,都由张延龄出手,如此大大加快了种药进度。
李未邵见陈烓直勾勾望着父子俩,前面的人往前走了一段也没跟上,不由低声问道:“还要过去吗?”
“去。”
陈烓眼神不离张家父子,由衷发出感慨,“我阅人无数,但如此慨当以慷、负气仗义之人,怎可能是市井骗徒?真乃义士也。”
锦衣卫提醒:“大人,不好先下定论。”
陈烓丝毫也不理会,径直往前走去。
……
……
对张峦和张延龄父子来说,当天不过是个普通的日子,官府已经明确告之,忙完这两天他们就可以回家,父子俩翘首以盼,希望早日回去跟家人团聚。
张峦期待的是老婆孩子热炕头,而张延龄则想回去吃点金氏做的美味佳肴。
他心里抱怨过多回,光赚银子不见享受,嘴里淡出个鸟来,明明随波逐流就能享受荣华富贵,非要节外生枝,张延龄不由后悔如今所为。
却在此时,几个不同寻常的人已来到了队列前面。
张延龄赶紧扯了扯张峦的衣服,低声提醒:“爹,那不是县衙的人吗?旁边的人也都穿着官靴,身份不简单呐……”
第二十三章 亲力亲为(求收藏)
张峦抬头瞅了瞅,电光火石间已洞察对方身份和来意。
在这点上,张延龄一直觉得眼前这个不靠谱的爹还算有点本事,那就是有识人之明。
一个具有投机主义心态并屡屡取得成功之人,最重要的特质就是善于察言观色。
张峦道:“知道了。做你的事吧。”
李未邵凑上前来,笑道:“张老爷,您辛苦了,今天有几位特殊客人,想请您种个药,您方便吧?”
张峦起身相迎:“什么风把李先生吹到这里来了?这位是……?”
陈烓拱手:“阁下只当我乃一般乡民前来种药,请示范一番。”
随后陈烓坐下,李未邵等一干陪同的官府中人只能站在后边,分明是告诉张家父子俩,这位爷的身份不简单。
张峦不禁多打量陈烓几眼,明显能感觉对方气质非凡,非寻常人物。
但他并未多问,只是淡淡地道:“既如此,便请这位……先生伸出手臂来。”
陈烓依言行事,随后撸起袖子,露出光洁的胳膊。
张峦打开药箱,取出瓷瓶和银针,手法娴熟地给陈烓的手臂上种药,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招一式都极为自然,没有任何表演的成分,就像平时为人种药一般。
李未邵和锦衣卫都在仔细观察,试图从张峦的动作中找出什么不利陈烓的举动,但最近这段时间张峦已将这一套种药流程演练了上千遍,可说毫无破绽。
陈烓也一直仔细观察张峦的举动,心中隐隐已有了答案。
种完药,张峦又取出一个瓷瓶,递给陈烓:“回去后每日将此药涂抹三次,七日内不可沾水。”
“不知这是……?”
陈烓好奇打量过去。
张峦不由望了李未邵一眼,自然不能提,这是官府让他这么做的。
如果只种药,所有药都由张峦提供,那官府如何从中渔利?
当然要巧立名目!
反正种药也是要刺破皮肤的,县衙拨款从本地药铺采购了一批所谓的促进伤口愈合的药,反正有效无效不好说,县衙能合理合法地把款项调拨出来就行。
张峦道:“此乃为加速体内种下的药生效,并使得创口快速愈合。”
“原来如此。”
陈烓毕竟没学过医,不知其中猫腻,点了点头。
张峦眼看药已种完,四下环顾:“诸位可还有种药的?这里……”
言外之意,你们碍着我做事了,如果不种药就赶紧滚蛋。
李未邵颇为尴尬,毕竟张峦太不给面子了,都告诉你眼前这位爷大有来头,你还如此怠慢?
不过李未邵再看陈烓的神色,发现其并无愠恼之色,大有一种你态度越不好,我越欣赏你的架势。
李未邵恍悟,原来御史言官就好这一口啊。
陈烓道:“阁下,在下一事不明,有关你的种药之法有何依据?听说出自你家传,可是你祖上早已有如此治病之法?”
“这个嘛……”
张峦一时显得很犹豫。
眼前之人太过直接了当,这是要刨他老底啊,他本来还指望靠这个行走天下,当个响当当的神医呢。
张峦道:“这位爷,您是以私人身份相问,还是……”
他指了指陈烓身后的李未邵,意思是你是以官员的身份来质问我?
陈烓道:“实不相瞒,本人乃巡按贵州道的陈烓,听闻阁下在兴济之地悬壶济世,为百姓诊病,特地前来一探究竟。本来有诸多流言蜚语,说阁下为市井骗徒,可在本人看来,你的确有济世安民之心。”
“原来是陈御史,学生失礼了。”
张峦赶忙起身行礼。
“不必如此。”
陈烓摆手道,“就事论事便可。”
张峦叹道:“有些事的确不该藏私,话说此法出自一本医书,并非家传。”
李未邵一听差点儿从原地蹦起,结结巴巴道:“张……张老爷,话可不能乱说。你……你……你这不是糊弄官府吗?”
陈烓道:“不必介意,但说无妨。”
随即李未邵赶紧让官府的人,把院子里还在排队的百姓全都赶出院子,似怕被人知晓其中秘辛。
张峦直言不讳道:“话说这刺入人身体内的并不是什么神药,只是牛得了痘疮后,所生的疮产生的脓疱液而已。”
“什么?”
在场几人听了,顿时大吃一惊,一旁的锦衣卫差点儿要直接拔刀,那架势是一言不合就把张峦给砍了。
陈烓伸手打断周围之人即将发生的质问,一脸严肃地问道:“这是缘何?”
张峦道:“是这样的,人会得痘疮,牛也会得,但牛感染痘疮后,生病几日就会痊愈,而人则会生一场大病,往往生或病殁者五五之数,实乃上天之罚,非人力所能改变,药石无灵。”
“的确如此。”
陈烓似乎又想到了幼年时家族内疫病流传,甚至自己感染上痘疮后只能躺在床榻上等死的悲凉场景。
由于手脚被缚住,生死完全听天由命。
对一个得过痘疮的人说这个,最能感同身受。
张峦继续道:“而人若是得过痘疮,一旦痊愈则一生不会再染此疾。”
“是。”陈烓再点头。
张峦道:“所以四海之内,自古以来就有以人所得之痘疮之病,染到寻常人身上,以轻症来换取对该病的抵御。但往往人痘不易痊愈,使得种痘风险太高。在下便想,若是以牛之痘疮,患于人身,因其症状轻微,几日内便可愈,到时是不是就能抵御流毒千年的痘疮之疾了?”
陈烓皱眉:“倒是从未曾有人做过类似的尝试。阁下……真是从医书中所见?”
张峦惭愧一笑,多余的话,他不好解释。
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招到底是怎么来的,儿子说是自医书中看来,但现在却像是一切都乃他发现的一般。
关键是……这本书自己可从未见过啊。
如果有的话,为什么以前就没人用过这一招,要轮到自己来使用呢?
李未邵气得直跺脚,道:“张老爷,还以为您用的是什么神药,你居然把牛的病往人的身上引?这要是出了事,你能担得了责吗?全城百姓,如今至少已有半数种过你的药,你不会是……”
张峦道:“陈御史,先前我之所以不肯将此事言明,也是担心于此。若是被世人知晓,乃是引牛的病至人身上,怕是多数人不肯用药,在下倒是不担心世人对我区区一人的误解,只怕没人前来种药,而耽误治病防灾大计。”
“嗯。”
陈烓点头,“你的顾虑不无道理。”
说着,陈烓不由望向一旁神情激动的李未邵。
从李未邵的反应,陈烓就知道世人对事情公开后的反应,当即道:“所以这件事,不宜向外公开,就算是你们也切不可将其中内情泄露出去。”
李未邵有些诧异,急忙凑过去小声问道:“陈御史,您都知晓详情了,还让他乱来?”
陈烓道:“这位难道不是宋知县专门聘请来防治瘟疫之人?本官职责,乃是到一处体察民情,如今亲自验证过,证实并无弄虚作假的情形,所说虽有蹊跷,但大致也能自圆其说,何不等过些时日来验证此法是否有效?”
“呃……”
李未邵傻眼了。
之前是兴济地方官府极力推进种药以防治天花,而陈烓则是来责问找麻烦的。
而如今情形反过来了,变成了陈烓坚持要推进此事。
张峦一看这位陈御史对自己印象不错,赶紧拱手:“陈御史体察民情,大有忧国忧民之心,老朽一介寒儒,本不求富贵,但求尽残生之力,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这话听上去很虚,但此情此景,陈烓听了却深表认同,点头道:“在下就不打扰先生治病救人了。待回头种药结束,本官想在行馆内与你细谈。”
“好。”
张峦顿时觉得面目有光。
虽然巡察御史和知县在品阶上相同,但张峦很清楚这位巡察御史的能量可比一地知县大多了,他做的事很有可能为朝廷知晓,或许能就此一跃飞上枝头变凤凰。
……
……
陈烓种药结束,带着李未邵几人出了院子。
李未邵此时忍不住再次劝说:“陈御史,这件事有待商榷,先前他在此事上遮瞒了县衙,谁曾想他是用这种方式治病,实在是……”
陈烓道:“药种都种了,你不是说了兴济本地半数百姓都已种药,现在阻拦还来得及吗?再说那点剂量,只要不令人染病后卧榻不起,怕是不会有多大影响。”
一旁的锦衣卫道:“这倒是没错,看那人银针上不过区区一点东西,料定不至于致人死命吧?”
陈烓又问:“他种药有些时候了,可有人因他种药后而病殁的?”
“这……好像没有。”
李未邵顿了顿,不得不实话实说。
“那不就是了?静观其变吧。”陈烓有些不耐烦了。
显然他现在关注的重点,已转移到了水仓粮食问题上,张峦防疫之事可暂时放下。
正说着话,又有一群人一路小跑过来,每一个都神色惊慌,像大难临头般,却乖乖排入种药的队列中。
“他们怎么回事?”
陈烓指了指问道。
随即锦衣卫过去打探一番,回头对陈烓详细说明情况:“说是城里又有几人发了痘疮,都是之前未曾种过药的,而与几人关系密切者,因早先已种药均未感染痘疮,乡民皆称奇。曾经不愿种药之人,现在也都赶忙慌前来种了。”
李未邵听了,脸色颇为尴尬。
陈烓叹道:“此等事,是否有效,百姓心中自有一杆秤。无须朝廷教化,他们自会做出选择。”
第二十四章 吊起来卖
种完最后一天药,父子俩准备回家,当晚他们就在暂居地收拾东西。
对张延龄来说,这里最不方便的就是生活条件太过简陋,虽然周边百姓给予了一定帮助,但相比于家中高床软枕,这里更像是猪圈。
“爹,出去后,你赶紧向官府争取……咱要尽快拿到乡贡名额,这样就可以早日出发去京城了。”
张延龄牢记使命,对张峦一番引导。
张峦疑惑地问道:“不是应该先把银子拿到手吗?宋知县说了,若是能成功防止疫病蔓延开来,他是要给赏银的。”
张延龄劝说:“咱目光尽量放长远些……现在连巡察御史都知道了你的功绩,一旦上报,还愁朝廷不给赏赐吗?咱们要尽量争取金钱外的利益。”
“唉!”
张峦微微叹息,“说起来,为父也是听信你小子的鬼话。本来我的治病手段,乃不传之秘,竟轻而易举告知一方巡按,以后咱们家再想以此来丰厚家资,只怕不易。”
张延龄听了不由翻了个白眼。
他很想问,到底是当皇亲国戚重要,还是靠治病发家来得重要?
“回去后,让你娘好好给咱去去晦气。”
张峦拍了拍身上的衣衫,“这两年做的事情加起来都没这几天多,为父心力交瘁,只想过几天安稳日子。如今手头宽裕了,去不去京师好像倒也没那么重要。”
“咱要有志气。”
张延龄握紧拳头。
张峦问道:“你觉得为父在国子监读个几年书,出来就一定有机会放官缺?话说本朝到现在国子监生选派官愈发困难了,况且为父连个举人身份都没有……这年岁只有中进士才有机会出头吧?”
张延龄一听,就知道便宜老爹空有大志,却眼高手低,当即出言宽慰:“爹你就看着吧,不考乡试不考进士,你照样飞黄腾达,不信咱走着瞧。”
……
……
翌日一早,父子俩将昨夜收拾好的东西背上,准备归家。
这头李未邵带人前来,让马车在外候着,进门就招呼:“张老爷,不必去旁处了,知县老爷在县衙准备了薄酒,请您过府一叙。”
张峦有些意外,但想到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心中颇为自得,便点点头,临出门时对张延龄道:“瞧瞧,咱这就不用走路了。”
张延龄却一脸不屑,对李未邵道:“我爹连日辛劳,身体不适,实在不宜饮酒……还是不去了吧……”
李未邵道:“知县老爷已有吩咐,就当是庆功宴,不去……怕是不妥……”
张峦好奇地望着儿子,心里琢磨开了,儿子不是昨天还让自己赶紧找官府把乡贡的事给落实吗?
怎么今天县尊亲自来请,你反倒替我婉拒了?
莫非你这小子是在玩人情世故?
张延龄道:“可我父子二人,已在这小地方待了半月之久,身体和衣衫恐都有异味了,就这么贸然前去,只怕失礼于人前。不妨让我父子二人先回家一趟,稍事整理后再至县衙赴宴,您看如何?”
“嗯……”
张峦想了想,觉得儿子的话有那么几分道理,当即道:“天光尚早,即便要饮宴,也不用急于一时。说起来,在下也想回家探望一下家人。”
李未邵见张家父子很坚持,只好做出请的手势:“自无不可,在下这就让人以车驾送二位回府。来人哪,还不赶快把张老爷的包袱接着?一路上务必好生伺候,不得有所怠慢。”
……
……
张家父子俩踏上出城归家之路。
马车车厢里,张峦低声质问儿子:“你个臭小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家里到底谁做主?怎还替你爹我推辞起应酬来?”
张延龄掀开车帘看了看,见左右无人,这才小声道:“还没瞧出来吗?现在咱防治疫病之法逐渐取得成效,如果说最初宋知县同意让我们治病,更多是豪赌,进行政治投机,现在他看到正向反馈,想从咱身上攫取利益了。”
“嗯……也是。”
张峦有一点好,那就是听得进劝。
毕竟是读书人,且在种痘这件事上他充分听取了儿子意见,取得出人意料的效果,不知不觉间,已跟儿子有了对等商议的基础。
张延龄续道:“最初我们求着他,只希望有机会好好表现一番,现在连巡察御史都选择相信我们,还亲自来种药,百姓对我们更是信赖有加,那咱就有底气,牢牢把握主动权。”
张峦道:“你小小年岁,居然有这等心思?果然跟你大哥不一样……你大哥可没这么多花花肠子。”
张延龄瞪了老父亲一眼。
心说这都啥时候了,你居然还以你那不争气且败家的大儿子,跟我一个满腹经纶出生于信息爆炸社会的穿越者相提并论?
到底瞧不起谁呢?
张峦又叹:“你的意思,咱就是吊起来卖呗?”
张延龄微微一怔,随即点头,这道理……倒挺清晰的。
张峦道:“要是宋知县想把咱的功劳据为己有,又该如何?现在连秘方都不在咱手上了,人家还需要我们吗?”
“不是还有陈御史吗?哪怕他们真窃占了咱的功劳……呵呵。”
张延龄不怀好意笑起来。
张峦皱眉:“你笑什么?”
张延龄笑道:“现在敢在咱头上耍威风的人,过不了多久就能让他们付出惨重代价。”
“啊?小小年岁,又开始说胡话了?”
张峦眉头紧锁,差点儿把儿子当怪胎看待。
张延龄没法跟张峦解释……
我们几个月后就要成为皇帝的亲家,不到一年就要成为国丈和国舅,晋位公侯,居然还担心区区一地知县窃占咱的功劳?
回头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以权压人。
“爹,咱给人治病是公开的,一早就传扬开了,巡察御史再怎么糊涂,也不可能不如实上报,且陈御史没必要为了不相熟的知县破坏朝廷法纪。”张延龄收起先前的嬉皮笑脸,正色道。
“嗯。有道理。”
张峦又后知后觉。
张延龄道:“咱现在就如父亲所言,吊起来卖,除了把乡贡名额拿到手,尽可能为家里多争取点上京的盘缠,剩下就是等陈御史把咱的事上报,静候朝廷嘉奖。”
张峦听到这儿才松了口气:“回去后为父独自前去赴宴,离家这么久,你好好安慰下你母亲。”
“别啊,爹,我也要去,正好见见世面……而且有我在身边,你不觉得可以帮忙出谋划策吗?”
张延龄又拿出孩童的天真,笑嘻嘻道,“我可是爹身边的首席智囊。”
张峦黑着脸:“就你能耐!稍后到了县衙,你别乱说话!那些大人物可不会惯你一个稚子的坏毛病!”
第二十五章 谁的背景?
县衙宴请张峦的消息,很快便传得街知巷闻。
知县宋清为了彰显这次种药是他“慧眼识人”,自然不遗余力地大肆宣扬,消息很快就传入城里张家大宅。
张殷从管家口中得知此消息后,震惊得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宋知县没有识人之明也就罢了,怎么巡按到了本地后,也未将张来瞻真面目揭穿?竟如此重视?”
管家道:“老爷,现在城里都在传,只要种了药就不会再患病,百姓蜂拥而去。要不咱也种一个……”
张殷怒气冲冲,大声喝斥:“瞎胡闹!张家有什么家传的医术,旁人不知,难道我还不知晓?”
说话间,张宁氏走了进来,急匆匆道:“老爷,我娘家那边也爆发了痘疮时疫,咱们这儿的种药之法,据说已传了过去,河间府及周边地区皆为之震动,有的人甚至不远几百里前来种药……就算咱先前有些怨气,到底是一家人,怎可轻易便推翻民间的说法?或可一试!”
“这叫什么事?”
张殷气得来回踱步,没有再理会妻子。
二儿子张越行色匆匆进来:“父亲,看来堂叔确实得到过高人指点,其种药防痘之法有其独到之处,不然断不会从一介落魄秀才成为如今这般令世人瞩目之儒林大贤。”
张殷恼火道:“张家人际往来,亲朋好友成色如何,不用你们来提点。这家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老子要去一趟县衙!”
管家急忙道:“可是……老爷,县衙只邀请了城外村里那位爷,咱们以什么理由登门?”
“以我张氏一门在兴济世家大族中的地位,进个县衙有何难?我不过是要当面质问一下张来瞻,他到底要作甚!为何给他安排好的锦绣前程不顾,非要做那欺世盗名之举!”
“是是,小的这就去安排车驾。”
“不用,没几步路,我走着去就可。”
……
……
徽州商馆。
此时秦掌柜也得知张峦受邀赴官府宴之事。
“陈御史走了吗?”
秦掌柜不解地问道。
徐恭恭敬回禀:“这几日陈御史正在全力调查粮仓案,料想还没离开。从官府打听到的消息,陈御史非但没有治张姓生员的罪,甚至还亲自前去种药,以身试法,似对张生员行径深信不疑。”
秦掌柜连连摇头:“不可能,绝不可能!汪家累世名医,杏林国手之名传遍江南,汪先生料定之事断无可能出错。”
徐恭问道:“那……或许就是姓张的舌灿莲花,连巡按也给蒙蔽了?要不……咱去点醒一下?”
秦掌柜问道:“如今城内防治痘疮形势如何?”
“当家的,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徐恭为难起来。
秦掌柜道:“但说无妨。”
徐恭无奈道:“咱在码头雇请了不少长工,说来也奇怪,但凡种过药的长工,的确未再有人发痘疮。倒是那些未曾种过药的……最近还零星有人发病……而今无论我们如何严令……手下人都跑去种药了……拦都拦不住……”
秦掌柜愣住了,良久才挥挥手:“那我们再观察一下……难道说,汪先生错了?”
……
……
与此同时,县衙正在张罗宴席。
原本知县宋清的打算,是把张峦和陈烓一并请来,彰显一下自己的功劳,结果陈烓为避嫌不肯出席,使得这次庆功宴减色不少。
宴席开始前,宋清听到个令人胆战心惊的消息。
“巡漕御史昨夜已带人打开自青县到沧州一线的漕粮水仓,沿途巡查了六七处,发现仓内贮藏粮食严重不足,且存粮大多潮蛀严重,无法运往西北前线,本地一名监粮官连夜出逃,至今人还未抓获。”
李未邵满头大汗,表现得很紧张。
宋清皱眉不已,问道:“开粮仓?连夜进行的?为何事前一点消息都未得悉?”
李未邵叹道:“大概朝廷也怕下面弄虚作假,所以搞突袭,但就算是这样,还是有人提前得到风声,听说那位出逃的监粮官本想放火,未遂后才仓皇出逃,巡漕御史已派锦衣卫前去缉捕。”
宋清摆摆手:“此事与本官无关,我又不是管粮的……”
“可是……大人,先前本地存粮和放赈等事务,您都出面做过,且按朝廷规矩,地方官府也有监督粮储之责,况且……”
“况且什么?”
宋清厉目瞪向李未邵,好似在说,你丫能不能说两句好听的?
李未邵无奈道:“之前兴济水仓出粮,您亲自前去打过招呼,徽商还送了你二百多两银子的好处费。您忘了?”
宋清恨声道:“就算有这事又如何?莫非谁还敢把事捅破不成?徽商吗?”
李未邵道:“在下听闻,此事发生前一个月,本地张老爷就曾对留滞兴济不去的徽商预过警,城里大户孙家本接下贩粮这一本万利的生意,到最后竟推拒,据说还赔了徽商一笔,当时人人都当成笑话听。”
“哪个张老爷?”宋清皱眉。
“还能是谁?自然是悬壶济世勇治痘疮的张老爷,今日您要见的那位。”李未邵摇头苦笑。
最近兴济之地还有哪个张老爷有张峦那般出风头吗?
宋清皱眉不已,好一会儿才不解地问道:“他一介生员,岂会打听到如此朝廷机密?别以讹传讹吧。”
李未邵道:“他的确只是普通生员,可他背后站着的是兴济张氏……大人您可别忘了,他从兄曾做过辽东巡抚,河间府陈尚书也曾与张氏一门关系密切。”
“这样啊……”
宋清有些懊恼,“我本以为他不过是市井之徒,为赚名利不择手段,不想竟有如此雄厚背景。看来是我眼拙了。”
“大人,您可不眼拙,正是您给了他表现的机会,现在正好到了对方回报的时候……不过以在下估量,朝廷要清查粮储之事非其区区秀才能提前获悉,就算他治病救人是真的,但要论通天之能,还得数城中张家。”李未邵道。
宋清问道:“此话怎讲?”
李未邵解释:“张氏如今掌舵者,乃张家已过世的张老中丞的亲弟弟,张生员毕竟只是从弟……既然张氏一门朝中背景深厚,大人完全可以跟张家搭上线,好生结交一番,这样无论此案如何演变都不会牵扯到您这儿来。”
宋清道:“你是说,让张家人出面帮本官?”
“正是。”
宋清道,“张氏背景,在于其主政辽东以及主管都察院期间提拔的门生故吏,如今其门人多晋升到户部和兵部衙门,他们既提前放出风声来,多半是此案始作俑者,也就是主持审理案件之人,只要跟张氏打好关系,还不是……”
宋清恍然道:“只要他们能帮忙说句话,这件事就跟本官无关。”
李未邵重重点头:“正是此意。”
宋清脸上露出欣然之色:“兴济真乃吾之风水宝地也……本以为朝中无人能相助一臂之力,不料竟有个张氏……那只邀请张秀才就不行了,还得把张家主事人给请过来。”
李未邵笑道:“大人或有不知,张家主事张殷已来县衙求见。”
“是吗?”
宋清满意地道,“看来他也想与本官沟通……这是要掀幕露底啊,不过本官能入朝中大员法眼,足以说明本官这两年政绩还说得过去……你快去迎接,一并请到席间来,本官要好好招呼。”
第二十六章 前恭后倨
张峦和张延龄回去后洗漱一新,换上身干净整洁的衣衫,重新坐上县衙的马车进城,直入县衙后庑。
随后二人被引到后堂,这里已经摆上了一张大桌子,父子俩环视一圈,见无人招呼,只得自个儿找客位坐下。
转眼半个时辰过去。
张峦依然孤零零坐在那儿,他不时往前后两个门廊看,又不时侧耳倾听外边的动静,整个人显得焦躁不安。
张延龄却可以仗着年龄小的优势,不时起身,跑出后堂查看情况,一副丝毫也不在意的模样。
“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县衙大张旗鼓把我们请来,却迟迟不见人……”
张峦见儿子摇着头走回身边,不由发出感慨,“今天的宴席不会泡汤了吧?”
张延龄笑道:“不过是请咱吃顿饭,就算县尊反悔,大不了回家吃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娘不是说已经准备弄顿好的犒劳咱?现如今咱要银子有银子,要声望有声望,难道还会贪恋县衙一顿饭?”
张峦无奈道:“话是这么说,但我总觉得其中有隐情,不然不会煞有介事把咱请到县衙来……”
张延龄打趣:“爹是不是觉得,咱父子俩不该受如此礼遇?嘿,这不过是小场面罢了,以后咱功成名就,走到哪儿别人巴结还来不及呢。”
张峦白了儿子一眼:“你小子倒是挺自信,光靠给人治病,有什么前途可言?怪只怪你让我把秘方泄露出去了……
“要是守口如瓶,今后咱走到哪儿都可以吃香喝辣,听说江南人杰地灵,尤其徽州之地富庶,徽商更是冠绝天下,黄山美景也是美不胜收,为父一直想亲眼看看。你姑姑也曾来信,若我去江南,她会在南京扫榻以待。”
张峦这里说的姑姑,张延龄知道就是嫁给徐琼那位。
可惜张延龄心中对这个姑姑毫无印象。
“张老爷?”
父子俩正百无聊赖,李未邵出现在二人面前。
张峦赶紧起身迎接:“李先生,这是……要开席了吗?”
李未邵歉意道:“恐怕还要耐心等待……这不,您那位从兄,刚到知县衙门不久,宋知县与之交谈甚欢,打算稍后邀其一并入席……您没什么意见吧?”
“啊?”
张峦有些尴尬。
最近他跟张殷闹得很不愉快,明明县衙是为他设的庆功宴,张殷的出现颇有点喧宾夺主的意思。
可对现在的他来说,无权无势,功名也只是秀才,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自然……可以。”
张峦勉强应承。
“那就好,宋知县正在接待您那位从兄,用不了多时,人就会过来,或许再过盏茶工夫便可。”
说完,李未邵让人送上茶水和点心,然后快步离开后堂。
……
……
“看来爹的预判没错,今天宴无好宴,来者不善啊……宋知县放着正主不招待,却殷勤接待咱伯父,没工夫搭理咱,其中必有蹊跷。”
张延龄一脸若有所思,脸上却没有展露出丝毫不快。
开什么玩笑,我会为这种事生气?
按照历史发展,再过两个月,我可就是太子的小舅子了,对于县令这种小官的势利眼,内心全无波澜。
这话其实更多是在提醒张峦,世态炎凉,你别对道德底线极低的地方官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张峦强撑着笑了笑,反倒宽慰起小儿子来:“别这么说,你大伯毕竟代表了张家主脉,对他应该有足够的尊重。”
张延龄笑问:“那爹你猜猜看,宋知县会跟二伯说些什么?”
“这……为父从何而知?”
张峦抚着下巴,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有可能是问治痘药方之事,再或者……嘿,你个稚子,思忖这些,有何意图?”
张延龄摇头道:“我猜不是……一会儿等见到二伯,父亲或许还能更大开眼界呢。”
张峦一听,心情越发忐忑起来。
……
……
来到县衙拜会的张殷,本是为揭穿张峦的真面目,却未曾想受到知县宋清的盛情款待。
宋清可是场面人,在其笃定张殷在朝中有着强大背景的情况下,自不会当面求证,只是一门心思巴结对方,交谈间不乏阿谀奉承之辞,却根本就没留意到张殷那懵逼的表情。
一顿寒暄后,宋清把人迎到后堂。
客人到齐,终于可以开宴了,张延龄自觉地站到了父亲身后。
“本官到任前就听闻张氏乃本地名门望族,今日有幸能与两位共饮,荣幸之至。”
宋清言辞发自肺腑,朝廷发生监粮案,宋清作为关联人,需要倚靠张家的门路为自己撇清干系。
可惜张殷根本就没听出话里的门道,只是拱手回礼。
张峦本想跟张殷见礼,却被其回瞪一眼。
张峦有些意外,这种合则两利的场合,堂兄怎会不给自己面子呢?
他却不知,张殷以为他要争夺张家话事人的位置,早已将之归类为不可信任之人。
因为张殷的到来,酒桌上氛围有些不对劲。
宋清抬头看向侍立一旁的张延龄:“不知这位是……?”
显然他把张延龄当成张峦的小厮了。
李未邵赶忙介绍:“此乃张老爷公子,最近这些日子,一直都是他陪同张老爷左右,实乃人子典范!”
“一表人才,真是虎父无犬子啊。快给准备座位。”
宋清笑眯眯招呼。
于是张延龄终于不用再站在父亲身后,有资格跟大佬同桌而坐。
张殷率先开口:“先前舍弟为本地做了一些事,或为宋知县增添不少麻烦,尚请见谅。”
“这……这是什么话?”
宋清有些诧异,随即以为张殷是自谦之语,当即道,“来瞻挺身而出防治瘟疫,乃忠心体国,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之举,怎算添麻烦?本官还要替一方百姓感谢他呢。”
张峦见张殷又要开口,急忙抢白:“这些都是在下应该做的,不值县尊如此夸奖。”
张殷却板着脸道:“我张氏一门从未出过杏林中人,对于治病救人不过粗通皮毛,若是因此而令地方生患,甚至惹来官非,那便不好了。在下就当是为先前舍弟所做之事跟宋知县您表达歉意吧。”
宋清和李未邵听了,相视一眼,更加费解了。
张殷上门来,怎么像是来拆台的?
可宋清现在有求于对方,自然要帮衬一二,急忙道:“哪里哪里,张家有阁下这般胸襟,实在令人佩服。本官以后还要多仰仗您,略备薄礼,还望笑纳……”
第二十七章 疑惑
宴席上,宋清对张殷极尽恭维之能事,张峦坐在旁边都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被冷落。
他本以为通过这次治病之事,能为自己争取到足够的声望,尤其在张家挑起大梁,谁知到了县衙才知道,人家知县宁可巴结张殷,对他这个有生员功名的人却置若罔闻。
明明可以在族兄面前风光一把,结果最后却变成了丢脸。
宴席在诡异的氛围中散去,张峦和张延龄从后堂出来,宋清让二人先做等待,似乎有什么后续的事情要交待。
“爹,二伯刚才对你说什么了?”张延龄问道。
出来前,宋清有事离开了一会儿,张殷将张峦叫到一边,板着脸似乎在喝斥什么,态度极其恶劣。
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而且有些事也确实有必要避开小辈,再加上爱面子,张峦回来后没说什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但隐身幕后、策划大计的张延龄却迫切想知道现如今的形势。
张峦无奈道:“他说,必须要按照张家规矩来……毕竟张家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分家,以后谁年长谁主事,还说只有把你姐姐嫁给那位锦衣卫指挥佥事,才会为我争取乡贡名额,还说以后国子监出来,他会想办法为我谋求一官半职。”
张延龄笑问:“爹不觉得二伯太自以为是了吗?”
“咦!?你……这话是何意?”
张峦不解地望着儿子。
以前他绝对不会听一介稚子言,但眼下他却觉得小儿子与众不同,隐约已把张延龄当成最可靠的幕僚。
张延龄笑眯眯道:“先前宴席上,宋知县几次跟二伯提到有关漕粮之事,聊到关键处二伯却每每支开话题……不知道爹你有没有留意到?”
“有吗?”
张峦茫然,“大概是,最近粮食涨价厉害,贩运漕粮的人日益增多,宋知县或许想从中分一杯羹……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延龄有些无语了,便宜老爹整日在胡思乱想什么,怎么刚发生的事情转眼就忘得干干净净,当即道:
“不知道爹记不记得,月前你曾对孙家人提及,说朝廷很可能会严查漕粮,所有与仓储有染的商贾都会因此受到牵累,孙家受到启发回绝了与徽商的交易,其后漕粮案发,孙家安然无恙,为此孙伯父还亲自到牙古庙外咱暂居地感谢。
“想来这件事风声已传出去,父亲的大名恐已落入有心人耳中。本地乃大运河储粮重地,本地知县或涉案,至不济也有失察之过……会不会宋知县认为,你的消息来自于二伯,想请其在朝中代为斡旋一二?”
张峦微微皱眉,想了想,旋即摇头:“不会吧,宋知县乃堂堂兴济百里侯,有必要去问你二伯?你二伯连秀才都不是,哪里来的人脉资源?
“你年纪小,对官场事一知半解,不要不懂装懂。儿啊,你要学的地方还有很多,需刻苦钻研,更要精通人情世故,知道吗?”
张延龄耸耸肩,依然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
……
父子俩等了小半晌,师爷李未邵这才代表县衙出来送客。
“不知宋知县……”
张峦当然想见见宋清,主要是为自己争取乡贡名额之事。
李未邵笑道:“宋知县要跟令兄谈事,恕不能出来送客,便让在下唤来马车送归……张老爷忙碌数日,想来辛苦,回去后好好休整,或许过个几日,等陈御史将您的事迹报上去,朝廷还要嘉奖呢。”
张峦道:“那县衙之前曾允诺……”
李未邵笑着打断张峦的话:“县令对张老爷的功绩很感激,不过如今瘟疫未除,本地还有很多善后事要做,宋知县为此忙得不可开交,一切等尘埃落定才好议定……望张老爷理解。”
“唉!”
张峦这会儿算是听出来了,县衙方面不打算兑现之前的承诺。
等父子二人从县衙出来,临上马车前,张峦兀自抱怨不休:“用过就扔,有些人真没良心。”
……
……
张家父子只是进城吃了餐饭,随即便被县衙的马车送回家中。
父子俩下了马车走进院子,一家人看到后赶忙围拢过来,都想知道张峦进国子监之事是否落实了,尤其是张玗,对她而言,那关乎她以后的人生美满与否,毕竟老父亲的规划,是到京城后便给她张罗婚事。
张峦打肿脸充胖子:“宋知县对咱很客气,好酒好菜招待,但就是……没提进北雍之事,等回头我再去说说。”
金氏闻言有些沮丧,吞吞吐吐问道:“那……是不是……知县出尔反尔?”
张峦喝斥:“妇道人家不要乱说话,官府本来就没承诺什么,这需要咱去争取。一个生员想进国子监,多要靠真本事,大不了我去考。”
说到这儿,张峦话音弱了下来,明显没多少自信。
如今人到中年,此前连续应考都没中举,也未曾考中国子监,现在让他去跟一群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同场考试,胆气稍显不足。
用他自己的话说,操持家业,整日为柴米油盐忧心的中年人,比那血气方刚、一心扑在学业上的年轻人终归还是有差距的。
这头张玗将张延龄叫到一旁问话,对她而言,能平等对话且知道内情的只有这个弟弟。
“延龄,你不是说,这次治病救人后,父亲便会把咱们全家人带去京城吗?”张玗有些急切。
张延龄道:“姐,现在那病秧子的婚事已经推掉了,你很着急出嫁吗?”
张玗白了弟弟一眼,美眸顾盼生姿,埋怨道:“感情不是你的事,你不焦心?如今孙府的婚事是推了,可去不了京城什么都做不了,在本地……唉!你懂什么?”
张延龄笑道:“姐姐不会是想骑驴找马吧?”
“找打!”
张玗伸手想打弟弟,却被张延龄轻巧避开。
张延龄急忙安慰:“姐姐尽管放心,我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兑现,姐姐你一身贵气,乃是一只尊贵无比的金凤凰,可别被眼前一点小问题所迷惑。”
张玗道:“光说这些有什么用?”
“走着瞧。山人自有妙计。”
张延龄也不知该怎么细说,只能通过一些不同寻常的方式,给他这个姐姐增添一点信心。
第二十八章 南辕北辙(求收藏)
县衙内。
宋清把张殷送走,回来后也不由犯起了嘀咕。
李未邵近前问道:“大人,事情怎样了?”
“哎呀。”
宋清一脸疑惑之色,“本官几次三番暗示,但对方并不接茬,他总关心什么锦衣卫、联姻之事,还一再强调张府没什么家传医学,让本官看不出他意图。”
李未邵道:“您看会不会是这样……他想打压从弟,却不方便出手,让我们帮忙,如此他才肯相助?”
宋清皱眉道:“都乃同宗,有必要如此吗?为本地百姓治病防疫,报效朝廷,对张氏名声来说又不是什么坏事,张氏竟沦落到兄弟阋墙的地步?那他们……”
“谁知道呢?”
李未邵自己也想不太明白。
就在此时,门口有衙役进来通禀:“大人,门口来报,说是有徽商紧急前来拜会,还附上了名帖。”
宋清道:“徽商?这会儿他们还不知道避嫌?竟敢直接登堂入室?”
李未邵急忙提醒:“大人,咱不妨见一下,弄清楚他们到底是何意图。”
“都什么跟什么嘛……”
宋清瞪了过去,觉得李未邵是在拆台。
李未邵凑到金主耳边,小声道:“漕粮案无论如何都需要找补,徽商素来财大气粗,能补上这窟窿的怕是只有他们,咱现在跟徽商交恶绝非好选择。这群人在京城也是手眼通天的存在,不可轻慢。”
宋清冷笑道:“手眼通天还能落到这般下场?见就见!把人叫到这儿来!”
……
……
来见宋清的,正是秦掌柜手下得力干将徐恭,他一见到宋清,迎头便跪。
“起来说话吧。”
宋清抬了抬手,随后道,“你们徽州商贾真是好大的胆子,连漕粮都敢私下贩运,本官未亲自缉查也就罢了,你们倒好,还敢主动找上门来?这是免去本官登门拿人的麻烦吗?”
徐恭恭敬地道:“大人言重了,我们秦当家得知本地粮仓有麻烦,特地从南方调拨了一批粮食前来,估摸用不了几天就能运到,届时麻烦自可迎刃而解。”
宋清一脸冷漠:“事后找补怕是迟了。”
徐恭急忙道:“以目前得到的消息,此番朝廷清查过去数年漕粮亏空,不过是因户部无意中上奏边关缺粮所引发,从中枢到地方无人想将事情闹大,兴济之地粮仓只要及时补足,便可免于责罚。”
李未邵赶紧向宋清打眼色,意思是这话有理,完全可以顺着对方的意思往下说。
“你们能补多少粮食?”
宋清皱眉问道,“还有,你所说的朝廷查漕粮案缘由,如何得知的?”
徐恭道:“宋知县作为地方父母官,与漕粮案并无牵连,我们当家的意思,姑且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为宜,因此个中细节不必打听得那么清楚。”
“你这话几个意思?认为本官没资格知晓?那你还敢来县衙?”宋清猛地一拍桌子,差点儿想让人把徐恭拿下,好好拷问一番。
敢对一县百里侯无礼,你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徐恭态度极为恭顺:“我们当家的只是听说县衙这边发生了一些事情,特地让小人来跟宋知县知会一下……本次漕粮贩运之事,城中张家在沧州等地也购进不少漕粮,虽然基本都已出手,但手上仍有部分存粮,如今还在往本县各处运送。”
“啊……你说什么?”
不但宋清愣住了,连一旁的李未邵也没听明白。
徐恭道:“大人您今日在县衙宴请城外村里那位张老爷吧?以我们当家的意思,张家两位老爷,他们的关系和背景,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其实……真正有门路的乃为人防病救灾的张老爷,而不是张中丞的亲弟弟。”
宋清一脸苦笑,瞥了李未邵一眼,再瞪着徐恭问道:“县衙事与尔等何干?”
徐恭道:“实不相瞒,我们当家的也曾去拜访过城里那位张老爷,本以为能求得一些门路,多番试探下才知其根本不知情,还从他口中得知也在贩运漕粮,细查之下果真如此。
“而那位治病救人的张老爷,听说与南京翰林院掌院学士乃姻亲,在京中也颇有背景,我家当家的是怕宋知县受人蒙蔽,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李未邵急忙道:“你们是如何求证的?不会也是道听途说吧?”
徐恭无奈道:“我们徽州商贾,此番……损失惨重,也的确是因朝中无雄厚背景,但以我们徽州商贾的人脉,若事发后依然懵然未知,那可真就无颜苟活于世了……言尽于此,有些话,还是不便细说。”
徐恭没把话挑太明白,等离开后,宋清兀自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打量李未邵,问道:“不知徽州商贾到底是何意?”
李未邵头脑却很清醒,代为解释:“他们大概是怕宋知县您被张氏主脉这边蒙蔽,找那张生员的麻烦,进而触怒朝中权贵,故特地上门来提醒,乃好意。”
“本官用得着他们点醒?”
宋清气恼道,“难道本官不会自己去查证吗?”
李未邵道:“徽州商贾财力通天,人脉也极为广泛。事情都到这地步了,漕粮案与他们休戚相关,应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蒙蔽大人您。”
“张峦,张殷?”
宋清嘀咕一会儿,这才道,“张殷好歹有个做过一方督抚的兄长,张峦有什么?就凭他会治天花?”
李未邵凑过去小声提醒:“大人莫不是忘了,张峦有个妹妹,嫁给南京翰林院掌院学士,况且今日大人您跟张殷接触良多,您觉得他是知情不说呢,还是依然被蒙在鼓里?”
“这个……”
宋清突然也觉得疑惑了,叹道,“今日与那张殷在某些事上沟通,的确驴唇不对马嘴。”
李未邵道:“那就对了,与其凭空猜测,不如大人您亲自去一趟张峦府上,跟他求证一番,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也对。”宋清突然紧张起来,“本官记得好像还有什么事,关乎到那张秀才……到底是什么呢?”
李未邵道:“有关他入京进国子监之事,大人先前可是应允过的。”
宋清一拍大腿,恍然道:“我就说嘛,总觉得忘了什么,现在看来是要亲自登门,跟他把话说清楚。记住,本官绝非私相授受,而纯粹是欣赏人才。”
“是,是。”
李未邵唯唯诺诺,心理却在腹诽:你哪里是欣赏人家,分明是忌惮别人的背景,只是脸皮厚不肯承认罢了。
第二十九章 财可通天(求收藏)
兴济码头。
吏科给事中,负责调查漕粮案的特使宋琮,在一名锦衣卫百户以及几十名锦衣卫护送下,下船登岸。
“大人,最近几日已清查周边粮仓十几座,亏空俱已列出,随时可以调阅,由您亲自整理后上奏朝廷。”
锦衣卫百户苏起在宋琮面前极尽恭维之能事。
别看宋琮只是成化十四年进士,当官也才六七年,可是能参与调查如此粮草大案,意味着宋琮很快就要晋升高位。
宋琮指着隔壁船上下来如蜂拥般的人流,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苏起道:“刚派人去问过了,说是赶到兴济来治病的……本地防治痘疮卓有成效,周边乡民蜂拥而至,多为在身体里种下那确保今后不再得痘疮的神药。”
“咦?竟有此等事?”
宋琮闻之皱眉。
他的反应跟刚开始的陈烓一样,都觉得离奇扯淡。
苏起续道:“贵州道巡按陈烓陈大人头数日便已抵达兴济,便是专门为查证此事,后来听说连陈大人都亲自前去种药,并赞不绝口。看来地方防疫卓有成效情况属实。”
“哦?”
宋琮眉头紧锁。
苏起先把身后锦衣卫调配好,这才又过来请示:“大人,我们是否直奔县衙,找本地知县,查实粮仓之事?”
宋琮道:“不必如此。粮草案,上面有吩咐,不可下一地藩台,此案所发地乃西北,切不可往京师牵连。先与本官往粮仓查实,封仓后将有关人等擒拿,以粮食赎刑。多大的窟窿,都要他们自行补上!”
“是。”
苏起恭敬行礼领命。
……
……
城门口,知县宋清的官轿被密密麻麻的入城人流挡住去路。
等了好一会儿,衙差冲上前去分开拥堵的人群,好歹让一行顺利出城,宋清从轿子的气窗探出头来,问道:“这是发生何事?为何这么多人?”
李未邵一路小跑跟着官轿,心里正抱怨幕僚条件艰苦,闻言却挤出笑脸回答:“回宋大人,据说全是来城里种药的百姓。”
“这么多人吗?”
宋清道,“不是派了人到兴济各处种药?怎么还有人进城来种?他们对县衙派出去的大夫不放心?”
李未邵道:“不是,前来种药的不一定是兴济本地人,很多是外地闻风而至,周边府县的人不少。”
宋清先是一怔,随即脸上有几分得意:“那倒是新奇,连周边府县百姓都知道本地防疫做得好,科道言官总不能无事生非吧?等等,他们是怎么来我兴济的?谁允许他们来的?”
在大明,想要跨地域迁徙从不被允许。
但因大明官府管辖基本停留在县一级,其实对百姓的约束没有那么大,像这种临近的周边州县间走动,别说禁绝了,太平年景压根儿就没人管。
“赶走赶走!”
宋清道,“若被人知道我兴济流民汇聚,还以为发生了什么灾患。防病之事,本官自会奏朝廷。”
李未邵道:“大人,现在水陆都来了不少人,想要赶走怕是不易。再说一下子来这么多人,城里旅店餐馆全都爆满,就连日用百货销量也都大增,出现难得的供销两旺的情况,若赶走的话……会不会影响民生?”
宋清道:“如此聚集,发生骚乱怎么办?再者说了,这药是为我兴济本地子民准备,旁人凭什么来种药?我城里的百姓种完了吗?就按我说的做。”
李未邵苦笑:“那大人,咱是不是回去后再说?”
“嗯,也行。”
宋清道,“城里这么多人等着治病,张峦还回府去了,真不该放他出城。”
宋清笑道:“大人,现在整套防治痘疮的本领咱都学会了,用不用张生员效果都一样。咱不能磕着一个人,使劲用不是?”
“说得也对,如此大贤,本官一定要好好嘉奖……之前答应的赏赐都带了是吧?本官的礼物捎上了吗?回头去城里的张府,把先前送去的东西一并讨要回来!没事跑什么县衙,本官还以为那张殷有恃无恐,结果只是瞎蹦跶。”
宋清想到自己在酒桌上对张殷百般逢迎,而张殷还趾高气扬……回忆起自己一腔热情被人戏耍,他心里就一阵厌恶。
……
……
徽州商馆,徐恭正向秦掌柜禀报。
“……作别后,宋知县一行很快就出衙,直奔城外张生员府上,如果咱现在就走的话,紧赶几步或许能追上。”徐恭道。
秦掌柜手里捏着个翡翠把件,嘀咕道:“张来瞻其人,愈发看不懂了。”
徐恭道:“是啊,要说他沽名钓誉,可其防病之法的确有效,据说陈御史去见过他后,他已将具体药方相告,并不像是独专敛财之人,乡民皆赞其有济世安民之心。”
秦掌柜眸光热切:“可知晓具体秘方是何?”
徐恭无奈摇头:“此事关系机密,当时听取的人寥寥,无从得悉。”
“唉!”
秦掌柜道,“想汪先生家族世代从医,难道也会看走眼?还是说眼前城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巧合,适逢疫病大流行过去,天降福祉于本地不幸被他碰上?”
徐恭道:“不好说。”
秦掌柜道:“他如今生活在城外,城内连个住所都没有,可知他有何诉求?”
“当家的,您的意思是……?”徐恭问道。
“这样的人,就算不能聘为西席,也不能怠慢,以后无论是他在朝中的人脉,还是他治病的秘方,再或是济世为怀的宽广心胸,都是我徽州商贾最理想的结交对象。”秦掌柜显然要事后找补。
徐恭道:“据衙门里透出的风声,说是此人目的,只是能以乡贡的身份进国子监,求学读书。”
“哦?”
秦掌柜颇为意外,“为大明做下如此功绩,只求进国子监?”
“这个……不好说,至少说明此人有追逐名利之心,他屡次科举都未中,家道中落,也跟他门头人丁单薄有关。”徐恭道。
“他的儿子有要成婚的吗?若有年岁合适的,可以找徽州名门闺秀联姻,顺带送上一份厚礼。”
秦掌柜又要另辟蹊径。
这就需要体现徐恭强大的情报调查能力了。
徐恭回道:“此人一妻一妾,生下两儿两女,其中嫡出三人,长子和次子都尚未到适婚年岁,不过据说他家中有小女,生得花容月貌,美名早就在本地流传开来,很多官宦人家都想与他联姻。”
“是吗?”
秦掌柜着实意想不到。
“还听说,锦衣卫指挥徐佥事也想染指张家小女,但张生员似乎对此不屑一顾,就连先前跟孙家的婚事,都让他给退了。”徐恭道。
“孙家?”
秦掌柜摇摇头,“地方上是有些名望,但门楣还是低了些。”
徐恭道:“看来这位张生员,心比天高,一般的人家他瞧不上眼,恐怕连徽州官宦人家他也未必另眼相看。想要以此结交,极为艰难。”
秦掌柜点头:“他要上京,必定需要盘缠,我们可以提供。至于他到京后,为家中小女寻找夫家,亦或以后送女出嫁,都要一定的资财傍身,我们可赠与嫁妆,如此也算尽到了人情,日后好相见。”
“他若是不收呢?”徐恭问道。
“白送的东西,他有何道理不收?既收了,那就有了牵扯,以后登门求教也就有了理由。”秦掌柜道,“顺带再修书一封往徽州,告知汪先生这边的情况,总归之前让汪先生奔波一趟,有些事需要跟他讲明白,免得他误会。”
第三十章 这就飘了?
张家又热闹起来。
本来很多村民一大早听说张峦父子归家,就想来找张峦种药,在他们看来张峦既然是这次治痘防疫的发起者,医术上高必定人一筹。
村子里就有这么厉害的人物,不找他帮忙找谁?
村里大多数男子为生计考虑都已进城排队种过药了,可毕竟有不少妇孺不好出远门,眼下刚刚好登门求药。
谁曾想张峦匆匆回家一趟,又乘坐官府的马车进城去了,说是要赴县令老爷的宴席,回头再给父老乡亲种药。
金氏已按照张峦吩咐,在家门口摆上桌椅板凳。
心里挂着事的张峦,回家路上已打算把邻里中能种药的男女都给种上,结果车驾刚到村口,便听说附近几个村的人全来了,道路两旁全都是向马车打招呼的人,一时应接不暇。
“张老爷,我们是隔壁沧州的,听说您今天回来,辰时刚过就来候着,您看是否方便跟我们去一趟沧州?舟船马车什么的均已备好,衙门口只等着您过去,必定好酒好菜招呼,且已为您准备好了一份丰厚的谢礼。”
“张老爷,我们来自河间府城……”
张峦本来在县衙那儿遭受冷遇,一顿饭吃得颇不痛快,此时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名声在外,登门求医者络绎不绝。
“这个……”
张峦看到连府城官府都派人来请自己过去治病,诧异之余,脸上涌现几分骄傲自得的表情。
此时马车停到了家门口,父子俩下了车,张峦正在整理衣衫,张延龄已快步上前大声吆喝:“多谢各位好意,我爹刚治病救人回来,非常疲惫,需要休整一段时间,暂时哪儿都不去。”
张峦一看,哟呵,儿子长本事了,居然替老子回绝衙门口的邀请?
谁给你的狗胆?
没等张峦出言喝斥,张延龄已拉着老父亲的手,穿过人群进到自家院子。
“你干什么?”
张峦板起脸望向儿子。
张延龄正色道:“爹,别老想着靠治病赚钱了,去京城才是眼下第一要务……别管为什么,要是咱去不了,会耽误咱家一辈子的锦绣前程。你到底听不听我的?”
张峦一时间有些踟躇,叹道:“儿啊,为父不是不想去京城,但去了能干嘛?进国子监读书固然是为父毕生的心愿,奈何官府没理会咱啊,如果非要考的话,为父一定能考上吗?”
“张老爷,保定府也来人了……”
门口传来吵吵声。
“是吗?”
张峦一听很兴奋。
自己的名声不知不觉间竟已传出河间府,俨然是大明北直隶一带的名人,半生庸碌,突然发现自己出人头地了,张峦脚步都有点飘。
张延龄看到这一幕,不由连连摇头,一阵无语。
小农思想严重的父亲啊,你才获得一点点成就,这就飘了?早知道的话,自己来到大明朝后就该本本分分啥事都不做,那样就完全影响不到历史,自己等着进京当国舅爷就行了,哪儿来那么多事?
但再一想,自己所处的时空,也可能是个平行时空,如果他丝毫不加干涉的话,或许张家没有外戚的命呢?
守在兴济穷困潦倒一辈子?
谁敢赌?
我命由我不由天,还是把一切机会牢牢地把握在自己手里才能放心!
……
……
张峦出门招呼客人,一时间众星捧月,风光无比。
好在知县宋清的到来,给不可控的局面加上了一块镇纸,张峦本来人都飘了,又生生被压回地面。
“知县大人亲自登门拜访,张老爷真不简单。”
“这已不是县尊第一次来,看来张老爷跟宋知县交情深厚啊。”
“张家可是我兴济名门望族,你们这些外县人最是肤浅……”
周围议论纷纷。
张峦赶紧把宋清一行迎进院子,再恭敬请到正堂,张峦这次不用儿子出面,甚至把偷偷溜进去准备旁听的张延龄赶出厅堂,亲自接待。
张延龄悻悻然回到耳房。
今天穿了身淡米色袄裙,梳着双环髻,尽显少女娇俏可爱的张玗,趴在窗口往外面看了看,回过头对刚进屋的弟弟说:“二弟,你们不是去过县衙吗?怎么知县又来了?”
张延龄笑道:“肯定是好事,可能是给咱们家送礼的吧。”
金氏也凑过来小声问道:“老二,你跟你爹去县衙,官府的人是怎么说的?”
“娘,我们赶紧收拾收拾,早日赴京……想要在这边安身立命有些难了,正所谓树大招风,随着爹爹名声在外,有的人会以为咱穷家暴富,一时又没办法把到手的金银换成田宅,便于劫掠,各路贼人恐怕会纷至沓来。”
张延龄看到张峦有些不可控,便从老娘身上着手。
向金氏施压,极力渲染恐怖气氛,继而老娘吹吹枕边风,让张峦认清正确的道路。
金氏皱眉:“你别瞎说,这大好年景,哪儿来的贼人?”
张延龄道:“娘还不知道吧?我在城里听人说山东、北直隶交界之地就经常有贼人出没,来去如风,话说咱家现在得上天恩赐,有了笔闲钱,很容易遭来祸患……都说祸福相依,娘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吧?”
素来迷信的金氏哪里受得了这个,一听瞬间紧张起来,忙不迭点头:“我就说这两天心神不安,眼皮跳个不停,感情是有灾祸临近。”
张延龄心说,你那是因为丈夫不在身边,心中忐忑不安,没休息好所致。
不过你说是就是吧。
金氏望着张玗:“帮你两个弟弟收拾收拾,如果可以的话,咱们尽早赶去京城,投奔你们嫁到京城沈家的姑姑,她以前就写信邀请我们过去。”
张玗瞪大明媚的双眸:“娘,为什么要我帮他们两个收拾?”
“你是姐姐,你不收拾谁收拾?让娘亲自收拾吗?”金氏板起脸喝斥,“越大越不让人省心……是不是觉得自己快嫁出去了,娘的话都不听?”
“没有。”
张玗瞬间有些不高兴。
自己可是个养在深闺含苞待放的花季少女,应该被人时时呵护照料才是,可惜在家里却没有丝毫地位,打杂干活样样不缺,心里自然不好受。
张延龄笑道:“娘放心吧,这次爹一定能拿到进国子监读书的名额,到时咱到了京城,谁都不用投奔,咱们一大家子以后就留在京城过好日子。”
“想得美。”
金氏一摆手,“别做白日梦了,帮你姐干活去。”
张玗有弟弟撑腰,瞬间烦恼尽去,拉着弟弟进入里屋,边走边笑盈盈道:“让你不听娘的话,以为天天跟着爹往外跑,娘就管不着你了?你个小机灵鬼,快跟我说说,城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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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真相大白(求追读)
姐弟俩自然不是进屋收拾东西,而是跑去偷听堂屋那边交谈。
宋清一改先前在县衙敷衍的态度,对张峦极尽恭维,点头哈腰,丝毫看不出来他才是当官的那个。
“在下得知,来瞻你在牙古庙为人诊病时,让人送出一封信,是往南京去的?”宋清一脸期待问道。
张峦点头道:“偌。乃家中……一点私事。”
宋清听到这儿,瞬间感觉消息没错,叹道:“何至于亲自找人送信?大可到县衙知会一声,容在下以官方的渠道送信,岂不是更快?是写信给南京那位徐翰林的吧?”
“是。”
张峦有些惊疑不定。
我给徐琼写信,怎么连县衙都知晓了?
这跟我治病有什么关联吗?
宋清道:“我在来的路上,听说巡漕御史也到了本地……这次粮草案牵扯重大,不知道朝廷要查到何等程度,要是……来瞻你能帮忙说和说和,让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功莫大焉!”
张峦一怔,这话怎么跟儿子对他的预警完全对上了呢?
他环顾四周,想让儿子给自己一点勇气,没见到人才猛然记起,自己嫌儿子话多,把他打发回里屋去了。
这下倒好,准备不充分却上考场,连小抄都忘了带。
张峦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这会儿充分发挥出他脸皮厚的一面,笑着迎合:“说起来,这案子的确是有些牵扯,但宋知县你尽管放心,相信用不了多久,朝廷就会把案子给压下去。
“这次案件主要是西北边军粮草供应出现偏差,引发陛下震怒,这才下令彻查,其实并不会牵扯到运河两岸仓储所属地官府,相信要不了多久事态就会平息,县尊大人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便可。”
宋清惊喜地问道:“是吗?”
张峦心里犯起了嘀咕,暗忖,吾儿是这么对我说的吧?当时我怎么就没想多记几句,就想着怎么去蒙人?
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张峦道:“的确如此。”
宋清往李未邵那边瞅了一眼,却见自己重金聘请来的师爷也很高兴,显然所有的事情都对上了,原来眼前这位姓张的才是真正的大佬,人家有南京掌院翰林学士的姻亲渠道,消息来源堪比东厂。
宋清道:“在下回城时,来瞻你与我同行如何?正好去见见那位巡漕御史。”
李未邵赶紧在背后拉了宋清一把,意思是提醒,你说这话干嘛?
张峦有些为难:“在下与巡漕御史不熟,去了后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再则……在下只是一介书生……”
“哦。”
宋清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急忙道,“来瞻,你看你去县衙一趟,来去匆忙,我都忘了有一件事跟你说……快把东西拿出来。”
“是。”
李未邵赶紧从怀里拿出份书折递给张峦。
张峦不解地问道:“这是……?”
宋清笑道:“乃兴济地方保举你为乡贡的文牒,本官已亲自起草了文书,明日就让县教谕的人给你盖上印章,过几日再派人送你上京,入北雍求学。”
“啊?”
张峦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多年理想一朝实现,原本以为会很麻烦,谁知得来竟全不费工夫,猝不及防下心情激动,难以言表。
李未邵在旁笑着帮衬:“恭喜张老爷,贺喜张老爷……啊不对,应该称呼您为张监生才对。”
宋清道:“待来瞻你北雍结业,兴济县学本官也可以为你谋个一官半职,就算级别不高……至少有个退路。当然以来瞻的才学……还有门路,或许能高中举人,或被朝廷拔擢到外地为官……哈哈,想来那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张峦起身,恭敬行礼:“学生感激宋知县的栽培和赏识。”
宋清急忙上前相扶:“来瞻你这是说的哪里话?你我岁数相当,应当平辈论交才是,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有事只管说……这次你为地方治病防疫,立下大功,本官替本地百姓感谢报答你,属于分内之事。”
……
……
兴济县城,张府。
张殷从家仆口中得知县令宋清再一次前去拜访堂弟张峦。
“这次阵仗可比上次大多了……县学传来消息,今年本地保举咱家那位爷为监生,年底就能就学,县衙又准备了大笔银两当作盘缠壮行。本地士绅也多有奉承,这两天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有跟咱相熟的,提前来打过招呼……”
张殷一双大手死死抓在椅子的扶手上。
张宁氏道:“老爷先前说要他闺女出嫁之事,还能落实吗?”
张殷恨恨道:“他现在翅膀硬了,我说话还好使么?那个宋知县不知进退,与我相见时还表现得很客气,谁知转眼就闹这一出?真是气煞我也!”
张宁氏叹息:“如今张家在朝中靠山全都倒了,全靠他那一脉嫁了两个妹妹到官宦人家……要不,咱也服个软,实在不行以后就让他来给咱张氏谋出路如何?”
“一介监生,就算自国子监学成归来,又能做什么?他没考举人的命,我宁可让族中后辈去应考,也不会指望他!”
张殷冷漠地道,“带我的话去城外,警告他要是这次婚事不成,以后两家不再走动。咱走咱的阳关道,他走他的独木桥,我就不信他没有求我的时候!”
……
……
接下来几天,心情颇佳的张峦开始为村民种药。
金氏有些不悦,因为村民中有很多大姑娘小媳妇需要靠自家相公在其光溜溜的胳膊上种药,多少有些吃味,不过好在村里也就四五百号人,其中男丁大多已进城种过药,忙碌一阵也就完事了。
这天张峦功成归来,金氏拿着桃树枝拍打丈夫身上时,特地加了几分力气。
“轻点,轻点。”
张峦龇牙咧嘴道。
金氏板着一张脸,帮丈夫完成驱邪仪式,桃树枝顺手丢到一边,问道:“老爷准备直接上京,还是打算去别的地方给人治病?咱家没治病救人的本事,还是别多招惹事端,若被人觉察咱吃不起这碗饭就不好了。”
张峦不以为意,反问道:“咋就吃不起这碗饭?各地官府蜂拥而至上咱家邀请,你以为是虚的?”
张延龄适时从屋子里出来,提醒道:“爹,既然你已得到县衙保举入读国子监,咱就早些入京吧。现在咱们家树大招风,很容易被贼人惦记上。”
张峦显得很不情愿:“最近忙着悬壶济世,无暇走亲访友,好久都没跟故旧做个文会啥的,心痒难耐啊……”
第三十二章 迁徙(求收藏)
听了老父亲的话,张延龄不由翻了个白眼。
看来便宜老爹刚出了风头,按不住躁动的心,想在同窗好友面前大肆显摆一番。
富贵不还乡如同锦衣夜行,张峦的心思其实张延龄可以理解,但这跟他的规划不符,他必须要想办法打消张峦急于显摆的念头。
“再者说了……”
张峦瞥了欲言又止的儿子一眼,补充道,“咱去兴济周边府县指点一下种药之法,本就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张延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笑着道:“那爹到京城,去指点京城的人,岂不是更好?陈御史不是已将爹的事迹上报了?到时朝廷往下一问,听说你是国子监生,直接就到国子监找人……你在京城给人种药,那时见到的都是王公贵胄,岂不是比给百姓种药防病要更风光?”
“还能如此?”
张峦心情突然激动起来,两眼放光,猛一拍大腿:“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到时候往来的都是大人物,人家手指缝随便漏一点,就够咱吃香喝辣了!”
金氏道:“延龄,不要胡说八道,京城那些达官显贵,怎可能请你爹去治病?人家生病了自然有太医登门诊治。”
张峦拿出一家之主的气势:“妇道人家懂什么?太医院的人再会治病,但在防治痘疮这件事上,谁比我更有资历?莫说王公大臣了,就算是皇室中人,要从大夫中挑选最会防治痘疮的也只能来找我。”
金氏见丈夫完全飘了,急忙道:“老爷,咱治病的方子,不是……自医书上随便找来的么?兴济这小地方,官府没法查究也就罢了,要是到京城还这般狂妄自大,不会惹来祸患吧?”
张峦白了妻子一眼,道:“如果我的方法无效的话,怎可能会有那么多人信我?官府又怎么可能把贡生的名额交给我?你尽管放心……赶紧把东西收拾妥当,咱早些动身到京城……为父一直心心念进北雍,话说那可是人杰地灵之地,进去后修习一番,回头中个举想来不在话下。”
“爹学问那么好,一定能高中,甚至将来考取进士也不是不可能。”
张延龄脸上堆着笑,满嘴都是恭维话。
这个自负且喜欢做春秋大梦的老爹,才是最真实的张峦。
没有你的异想天开,张家还不能当大明的外戚呢。
如果你真踏踏实实过日子,那张家老小大概一辈子都要跟着你喝西北风。
……
……
城中行馆。
陈烓已将写好的奏疏,遣人往京师送去。
而此时一名锦衣卫百户也是身负朝廷使命,快马加鞭赶到兴济城,此人大有来头,乃司礼监掌印太监覃昌的侄子覃云。
内相覃昌在成化一朝名声相当不错,其在教育子侄后辈方面颇有一套,覃云虽才二十岁左右,却明进退、识大体,见到陈烓后更是彬彬有礼,执礼甚恭,丝毫也不见权贵子弟的嚣张跋扈。
陈烓对覃云也不敢怠慢,热情招呼。
二人落座后,覃云直言道:“卑职乃奉伍千户之命,特地赶到此处,若陈御史有何差遣,只管跟卑职提。卑职也希望为地方治病防灾等事尽一份绵薄之力。”
覃云乃堂堂内相后辈,虽然他年纪轻,没多少资历,奈何背景太过雄厚,别说锦衣卫千户了,就算是锦衣卫指挥使,也在想方设法给覃云创造建功立业的机会。
陈烓道:“本地防治时疫,所用方法谓之种痘法,乃本地一生员独创,我已将具体取药和种药之法,一并做详细条陈上奏朝廷。若覃百户还想做点事情的话,这几日不妨与我一道走访民间,查看那些种过药之人反应。”
“这……”
覃云显得很犹豫。
立功可以,但你让我走访民间,还要跟病患近距离接触,那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陈烓见状,连忙道:“我会让人先给覃百户种药,所去处也并非病患云集之地,只是走访民间。有很多事并非本官一言可以概之,还需有人从旁做见证,本地疫病有了根本性的好转,已有多日未曾见新发病者。”
覃云道:“卑职前来的路上,得悉顺天府沿途都有痘疮时疫发生,运河两岸很多商馆、邸店封闭,客商沿途一概不得离船。听说这次疫病是从南边传过来的。”
陈烓叹道:“这痘疮时疫,一到秋冬时节必定会在某些地方横行,百姓经历生死考验,苦不堪言,官府也束手无策,只能选择隔离,让病患自生自灭,今年境况也大差不差。不过若此种痘之法真的有效,那以后……天下万民或都能免于灾难。”
“陈御史,以您所见,此法……真的可行吗?”覃云还是有些疑惑,“并非卑职不信,乃是所传有些神乎其神,甚至很多顺天府百姓都想往兴济来,沿途已有官府的人设卡阻拦。卑职也想见识一下这位神人。”
陈烓道:“见本人的话,大可不必。倒是他近日要上京求学,沿途需要有人护送,不知覃百户你……”
“可。”
覃云一听,这差事比较靠谱。
去民间体察民情,需要接触病患,那太过危险。
如果只是送神医到京城,任务就简单许多。
陈烓当然知道,年轻人还是喜欢挑那不累且安全的事情做,就算眼前的锦衣卫百户看起来文质彬彬,一副恭顺的模样,也不能把人家当成一般的军户子弟对待,谁让人家有个好伯父呢?
“那我这就去安排,约好时间,最快的话这两日神医一家便会动身赶往京师,望覃百户沿途护佑周全,以期早日经神医之手把种痘法推广到大明各地,解救万民于水火中。”陈烓道。
“自当竭尽所能。”
覃云起身抱拳领命。
……
……
兴济,徽州商馆。
一连几天,秦掌柜都在为粮仓补粮之事忙碌,几乎到了焦头烂额的地步。
这天她特地让徐恭去给张峦送礼,顺带想把张峦请到徽州商馆来详谈,谁知徐恭抬着礼物去,又原封不动把礼物给抬了回来,送到商馆后院秦掌柜面前。
秦掌柜打量徐恭:“那位张老爷推辞了?”
徐恭摇头道:“去到张老爷府上,发现一家人已搬走,问过四邻,被告知远赴他乡。”
秦掌柜听完后不由一阵无语。
刚因为治病出了一点风头,转眼就举家迁徙?
这是什么路数?
徐恭再道:“回来时详细打听过,方知那位张老爷已应本地官府推举,往京中北雍求学,前天午后走的,官府那边还派人护送。”
“去京师了?”
秦掌柜急忙问道,“走的是水路,还是陆路?”
徐恭摇摇头,表示不知。
“汪先生那边有回信吗?”
秦掌柜又急切问道,“先前让汪先生折返一趟兴济,若是他这几日才收到信,回来恐怕追不上了。”
徐恭道:“汪先生那边也还没消息。当家的,您看这情况,先前说的,给那位张家小姐送嫁妆什么的事情还需要我去做吗?”
秦掌柜有些气恼:“我们到了兴济,提前得悉有这样一个大能人存在,且已早早派人去与之有过接触,若是最后关头失之交臂,那就是在彰显我们的无能啊。”
徐恭道:“可是人家有官府撑腰啊!”
秦掌柜摇头:“他虽是生员出身,如今也进了国子监,但论出身,也不过是草民而已,与我等无本质差别。我本无上京的打算,现在看来,只能亲自走一趟,哪怕是赔礼认错,也要与他结交。我徽州商贾绝不会怠慢当世能人异士。”
第三十三章 赶赴京城(求收藏)
张峦一家踏上了北上京城的路。
原本计划乘船,但时值运河上冻前运送漕粮的关键时间节点上,北运河忙碌异常,船只拥堵严重,再加上这次有锦衣卫的人陪同,张峦便去买了一辆马车,说是方便进京后出行。
再配合兴济县衙“借”来的一辆马车,一家人就此风风光光上路。
张峦想的是到京城这一路可以去沿途州县的官衙走走,看看是否有机会混个脸熟,帮助地方官府治病救人之余,也好赚笔“出场费”,再次加深一下钱包厚度,一大家子可以在京城多坚持一段时间。
护送张家人赶路的乃是一个叫覃云的锦衣卫百户,他带了一名锦衣卫小旗以及一名普通锦衣卫,三人骑马随侍车驾左右,时而策马狂奔,在前开路,时而落后盘查尾随者,看看是否有心怀不轨的人混迹其中。
两辆马车,其中一辆由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驾驶,车厢里装的是一家人的家当,行驶在前。
另外一辆则是张峦赶车,说是怕两个儿子把马给鞭坏了,无法顺利归还县衙,便亲自上阵。
这辆坠后的马车上很拥挤,张家一大家子女人都坐在张峦身后遮得严严实实的车厢里,第二天张玗就嫌里边伸不开腿,非要到前面马车跟两个弟弟挤,然后她就坐在车厢内紧闭的行李箱顶上,不时跟两个弟弟闲扯上几句。
就像她也是张家的“货物”一般。
“姐,你这是奇货可居啊。”
张延龄不时拿张玗打趣。
张玗倒不是很在意,她对鞍前马后照应的覃云有几分兴趣,年纪轻轻就能当上锦衣卫百户,人也长得比较英俊,只是年纪稍微大了一点,张玗几次想问问覃云的情况,却抹不开面子。
这天一行刚过了直沽进入顺天府地界,对面就有锦衣卫接头的人过来,把覃云叫住,双方在路旁做长时间沟通。
两辆马车只能先停下来等候。
张玗掀开车帘往前面瞅了瞅,问道:“他们在说什么?”
张鹤龄嘴里叼着草棍,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倒与张峦有几分相似,悠哉悠哉道:“谁管呢?就算前面死了人,也跟咱没关系。”
张延龄笑道:“姐,你怎么那么关心覃百户?不会是对他……”
张延龄察言观色还是有一手的,大概能理解,张玗刚从一段感情的阴影里走出来,觉得自己失去了孙伯坚这样的金龟婿,没有安全感,正好遇到个帅气又有官方背景的覃云,瞬间好感大增。
“瞎说什么?”
张玗横了弟弟一眼,视线却还在往前面飘。
张延龄道:“昨天我趁着吃饭的时候,凑拢打探了一下,听出来他好像有家室。姐最好别愈陷愈深。”
“再说……再说就不理你了!”
张玗因为坐得比较高,以一种俯视的姿态教训弟弟。
张延龄吐吐舌头。
其实他根本没查清楚覃云的背景。
仅仅只是按照覃云年岁,揣测此人的婚姻情况,想来应该八九不离十。
其实有些事倒也不用刻意去求证,谁让马上就要进入腊月,再过一个多月自己的姐姐就要当太子妃呢?
别让这个突然蹿出来的小白脸,把自己当国舅爷的计划给毁了。
说是帮姐姐追求幸福……
嫁给朱佑樘这个太子还不算幸福吗?
那可是弘治朝的皇后,正德朝的太后!
至于嘉靖朝,不说也罢,至少张延龄绝对不会让这种悲剧发生!
再就是……
能够在不努力的情况下直接获得后半生躺平的机会,张延龄还是可以适当牺牲一下姐姐的利益的,谁说一定要强行改变历史,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
……
等了半天,覃云终于跟来人说完话。
来人没作停留,继续策马南下,而覃云则跳下高头大马,往张峦马车的方向行去,似要跟张峦商量什么事。
覃云路过张延龄所在马车时,目光不自觉往张玗脸上瞅了一眼,毕竟这两天他也没什么机会跟这位闺中少女接触,平时路上有“不方便”的地方,家里两个女性长辈也会带着卷布什么的,深入茅草丛中隔开,一般不让覃云接近。
而覃云也很君子,马车停留时基本不往女眷身上打量,可架不住女眷偷看他。
二人目光在空中碰撞,覃云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是被张玗明艳大气的长相给震慑住了。
“覃百户,出什么事了吗?”
张延龄一副不见外的模样,笑着问道。
覃云这才回过神来,先冲着美若天仙的张玗笑了笑,然后看向张延龄。
覃云对能说会道的张延龄没什么恶感,一路上两人时不时便交流几句,经过一段时间相处,覃云大概瞧出来,张延龄这个稚子能顶张家半个家。
张延龄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学问见识,甚至不是张峦这个秀才能比拟的。
覃云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好消息,陈御史的奏疏送至京城,礼部已过问,说是令尊到京后,太医院就会派人接见,商谈在京城推行防治痘疮大计。”
说着,覃云再次冲着张玗点点头,就兴冲冲往张峦那边走去。
“这是好事啊。”
张玗感慨一句,随即忍不住回头看覃云挺拔的背影,眸光凄迷,神色间真有点小迷妹的意思。
连张延龄都不得不摇头叹息,谁让覃云年纪轻轻就已是锦衣卫百户,且还长得这么帅,待人又温文尔雅呢?
但这个时候张延龄只能唱反调,扁扁嘴道:“什么好事啊?我看是灾祸才对!”
张鹤龄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质疑道:“老二,你净说浑话,连我都知道,能入太医院的都是当世杏林大家,都有官身,人家肯赐见那一定是欣赏,说不定爹也能进太医院当个官呢?”
张延龄问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嫉贤妒能?”
“不知道。”
张鹤龄回答倒也干脆。
张玗略一思量,问道:“延龄你是怕太医院的人倚仗官员的身份为难爹?”
“我不知道。”
张延龄耸耸肩,“咱家在杏林没什么背景,且现在只是草民之身,让当官的不爽,人家会给咱好日子过?”
张玗有些发愁:“那该怎么办?”
张延龄发现,眼下关心张家未来前途命运的,除了自己外好像就只有这个姐姐了。
反倒是张峦、金氏和汤氏,对这些事漠不关心,就更别说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张鹤龄和小妹张怡。
张延龄觉得,张玗跟他一样,很清楚张家前途会关乎个人命运,张玗一心让老父亲飞黄腾达,这样就可以给她找个好夫婿。
张延龄道:“没事,爹是进北雍当监生,跟太医院没什么关系。至于姐你……不是说好了,去应选太子妃吗?”
张玗眉毛一挑,随即蹙起:“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再者,也没见谁说朝廷要选什么太子妃,也许人家早就选完了呢?听你的准没个好。”
大概是恼恨弟弟刚才说覃云已经成家,张玗发起了女儿家的小脾气,合上帘子,独自生闷气去了。
“走,走!”
后面的张峦似乎已跟覃云商议完事情,大声催促,“两个小王八羔子,挡什么路?赶紧走!”
“唉!谁是小王八羔子?我是羔子,他岂不就是老王八?驾!”
张鹤龄一副皮赖的模样,嘴上抱怨,手上已然挥舞起了马鞭。
却因为用力过猛,马往前猛蹿了一下,大概把马车里的张玗给晃着了,张玗的娇呼传来:“哎哟,慢点不会?”
“姐,没碰坏你吧?”
张延龄翘着二郎腿,把屁股垫挪了挪位置。
“没。”张玗道。
“也别碰坏咱家的箱子,它们可能没你的脑袋硬。”
“找打!”
马车本来就不大,张玗的手伸出来,在弟弟肩膀上捶了一下。
对张延龄来说,根本就是不痛不痒。
这会儿的他,已经开始期待京城锦衣玉食的日子,他身怀重器,若真当上大明的国舅,未来有无数种可能性。
二人目光在空中碰撞,覃云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是被张玗明艳大气的长相给震慑住了。
“覃百户,出什么事了吗?”
张延龄一副不见外的模样,笑着问道。
覃云这才回过神来,先冲着美若天仙的张玗笑了笑,然后看向张延龄。
覃云对能说会道的张延龄没什么恶感,一路上两人时不时便交流几句,经过一段时间相处,覃云大概瞧出来,张延龄这个稚子能顶张家半个家。
张延龄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学问见识,甚至不是张峦这个秀才能比拟的。
覃云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好消息,陈御史的奏疏送至京城,礼部已过问,说是令尊到京后,太医院就会派人接见,商谈在京城推行防治痘疮大计。”
说着,覃云再次冲着张玗点点头,就兴冲冲往张峦那边走去。
“这是好事啊。”
张玗感慨一句,随即忍不住回头看覃云挺拔的背影,眸光凄迷,神色间真有点小迷妹的意思。
连张延龄都不得不摇头叹息,谁让覃云年纪轻轻就已是锦衣卫百户,且还长得这么帅,待人又温文尔雅呢?
但这个时候张延龄只能唱反调,扁扁嘴道:“什么好事啊?我看是灾祸才对!”
张鹤龄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质疑道:“老二,你净说浑话,连我都知道,能入太医院的都是当世杏林大家,都有官身,人家肯赐见那一定是欣赏,说不定爹也能进太医院当个官呢?”
张延龄问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嫉贤妒能?”
“不知道。”
张鹤龄回答倒也干脆。
张玗略一思量,问道:“延龄你是怕太医院的人倚仗官员的身份为难爹?”
“我不知道。”
张延龄耸耸肩,“咱家在杏林没什么背景,且现在只是草民之身,让当官的不爽,人家会给咱好日子过?”
张玗有些发愁:“那该怎么办?”
张延龄发现,眼下关心张家未来前途命运的,除了自己外好像就只有这个姐姐了。
反倒是张峦、金氏和汤氏,对这些事漠不关心,就更别说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张鹤龄和小妹张怡。
张延龄觉得,张玗跟他一样,很清楚张家前途会关乎个人命运,张玗一心让老父亲飞黄腾达,这样就可以给她找个好夫婿。
张延龄道:“没事,爹是进北雍当监生,跟太医院没什么关系。至于姐你……不是说好了,去应选太子妃吗?”
张玗眉毛一挑,随即蹙起:“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再者,也没见谁说朝廷要选什么太子妃,也许人家早就选完了呢?听你的准没个好。”
大概是恼恨弟弟刚才说覃云已经成家,张玗发起了女儿家的小脾气,合上帘子,独自生闷气去了。
“走,走!”
后面的张峦似乎已跟覃云商议完事情,大声催促,“两个小王八羔子,挡什么路?赶紧走!”
“唉!谁是小王八羔子?我是羔子,他岂不就是老王八?驾!”
张鹤龄一副皮赖的模样,嘴上抱怨,手上已然挥舞起了马鞭。
却因为用力过猛,马往前猛蹿了一下,大概把马车里的张玗给晃着了,张玗的娇呼传来:“哎哟,慢点不会?”
“姐,没碰坏你吧?”
张延龄翘着二郎腿,把屁股垫挪了挪位置。
“没。”张玗道。
“也别碰坏咱家的箱子,它们可能没你的脑袋硬。”
“找打!”
马车本来就不大,张玗的手伸出来,在弟弟肩膀上捶了一下。
对张延龄来说,根本就是不痛不痒。
这会儿的他,已经开始期待京城锦衣玉食的日子,他身怀重器,若真当上大明的国舅,未来有无数种可能性。
二人目光在空中碰撞,覃云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是被张玗明艳大气的长相给震慑住了。
“覃百户,出什么事了吗?”
张延龄一副不见外的模样,笑着问道。
覃云这才回过神来,先冲着美若天仙的张玗笑了笑,然后看向张延龄。
覃云对能说会道的张延龄没什么恶感,一路上两人时不时便交流几句,经过一段时间相处,覃云大概瞧出来,张延龄这个稚子能顶张家半个家。
张延龄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学问见识,甚至不是张峦这个秀才能比拟的。
覃云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好消息,陈御史的奏疏送至京城,礼部已过问,说是令尊到京后,太医院就会派人接见,商谈在京城推行防治痘疮大计。”
说着,覃云再次冲着张玗点点头,就兴冲冲往张峦那边走去。
“这是好事啊。”
张玗感慨一句,随即忍不住回头看覃云挺拔的背影,眸光凄迷,神色间真有点小迷妹的意思。
连张延龄都不得不摇头叹息,谁让覃云年纪轻轻就已是锦衣卫百户,且还长得这么帅,待人又温文尔雅呢?
但这个时候张延龄只能唱反调,扁扁嘴道:“什么好事啊?我看是灾祸才对!”
张鹤龄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质疑道:“老二,你净说浑话,连我都知道,能入太医院的都是当世杏林大家,都有官身,人家肯赐见那一定是欣赏,说不定爹也能进太医院当个官呢?”
张延龄问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嫉贤妒能?”
“不知道。”
张鹤龄回答倒也干脆。
张玗略一思量,问道:“延龄你是怕太医院的人倚仗官员的身份为难爹?”
“我不知道。”
张延龄耸耸肩,“咱家在杏林没什么背景,且现在只是草民之身,让当官的不爽,人家会给咱好日子过?”
张玗有些发愁:“那该怎么办?”
张延龄发现,眼下关心张家未来前途命运的,除了自己外好像就只有这个姐姐了。
反倒是张峦、金氏和汤氏,对这些事漠不关心,就更别说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张鹤龄和小妹张怡。
张延龄觉得,张玗跟他一样,很清楚张家前途会关乎个人命运,张玗一心让老父亲飞黄腾达,这样就可以给她找个好夫婿。
张延龄道:“没事,爹是进北雍当监生,跟太医院没什么关系。至于姐你……不是说好了,去应选太子妃吗?”
张玗眉毛一挑,随即蹙起:“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再者,也没见谁说朝廷要选什么太子妃,也许人家早就选完了呢?听你的准没个好。”
大概是恼恨弟弟刚才说覃云已经成家,张玗发起了女儿家的小脾气,合上帘子,独自生闷气去了。
“走,走!”
后面的张峦似乎已跟覃云商议完事情,大声催促,“两个小王八羔子,挡什么路?赶紧走!”
“唉!谁是小王八羔子?我是羔子,他岂不就是老王八?驾!”
张鹤龄一副皮赖的模样,嘴上抱怨,手上已然挥舞起了马鞭。
却因为用力过猛,马往前猛蹿了一下,大概把马车里的张玗给晃着了,张玗的娇呼传来:“哎哟,慢点不会?”
“姐,没碰坏你吧?”
张延龄翘着二郎腿,把屁股垫挪了挪位置。
“没。”张玗道。
“也别碰坏咱家的箱子,它们可能没你的脑袋硬。”
“找打!”
马车本来就不大,张玗的手伸出来,在弟弟肩膀上捶了一下。
对张延龄来说,根本就是不痛不痒。
这会儿的他,已经开始期待京城锦衣玉食的日子,他身怀重器,若真当上大明的国舅,未来有无数种可能性。
二人目光在空中碰撞,覃云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是被张玗明艳大气的长相给震慑住了。
“覃百户,出什么事了吗?”
张延龄一副不见外的模样,笑着问道。
覃云这才回过神来,先冲着美若天仙的张玗笑了笑,然后看向张延龄。
覃云对能说会道的张延龄没什么恶感,一路上两人时不时便交流几句,经过一段时间相处,覃云大概瞧出来,张延龄这个稚子能顶张家半个家。
张延龄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学问见识,甚至不是张峦这个秀才能比拟的。
覃云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好消息,陈御史的奏疏送至京城,礼部已过问,说是令尊到京后,太医院就会派人接见,商谈在京城推行防治痘疮大计。”
说着,覃云再次冲着张玗点点头,就兴冲冲往张峦那边走去。
“这是好事啊。”
张玗感慨一句,随即忍不住回头看覃云挺拔的背影,眸光凄迷,神色间真有点小迷妹的意思。
连张延龄都不得不摇头叹息,谁让覃云年纪轻轻就已是锦衣卫百户,且还长得这么帅,待人又温文尔雅呢?
但这个时候张延龄只能唱反调,扁扁嘴道:“什么好事啊?我看是灾祸才对!”
张鹤龄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质疑道:“老二,你净说浑话,连我都知道,能入太医院的都是当世杏林大家,都有官身,人家肯赐见那一定是欣赏,说不定爹也能进太医院当个官呢?”
张延龄问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嫉贤妒能?”
“不知道。”
张鹤龄回答倒也干脆。
张玗略一思量,问道:“延龄你是怕太医院的人倚仗官员的身份为难爹?”
“我不知道。”
张延龄耸耸肩,“咱家在杏林没什么背景,且现在只是草民之身,让当官的不爽,人家会给咱好日子过?”
张玗有些发愁:“那该怎么办?”
张延龄发现,眼下关心张家未来前途命运的,除了自己外好像就只有这个姐姐了。
反倒是张峦、金氏和汤氏,对这些事漠不关心,就更别说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张鹤龄和小妹张怡。
张延龄觉得,张玗跟他一样,很清楚张家前途会关乎个人命运,张玗一心让老父亲飞黄腾达,这样就可以给她找个好夫婿。
张延龄道:“没事,爹是进北雍当监生,跟太医院没什么关系。至于姐你……不是说好了,去应选太子妃吗?”
张玗眉毛一挑,随即蹙起:“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再者,也没见谁说朝廷要选什么太子妃,也许人家早就选完了呢?听你的准没个好。”
大概是恼恨弟弟刚才说覃云已经成家,张玗发起了女儿家的小脾气,合上帘子,独自生闷气去了。
“走,走!”
后面的张峦似乎已跟覃云商议完事情,大声催促,“两个小王八羔子,挡什么路?赶紧走!”
“唉!谁是小王八羔子?我是羔子,他岂不就是老王八?驾!”
张鹤龄一副皮赖的模样,嘴上抱怨,手上已然挥舞起了马鞭。
却因为用力过猛,马往前猛蹿了一下,大概把马车里的张玗给晃着了,张玗的娇呼传来:“哎哟,慢点不会?”
“姐,没碰坏你吧?”
张延龄翘着二郎腿,把屁股垫挪了挪位置。
“没。”张玗道。
“也别碰坏咱家的箱子,它们可能没你的脑袋硬。”
“找打!”
马车本来就不大,张玗的手伸出来,在弟弟肩膀上捶了一下。
对张延龄来说,根本就是不痛不痒。
这会儿的他,已经开始期待京城锦衣玉食的日子,他身怀重器,若真当上大明的国舅,未来有无数种可能性。
二人目光在空中碰撞,覃云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是被张玗明艳大气的长相给震慑住了。
“覃百户,出什么事了吗?”
张延龄一副不见外的模样,笑着问道。
覃云这才回过神来,先冲着美若天仙的张玗笑了笑,然后看向张延龄。
覃云对能说会道的张延龄没什么恶感,一路上两人时不时便交流几句,经过一段时间相处,覃云大概瞧出来,张延龄这个稚子能顶张家半个家。
张延龄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学问见识,甚至不是张峦这个秀才能比拟的。
覃云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好消息,陈御史的奏疏送至京城,礼部已过问,说是令尊到京后,太医院就会派人接见,商谈在京城推行防治痘疮大计。”
说着,覃云再次冲着张玗点点头,就兴冲冲往张峦那边走去。
“这是好事啊。”
张玗感慨一句,随即忍不住回头看覃云挺拔的背影,眸光凄迷,神色间真有点小迷妹的意思。
连张延龄都不得不摇头叹息,谁让覃云年纪轻轻就已是锦衣卫百户,且还长得这么帅,待人又温文尔雅呢?
但这个时候张延龄只能唱反调,扁扁嘴道:“什么好事啊?我看是灾祸才对!”
张鹤龄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质疑道:“老二,你净说浑话,连我都知道,能入太医院的都是当世杏林大家,都有官身,人家肯赐见那一定是欣赏,说不定爹也能进太医院当个官呢?”
张延龄问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嫉贤妒能?”
“不知道。”
张鹤龄回答倒也干脆。
张玗略一思量,问道:“延龄你是怕太医院的人倚仗官员的身份为难爹?”
“我不知道。”
张延龄耸耸肩,“咱家在杏林没什么背景,且现在只是草民之身,让当官的不爽,人家会给咱好日子过?”
张玗有些发愁:“那该怎么办?”
张延龄发现,眼下关心张家未来前途命运的,除了自己外好像就只有这个姐姐了。
反倒是张峦、金氏和汤氏,对这些事漠不关心,就更别说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张鹤龄和小妹张怡。
张延龄觉得,张玗跟他一样,很清楚张家前途会关乎个人命运,张玗一心让老父亲飞黄腾达,这样就可以给她找个好夫婿。
张延龄道:“没事,爹是进北雍当监生,跟太医院没什么关系。至于姐你……不是说好了,去应选太子妃吗?”
张玗眉毛一挑,随即蹙起:“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再者,也没见谁说朝廷要选什么太子妃,也许人家早就选完了呢?听你的准没个好。”
大概是恼恨弟弟刚才说覃云已经成家,张玗发起了女儿家的小脾气,合上帘子,独自生闷气去了。
“走,走!”
后面的张峦似乎已跟覃云商议完事情,大声催促,“两个小王八羔子,挡什么路?赶紧走!”
“唉!谁是小王八羔子?我是羔子,他岂不就是老王八?驾!”
张鹤龄一副皮赖的模样,嘴上抱怨,手上已然挥舞起了马鞭。
却因为用力过猛,马往前猛蹿了一下,大概把马车里的张玗给晃着了,张玗的娇呼传来:“哎哟,慢点不会?”
“姐,没碰坏你吧?”
张延龄翘着二郎腿,把屁股垫挪了挪位置。
“没。”张玗道。
“也别碰坏咱家的箱子,它们可能没你的脑袋硬。”
“找打!”
马车本来就不大,张玗的手伸出来,在弟弟肩膀上捶了一下。
对张延龄来说,根本就是不痛不痒。
这会儿的他,已经开始期待京城锦衣玉食的日子,他身怀重器,若真当上大明的国舅,未来有无数种可能性。
二人目光在空中碰撞,覃云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是被张玗明艳大气的长相给震慑住了。
“覃百户,出什么事了吗?”
张延龄一副不见外的模样,笑着问道。
覃云这才回过神来,先冲着美若天仙的张玗笑了笑,然后看向张延龄。
覃云对能说会道的张延龄没什么恶感,一路上两人时不时便交流几句,经过一段时间相处,覃云大概瞧出来,张延龄这个稚子能顶张家半个家。
张延龄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学问见识,甚至不是张峦这个秀才能比拟的。
覃云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好消息,陈御史的奏疏送至京城,礼部已过问,说是令尊到京后,太医院就会派人接见,商谈在京城推行防治痘疮大计。”
说着,覃云再次冲着张玗点点头,就兴冲冲往张峦那边走去。
“这是好事啊。”
张玗感慨一句,随即忍不住回头看覃云挺拔的背影,眸光凄迷,神色间真有点小迷妹的意思。
连张延龄都不得不摇头叹息,谁让覃云年纪轻轻就已是锦衣卫百户,且还长得这么帅,待人又温文尔雅呢?
但这个时候张延龄只能唱反调,扁扁嘴道:“什么好事啊?我看是灾祸才对!”
张鹤龄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质疑道:“老二,你净说浑话,连我都知道,能入太医院的都是当世杏林大家,都有官身,人家肯赐见那一定是欣赏,说不定爹也能进太医院当个官呢?”
张延龄问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嫉贤妒能?”
“不知道。”
张鹤龄回答倒也干脆。
张玗略一思量,问道:“延龄你是怕太医院的人倚仗官员的身份为难爹?”
“我不知道。”
张延龄耸耸肩,“咱家在杏林没什么背景,且现在只是草民之身,让当官的不爽,人家会给咱好日子过?”
张玗有些发愁:“那该怎么办?”
张延龄发现,眼下关心张家未来前途命运的,除了自己外好像就只有这个姐姐了。
反倒是张峦、金氏和汤氏,对这些事漠不关心,就更别说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张鹤龄和小妹张怡。
张延龄觉得,张玗跟他一样,很清楚张家前途会关乎个人命运,张玗一心让老父亲飞黄腾达,这样就可以给她找个好夫婿。
张延龄道:“没事,爹是进北雍当监生,跟太医院没什么关系。至于姐你……不是说好了,去应选太子妃吗?”
张玗眉毛一挑,随即蹙起:“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再者,也没见谁说朝廷要选什么太子妃,也许人家早就选完了呢?听你的准没个好。”
大概是恼恨弟弟刚才说覃云已经成家,张玗发起了女儿家的小脾气,合上帘子,独自生闷气去了。
“走,走!”
后面的张峦似乎已跟覃云商议完事情,大声催促,“两个小王八羔子,挡什么路?赶紧走!”
“唉!谁是小王八羔子?我是羔子,他岂不就是老王八?驾!”
张鹤龄一副皮赖的模样,嘴上抱怨,手上已然挥舞起了马鞭。
却因为用力过猛,马往前猛蹿了一下,大概把马车里的张玗给晃着了,张玗的娇呼传来:“哎哟,慢点不会?”
“姐,没碰坏你吧?”
张延龄翘着二郎腿,把屁股垫挪了挪位置。
“没。”张玗道。
“也别碰坏咱家的箱子,它们可能没你的脑袋硬。”
“找打!”
马车本来就不大,张玗的手伸出来,在弟弟肩膀上捶了一下。
对张延龄来说,根本就是不痛不痒。
这会儿的他,已经开始期待京城锦衣玉食的日子,他身怀重器,若真当上大明的国舅,未来有无数种可能性。
二人目光在空中碰撞,覃云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是被张玗明艳大气的长相给震慑住了。
“覃百户,出什么事了吗?”
张延龄一副不见外的模样,笑着问道。
覃云这才回过神来,先冲着美若天仙的张玗笑了笑,然后看向张延龄。
覃云对能说会道的张延龄没什么恶感,一路上两人时不时便交流几句,经过一段时间相处,覃云大概瞧出来,张延龄这个稚子能顶张家半个家。
张延龄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学问见识,甚至不是张峦这个秀才能比拟的。
覃云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好消息,陈御史的奏疏送至京城,礼部已过问,说是令尊到京后,太医院就会派人接见,商谈在京城推行防治痘疮大计。”
说着,覃云再次冲着张玗点点头,就兴冲冲往张峦那边走去。
“这是好事啊。”
张玗感慨一句,随即忍不住回头看覃云挺拔的背影,眸光凄迷,神色间真有点小迷妹的意思。
连张延龄都不得不摇头叹息,谁让覃云年纪轻轻就已是锦衣卫百户,且还长得这么帅,待人又温文尔雅呢?
但这个时候张延龄只能唱反调,扁扁嘴道:“什么好事啊?我看是灾祸才对!”
张鹤龄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质疑道:“老二,你净说浑话,连我都知道,能入太医院的都是当世杏林大家,都有官身,人家肯赐见那一定是欣赏,说不定爹也能进太医院当个官呢?”
张延龄问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嫉贤妒能?”
“不知道。”
张鹤龄回答倒也干脆。
张玗略一思量,问道:“延龄你是怕太医院的人倚仗官员的身份为难爹?”
“我不知道。”
张延龄耸耸肩,“咱家在杏林没什么背景,且现在只是草民之身,让当官的不爽,人家会给咱好日子过?”
张玗有些发愁:“那该怎么办?”
张延龄发现,眼下关心张家未来前途命运的,除了自己外好像就只有这个姐姐了。
反倒是张峦、金氏和汤氏,对这些事漠不关心,就更别说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张鹤龄和小妹张怡。
张延龄觉得,张玗跟他一样,很清楚张家前途会关乎个人命运,张玗一心让老父亲飞黄腾达,这样就可以给她找个好夫婿。
张延龄道:“没事,爹是进北雍当监生,跟太医院没什么关系。至于姐你……不是说好了,去应选太子妃吗?”
张玗眉毛一挑,随即蹙起:“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再者,也没见谁说朝廷要选什么太子妃,也许人家早就选完了呢?听你的准没个好。”
大概是恼恨弟弟刚才说覃云已经成家,张玗发起了女儿家的小脾气,合上帘子,独自生闷气去了。
“走,走!”
后面的张峦似乎已跟覃云商议完事情,大声催促,“两个小王八羔子,挡什么路?赶紧走!”
“唉!谁是小王八羔子?我是羔子,他岂不就是老王八?驾!”
张鹤龄一副皮赖的模样,嘴上抱怨,手上已然挥舞起了马鞭。
却因为用力过猛,马往前猛蹿了一下,大概把马车里的张玗给晃着了,张玗的娇呼传来:“哎哟,慢点不会?”
“姐,没碰坏你吧?”
张延龄翘着二郎腿,把屁股垫挪了挪位置。
“没。”张玗道。
“也别碰坏咱家的箱子,它们可能没你的脑袋硬。”
“找打!”
马车本来就不大,张玗的手伸出来,在弟弟肩膀上捶了一下。
对张延龄来说,根本就是不痛不痒。
这会儿的他,已经开始期待京城锦衣玉食的日子,他身怀重器,若真当上大明的国舅,未来有无数种可能性。
二人目光在空中碰撞,覃云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是被张玗明艳大气的长相给震慑住了。
“覃百户,出什么事了吗?”
张延龄一副不见外的模样,笑着问道。
覃云这才回过神来,先冲着美若天仙的张玗笑了笑,然后看向张延龄。
覃云对能说会道的张延龄没什么恶感,一路上两人时不时便交流几句,经过一段时间相处,覃云大概瞧出来,张延龄这个稚子能顶张家半个家。
张延龄有意无意流露出来的学问见识,甚至不是张峦这个秀才能比拟的。
覃云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好消息,陈御史的奏疏送至京城,礼部已过问,说是令尊到京后,太医院就会派人接见,商谈在京城推行防治痘疮大计。”
说着,覃云再次冲着张玗点点头,就兴冲冲往张峦那边走去。
“这是好事啊。”
张玗感慨一句,随即忍不住回头看覃云挺拔的背影,眸光凄迷,神色间真有点小迷妹的意思。
连张延龄都不得不摇头叹息,谁让覃云年纪轻轻就已是锦衣卫百户,且还长得这么帅,待人又温文尔雅呢?
但这个时候张延龄只能唱反调,扁扁嘴道:“什么好事啊?我看是灾祸才对!”
张鹤龄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质疑道:“老二,你净说浑话,连我都知道,能入太医院的都是当世杏林大家,都有官身,人家肯赐见那一定是欣赏,说不定爹也能进太医院当个官呢?”
张延龄问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嫉贤妒能?”
“不知道。”
张鹤龄回答倒也干脆。
张玗略一思量,问道:“延龄你是怕太医院的人倚仗官员的身份为难爹?”
“我不知道。”
张延龄耸耸肩,“咱家在杏林没什么背景,且现在只是草民之身,让当官的不爽,人家会给咱好日子过?”
张玗有些发愁:“那该怎么办?”
张延龄发现,眼下关心张家未来前途命运的,除了自己外好像就只有这个姐姐了。
反倒是张峦、金氏和汤氏,对这些事漠不关心,就更别说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张鹤龄和小妹张怡。
张延龄觉得,张玗跟他一样,很清楚张家前途会关乎个人命运,张玗一心让老父亲飞黄腾达,这样就可以给她找个好夫婿。
张延龄道:“没事,爹是进北雍当监生,跟太医院没什么关系。至于姐你……不是说好了,去应选太子妃吗?”
张玗眉毛一挑,随即蹙起:“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再者,也没见谁说朝廷要选什么太子妃,也许人家早就选完了呢?听你的准没个好。”
大概是恼恨弟弟刚才说覃云已经成家,张玗发起了女儿家的小脾气,合上帘子,独自生闷气去了。
“走,走!”
后面的张峦似乎已跟覃云商议完事情,大声催促,“两个小王八羔子,挡什么路?赶紧走!”
“唉!谁是小王八羔子?我是羔子,他岂不就是老王八?驾!”
张鹤龄一副皮赖的模样,嘴上抱怨,手上已然挥舞起了马鞭。
却因为用力过猛,马往前猛蹿了一下,大概把马车里的张玗给晃着了,张玗的娇呼传来:“哎哟,慢点不会?”
“姐,没碰坏你吧?”
张延龄翘着二郎腿,把屁股垫挪了挪位置。
“没。”张玗道。
“也别碰坏咱家的箱子,它们可能没你的脑袋硬。”
“找打!”
马车本来就不大,张玗的手伸出来,在弟弟肩膀上捶了一下。
对张延龄来说,根本就是不痛不痒。
这会儿的他,已经开始期待京城锦衣玉食的日子,他身怀重器,若真当上大明的国舅,未来有无数种可能性。
第三十四章 春秋大梦(求月票)
一行于腊月初二抵达通州。
通州作为京东门户,京杭大运河北段枢纽,谓之交通重镇丝毫也不过分,这里的繁华程度远非一般城镇可比,一家人进城后,张鹤龄忍不住站到了马车辕座上四下眺望,感觉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到处都透着新奇。
当天入住客栈后,一个不同寻常的客人找了过来。
张峦正带着张延龄在后厨等候店家烧水,这边小二告知有客人来访,随后父子俩迎到客栈前堂,见到一名四十来岁气宇轩昂官宦模样的男子。
“你是……?”
张峦有些不敢确认,疑惑地问道。
对方拱手后自报家门:“我是沈禄啊,见过内兄。”
张峦兴奋无比:“你是汝学!好些年没见,一时竟不敢相认,你怎到此来了?快,快,咱到里面坐……瞧我犯糊涂了,这儿又不是在自己家里,终归有些不便。”
张延龄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自己的姑父……自己两个姑姑,大姑嫁给徐琼当小妾,二姑就嫁给了眼前的沈禄。
沈禄,顺天府人士,举人出身的他如今在通政使司任经历,官正七品,他有个兄长叫沈举乃进士出身,曾做到过正五品的浙江按察使司佥事,这也是沈禄能以举人当官且当京官的重要原因。
沈家在京城还是有一定背景的。
“给姑父问安。”
张延龄赶紧上前问好,以期混个脸熟。
“这是……内侄?”
沈禄望着张延龄,眼前虎头虎脑的小子让他眼前一亮。
张峦笑道:“犬子延龄,读过几天书……呵呵,一点家学传承,不值一提,最近跟着我打个下手什么的。”
“一表人才,真是一表人才啊。”
沈禄笑着恭维,“你在兴济做的事,我在京城听说了,防治痘疮,泽被乡里,令我大受震动。这不,知道你要来,人生地不熟,于是特地出京前来迎候……等到京城后,你但凡有不熟悉的地方,都可以来问我,遇到什么麻烦事,我也会尽量帮你处置妥当!”
沈禄与张峦坐下来谈事。
张延龄被允许旁听,但只能站在张峦身后。
沈禄先给张峦讲了当前京城形势,主要是跟张峦讲有关国子监的情况:“如今掌管北雍事者乃丘濬丘老祭酒,为人端厚,知识渊博,名望卓著。若有机会拜入其门下,将来或有所成就。”
此话一出,张峦面色略显尴尬。
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国子监生,名义上丘濬是他的师长,但他怎么可能有机会得到丘濬真传?
“我只是一个乡贡,连举监都不是,不敢有此妄念。”张峦显得很诚恳,“此番到京,还有一件事……”
说到这儿,张峦不由回头看了侍立身后的儿子一眼,略显为难,“乃小女婚事,她刚与兴济望族孙家解除了婚约,我想为之……觅个好人家。”
沈禄一听,眼前一亮。
以沈氏家族当下的实力背景,要想在京城混得开,必须要靠姻亲关系,这大约也是他在保媒拉纤这方面比较热衷的原因。
“挺好的。”
沈禄颔首,“听内子说,我这内侄女生得花容月貌,小小年岁就名扬乡里,可说人品才学相貌样样出众。”
“哪里哪里,回头让她去府上,见过她姑姑。”
张峦一听,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我确实培养了个好女儿,你们要是不信,回头让我女儿去你府上见你夫人,也就是我的妹妹。通过这次走亲,让你家的女人都知道我女儿有多优秀,方便今后联姻。
沈禄问道:“你想寻如何的人家?”
就在张峦想要说什么时,发觉身后衣服被儿子拉扯一下,只能无奈地厚着脸皮道:“听说太子到了适婚的年岁……”
“啊?”
本来沈禄还以为张峦只是想寻个好人家,把女儿嫁出去。
听到这里,不由惊得目瞪口呆。
那不敢置信的目光好似在说,还是你张来瞻强啊,连当皇亲国戚这种春秋大梦都敢做,你亲妹妹说你不务正业果然有道理。
张峦也知道自己所提有点不靠谱,甚至有些无耻,急忙解释:“话说小女出生时,她母亲做梦梦见凤凰依在屋后的梧桐树上,出生后更是经常见到喜鹊、仙鹤等灵鸟在屋顶出没……还有小女也曾做梦梦见神龙……”
沈禄本以为张峦提出这设想,已经够不要脸的了,等听到张峦那明显瞎编的言辞后,越发瞠目结舌。
“小女有龙凤之气,嫁给凡夫俗子不免耽搁了……在下一心想让她有个光明的未来。”张峦最后做总结。
沈禄面色尴尬,却还是礼貌点头:“来瞻,你或不知如今宫中的情况,有些话本不该说,毕竟有非议皇室之嫌,但以当下的情形……怎么说呢,太子势单力薄,且陛下正值春秋鼎盛,后宫形势异常复杂……”
张峦道:“我听说,年前陛下有意另立太子?”
沈禄大吃一惊,赶紧道:“可不要乱说。”
张峦笑了笑道:“太子仁厚,这就足够了,甚至不为太子就算是一般的王爷,那也挺好。”
“呵呵。”沈禄摇头苦笑。
好似在说,你倒不挑,你女儿不当太子妃,当个王妃你也心满意足,是吧?
张延龄在旁边一本正经道:“沈姑父,我父亲说得都是真的,我姐姐真的是凤凰转世,连我父亲治病的秘方,也跟姐姐做的梦有关呢。”
“哦?”
沈禄又瞪大眼看张延龄。
有个不要脸的爹也就罢了,怎么这一家子都是奇葩?
连儿子也这般厚颜无耻!?
“爹,你说是不是啊?”张延龄道。
张峦一怔,随即重重点头:“对对对,是有这么回事,就说我给人治痘疮这件事,要是没有小女提点,怎可能有成效呢?小女她真的是得到上天的庇佑。”
沈禄道:“来瞻,问你一句,你那治痘疮的秘方,究竟出自何处?要是朝廷查究起来,你可不能扯谎啊。”
张峦笑道:“治病救人是好事,为何要扯谎呢?这秘方,的确不是出自家传,乃来自于古书,还是小女从旁指点,另外……犬子也做了不少事。”
沈禄目光怪异,看了眼得意洋洋的父亲,再打量一下同样志得意满的儿子,心里在想,这家人到底经历过什么?
怎么一个个都显得那么与世俗格格不入呢?
“时候不早……”
张峦道,“要不我到隔壁酒楼备下酒菜,咱俩好好聊聊?”
“不用不用,在下还要去访友,先不打扰了……接下来时间还长,明日一早咱们动身,一起上京,有话路上再说也不迟。”
沈禄明显被张峦给“震”住了,或者说是被张峦的厚脸皮给打败了。
这会儿他只想先抽身逃离,回去消化一下今天的见闻,再说后续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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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各取所需(求票各种票)
等沈禄离开,张峦回到客栈房间,当着金氏和张延龄的面,趾高气扬道:“在京城有亲戚就是好,这不都迎到通州来了?或许将来仕途上我也有机会……毕竟朝中有人好做官嘛……”
金氏瞪了丈夫一眼,大概觉得丈夫又在做白日梦,转身出门去隔壁收拾房间。
一家人出行在外,只能开两个房间,男女各一间,张峦晚上要跟两个儿子同睡。
张延龄问道:“爹,刚才跟姑父说话,你不尴尬局促吗?”
张峦诧异问道:“为何会尴尬局促?”
张延龄心想,论脸皮厚,我跟你还有段差距。
“延龄,你看你姑父,在朝中很有人脉,为父的妹妹,也就是你姑姑,嫁入沈家,而他的妹妹嫁的则都是朝中高官,有了他的关系,咱以后在京城立足想来不难。”
张峦说到这里,眼神突然又有些失落,“可惜不知我将来从国子监学成,能做个什么官。”
张延龄道:“爹不是想当国丈吗?”
“胡说八道,别说你姐姐还没当太子妃,就算当了,一时半会儿为父也做不成国丈……还以为你长进了,其实你也是一知半解……快去打水洗脚,解解乏,晚上吃过饭早点睡,明天天亮咱就走,日落前抵京。”
张峦起身往外走。
出门口的时候,正好碰上张玗进房来。
张玗显然是来找弟弟问询有关见姑父沈禄请其说媒之事,未曾想会碰到老父亲。
等房间里只剩下姐弟俩后,张玗先开口:“老大跟娘讨了几文钱,跑出去嘚瑟了,你不跟着一起吗?”
张延龄道:“姐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子?我跟大哥可不一样。”
张玗白了弟弟一眼,这才低声问道:“见过姑父……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张延龄故意装糊涂。
“之前你不是跟我提及,要跟姑父提请其帮忙说媒之事吗?还是你压根儿就没说?”张玗有些气急,什么时候了弟弟还在捉弄自己?
张延龄笑道:“怎可能没说呢?不过你该知道,姑父就算清楚父亲想给你找婆家,一时半会儿也寻觅不到合适的人家……况且现在太子选妃的事还没开始呢!”
张玗道:“那跟他说有什么用?”
张延龄道:“姐姐这就孤陋寡闻了吧?先给姐姐在京师权贵中传播个知书达理天生丽质的好名声……沈家好歹也是京城世家大族中的一员,先让姐姐有个贤名,如此甄选太子妃的时候,姐姐不就更有机会了?”
“怎么还说选太子妃?二弟,你是不是白日梦做多了?我怎么觉得……不切实际呢?”张玗现在也没信心了。
这个弟弟帮她说媒,完全不遵循常理,上来就是什么嫁太子当太子妃,让她觉得很不靠谱。
可知道历史进程的张延龄,只觉得自己是在完成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并不觉得这有多离奇扯淡。
……
……
通州,举人曹顺府上。
沈禄前来拜访,当晚他准备在曹顺府上过夜,也是因为他跟曹顺交情不错,曹顺过去曾做过一任知县,二人平常很谈得来。
“汝学,你难得来一趟通州,跟你说,通州当下有不少卖地的,其中有不少是上好的水浇地,放在京郊可不成,就算是犄角旮旯的沙地也没人卖。你有闲暇就跟我到外面走走,我带你去选块好地,以后种点花,养点鱼,再栽种些果树……”
曹顺现在属于半养老状态,家境优渥的他,只想怎么惬意过完人生。
当下所在意的也不是什么为官之道,而是种田养老,且不是一般的种粮食,而是搞经济作物。
沈禄道:“回头再说吧。”
曹顺见沈禄兴致不高,这才问询沈禄具体情况。
于是沈禄将自己见张峦之事详细跟老友说了,并直言不讳谈及有关张峦让他帮忙说媒,甚至运作当太子妃的事。
“哈哈。”
曹顺闻言笑道,“你这个舅兄有点不识时务啊……万氏把持内宫,太子事连陛下都不过问,他竟想让女儿嫁去为妃?只怕不知这皇宫内苑的险恶吧?”
“你怎么也说这些?”
沈禄作为在职朝官,显然不太想非议皇室。
曹顺笑道:“好,好。你打算如何回绝?”
沈禄道:“以前我对我这舅子印象一直不太好,觉得他不思学业,总做那异想天开不切实际之事,不想他竟能以治病事为地方巡按所留意,以此换得监生的资格,照理说,他不该如此短见才是。”
“此话怎讲?”
曹顺收起了笑容。
沈禄望着老友,问道:“眼下太子势单力薄,即便过了选妃的年岁,朝廷也一直都在拖延……要是真开选了,应者只怕寥寥。你看……要是真让我那侄女选上了,太子势单力薄,必然倚重张氏,若我们提前布局暗中相帮的话,会不会……”
这一刻沈禄突然“觉醒”了,以张峦的出身,想在朝廷立足,必须要找个势力倚靠,作为姻亲沈氏自然当仁不让。
而太子势单力薄,也符合沈氏攀附的需要。
双方可谓各取所需。
曹顺道:“话虽如此,但汝学兄,以你之力,真能帮到他吗?”
沈禄笑道:“以我沈氏之能,自然力不从心,但我在朝中同僚至交可不少,并非什么力都使不上。”
“哦?莫非你与东宫讲班有往来?”曹顺非常惊讶。
他的问题直切要害。
眼下太子朱祐樘势力单薄,要说真正力挺他的人,目前只有身为东宫讲官的一众翰林官,这群翰林院官虽无实权,但在文人中话语权极高,他们对太子的评价越好,对太子将来继位越有帮助。
曹顺突然想到什么,道:“通政司中有能人,若是汝学兄出面的话,或许真可为张氏一门谋个大好前程。”
“难啊。”
沈禄无奈摇头。
二人对话好似打哑谜一般,但其实谁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曹顺之所以这么巴结沈禄,有个重要原因是如今通政司掌舵人、通政使李孜省在朝中手眼通天,许多官员的前程几乎可以做到一言而决,通政使司的官员走出来,很多都可以成为督抚级别的高官,哪怕沈禄只是举人出身,但沾着通政使司的边,也会有锦绣前程。
而沈禄说难,大抵就是对曹顺说,有关太子选妃的事情,不能通过李孜省,因为李孜省无利不起早,怎么可能会轻易出手帮太子?
且听说此人跟太子有隔阂,互相间早看对方不顺眼了。
曹顺叹道:“有些事,若你非要逆流而上,也要考虑清楚背后得失,在下如今只是田野散人,实在不该过问如此事。既知有兴济张氏族人往京为国子监生,明日我便与你前去拜访,也算攀个交情。”
本来曹顺不想认识什么张峦。
可既然沈禄都说了,想帮张氏一门在太子妃遴选的事情上使上一把力,那他下意识断定有必要见上一面,哪怕只是去随便交谈几句,或许就能攀上高枝。
说是归隐田野,但谁又能真正脱离世俗,割舍掉功名利禄之心呢?
第三十六章 手眼通天(求月票)
第二天一早,曹顺便与沈禄一起去见张峦,由沈禄引荐,双方坐下来喝茶谈天,很快就熟络起来。
张峦知道曹顺是举人出身,表现得很恭谨,但他也不明白沈禄为什么要带此人来见自己,只知对方是沈禄的朋友,但交情好到什么程度却不清楚。
随便应付一番后,沈禄出去送曹顺离开。
张延龄探过头问道:“爹,那人是谁?”
张峦道:“是你姑父在通州的老友,人家是举人老爷,曾做过官,为人处世老成持重,跟他比为父还有很多要学的地方。”
“学当官吗?我觉得那个……爹压根儿就不用学,反正爹的志向也不是考学当官吧?”张延龄笑着说道。
“你懂什么?若为父不想当官,入国子监作何?以爹这年岁,国子监出来好歹能谋求个一官半职,哪怕当不了高官,但在衙门口也能露露脸。”
张峦说着,一甩袖,“赶紧收拾收拾,上路了。咦?怎没见那个覃百户?”
张延龄道:“好像出去办事了吧。”
张峦思忖了一下,摇头道:“覃百户为人挺不错,就是怎么看他……都觉得别扭,这在朝为官,心机都很重啊。”
“爹是在指桑骂槐吗?”张延龄问道。
“你以为我在说你姑父?他那人没太多心机,待人以诚。别看他只是个举人,他在京师可是手眼通天,谁让他是银台出来的?若是为父在国子监求学个几年,也能进银台司的话……”
宋廷设银台司掌管天下奏状案牍,因司署设在银台门内,故名。大明通政司职位和银台司相当,所以也称通政司为银台。
张延龄惊讶于老父亲大白天就开始做美梦,赶紧出言提醒:“咱赶紧走吧,到京城后还要安顿下来,就算父亲您要想事情,路上大可慢慢想,千万别耽误了行程。”
要做梦?
路上赶车的时候你慢慢做。
……
……
一行继续出发。
沈禄为方便路上跟张峦谈事,特地让自家车夫帮张峦赶车,他则与张峦同乘。
沈禄的马车走在最前面,覃云有意往马车靠近,显然沈禄通政使司经历的身份,让覃云觉得可以利用一下。
张鹤龄睡眼惺忪,一边挥舞马鞭,一边抬头往前看,好奇地问道:“姑父是干嘛的?他在京师有大宅子吗?咱去了,能不能住他家?”
张玗听到这个问题,不由把帘子掀开,想听听二弟的答案,她也好奇沈禄到底是如何背景。
张延龄道:“京官一般都是进士充任,而举人出身却能做到咱姑父那级别的,在本朝实属罕见。”
张玗道:“二弟,你这话怕是不对吧,我昨天问过娘,她说姑父只是七品官,跟知县老爷没什么区别……咱兴济的县令不也是举人吗?”
“这个你们就不知道了吧?”
张延龄拿出孩子炫耀的神色,笑着展现自己见识渊博,“京官正七品,下放地方至少能加三级,也就是说姑父放到地方去,轻松可以做到一府同知,稍微活动下,甚至有机会做到那些中小府的知府。”
张玗惊讶地问道:“都是七品,差距这么大吗?”
张延龄低声道:“你们可知道现在通政使司内谁说了算?”
张鹤龄对这话题不感兴趣,继续耷拉着脑袋赶车,张玗则急忙催促:“你知道就赶紧说啊。”
“乃李孜省……此人系皇帝近臣,听说是个道士,做事不循常理,但凡朝中官员升迁,都要过他那一关,以至于通政使司本来是朝廷一个很不起眼的衙门,现在却人人巴结,咱这位姑父能在通政使司任职,实力那是杠杠的。”张延龄道。
“啥叫杠杠的?”张鹤龄问道。
“就是很顶。”张延龄解释。
张玗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个不起眼的姑父是个厉害角色,她随即带着几分期待问道:“那不知他府上光景如何?”
张延龄笑着打趣:“姐,你不会是想嫁给咱那些表哥、表弟什么的吧?咱要有追求,非太子不嫁。”
“瞧你说些什么?讨打!”
张玗用拳头怼了弟弟一下,随即将车帘放下。
过了半晌,张玗再度把车帘掀开,问道:“延龄,你以前也没读过几天书,怎么知道怎么多?都是爹教你的吗?我看爹有时候遇到麻烦也要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
在这问题上,张延龄觉得有点不太好解释。
张鹤龄咧嘴笑道:“老二他就是吹牛逼,吹着吹着不但自己信了,连爹也信了。姐,你有脑子,可别听他的。”
张玗道:“老大,你说你有脑子,爹怎么不听你的话呢?照理说,家里有事不该由你去帮爹顶着吗?”
“我……我这不正在学吗?”张鹤龄有些不太高兴。
作为张家嫡长子,张鹤龄一直觉得自己牛逼轰轰的,可在姐姐这里却一无是处。
张延龄不搭理他们俩争论,目光看着远处道:“以我估量,咱到京城后,朝廷为太子甄选太子妃的活动差不多就要开始了,最迟不会超过正月……姐姐的对手应该不会太多。”
张玗终于听到自己想听的内容,顾不上跟脑袋空空的大弟争执,急忙问道:“有多少人应选?”
张延龄道:“估计会有个三四百人吧。”
张玗咋舌:“就这还叫没对手?”
“呵呵。”
张延龄乐不可支。
以张延龄所知,大明为太子选妃不顺是从天顺六年英宗为太子朱见深即后来的宪宗选妃开始的。
当时朝廷诏令发出后无人应答,普通人家都不敢随随便便把女儿送到宫里去,因为能做皇后和正妃的就那么几个,剩下的很可能会被充入宫廷从此出不来,民间对于皇室的妖魔化可是很严重的。
天顺七年英宗怒而敕谕礼部尚书姚夔:
“去年为皇太子选求婚配,至今未有相应者。今再出榜晓谕在京并北直隶、南京、应天、淮安、扬州、山东等地方大小文武官员、庶民良善之家女子年十四至十八,容貌端庄,性资纯美者尽数报官。如本家隐匿不报,许亲邻人等首报,待遣选择。”
意思是,去年为太子选妃很不顺利,这次不能让他们自行申报,而是要邻里街坊互相检举。
想逃避给我当儿媳妇?
门都没有!
有一个算一个,都拉来选!
结果证实,最后选上去的三位,日子过得都有点惨不忍睹,毕竟整个成化朝,最得势的外戚还是万家,别的连个陪衬都算不上。
在这一背景下,给当下毫无势力可言的太子朱祐樘选妃,能有多少人响应?
张延龄道:“应选三四百,但其实出身不错且有一定才学也就是会琴棋书画的,能有几个呢?”
大明太子选妃,虽不要求什么才华横溢,但基本的识字还是需要的,且要研习过女学,读过《女孝经》,光这一点,基本上就把大多数人阻挡在外。
“且姐姐姿容出众,除知书达理外,还明晓是非……就是随便出手打弟弟这件事,不太好。”
就在张玗听得心花怒放,以为自己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时,听到弟弟的话,瞬间一蹙眉头,拳头差点儿就又要重新落到弟弟后背上。
张延龄笑道:“姐,咱可不能窝里横啊,有本事,以后把姐夫管得服服帖帖,让他对你忠心不二。”
张玗道:“既要我当太子妃,还要让太子独宠我一人,怎么可能呢?”
张延龄道:“姐姐这就不知道了吧?太子也可以终生只娶一个妻子的……以后姐姐有这方面的疑问,尽可来找我,我来帮姐姐排忧解难。”
第三十七章 京城居大不易
张家老小顺利抵京。
由沈禄帮忙,一家人在京城东北角靠近国子监的北居贤坊找了个不大的四合院,独门独院,四间房加个厨房,虽然没有张家在兴济的宅子大,但也绝对算不上拥挤。
这种院子对张延龄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他前世曾经经常在书籍或是影视作品中看到过,建筑布局大差不差,基本形制是正房、倒座房加东西厢房,四周再围上高墙形成四合。以他所知,四合院在明清时期的确都是供一家人居住,后来才逐渐发展成为大杂院。
陌生则是因为第一次住。
金氏进门后就四下打量,几乎每个屋子都逛遍了,走一圈下来对院子的格局稍微有些不满,当着沈禄的面就对丈夫道:“咱刚来,立足未稳,随便租个院子过渡一下就行,何必这么奢华呢?”
显然金氏是在听说这里的租金高达每个月四钱银子后,非常心疼。
毕竟一年下来光是用在住这方面开销就要近五两银子。
有多少家底经得起折腾?
张峦却显得很阔气,大手一挥:“该省省该花花,咱们一大家子到京城来,住的方面怎么都不能太过寒酸,不然别人会怎么看我……再者说了,京城几乎都是这种院子,咱还没挑更大的住呢。”
沈禄笑着宽慰:“嫂子不必担心,这宅子没有任何问题,价格也还公道,且东家跟我有一定交情,绝不敢随便涨价,你们放心住吧……若家里有什么短缺,回头我就让人送来,千万不要和我客气!”
金氏拉丈夫到一边,低声道:“难怪都说京城居大不易,若以后都按这么个花销法,坐吃山空之下,咱们的钱坚持不了多久啊……要不咱干脆找人合租算了,我们几个女人住一屋,鹤龄和延龄住一屋就行了。”
言外之意,要腾出两个房间来跟别人一起住。
张峦闻言皱眉:“国子学虽然有宿舍,但听说只提供给率性堂的学生,我初来乍到,估计只能被分入初级班或中级班,没资格分配宿舍,所以平常我还是要回家来住的。
“若家里只有两间屋,请问我这个一家之主住哪儿?况且作为国子监生,要是我平常读书写字都没个地方,成何体统?最后,咱这次起码要在京城住三年,不是一天两天……妇道人家就别瞎掺和了。”
就在夫妻俩争论时,张鹤龄和张延龄坐在院子中间的古井边瞎玩,一个主动去收拾家当的都没有,反倒是张玗跟汤氏在房里忙个不停。
“哥。”
小妹张怡走了过来,瞪大眼睛望着两个偷懒的兄长。
张鹤龄笑着招招手:“过来坐,娘她们干活就行,咱们先喘口气……咋还没到吃饭的时间呢?”
“就知道吃!”
金氏此时正好跟张峦说完,听到张鹤龄的话,顿时火冒三丈,几步过来,一把拎在大儿子耳朵上,揪着就往房间里走,“进去把自己的床铺好,收拾不出来,晚上没地方给你睡。”
张峦在背后笑着道:“对,对,赶紧去收拾,别偷奸耍滑,顺带帮你弟弟也拾掇好。赶明儿我去找木匠和泥瓦匠过来,把院子好生整饬一番,顺带再打造一些家具……延龄,出来跟为父一道送客。”
张家两兄弟完全是两种待遇。
张延龄觉得自己是占了年岁小的便宜,反正自己虚岁才十一,身子骨单薄,看上去就没多少力气。
再加上自己如今是家里的智囊,老父亲似乎也有意让他在人前好好表现,至于干活什么的……只需交给脑子里没什么墨水的张鹤龄干即可。
……
……
当晚一家人生火开灶。
金氏素来迷信,开灶前还进行了一番简单的祭祀,祈求灶王爷和土地公庇佑张家顺利在京城扎根。
而在此之前,张鹤龄已把柴米油盐等物搬进了厨房。
京师之地,购买什么东西都方便,加上金氏未雨绸缪,自兴济出发的时候就已把到京后第一顿饭的食材准备好了,毕竟马车顺带捎了不少原来家中窖藏的萝卜和大白菜。
张峦把张延龄叫到临时书房,其实就是只摆了一张几案和几根凳子的房间,让张延龄帮忙,把老张家的家谱给挂上去。
“先拜拜。”
张峦挂好之后,对着小儿子说道。
张延龄仔细看了下,发现家谱只列了两代人的名字,上去烧过香才对张峦道:“爹,咱张家的家谱不是应该由二伯家掌管吗?”
张峦不悦道:“谁说张家就该他主事?咱都分家单过了……我跟你说啊,以后咱这一脉自个儿算,跟他们不相干!若是为父以后当了官,家里的事就由我来做主,明白吗?”
张延龄点头:“如此说来,爹你很快就要实现目标了。”
张峦皱眉不已:“说啥胡话呢?过来,好好看看家谱,把上面的内容记下来,以后咱们这一支要发扬光大,就要靠你跟你兄长了。接下来两天,为父除了要去北雍外,还要去找一下你姨父……听说之前他在京城做生意,也不知道现在依然在京还是已提前离开,我得去好好打听一下。”
“哪个姨父啊?”
张延龄问道。
张峦脸色一变,喝道:“你有几个姨?不过……你不记得也对,上一回你姨父来咱家已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叫张麟,精明得紧,当初在兴济做点小买卖,你外公健在时,他经常来兴济,跟咱们家走动也很频繁,不过最近几年确实不常见了,难怪你会陌生!”
这一说,张延龄就明白了。
老张家的姻亲的确不少,后来全靠张皇后一人得道后跟着鸡犬升天,恩宠之盛比起成化朝的外戚万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的这个姨父后来做到了锦衣卫指挥佥事,他还有个舅舅金膂充任锦衣卫百户,而金膂的儿子金琦后来则成为寄禄的锦衣卫指挥使。
“……(正德二年二月)太监李荣传旨,查复皇亲张岳等十一人秩,禄、岳、及张忱俱锦衣卫指挥使;金琦、张麟、高峘俱指挥佥事;朱臣、张教俱正千户;金鼒、任英、梁露、李衢俱百户。盖先帝时传升者也。上即位初,循诏降级,至是复之。”
正德登基时,曾裁撤一批外戚寄禄官,但随之就恢复了,张麟就在其列。
张延龄对这个做生意的姨父倒是提起几分兴趣,对他来说,研究一下这个时代怎么赚钱,适当地充实张家的家底,有其必要性。
当外戚固然好,但以他所知,弘治登基之初,给予张家的其实并不是很多,尤其他和张鹤龄年岁尚幼,都没成家,便宜皇帝姐夫更不会给太多。
而且最好的外戚,并不是从皇帝那儿获取什么,而是要看能带给皇帝什么。
借助皇帝的名声和威势,赚钱很容易,但最好不要去把某几样传统行业给垄断了,那会遭来诟病,历史上可是一堆人参劾他们兄弟俩欺行霸市……最好的累积财富的方式就是开辟新行业,然后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第三十八章 见贤思齐
张家临时书房,父子俩的对话在继续。
张延龄问:“不知姨父是做什么买卖的?”
张峦面带不屑:“一介游商,做的全都是奔波劳碌的小买卖,低买高卖没个正形,你娘以前总说我不如他,我好歹乃生员,难道还比不了一个斗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白丁?”
张延龄道:“既然姨父这么无能,为啥爹还要去找他?”
“这个……”
张峦解释道,“这是你娘的意思,毕竟多个人多个照应嘛。之前我跟你娘说过,咱要在京师立足,最好做点营生,若是能借助为父在防治痘疮上创下的好名声,在京师开个医馆或药铺再好不过……这不正好去问问?”
张延龄摇头:“爹,开医馆、药铺什么的,我看还是算了吧……这行当不好做。”
张峦疑惑地问道:“为何?为父好不容易在杏林创下好口碑,不走悬壶济世这条路,走哪条?回头我还打算跟你姑父说说,让他帮忙看是否能在太医院遴选时帮忙疏通一下,进宫当太医呢。”
张延龄叹道:“就算真想这么做,也先等个半年。这个节骨眼儿上……实在是不方便!”
“延龄啊,近来你说话怎么越发不着调了?为父压根儿就听不懂你说什么……为何现在不行,半年以后就行了?”
张峦的不解加深了,看向张延龄的目光中满是茫然。
其实张峦并不是那种不听劝的主,尤其儿子最近给他的忠告,一一兑现,极大地改善了张家窘迫的处境。但现在要他无条件相信儿子,不趁着防治痘疮有功争取个官身,还是有些太过难为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张峦的人生目标就是做官,没有正当的理由就让他放弃,张峦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张延龄则是有苦说不出。
眼下朝廷就要出个大麻烦,那就是皇帝宠爱的万贵妃很快就要生病,卧榻不起,不到一个月就薨了,你有没有真本事姑且不论,要真有能耐把她的病治好,敢问你还想不想当太子妃的父亲,以后做国丈?
可不是什么事都要往前钻的。
……
……
沈禄接完张家一行,当天趁着天黑前回了一趟通政使司衙门,却被告知通政使李孜省正在公廨跟众同僚叙话。
他赶紧收拾心情入内,却见平常不见人的李孜省此刻正坐在主位上,手里端着茶杯,四下环顾在场官员。
沈禄身前的右通政元守直自觉地让开一条缝隙,如此一来李孜省直接就看到行色匆匆的沈禄。
“汝学,这两天怎没见到你人影?”
李孜省主动跟沈禄打招呼。
一众官员立即让开一条路。
沈禄急忙上前,恭恭敬敬行礼:“下官这两日请了事假,去通州迎接一位亲眷到京,因此未在公廨办公。”
李孜省笑问:“是吗?”
随即一摆手,在场的人皆退了出去。
等正堂内只剩下李孜省和沈禄后,李孜省起身走到沈禄面前,“最近衙门堆积了很多公务,没事的话你还是别到处走动……手下这么多人中间,我最看好汝学你。”
沈禄赶紧弯腰致礼:“多谢李部堂抬爱。”
“说这话就见外了。”
李孜省笑着问道,“你那个什么姻亲,是不是……就是传说中,兴济城为人治痘疮取得成效的那个什么张……”
“张峦。”
沈禄补充道。
李孜省点头道:“就是他,我听说了,话说这痘疮时疫正在北直隶及周边地区肆虐,却好像刻意绕过了兴济,连地方巡按都往上报,说他防疫有功,向朝廷举荐贤能。你且跟我说说,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沈禄一时有些迷惑。
李孜省别看只是个通政使,但在朝中可说是数一数二的权臣,居然会对小地方来的张峦感兴趣?
不过沈禄脑袋瓜很灵活,随即便想到,李孜省有可能是把张峦当成潜在的政敌了,所以才会如此重视。
沈禄解释道:“我那内兄只是有些家学传承傍身,他生员出身,除了防治痘疮外,旁的……并不会。”
“哦?”
李孜省问道,“对于堪舆玄空、星相风水什么的,他也不了解?”
沈禄依然坚定摇头:“不会。”
李孜省释然,笑着道:“倒是有些遗憾,无法与同好探讨风水之说……也罢,回头见见,世上如此能人怎可轻易错过?我可一向都是见贤思齐的。”
沈禄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李孜省单独召见,更不曾想李孜省居然会对自己的大舅子感兴趣。
与李孜省会面后,沈禄整个人都有点发懵,李孜省可是他之前怎么都巴结不上的大人物,今天到底刮的是什么风?
太邪门了!
“李侍郎给你说什么了?”
看到沈禄从公廨出来,旁边一人走了过来,笑着问道。
沈禄抬头一看,来人是通政使司左参议陈琬。
陈琬乃成化十四年进士,为人比较正直,但在当下浑浊的朝廷氛围中,无论是否清流均难做到激浊扬清,大多数人都只是混日子。
通政使司左参议乃正五品,沈禄很清楚自己以举人之身,有极大可能穷一生之力都无法跨越到陈琬的级别,其实当下他能做到正七品京官已属不易,暂时也没有更高的追求。
“下官先前去见过一位姻亲,乃内兄,他在兴济以治病救人闻名,因而得地方官府保举,以乡贡进国子监为监生。”沈禄道。
陈琬恍然,笑道:“总算知道李侍郎为何要见你了。”
沈禄急忙问询:“这是为何?请陈大人不吝赐教。”
陈琬凑过去,笑着低声道:“据说陛下召见李侍郎还有尚宝卿邓仙长,探讨有关天相和阴阳术术方面的内容,辩经中咱这位李侍郎落了下风,所以这两天脾气不是特别好,无论是银台,或是钦天监,见谁骂谁,唯独对你……呵呵。”
沈禄瞬间明白过来,李孜省在皇帝跟前的斗法中输给了同样偏门出身目前占据高位的邓常恩。
“你这内兄,看起来颇有几分能耐,或许李侍郎想以其为之所用呢?”陈琬笑着打趣。
沈禄迟疑了:“那我该……如何?”
陈琬道:“听之任之咯,否则又能如何?倒也不是谁都能得到李侍郎欣赏。”
虽然从传统文官的角度看,李孜省方士出身,青史上奸佞之名少不了。
但眼下通政使司上下却并不反感李孜省,就在于李孜省除了任人唯亲外,也会根据时望,举荐很多有本事的人,而李孜省自己升迁后,对手下人也是非常好,就好像陈琬和沈禄都受过李孜省恩惠。
李孜省并不是那种一人得道而要把旁人都踩在脚下的类型,他能在成化朝崛起,收买人心方面很有一套。
沈禄叹道:“可我这内兄,除了有些才学,生员出身,再就是有一点家学傍身为人治痘疮,没旁的本事。”
陈琬惊讶道:“都能治痘疮了,这还不叫有本事?要如何才算?汝学,既然你亲自前去迎接,应该是看到此人身上蕴含的巨大潜力,不说别的,就说他未来在朝中,难道没资格混个一官半职?太医院每年可都会在民间征选良医呢。”
“哦,我那内兄若是进太医院的话,也未尝不可。”
沈禄释然了。
陈琬没有继续深谈,笑着拍拍沈禄的肩膀,意思是你自己领会,然后便笑盈盈离开。
第三十九章 礼下于人
第二天就是张峦去国子监报到的日子,张峦特地收拾了一身非常干净的文衫,带上张延龄,一早就去了国子监。
大明的国子监在崇教坊,与北居贤坊相邻,就算步行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到了地方后,周围到处可见出售笔墨纸砚的店家,张峦给了张延龄五文钱,让老儿子在路边的茶寮等候,而他则兴冲冲进了国子监大门。
张延龄四下观察。
来到大明有些时日了,却一直无心体验民情民俗,就在他看得入神,准备到周围转转时,但见张峦从国子监大门里走了出来,前后只有一盏茶工夫,此时他正跟一个同样四十岁许间的书生相谈甚欢。
“兄台,吾儿在那边等候,就等下次再来时与你把酒言欢?”张峦与此人作别时显得依依不舍。
那人往张延龄身上瞅了一眼,笑着拱手:“届时必定扫榻以待。”
说完,二人作别。
张峦一脸欣然到了张延龄所在茶寮。
张延龄起身相迎:“爹,那人是谁?你的同窗故旧?”
张峦坐下来,也不嫌弃张延龄面前的茶水冷,直接就往嘴里灌,喝完才道:“我上哪儿找这种故旧?这位可是官宦子弟,非京师人氏,乃太原代州来国子监求学的,与我年岁相当,早已成家立室。他也在北居贤坊居住,与之惊鸿一面,相谈后便觉如同老友故旧。”
张延龄皱眉:“爹,你交朋友的速度可真快。”
“咳,你这叫什么话?为父与人交往,还用得着跟你细说?他姓崔,膝下育有一子,与你年岁相当,此人为人甚是爽利,与我气味相投。”张峦道。
张延龄略一思索,皱眉问道:“不会姓崔名儒吧?”
张峦一听脸色大变:“你……你说什么?”
张延龄道:“哦,无心猜猜,不对的话爹就当没听到。”
“他……他就叫崔儒,你……延龄,你是从何得知?莫非是店家……认识他?”张峦随即看向一旁正在收拾茶具的茶博士。
张延龄心想,此人姓崔,四十岁,且在国子监当监生,还是太原人,能与你臭味相投的除了未来永康公主驸马、京山侯崔元的父亲崔儒,还能是谁?
谁让你儿子我不但对历史了解,甚至对老张家的身前身后事都那么清楚?
总不能告诉你,按照历史发展,那崔儒其实是我未来的老丈人,我的正妻正是崔元的妹妹吧。
而造成这一切的缘由,是你在国子监中与他结交莫逆,早早就谈定了婚事!
张峦道:“你说清楚,到底是从何得知?”
张延龄支吾道:“刚才这里坐着一个人,他说的。”
“是吗?”
张峦将信将疑。
不过想了想,好像真没值得怀疑的地方,毕竟自己儿子又不可能认识他这位新结交的“崔兄”,否则就得归类为能掐会算的范畴。
但这可能吗?
“也罢。”
张峦释怀道,“与我去找你姨父,也不知他是否还住在老地方……京城可不小。今日国子监中,负责接引的人不在,要等每旬五日再来,这些情况都是崔兄跟我介绍的,他可真是个好人。这附近住着不少国子监生,他说要逐一介绍与我认识。”
张延龄道:“好事啊,刚来就找到个帮手,能给爹省下不少力气。”
张峦笑道:“说起来还是为父人缘好,走到哪儿都有如神助。就是里面打听过了才弄明白,之前我得到的消息都是错的,就算是率性堂的高级班学生没也有宿舍住,其他广业堂、崇志堂、诚心堂等初中级班的学生就更不要说了,就连博士和助教也不例外,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平时全都只能出来住,所以这附近的房舍腾贵。”
“呵呵。”
张延龄没有接茬。
大明国子监建宿舍,还要再等个五六年,等到林瀚当上国子监祭酒之后。
“……弘治初,召(林瀚)修《宪宗实录》。充经筵讲官。稍迁国子监祭酒,进礼部右侍郎,掌监事如故。典国学垂十年,馔银岁以百数计,悉贮之官,以次营立署舍。师儒免僦居,由瀚始……”
与其琢磨如何才能住上宿舍省房钱,还不如想想怎么当上国丈更靠谱。
……
……
张家父子俩一起去找张麟。
但因张麟不过是一介游商,住所经常变换,即便有他之前的书信,打听半天也没找到人,甚至连附近住的同乡也都问过了,被告知不清楚有这号人。
“莫不是你姨丈吹牛,实际上他未曾到过京师,或是未在京师盘桓多久?”
张峦有些无奈。
费了半天力气,人也没找到,回去后不知怎么跟婆娘交差。
毕竟自家婆娘还等着在京城认亲呢。
“爹,走吧。”
张延龄早就不耐烦了,捂着肚子道,“饿得咕咕叫了。”
“行。回家吃。”
张峦知道如何才能省钱。
父子俩穿过京城弄巷,走了四五里路,直到张延龄觉得双腿不听使唤,才算到了家。
没等进院子,就见到有马车停在那儿,随即马车上的人下来,正是沈禄。
“汝学?你怎在此?不是说今日有公务么?快进去坐。”
张峦赶紧上前邀请。
沈禄笑着道:“有闲暇就过来看看,是否有缺漏的地方……总要尽地主之谊。”
张峦道:“汝学你这般热心,倒让我不好意思了……走,一起喝杯茶。”
三人进到院子里,沈禄随即又让人抬进来一口箱子。
“这是?”
张峦先前就看到了,故意不问,直至东西进了院子才开口。
沈禄道:“都是一些日常用度,望不要见外,多是些旧物。”
“既如此,那就谢过汝学好意了。”
张峦充分发挥了厚脸皮的精神,来者不拒。
等二人进了书房,沈禄正要与张峦商议事情,等看到墙壁上挂的家谱,又有点不好意思,毕竟那代表张氏祖宗。
张峦瞥了一眼,连忙道:“还没来得及收拾……延龄,来搭把手。”
随即父子俩一起把家谱给撤下,由张峦卷好,跟牌位什么的放到一起,塞进空箱子里。
这样张延龄也就有理由在旁听听他们说什么。
“来瞻,昨日我回了一趟银台,你猜怎么着?我遇到了李侍郎,就是那位在宫里都能说上话的李侍郎……他问及我这两日去处,我便如实与他说了,提到你,他说回头或会召见。”沈禄笑着说道。
张峦惊喜无比:“早就听说过李侍郎的大名,连他……都知道我了?”
在张峦看来,这是件非常荣耀的事情,就像是祖坟冒青烟般,值得称道。
第四十章 语不惊人死不休(求票)
后续沈禄要跟张峦谈一些机密事,小辈在旁矗着不合适,张延龄被老父亲无情地赶了出来。
梳着简单的圆螺双髻,一身窄袖短襦装扮,整个人显得清爽干练的张玗围着条围裙从灶房出来,一双晶晶亮的眸子望向书房那边,似乎对里面谈的内容很关切。
张延龄宽慰道:“姑父这次来,并不是谈姐姐的婚事,姐姐不用太过担心。”
“呸。”
张玗一撅樱桃小嘴,蹙眉斥道,“谁说我关心这个了?人不大,鬼主意倒挺多,爹娘也偏心,姐姐跟大郎都在卯着劲干活,为什么偏偏你游手好闲,啥都不用干?”
张延龄拍了拍胸脯,笑嘻嘻道:“因为我年纪小,又有通天的本领,完全不用在做力气活上证明自己。今天我去国子监,陪着爹爹认识了一个同样在国子监读书的官宦人家出身的同窗,要不要……我帮姐姐说说,看看对方家里是否有适龄青年?”
“呸……姐姐的事,几时轮到你来操心?”
张玗气呼呼说完,正要转身走,突然觉得这样似乎对弟弟不太好,回身歉意道:“延龄,之前你不是说要让我去应选太子妃吗?怎么现在又改主意了?”
张延龄摇头道:“没有,没有,姐姐还是要去应选太子妃……你就当我胡扯吧。今日姑父前来拜访,事情很可能跟东宫太子有关,等下我还要跟爹好好说道说道呢。”
张玗叹气:“嗨,说你什么好呢?别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你就是个小屁孩,家里的事你都做不了主,还要操爹爹和姐姐的心,搞得好像你已经当了官一样……朝廷的事用得着你来做主?对了,娘给你做了新衣服,就放在床头上,稍后你回房试试。”
“知道了。”
张延龄顿时觉得,自己在家里的地位跟以前不一样了,笑容堆满了一张小脸。
……
……
等送走沈禄,张峦带着几分感慨,携张延龄回到书房。
“爹,姑父跟你说什么了?”
张延龄问道。
张峦道:“你曾跟为父提过,那个李孜省乃陛下跟前近臣,权势熏天,如今连他都知道为父大名,说有机会的话会召见,为父真是好生荣耀。”
张延龄道:“仅仅只是知道名字,对咱没什么实际的好处,我就想知道姑父后来跟爹说了什么,看他一副有事相求的模样。”
张峦想了想,摆摆手:“不提也罢。”
这话不由令张延龄翻了个白眼。
啥你就不提了?
活脱脱一个大军师就在你面前,免费帮你出谋划策,你居然不用?
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爹,既然你不想说,那就由我来问……姑父是不是跟你说,李孜省有什么事托你去办?诸如在什么天相之类的事情上,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张延龄直言问询。
张峦惊讶地问道:“你小子偷听?”
张延龄道:“这很好猜,李孜省靠方术获得陛下赏识,他肯纡尊降贵,说明他有这方面的需求,而且还很强烈。”
“嗯。”
张峦点头,“说得有那么几分道理……儿啊,你姑父的确是向为父求证,看看为父是否懂得星相卜算风水之说,测国运吉凶。
“可是……我哪会这个?我跟他说,就连治病防疫之事,我也是偶然自古书上看到,运用于实际中,算不上什么家学传承,除此之外我只会写几篇圣贤文章,对于风水之说一窍不通。”
张延龄摇头,不无遗憾地道:“爹不该这么说。”
张峦诧异地问道:“你这话是何意?难道让为父夸夸其谈,不懂装懂?
“延龄,你年纪小,不晓得这官场有多凶险……李孜省是靠方术获得陛下赏识,若为父贸然说懂,那就等于是自动成为他潜在的政治对手,为父如今不过只是个监生,凭什么跟他斗?”
张延龄问道:“爹,你是不是太过高看自己了,你有什么资格成为李孜省的竞争对手?”
张峦大为光火:“你个混小子,拿老子开涮呢?”
张延龄道:“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李孜省作为朝中高官,背景雄厚,会把爹这样初来乍到的监生当回事?但爹在防治痘疮方面,又表现出举世无双无双的本事,他才会想从父亲上得到些什么,以便跟他的竞争对手斗法。
“父亲充其量算是李孜省手头可资利用的底牌之一,根本就算不得什么,要知道他的政敌遍布朝野,父亲你说是不是太过高看自己了?”
“你到底想说啥?”
张峦云里雾里。
张延龄道:“你不但要说懂,还要说对奇门八卦风水星相之说有过深入研究,能从星相变化上推测祸福吉凶,让他有求于你。”
张峦脸上露出苦瓜色:“你小子在说什么胡话?为父对此毫无涉猎,你让为父在李孜省面前吹牛皮,让他揭穿,让为父下不来台,甚至被其打压?这样做有何好处?
“这可不是为父一个人的事,还牵涉到你姑父,以及张氏一门,还有为父苦心获得的一切。你……你……气煞我也!”
张延龄问道:“若父亲知道马上有灾异发生,要不要跟李孜省提?”
“知道也不提。”
张峦瞪了小儿子一眼,道,“我好好治病救人,读书,将来在国子监顺利结业后谋求外放做官,提这些有失读书人的体统!”
张延龄道:“那父亲可知,陛下为何会对灾异之事如此关切,甚至屡屡问询李孜省,让他不得不求助于民间能人异士?”
张峦摆着一张臭脸:“为父不知,也不想知。”
张延龄面色严肃:“因为陛下想更换太子,却又怕发生天灾人祸等异象,让他下不来台,所以多番求教方士,从他们口中得知未来的祸福吉凶。父亲若能提前上报灾异,帮的并不是李孜省,而是当今太子。”
“你……你说什么?”
张峦一脸惊讶。
显然以他的格局,想不到这件事背后的因由。
张延龄道:“你一定觉得孩儿是在胡言乱语,那孩儿就不说了。若父亲想明白了,回头咱父子再详谈……父亲该好好想一下,到底要不要出手帮太子一把,让太子感念你的恩情……儿先退下了。”
说完,张延龄不理会老父亲瞠目结舌、一副恍若见了鬼的怪异表情,转身扬长而去。
第四十一章 投机取巧(求收藏)
自从父子俩谈完话后,张峦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张延龄也不惯着他毛病,见老父亲几次想过来缓和关系,他都故作姿态,直接把老父亲晾在一边,让张峦颇为尴尬。
一直等吃完晚饭,张峦看张延龄试穿新衣,笑着道:“夫人,延龄穿这一身挺不错的,我打算给他雇个先生,好好教他学问,将来走科举,出人头地。”
金氏道:“那感情好,就是不知他是不是学习的材料。”
张玗赶紧帮腔:“娘,我看弟弟行。”
张鹤龄在旁抗议:“爹,为啥不给我找个先生?我也想读书?”
张峦板着脸教训:“老大,你没那天分,就别浪费家里的钱了……现在家里没个进项,要省着点过日子。你弟弟脑袋瓜灵活,比你强。”
“他强?”
张鹤龄瞅着弟弟,非常不服气。
两个月前,兄弟俩还是一对卧龙凤雏,半斤八两,怎么现在就分出高下了?
明明以前都是我带着弟弟玩,他什么都听我的,这世道转眼就变了?
“延龄,你进来,为父有话跟你说。”
张峦说着,转身进了正堂。
张延龄瞅了瞅金氏,金氏不知父子俩白天的过节,推了儿子一把:“还愣着作甚?快去跟你父亲说说,读书是好事,错过可惜了。”
此时张延龄才收拾心情,进到堂屋。
……
……
正堂内,桐油灯照耀下,张峦脸上堆着笑,语气轻缓:“儿啊,为父白天口不择言,言语间有所冒犯,甚是抱歉……
“为父当时在气头上,话说得稍微有些重,你要体谅一下……”
张延龄噘着嘴道:“爹乃一家之主,家里的事情,当然是爹说了算。”
“你怎么还在生气呢?”
张峦笑着安抚,“小孩子的气性不要那么大,不然个子长不高。大不了,为父明日再去买块料子回来,又给你做身新衣服。”
张延龄摇头:“姐姐马上要出嫁了,父亲应该为她多准备点嫁妆,好料子都留给姐姐吧。”
张峦嘉许:“难得,难得,小小年纪还学会谦让了……话说你姐姐的婚事目前一点谱都没有,不用着急。”
张延龄道:“可是据孩儿所知,年底朝廷就会为太子选妃,眼下已进入腊月,想来日子不会太久了。”
“什么?”
张峦惊讶地问道,“为何这件事,你姑父从未提过……你从何而知?”
张延龄昂着头,一脸倨傲地道:“父亲初来京师,不知丝毫也不奇怪。宫里还有件大事,就是宫里那位备受陛下恩宠的万贵妃,如今染恙在身,怕是命不久矣。”
“你……你说什么?你……你……”
张峦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张延龄道:“其实这几件事可以联系到一起……正因为万贵妃生病,而她对太子素有成见,一直希望立邵氏宸妃之子为太子,陛下才会多番问及李孜省、邓常恩等方士有关灾异之事。
“先前陛下也有意废掉太子,都被大臣以灾异的借口挡回。陛下想挑个无灾无祸的时景,把太子给废了,如此才不致遭人话柄。”
“啊?”
张峦听了,瞬间感觉自己智商不够用了。
等他消化了一下儿子的话后,才道:“你说的这些,听起来是有那么几分道理,但你又从何得知?”
张延龄道:“父亲莫要问,先听儿说。万贵妃在世时,只要涉及太子一应事情都要阻挠,莫说是人生大事了,以至于太子如今年已十八却仍旧未能婚娶。若万贵妃薨逝,太子选妃势在必行,估摸就在今年年底明年年初。”
张峦道:“你是说让你姐姐去应选太子妃,还想……在灾异之事上,通过李孜省上报,在太子那边做个人情?好深的算计!”
张延龄问道:“父亲觉得此事可成?”
张峦皱起眉头,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烦,又略显悲凉道:“你这娃儿,净想好事,照你所言,预测灾异固然能起到你所说的效果,可为父完全不通星宿历法,更不懂堪舆玄空,连一点岐黄之术都不过只是略知皮毛,上哪儿预测去?”
张延龄道:“但是那个李孜省信你啊。”
“他信?”
张峦苦笑一下,摇头道,“他不是信,只是想试探我一下罢了,若在他面前故弄玄虚,以他对道法多年的钻研,还不当面戳穿我?别想用那些歪门邪道来成事。”
张延龄突然发现,父亲在投机取巧方面还是有一定天赋的。
看待问题很全面,知道漏洞在哪儿,及时予以规避。
张延龄道:“所以说,爹最好不要去见李孜省,而是由姑父传达……就说十二月中某日,宁夏会发生地动,他爱信不信。”
“……”
张峦听了,瞬间无语。
张延龄道:“父亲若是觉得这么说不太可信,大可添油加醋,比如说,腊月丙子夜,宁夏地震者三,皆有声……就这么报给他,让他自行选择信或者不信。若他为了跟竞争对手斗法,而选择接纳父亲的意见,那事不就成了?”
张峦道:“你胡说八道也要靠谱点……这种话,骗鬼呢?”
张延龄拿出孩子般天真的笑容:“父亲报上去,后续就看天意了……若真发生了自然好,没有就当术法不精,没什么丢人的……可是,要是李孜省真的报上去了,你猜宁夏那天会不会发生地动?”
“咦,你此话是何意?”
张峦本来气愤于儿子胡言乱语,听到这儿,稍微收摄心神,似乎也开始盘算儿子的计划是否可行。
“父亲,那可是李孜省啊,他在朝中背景深厚,多少官员仰其鼻息?他说那天宁夏有地动,地方上就算没有发生地动,如此上报也都再正常不过。”
张延龄表现得很自信,张峦有些瞠目,道:“就算权势熏天,还真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连地动这种事也能无中生有?”
张延龄道:“父亲不是自诩看透官场了吗?如今大明看似国泰民安,但其实朝中奸佞当道,百姓民不聊生,这种欺上瞒下的事,平时还少了?
“要是最后地动没发生,李孜省还觉得我们对他并无实质性的威胁,只不过是信口开河罢了。因父亲是靠防治痘疮出名,李孜省也不会因此而质疑父亲是否有真本事,堪舆玄空本来就不是医家擅长的,如此便不会再防备我们。”
张峦道:“道理不能说不对,但为父总觉得这是……助纣为虐。这么做,对我们有何好处?”
张延龄赶紧道:“父亲,您忘了咱的大计了吗?帮姐姐遴选太子妃啊!李孜省肯出手帮咱一把,那就达成了咱的目的。
“李孜省从父亲这儿得了好处,肯定也想示好东宫太子,正好趁机在太子选妃中把姐姐的位次往上抬一抬,或许姐姐就进入到最后的遴选环节呢?那时,姐姐选上太子妃的机会,可就大增了。”
第四十二章 无中生有(求月票)
张延龄并不是胡说八道,无论是宁夏地震,还是张家借助李孜省应选太子妃,都是历史上发生过的事情。
宁夏地震的时间点很关键,适逢万贵妃临死之前最后一次发起对太子朱祐樘的攻击,却正好遇到这次地震,让成化帝再一次在废太子的事情上打了退堂鼓。
《明宪宗实录》记载:
“(成化二十一年十二月)丙子,命故平乡伯陈政子信袭爵,岁禄一千石,本色四百石,折色六百石。夜,宁夏地震者三,皆有声。”
本身张家没什么背景,全靠沈禄通过通政使司的关系找到李孜省,而李孜省在历史上也想攀附太子……
此人大概也看出成化帝的身体大不如前,及早进行政治投资,算是间接帮张家完成了政治联姻。
只是李孜省没想到,就算弘治帝登基后看在妻子的面子上愿意放他一马,那些言官也不肯放过他,逮住他一个劲儿地上疏弹劾,最后还是跟邓常恩等人一样,落得个下狱身死的下场。
张峦起身,来回踱步:“就算你说得都对,但让为父去跟李孜省这般大人物信口开河,还是做不到。这根本就不是欺骗一个权臣,而是欺君!为父有几条命可供挥霍?”
张延龄道:“父亲,预测天机这种事,本来就做不得准,我们只是受姑父沈禄所托,帮忙预测了一下,李孜省非要相信,你说我们有什么办法?这是有意欺君吗?”
“也是。”
张峦略一沉吟,有些心动了,“说了又如何?李孜省又不一定会采信。”
张延龄窃笑不已,若是李孜省真的不信,也不会让沈禄来试探了。
显然张峦在治天花这件事上,已经展现出了举世无双的实力,以李孜省的狡诈,当他发现张峦这样的能人,能不结交熟络一下?
“那父亲就一定要按照我说的去跟姑父提,这样咱们家就算跟李孜省搭上线了,姐姐当太子妃的机会也随之大增,说不定父亲您以后就是国丈呢!”
张延龄打蛇打七寸,知道喜欢投机的张峦爱听什么,就专挑好听的说。
张峦来回踱步半天,盘算良久,却还是拿不定主意,最后道:“让为父今晚再考虑考虑,明日再说。”
……
……
第二天一早,张峦乖乖跑去找沈禄了。
张延龄看得出来,张峦其实很想在朝中权贵面前好好表现一下,难得有巴结皇帝跟前宠臣的机会,人生可能仅此一次,错过就没了。
至于编瞎话说什么宁夏地震,张延龄跟老父亲分析过了,反正由李孜省自行选择采纳与否,且那些地方官为了巴结李孜省,完全可以无中生有,到时他张峦张口说哪天地震,或许地方上就真的报上来了。
当然有些细节,张延龄没跟张峦细说。
显然张峦的政治思维和眼光还有一定局限性,有时候被儿子利用了还不明就里。
这头沈禄跟张峦会面,见张峦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愣是把哪天哪时哪地地震说得那么详细,着实把他给惊着了。
“来瞻,你昨日不是还说,不通晓这些吗?”
沈禄一脸懵逼。
昨天还说自己是门外汉,今天就在我面前装行家?
可看到张峦那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又让沈禄怀疑,昨天张峦是不是故意装糊涂。
张峦在装腔作势上的确是一把好手。
张峦叹道:“对此我始终有所顾虑,这种事不能完全作准,所以我只对你说,至于你要跟谁提,那是你的事。若不准,可不能怪我。”
沈禄有些气急。
他很想问,你到底是真算出来了还是胡编乱造?
“言尽于此,背后牵扯极大。”张峦一脸正色进行补充,“若要报给那位李侍郎知晓,我只求一件事,那就是小女的婚事……”
沈禄道:“这是要拜请李侍郎帮忙说和内侄女的婚事?”
“不是。”
张峦赶紧道,“小女想应选太子妃。”
沈禄苦笑不已:“朝廷没说要选太子妃,来瞻你是从何听说的?要是因此而耽搁了令嫒的姻缘,那就不好了,毕竟眼下朝中无人提及此事。”
张峦瞬间不自信了,心里恼恨不已,不会又被家中那混小子坑了吧?
他一脸认真地问道:“汝学,我且问你,宫里那位……万贵妃,染恙在身吗?”
“你从何听说?完全没有的事。”
沈禄有点哭笑不得。
张峦道:“可我为何……咳咳,就是随便问问,要是万贵妃真的抱恙在身,是不是太子选妃的事也就……”
沈禄赶紧道:“这话你可不能乱说,你的事,我记下了。回头有机会,我会跟李侍郎提及,也会告之你的诉求,但你切不可再对外胡言。”
“哦,不是的话,那就算了。”
张峦本来激动的心情,瞬间变得平和下来。
万贵妃又没病入膏肓,太子选妃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我激动做什么?
就当胡说八道,让李孜省知道我就是个不着调的神棍,不再防备我,目的也算达到了。
……
……
沈禄得到张峦的这番话后,非常慎重,他当天趁着中午休息时,跑去李孜省府上求见,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见到李孜省本人。
“汝学,你来作甚?有事的话,在银台司说不行吗?”
李孜省见到沈禄,有些不耐烦。
显然沈禄这种小人物,在李孜省眼中微不足道,无论有什么事都没资格直接来府中拜见自己。
沈禄道:“李侍郎先前不是跟下官提及内兄之事?昨日我亲自去拜会过他,问询他有关预测吉凶之事。”
“哦?”
李孜省顿时来了兴趣,问道,“他怎么说?”
沈禄本来心情也很激动,忍不住想倾诉,这一刻他却突然醒悟过来,自己好像做了一件愚蠢至极的事情。
是什么让自己觉得,那神神叨叨的大舅哥居然真的会堪舆玄空之术,能把几天后的地震给准确预测出来?
“怎不说话了?”
李孜省脸色一肃,一双眸子露出凶光看向沈禄。
沈禄无奈道:“他说本月丙子夜,宁夏会有地动发生,且一连有三,有声。”
李孜省掐指一算,“好像没几天了啊。”
“嗯。”
沈禄点头。
丙子日就在五天后,这还用得着你来说?
李孜省道:“他研习过道法方术?还是说……有高人指点?你对他也算知悉吧?他可是在信口开河?”
沈禄无奈摇头:“过去几年,与他联系甚少。他还说有个诉求,若是此事不幸被他算中,想以他的女儿应选太子妃,想让……李侍郎帮忙运筹。”
“什么?选太子妃?他怎知有此事?”
李孜省霍然站起,满脸不可思议。
第四十三章 穿针引线
李府书房。
见李孜省瞠目结舌的样子,沈禄表现得也很惊讶:“莫非确有其事?”
李孜省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此事陛下只在内廷与一干近臣商议过,并未对外公开,由于关系太过重大,甚至都未告知礼部,此人居然就已提前知晓,不简单啊。”
沈禄想了想,略显迟疑地分析:“或许是我那内兄,通过太子年岁,自己推测出来的吧……毕竟太子也的确到了适婚年龄。”
“嗯。”
李孜省颔首不已,“如此说法倒也有那么几分道理……哦对了,他还说什么了?”
“这……”
沈禄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鼓起勇气道:“他的确还说了一件事,但……对宫里的贵人或有大不敬之处,在下……不敢……妄言……”
李孜省一挥手,鼓励道:“但说无妨,私下里的交谈,我绝不会对外人言,放心则个……”
沈禄仍旧很踟躇,但还是咬牙说了出来,但一颗心已经如擂鼓般捣了起来:“他说宫里……有一位贵主生病了,而且日趋严重,乃是……乃是万贵妃。”
本来李孜省手上还拿着热乎乎的茶碗,慢慢把玩,温热手掌,闻言一个晃神,差点儿把持不住,以至于茶水都洒出来不少。
“李侍郎,都是内兄胡言乱语,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沈禄以为这话题犯了大忌,吓得“噗通”一声跪到地上,赶紧讨饶。
李孜省几乎是将茶碗丢到桌上,走过去拉起沈禄,正色问道:“他……他真是这么说的?”
这下沈禄有点看不懂了。
他心里隐约感觉出来,这件事似乎被大舅子言中。
见沈禄重重点头,李孜省由衷地发出惊叹:“此事也是关系重大,极其机密,就连太后那边都不知情,陛下只跟身边极少数人提过,太医院那边也只有院判钱钝知晓,平时负责问诊和抓药。”
沈禄越发诧异了,战战兢兢问道:“那……我那内兄是……怎么知晓的?李……李侍郎,在下对此……的确是不知情啊。”
李孜省笑了笑,宽慰道:“我没说你泄露皇室机密,再说你有那资格吗?经你这一说,这个张来瞻愈发不简单了。人在宫墙外,却对禁宫之事了如指掌,他来京师也没几天……可有旁的人与他有过往来?”
沈禄仔细琢磨了一下,忽然想到什么,道:“在下去通州迎接车驾的时候,曾遇到锦衣卫百户覃云,他乃司礼监掌印覃公公的内侄……据说他是奉上命送我那内兄一家到京城,其中或有关联。”
李孜省吸了口凉气,道:“连内相覃公公都知道有这么号人?不简单,你那内兄确实不简单呐!”
沈禄好奇地问道:“会不会是……覃公公遣人告知我那内兄有关宫里的情况?”
“不会。”
李孜省笃定地道,“万贵妃生病,乃是这几天发生的事,外人怎可能知晓?再说万贵妃的病情如何,连太医院那边都还没下结论,覃公公知情与否还两说。你这就派人去,跟他说,我要见他。”
沈禄道:“李侍郎,请恕在下那位内兄无礼,他有言在先,说是在宁夏地动发生之前,最好不与您相见。”
李孜省皱眉不已:“他这话是何意?不见我,却又敢对我传达谶言?”
沈禄无奈道:“他的意思,这谶言只对我一人说。我思来想去,他是怕万一此事不能兑现,回头被人怪责。”
李孜省站起身来,一脸谨慎:“如今万贵妃抱恙在身,就算只是为了冲喜,太子选妃也势在必行,看来我得出手帮太子一把。
“汝学,这次的事,你做得很好,有些事我也可以对你推心置腹,你可知他家中那位闺秀……相貌和人品如何?”
“李侍郎,您的意思是说……”
沈禄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李孜省这是看中了张峦的能力,真的打算好好利用一下。
李孜省道:“你照实说。”
沈禄斩钉截铁道:“实不相瞒,我这内侄女生得那叫一个花容月貌,乡里远近闻名,本已许配大户人家,奈何那户人家的公子久病缠身,这才推掉了婚事,内兄带着一家人迁移到京师来定居。”
“不错,不错。”
李孜省连连点头,“监生之女,年岁符合,出身人品样貌也都说得过去。其为人也算光明磊落,换作一般人,绝对不敢让人对我提及什么谶言。”
沈禄急忙道:“是,是,我那内兄人品极好,否则也不会冒着极大的风险,挺身而出,悬壶济世治病救人,造福乡里。”
李孜省笑道:“那挺好的……他的话,我会传达天听。”
“啊?”
沈禄大吃一惊。
一个没多少跟脚的监生的话,你身为大明近乎国师一般的存在,居然相信了,还打算以他的谶言来上报君王?
李孜省道:“宁夏地动,此事听起来荒唐,但也不是不可能发生,一般小震,地方上报也不过是派监察御史证实一番,一切均在可控范围内。”
沈禄道:“那要是被揭发出来……”
“那不正好把事推到他身上?”李孜省一脸狡诈之色,“谶言是他报出来的,我代他上奏,若被人揭破乃虚报,那也是他的过错。这步路他应该早就设想好了,要么我怎么说他特意为我设了个局呢?”
沈禄听到这儿,除了吃惊外,心里隐隐有些后悔。
他心道,我不会把来瞻给坑了吧?
我怎就没想到这一层?
感情把地震预测报上去,事情真的发生了,再或是地方上顺着你的意思报上来,让皇帝相信有这么回事,那功劳就在你身上。
若不成而事又被揭发出来,那就由来瞻承担恶果?
这是来瞻的本意吗?
来瞻这么做到底有何目的?
这不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沈禄心中五味杂陈,却听李孜省在那儿志得意满道:“报地动,我怎就没想到这一招?也算是间接帮到太子,以太子仁厚,岂会忘恩负义?”
沈禄很想问,如今皇帝春秋正盛,你忙着让太子记下你的恩情,是不是太早了点?
李孜省拍拍沈禄肩膀:“汝学,回去告诉你那内兄,他的话我记下了,回头若他想将小女送到宫里来应选太子妃,我会助他一臂之力。
“这件事你切不可对外泄露,另外就是……事真若成,我定会酬谢,就算选太子妃之事不顺,太医院的官职我也一定帮他谋求到手。”
“是,是。”
沈禄心情复杂,只能机械性回应。
第四十四章 巧舌如簧(求月票)
沈禄见过李孜省,出了李府后马不停蹄去见张峦。
到了张峦家中,才知道大舅子这两天正数着日子去国子监报到,家里没什么事好做,居然请来工人翻新房屋。
随即张峦在家中正堂招待沈禄。
当沈禄发现古灵精怪的张延龄也立在旁边时,开口道:“来瞻,我有大事与你商议,让小辈出去吧。”
张峦回头看了看儿子,笑道:“无妨,有什么事尽管直言……最近发生了太多事,若是我进到北雍读书,白天不在家,家里边总需有人照应,延龄他读过几天书,也算明晓事理,只能由他来撑着……故遇事不必遮掩于他。”
沈禄随着张峦的目光看了眼张延龄,显然没太把这小鬼当回事,闻言点头:“你跟我提过那些事后,我便去见过李侍郎。”
张峦双目圆瞪:“见过了?他怎么说?”
沈禄神色复杂,一字一句道:“我将你所言,如实告之,甚至提到你想以贵千金应选太子妃,以及你提过万贵妃染恙之事。你且说,万贵妃病情,你从何获悉?李侍郎言,这件事在宫中也是绝对的机密,少有人知。”
“呃……”
张峦一时语塞。
沈禄见状有些无奈:“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此事不幸被你言中,万贵妃确实抱恙在身,陛下心急如焚,正让太医尽心治疗。
“你身为儒生,本应在国子监内好好供学,此番却执意要跟朝中权贵扯上关系,你应知背后牵扯吧?”
张峦继续懵逼。
显然在什么担责和背黑锅之事上,以他的政治智慧根本就想不到这一层,更不知之前自己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张延龄在旁替老父亲回答:“姑父您尽管放心,家父说出那件事其实就已想到后果,若是李侍郎真觉得要让我们来背负某些责任,我们也能挺身而出,勇于担当。”
“延龄,你在说什么?”
张峦作为当事人,这会儿完全听不懂眼前二人对话,眨巴着眼睛,愚蠢的目光在沈禄和小儿子身上来回巡视。
沈禄却没有发觉张峦的异常,闻言松了口气,道:“来瞻,既然你早就预料到潜在的恶果,那我也就不赘言了。李侍郎说了,他会如实将你所言上达天听。”
张峦瞠目结舌,想了想才道:“真要报之陛下知晓吗?其实那件事……我……”
沈禄打断张峦的话,叹道:“李侍郎对你颇为欣赏,还说若换作一般人,瞻前顾后,定不会贸然与他提及灾异谶言,毕竟做好了也没什么功劳,出了错却要承担严重后果,投入和产出严重不符,没人会那么傻!”
“我……”
张峦一拍大腿,恼恨之色溢于言表。
“不过李侍郎也说了,他会投桃报李,既要帮侄女应选太子妃,还会帮你谋求太医院的差事,让你尽管放心。”沈禄道。
“真的吗?”
张峦本以为自己人生就此陷入黑暗,谁知抬头却看到一线光明。
沈禄叹息道:“我也是猪油蒙了心,今天本不该把你的话转告李侍郎。如此只怕会害了你。”
张峦原本还很担心,但听到李孜省允诺的好处,一时也没想那么多,总归自己投机的目的已达成,有些险该冒还是要冒,于是拿出洒脱的姿态来,笑着道:
“汝学你尽管放心,我自己做的选择,过错无须你来担负,你既帮了我,这份恩情我会永远铭记于心。”
沈禄点点头:“你知晓便好,待此事结束,我会想办法引荐,带你去见李侍郎。我先回去了。”
“恭送。”
张峦赶紧起身相送。
……
……
送走沈禄,门外日落西山,左邻右舍炊烟袅袅,张家人也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饭桌上气氛有些压抑。
张峦坐在主位上,木着脸一语不发,就在一家人忐忑不安时,张峦突然展颜一笑,旋即面色又变得阴沉起来,耷拉着眉头似在思考什么。
金氏和张玗都不时好奇打量,不知道张峦哪根筋不对。
“啪!”
张峦沉默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爆发了,猛地一拍桌子,一副生气的模样。
然后一家人都老老实实把碗筷放下,齐刷刷看向张峦,等待一家之主发言。
张峦瞪着张延龄,喝问:“老二,你且说,太子选妃还有万贵妃生病等事,你从何得知?”
张延龄脸上一片茫然之色,疑惑地反问道:“不是覃云说的吗?就是那个护送我们一家上京城来的覃百户……爹,咱又不认识旁人,除了他提及这么机密的事情,还有谁会说呢?”
张峦思忖半天,竟无言以对。
从任何角度看,张家都没有可靠的消息来源渠道,除了沿途护送张家人来京的锦衣卫百户覃云外,旁人根本不可能泄露朝廷机密,尤其事情还关系到禁宫中两位大人物。
这不是张峦信不信的问题,而是他凭什么不信?
晚饭结束后,张峦进到房间琢磨事情,这两天发生的事他自己也没思虑透彻,大概还需要消化很久才会有所得。
张玗趁着洗碗的间隙,出来看向门口正拿青盐漱口的弟弟,小声问道:“二弟,你跟爹说什么了?看他的反应很不正常啊!”
张延龄吐出一口水,用舌头舔了舔牙齿,感觉清爽许多,这才笑着说道:“有个好消息,跟姐姐你有关……朝廷那位背景雄厚的李侍郎,说要帮咱们家具体就是姐姐你遴选太子妃,这样姐姐成为金凤凰的机会又增加了。”
“真的吗?”
张玗先是有些惊喜,随即又觉得难以置信,问道,“这等事是如何做到的?”
张延龄道:“父亲帮李侍郎做了一件事,让李侍郎有机会在陛下面前露脸……知恩图报之下,李侍郎就同意帮咱们家了。”
张玗道:“跟覃百户有关吗?”
即便张玗并不知道背后的因果关系,但因弟弟之前在席间提过覃云,让张玗对覃云又莫名增添了几分好感。
张延龄摇头:“事情跟覃百户无关……我那话是拿来蒙爹的,爹这个人有时候非常容易钻牛角尖,不问清楚一直会揪着不放……其实这件事是旁人说的,回头我再跟姐姐解释。”
“你骗爹?你到底做了什么?”
张玗本来就只听张峦在吃饭时提过那么一嘴,完全不知背后情由。
见张延龄神神秘秘不肯明言,张玗不由噘起了粉嘟嘟的小嘴,可她除了生气,给弟弟一点脸色看外什么都做不了。
第四十五章 添一把火
《明史·佞幸篇》载:
“初,帝践位甫逾月,即命中官传旨,用工人为文思院副使。自后相继不绝,一传旨姓名至百十人,时谓之传奉官,文武、僧道滥恩泽者数千……常恩,临江人,因中官陈喜进……并以晓方术,累擢太常卿。”
大意是成化帝登基后数月,大肆提拔传奉官,有数千人由白身得官职,竟慢慢跻身高位,其中有一个叫常恩的道士,以方术得成化帝欢心,一路累官至太常卿,这里的常恩就是指邓常恩,目前皇帝跟前几乎可以跟李孜省平起平坐的大人物。
这天上午,邓常恩在乾清宫外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也没得皇帝传见,心生疑窦,恰好看到司礼监掌印太监覃昌和秉笔太监韦泰从乾清宫内走了出来,赶紧迎上前,行礼问候。
“贫道向两位公公请安。”
覃昌驻足,打量邓常恩几眼,好奇地问道:“邓先生怎么还没走?”
邓常恩有些郁闷地回道:“等候陛下召见,不敢有丝毫怠慢,也没人出来传话说要贫道出宫。”
覃昌笑道:“陛下已往內苑,想来是不会召见了,邓先生且回吧。”
说完,覃昌径直往司礼监值房去了。
邓常恩紧赶几步,想要追上覃昌问个清楚,却被韦泰挡了下来。
“邓先生,这是作何?”
韦泰拦住去路,而前面的覃昌却丝毫没有停步的意思,继续往前。
邓常恩目光急切,很不得推开眼前的阉人,却只能恭敬道:“贫道有涉及天机演变等事,等着跟陛下奏明……陛下先前追问得很急,我也是怕耽误了陛下的大事,不敢擅离禁宫。”
韦泰往覃昌背影瞅了一眼,随后笑着对邓常恩道:“不用了,陛下不会再问了,邓先生可放心离宫。”
“这是……”
邓常恩满面不解之色。
皇帝最近频频追问灾异之事,他苦心研究,好不容易从天相变化上看出一丝端倪,策划出了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兴冲冲入宫,结果事到临头却连皇帝面都见不到,等于说苦心准备的东西全都付诸东流。
他非常不甘心。
韦泰道:“事情有个轻重缓急,先前陛下问及有关大明地方即将发生灾异之事,李先生那边已经报上来了,陛下忧心之下就不想再听旁的建言了。”
邓常恩疑惑地问道:“李侍郎所报有何特异之处吗?为何听了他的就不再听我的了?”
韦泰笑道:“因为李先生报的是,丙子夜,宁夏会有地震发生,且连续三次,无论你如何报,会比这个灾异预测更为精确吗?”
邓常恩闻言呆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不解地问道;“自古上报星变灾异者有之,但从未有如此奏报确认某地地动者……这不是信口开河,蒙蔽圣听吗?”
韦泰连忙道:“邓先生,慎言,慎言……事未发生,你怎能无端评价?这可算是无的放矢……”
“请恕在下失言。”
邓常恩急忙施礼,“不过此等言辞,太过于无稽,实不可信。”
韦泰一脸笑意:“信不信的要等事情发生后再论,现在谈这些为时尚早……若邓先生真有高见,大可另觅时间上报,如今陛下不见,实则是为你着想……你若不能以惊世骇俗的言辞超过李先生,就算见到陛下,怕是也会碰一鼻子灰。”
“我……”
邓常恩突然一阵无力。
近来他已稳稳压制住李孜省,在皇帝跟前的话语权逐步增加,不想今日陡然被对方反击成功,实在是不甘心。
……
……
邓常恩出了宫门,回到太常寺,见到同为传奉官的上林苑左监丞艾愈在等候,他直接一甩袖道:“还来作甚?”
艾愈本是帮邓常恩参详星相天变,等着邓常恩面圣回来奖赏自己。
谁知刚一见面,就被邓常恩劈头盖脸驱赶,一时大为不解。
“大人,您这是……?”
艾愈一看就知道邓常恩在宫里碰壁了。
邓常恩坐下来,沉着脸,一个人生闷气,良久后才悠悠道:“不必再白费心机了……李孜省报圣听,说是丙子夜,宁夏将会有地震发生,内容如此详实,时间地点都指明了,此时我等再报什么,陛下都听不进去。”
艾愈张大嘴巴,骇然道:“地震?这可是大事,先不论是否真的发生,仅此论调岂不是就会破坏陛下筹谋已久的大计?”
邓常恩冷笑不已:“如今宫里上下都知陛下有意废黜太子,就怕有灾异发生,才会求助于我等。李孜省公然违背圣意,算是明火执仗相助太子吧?简直是在找死!”
“废黜太子乃是万娘娘的意思,而陛下又一直对万娘娘言听计从……”
艾愈越想越不对劲,连连摇头:“李侍郎一直都以善于揣摩圣意而著称,怎会犯如此低级错误?”
邓常恩怒道:“你真相信姓李的那番鬼话?自古以来,哪怕是自诩上通天意的真人,也从来不敢以地动等事妄言,何况还是在圣上面前胡诌!姓李的究竟有何凭仗?难道他就不怕步继晓后尘?”
继晓是大明有名的僧人,以秘术依靠太监梁芳得到成化帝的信任,有了国师的封号,之前可以说是皇帝跟前最得宠之人,却因为灾异等事被言官参劾,皇帝虽然没有降罪,却还是打发他回乡养老去了。
艾愈试着分析:“邓大人,您看是否如此,他敢报地动为灾异,乃料定地方上不敢拂他的面子,等着地方官府虚报。”
“不可能吧?”
邓常恩摇摇头:“这种事,一旦闹大,可经不起调查。”
艾愈却自信地道:“或许他觉得,这件事本就不会外传,所以事态轻易不会扩大……时间过了,最多陛下私下派人查探一番,他只需提前打个招呼,就可以蒙蔽圣听,让事情不了了之?”
“那他心思可真歹毒啊。”
邓常恩气得直拍桌子。
艾愈赶紧道:“所以为今之计,不能让事情藏掖,最好是……”
邓常恩似乎明白了什么,皱眉道:“你是说,要把他冒天下之大不韪谶言宁夏地震之事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嗯。”
艾愈重重点头。
邓常恩眼神中露出狠辣之色,冷冷一笑,道:“如此甚好,他既想当人人推崇的李半仙,事事压我一头,那我就顺势推他一把。
“哼,以往的事,我不与他一般计较,他还真把我当软柿子捏了?我倒要看看,到底谁硬谁软!”
第四十六章 街知巷闻
李孜省跟皇帝上报灾异,虽然皇帝没明面上表扬,却让竞争对手邓常恩吃瘪,突显了自己身为大明第一神棍的风采,一时志得意满。
这天他正在家中养花弄鸟,却被告知阁老刘吉上门求见,李孜省只能收拾心情出来相见。
刘吉乃正统十三年进士,曾参与编撰《寰宇通志》、《大明一统志》、《英宗实录》、《文华大训》等典籍,曾为英宗及当今天子朱见深讲读经史,资历极为深厚。
成化十一年,刘吉入阁,那会儿当今天子已荒怠政务,阁臣和各部尚书都尸位素餐,不干正事,民间很快便有了“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的说法。而“纸糊三阁老”中,刘珝能力稍稍优于万安和刘吉,曾痛骂万安“负国无耻”,万安便和刘吉联手陷害刘珝,但表面上还装出搭救他的样子。去年九月,刘珝被迫致仕,由此万安、刘吉在朝中地位越发稳固。
刘吉有着一张看起来忠厚老实的四方脸,平时不苟言笑,走到哪儿都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不料见到李孜省后,脸上却笑得跟花儿一样,拱手道:
“见过李国师……据闻国师通晓天意,竟能谶言地动之事,本官闻听后深感天师道行深厚,特地前来恭贺。”
“你说什么?”
李孜省闻言皱眉。
从官职上来说,刘吉乃内阁次辅,远比李孜省的通政使级别高多了,毕竟李孜省的礼部右侍郎的职务系挂职,非实缺。
但从朝中地位来说,刘吉却远不及李孜省。
因为当下李孜省虽然只是通政使,却做着吏部尚书的差事,朝中大小官职的委派基本都要通过李孜省,而朝中传奉官的任命,李孜省更是可以一言而决。
刘吉当天就是听说李孜省干了一件非常牛逼的事情,居然敢预测地动,时间地点次数都挑明了,前无古人恐怕后也无来者,所以特地前来巴结和奉承,谁知拍马屁拍到马蹄上去了。
刘吉不解地问道:“莫非传言有虚?”
李孜省心下惊骇莫名,问道:“此事你是从何得知?”
显然李孜省也不想让这件事传扬开,在他看来,跟皇帝汇报并没什么了不起,因为消息只是小范围内传播,回头无论宁夏地震是否发生他都容易收场。
知道的人越多,事情闹得越大,越容易翻船。
刘吉道:“这两日朝中上下都在谈论此事,臣僚每当提及,都啧啧称奇,天下方士那么多,像李侍郎这般有担当、有魄力,且有如此神通者,实在是亘古仅见。
“李侍郎,在下其实也想知晓,您是如何推算出远在数千里外的宁夏会有地动发生?莫非……真有鬼神莫测之能?”
李孜省咬牙道:“定是姓邓的兴风作浪。”
“啊!?”
刘吉听到李孜省答非所问,不由惊讶地问道,“莫非传言不实?乃有人假李侍郎之意胡说八道?那可真是……”
李孜省一脸恼恨之色:“我的确在陛下面前提及宁夏将有地震发生,但情况不像你所听到的那么简单,背后因由一时说不清楚。”
“那可真是……”
以刘吉久历宦海的经验,以及他对人情世故的了解,大概看出来了,李孜省对于什么宁夏地震根本就没多少自信,大概只是信口胡诌,在皇帝跟前博出位,却被有心人故意把事传扬开,藉此闹大,让李孜省不好收场。
李孜省黑着脸问道:“不知刘阁老在西北可有人脉?”
刘吉当即明白过来,李孜省是想拉着他一起作假,急忙道:“没有,没有,老朽一直在中枢为官,从不结党,自然也没什么门生故旧,至于西北之地更是无人可用。
“至于宁夏……哎呀,若真有地动发生,那事情肯定小不了,朝廷既知有灾祸发生,应当提前做出应对,通知地方官府做好防震救灾工作才是。老朽还有旁的事,请恕不能久留……告辞,告辞。”
……
……
京师,崇文门内,徽州商馆。
秦掌柜乘坐马车抵达,见过商馆内的管事后,她便住到了距离商馆不远的一栋民宅内。
宅院从外看很不显眼,但进去后却别有洞天,即便已是寒冬腊月,小院内仍旧可见连片绿色,亭台楼阁、假山奇石应有尽有。
“东主,这是刚从黄山运来的一方奇石,花费了很大的人力物力,这也是为了让您在京师也能有置身家乡之感。那边还有朱门外宋家送来的竹兰等物,很多都是新添设的景致,您给掌掌眼。”
京师管事之人对秦掌柜毕恭毕敬,但秦掌柜却不太想去研究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
随即秦掌柜将徐恭给叫了进来。
“当家的,已派人去打听过了,暂时没探到那位张先生住在何处,不过照理应该就住在城北国子监附近……听说他跟银台司的沈经历关系密切,这次入京也是受沈经历指引。”徐恭道。
秦掌柜若有所思,颔首道:“银台司的人,官职虽小,但在朝中的人脉却不容小觑。”
徐恭道:“正是如此。这两天,京中盛传,说是银台司的李侍郎在圣上面前谶言,这月丙子夜宁夏会发生地动,朝野为之震动,现在各处都在议论,揣测届时是否真的有地动发生……”
“哦?竟有此等事?”
秦掌柜蹙眉,“妄言地动,风险大而收益小,只有那些博出位的市井宵小才会如此做,实在不该出自李侍郎这般大人物之手才对。”
徐恭也颇为不解:“这事本就透着稀奇,说是陛下问询身边方士能人,未来是否有灾异发生,结果那位李侍郎就这么报上去了。”
秦掌柜沉思良久,才低声道:“或跟东宫太子有关。”
徐恭有些诧异:“莫非陛下是想……”
秦掌柜伸手打断徐恭的话,道:“天家之事,我等不好随便议论,不过既然那位李侍郎敢当着圣上的面说出来,想来这件事有一定把握……眼下我们还是先找到那位张监生的住所,登门拜访。对了,汪先生那边如何了?”
“信早就传过去了。”
徐恭道,“据报信的人说,本来汪先生笃定那位张老爷乃市井骗徒,其所作所为不过是哗众取宠,跟医术无半分联系。不过有关兴济防治痘疮大获成功之事已传回徽州,就连徽州之地商贾,北上途中都会特地绕道兴济种药,汪先生震惊之余,不得不再次启程北上。”
秦掌柜道:“如今连朝廷都开始重视起来,就怕汪先生先前的判断是错的……不想汪家世代行医,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徐恭道:“即便汪先生到了京师,咱们又该如何跟那位张先生交流呢?”
秦掌柜摇头道:“不管怎样,总要把防治痘疮的方子搞到手,让大明再无痘疮流行,惠及天下万民,方体现我徽州士绅济世为民之胸怀。赶紧去打听张监生的住所,礼物一定要奉上,让他在京师住得安心。”
“是。”
徐恭道,“咱们的人还在到处打探,估摸这两天就会有消息传来。”
第四十七章 “远大志向”(求收藏)
腊月初五这天,张峦去国子监报到。
办好入学手续后,张峦带着两个儿子在北居贤坊周围转悠,一直到中午时,才挑了个临街的面馆坐下来,点了三碗面。
张鹤龄道:“爹,你爱吃面,可也要顾念我们小的吧?下次能不能不吃面了?”
“滚!”
张峦拿起筷子,敲了敲张鹤龄的碗边,喝道:“少啰嗦,不吃的话拿去喂狗。”
“哦……”
张鹤龄这才不甘心开始吃面。
随即张峦又瞪向张延龄:“都是你干的好事,今日为父去国子监,到处都有人谈论李侍郎谶言地震之事,言谈间都觉得此事颇为稀奇,奚落者居多。要是这次的事出了偏差,为父莫说找靠山了,恐怕自身难保。”
张鹤龄一脸茫然地问道:“爹,你在说啥?”
“哼!”
张峦懒得理大儿子。
张延龄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道:“那爹是担心地动发生,还是不发生?”
“废话!”
张峦道,“你说哪天有地动,地方上就真有地动?这事能发生吗?现在传得沸沸扬扬,街知巷闻,地方官胆子再大,只怕也不敢随便迎合李侍郎,到时实情报上来,为父吃不了兜着走。”
张延龄道:“那位李侍郎在上报前都不担心,爹你怕什么?”
张鹤龄嘴里叼着面条,点头:“是啊,爹,人家都不担心,你担心个球?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张峦一筷子敲在张鹤龄脑门儿上,骂道:“说谁是太监?信不信老子把你阉了送宫里去?”
张鹤龄一脸冤枉之色,望着弟弟道:“什么地动,老二说的吧?又不关我的事,要进宫当太监,是不是先把老二送进去?再说了,咱家就我和老二两个男孩,我们当了太监,谁给你养老送终,继承张家香火?”
“行了,大哥,你赶紧吃面吧。”
张延龄实在听不下去了,不耐烦地催促。
张峦似乎也觉得这么抱怨没意义,却拿着筷子迟迟没有下口。
张延龄道:“今天不是说好了出来找店面,开个药铺什么的吗?咱赶紧把肚子填饱,然后去找啊……过几天爹进了国子监,就没那么多闲暇了。”
张峦道:“为父都要进国子监读书了,哪里还有时间悬壶济世?为父总算想明白了,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开药铺还是先等等吧……
“这次的事实在太过荒唐,为父也不知被什么迷住了心窍,一件一件就好像被人牵着鼻子走一般。”
张鹤龄一脸热忱地提醒:“爹,是不是老二干的?”
“大哥,面条堵不住你嘴吗?”
张延龄夹起自己碗里的肉,直接丢到张鹤龄碗里。
“轻点儿……”
看到碗里面汤溅起,张鹤龄咋咋呼呼,“没大没小的,你害爹也就罢了,还想把我也给拖下水?要不然……爹,咱把老二送去什么铺子当学徒,让他别回家得了。”
张峦骂道:“闭嘴,你还不如老二呢。”
父子三人陷入诡异的沉默中,然后各自闷声吃面。
半晌后,张峦碗里的面快吃完了,才用手抹抹嘴,沉着脸道:“这两天,为父给你们找个学塾,你们老老实实给我读书去!
“你们年岁不大,还没到出来维持生计的时候……再说身为监生之子,不说饱读诗书,起码也要会识字写信,岂能是目不识丁的市井顽劣之徒?读几年学塾,出来也好谋个生计。”
张鹤龄道:“爹,我们去读书,光认识几个字,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全不精通,怎么谋生计?我看还不如找个老师傅,学门手艺呢……”
张峦道:“家里可没多余的地给你们种,也就是说你们根本没退路……学手艺等于是把你们给害了。不行就挑个担子,当个走街串巷的摊贩,先前来咱们家拜访的有徽州商贾,他们做买卖厉害得紧,你们可以学着点。”
张鹤龄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我不想当下九流的商贾。”
这话,不但张峦惊讶不已,连张延龄都没想到。
父子俩齐刷刷看着张鹤龄这个怪胎。
张鹤龄道:“娘跟我说,爹你有机会进太医院当太医,以后我也要当太医,爹把本事教给我,我继承爹你的衣钵。”
“爬爬爬!”
张峦破口大骂,“你继承我,我继承谁去?吃完走人!快滚回家去,咱丢不起那人!”
……
……
张峦大概对自己的前途也很迷茫,半道上说要去拜访沈禄,把俩儿子丢在路边让他们自行回去。
张鹤龄却不着急回家。
他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四下寻摸着什么,良久才问道:“老二,你说咱俩以后做什么营生,既不辛苦,又能赚大钱,还能被他人尊重?”
张延龄心说,你还真说对了。
你以后干的活,真就是躺着把银子赚了,且各种不务正业,唯一就是被人尊重这一条……你怕不是狗屎吃多了吧?
“好像符合你条件的就只有当山贼了……”
张延龄随口道。
张鹤龄回瞪一眼:“你以为当山贼不累吗?就凭你那小身板,想当山贼只怕还没人收呢。要不这样,咱打着爹的幌子,出去骗人怎么样?爹不是给人治痘疮吗?听说那病会要人命,爹给兴济王家老爷治一次,人家就给了几十两银子,京城那么多大官,你说挨家挨户治下来,能赚多少?”
张延龄点头:“倒也有几分道理,那……大哥你去治吗?”
张鹤龄摆摆手:“我又不会,你不是跟着爹治了不少人吗?你去难道不行?”
张延龄白了大哥一眼,懒得再搭理他。
此时正好有官家的马车路过,张鹤龄看了一阵,满脸羡慕道:“京城可真是风水宝地,你看看这马车,气派豪华,咱赚一辈子的钱,怕是都买不起……京师权贵,是不是成天都吃香喝辣?”
“可能吧。”张延龄敷衍道。
“那咱给他们干活,你看行不行?”
张鹤龄又提议,“富贵人家也需要豢养打手吧?咱去帮他们打架,他们给咱银子,以后是不是也能混个出人头地?”
张延龄终于理解张家兄弟在历史上为什么那么不着调了。
这时代,作为没有田产的破落户,光靠父亲监生的身份,根本难以在这社会上生存下来,说白了心态就没纠正过来。
当拥有了权力和几乎无穷无尽的资源后,就会想着把手里所有东西变现,钱只有攥在自己手里才安心。
一副守财奴的心态!
然后仗着皇帝姐夫和皇帝侄子当靠山,行事无所忌惮。
张延龄道:“那位李侍郎,说要帮姐姐应选太子妃,要是姐姐选上了,你当上了国舅,有权有势后,想干点什么?”
“我想干的事可多了。”
张鹤龄一副心向往之的模样,大言不惭道,“听说国舅万家的人欺行霸市,我以后想做的事就是——我看到的东西就是我的,谁跟我抢,我揍谁。”
“……”
张延龄目瞪口呆,为之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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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出门全靠混
张峦说要给两个儿子找学塾上学,还真付诸实施了,只是进展非常不顺。
这天晚上,张峦跟金氏商谈孩子读书的事,张延龄在一旁听着。
“……问过几个先生,当得知咱不是京师本地人,都说不接受学生中途入学。”张峦显得很无奈。
金氏道:“没说你是国子监的监生?”
张峦道:“要不是知道我是监生,他们连面都不肯见,明后天我有时间再去找几个先生问问。”
金氏点点头:“孩子读书是应该的,不然没前途,但以老大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实在不行就不读了吧……倒是可以给延龄筹谋筹谋,不要浪费他的伶俐劲儿!”
虽然金氏对张家两兄弟的能力没多少直观印象,但“百姓爱幺儿”并不是一句空话,老母亲心中很难把一碗水端平。
“要读书,就一起。”
张峦摇头道,“厚此薄彼不好。”
说着,张峦往正在炭炉旁坐着烤火的张延龄身上瞅了一眼,张延龄继续对着炭盆发呆,拿出跟以往大哥一样的呆萌神色。
金氏道:“要不这样吧,找他姑父问问……沈家在京城好歹有些势力,帮忙找个学塾应该不难吧?”
“唉!”
张峦叹了口气,“那我明天去问问,但上门拜访不带点礼物可不好。”
“咱现在要省着点过日子。”
夫妻俩后面又开始谈论家里边的近况。
总的来说,就是当下家里的小金库只出不进,金氏也不得不继续过那种节省到一文钱掰两半花的日子。
……
……
第二天一早,张延龄看到便宜老爹在那儿整理宝钞。
大明成化年间并没有铸钱,宝钞还有一定价值,张峦也刚兑了一些宝钞,同时旁边还有一些铜钱,不过都是些旧钱。
“拿几文钱去,别乱花,也别让你大哥知道。”
张峦瞅了眼门外,迅速向张延龄手里塞了张宝钞。此时的他,对近来表现出色的小儿子多了几分青睐,零花钱给得也痛快。
张延龄没看宝钞的面额,直接塞回张峦手里,嘴上道:“我在家里吃住不愁,暂时用不着,爹还是留着自个儿用吧……进了国子监,人情往来,平时应酬什么的都需要花钱。”
张峦心中一暖,看向二儿子的目光越发和善,笑着道:“嘿,你母亲没说错,你小子什么都知道,不愧是我的种。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国子监内一个二个都身家不菲,能在京城之地立足,绝不是一般小门小户可以做到的。咱跟那些荫监没法比,不过平常跟同窗总要品品茗喝喝酒什么的,花费着实不少。”
“爹,那个崔儒,你这两天还见过吗?”张延龄问道。
“怎么没见到?每天都能见……都这年岁了,有家有室,有几个还有心思埋头做学问?不过你不一样,你年纪小,学习东西快,我跟你娘商量过了,一定要找个地方让你读书,你可要用心学。”张峦道。
“爹不是说我要和大哥一起去上学吗?”张延龄道。
“你大哥他……”
张峦不知该怎么评价大儿子,最后无奈摇头:“你大哥上不上学跟你没关系,先把自己的事管好。听说这两天,官府的人可能会找我,涉及京城防疫之事,我还在寻摸远近有没有病牛,你有时间不妨到坊里打听一下。”
张延龄诧异地问道:“城里也有养牛的吗?”
“怎么没有?”
张峦想了想,的确牛这东西从来都是用来耕地的,京城虽大,但城里没块可以耕种的土地,需要的还是病牛,条件有点苛刻。
“也罢,你在家里好好听话,别到处乱跑。有个灾病什么的,我可管不了你……我去找你姑父,让他帮你寻个先生,教你好好做学问,将来考举人、进士,光宗耀祖。”
张峦说着,兴冲冲出门去了。
……
……
沈禄府上。
张峦提着两包之前徽商送的黄山云雾茶,跟沈禄相见,结果沈禄极为客气,直接准备了一份“薄礼”,包括布帛、银锁、玉牌等物,还有一些松子、葡萄干、糖饼等零嘴,比起张峦带来的礼物厚重多了。
“来瞻,那位陈御史的确已上报朝廷,礼部那边打过招呼,准备让你在京师为人种药,还会派太医院的人前来监督……要是城里不便,就在城外找块空地进行。”
沈禄说着,指了指他提前准备的礼物,“这些都是平时可以用到的,你带回去,给嫂子和孩子。”
张峦惊叹于沈禄的大手笔,但人穷志短,他没法拒绝,故意引开话题:“其实,今天我来是想请你帮个忙,给延龄找个学塾让他读书……那小子聪明,应该有点儿读书的天分,不会给先生丢脸。”
沈禄好奇地问道:“为何不请个西席呢?”
“这……”
张峦一脸为难,“这不是,考虑到孩子需要有个读书的环境和氛围么?”
就没好意思说,自己没银子单独请先生,那每月的束脩可给不起。
沈禄点点头:“京师里的学塾到处都是,北居贤坊周围也有很多,以你的才学,其实在京师开个学塾也完全可以。我想问问你,你不让家里长子读书,是准备让他继承你的衣钵,以后进太医院供职吗?”
“啊!?”
张峦先是一惊,随即赶紧摆摆手,“不敢想的事。只是家里老大他……唉,不是块学习的材料啊!”
沈禄道:“没什么不敢想的,朝廷对你治病防灾之事非常重视,李侍郎这两天估计就会跟太医院的人打招呼,以后你我就可以同殿为臣了。”
张峦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显然这件事对他来说,抱有极大的期待。
但对他来说,还是有点不太真实,主要是因为他不自信,觉得自己在治病方面完全就是个半吊子,容易露怯。
沈禄见张峦扭扭捏捏,不由笑着道:“来瞻,眼看就到丙子日了,你这两天可有再推算一下天机,看看宁夏地动之事是否有变化?”
“这……”
张峦哑口。
他心里还在想,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禄道:“莫非最近你没有再推测?之前李侍郎还说,若你在推算天机方面有神通,可以向陛下举荐,让你进钦天监。”
“不用不用。”
张峦惊惧不已,连连拒绝,“以我的水平,能进太医院就很好了。至于钦天监……”
心里苦恼不已,我连治病的事还没搞明白呢,这头就让我研究怎么当神棍?
沈禄笑道:“那……来瞻你觉得,宁夏地动之事有几成把握?”
张峦苦笑道:“我也就在你面前直说了,其实我也没什么把握。”
“哦!?”
沈禄脸色马上变得不好看了。
张峦迅即明白过来,沈禄帮他传话,甚至还让李孜省对其青睐有加,如果说自己什么都是胡诌的,那等于是在坑沈禄,就算是亲戚以后只怕也没脸再相见了。
第四十九章 吃不了兜着走(求票求各种票)
沈府书房。
想明白个中情由的张峦赶紧进行挽回:“至少我得出的结论确实如此……如今该推测也都推测了,先且看事是否发生。我问问你,要是没地动的话,地方官府可会以地动上报?”
沈禄摇头道:“先前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替你报上去,毕竟事是从李侍郎口中说出来的,地方官府怎么都会卖其几分薄面。
“但……最近有人刻意在京师传扬此事,故意把事闹得人尽皆知,要是地动没发生的话,只怕不好收场。”
张峦面色羞惭地低下头:“我也不想啊!”
沈禄笑着安慰:“你提都提了,何须担心呢?先把防治痘疮之事做好,李侍郎最近派人去打听过了,兴济那边防治痘疮的确卓有成效,就算是再苛刻的巡按御史,都挑不出你的毛病,你担心什么?”
张峦苦笑道:“治病还好,但我也只会防痘疮,旁的不太会。”
沈禄叹道:“能防痘疮已经很了不得了。自古以来,痘疮要了多少人的性命?要真能被你根治,光是这一件事就足以让你名留青史,这次京师开始试验你的法子,也有彰显你功绩的意思,要这次还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以后你进太医院谁敢说三道四?”
“哦。”
张峦面色依然满是苦涩。
沈禄再道:“李侍郎还有一件事,托我问问你,你既提前推算到宫里有一位贵主生病,那你对她的病情诊治……可有把握?”
张峦咳嗽两声,摇头道:“没有半分把握……这种事,能不招惹最好。”
沈禄微微颔首:“小心谨慎总是好的,你的情况李侍郎也未对外泄露,要是被陛下知晓,或会直接召你入宫。虽是一次在圣人面前露脸的机会,却也分外危险,若是治不好,很可能会把命都给……先不提了。”
张峦连连点头:“是是是,咱不做能力之外的事情。贵主生病,并非我一介乡野草民能过问。”
沈禄好奇地问道:“来瞻兄,你身为监生,前途又一片光明,怎在某些事上却显得如此谦卑?
“偶尔低调一些本无错,但过分的谦卑则会让人觉得你才学和能力不济,可如今你已是得到李侍郎欣赏的大才,实在没必要如此啊。”
张峦暗暗叫苦不迭,我就是心里没底啊。
在家全靠吼,出门全靠蒙……
让我有底气,我能有吗?
“李侍郎最近整理了一些天相上的变化,让我带给你,你帮忙参详一番。也不必马上就回应,这几天你有时间就研究研究。”
沈禄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装着李孜省精心整理的星相资料。
张峦接过来后,手有些颤抖。
还是因为自身本事不济,觉得这东西烫手。
……
……
张峦从沈家出来,没有直接回家,准备去国子监走一趟。
他整个人兀自有些不自在,浑然忘了沈禄回赠的礼物。
此时沈府的管事从大门里追了出来,笑着道:“张老爷您有事先去忙,我家老爷吩咐,东西会给您送到府上去。”
“哦。”
张峦神思不属,随口应了一声。
正要步行往国子监,沈府管事又在后边道:“张老爷这是要去北雍吗?我家老爷特意准备了马车和车夫,送您过去。”
“啊……”
张峦猛然反应过来,连忙婉拒:“我自行前去便可,不必如此麻烦。”
“您客气了,这些都是我家老爷的心意。”沈府管事招呼车夫把马车赶过来,又向张峦行了一礼,亲自把马凳送上。
“张老爷,您是我家老爷的亲眷,听说您为乡民治病,活人无数,乃济世良医,若您有闲暇,不妨来府里为小的们种上药。
“听老爷说,您老以后注定要进太医院,府中上下提到您,都是发自内心的敬佩……您请,您请。”
……
……
太医院内。
这天院判钱钝将太医仲兰和刘文泰二人叫来,商议在京师推广种药,防治天花之事。
刘文泰道:“此事在北直隶已传得沸沸扬扬,都说有神药可以防治痘疮,但……不知是何等药,竟如此神奇?还是说,有宵小借助怪力乱神,蒙蔽市井百姓,以至于世人都被其蛊惑?”
钱钝道:“具体情况如何,我也不知晓,不过刚得报,发现并负责推广的乃河间府一名生员,如今已在北雍为监生,他得到地方官府和巡按御史推崇,想来有其道理。至于本人是否有真才实学,我等验证过后自会知晓。”
“这……”
仲兰迟疑道,“如今正是冬天,宫里染恙的贵人不在少数,我们这边人手本就不足,还要调人挪作他用?会不会,顾此失彼?”
钱钝皱眉:“礼部下文,由太医院具体负责督办此事,我们必须要派人参与……据悉乃银台司李侍郎亲自向礼部打招呼,听意思李侍郎对此人非常欣赏,甚至打算将此人调到太医院供职。”
“这么说来,此人背景深厚啊!”
刘文泰显得很紧张,“这种幸进之徒进入太医院,对我等差事产生干扰不说,还很有可能会抢了本该属于我等的功劳和位置,不得不防啊!”
钱钝瞅了刘文泰一眼:“你担心这个,是不是太早了些?”
刘文泰道:“我听说徽州有个世代行医的名家汪机,正在赶赴京师的路上……徽商打算以其在京师设馆为人诊病,这对咱也是极大的威胁。”
钱钝和仲兰都打量刘文泰,虽然二人早就知道刘文泰喜欢搞权谋斗争,但其所言毕竟也是事实。
历史上刘文泰就是属于那种非常善于钻营之人,医术不咋地,玩起阴谋诡诈的手段来却如同老道的政客。
钱钝道:“最近京郊偶有痘疮时疫发生,若传到城里,必定人心惶惶。这冬闲时节,城内市井小民流动增加,给防病带来一定麻烦,这次朝廷有意推广种药防病之法,我们还是得谨慎对待。维馨,这件事你去办吧。”
本来钱钝打算让刘文泰去协助张峦推广种药。
但看刘文泰对张峦警惕的态度,生怕惹出什么事,招致李孜省的仇视乃至报复,所以只能换仲兰去。
仲兰皱眉不已:“最近家中有事发生,或不能久持,何不……换他人?”
钱钝道:“事要轮着来,你们都不想去,那谁去?给宫里的贵主治病是能获取功劳,但相应也要承担巨大的风险。这次的事可是李侍郎亲口吩咐下来的,他怎么说也是咱们的顶头上司,盯着太医院上下一举一动,我们能不照准行事吗?”
这是在提醒仲兰,不让刘文泰去,主要考虑到有可能会得罪李孜省。
至于什么张峦,那就是个小人物,毕竟只是监生,没有官身,影响力有限,可要是把李孜省给得罪了,太医院众人或许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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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神医风骨
下午张峦尚未从国子监回来,金氏正在院子里洗衣晾晒,这边沈禄来访。
金氏赶紧简单收拾后迎了出去:“他姑父,既然来了,赶紧上正屋坐,我家老爷估摸着很快就要回来了。”
沈禄笑呵呵道:“叨扰嫂子了,我此行是给来瞻兄送些东西,不必太过客气。”
金氏一听,眼前一亮:“先前承蒙照顾很多,怎又要您破费?”
“这次可不是我,乃朝中李侍郎,他得知来瞻刚到京,尚未安顿妥当,这不特地让我送点东西过来,还封了五两纹银,以后在京中遇到什么难事,只管打个招呼便可。”沈禄说着,将一方木匣递给金氏。
要是换作张峦,或要假意推辞一下,但是给金氏的,金氏只是客气两句便收下了。
随后沈禄就被请到正堂等候。
张峦不在,金氏让张延龄去招呼客人,如今连金氏都觉得,家里老二好歹算个“正常人”,老大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延龄,你父亲说要给你请先生……你学问如何?经义都能通背吗?”沈禄跟张延龄闲话家常。
张延龄点头道:“可以。”
沈禄道:“那你背一段来听听。就《论语集注》吧。”
张延龄随口背了一段。
除了脑海中本来张延龄的意识外,还有他前世的记忆,因为祖上是老中医的关系,他自幼便对古文有所涉猎,要让他去考科举什么的估计不行,但只不过背个死文章,还不是手拿把掐?
沈禄听了一会儿,打断张延龄:“你年岁不大,学得倒也通透,以后有先生教习,想来进步更快……一定要用功读书啊!”
张延龄道:“家尊说,京师的先生都不好相与,很难找到适合我去的学堂。”
“呵呵。”
沈禄笑了笑,道,“情况确实如此,不过以你父亲监生的身份,要找先生教习你学问并不难。对了延龄,你父亲的医术从何学来?我问过你姑姑,她不晓得张氏一门有什么杏林传承,说是你家祖上几代,没人研习医术。”
张延龄笑了笑。
你个老狐狸,知道我爹没回来,特地早点来我家,从我嘴里套话呢?
张延龄眨了眨眼睛,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我爹的医术,我也不知道从何而来,似乎是从古书上看到的偏方……我跟随父亲出诊过,防治痘疮好像不需要太过高深的医术,知道原理后依法施为便可……父亲也自知水平有限,没敢开药铺,家里人生病我们也基本是请大夫回来治疗。”
“哦。”
沈禄将信将疑。
一个没学过医的人,突然搞出来一种令世人震惊,甚至能解决华夏几千年来绵延不断瘟疫的良方,听起来就不是很靠谱。
张延龄又补充道:“有些事未必需要专业的人来做,天底下有能耐的大夫那么多,也没见他们谁有能耐治痘疮。
“我爹先前见过兴济之地的名医,他们对父亲的防治疫病的手法也很吃惊,哦对了,还有一位徽州名医慕名登门,跟我父亲交流过,但好像不太看好我父亲防治疫病的方法,分开后就再也没来过家里。”
沈禄笑着问道:“可是姓汪的名医?”
张延龄心想,你连汪机都知道?
还是说你特地为汪机而来?
张延龄道:“父亲亲自接待的那人,我也不太清楚具体情形……姑父有什么疑问,还是问家父吧。”
“好。”
沈禄没从张延龄嘴里得到想要的答案,不过好在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
……
……
很快,张峦回到家中,听说沈禄造访,赶紧过来迎候。
“汝学,可是地动已有消息?”
张峦一副准备受刑的架势,即便沈禄此时面挂笑容,也觉得对方是先礼后兵,就差赔礼认错了。
沈禄笑道:“今天不是丙子日吗?你说过地动会在晚上发生,就算宁夏真的地动了也需要六七日消息才能传到京师,没那么快……”
张峦一听,眼睛一闭,那生无可恋的模样丝毫不加掩饰。
沈禄道:“地动的事先且放放,此行我来是跟你说在京种药之事……让你配药,你配了吗?”
“没找到……”
张峦摇头道。
沈禄好奇地问道:“没找到什么?”
张峦道:“病牛!就是得了痘疮的牛……我的防治痘疮之法,就是利用病牛的脓包液,点在人的胳膊上,让人染上牛的疫病……因为牛的疫病通常症状轻微,人染上也不会有大碍,得过后就可以防病了。”
沈禄大吃一惊:“这……这就是你的神药?”
张峦好奇地问道:“此事我可是一五一十跟陈御史讲过,难道他跟朝廷上报的时候,没详细说明吗?”
“你……你……”
沈禄简直哭笑不得。
张峦道:“兴济之地民众都是用这个法子防病,最初我也不太自信,可后来听说,城里城外但凡种过药的,就算身边全是得病的人也能隔绝于外,无一人感染。古书上学来的这一招,果然好使。”
“古书?哪本?”
沈禄急忙问道。
张峦摇摇头:“无意中看来的,名字忘了。”
沈禄又一次无语。
张峦道:“你先前说太医院的人要来监督种药,我把药方告诉他们,他们来进行可好?”
沈禄无奈道:“来瞻啊,人家太医院的人,其实是来审核你治病手法的,看你的药方是否有毒性或是包含有十八反的药材,以此断定你的诊治方法是否可行……你一上来就用牛的病液,太医院的人立马可以参劾你。”
张峦皱眉道:“参我什么?我在兴济种药时,用的什么方法我可是说得一清二楚……再说了,就算治病用的是病牛的脓包液,对人的影响也极为有限,就那么一丁点,连陈御史都说,即便是砒霜也不至于致人丧命。”
沈禄道:“你怎么还不明白呢?你这药,即便有效果,但要往王公贵胄甚至是皇室中人身上种,你用这玩意儿,确定将来不会有什么……不良后果吗?”
张峦恍然道:“你是说,要是回头种过药的人身上长牛毛,甚至晚上学牛叫,那也是我的过错?”
“这……”
沈禄看出来,张峦这是倔脾气上来,跟他杠上了。
沈禄无奈摇头:“要不你换一种药,去给人种。”
张峦不解:“啥意思?”
沈禄叹道:“反正痘疮这东西,自古以来就没法根除,你的药或一时有效,但绝不可能一直有效。你如此做,我去跟李侍郎说,让太医院的人帮你应承一下。”
张峦直接站起身,义正词严拒绝:“本人从不蒙蔽世人!兴济有效的药,到了京师,却无效,那我不就成了骗子吗?这种事,我决计做不出来!”
第五十一章 上一课?
沈禄见过张峦,出门后立即去见李孜省。
毕竟已是丙子日,李孜省对宁夏地震是否会真的发生颇为彷徨,这才让沈禄去试探张峦的口风。
通政使司衙门。
李孜省听了沈禄的转述,略微沉吟,便一脸平静地问道:“听你这么一说,你那妻舅倒是挺讲原则的……这是否意味着他的方法真实可靠,华夏大地为恶数千年的痘疮让他就此一次性给根除了?”
“未必!或是我那内兄的妄语!”
沈禄否认完,又赶紧替张峦说话:“在下也劝过,可他不听,什么病牛的脓包液种在人的胳膊上,以在下看来,这治病手法一听就很不靠谱,还是不要推广为宜。”
李孜省叹道:“已到这时候,再叫停也晚了。”
“唉!”
沈禄重重叹了口气。
显然在沈禄眼中,不相信自己的大舅子真有本事能防治痘疮,即便先前有些成绩,那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早晚要出事。
李孜省感慨道:“他根本就没渠道获悉宫里的情形,就能确切说出当下形势,这预测宁夏地震也不像是空穴来风……哦对了,他到底是怎么推算出来的,你问清楚没有?”
沈禄摇头道:“他似乎对于星相等事也不擅长。”
李孜省道:“推算灾异等事可不能全靠天象变化,如果上天能把所有的事都用斗转星移的变化说清楚,那一切灾祸就有迹可循,实际上大多数灾祸预警都是事后牵强附会,就算那些自诩有大神通的方士之言,也多不可信。”
沈禄一听,心里在想,你这是在拆自己的台吗?
“符箓方面,他有什么建树吗?”李孜省又问。
沈禄想了想,还是老实摇头。
对他而言,能不能保住张峦已是其次,首先不能让自己牵连其中。
自己是当官的,可不能被一个刚当上监生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便宜大舅子给拖下水,既然觉得张峦不靠谱,最好就在大事上跟他保持距离。
“就看今晚了!”
李孜省道,“我已找了人,全天研究……都说天机不可泄露,这次我倒要看看,到底天机会不会提前被人看破。”
沈禄见李孜省重视的模样,不由有些担心,问道:“那……李侍郎,若没发生地动的话,可要让人虚报?”
“不行。”
李孜省冷冰冰回绝,“要是换作刚定策时,或可行,但现在明摆着有人要把我架到火上烤,无论地方是否虚报,只要说有,朝廷一定会派人去详查。若不实,定会被人安上一个蛊惑圣心的罪名,连我自己都没退路可走。”
沈禄沮丧地道:“唉,要是事情没有发生,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李孜省报以冷笑。
沈禄见状,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明白过来。
李孜省嘴上说没退路,但其实手段高超,肯定能把事推出去,完全可以说是听了旁人的蛊惑,而张峦作为始作俑者,绝对没那么容易收场。
沈禄心里恼恨不已,当初我怎么就鬼迷心窍,真去说了这件事?
不但害了来瞻,我自己想抽身事外也没那么容易。
……
……
钦天监。
一连两天,邓常恩都留守此地观察星象变化。
结果毫无所获。
钦天监的人也陪着邓常恩研究,可即便各种计算,都没人能通过引经据典得出某地会有大灾异发生的结论。
“姓李的到底是怎么得出今晚宁夏会发生地动的结论的?本人研究星象历法数十载,从未见过如此简单粗暴地预测某地灾异……难道他就是明目张胆违背陛下之意,偏帮太子,在儒臣中落个好名声?”
邓常恩想破脑袋,也不明白李孜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上林苑监丞艾愈立在旁边,试着劝慰:
“大人,您不必着恼,就算他想获取好名声,那也是地震真的发生了才会有,若不然,谁都知他是胡言乱语,陛下以后也难再信任他。”
邓常恩道:“可探知他最近见过什么人?”
明面上调查不出李孜省的图谋,邓常恩只能另辟蹊径,通过李孜省平时接人待物来推测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政治事件,背后一定有利益牵扯,不可能无缘无故发生。
艾愈无奈道:“最近李侍郎行事极为低调,平时除了行走于公廨和私宅,再就是偶尔前去道观,还是为先前陛下吩咐下来修道观之事奔波。”
邓常恩皱眉不已:“莫不是他背后有什么高人相助?可细查过?”
艾愈道:“没查出什么方士与其联络,倒是听说,他跟太医院打过招呼,乃为银台司经历沈禄家里的亲戚说和,大概是安排其进太医院供职。这个人说来也神奇,竟在河间府推行防治痘疮之法,听说卓有成效。”
“我也听说有这回事。”
邓常恩道,“到底是什么人?”
艾愈摇头道:“乃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如今在北雍做监生,年已过四旬还一事无成。不过听说他是前辽东巡抚张岐的从弟,也算官宦人家出身,还跟朝中一些大臣有姻亲关系。”
邓常恩瘪瘪嘴:“此等人不值一提,先要搞清楚姓李的到底要作甚!明日一早,就让钦天监的人上疏参劾他。”
艾愈惊讶地问道:“明早就参劾,会不会早了点?宁夏若发生地动的话,怎么也要个几天,消息才会传到京师。”
“哼!”
邓常恩道,“星象未发生任何变化,钦天监就以此参劾,难道不行?若被他拖延个几日,定能让其找到破局之法,下面的人或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胡言乱语……只有先把罪名给他安上,下面的人怕受牵连,才不敢随便攀附,指鹿为马。”
艾愈恍然:“明白了,这是给下面人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该与谁站在一道。”
邓常恩道:“陛下改立太子之心已非常急切,因其所提宁夏地动之事而令陛下心意悬而未决,分明是蓄意扰乱陛下国本大计……等下面的人参劾上来,陛下问及我的意见,我定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艾愈赶紧恭维:“大人高见,若您直接上疏,必定会让陛下心生疑窦,但若是他人参劾,而您只是从旁说上几句,或许比任何话都管用。想来这位李侍郎,也只不过是第二个继晓和尚罢了。”
邓常恩冷笑道:“一个僧,一个道,都以为靠点歪门邪道就想在朝中立足,跟我比始终还是嫩了点……我要给他们好好上一课!”
第五十二章 宫闱风雨
紫禁城。
东华门前。
太子朱祐樘在两名小太监陪伴下,等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在日落时分见到了将要出宫离开京师的司礼监太监怀恩。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怀恩在宫中诸多太监中,是对朱佑樘储君之位最为在意的那个,几次出手暗中相助,扶持太子屹立不倒,终于惹怒了成化帝,被贬斥到凤阳府司香。
朱祐樘急忙上前相扶,待他看到怀恩憔悴的模样,已忍不住淌下眼泪,略带自责道:“都是我害了先生。”
怀恩急忙道:“太子切不可如此言……奴婢所行之事,不过是为公理,并无私心。太子殿下也不该来相送,奴婢无论在何处当差,都为大明江山社稷殚精竭虑,绝无怨恼。”
怀恩在成化末年,在朝中屡屡犯颜直谏,对忠臣义士乃至朱祐樘进行保护。
“……时上钟爱兴王,乃谋进言于昭德万贵妃,劝上易储位,因以兴王为昭德子。上意已动,谋之于恩,恩以死拒不从。上恚,诏发往凤阳司香。”
朱祐樘心知自己没什么靠山,好不容易有个司礼监太监帮自己说话,还因此被发配远走,心中无比痛苦。
他抱着怀恩的肩膀,久久不能言语。
怀恩见时机差不多了,本想将瘦弱的太子推开,却又有些舍不得,凄声道:“太子宽厚,乃不折不扣的仁义储君,非常人可比。
“太子不必太过担心,朝中虽有易储传闻,但新近有礼部侍郎李孜省上奏,以宁夏将要发生地动为由,劝慰陛下将此事暂缓。”
朱祐樘不解地问道:“地动?”
“是。”
怀恩指了指天空,“他的谶言,说就在今天,且就在今晚。要是地动真发生的话,几天后,消息就会传到京师。到那时朝中易储的言论就会自然淡下来。”
朱祐樘反问:“就算真发生地震,先生认为,父皇会改变初衷吗?”
怀恩摇头苦笑。
他想把朝廷废太子的举动,推到大臣的言论上,但他也知道,太子并不愚蠢,哪能不知一切的恩怨均在于他那父皇身上?
如果皇帝没有易储的打算,下面的人有再大的胆子,敢胡言乱语?
怀恩道:“能把事往后拖一拖,也是好的。为今之计,希望陛下能早些为太子选妃,如此太子储君之位方可稳固。”
“可……可是……”
朱祐樘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知道该如何让父皇这么做……我……我不敢……去争取……”
“唉!”
怀恩叹道,“朝中清流之臣不少,但每当有人提及此事,陛下都会勃然大怒,关键还在于有人从中作梗。非要有大事发生,或才可有转机。”
朱祐樘问道:“先生可有良策?”
怀恩摇摇头,意思在这件事上,他也无能为力,略显无力道:“先前倒是听陛下提及,太子也到了选妃的年岁,择日可作安排,再细问,陛下就有意岔开话题。不过想来……功夫不负有心人,水到,渠自然成。”
“奴婢且去,明日一早便动身离京。再见已不知是何日。太子定要珍重。”
朱祐樘紧紧地抱住怀恩的肩膀,声音哽咽:“先生也保重。定与先生有再见之期。”
……
……
皇城。
安喜宫。
御马监太监梁芳,借着给万贵妃献药的由头,入内苑跟万贵妃提及有关易储之事。
万贵妃此时正在病中,但表现得还没多严重,偶尔还可以起来走动,太医院那边诊断,乃疑难杂症,或跟肝病有关,休养一段时间就能自然痊愈,所以万贵妃对自己的病并未太过担心。
年届五十七岁的她,保养极好,眼角没有一丝皱纹,面颊丰腴而不失秀美,尽显雍容华贵,身旁所立婢女也并非姿色平庸之辈,但她从来都不担心身边这些女人会抢走皇帝对她的宠爱。
听了梁芳的话,万贵妃一副慵懒的模样,身子斜靠在软枕上,往外面稍微侧了一下,道:“换不换太子,你一个中官,为何如此在意?”
梁芳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只能支支吾吾:“奴婢全是为贵妃娘娘您考虑……太子对您多有毁谤之语,若以其为储君,只怕会对万氏一门不利。”
“是吗?”
万贵妃斜眼瞅着梁芳,“陛下春秋正盛,本宫怕那些作甚?倒是你,听说跟太子多有不和?”
梁芳连忙解释:“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奴婢与太子鲜有见面,且并未有过任何交恶,还请娘娘明鉴。”
此时的梁芳当然不能说实话。
其实他跟太子的“仇怨”,倒不是二人正面冲突所起,乃因成化帝一句话。
《明史》曾有记录:
“……久之,帝视内帑,见累朝金七窖俱尽,谓芳及韦兴曰:‘糜费帑藏,实由汝二人。’兴不敢对。芳曰:‘建显灵宫及诸祠庙,为陛下祈万年福耳。’帝不怿曰:‘吾不汝瑕,后之人将与汝计矣。’芳大惧,遂说贵妃劝帝废太子,而立兴王。”
梁芳最怕的就是太子有朝一日登基后,找他秋后算账。
万贵妃先是拿出一副吃定梁芳的口吻,半晌后语气稍缓,道:“你对本宫也算忠心,在太子的事情上本宫既已应允你,便不会袖手旁观。
“不过说来也奇怪,本宫先前与陛下提易储之事,陛下一口答应,却不知为何这几天又突然没了消息。”
梁芳道:“乃李孜省上奏圣上,言及丙子夜会有地动发生……便在前日。”
万贵妃皱眉不已:“明知陛下有意易储,李道士还如此上奏,这是嫌活够了么?他不是你的人?”
梁芳一脸苦恼:“先前此人的确为奴婢引荐于圣前,但随后他逐渐得宠,早已不听奴婢的话,且如今他在朝为官,奴婢在掖廷,已久不往来。”
“哼!”
万贵妃脸上满是不悦之色,举起案头的茶杯抿了一口,冷冷道,“靠夤缘攀附才得如今的地位,却不思报于源头之恩,这种人实在不值得大用。这两天本宫面圣时,会提一句……咳咳,本宫身子不适,就不多送了。”
梁芳急忙道:“奴婢为娘娘准备了一些调理滋补之用……”
“留下吧。有心了。”
万贵妃满意点头,“太子的事,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本宫看他性子挺温和的,且身子骨孱弱,一到秋冬时节,走起路来老态龙钟,可不比陛下盛年躬体。”
这是在提醒梁芳,你与其担心太子,还不如关心一下皇帝和我的身体。
太子就是个病秧子,指不定谁走在前面呢。
梁芳道:“奴婢只是为大明江山社稷考量,绝无私心。”
“好,记住你没私心这句话,将来可别被人参劾包藏祸心,本宫饶不了你……回头你去见见我万家人,多帮衬些。宫外的事,本宫实在顾念不上。”万贵妃提醒。
“奴婢领命。”
梁芳非常识趣,见万贵妃已知晓自己的意图,便行礼告退。
第五十三章 势不可挡
当天晚上。
成化帝朱见深探望病中的万贵妃,并在安喜宫内留宿。
夫妻二人吃过晚饭,洗漱过后到了榻上,万贵妃便急着找丈夫诉苦。
“臣妾听闻,陛下先前找人谈及为太子选妃之事……不是说陛下已打定主意,等易储之事完成,为其封王后再选妃,成家立业后便送去封地吗?”
万贵妃看准机会发难。
朱见深果然有些吃不消,他将万贵妃搂入怀里,悉心安慰:“并非朕的意愿,乃是太后叮嘱,朕不得不循例问问,毕竟太子年岁也不小了,朝中已开始有人议论。”
“哼……”
万贵妃冷哼一下,蹙眉道:“我看谁敢胡言乱语,打不烂他的嘴。”
朱见深微微摇头:“人言可畏。”
万贵妃白了丈夫一眼,问道:“那陛下为何到现在都不易储呢?要不是这两天外人提及,臣妾尚不知,原来陛下已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爱妃,你怎能如此说呢?”
朱见深如同个妻管严般,急忙解释,“本来朕已准备发中旨,不过是例行找人问了问,方知昨日大明某地有可能发生了灾异之事……鉴于上天示警,朕不得已之下,这才暂且把事放下。”
“那……”
万贵妃问道:“灾异发生了吗?”
“这……”
朱见深略显为难,道,“昨天预测发生地动的地方,乃大明西北宁夏地界,距离京城好几千里路程……总需要一些时日才能验证,朕已着人去查探,相信很快就会有答案。”
万贵妃问道:“有了灾异,定好的事情就要取消?”
“朕还是那句话,人言可畏啊!”
朱见深苦笑道:“若宁夏真的发生地动,而朕又下旨易储,御史言官必然疯狂上奏阻止,朕必然不胜其扰,最后闹得朝野不宁不说,事情恐怕也会不了了之,毕竟谁都不敢公然忤逆上天的意思,包括朕在内。
“当然,朕并不准备就此将易储大计搁置……朕是这么想的,这次宁夏灾异无论是否发生,其后或许很长一段时间天下都是太平年景,只要无事发生,风平浪静之下朕再提出易储便无阻碍。
“朕这么做,其实也是抱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心思,毕竟若真是上天示警,公然与天意对着干,对朕跟爱妃的身体健康或许会很不利。朕未及四旬,年富力强,时间上完全耗得起……”
万贵妃一听,脸色顿时变得好看许多,却还是赶紧问道:“以陛下之意,无论宁夏是否发生灾异,易储之事不会变了,是吗?”
“对。”
朱见深肯定点头,“太子性子太过软弱,且体弱多病,恐怕很难担当国事。朕做这一切,也是为祖宗社稷着想,可谓用心良苦啊!”
万贵妃心中暗笑不已。
怎么皇帝的说辞,跟梁芳那个太监说的没什么两样?
换太子明明就是私心作祟,却非要把理由说得那么高大上。
万贵妃道:“那妾身就等着了,别到时又因为什么事给耽误了。”
“不会不会。”
朱祐樘笑着说道,“天下间哪儿有那么多灾异?待这次的事情一过,一切就算完结,年关前或许就可搞定。”
“好。陛下,咱们一言为定。”
万贵妃可不会惯着朱见深的坏毛病,说话就要把话给说死,你是皇帝更要金口玉言,绝不容更改。
……
……
丙子日过去,京师太平如常。
主要是因为宁夏发生的事情要传到京师需要几天,张延龄一点都不紧张,因为既然已在历史上发生过,就算因他产生一点蝴蝶效应,也不可能让一场既定的地震消弭于无形。
否则他就不是人,而是玉皇大帝了。
此时已是腊月中旬,家家都在采办年货,老张家也一样,因为张峦奉命前去太医院在京城大街上搭建的诊棚为人种药,平时还要兼着国子监的学业,有点顾不上家里,采办年货之事就由张延龄协同金氏去办。
张鹤龄虽然偶尔也会出面,但只能干点辛苦活,一旦从老娘那儿讨到点银钱就去买好吃好玩的东西,然后伺机跑出去疯玩,一整天都见不到他人影。
这天张延龄刚押送马车运了批年货回来,乃是几袋大米、面粉和布匹等物,车夫可不管卸货,揣着手等候,一切都要张延龄自己卸,等他把所有东西搬到院子里,马车离开,他抹了把汗,到厨房的水缸前打水洗脸。
“怎么不用井水?”
闻声出来的张玗进到厨房问道。
张延龄手上拿着干布,一边擦脸一边笑着道:“院子里的井无遮无掩,昨晚上冻了……姐姐不知道吗?这两天可真冷。”
张玗点点头,又问:“我的事……怎么样了?我是问,联姻的事。”
张延龄好奇打量过去,倒把张玗看得有些羞怯了,毕竟大姑娘家家的当着弟弟的面询问婚事,有点急着嫁出去的意思,让她觉得一阵害羞。
“不是说好了,姐姐只需等着应选太子妃便可吗?”张延龄道,“咱就在京城,要是朝廷给太子选妃,咱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那……爹就没在国子监中寻摸一下?”
张玗显然不想把鸡蛋都放在当太子妃这个篮子里。
如果女儿家的婚姻大事,都要靠那种天上掉金子的稀罕事来撑着,那这样的人生也未免太过离奇扯淡了。
至少张玗不会被老父亲和弟弟几句话蒙蔽,还是要着眼于现实。
而现实就是,等太子选妃还不如赶紧找个好人家,尽快把婚事给定下来。
张延龄道:“父亲刚进国子监,认识的人不多,年后监里又会来一批新人,他们中很多乃官宦子弟,初来乍到肯定想与人结盟联姻,到时姐姐就有机会了……
”姐,问你个事,要是你遇到一个意中人,与其情投意合,不料又选上太子妃……你会选哪个?”
张玗蹙眉:“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说完,张玗不理会弟弟,气呼呼转身走了。
张延龄看着张玗那婀娜的背影,心里也在担心,这姐姐……还真有点与众不同呢!她到底是选择嫁给爱情呢,还是嫁给现实?
就在张延龄琢磨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时,门口传来沈禄的声音:“贤侄,令尊可在家?”
张延龄赶忙迎出门:“姑父,您怎么来了?我爹去给人种药了,娘出门去采办年货,家里没人。”
沈禄道:“快,带我去找令尊。刚得飞马传驿,说是宁夏有灾异发生,因尚未得官府正式公文,尚不确定具体情况。
“李侍郎找令尊去商议此事。”
第五十四章 今时不同往日(求月票)
沈禄带着张延龄出门,招呼他一起上了马车。
张延龄掀开车帘,指向前方街道转角处,“离家不远,几步路就到了。”
沈禄点点头,正要让张延龄引路。
张延龄突然问道:“李侍郎为何不亲自来呢?”
“你说什么?”
沈禄一怔,随即微微皱眉,“延龄,令尊跟我说,你年岁虽小,却明事理,通是非,李侍郎何等人物,岂能随便造次呢?”
张延龄却道:“姑父,您或有不知,最近家父在太医院派来的人协助下,于城内设立诊病之所,为百姓种药,却受尽白眼。平时那儿没什么人去,家父明明可以到国子监专心读书,如今却被人晾在街头。”
沈禄有些诧异:“这怎么可能?李侍郎亲自向礼部打的招呼,太医院的人焉敢如此糊弄?你不会是弄错了吧?”
“没错!”
张延龄重重点头,苦笑道:“或许太医院的人没把李侍郎的话放在心里吧……总之家父受了不少苦楚,若是李侍郎能亲自前来,对家父表现出极大的礼重,情况自然大不一样。家父曾说,若预测宁夏地动之事兑现,他还有一件更要紧的天相灾异,要跟李侍郎说。”
“啊!?”
沈禄大吃一惊。
能提前几天准确预判出宁夏地震,已是不可思议之事,原来自己这位大舅子还有更牛逼的谶言等着他?
张延龄继续加注:“家父一直希望能出人头地,姑父既然出了手,那为何不再多帮一次?若是李侍郎肯亲自去见家父,当面鼓励,定会让家父提升信心,以后做事也会更加用心。”
“有道理。”
沈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道,“你先去找你父亲吧……你且告诉我地址,我立即去请李侍郎亲自到诊棚为你父亲撑腰。”
……
……
张延龄跟沈禄说明了张峦为人种药的诊棚具体在哪儿,随后便下了马车,一路小跑去见张峦。
此时的张峦,正悠哉悠哉坐在棚子外边,手撑着脑袋晒太阳,那吊儿郎当样根本就不像是给人看病的大夫,倒像个摆摊为人算命的神棍,不远处几人说说笑笑,状极轻佻,明明是来是给张峦打下手的,但从他们的反应来看,欠缺对张峦起码的尊重。
“你来作甚?”
张峦瞅见蹦蹦跳跳过来的儿子,一本正经地道,“为父早说过了,这里不用你帮忙,家里的事你撑着点……年货都采办完了吗?”
最初张峦来这处诊棚为人种药,的确是带了儿子前来助阵,因为当初在家乡时他们就是父子一起上阵,事半功倍,效率很高。
可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京城首善之地,可不像兴济的百姓那么好糊弄,人家又没听说过他的大名,再说他一个生员兼监生的名头在这进士、举人满地走的地头完全没有号召力,加上京城在杏林拥有话语权的人太多,随手拎出一个都碾压他,所以压根儿就没什么人来。
更主要的是,京城防疫工作做得好,天花发现一个隔离一个,疫病并没有流传开,自然没人会迫切去种药防病。
张延龄挂着一脸狡黠的笑意,凑到张峦耳边轻声道:“刚才姑父来家里找过你,还问我你在何处。”
“他来了吗?哪儿?”
张峦一听自己妹夫来了,突然打起了精神。
这几天他的确受了不少白眼,若是有个当官的来给自己撑撑场面,绝对能让他找回不少面子。
张延龄看了看左右,见没人注意,这才低声道:“宁夏那边已有消息传回,地动之事十有八九为真……李侍郎派他来请你过府一叙。”
张峦本来满怀期待,闻言眼神骤然变得冷漠,斥道:“你个孽子,休在这里胡言乱语,诚心拿为父开涮,是吧?”
说到这儿,张峦还是有意识地放低了声音,“你信口雌黄说什么宁夏地动,害得为父最近只能潜心在这里为人治病,就是图用心做事,换得李侍郎的宽宥……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呢?”
张延龄扁扁嘴:“爹不信就算了……我跟姑父说,他一个人来,还让父亲大老远跑李府一趟,太没诚意了,父亲矜矜业业为朝廷做事,却受人冷落,实在让人心寒。我让他请李侍郎亲自来诊棚见父亲。”
“什么?”
张峦霍然站起,差点儿就要挥手,突然意识到事情太过严重,就算把儿子打一顿也无济于事。
这巴掌不知是该往儿子身上招呼,还是往自己脸上糊?
张延龄退了一步,倔强地道:“我把事通知到,李侍郎一会儿就会抵达诊棚,父亲爱信不信。”
张峦哭笑不得,人像是麻爪了一般,来回踱步:“你个臭小子,光给为父找麻烦……人家李侍郎是何等尊贵的人物?他肯召见已是莫大的荣幸,你居然还敢蹬鼻子上脸……”
张延龄叹道:“爹,你将来可是要当国丈的人,能不能有点儿气势?在预测灾异这件事上,你跟李孜省乃通力合作的关系,现在是他有求于你……让他亲自来见,有何不妥?”
“我……你……哦对了,你说得可是真的?你姑父真的到过家里,还说……宁夏地动发生了?”
张峦忐忑不安,一颗心七上八下,只能眼巴巴向儿子求证。
“嗯。”
张延龄昂着小脑袋,一副不屑的模样,斜目道,“姑父说是通过特定渠道,派人八百里加急前去查实,官方的消息估摸明后两天就会传到京城。”
张峦数着手指头,道:“算算日子,的确也差不多了,可是……我张口胡诌宁夏会发生地震,怎可能那么凑巧就发生了?你且说,当日你与为父说那些,可是你……”
张延龄瞪大眼,一脸无辜地道:“爹,我说我出去找了个很有能耐的算命先生,花了几文钱,让他给我算的,你信吗?”
“嘿,你还拿为父逗闷子呢?”
张峦气得咬牙切齿。
张延龄耸耸肩:“情况紧急,现在不是计较这件事的时候,具体情形等回到家中,我可以跟你详加解释……
“眼下李孜省马上就要来诊棚,我跟他说,你还有个更厉害的谶言,关乎到太子储君之位安稳,沈家姑父这才肯回去请李侍郎亲自前来。
“父亲,这次你信还是不信?”
张峦整个人都呆住了。
被儿子耍了一次又一次,看起来自己好像每次都得了实惠。
可问题是,自己被蒙在鼓里,就像是被人牵着鼻子走,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父亲还是先听儿细说,父亲可一定要记牢了,尤其是一些说辞很关键,容不得出一点差错……
“不过还好,有儿在身边,到时若父亲实在记不住,儿在后面会稍作提醒,应该不会有问题。反正李侍郎之前就请你过府,这次他若肯亲自前来,就代表他对你有十足的信心,咱的机会来了。”
第五十五章 暗通款曲(求月票)
诊棚一角。
张家父子凑一块儿低声密谋。
旁边扎堆聊得正欢的几个人不时瞅过来,但他们懒得去问张峦有什么事,一方面是怕沾染上麻烦,另一方面则是没人重视张峦。
“这些家伙是什么人?”
张延龄对张峦面授机宜后,瞥了眼四周,不由好奇地问询。
张峦随着儿子的目光看了过去,随即摇头道:“他们都是太医院找来的人……先前仲太医来过一趟,坐了盏茶工夫就离开,其后就不见人影了,再后来就是这些人留在这儿帮忙。
“我问过了,他们全都在京师经营药铺,跟太医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基本都通晓医理,知道我不受太医院的人待见,他们便没给我好脸色看。”
虽然张峦先前骂儿子,但想到儿子是帮自己出气才让李孜省亲自来见,他便多了几分慈父之心,觉得儿子至少心是向着自己的。
张延龄笑道:“听说京畿之地,每到秋冬时节,大户人家为了防痘疮,都会从药铺买一些药回去,有备无患。这次父亲推广种药,彻底根除痘疮,等于是彻底断了他们的生意,他们才会对父亲如此冷漠。”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太史公诚不欺吾也!”
张峦感慨一句,又道:“不管怎么样,你所说的什么泰山地震之事,为父觉得不可乱说。
“宁夏之地好歹地处偏远,就算没发生地动,影响也不大,最多是被李侍郎怪责几句,大不了咱回乡种田,就此过一段清苦的日子。
“可要是妄自谶言泰山地震,那可是关乎朝廷社稷安稳的大事,一旦不成,很可能会给咱们家招来泼天的祸事,甚至可能脑袋搬家!
“做不得,做不得啊!”
张延龄笑呵呵地反问:“宁夏不是证实已经发生地震了吗?爹上次都敢说,怎么这次却不行?难道说父亲不相信我?”
“我信你?”
张峦声音陡然提高八度,怒斥道,“你的话,有半分可信度吗?”
张延龄正色道:“可是爹……想要帮太子保住储君之位,非有一件大的灾异发生,当今圣上才会改变初衷,否则易储可能就在近前。
“爹,你就相信我一回吧,之前我连宁夏地震之事都说中了,难道父亲这次不想再赌一把?要是这次成功了,你可就是太子殿下的大恩人,姐姐当太子妃之事可就十拿九稳了。”
“你……事情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吗?”张峦有些迟疑了。
张延龄对症下药可以说是非常准确。
以便宜老爹那一贯以之的投机分子心态,赌心可是极大的,尤其是想到背后所能带来的巨大收益,那可真是……
心潮澎湃呐!
就在父子俩来回拉扯时,没给张峦太多思考的时间,街路尽头李孜省的马车已经显现踪迹。
李孜省出行前呼后拥,大街上一下子热闹起来。
张延龄见张峦整理衣衫就要前去迎接,急忙提醒:“爹,你千万别忘了,我可是说你有大事要告知李侍郎,他才会亲自到诊棚来,要是你不提,那就是玩儿他!他不会给你任何面子的。”
“臭小子,闭嘴!老子迟早要被你害死!一边呆着去!”
面对喋喋不休的儿子,张峦只能无能地骂上两句,然后收拾心情去见大佬。
……
……
李孜省到来,并没有引发诊棚的人轰动,因为今天这位皇帝跟前炙手可热的大人物穿了身常服,无人认识,虽然跟随而来的仆从众多,人们都知道是权贵,但京城最不缺的就是达官贵胄了。
沈禄含笑走在前面,近前后赶紧把李孜省引到身前,郑重其事地向张峦介绍。
李孜省笑着拱手:“久闻张先生大名,本官今日终于有幸一见。
“咦……这里为何如此寒酸?不是让太医院的人过来支应吗?人都死到哪儿去了?怎么连个熟面孔都没有?”
既然是来给张峦撑场面的,李孜省自然要把表面功夫做足。
此时的李孜省太期待张峦还有什么“高见”了,这可是关乎他与皇帝身边一众僧道斗法是否胜出的关键节点。
若张峦是想靠谶言自己上位就不用说了,彼此存在竞争关系,李孜省怎么可能会给好脸色看?
可张峦的诉求仅仅是让女儿去应选太子妃,这就非常符合李孜省的利益,就算张峦当上太子的岳父,也只能跟他李孜省建立起同盟关系,互利互惠。
旁边有人走了过来,正是受太医院所托前来诊棚帮忙的几个人,他们平时经营药铺,也是见过大场面的,眼见李孜省一身便装,不由好奇地问道:“不知阁下是……?”
沈禄怒斥:“这位乃礼部侍郎、通政使李孜省李大人,你们是何等身份,竟敢如此无礼……去,让太医院管事的人来见!”
对面一听,好家伙。
李孜省从来都是朝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人物,都知道那是皇帝跟前排得上号的佞臣,今天居然见到活的了?
沈禄道:“太医院谁负责管理此事,赶紧去把人叫来!就说李侍郎亲自来督办京师种药防治痘疮时疫之事!”
几个替太医院出面撑场子的人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突然有个自称朝中一等一权臣的人出现在面前,怎么看都不靠谱。
但对方言之凿凿,加上这儿又是天子脚下,他们所能想到的对策也仅仅是赶紧上报。
反正验证李孜省真伪,不在他们的职责范围内。
“这群人,没个眼力劲儿,也不知太医院为何找了这么一群人来帮倒忙。”
沈禄口中连连训斥,话也是说给张峦听的,随即又恭敬地问道,“两位,既有要事商谈,何不寻觅个地方,就近找个雅舍?”
李孜省满面堆笑:“欸,岂能耽误张先生悬壶济世?在这里开设诊棚,乃是朝廷之意,我今日属于不请自来,实在是叨扰了……
“不能误了先生的大事,就在这里说话便可。”
张峦诚惶诚恐:“在下愧不敢当。”
李孜省笑道:“说此话可就见外了,先生乃当世大才,我能亲自上门求教,实乃三生有幸。”
沈禄朝一旁的人喝道:“看什么看,还不赶紧搬张椅子过来!”
“不用椅子,凳子便可。”
李孜省一点架子都没有,表现得很亲民,甚至亲自动手搬凳子。
那头太医院请来的人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心里都直打鼓。
这怎么还演上了?
堂堂大明数一数二的权臣李孜省,号称太师般的大人物,居然会亲自来这种地方,还显得如此平易近人?
说出去谁信?
第五十六章 嘴开过光
李孜省和张峦分别落座后,沈禄站在了一旁,张延龄则立于张峦身后。
李孜省笑道:“我也就不与你见外了,称呼你一声来瞻,咱平辈论交,你看可好?”
张峦谦虚地道:“不敢,不敢,学生何德何能?”
李孜省抬手:“客套话就不必说了,从你来京师时,我便知你是能人,还特地让汝学好生招待,你也不孚众望,就说这宁夏地动,现在虽不确定,但事已八九不离十。”
听了这话,如果说先前张峦还对儿子有所怀疑,现在整个人已然有点蒙。
我随便说说哪里有地震,真就有地震?
难道我这张嘴开过光?
随即张峦又想到,这会不会是李孜省找人暗中动手脚,明明没有地震,偏偏说真的发生了地震?
现在只是来跟我对口风的?
李孜省道:“不过地动这种事,朝廷一定会慎重对待,毕竟不管是地动本身还是灾后重建,朝廷都会倾注巨大的精力,自会派人细查,估摸需要旬月才能把事最终确定。”
张峦道:“李侍郎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在下按照您说的来办便可。”
“你可别误会本官之意。”李孜省急忙道,“本官的确是来感谢的,先前有所怠慢,还望海涵。”
张峦听得迷迷糊糊,心里也不确定了,地震听起来像是真的发生了,但事情怎么显得那么离奇扯淡啊?
你上来就这么客气,显得我帮过你什么大忙一样,这感觉像是被人蒙在鼓里,令人抓耳挠腮。
沈禄道:“来瞻,听令郎说,你除了预测宁夏会有地动外,还有旁的见地,乃涉及到星象变化和灾劫预测,不知是否有其事?”
李孜省听到这里,双目炯炯地盯着张峦。
张峦心下彷徨,却感觉儿子在背后推了自己一把,这才定下心神,点头道:“的确是有。不过……”
“但说无妨。”
李孜省心情那叫一个舒畅,笑着道,“若真能再成功预测国运,我为你请功,还有你说的事,我也定会出手相帮。”
张峦思忖了一会儿,这才鼓起勇气:“李侍郎,在下有句话,本不该问,但憋在心里,又忐忑不安。”
“你且说。”
李孜省道。
张峦道:“您到底是想帮当今储君,还是……袖手旁观?”
“什么?”
李孜省一怔。
这问题也太过直接了,以至于李孜省根本就没什么防备,以他的政治觉悟,绝对不会在人前谈这种事,马上环顾四周,发现除了张峦的儿子算半个“外人”,其余的人都被驱赶得远远的,应该听不到这边的对话。
沈禄喝道:“来瞻,不可造次。”
张峦脸色如常:“心有疑惑,不吐不快。”
“哈哈哈。”
李孜省在短暂沉默后,突然爽朗大笑,“还是来瞻你口直心快,此话也就是你来问,换作旁人,我定当他胡言乱语。明说了吧,大明储君乃国之未来,我等身为臣子,岂有不伸手相助之理?”
在这件事上,李孜省倒也没胡说,他的确是想帮朱祐樘,这也是在朱祐樘继位后为什么会赦免他罪行的原因。
但怪就怪李孜省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了,加上朱祐樘保他的心不是很强烈,才令他病死在狱中。
而邓常恩之流就没他那么好运了,甚至是早前已回乡的妖僧继晓,都被朝廷逮回来杀了。
张峦道:“那就是相帮了?”
李孜省笑道:“你有话直说便可。”
张峦又是一咬牙,猛一跺脚道:“那在下就直话直说了,本月还有一处或有地动发生,这次的事将比宁夏地动更加严重。乃是……泰山之地。”
尽管李孜省对张峦的谶言已抱有极大的期待,但听了这话,还是震惊得无以复加,腾地站了起来。
“呃……”
张峦一看李孜省起立,也赶忙站起身来,刚要解释两句,却被李孜省开口打断。
李孜省道:“来瞻你可是说,泰山本月将会发生地动?这可是关系国祚之大事,不能信口开河啊。”
张峦道:“不不不,在下只是依理推测,或不作准。”
“你……”
李孜省呆了一下,又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张峦,这下脑筋都快拐不过弯了。
你言之凿凿说泰山将发生地震,却又拿出这种死出样,到底你是有自信还是没自信哪?
那我该不该信你的话?
沈禄在旁道:“李侍郎,看来事不会有假,泰山若真发生地动,必关乎我大明江山社稷安稳,眼下说来,便是涉及储君之位。
“所以来瞻才会提出先前的问题……看来是有所顾虑啊!”
说着,沈禄给了张峦一个鼓励的眼神。
好似在说,算你有能耐,居然直接谶言泰山地震,还提前做出铺垫,我看好你。
这会儿不但李孜省在投机,就连沈禄都想跟张峦进行绑定,可能是先前宁夏地震之事给了他俩极大的信心。
沈禄乃举人当官,前途注定有限,在如今的大明朝他想要打破职场天花板,必须找准机会往上爬。
李孜省一脸严肃:“几时会发生?”
张峦努力制止自己想要看儿子的冲动,装出一副高人样,掐指一算:“十日之后。”
“也就是壬辰日?”
李孜省又问。
“嗯。”
张峦重重点头。
此时的张峦已不敢抬头与李孜省对视,生怕被对方看穿自己内心。
张峦心下也很好奇,若宁夏地震没发生,这位李侍郎怎么会对我的话如此重视?难道真如延龄所言,先前的预测应验了,他才会继续采信我话,否则此时的他急于撇清关系,根本就不会到诊棚来。
李孜省道:“陛下对易储之事早下定决心,若泰山真在此等时候发生地动,必定意味着上天震怒,故降下警示,易储再难进行……若真如来瞻你所言,太子之位必将稳固。”
张峦心里疑惑。
泰山发生地震,对太子真有这么大帮助?
一旁的张延龄却知道,李孜省所言非虚。
《万历野获编》曾有记录:
“……会泰山震,内灵台奏:‘泰山震方,应在东朝,必得喜乃解。’上始诏为太子选妃,而储位安矣。”
意思是,朱祐樘太子储君之位,一直到泰山地震过后才算是正式确定下来。
当时由内灵台,也就是钦天监上奏,而在幕后掌控钦天监的人正是李孜省。
李孜省谨慎地问道:“来瞻,此事你可有对外人言?”
张峦摇头:“不曾。”
说到这里,张峦心里有些发怵。
这事是有人通过我儿子之口转告我的,既然那谶言泰山地震之人告诉了我儿子,我哪里知道他有没有告诉别人?
不过转念一想。
这事跟别人说,别人也只当是笑话。
只有给李孜省这样能直达天听的人讲,且李孜省还采信了,那这件事才有实际意义。
难道这才是有人通过我儿子之口,把事告诉我的根本原因?
第五十七章 报与不报(求月票)
沈禄见李孜省脸色阴晴不定,显然在琢磨利害得失,不由道:“李侍郎,若事真如来瞻所言,且还由您报上去,让陛下打消易储的念头,那您对太子可谓恩同再造啊。”
李孜省道:“话不能乱说。”
沈禄道:“在下一心相助李侍郎,才会如此直言。换作他人,岂敢胡言乱语?”
李孜省嘀咕道:“我的职责乃是奉皇命预测灾异等事。就算我将泰山地动报上去,陛下最后打消易储的计划,只怕太子也未必会觉得我有出手相帮过。”
张峦听到这里,突然望了张延龄一眼,心里慨叹,我儿神奇啊,连李孜省的这层顾虑他都提前预想到了?
或者说,我儿背后那是一位绝世高人?
张峦道:“李侍郎,您看情理是否如此,若小女能入选太子妃,将来由小女将此事告知太子殿下,那太子不就知道……一切都是李侍郎背后运筹帷幄?”
“哦?”
李孜省脸上露出笑意。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你个老小子,为了帮女儿选上太子妃,竟能说出如此打动我的言语。
高啊。
沈禄道:“就算李侍郎在太子选妃之事上相帮,可那么多候选者,且入选者还要经过太子最后的遴选,怎确保就是内侄女选上呢?”
张峦道:“在下是这么想的,或可由李侍郎暗中牵线,使之以书信往来,对太子泄露隐情。而这封信,又是以小女的名义所写……或许……可以……嗯嗯……”
说到后来,连张峦自己都觉得不太靠谱,竟结结巴巴起来。
李孜省却瞬间明白什么,笑着道:“你这是想让令嫒与太子暗通款曲?如今太子势单力薄,若有人暗中相助,他或许还真的会倾心。来瞻,你的心思不浅呐。”
李孜省对张峦越发热情了,除了提供谶言,还能给出行之有效的建议,人才哪!随即他便开始探究般,问询了张峦有关周易算经,以及天文地理等方面的内容。
不出任何意外,张峦露怯了。
吞吞吐吐半天,最后张峦道:“在下并不精通这些,如同为人治病的本领一般都很肤浅,望李侍郎见谅。”
李孜省闻言大感意外。
不过李孜省好歹也是经历过各种大场面的人,他不由会去想,张峦是不是故意在他面前保持低调?
明明有真本事,但偏要装出无能的样子,以防止遭到他妒忌和打压?
可详细问询几句,他才发现,张峦不像是装的,倒像……真的是绣花枕头一包草!
“来瞻,看来你还是适合在国子监中做学问,朝中事务,对你来说似乎有些遥不可及啊。”李孜省笑着调侃。
张峦无奈道:“在下也明白无治国安邦之能,本求能考中举人,选官造福一方,但后来发现,或不适合走科举之途。进国子监,也是图修习学问,提高充实自己。”
李孜省微微点头:“若将来令嫒应选太子妃成功,你还是有大好前途的,倒不能妄自菲薄。这两日府上将设宴,到时给你送来请柬,你过府咱再细谈。”
“是,是。”
张峦一听,李孜省还要请他上门饮宴,瞬间感觉又有利可图。
随后李孜省随便寒暄几句,便带着沈禄离开了。
到最后,也没赶上太医院的人过来,李孜省便这么走了,简直是虎头蛇尾。
当然也不需要李孜省亲自出面,他留下了一个随从,并给太医院去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相信那些懈怠的太医会立即紧张起来,把种药之事提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张峦的待遇也就随之水涨船高。
装逼打脸、纳头便拜的桥段通常只出现在通俗小说里,现实中大家都是成年人,不会当面撕破脸,保持一个相对的默契才是最重要的。
……
……
“李侍郎,您看来瞻他,虽有本事却不争功,为人踏实勤恳,将来或可助您一臂之力。”沈禄与李孜省离开后,不由说起了大舅子的好话。
李孜省道:“他一心当国丈,还能说他没野心?”
“这……”
沈禄没想到,李孜省居然对张峦戒心重重。
李孜省嘀咕道:“说来也让人惊奇,如此一个不通易理之人,却敢屡屡突破极限,做那堪舆玄空的勾当,胆子倒是很大。一介乡野草民,考中个生员,已是祖上有福,却削尖脑袋往权贵圈子里钻,甚是少见呐!”
沈禄一听,李孜省对张峦的评价似乎不高。
完全把张峦当成那种夤缘攀附的小人。
不过想到李孜省也是这种出身,沈禄也就释然了,这大概就是世人所说的,同行是冤家。
沈禄道:“那泰山地动之事,可信吗?”
李孜省瞄了沈禄一眼:“关于宁夏地动,你提前可觉得有可信度?”
沈禄点头:“自然是有的,他人在宫外,对于宫里的事本茫然无知,却能推测出那么多,既然敢提出宁夏会发生地动,想来不至于无的放矢。”
“道理其实一样。”
李孜省内心的思想斗争也很激烈,迟疑好半响他才又道,“我也想不明白,若泰山地震之事只是他信口开河,这么做对他有何好处?只是想利用于我,把这件事报上去?让陛下暂时打消易储念头?”
沈禄问道:“他会不会仅是想让太子觉得,他有心相助?”
李孜省想了半天也不得要领,摇摇头道:“我见过那么多人,自问也算能看透世间百态,可遇到这张来瞻,从他身上却瞧不出丝毫端倪。这才是让人最感到担心的地方。”
沈禄惊讶道:“来瞻他……”
李孜省道:“我不是说他装腔作势,而是觉得他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说他不争名逐利吧,他却妄想当国丈。说他不求上进吧,所做之事却都非其本分……这种人,看不透啊。”
沈禄想了想。
大概明白李孜省是什么意思。
张峦就是个矛盾综合体。
怎么形成的这局面,沈禄也想不明白,当然二人都没往张峦身后立着的小子身上考虑,如果他们弄明白这一切都是张延龄在背后唆使,而张峦只是个幌子,张峦自己很多事情也是被牵着鼻子走,他们就能想明白了。
沈禄道:“泰山地动之事,可要上报?”
“当然要报。”
李孜省斩钉截铁道,“这可是赢得圣宠的好机会,且能相助太子,可说是一举多得。不过方式方法上,可要有讲究,泰山地动若是信口胡言,陛下事后必定会追究责任。”
沈禄请示:“那就以张来瞻的名义上报?”
李孜省摇头道:“不!还不到让他出面的时候。其实堪舆玄空,以及谶言灾异等事,有时候未必需要把话说满,我只需说,有天象灾异呈现,祸在东方,再跟陛下提及,或有地动发生于泰山。哪怕事后证实没有,我也能找补,就说这灾祸只是应在东方,具体是何尚不明确。”
沈禄这才知道,李孜省在糊弄帝王方面也是高手。
他心想,本来什么天机不可泄露都是方士说的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让世人自行去猜。
发生了,世人都竞相作那事后诸葛亮,一个个都会把谶言当成是准确的预言,称奇不已。
但其实都是牵强附会罢了。
第五十八章 鸿雁传书
送别李孜省后,张峦仍旧心潮澎湃。
人生第一次见到朝中高官,甚至还得到高官本人的欣赏,突然成为这牛逼人物的座上宾,前途一片光明……
张峦觉得自己的人生已臻至巅峰,由衷地发出感慨:“这李侍郎,可说是一位能人,礼贤下士慧眼识珠,难怪他能在朝中无往不利。”
张延龄笑道:“爹是不是还想说,他是伯乐,能把你这匹千里马给挑出来?”
“你个臭小子。”
张峦瞥了眼四周,然后低声喝道,“泰山地动,到底是怎生回事?你该知道,这泰山地动可不比宁夏,若是谎报,为父或会被下狱问罪!”
张延龄道:“明明是李孜省上报的,又不是咱,爹你担心什么?”
张峦道:“你不懂,这么大的事,李侍郎肯定不会以自己的名义上报,无论如何都会把我给牵扯出来,这才是我的人生大考啊。”
“爹想多了。”
张延龄脸上带着奚落的笑容,“在李孜省眼中,爹就是个工具人,他利用爹,绝不会把事的功劳或过错推到爹身上,因为在他眼里,爹还不够格。”
“你说什么?何为……工具人?”
张峦听得一头雾水。
张延龄扁扁嘴道:“总的来说,爹只对李孜省一个人负责,若是爹的谶言命中,奖励是李孜省来发,若是说错了,罪过也是由李孜省来罚。
“目前看来,错误的代价仅仅是李孜省不再相信爹,除此之外其实没有更大的损失,爹就不要再给自己加戏了。”
张峦想了想,尽管不想承认,却觉得儿子所说在理。
他眼下只是李孜省的私人幕僚,平常李孜省身边必定有一堆拥趸,他张峦跟那群人本身没什么本质的区别,所提意见,就看李孜省是否采纳。
张峦道:“所以你才会跟为父说,让你姐姐给太子通信?信上写什么内容?”
张延龄道:“其实很简单,咱别告诉姐姐信是交给谁的,只需要将宁夏地震之事,以及泰山地动的谶言,提前告知太子,劝太子心安便可。”
“太子会信?”
张峦撇撇嘴,“如此荒诞不羁,谁会采信?”
张延龄道:“太子信不信不要紧,咱要的就是另辟蹊径,只等事后泰山地动真的发生了,你说太子会不会对这封信重视起来呢?”
“哦?”
张峦想了想,一时又陷入沉默。
张延龄道:“现在爹只是给李孜省当幕宾,所说的话也只需要向李孜省负责,可我们要让太子知道,其实一切的谶言都来自于咱。是咱一直在暗中帮太子,帮他渡过易储的危机。”
张峦道:“李孜省到底是老狐狸,他能看不透其中关节?”
张延龄笑道:“爹说错了,李孜省现在就已经看透了,但他会容许我们这么做。因为他需要一个跟太子联系的纽带,这个人谁都不合适,唯独只有太子妃的父亲,未来的国丈,才合情合理,且最符合他的利益。”
“你说什么?”
张峦脸上现出讶异之色。
显然很多事,张峦自己没去考虑,就算让他去盘算利害得失也想不清楚。
张峦到底没有从政经验,不知道权力场上的弯弯绕绕。
张延龄道:“父亲不妨设身处地想想,换任何一个人,帮李孜省和太子穿针引线,太子会轻易信任?还是说李孜省会相信这样一个人?”
张峦皱眉:“那换作是我,李孜省就会信任了?”
“如果父亲你只是他身边幕宾,只懂得推算天机,他必然不会信任,甚至还会加倍防着你。可要是你成为国丈,势单力薄的太子必然要仰仗于你,而父亲在权力场上又需要倚仗李孜省,那李孜省就能对父亲放心了。”张延龄笑道。
“什么意思?”
张峦脑子明显不够用了,皱着眉头问道,“他不怕我当了太子妃的父亲,甚至将来当上国丈,将他一脚踢了?甚至把预测宁夏和泰山地动的功劳,全都揽在自己身上?”
张延龄道:“爹你想多了。这两件事都是李孜省亲自上报,父亲如果想以之在太子面前邀功,必须要彰显其功劳。你们二人缺一不可。”
张延龄看张峦还是一知半解的样子,不由叹道:“父亲,说白了,你要是还想在这场权力游戏中占得一席之地,就必须让姐姐当上太子妃。否则不但提前预知灾异的功劳不归咱,李孜省未来也会对我们弃如敝履。
“只有你当上国丈,咱跟李孜省才是平等合作的关系,甚至可以在未来的合作中掌握主动权。”
……
……
下午回到家,张峦先进房跟家里人交待几句,随后张玗便收拾心情来见弟弟,而张延龄已为她准备好了笔墨纸砚。
“爹说让我来找你,说要写一封信……给谁写的?”
张玗坐下来,一副文静儒雅的模样。
张延龄一边研墨,一边道:“给一个很特别的人,所写内容,就按我给你打的草稿誊录便可。”
张玗嘟嘴道:“给谁写信都不能说?难怪爹说你最近神神叨叨的。”
张延龄好奇地问道:“爹还说什么了?”
张玗支着脑袋想了想,“爹问娘你最近去过哪儿,见过什么人。娘说你这几天一切都很正常,还催促爹给你寻先生。
“爹说让娘多盯着你一点,要是见到什么不寻常的人,必须及早告诉他。二弟,你到底见过谁,爹怎么好像防贼一样防着你?”
“呵呵。”
张延龄笑了笑,难得老父亲开始有觉悟了。
这是看得出来,他这个儿子跟以前有很大的不同,准备揪出隐身在他背后的“高人”。
“姐,你觉得我是贼吗?”
张延龄问道。
“切,爱是不是。”
张玗拿起弟弟所写的信件底稿,仔细看过后,微微皱眉,“我还以为你所写有什么了不得的学问,全都是平铺直叙,连我都能看懂。你说的什么泰山地动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延龄道:“现在我们是要提醒一个人,告诉他再过几天,泰山之地将会有地震发生,让他静心等这次地震结束,他面临的灾祸就会过去。”
张玗不解地问道:“何地发生地动跟这个人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住在泰山脚下?”
此时的张玗只是个待字闺中的小妮子,别说大明朝堂之事,就算是窗外事她都不懂。
张延龄笑道:“姐姐根据我说的写就行。你现在是在做好事,你安慰了这个人,他会感谢你的。
“以后,说不定他还会报答咱呢。”
“你小子奇奇怪怪的。”张玗继续蹙眉,“要提醒他小心,你和爹写这封信不行吗?非要我来写?”
张延龄道:“这也是在帮姐姐你啊。”
张玗啐道:“呸,我才不信呢。”
张延龄笑呵呵道:“让一个人记着姐姐的恩情,难道不好吗?以后无论天涯海角,你对他来说都是恩人,将来他飞黄腾达了,一定会想着今日你的提点之恩。”
张玗想了想,道:“你说得挺好的,可他到底是谁啊?连是谁我都不知道,以后他能准确找到我报恩吗?”
“能,一定能。”
张延龄鼓励道,“姐姐只管写便是。”
张玗提起笔,却显得力不从心:“好久没写字了,这上好的宣纸,写坏了可就不妥了。”
张延龄道:“姐姐放宽心,我在旁给你盯着点。”
张玗指了指门口:“就是因为你在身旁,我才怕写坏……你先出去,我写完再叫你进来。”
第五十九章 功在千秋(求月票)
张玗就这么在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张峦和张延龄父子俩给利用了。
待信写好后,张峦随之进来。
张峦看完信上的内容,侧头问道:“这么一封信,太子真的会重视吗?”
旁边的张延龄道:“咱现在去担心这个作甚?爹明天一早,赶紧把这封信交给沈家姑父才是正理。”
“唉!”
张峦愁眉苦脸,“我是怕,太子以为我们是歹人……突然在禁宫中收到这么一封来历不明的信件,太子岂能没有防备之心?
“事情要是捅出去,让人知道我们暗中与太子有书信往来,后果不堪设想啊!”
张延龄笑道:“爹你就放宽心吧,太子现在储君之位朝不虑夕,他比我们更怕被人说他私自与宫外的人联络。”
张峦道:“那我们还写信给他?不怕东窗事发?”
张延龄道:“信是李孜省交给他的……以李孜省在宫里的人脉,把一封信悄无声息递到太子手上,有难度吗?
“只要太子和李孜省不对外泄露,那这件事基本就会太平无事。太子知道是李孜省帮他传信,高兴还来不及呢,难道太子就不想结交李孜省以助其摆脱当前的困境?”
“哦。”
张峦好似明白什么,点头道,“你是说,太子急需帮手……连他都很器重李孜省?”
“器重说不上,此时的太子空有名头,无权无势,根本就没那资格……如果太子懂得隐忍,就清楚不该与李孜省建立起密切联系……现在咱们只是给他个契机而已。爹到底怕什么?”
张峦一脸愠色:“我当然怕泰山地动之事子虚乌有,何等道行之人,才敢说某地会地动,那儿就真有地动?
“若世上真有这般神人,何至于让为父来替他传话?”
张延龄笑眯眯道:“爹,那位真的是高人,你不信就算了。”
此话一出,张峦顿时心安不少。
张延龄琢磨了一下,自己好像也没欺骗这个老帮菜。
他从未来回到这个时代,且熟知历史,上哪儿去找他这样的高人?
……
……
翌日上午,徽州会馆。
秦掌柜接待风尘仆仆赶到京师的神医汪机。
“不少滞京徽州人氏,得知先生不日就将抵达京城,纷纷来访,说是请先生过府一叙。他们家中有人染恙在身,希望先生能为之诊治,诊金方面不会亏待,小女子也特地准备了一份薄礼。”
秦掌柜并未一上来就提张峦之事。
显然秦掌柜也瞧出来了,有关张峦防治痘疮疫病的真假,汪机似乎看走眼了,不愿主动揭破伤疤。
汪机却并不避讳这些,道:“我尚未进城,就听说太医院的人帮张峦设立问诊之所,为京城百姓种药防病……不知可有此事?”
秦掌柜没正面回答,而是看向一旁的徐恭。
徐恭道:“回汪先生的话,的确如此。这两天我们派人时刻盯着,发现京师本地的人信张监生的很少,那里非常冷清,只有零星几个即将南下的商贾,或是河间府人氏才会前去种药。”
汪机问道:“那不知他的药,到底效果如何?”
秦掌柜劝说道:“先生刚到京师,还是先作休整,不必一来就过问此等杂事。”
汪机叹道:“我未曾想到,他那防治痘疮的方法到现在居然都还有人信,我也不明白他到底以哪些药配伍,毒性如何,种药之人会不会有发烧发热等不良反应,又如何让朝廷信任其举行之有效?”
秦掌柜立即让徐恭拿出一封信函。
“这是?”
汪机满脸不解之色。
秦掌柜道:“这是我们通过关系,从太医院那里拿到的张峦治病救人的药方,说浅白些,他是用患上痘疮的病牛体表的脓包液,种到人身上。
“据说人种了此药后,反应极为轻微,绝大多数人甚至没有症状,但神奇的是却像是得过痘疮般,以后终身都不再为病邪所侵……不过我是拿此当笑话看的。”
“病牛?”
汪机惊讶不已。
他打开信件,仔细查看上面的内容。
秦掌柜道:“先生乃当世杏林大家,可以做个鉴定,他如此行径,是否是拿大明百姓的安危当儿戏?要是此种防治疫病手法在未来某个时间段突然失效,导致痘疮大规模爆发并迅速蔓延,只怕他的命完全不够赔!”
这话其实也是在变相宽慰汪机。
虽然现在看起来他的种药之法有一定效果,但谁知长久下来,会不会祸国殃民呢?
所以咱先心安,静观其变。
汪机面带震惊之色,细细回想学过的典籍,不由点了点头:“古书中曾记载,牛得痘疮后,病状较轻,只说牛乃是因人而得痘疮,却从未有人提过牛的痘疮传染了人后会怎样。
“那张监生对于医理所见甚浅,稍微与其深聊几句便漏洞百出,让人生笑,所以之前我才会断定其为骗徒。
“但现在看来,他的见地极为高明,很可能是实践中得出的真知,如此一来……以后岂不是……”
秦掌柜急忙问道:“怎样?”
汪机放下写有药方的信函,叹道:“以后很可能,痘疮之顽疾就此在华夏大地销声匿迹。”
秦掌柜瞪大了凤眼:“不会有先生说的那么神奇吧?”
“唉!”
汪机道,“说起来,之前还是我太过冒失,只与他见了一面,并未详细问及病因和医理,也未跟他求教具体的诊治方法,便说他是欺世盗名之辈,实在是鲁莽了啊!”
言语间,汪机显得很自责。
徐恭在旁道:“汪先生您大可不必太过抬举其人,想那张监生乃用病牛的脓包液往人身上种,让人没病找病,这也太过冒失了。”
汪机道:“你们或有不知,如今华夏之地唯一能防痘疮的方法,就是痘衣法,乃用得过痘疮之人所穿衣物,给未得痘疮的人穿上,以此染病,或能因发病症状轻微而阻挡斯人再得痘疮。
“而张监生采取的种痘法大概便采用了此医理,而牛身上的病症状只会更轻微,比之痘衣法更为安全稳妥,若验证为真,那意味着谁种过他的药,以后都不会再染上痘疮,终生有效。”
“那传言为真?”
秦掌柜本来还没觉得如何,等听了汪机以专业角度解读,随即便感觉到,自己之前好像误入歧途,完全理解错误了。
感情种过药的人并不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也不是一时防病,而是终身免疫……
这对大明百姓的影响可太大了。
汪机点头:“若事可行,实在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只是目前还需时间证明。不知可有……已种过药的去密切接触正好感染痘疮之人,以检验效果?”
意思是问,有没有做过活体实验。
“未曾……”
秦掌柜摇摇头,继而解释道:“痘疮之病异常凶险,人患上后生死在五五间,未有人敢于尝试。”
汪机道:“如此说来,我倒可以一试。”
“先生不可。”
秦掌柜急忙劝说,“您乃大才之人,岂能以身犯险?再过一些时日,想来就会有更多的消息验证。”
汪机叹道:“可如此才是最快且行之有效之法。”
一旁的徐恭也赶紧劝说:“先生实在没必要如此,其实在河间府,有的人家就发生过……种药之人平安无事,未种药之人却很快就发病。此事只需派人去痘疮时疫爆发地,详细验证便可。”
第六十章 有担当
紫禁城。
乾清宫。
朱见深正在召见李孜省和邓常恩二人,旁边立着司礼监掌印太监覃昌。
覃昌笑道:“今日一早刚传到京城的消息,说是宁夏地动,夜发三次,都乃丙子夜发生,与李侍郎的谶言不谋而合。自古以来能提前准确预测地动者,李侍郎可谓第一人。”
如此推崇,让李孜省面目有光。
而一旁的邓常恩却气得脸都绿了。
李孜省好似示威一般望向邓常恩,笑着道:“陛下,臣不过是用扶乩之法进行推演,事成与否不敢完全保证,如今地动真的发生,臣惶恐……好在没有耽误朝廷大事。却不知是否还需派人求证?”
这话是对邓常恩说的。
你难道不怀疑,下面的人跟我勾结,没地震非说有地震?
你尽管派人去查,我才不怕呢!
朱见深望向邓常恩,问道:“邓卿家,你认为呢?”
邓常恩躬身道:“臣以为,李侍郎不愧为我大明第一国师,所做预测准确无误,令人钦佩不已。”
不是邓常恩不想质疑,实在是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跳出来挑刺,会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且某些时候,他跟李孜省有着共同利益,毕竟他们都是方士,如果皇帝有一天突然不相信方士之言了,两人都要被赶出宫廷。
朱见深微微点头:“地动是发生了,但下面人汇报,并没有太多人畜损害,这大概也是上天庇佑吧。
“朕思来想去,或是某些地方做得不好,开罪了上天,朕打算……公开讨论东宫的过失,由太子来承担过错,你们以为如何?”
自古以来,若是发生灾异等事,都需要有人出来背黑锅。
一般都是皇帝下罪己诏,再或是由大臣上奏自己请辞,说自己做得不好,但这次朱见深直接把黑锅扣在太子头上,易储之心已是昭然若揭。
邓常恩赶紧道:“臣附议。”
覃昌站在一旁,面色平静,显然也没有反对的意思。虽然覃昌在司礼监名声不错,但他却不像怀恩那般嫉恶如仇,也不像怀恩会为了易储之事跟皇帝争论不休,他更像是个谨小慎微的老好人,凡事不出头。
朱见深满意一笑,道:“既如此,诏书就由你们来拟定,不日下发,就当是代太子为万民请罪。”
李孜省突然道:“陛下,臣最近又扶了一乩,得出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
在场几人,齐刷刷把惊诧的目光落到李孜省身上。
邓常恩的眼神中更是带着几分羞愤,好似在说,之前没跟你计较,你应该适可而止,现在居然变本加厉了?
朱见深明显呆了一下,随即怒气冲冲道:“李卿家,你应该知晓朕的意图是何……若确实不当讲的话,那就别讲了。毕竟宁夏地震之事已成过去,前尘不计,实不该拿过去发生之事来推测未来的国运。”
言外之意,不管宁夏发不发生地震,朕易储的心思非常坚定,谁都改变不了,就算是你李孜省也不例外!
李孜省却拿出忠心耿耿的姿态,神色肃穆,义正词严:“臣推测出,八九日后将会有灾异发生于东方,且关乎大明国本。”
“你……你在说什么?”
朱见深本来还很佩服李孜省的本事,但听了这话,不由气血上涌,一张白皙的脸涨得通红,显然气得不轻。
都让你别说了,你怎听不进去劝?
邓常恩在旁冷眼旁观,状极惶恐,心里却乐开花,得罪了皇帝,看你李孜省这次怎么死!
覃昌却像是把握到什么了不得的信息,赶紧发问:“李侍郎,您是说,把罪责归于东宫这件事,有值得商榷之处?”
李孜省道:“陛下,臣绝不帮任何人说话,只是为大明国运考虑。臣先前把宁夏地动之事说出来,并非为了彰显己身能耐,也非为邀功,实在是为陛下考虑。”
“嗯。”
朱见深此时已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若那件事是几天前做的,正好又碰上宁夏地动,的确要被朝臣无休止提及,说是朕的决定惹怒了上天,非让朕下罪己诏不可。”
那件事,也就是“易储”。
朱见深此话一出,等于是变相承认,李孜省提前预测地震,算是帮他朱见深化解了危机,而不是帮太子。
李孜省再道:“臣推算这一卦,乃说不利于东方,事关大明国本。以臣所见,或是……还会再有一次地动,或是旁的什么灾异,也将在近日发生,陛下何不再等等呢?”
邓常恩终于忍不住了:“李侍郎,你的话,怎么让人听不明白呢?就算再有地动,你能说,这不是太子造成的?”
连覃昌这个老好人都看不下去了,主动道:“李侍郎的意思,会不会是在说,上天接连降下警示,乃是要维持大明的国本?”
朱见深不耐烦道:“话无须藏着掖着……明确说吧,朕要另立太子,现在做决定不合适,是吗?李卿家,你直接把话挑明即可!”
李孜省道:“臣认为,这一卦跟太子休戚相关,且关乎到上天警示。陛下在易储之事上,应当三思而后行,或等到年后再行定夺也不迟。”
朱见深皱眉不已:“现在不定,非要等到年后?难道说还会发生地震?亦或是山洪海啸?现在明明是寒冬腊月……”
邓常恩道:“李侍郎,你不会是想说,太子有上天庇佑,若是易储,上天就会降下神罚,不利于大明?”
“是吗?”
朱见深听到这儿,脸色立变。
他本已做出决定,现在却要被什么上天的意思给阻止更改,一时间让他无法接受。
李孜省马上矮身叩拜:“臣一心为大明江山社稷着想,绝无私心,臣认为易储之事应当暂缓。”
朱见深道:“你且明说,你推测出的灾劫到底是什么?竟事关易储?”
尽管李孜省想好了各种说辞,但也没想到皇帝态度如此坚决,心念一转,硬着头皮道:“回陛下,臣或有推测不对的地方,无的放矢,但事到临头却不得直言……这不利东方之谶乃是说……泰山将有地动发生。”
说完这句话,乾清宫内瞬间安静下来。
别说邓常恩和覃昌了,就连九五之尊,掌控天下人生死的朱见深也好像被人点了哑穴一般,木讷半晌。
最后或许是朱见深发现宫殿内氛围太过尴尬,勉强一笑,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太子请罪还有易储之事从长计议,先等等看看。”
说完,朱见深仿若失神般,嘴里念念叨叨,起身往后庑去了。
显然若是泰山真的发生地震,那就不是上天发出警告了,简直就是老天爷指着朱见深的鼻子开骂,你这个皇帝不称职,趁早滚粗。
不管你皇帝信不信邪,至少天下万民都会这么认为。
更何况,朱见深还是个极度迷信的皇帝,非常担心这种情况出现。
都让你别说了,你怎听不进去劝?
邓常恩在旁冷眼旁观,状极惶恐,心里却乐开花,得罪了皇帝,看你李孜省这次怎么死!
覃昌却像是把握到什么了不得的信息,赶紧发问:“李侍郎,您是说,把罪责归于东宫这件事,有值得商榷之处?”
李孜省道:“陛下,臣绝不帮任何人说话,只是为大明国运考虑。臣先前把宁夏地动之事说出来,并非为了彰显己身能耐,也非为邀功,实在是为陛下考虑。”
“嗯。”
朱见深此时已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若那件事是几天前做的,正好又碰上宁夏地动,的确要被朝臣无休止提及,说是朕的决定惹怒了上天,非让朕下罪己诏不可。”
那件事,也就是“易储”。
朱见深此话一出,等于是变相承认,李孜省提前预测地震,算是帮他朱见深化解了危机,而不是帮太子。
李孜省再道:“臣推算这一卦,乃说不利于东方,事关大明国本。以臣所见,或是……还会再有一次地动,或是旁的什么灾异,也将在近日发生,陛下何不再等等呢?”
邓常恩终于忍不住了:“李侍郎,你的话,怎么让人听不明白呢?就算再有地动,你能说,这不是太子造成的?”
连覃昌这个老好人都看不下去了,主动道:“李侍郎的意思,会不会是在说,上天接连降下警示,乃是要维持大明的国本?”
朱见深不耐烦道:“话无须藏着掖着……明确说吧,朕要另立太子,现在做决定不合适,是吗?李卿家,你直接把话挑明即可!”
李孜省道:“臣认为,这一卦跟太子休戚相关,且关乎到上天警示。陛下在易储之事上,应当三思而后行,或等到年后再行定夺也不迟。”
朱见深皱眉不已:“现在不定,非要等到年后?难道说还会发生地震?亦或是山洪海啸?现在明明是寒冬腊月……”
邓常恩道:“李侍郎,你不会是想说,太子有上天庇佑,若是易储,上天就会降下神罚,不利于大明?”
“是吗?”
朱见深听到这儿,脸色立变。
他本已做出决定,现在却要被什么上天的意思给阻止更改,一时间让他无法接受。
李孜省马上矮身叩拜:“臣一心为大明江山社稷着想,绝无私心,臣认为易储之事应当暂缓。”
朱见深道:“你且明说,你推测出的灾劫到底是什么?竟事关易储?”
尽管李孜省想好了各种说辞,但也没想到皇帝态度如此坚决,心念一转,硬着头皮道:“回陛下,臣或有推测不对的地方,无的放矢,但事到临头却不得直言……这不利东方之谶乃是说……泰山将有地动发生。”
说完这句话,乾清宫内瞬间安静下来。
别说邓常恩和覃昌了,就连九五之尊,掌控天下人生死的朱见深也好像被人点了哑穴一般,木讷半晌。
最后或许是朱见深发现宫殿内氛围太过尴尬,勉强一笑,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太子请罪还有易储之事从长计议,先等等看看。”
说完,朱见深仿若失神般,嘴里念念叨叨,起身往后庑去了。
显然若是泰山真的发生地震,那就不是上天发出警告了,简直就是老天爷指着朱见深的鼻子开骂,你这个皇帝不称职,趁早滚粗。
不管你皇帝信不信邪,至少天下万民都会这么认为。
更何况,朱见深还是个极度迷信的皇帝,非常担心这种情况出现。
都让你别说了,你怎听不进去劝?
邓常恩在旁冷眼旁观,状极惶恐,心里却乐开花,得罪了皇帝,看你李孜省这次怎么死!
覃昌却像是把握到什么了不得的信息,赶紧发问:“李侍郎,您是说,把罪责归于东宫这件事,有值得商榷之处?”
李孜省道:“陛下,臣绝不帮任何人说话,只是为大明国运考虑。臣先前把宁夏地动之事说出来,并非为了彰显己身能耐,也非为邀功,实在是为陛下考虑。”
“嗯。”
朱见深此时已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若那件事是几天前做的,正好又碰上宁夏地动,的确要被朝臣无休止提及,说是朕的决定惹怒了上天,非让朕下罪己诏不可。”
那件事,也就是“易储”。
朱见深此话一出,等于是变相承认,李孜省提前预测地震,算是帮他朱见深化解了危机,而不是帮太子。
李孜省再道:“臣推算这一卦,乃说不利于东方,事关大明国本。以臣所见,或是……还会再有一次地动,或是旁的什么灾异,也将在近日发生,陛下何不再等等呢?”
邓常恩终于忍不住了:“李侍郎,你的话,怎么让人听不明白呢?就算再有地动,你能说,这不是太子造成的?”
连覃昌这个老好人都看不下去了,主动道:“李侍郎的意思,会不会是在说,上天接连降下警示,乃是要维持大明的国本?”
朱见深不耐烦道:“话无须藏着掖着……明确说吧,朕要另立太子,现在做决定不合适,是吗?李卿家,你直接把话挑明即可!”
李孜省道:“臣认为,这一卦跟太子休戚相关,且关乎到上天警示。陛下在易储之事上,应当三思而后行,或等到年后再行定夺也不迟。”
朱见深皱眉不已:“现在不定,非要等到年后?难道说还会发生地震?亦或是山洪海啸?现在明明是寒冬腊月……”
邓常恩道:“李侍郎,你不会是想说,太子有上天庇佑,若是易储,上天就会降下神罚,不利于大明?”
“是吗?”
朱见深听到这儿,脸色立变。
他本已做出决定,现在却要被什么上天的意思给阻止更改,一时间让他无法接受。
李孜省马上矮身叩拜:“臣一心为大明江山社稷着想,绝无私心,臣认为易储之事应当暂缓。”
朱见深道:“你且明说,你推测出的灾劫到底是什么?竟事关易储?”
尽管李孜省想好了各种说辞,但也没想到皇帝态度如此坚决,心念一转,硬着头皮道:“回陛下,臣或有推测不对的地方,无的放矢,但事到临头却不得直言……这不利东方之谶乃是说……泰山将有地动发生。”
说完这句话,乾清宫内瞬间安静下来。
别说邓常恩和覃昌了,就连九五之尊,掌控天下人生死的朱见深也好像被人点了哑穴一般,木讷半晌。
最后或许是朱见深发现宫殿内氛围太过尴尬,勉强一笑,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太子请罪还有易储之事从长计议,先等等看看。”
说完,朱见深仿若失神般,嘴里念念叨叨,起身往后庑去了。
显然若是泰山真的发生地震,那就不是上天发出警告了,简直就是老天爷指着朱见深的鼻子开骂,你这个皇帝不称职,趁早滚粗。
不管你皇帝信不信邪,至少天下万民都会这么认为。
更何况,朱见深还是个极度迷信的皇帝,非常担心这种情况出现。
都让你别说了,你怎听不进去劝?
邓常恩在旁冷眼旁观,状极惶恐,心里却乐开花,得罪了皇帝,看你李孜省这次怎么死!
覃昌却像是把握到什么了不得的信息,赶紧发问:“李侍郎,您是说,把罪责归于东宫这件事,有值得商榷之处?”
李孜省道:“陛下,臣绝不帮任何人说话,只是为大明国运考虑。臣先前把宁夏地动之事说出来,并非为了彰显己身能耐,也非为邀功,实在是为陛下考虑。”
“嗯。”
朱见深此时已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若那件事是几天前做的,正好又碰上宁夏地动,的确要被朝臣无休止提及,说是朕的决定惹怒了上天,非让朕下罪己诏不可。”
那件事,也就是“易储”。
朱见深此话一出,等于是变相承认,李孜省提前预测地震,算是帮他朱见深化解了危机,而不是帮太子。
李孜省再道:“臣推算这一卦,乃说不利于东方,事关大明国本。以臣所见,或是……还会再有一次地动,或是旁的什么灾异,也将在近日发生,陛下何不再等等呢?”
邓常恩终于忍不住了:“李侍郎,你的话,怎么让人听不明白呢?就算再有地动,你能说,这不是太子造成的?”
连覃昌这个老好人都看不下去了,主动道:“李侍郎的意思,会不会是在说,上天接连降下警示,乃是要维持大明的国本?”
朱见深不耐烦道:“话无须藏着掖着……明确说吧,朕要另立太子,现在做决定不合适,是吗?李卿家,你直接把话挑明即可!”
李孜省道:“臣认为,这一卦跟太子休戚相关,且关乎到上天警示。陛下在易储之事上,应当三思而后行,或等到年后再行定夺也不迟。”
朱见深皱眉不已:“现在不定,非要等到年后?难道说还会发生地震?亦或是山洪海啸?现在明明是寒冬腊月……”
邓常恩道:“李侍郎,你不会是想说,太子有上天庇佑,若是易储,上天就会降下神罚,不利于大明?”
“是吗?”
朱见深听到这儿,脸色立变。
他本已做出决定,现在却要被什么上天的意思给阻止更改,一时间让他无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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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见深道:“你且明说,你推测出的灾劫到底是什么?竟事关易储?”
尽管李孜省想好了各种说辞,但也没想到皇帝态度如此坚决,心念一转,硬着头皮道:“回陛下,臣或有推测不对的地方,无的放矢,但事到临头却不得直言……这不利东方之谶乃是说……泰山将有地动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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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邓常恩和覃昌了,就连九五之尊,掌控天下人生死的朱见深也好像被人点了哑穴一般,木讷半晌。
最后或许是朱见深发现宫殿内氛围太过尴尬,勉强一笑,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太子请罪还有易储之事从长计议,先等等看看。”
说完,朱见深仿若失神般,嘴里念念叨叨,起身往后庑去了。
显然若是泰山真的发生地震,那就不是上天发出警告了,简直就是老天爷指着朱见深的鼻子开骂,你这个皇帝不称职,趁早滚粗。
不管你皇帝信不信邪,至少天下万民都会这么认为。
更何况,朱见深还是个极度迷信的皇帝,非常担心这种情况出现。
都让你别说了,你怎听不进去劝?
邓常恩在旁冷眼旁观,状极惶恐,心里却乐开花,得罪了皇帝,看你李孜省这次怎么死!
覃昌却像是把握到什么了不得的信息,赶紧发问:“李侍郎,您是说,把罪责归于东宫这件事,有值得商榷之处?”
李孜省道:“陛下,臣绝不帮任何人说话,只是为大明国运考虑。臣先前把宁夏地动之事说出来,并非为了彰显己身能耐,也非为邀功,实在是为陛下考虑。”
“嗯。”
朱见深此时已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若那件事是几天前做的,正好又碰上宁夏地动,的确要被朝臣无休止提及,说是朕的决定惹怒了上天,非让朕下罪己诏不可。”
那件事,也就是“易储”。
朱见深此话一出,等于是变相承认,李孜省提前预测地震,算是帮他朱见深化解了危机,而不是帮太子。
李孜省再道:“臣推算这一卦,乃说不利于东方,事关大明国本。以臣所见,或是……还会再有一次地动,或是旁的什么灾异,也将在近日发生,陛下何不再等等呢?”
邓常恩终于忍不住了:“李侍郎,你的话,怎么让人听不明白呢?就算再有地动,你能说,这不是太子造成的?”
连覃昌这个老好人都看不下去了,主动道:“李侍郎的意思,会不会是在说,上天接连降下警示,乃是要维持大明的国本?”
朱见深不耐烦道:“话无须藏着掖着……明确说吧,朕要另立太子,现在做决定不合适,是吗?李卿家,你直接把话挑明即可!”
李孜省道:“臣认为,这一卦跟太子休戚相关,且关乎到上天警示。陛下在易储之事上,应当三思而后行,或等到年后再行定夺也不迟。”
朱见深皱眉不已:“现在不定,非要等到年后?难道说还会发生地震?亦或是山洪海啸?现在明明是寒冬腊月……”
邓常恩道:“李侍郎,你不会是想说,太子有上天庇佑,若是易储,上天就会降下神罚,不利于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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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见深听到这儿,脸色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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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朱见深还是个极度迷信的皇帝,非常担心这种情况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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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孜省道:“陛下,臣绝不帮任何人说话,只是为大明国运考虑。臣先前把宁夏地动之事说出来,并非为了彰显己身能耐,也非为邀功,实在是为陛下考虑。”
“嗯。”
朱见深此时已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若那件事是几天前做的,正好又碰上宁夏地动,的确要被朝臣无休止提及,说是朕的决定惹怒了上天,非让朕下罪己诏不可。”
那件事,也就是“易储”。
朱见深此话一出,等于是变相承认,李孜省提前预测地震,算是帮他朱见深化解了危机,而不是帮太子。
李孜省再道:“臣推算这一卦,乃说不利于东方,事关大明国本。以臣所见,或是……还会再有一次地动,或是旁的什么灾异,也将在近日发生,陛下何不再等等呢?”
邓常恩终于忍不住了:“李侍郎,你的话,怎么让人听不明白呢?就算再有地动,你能说,这不是太子造成的?”
连覃昌这个老好人都看不下去了,主动道:“李侍郎的意思,会不会是在说,上天接连降下警示,乃是要维持大明的国本?”
朱见深不耐烦道:“话无须藏着掖着……明确说吧,朕要另立太子,现在做决定不合适,是吗?李卿家,你直接把话挑明即可!”
李孜省道:“臣认为,这一卦跟太子休戚相关,且关乎到上天警示。陛下在易储之事上,应当三思而后行,或等到年后再行定夺也不迟。”
朱见深皱眉不已:“现在不定,非要等到年后?难道说还会发生地震?亦或是山洪海啸?现在明明是寒冬腊月……”
邓常恩道:“李侍郎,你不会是想说,太子有上天庇佑,若是易储,上天就会降下神罚,不利于大明?”
“是吗?”
朱见深听到这儿,脸色立变。
他本已做出决定,现在却要被什么上天的意思给阻止更改,一时间让他无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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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见深道:“你且明说,你推测出的灾劫到底是什么?竟事关易储?”
尽管李孜省想好了各种说辞,但也没想到皇帝态度如此坚决,心念一转,硬着头皮道:“回陛下,臣或有推测不对的地方,无的放矢,但事到临头却不得直言……这不利东方之谶乃是说……泰山将有地动发生。”
说完这句话,乾清宫内瞬间安静下来。
别说邓常恩和覃昌了,就连九五之尊,掌控天下人生死的朱见深也好像被人点了哑穴一般,木讷半晌。
最后或许是朱见深发现宫殿内氛围太过尴尬,勉强一笑,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太子请罪还有易储之事从长计议,先等等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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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若是泰山真的发生地震,那就不是上天发出警告了,简直就是老天爷指着朱见深的鼻子开骂,你这个皇帝不称职,趁早滚粗。
不管你皇帝信不信邪,至少天下万民都会这么认为。
更何况,朱见深还是个极度迷信的皇帝,非常担心这种情况出现。
都让你别说了,你怎听不进去劝?
邓常恩在旁冷眼旁观,状极惶恐,心里却乐开花,得罪了皇帝,看你李孜省这次怎么死!
覃昌却像是把握到什么了不得的信息,赶紧发问:“李侍郎,您是说,把罪责归于东宫这件事,有值得商榷之处?”
李孜省道:“陛下,臣绝不帮任何人说话,只是为大明国运考虑。臣先前把宁夏地动之事说出来,并非为了彰显己身能耐,也非为邀功,实在是为陛下考虑。”
“嗯。”
朱见深此时已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若那件事是几天前做的,正好又碰上宁夏地动,的确要被朝臣无休止提及,说是朕的决定惹怒了上天,非让朕下罪己诏不可。”
那件事,也就是“易储”。
朱见深此话一出,等于是变相承认,李孜省提前预测地震,算是帮他朱见深化解了危机,而不是帮太子。
李孜省再道:“臣推算这一卦,乃说不利于东方,事关大明国本。以臣所见,或是……还会再有一次地动,或是旁的什么灾异,也将在近日发生,陛下何不再等等呢?”
邓常恩终于忍不住了:“李侍郎,你的话,怎么让人听不明白呢?就算再有地动,你能说,这不是太子造成的?”
连覃昌这个老好人都看不下去了,主动道:“李侍郎的意思,会不会是在说,上天接连降下警示,乃是要维持大明的国本?”
朱见深不耐烦道:“话无须藏着掖着……明确说吧,朕要另立太子,现在做决定不合适,是吗?李卿家,你直接把话挑明即可!”
李孜省道:“臣认为,这一卦跟太子休戚相关,且关乎到上天警示。陛下在易储之事上,应当三思而后行,或等到年后再行定夺也不迟。”
朱见深皱眉不已:“现在不定,非要等到年后?难道说还会发生地震?亦或是山洪海啸?现在明明是寒冬腊月……”
邓常恩道:“李侍郎,你不会是想说,太子有上天庇佑,若是易储,上天就会降下神罚,不利于大明?”
“是吗?”
朱见深听到这儿,脸色立变。
他本已做出决定,现在却要被什么上天的意思给阻止更改,一时间让他无法接受。
李孜省马上矮身叩拜:“臣一心为大明江山社稷着想,绝无私心,臣认为易储之事应当暂缓。”
朱见深道:“你且明说,你推测出的灾劫到底是什么?竟事关易储?”
尽管李孜省想好了各种说辞,但也没想到皇帝态度如此坚决,心念一转,硬着头皮道:“回陛下,臣或有推测不对的地方,无的放矢,但事到临头却不得直言……这不利东方之谶乃是说……泰山将有地动发生。”
说完这句话,乾清宫内瞬间安静下来。
别说邓常恩和覃昌了,就连九五之尊,掌控天下人生死的朱见深也好像被人点了哑穴一般,木讷半晌。
最后或许是朱见深发现宫殿内氛围太过尴尬,勉强一笑,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太子请罪还有易储之事从长计议,先等等看看。”
说完,朱见深仿若失神般,嘴里念念叨叨,起身往后庑去了。
显然若是泰山真的发生地震,那就不是上天发出警告了,简直就是老天爷指着朱见深的鼻子开骂,你这个皇帝不称职,趁早滚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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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昌却像是把握到什么了不得的信息,赶紧发问:“李侍郎,您是说,把罪责归于东宫这件事,有值得商榷之处?”
李孜省道:“陛下,臣绝不帮任何人说话,只是为大明国运考虑。臣先前把宁夏地动之事说出来,并非为了彰显己身能耐,也非为邀功,实在是为陛下考虑。”
“嗯。”
朱见深此时已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若那件事是几天前做的,正好又碰上宁夏地动,的确要被朝臣无休止提及,说是朕的决定惹怒了上天,非让朕下罪己诏不可。”
那件事,也就是“易储”。
朱见深此话一出,等于是变相承认,李孜省提前预测地震,算是帮他朱见深化解了危机,而不是帮太子。
李孜省再道:“臣推算这一卦,乃说不利于东方,事关大明国本。以臣所见,或是……还会再有一次地动,或是旁的什么灾异,也将在近日发生,陛下何不再等等呢?”
邓常恩终于忍不住了:“李侍郎,你的话,怎么让人听不明白呢?就算再有地动,你能说,这不是太子造成的?”
连覃昌这个老好人都看不下去了,主动道:“李侍郎的意思,会不会是在说,上天接连降下警示,乃是要维持大明的国本?”
朱见深不耐烦道:“话无须藏着掖着……明确说吧,朕要另立太子,现在做决定不合适,是吗?李卿家,你直接把话挑明即可!”
李孜省道:“臣认为,这一卦跟太子休戚相关,且关乎到上天警示。陛下在易储之事上,应当三思而后行,或等到年后再行定夺也不迟。”
朱见深皱眉不已:“现在不定,非要等到年后?难道说还会发生地震?亦或是山洪海啸?现在明明是寒冬腊月……”
邓常恩道:“李侍郎,你不会是想说,太子有上天庇佑,若是易储,上天就会降下神罚,不利于大明?”
“是吗?”
朱见深听到这儿,脸色立变。
他本已做出决定,现在却要被什么上天的意思给阻止更改,一时间让他无法接受。
李孜省马上矮身叩拜:“臣一心为大明江山社稷着想,绝无私心,臣认为易储之事应当暂缓。”
朱见深道:“你且明说,你推测出的灾劫到底是什么?竟事关易储?”
尽管李孜省想好了各种说辞,但也没想到皇帝态度如此坚决,心念一转,硬着头皮道:“回陛下,臣或有推测不对的地方,无的放矢,但事到临头却不得直言……这不利东方之谶乃是说……泰山将有地动发生。”
说完这句话,乾清宫内瞬间安静下来。
别说邓常恩和覃昌了,就连九五之尊,掌控天下人生死的朱见深也好像被人点了哑穴一般,木讷半晌。
最后或许是朱见深发现宫殿内氛围太过尴尬,勉强一笑,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太子请罪还有易储之事从长计议,先等等看看。”
说完,朱见深仿若失神般,嘴里念念叨叨,起身往后庑去了。
显然若是泰山真的发生地震,那就不是上天发出警告了,简直就是老天爷指着朱见深的鼻子开骂,你这个皇帝不称职,趁早滚粗。
不管你皇帝信不信邪,至少天下万民都会这么认为。
更何况,朱见深还是个极度迷信的皇帝,非常担心这种情况出现。
第六十一章 天意人心
覃昌、李孜省和邓常恩三人从乾清宫出来。
邓常恩一脸奚落笑容:“李侍郎,你可真是敢作敢当,宁夏地动之事还没过去,你竟又妄言泰山地动?那可是江山社稷之本,你应该知道胡言乱语的后果吧?”
李孜省没有回答,似乎懒得正眼去看邓常恩。
宁夏地震这件事上,他已经占据了上风,就算是质疑他的本事,也轮不到邓常恩。
在他眼中,邓常恩就是败军之将。
覃昌道:“邓先生不要如此指责,李先生的意思是……泰山一旦真的发生地震,会陷陛下于极大的被动,既如此一动不如一静,这才建言陛下暂缓几天,一切等年后再说……
“当下腊月已过半,也没几日了。”
李孜省拱拱手:“多谢覃公公理解。在下原意就是如此,陛下既让我等推测国运,我既然算到了,难道会藏掖着不说?真要发生了,那事情可就大了。”
覃昌笑道:“先生所言极是,泰山为大明国之镇山,平安与否直接关系到朝廷治乱兴亡,而因其山位于东方,属木,象征生长与青春,与太子之宫称为‘东宫’或‘青宫’以及‘帝出乎震’说法完全吻合,从来泰山与太子之位都有着极其密切的联系。
“泰山地震一直都被视为对太子之位稳定性的警示,关乎国本,我等再怎么重视都不为过。若事情未发生,那一切按照原定计划执行便可,就是那时……”
李孜省摇摇头:“若没发生,只能说贫道技不如人。”
“哎哟,先生可千万别这么说,自古准确预测何时何地发生地动者,您乃头一号人物,旁人或有羡慕妒忌,说您撞大运,可我等都知晓,您第一次对地动进行预测便如此精准,连夜震三次都能准确命中,您说技不如人,那是不如谁呢?”
覃昌就差把恭维两个字写在脸上。
此话差点儿把一旁邓常恩鼻子都给气歪了。
他没有技不如人,意思是我处处不如他呗?
李孜省道:“覃公公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有些事实在是玄妙莫测,可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我也希望自己的推测是错的,不给陛下和各位找麻烦。”
“您言笑了。”
覃昌继续笑着宽慰。
李孜省再道:“覃公公,以在下所知,最近太医院的人做事懈怠,民间有一位治病救人的大贤,在河间府防治痘疮有功,如今到京师推广种药防疫之事,太医院那边却完全不当回事,让人不解。”
“哦?竟有此事?”
覃昌面带疑惑。
这边厢还在说天相和灾异地震呢,怎么突然又把话题扯到防治痘疮上了?
邓常恩冷笑不已:“怎么?李侍郎连太医院的事都想插手?”
李孜省道:“那……不知在下是否有资格管上一管呢?”
覃昌赶忙道:“咱私下说说无妨……宫里万主子染恙,各处可能太忙了,一时抽不开身,需要您提点一番。莫说给些建议,就算您带着鞭子挨个抽,那也是一句话的事。您要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只管知会一声……”
李孜省笑着拱手:“不敢劳烦覃公公,我就是想管管那些在其位不谋其事之人。”
邓常恩被李孜省指桑骂槐讥讽一番,心中恼恨不已,暗骂李孜省是个无耻小人,怏怏出了宫。
上林苑监丞艾愈等候在宫门处,见到邓常恩急忙迎上前,道:“派人去查探过了,宁夏地动之事不似作伪,是不是再派些人手前往宁夏,多番印证?再跟那边的巡按御史打个招呼?”
邓常恩面露凶光:“光靠这个可不行,姓李的今天又在陛下跟前大放厥词,说泰山会发生地动。”
“哎呀。”
艾愈忍不住惊呼出声,“此事非同小可,若真如他所言,那东宫太子的位子就稳了。陛下和贵妃娘娘一直都在思量易储之事,他这是……逆天而为啊。”
邓常恩道:“我也觉得他活腻了!就算深得圣宠,他也不该这般造次……他何来的胆量?”
艾愈道:“如此说来,宁夏地动与否已无关紧要,只要时间一到,泰山没有发生地震,那他将万劫不复。”
邓常恩斜眼看过去,道:“老天若真让泰山地动,给朝廷以警示,难道你还有办法阻止得了?”
“除非是……”
艾愈欲言又止。
其实有些事不言自明,如果说上天注定的事情他们没法阻止,但隔绝人言还是有机会的……
即便泰山发生地震,下面往上报的消息能压住,那就等于没发生。
邓常恩道:“你还真信他能生生造出个天意来?宁夏地动本就透着邪乎,事有与否两说,我料他提出泰山地动之说,不过是危言耸听,让陛下不再追究宁夏是否真的发生地动。这次他提出泰山地动比上次婉转许多,看样子他也没多少底气。”
艾愈道:“大人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必定如您所言,泰山怎可能真如他言发生地动?现在就怕他……事后找补,到时宫里自会有人替他说话。”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邓常恩冷笑不已,“泰山承平多年,哪里是他说地动就会地动的?陛下如今只是有所忌惮才没有当场发作,若预言落空他还想转圜,就必须靠人为其说话……这个人位置很关键哪!”
艾愈道:“您是说,梁芳梁公公?”
“除了梁公公还能有谁?”
邓常恩道,“毕竟此人就是梁公公推举到宫里来的,不过他现在翅膀硬了,梁公公岂能没有收他神通之意?这次我就要好好走走梁公公的门路……帮我准备一些礼物,我这就去拜访梁公公。”
“直接登门么?梁公公作为御马监太监,平时可不太近人情。”艾愈道,“咱跟梁公公交情也不是很深,他会出手相帮?”
邓常恩面带自信笑容:“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易储之事,梁公公虽称不上始作俑者,但也脱不开干系,姓李的这次明显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跟梁公公作对,能有他好果子吃?正因为我跟梁公公立场一致,梁公公岂能不卖情面?”
艾愈惊喜道:“言之有理,那在下这就去准备送给梁公公的礼物。”
邓常恩道:“礼物准备两份,我先去见御用监陈喜陈公公,我跟他交情深厚,由陈公公引荐最合适不过。”
**********
谢谢大家的打赏!诸位的大名我都记录了下来,以后发一个单章感谢!
邓常恩被李孜省指桑骂槐讥讽一番,心中恼恨不已,暗骂李孜省是个无耻小人,怏怏出了宫。
上林苑监丞艾愈等候在宫门处,见到邓常恩急忙迎上前,道:“派人去查探过了,宁夏地动之事不似作伪,是不是再派些人手前往宁夏,多番印证?再跟那边的巡按御史打个招呼?”
邓常恩面露凶光:“光靠这个可不行,姓李的今天又在陛下跟前大放厥词,说泰山会发生地动。”
“哎呀。”
艾愈忍不住惊呼出声,“此事非同小可,若真如他所言,那东宫太子的位子就稳了。陛下和贵妃娘娘一直都在思量易储之事,他这是……逆天而为啊。”
邓常恩道:“我也觉得他活腻了!就算深得圣宠,他也不该这般造次……他何来的胆量?”
艾愈道:“如此说来,宁夏地动与否已无关紧要,只要时间一到,泰山没有发生地震,那他将万劫不复。”
邓常恩斜眼看过去,道:“老天若真让泰山地动,给朝廷以警示,难道你还有办法阻止得了?”
“除非是……”
艾愈欲言又止。
其实有些事不言自明,如果说上天注定的事情他们没法阻止,但隔绝人言还是有机会的……
即便泰山发生地震,下面往上报的消息能压住,那就等于没发生。
邓常恩道:“你还真信他能生生造出个天意来?宁夏地动本就透着邪乎,事有与否两说,我料他提出泰山地动之说,不过是危言耸听,让陛下不再追究宁夏是否真的发生地动。这次他提出泰山地动比上次婉转许多,看样子他也没多少底气。”
艾愈道:“大人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必定如您所言,泰山怎可能真如他言发生地动?现在就怕他……事后找补,到时宫里自会有人替他说话。”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邓常恩冷笑不已,“泰山承平多年,哪里是他说地动就会地动的?陛下如今只是有所忌惮才没有当场发作,若预言落空他还想转圜,就必须靠人为其说话……这个人位置很关键哪!”
艾愈道:“您是说,梁芳梁公公?”
“除了梁公公还能有谁?”
邓常恩道,“毕竟此人就是梁公公推举到宫里来的,不过他现在翅膀硬了,梁公公岂能没有收他神通之意?这次我就要好好走走梁公公的门路……帮我准备一些礼物,我这就去拜访梁公公。”
“直接登门么?梁公公作为御马监太监,平时可不太近人情。”艾愈道,“咱跟梁公公交情也不是很深,他会出手相帮?”
邓常恩面带自信笑容:“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易储之事,梁公公虽称不上始作俑者,但也脱不开干系,姓李的这次明显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跟梁公公作对,能有他好果子吃?正因为我跟梁公公立场一致,梁公公岂能不卖情面?”
艾愈惊喜道:“言之有理,那在下这就去准备送给梁公公的礼物。”
邓常恩道:“礼物准备两份,我先去见御用监陈喜陈公公,我跟他交情深厚,由陈公公引荐最合适不过。”
**********
谢谢大家的打赏!诸位的大名我都记录了下来,以后发一个单章感谢!
邓常恩被李孜省指桑骂槐讥讽一番,心中恼恨不已,暗骂李孜省是个无耻小人,怏怏出了宫。
上林苑监丞艾愈等候在宫门处,见到邓常恩急忙迎上前,道:“派人去查探过了,宁夏地动之事不似作伪,是不是再派些人手前往宁夏,多番印证?再跟那边的巡按御史打个招呼?”
邓常恩面露凶光:“光靠这个可不行,姓李的今天又在陛下跟前大放厥词,说泰山会发生地动。”
“哎呀。”
艾愈忍不住惊呼出声,“此事非同小可,若真如他所言,那东宫太子的位子就稳了。陛下和贵妃娘娘一直都在思量易储之事,他这是……逆天而为啊。”
邓常恩道:“我也觉得他活腻了!就算深得圣宠,他也不该这般造次……他何来的胆量?”
艾愈道:“如此说来,宁夏地动与否已无关紧要,只要时间一到,泰山没有发生地震,那他将万劫不复。”
邓常恩斜眼看过去,道:“老天若真让泰山地动,给朝廷以警示,难道你还有办法阻止得了?”
“除非是……”
艾愈欲言又止。
其实有些事不言自明,如果说上天注定的事情他们没法阻止,但隔绝人言还是有机会的……
即便泰山发生地震,下面往上报的消息能压住,那就等于没发生。
邓常恩道:“你还真信他能生生造出个天意来?宁夏地动本就透着邪乎,事有与否两说,我料他提出泰山地动之说,不过是危言耸听,让陛下不再追究宁夏是否真的发生地动。这次他提出泰山地动比上次婉转许多,看样子他也没多少底气。”
艾愈道:“大人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必定如您所言,泰山怎可能真如他言发生地动?现在就怕他……事后找补,到时宫里自会有人替他说话。”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邓常恩冷笑不已,“泰山承平多年,哪里是他说地动就会地动的?陛下如今只是有所忌惮才没有当场发作,若预言落空他还想转圜,就必须靠人为其说话……这个人位置很关键哪!”
艾愈道:“您是说,梁芳梁公公?”
“除了梁公公还能有谁?”
邓常恩道,“毕竟此人就是梁公公推举到宫里来的,不过他现在翅膀硬了,梁公公岂能没有收他神通之意?这次我就要好好走走梁公公的门路……帮我准备一些礼物,我这就去拜访梁公公。”
“直接登门么?梁公公作为御马监太监,平时可不太近人情。”艾愈道,“咱跟梁公公交情也不是很深,他会出手相帮?”
邓常恩面带自信笑容:“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易储之事,梁公公虽称不上始作俑者,但也脱不开干系,姓李的这次明显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跟梁公公作对,能有他好果子吃?正因为我跟梁公公立场一致,梁公公岂能不卖情面?”
艾愈惊喜道:“言之有理,那在下这就去准备送给梁公公的礼物。”
邓常恩道:“礼物准备两份,我先去见御用监陈喜陈公公,我跟他交情深厚,由陈公公引荐最合适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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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常恩被李孜省指桑骂槐讥讽一番,心中恼恨不已,暗骂李孜省是个无耻小人,怏怏出了宫。
上林苑监丞艾愈等候在宫门处,见到邓常恩急忙迎上前,道:“派人去查探过了,宁夏地动之事不似作伪,是不是再派些人手前往宁夏,多番印证?再跟那边的巡按御史打个招呼?”
邓常恩面露凶光:“光靠这个可不行,姓李的今天又在陛下跟前大放厥词,说泰山会发生地动。”
“哎呀。”
艾愈忍不住惊呼出声,“此事非同小可,若真如他所言,那东宫太子的位子就稳了。陛下和贵妃娘娘一直都在思量易储之事,他这是……逆天而为啊。”
邓常恩道:“我也觉得他活腻了!就算深得圣宠,他也不该这般造次……他何来的胆量?”
艾愈道:“如此说来,宁夏地动与否已无关紧要,只要时间一到,泰山没有发生地震,那他将万劫不复。”
邓常恩斜眼看过去,道:“老天若真让泰山地动,给朝廷以警示,难道你还有办法阻止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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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常恩道:“你还真信他能生生造出个天意来?宁夏地动本就透着邪乎,事有与否两说,我料他提出泰山地动之说,不过是危言耸听,让陛下不再追究宁夏是否真的发生地动。这次他提出泰山地动比上次婉转许多,看样子他也没多少底气。”
艾愈道:“大人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必定如您所言,泰山怎可能真如他言发生地动?现在就怕他……事后找补,到时宫里自会有人替他说话。”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邓常恩冷笑不已,“泰山承平多年,哪里是他说地动就会地动的?陛下如今只是有所忌惮才没有当场发作,若预言落空他还想转圜,就必须靠人为其说话……这个人位置很关键哪!”
艾愈道:“您是说,梁芳梁公公?”
“除了梁公公还能有谁?”
邓常恩道,“毕竟此人就是梁公公推举到宫里来的,不过他现在翅膀硬了,梁公公岂能没有收他神通之意?这次我就要好好走走梁公公的门路……帮我准备一些礼物,我这就去拜访梁公公。”
“直接登门么?梁公公作为御马监太监,平时可不太近人情。”艾愈道,“咱跟梁公公交情也不是很深,他会出手相帮?”
邓常恩面带自信笑容:“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易储之事,梁公公虽称不上始作俑者,但也脱不开干系,姓李的这次明显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跟梁公公作对,能有他好果子吃?正因为我跟梁公公立场一致,梁公公岂能不卖情面?”
艾愈惊喜道:“言之有理,那在下这就去准备送给梁公公的礼物。”
邓常恩道:“礼物准备两份,我先去见御用监陈喜陈公公,我跟他交情深厚,由陈公公引荐最合适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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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常恩被李孜省指桑骂槐讥讽一番,心中恼恨不已,暗骂李孜省是个无耻小人,怏怏出了宫。
上林苑监丞艾愈等候在宫门处,见到邓常恩急忙迎上前,道:“派人去查探过了,宁夏地动之事不似作伪,是不是再派些人手前往宁夏,多番印证?再跟那边的巡按御史打个招呼?”
邓常恩面露凶光:“光靠这个可不行,姓李的今天又在陛下跟前大放厥词,说泰山会发生地动。”
“哎呀。”
艾愈忍不住惊呼出声,“此事非同小可,若真如他所言,那东宫太子的位子就稳了。陛下和贵妃娘娘一直都在思量易储之事,他这是……逆天而为啊。”
邓常恩道:“我也觉得他活腻了!就算深得圣宠,他也不该这般造次……他何来的胆量?”
艾愈道:“如此说来,宁夏地动与否已无关紧要,只要时间一到,泰山没有发生地震,那他将万劫不复。”
邓常恩斜眼看过去,道:“老天若真让泰山地动,给朝廷以警示,难道你还有办法阻止得了?”
“除非是……”
艾愈欲言又止。
其实有些事不言自明,如果说上天注定的事情他们没法阻止,但隔绝人言还是有机会的……
即便泰山发生地震,下面往上报的消息能压住,那就等于没发生。
邓常恩道:“你还真信他能生生造出个天意来?宁夏地动本就透着邪乎,事有与否两说,我料他提出泰山地动之说,不过是危言耸听,让陛下不再追究宁夏是否真的发生地动。这次他提出泰山地动比上次婉转许多,看样子他也没多少底气。”
艾愈道:“大人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必定如您所言,泰山怎可能真如他言发生地动?现在就怕他……事后找补,到时宫里自会有人替他说话。”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邓常恩冷笑不已,“泰山承平多年,哪里是他说地动就会地动的?陛下如今只是有所忌惮才没有当场发作,若预言落空他还想转圜,就必须靠人为其说话……这个人位置很关键哪!”
艾愈道:“您是说,梁芳梁公公?”
“除了梁公公还能有谁?”
邓常恩道,“毕竟此人就是梁公公推举到宫里来的,不过他现在翅膀硬了,梁公公岂能没有收他神通之意?这次我就要好好走走梁公公的门路……帮我准备一些礼物,我这就去拜访梁公公。”
“直接登门么?梁公公作为御马监太监,平时可不太近人情。”艾愈道,“咱跟梁公公交情也不是很深,他会出手相帮?”
邓常恩面带自信笑容:“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易储之事,梁公公虽称不上始作俑者,但也脱不开干系,姓李的这次明显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跟梁公公作对,能有他好果子吃?正因为我跟梁公公立场一致,梁公公岂能不卖情面?”
艾愈惊喜道:“言之有理,那在下这就去准备送给梁公公的礼物。”
邓常恩道:“礼物准备两份,我先去见御用监陈喜陈公公,我跟他交情深厚,由陈公公引荐最合适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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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常恩被李孜省指桑骂槐讥讽一番,心中恼恨不已,暗骂李孜省是个无耻小人,怏怏出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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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常恩面露凶光:“光靠这个可不行,姓李的今天又在陛下跟前大放厥词,说泰山会发生地动。”
“哎呀。”
艾愈忍不住惊呼出声,“此事非同小可,若真如他所言,那东宫太子的位子就稳了。陛下和贵妃娘娘一直都在思量易储之事,他这是……逆天而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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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愈道:“如此说来,宁夏地动与否已无关紧要,只要时间一到,泰山没有发生地震,那他将万劫不复。”
邓常恩斜眼看过去,道:“老天若真让泰山地动,给朝廷以警示,难道你还有办法阻止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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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常恩道:“你还真信他能生生造出个天意来?宁夏地动本就透着邪乎,事有与否两说,我料他提出泰山地动之说,不过是危言耸听,让陛下不再追究宁夏是否真的发生地动。这次他提出泰山地动比上次婉转许多,看样子他也没多少底气。”
艾愈道:“大人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必定如您所言,泰山怎可能真如他言发生地动?现在就怕他……事后找补,到时宫里自会有人替他说话。”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邓常恩冷笑不已,“泰山承平多年,哪里是他说地动就会地动的?陛下如今只是有所忌惮才没有当场发作,若预言落空他还想转圜,就必须靠人为其说话……这个人位置很关键哪!”
艾愈道:“您是说,梁芳梁公公?”
“除了梁公公还能有谁?”
邓常恩道,“毕竟此人就是梁公公推举到宫里来的,不过他现在翅膀硬了,梁公公岂能没有收他神通之意?这次我就要好好走走梁公公的门路……帮我准备一些礼物,我这就去拜访梁公公。”
“直接登门么?梁公公作为御马监太监,平时可不太近人情。”艾愈道,“咱跟梁公公交情也不是很深,他会出手相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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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愈惊喜道:“言之有理,那在下这就去准备送给梁公公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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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常恩面露凶光:“光靠这个可不行,姓李的今天又在陛下跟前大放厥词,说泰山会发生地动。”
“哎呀。”
艾愈忍不住惊呼出声,“此事非同小可,若真如他所言,那东宫太子的位子就稳了。陛下和贵妃娘娘一直都在思量易储之事,他这是……逆天而为啊。”
邓常恩道:“我也觉得他活腻了!就算深得圣宠,他也不该这般造次……他何来的胆量?”
艾愈道:“如此说来,宁夏地动与否已无关紧要,只要时间一到,泰山没有发生地震,那他将万劫不复。”
邓常恩斜眼看过去,道:“老天若真让泰山地动,给朝廷以警示,难道你还有办法阻止得了?”
“除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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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常恩道:“你还真信他能生生造出个天意来?宁夏地动本就透着邪乎,事有与否两说,我料他提出泰山地动之说,不过是危言耸听,让陛下不再追究宁夏是否真的发生地动。这次他提出泰山地动比上次婉转许多,看样子他也没多少底气。”
艾愈道:“大人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必定如您所言,泰山怎可能真如他言发生地动?现在就怕他……事后找补,到时宫里自会有人替他说话。”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邓常恩冷笑不已,“泰山承平多年,哪里是他说地动就会地动的?陛下如今只是有所忌惮才没有当场发作,若预言落空他还想转圜,就必须靠人为其说话……这个人位置很关键哪!”
艾愈道:“您是说,梁芳梁公公?”
“除了梁公公还能有谁?”
邓常恩道,“毕竟此人就是梁公公推举到宫里来的,不过他现在翅膀硬了,梁公公岂能没有收他神通之意?这次我就要好好走走梁公公的门路……帮我准备一些礼物,我这就去拜访梁公公。”
“直接登门么?梁公公作为御马监太监,平时可不太近人情。”艾愈道,“咱跟梁公公交情也不是很深,他会出手相帮?”
邓常恩面带自信笑容:“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易储之事,梁公公虽称不上始作俑者,但也脱不开干系,姓李的这次明显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跟梁公公作对,能有他好果子吃?正因为我跟梁公公立场一致,梁公公岂能不卖情面?”
艾愈惊喜道:“言之有理,那在下这就去准备送给梁公公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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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常恩面露凶光:“光靠这个可不行,姓李的今天又在陛下跟前大放厥词,说泰山会发生地动。”
“哎呀。”
艾愈忍不住惊呼出声,“此事非同小可,若真如他所言,那东宫太子的位子就稳了。陛下和贵妃娘娘一直都在思量易储之事,他这是……逆天而为啊。”
邓常恩道:“我也觉得他活腻了!就算深得圣宠,他也不该这般造次……他何来的胆量?”
艾愈道:“如此说来,宁夏地动与否已无关紧要,只要时间一到,泰山没有发生地震,那他将万劫不复。”
邓常恩斜眼看过去,道:“老天若真让泰山地动,给朝廷以警示,难道你还有办法阻止得了?”
“除非是……”
艾愈欲言又止。
其实有些事不言自明,如果说上天注定的事情他们没法阻止,但隔绝人言还是有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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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常恩道:“你还真信他能生生造出个天意来?宁夏地动本就透着邪乎,事有与否两说,我料他提出泰山地动之说,不过是危言耸听,让陛下不再追究宁夏是否真的发生地动。这次他提出泰山地动比上次婉转许多,看样子他也没多少底气。”
艾愈道:“大人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必定如您所言,泰山怎可能真如他言发生地动?现在就怕他……事后找补,到时宫里自会有人替他说话。”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邓常恩冷笑不已,“泰山承平多年,哪里是他说地动就会地动的?陛下如今只是有所忌惮才没有当场发作,若预言落空他还想转圜,就必须靠人为其说话……这个人位置很关键哪!”
艾愈道:“您是说,梁芳梁公公?”
“除了梁公公还能有谁?”
邓常恩道,“毕竟此人就是梁公公推举到宫里来的,不过他现在翅膀硬了,梁公公岂能没有收他神通之意?这次我就要好好走走梁公公的门路……帮我准备一些礼物,我这就去拜访梁公公。”
“直接登门么?梁公公作为御马监太监,平时可不太近人情。”艾愈道,“咱跟梁公公交情也不是很深,他会出手相帮?”
邓常恩面带自信笑容:“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易储之事,梁公公虽称不上始作俑者,但也脱不开干系,姓李的这次明显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跟梁公公作对,能有他好果子吃?正因为我跟梁公公立场一致,梁公公岂能不卖情面?”
艾愈惊喜道:“言之有理,那在下这就去准备送给梁公公的礼物。”
邓常恩道:“礼物准备两份,我先去见御用监陈喜陈公公,我跟他交情深厚,由陈公公引荐最合适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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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笔友
端敬殿。
太子朱祐樘结束一天的课业,随着东宫座师离开,他依然埋头用功读书,即便天色昏暗也不许服侍的太监点蜡烛。
“殿下,该用膳了。”
内侍蒋琮走过去劝解。
朱祐樘头都没抬,一摆手,轻声道:“先不急,等天彻底黑下来,看不到字了再用饭,这样能节省些烛火。”
蒋琮心里一酸,强撑着笑意盈盈道:“殿下,最近一段时间,御用监那边供给东宫的火烛多了些,不必如此节省。”
“能节俭总归是好的。”朱祐樘语气平和,继续低头阅读,“再给我一点时间……这段就快读完了,真是受益匪浅啊。”
蒋琮行礼后,先行退到外殿。
没多时,天色近乎完全黑了下来,就在蒋琮准备再进去叫朱祐樘用饭时,另外一名内侍覃吉捧着封书信进来,见到蒋琮怔了一下。
蒋琮识趣地避让到了一边。
东宫上下都知道,朱祐樘跟覃吉的关系非同一般,而覃吉为人谦和,人缘极好。
等覃吉进到内殿,朱祐樘刚好读完一卷书,意犹未尽地将书合上。
他抬起头来,正好见到覃吉略显模糊的身影,笑道:“老伴来了?”
覃吉服侍朱祐樘时间比较长,涉及东宫太子生活起居和学习的方方面面。覃吉对太子口授“四书”,还常常叙说民间情况,连历史上宦官专权祸国的往事也从不避讳。
覃吉对朱佑樘说:“我老了,也不想当富人,但愿天下有个圣君,我就满足了。”他忠于职守,对于许多事情都能给出自己的观点,让朱佑樘大受启发,用亦师亦友来形容二人关系丝毫也不为过。
覃吉年长,太子常挂在嘴边称呼其为“老伴”,慢慢地习惯成自然。
正因为主仆情深,后来二人之间的称谓传到了宫外,“老伴”这个词逐渐为民间采用,久而久之成为老年夫妻之间的互称。
覃吉走过去,恭敬行礼:“太子,这里有一封书函,有人特意差遣送来,您不妨看一下。”
“书函吗?我独居于此,跟外面的人又不相熟,最多跟东宫讲官有些交情,可他们有什么事完全可以在授课时提及,为何要多此一举?不知是什么人给我写信?”
朱祐樘仰着下巴,极为好奇。
我虽为东宫太子,身份尊贵,但自幼丧母,被封闭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有个爹能给与我的情感寄托还不如没有,更没有什么朋友,就算是东宫讲官教我读书,也都是例行公事,不涉及私人交情。
居然有人给我写信?
朱祐樘见覃吉面带难色,压低声音问道:“是皇祖母让你送来的吗?”
思来想去,他只能想到,有可能是对他还不错的周太后让人送来的信。
覃吉道:“殿下您看过便知。”
朱祐樘接过信件,此时天已经黑到无法辨别上面的文字,覃吉赶忙找了根蜡烛点上,朱祐樘凑到烛火前,认真看书信上的内容,随后怔怔出神。
“殿下,信上写了什么?”覃吉好奇地问道。
朱祐樘回道:“老伴你也识字就没先看看?你若不知内容,若是父皇或是皇祖母问及,你怎么回答?”
覃吉道:“这封信不会有人知晓……乃钦天监的人送来的,还说太子殿下若要与此人通信,可随时将回信交给他们。
“我也不知他们是否心存歹意,太子还是莫要回信为宜。”
朱祐樘点点头:“我也觉得他们用意不明,你且看这上面说,宁夏发生地震,乃上天降下的警示……
“我的理解是,老天爷在提醒父皇,不要轻易把我的太子之位给废黜,但父皇的心意,怎会为区区一次地震便有所改变呢?”
覃吉轻轻叹了口气:“天威难测,希望陛下顺应天意,不要轻言易储。”
朱祐樘有些沮丧,随即好奇地问道:“老伴知道钦天监的人送信来的缘由?”
“是。”
覃吉点头,“钦天监的人,跟礼部侍郎、通政使司通政使李孜省过从甚密,如今李孜省虽已不在钦天监任职,却仍旧在钦天监拥有很大的影响力,前段时间他向陛下预警,说宁夏会发生地震,结果……真就发生了。”
朱祐樘皱了皱眉,微微摇头:“方士之言不可信。你看这上面,他提到泰山将会有地震发生,让我只管心安便可……他明确无误地告诉我,如果泰山真的发生地震,上天警示昭然若揭,届时我就可以高枕无忧……
“其实只要能为父皇分忧,当不当太子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保持一颗平常心便可。”
覃吉道:“太子切莫如此想,只有保住大明储君之位,才更有机会为朝廷,为天下黎民谋福祉。”
朱祐樘再看了看书信上的内容,突然笑了起来:“你说这信是李孜省让人送来的,可我为何觉得,这书信字迹娟秀,并不像李孜省所书呢?”
覃吉闻言凑过头,跟朱祐樘仔细研究信上的内容。
二人看了半晌,覃吉道:“太子请恕我说句冒昧的话。”
“你说。”
朱祐樘道。
“此人对太子多宽慰之言,或是想告诉太子,李孜省有意帮太子稳住储君之位,所以这封信才会由李孜省派人送来。”覃吉道,“但其实此人并非李孜省的嫡系,甚至非李孜省门人,因为李孜省自己需要避嫌。”
朱祐樘皱了皱眉:“老伴的话让人听不懂,既不是李孜省的人,李孜省会冒着私通东宫的风险,给我送信吗?”
覃吉道:“所以他才会用女子写信……若信被人半道截获,朝廷追查下来,发现信的主人是一名女子,自然不会联系到李孜省身上……不管怎么样,李孜省是绝对不会承认这封信与其有关……”
朱祐樘道:“如此说来,我还真想问问李孜省本人,泰山真的会发生地震吗?若发生的话,对我来说或许是好事吧。”
如同无边的黑暗中,有人在远处点燃一盏灯,让处于困境中的人突然有了方向,虽然朱祐樘知道这灯火自己触摸不到,可内心仍旧满是悸动。
“那……太子要回信吗?”
覃吉问道。
“不了。”
朱祐樘摇头,“身为太子,应当恪守本份,这封信我就当没看到过。”
话虽如此,朱祐樘并没有将信弃如敝履,而是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朱祐樘回道:“老伴你也识字就没先看看?你若不知内容,若是父皇或是皇祖母问及,你怎么回答?”
覃吉道:“这封信不会有人知晓……乃钦天监的人送来的,还说太子殿下若要与此人通信,可随时将回信交给他们。
“我也不知他们是否心存歹意,太子还是莫要回信为宜。”
朱祐樘点点头:“我也觉得他们用意不明,你且看这上面说,宁夏发生地震,乃上天降下的警示……
“我的理解是,老天爷在提醒父皇,不要轻易把我的太子之位给废黜,但父皇的心意,怎会为区区一次地震便有所改变呢?”
覃吉轻轻叹了口气:“天威难测,希望陛下顺应天意,不要轻言易储。”
朱祐樘有些沮丧,随即好奇地问道:“老伴知道钦天监的人送信来的缘由?”
“是。”
覃吉点头,“钦天监的人,跟礼部侍郎、通政使司通政使李孜省过从甚密,如今李孜省虽已不在钦天监任职,却仍旧在钦天监拥有很大的影响力,前段时间他向陛下预警,说宁夏会发生地震,结果……真就发生了。”
朱祐樘皱了皱眉,微微摇头:“方士之言不可信。你看这上面,他提到泰山将会有地震发生,让我只管心安便可……他明确无误地告诉我,如果泰山真的发生地震,上天警示昭然若揭,届时我就可以高枕无忧……
“其实只要能为父皇分忧,当不当太子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保持一颗平常心便可。”
覃吉道:“太子切莫如此想,只有保住大明储君之位,才更有机会为朝廷,为天下黎民谋福祉。”
朱祐樘再看了看书信上的内容,突然笑了起来:“你说这信是李孜省让人送来的,可我为何觉得,这书信字迹娟秀,并不像李孜省所书呢?”
覃吉闻言凑过头,跟朱祐樘仔细研究信上的内容。
二人看了半晌,覃吉道:“太子请恕我说句冒昧的话。”
“你说。”
朱祐樘道。
“此人对太子多宽慰之言,或是想告诉太子,李孜省有意帮太子稳住储君之位,所以这封信才会由李孜省派人送来。”覃吉道,“但其实此人并非李孜省的嫡系,甚至非李孜省门人,因为李孜省自己需要避嫌。”
朱祐樘皱了皱眉:“老伴的话让人听不懂,既不是李孜省的人,李孜省会冒着私通东宫的风险,给我送信吗?”
覃吉道:“所以他才会用女子写信……若信被人半道截获,朝廷追查下来,发现信的主人是一名女子,自然不会联系到李孜省身上……不管怎么样,李孜省是绝对不会承认这封信与其有关……”
朱祐樘道:“如此说来,我还真想问问李孜省本人,泰山真的会发生地震吗?若发生的话,对我来说或许是好事吧。”
如同无边的黑暗中,有人在远处点燃一盏灯,让处于困境中的人突然有了方向,虽然朱祐樘知道这灯火自己触摸不到,可内心仍旧满是悸动。
“那……太子要回信吗?”
覃吉问道。
“不了。”
朱祐樘摇头,“身为太子,应当恪守本份,这封信我就当没看到过。”
话虽如此,朱祐樘并没有将信弃如敝履,而是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朱祐樘回道:“老伴你也识字就没先看看?你若不知内容,若是父皇或是皇祖母问及,你怎么回答?”
覃吉道:“这封信不会有人知晓……乃钦天监的人送来的,还说太子殿下若要与此人通信,可随时将回信交给他们。
“我也不知他们是否心存歹意,太子还是莫要回信为宜。”
朱祐樘点点头:“我也觉得他们用意不明,你且看这上面说,宁夏发生地震,乃上天降下的警示……
“我的理解是,老天爷在提醒父皇,不要轻易把我的太子之位给废黜,但父皇的心意,怎会为区区一次地震便有所改变呢?”
覃吉轻轻叹了口气:“天威难测,希望陛下顺应天意,不要轻言易储。”
朱祐樘有些沮丧,随即好奇地问道:“老伴知道钦天监的人送信来的缘由?”
“是。”
覃吉点头,“钦天监的人,跟礼部侍郎、通政使司通政使李孜省过从甚密,如今李孜省虽已不在钦天监任职,却仍旧在钦天监拥有很大的影响力,前段时间他向陛下预警,说宁夏会发生地震,结果……真就发生了。”
朱祐樘皱了皱眉,微微摇头:“方士之言不可信。你看这上面,他提到泰山将会有地震发生,让我只管心安便可……他明确无误地告诉我,如果泰山真的发生地震,上天警示昭然若揭,届时我就可以高枕无忧……
“其实只要能为父皇分忧,当不当太子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保持一颗平常心便可。”
覃吉道:“太子切莫如此想,只有保住大明储君之位,才更有机会为朝廷,为天下黎民谋福祉。”
朱祐樘再看了看书信上的内容,突然笑了起来:“你说这信是李孜省让人送来的,可我为何觉得,这书信字迹娟秀,并不像李孜省所书呢?”
覃吉闻言凑过头,跟朱祐樘仔细研究信上的内容。
二人看了半晌,覃吉道:“太子请恕我说句冒昧的话。”
“你说。”
朱祐樘道。
“此人对太子多宽慰之言,或是想告诉太子,李孜省有意帮太子稳住储君之位,所以这封信才会由李孜省派人送来。”覃吉道,“但其实此人并非李孜省的嫡系,甚至非李孜省门人,因为李孜省自己需要避嫌。”
朱祐樘皱了皱眉:“老伴的话让人听不懂,既不是李孜省的人,李孜省会冒着私通东宫的风险,给我送信吗?”
覃吉道:“所以他才会用女子写信……若信被人半道截获,朝廷追查下来,发现信的主人是一名女子,自然不会联系到李孜省身上……不管怎么样,李孜省是绝对不会承认这封信与其有关……”
朱祐樘道:“如此说来,我还真想问问李孜省本人,泰山真的会发生地震吗?若发生的话,对我来说或许是好事吧。”
如同无边的黑暗中,有人在远处点燃一盏灯,让处于困境中的人突然有了方向,虽然朱祐樘知道这灯火自己触摸不到,可内心仍旧满是悸动。
“那……太子要回信吗?”
覃吉问道。
“不了。”
朱祐樘摇头,“身为太子,应当恪守本份,这封信我就当没看到过。”
话虽如此,朱祐樘并没有将信弃如敝履,而是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朱祐樘回道:“老伴你也识字就没先看看?你若不知内容,若是父皇或是皇祖母问及,你怎么回答?”
覃吉道:“这封信不会有人知晓……乃钦天监的人送来的,还说太子殿下若要与此人通信,可随时将回信交给他们。
“我也不知他们是否心存歹意,太子还是莫要回信为宜。”
朱祐樘点点头:“我也觉得他们用意不明,你且看这上面说,宁夏发生地震,乃上天降下的警示……
“我的理解是,老天爷在提醒父皇,不要轻易把我的太子之位给废黜,但父皇的心意,怎会为区区一次地震便有所改变呢?”
覃吉轻轻叹了口气:“天威难测,希望陛下顺应天意,不要轻言易储。”
朱祐樘有些沮丧,随即好奇地问道:“老伴知道钦天监的人送信来的缘由?”
“是。”
覃吉点头,“钦天监的人,跟礼部侍郎、通政使司通政使李孜省过从甚密,如今李孜省虽已不在钦天监任职,却仍旧在钦天监拥有很大的影响力,前段时间他向陛下预警,说宁夏会发生地震,结果……真就发生了。”
朱祐樘皱了皱眉,微微摇头:“方士之言不可信。你看这上面,他提到泰山将会有地震发生,让我只管心安便可……他明确无误地告诉我,如果泰山真的发生地震,上天警示昭然若揭,届时我就可以高枕无忧……
“其实只要能为父皇分忧,当不当太子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保持一颗平常心便可。”
覃吉道:“太子切莫如此想,只有保住大明储君之位,才更有机会为朝廷,为天下黎民谋福祉。”
朱祐樘再看了看书信上的内容,突然笑了起来:“你说这信是李孜省让人送来的,可我为何觉得,这书信字迹娟秀,并不像李孜省所书呢?”
覃吉闻言凑过头,跟朱祐樘仔细研究信上的内容。
二人看了半晌,覃吉道:“太子请恕我说句冒昧的话。”
“你说。”
朱祐樘道。
“此人对太子多宽慰之言,或是想告诉太子,李孜省有意帮太子稳住储君之位,所以这封信才会由李孜省派人送来。”覃吉道,“但其实此人并非李孜省的嫡系,甚至非李孜省门人,因为李孜省自己需要避嫌。”
朱祐樘皱了皱眉:“老伴的话让人听不懂,既不是李孜省的人,李孜省会冒着私通东宫的风险,给我送信吗?”
覃吉道:“所以他才会用女子写信……若信被人半道截获,朝廷追查下来,发现信的主人是一名女子,自然不会联系到李孜省身上……不管怎么样,李孜省是绝对不会承认这封信与其有关……”
朱祐樘道:“如此说来,我还真想问问李孜省本人,泰山真的会发生地震吗?若发生的话,对我来说或许是好事吧。”
如同无边的黑暗中,有人在远处点燃一盏灯,让处于困境中的人突然有了方向,虽然朱祐樘知道这灯火自己触摸不到,可内心仍旧满是悸动。
“那……太子要回信吗?”
覃吉问道。
“不了。”
朱祐樘摇头,“身为太子,应当恪守本份,这封信我就当没看到过。”
话虽如此,朱祐樘并没有将信弃如敝履,而是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朱祐樘回道:“老伴你也识字就没先看看?你若不知内容,若是父皇或是皇祖母问及,你怎么回答?”
覃吉道:“这封信不会有人知晓……乃钦天监的人送来的,还说太子殿下若要与此人通信,可随时将回信交给他们。
“我也不知他们是否心存歹意,太子还是莫要回信为宜。”
朱祐樘点点头:“我也觉得他们用意不明,你且看这上面说,宁夏发生地震,乃上天降下的警示……
“我的理解是,老天爷在提醒父皇,不要轻易把我的太子之位给废黜,但父皇的心意,怎会为区区一次地震便有所改变呢?”
覃吉轻轻叹了口气:“天威难测,希望陛下顺应天意,不要轻言易储。”
朱祐樘有些沮丧,随即好奇地问道:“老伴知道钦天监的人送信来的缘由?”
“是。”
覃吉点头,“钦天监的人,跟礼部侍郎、通政使司通政使李孜省过从甚密,如今李孜省虽已不在钦天监任职,却仍旧在钦天监拥有很大的影响力,前段时间他向陛下预警,说宁夏会发生地震,结果……真就发生了。”
朱祐樘皱了皱眉,微微摇头:“方士之言不可信。你看这上面,他提到泰山将会有地震发生,让我只管心安便可……他明确无误地告诉我,如果泰山真的发生地震,上天警示昭然若揭,届时我就可以高枕无忧……
“其实只要能为父皇分忧,当不当太子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保持一颗平常心便可。”
覃吉道:“太子切莫如此想,只有保住大明储君之位,才更有机会为朝廷,为天下黎民谋福祉。”
朱祐樘再看了看书信上的内容,突然笑了起来:“你说这信是李孜省让人送来的,可我为何觉得,这书信字迹娟秀,并不像李孜省所书呢?”
覃吉闻言凑过头,跟朱祐樘仔细研究信上的内容。
二人看了半晌,覃吉道:“太子请恕我说句冒昧的话。”
“你说。”
朱祐樘道。
“此人对太子多宽慰之言,或是想告诉太子,李孜省有意帮太子稳住储君之位,所以这封信才会由李孜省派人送来。”覃吉道,“但其实此人并非李孜省的嫡系,甚至非李孜省门人,因为李孜省自己需要避嫌。”
朱祐樘皱了皱眉:“老伴的话让人听不懂,既不是李孜省的人,李孜省会冒着私通东宫的风险,给我送信吗?”
覃吉道:“所以他才会用女子写信……若信被人半道截获,朝廷追查下来,发现信的主人是一名女子,自然不会联系到李孜省身上……不管怎么样,李孜省是绝对不会承认这封信与其有关……”
朱祐樘道:“如此说来,我还真想问问李孜省本人,泰山真的会发生地震吗?若发生的话,对我来说或许是好事吧。”
如同无边的黑暗中,有人在远处点燃一盏灯,让处于困境中的人突然有了方向,虽然朱祐樘知道这灯火自己触摸不到,可内心仍旧满是悸动。
“那……太子要回信吗?”
覃吉问道。
“不了。”
朱祐樘摇头,“身为太子,应当恪守本份,这封信我就当没看到过。”
话虽如此,朱祐樘并没有将信弃如敝履,而是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朱祐樘回道:“老伴你也识字就没先看看?你若不知内容,若是父皇或是皇祖母问及,你怎么回答?”
覃吉道:“这封信不会有人知晓……乃钦天监的人送来的,还说太子殿下若要与此人通信,可随时将回信交给他们。
“我也不知他们是否心存歹意,太子还是莫要回信为宜。”
朱祐樘点点头:“我也觉得他们用意不明,你且看这上面说,宁夏发生地震,乃上天降下的警示……
“我的理解是,老天爷在提醒父皇,不要轻易把我的太子之位给废黜,但父皇的心意,怎会为区区一次地震便有所改变呢?”
覃吉轻轻叹了口气:“天威难测,希望陛下顺应天意,不要轻言易储。”
朱祐樘有些沮丧,随即好奇地问道:“老伴知道钦天监的人送信来的缘由?”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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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祐樘皱了皱眉,微微摇头:“方士之言不可信。你看这上面,他提到泰山将会有地震发生,让我只管心安便可……他明确无误地告诉我,如果泰山真的发生地震,上天警示昭然若揭,届时我就可以高枕无忧……
“其实只要能为父皇分忧,当不当太子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保持一颗平常心便可。”
覃吉道:“太子切莫如此想,只有保住大明储君之位,才更有机会为朝廷,为天下黎民谋福祉。”
朱祐樘再看了看书信上的内容,突然笑了起来:“你说这信是李孜省让人送来的,可我为何觉得,这书信字迹娟秀,并不像李孜省所书呢?”
覃吉闻言凑过头,跟朱祐樘仔细研究信上的内容。
二人看了半晌,覃吉道:“太子请恕我说句冒昧的话。”
“你说。”
朱祐樘道。
“此人对太子多宽慰之言,或是想告诉太子,李孜省有意帮太子稳住储君之位,所以这封信才会由李孜省派人送来。”覃吉道,“但其实此人并非李孜省的嫡系,甚至非李孜省门人,因为李孜省自己需要避嫌。”
朱祐樘皱了皱眉:“老伴的话让人听不懂,既不是李孜省的人,李孜省会冒着私通东宫的风险,给我送信吗?”
覃吉道:“所以他才会用女子写信……若信被人半道截获,朝廷追查下来,发现信的主人是一名女子,自然不会联系到李孜省身上……不管怎么样,李孜省是绝对不会承认这封信与其有关……”
朱祐樘道:“如此说来,我还真想问问李孜省本人,泰山真的会发生地震吗?若发生的话,对我来说或许是好事吧。”
如同无边的黑暗中,有人在远处点燃一盏灯,让处于困境中的人突然有了方向,虽然朱祐樘知道这灯火自己触摸不到,可内心仍旧满是悸动。
“那……太子要回信吗?”
覃吉问道。
“不了。”
朱祐樘摇头,“身为太子,应当恪守本份,这封信我就当没看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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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祐樘回道:“老伴你也识字就没先看看?你若不知内容,若是父皇或是皇祖母问及,你怎么回答?”
覃吉道:“这封信不会有人知晓……乃钦天监的人送来的,还说太子殿下若要与此人通信,可随时将回信交给他们。
“我也不知他们是否心存歹意,太子还是莫要回信为宜。”
朱祐樘点点头:“我也觉得他们用意不明,你且看这上面说,宁夏发生地震,乃上天降下的警示……
“我的理解是,老天爷在提醒父皇,不要轻易把我的太子之位给废黜,但父皇的心意,怎会为区区一次地震便有所改变呢?”
覃吉轻轻叹了口气:“天威难测,希望陛下顺应天意,不要轻言易储。”
朱祐樘有些沮丧,随即好奇地问道:“老伴知道钦天监的人送信来的缘由?”
“是。”
覃吉点头,“钦天监的人,跟礼部侍郎、通政使司通政使李孜省过从甚密,如今李孜省虽已不在钦天监任职,却仍旧在钦天监拥有很大的影响力,前段时间他向陛下预警,说宁夏会发生地震,结果……真就发生了。”
朱祐樘皱了皱眉,微微摇头:“方士之言不可信。你看这上面,他提到泰山将会有地震发生,让我只管心安便可……他明确无误地告诉我,如果泰山真的发生地震,上天警示昭然若揭,届时我就可以高枕无忧……
“其实只要能为父皇分忧,当不当太子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保持一颗平常心便可。”
覃吉道:“太子切莫如此想,只有保住大明储君之位,才更有机会为朝廷,为天下黎民谋福祉。”
朱祐樘再看了看书信上的内容,突然笑了起来:“你说这信是李孜省让人送来的,可我为何觉得,这书信字迹娟秀,并不像李孜省所书呢?”
覃吉闻言凑过头,跟朱祐樘仔细研究信上的内容。
二人看了半晌,覃吉道:“太子请恕我说句冒昧的话。”
“你说。”
朱祐樘道。
“此人对太子多宽慰之言,或是想告诉太子,李孜省有意帮太子稳住储君之位,所以这封信才会由李孜省派人送来。”覃吉道,“但其实此人并非李孜省的嫡系,甚至非李孜省门人,因为李孜省自己需要避嫌。”
朱祐樘皱了皱眉:“老伴的话让人听不懂,既不是李孜省的人,李孜省会冒着私通东宫的风险,给我送信吗?”
覃吉道:“所以他才会用女子写信……若信被人半道截获,朝廷追查下来,发现信的主人是一名女子,自然不会联系到李孜省身上……不管怎么样,李孜省是绝对不会承认这封信与其有关……”
朱祐樘道:“如此说来,我还真想问问李孜省本人,泰山真的会发生地震吗?若发生的话,对我来说或许是好事吧。”
如同无边的黑暗中,有人在远处点燃一盏灯,让处于困境中的人突然有了方向,虽然朱祐樘知道这灯火自己触摸不到,可内心仍旧满是悸动。
“那……太子要回信吗?”
覃吉问道。
“不了。”
朱祐樘摇头,“身为太子,应当恪守本份,这封信我就当没看到过。”
话虽如此,朱祐樘并没有将信弃如敝履,而是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朱祐樘回道:“老伴你也识字就没先看看?你若不知内容,若是父皇或是皇祖母问及,你怎么回答?”
覃吉道:“这封信不会有人知晓……乃钦天监的人送来的,还说太子殿下若要与此人通信,可随时将回信交给他们。
“我也不知他们是否心存歹意,太子还是莫要回信为宜。”
朱祐樘点点头:“我也觉得他们用意不明,你且看这上面说,宁夏发生地震,乃上天降下的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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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吉轻轻叹了口气:“天威难测,希望陛下顺应天意,不要轻言易储。”
朱祐樘有些沮丧,随即好奇地问道:“老伴知道钦天监的人送信来的缘由?”
“是。”
覃吉点头,“钦天监的人,跟礼部侍郎、通政使司通政使李孜省过从甚密,如今李孜省虽已不在钦天监任职,却仍旧在钦天监拥有很大的影响力,前段时间他向陛下预警,说宁夏会发生地震,结果……真就发生了。”
朱祐樘皱了皱眉,微微摇头:“方士之言不可信。你看这上面,他提到泰山将会有地震发生,让我只管心安便可……他明确无误地告诉我,如果泰山真的发生地震,上天警示昭然若揭,届时我就可以高枕无忧……
“其实只要能为父皇分忧,当不当太子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保持一颗平常心便可。”
覃吉道:“太子切莫如此想,只有保住大明储君之位,才更有机会为朝廷,为天下黎民谋福祉。”
朱祐樘再看了看书信上的内容,突然笑了起来:“你说这信是李孜省让人送来的,可我为何觉得,这书信字迹娟秀,并不像李孜省所书呢?”
覃吉闻言凑过头,跟朱祐樘仔细研究信上的内容。
二人看了半晌,覃吉道:“太子请恕我说句冒昧的话。”
“你说。”
朱祐樘道。
“此人对太子多宽慰之言,或是想告诉太子,李孜省有意帮太子稳住储君之位,所以这封信才会由李孜省派人送来。”覃吉道,“但其实此人并非李孜省的嫡系,甚至非李孜省门人,因为李孜省自己需要避嫌。”
朱祐樘皱了皱眉:“老伴的话让人听不懂,既不是李孜省的人,李孜省会冒着私通东宫的风险,给我送信吗?”
覃吉道:“所以他才会用女子写信……若信被人半道截获,朝廷追查下来,发现信的主人是一名女子,自然不会联系到李孜省身上……不管怎么样,李孜省是绝对不会承认这封信与其有关……”
朱祐樘道:“如此说来,我还真想问问李孜省本人,泰山真的会发生地震吗?若发生的话,对我来说或许是好事吧。”
如同无边的黑暗中,有人在远处点燃一盏灯,让处于困境中的人突然有了方向,虽然朱祐樘知道这灯火自己触摸不到,可内心仍旧满是悸动。
“那……太子要回信吗?”
覃吉问道。
“不了。”
朱祐樘摇头,“身为太子,应当恪守本份,这封信我就当没看到过。”
话虽如此,朱祐樘并没有将信弃如敝履,而是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第六十三章 挑拨离间(求收藏)
入夜后,随着宫殿里烛火陆续点燃,吃过晚饭的朱祐樘坐在书桌前继续读书。
有人给太子写信这件事已时过境迁,无人再提及,此时夜深人静,一旁侍奉的覃吉开始如同小鸡啄米般打起了瞌睡,朱祐樘左右瞥了一眼,忍不住从怀里拿出信,仔细看了起来,脸上慢慢浮现一抹笑容。
“太子……”
覃吉的轻声呼唤,把朱祐樘拉回了现实。
朱祐樘冲着覃吉点点头,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双眸星光点点:“我从出生开始,从未与宫外之人有过接触,却有人暗中关心我,处处维护宽慰,这种感觉很好。
“我现在就想知道,她是什么人,身在何处,又是以如何心境给我来信。老伴,如果我写一封信,不提及国事,送出宫去,会被纠责吗?”
覃吉仔细想了想,衡量过利害得失后才一脸认真地回答:“不会,这封信来历不明,只要太子在信中不提及与其有私交,故意与之交通便可。况且这样的信件,本非出自太子意愿,又何来纠责之说?”
朱祐樘听得云里雾里,不解地问道:“我都亲自写信了,还不算自己的意愿?”
覃吉理解朱祐樘心中的苦楚,面带怜惜之色:“太子长居宫中,少与外人往来,难得有人与太子通信,只要他非心存歹意,我认为怎么做都是可以的……且没人会过问这件事。”
“嗯。”
出于对覃吉的信任,朱祐樘终于放下心来,慢悠悠从桌案下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白纸,在面前铺开,又拿起蘸了墨汁的毛笔,凝眉沉思,却迟迟不知该如何下笔。
覃吉轻声问道:“需要回避吗?”
“不用。”
朱祐樘一脸愁容,“我从未与人写过信……老伴教教我,这信上该写些什么?我与她素不相识,若是贸然问她是谁,会不会显得太过刻意?”
覃吉笑道:“来信中提及不过是一些大义,太子与其并不相识,不妨先以大义回之,如此太子便是实施教化,体现太子并无交通宫外之人的意愿……如此不好么?”
朱祐樘为难道:“这样会不会失礼于人前?”
覃吉微笑着摇摇头。
他看出来了,太子瞻前顾后。
既想与写信之人交好,又怕信中内容体现出私情,被人说堂堂东宫太子与宫外之人勾连,尤其是在当下储君之位朝不虑夕的时候,朱祐樘在谨小慎微的心理下,其行为举止乃至思想都很矛盾。
“太子若有不懂的地方,我可以教您,这信可以写得稍微婉转些。”
覃吉开始悉心教导朱祐樘写信。
……
……
京师。
御马监太监梁芳宅邸。
梁芳作为手握大权的太监,在皇宫里地位卓然,以他如今的身份,在宫外拥有私宅那是稀松寻常之事,平日他服务内廷需时时入宫,毕竟很多时候他都要以御马监太监身份统调三千营等京营事务,所以府宅距离宫门很近。
这天邓常恩在御用监太监陈喜引领下,来到梁芳府上拜访。
梁芳没有亲自出迎,只是让下人将二人引进府中,于正堂相见。
梁芳主动打招呼,脸上挂着不阴不阳的笑容:“这不是太常寺邓正卿吗?什么风把你吹到咱家府上来了?蓬荜生辉啊!”
邓常恩赶紧施礼:“公公言重了,在下一直仰慕公公的风采,却不敢贸然高攀门楣,今日只有请陈公公代为引荐,这才敢登门拜访,又怕叨扰您……有失礼之处还望公公海涵。”
说着,邓常恩招呼后面扈从,把一箱箱礼物抬了进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
朝野上下都知道梁芳贪财,邓常恩这次算是有备而来。
梁芳脸色这才好转,笑看陈喜:“陈公公,你可真有本事,遇到邓先生这般能人,如今他可是深受陛下器重,大权在握,令人艳羡不已。”
陈喜谦虚地道:“不敢,不敢,同为陛下效命,岂分彼此?”
梁芳笑道:“请坐。”
随即陈喜和邓常恩才有机会坐到客位上。
梁芳让下人奉上茶水,一双鹰隼般的眸子盯向不速之客。
“两位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梁芳阴测测地道,“最近正是冬闲时节,团营正抓紧时间训练,咱家身负皇恩,一刻都不敢懈怠,今日也是难得提早回府,稍事休整,就又要入宫办差。”
邓常恩笑道:“公公劳苦功高,实乃人臣楷模。其实今日在下前来,只为一件事,乃陛下于内苑召见在下和李侍郎,时司礼监覃公公也在场,问及灾异之事。”
梁芳眯眼:“咱家也听说了,关乎宁夏地动,都说李孜省言之有物,竟能准确谶言地动,世人称奇啊。”
邓常恩道:“本来这是好事,可惜却误了陛下正在筹谋的一件大事。”
说到这里,现场默然,气氛迅即转冷。
毕竟关乎皇帝易储打算,非人臣能随便议论的。
“天家之事,不好私下商谈。”
梁芳长居宫廷,规矩还是明白的。
且邓常恩和陈喜都不是他派系之人,在“外人”面前,他轻易不会去做一些评述,尤其还是废立太子这等大事,张口就来的话无异于授人话柄。
邓常恩道:“本来宁夏地动已过,陛下之意仍要另立太子,再度问及在下和李侍郎之意,在下自然满口附和陛下,这点梁公公回头可以问覃公公,他可以作证。”
梁芳道:“你的意思是……那位李先生不同意陛下的决定?”
邓常恩叹道:“正是如此……他说近日将有祸事发生于东方,或与泰山有关,十之八九泰山将要发生地动。”
“你说什么?”
梁芳听到这里,已然怒而起身,脸上的肌肉都忍不住开始颤抖起来。
显然只要随便懂点大明王朝传统的人,都知道这种灾异意味着什么,泰山地震,关乎东宫的安稳,等于是上苍在清楚无误地告诉皇帝,你要是敢动废立太子的歪心思,老子就要给你点颜色瞧瞧。
现在只不过是泰山地震,下次可能直接要你老命,收你上天来陪我打打牌、吃吃席。
就问你怕不怕?
邓常恩也跟着起身:“这种话听起来就让人匪夷所思,也实在难于言喻……不知道李侍郎到底图什么?他还张口闭口说是为陛下着想,并非偏帮东宫。”
这话纯粹就是火上浇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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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人人皆醉于泥沼(求票)
空气中充斥着紧张的气息。
梁芳终归城府深厚,他努力压制心中的怒火,嘴角微微上扬,眉毛一挑,声音陡然变得平和起来,问道:“那……泰山真的会发生地动吗?”
“呵呵……”
邓常恩冷笑一声,道:“在下看来,实属无稽之谈。”
“哼……”
梁芳轻哼,脸上平添几分愠色,“既是无稽之谈,事后验证没有发生地动,陛下必定会追究他的责任,你提前来跟咱家说这些,有何目的?”
“这……”
邓常恩恍然,梁芳可不是什么易与之辈。
他的目的本来是找人给李孜省一点颜色瞧瞧,可纵观大明,能施压李孜省的人少之又少,连司礼监掌印覃昌都不敢随便把李孜省怎样。
唯有梁芳是个例外。
梁芳既是李孜省入宫的引路人,手上又掌握禁军,算是实权派的代表,要给李孜省一点教训还是很容易的。
可梁芳不太容易上当。
见邓常恩欲言又止,神色尴尬,梁芳将头别向一边:“此事,咱家会详细查明,若有人刻意拿灾异之事阻碍朝事,咱家自会出手惩戒。但要是某些人想煽风点火,造谣滋事,咱家也不会坐视不理。”
邓常恩见不说话不行了,连忙解释:“公公误会了,在下绝无他意,实乃心有不忿……
“如今都知陛下和万娘娘心意,可就是有人执迷不悟。我等都有心劝阻李侍郎,可惜难比登天,只有公公您有能力感化他,让他回归正途。”
梁芳突然瞄向坐在旁边一动不动,闭着眼睛老神在在的陈喜,问道:“陈公公,你对此有何见地?”
陈喜睁开眼,泰然自若安坐于客座上,微微摇头:“人老了,不想过问那么多事,要是陛下真要易储,咱这些人不过是换个主子侍奉,并无多大差别。可对一些人来说,影响就太大了。”
梁芳鹰目中寒光闪烁,问道:“你口中一些人包括咱家吗?”
陈喜淡淡一笑,未置可否,心中却腹诽不已。
想让我掺和其中?
我最多是帮忙引荐一下,收人钱财替人办事,休想从我嘴里套话。
梁芳举起茶杯抿了一口,道:“行了,你们来拜访咱家,还送上厚礼,咱家原本不该怠慢,可今日实在是要务缠身,不敢多陪,失礼了!”
邓常恩拱手:“不敢劳烦公公,只望以后还有机会登门造访,聆听您的教诲!”
“随时来都可,像邓先生这样的神仙人物,平时可是请都请不来的,何必如此客气?今日登门,你看,咱家这不就马上推了旁的事在这里迎候了吗?无须有何顾虑!”梁芳阴测测笑道。
一张老脸皮笑肉不笑,甚是瘆人!
客人进门的时候,梁芳没有出迎,但送客时却亲自将二人送到家门口。
目送二人远去,梁芳敛去假笑,紧绷着脸转身回屋,随后正堂中就传来茶杯落地碎裂的声音。
……
……
“都说你不该来的……想必刚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梁芳这只老狐狸,心思缜密得紧,李孜省怎么说也是他的门徒,他会抛弃李孜省,听咱的?”
陈喜对来梁芳府上拜访这件事颇有微辞。
本来陈喜在宫中的地位也很高,奈何现在邓常恩身份已在他之上,既然亲自登门请托,又送了他一笔厚礼,他才不得已把人带来引介给梁芳。
但陈喜显然也不想看人脸色,尤其是他跟梁芳之间还有一些恩怨纠葛,只是旁人不知罢了。
邓常恩笑道:“陈公公应该看出来了吧?其实梁公公已把咱的话听进去了……不然他为何会那么客气,亲自送咱出府呢?”
陈喜翻了个白眼,侧头问道:“通过这你就觉得,他会跟李孜省交恶?未必吧!”
“哈哈。”
邓常恩面带得意笑容,“李孜省想保太子那是打错了算盘,现在宫廷上下,除了东宫那几个讲官,问问谁愿意出手相帮?”
陈喜琢磨了一下,摇摇头,意思是还真没人。
“不是太子没人缘,而是太子封闭太久,几乎跟幽禁无异……所有人对太子都不了解,一个动向不明,心智存疑,且处处小心谨慎的太子,将来就算为人君,多半也会刻薄寡恩,如今满朝大儒,有几个以清流自居呢?”
邓常恩仿佛看透了一切,侃侃而谈。
陈喜释然点头:“从内廷到内阁,乃至六部,人人皆醉于泥沼,出不来了。”
……
……
日落西山。
沈府马车载着张家兄弟,慢慢悠悠往张家所在的北居贤坊走。
当天兄弟俩去见先生,由沈禄托朋友引介,先后见了四个先生,见完后那人先回去了,沈府车夫也算照顾周到,坚持把兄弟俩送回家后才回去交差。
“老二,我觉得那几个先生水平都很一般,应该教不了我们。”张鹤龄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说道。
张延龄瞥了他一眼,道:“大哥,那些先生怎么说都是生员出身,人家教习学生多年,桃李满天下,会教不了你我?”
张鹤龄撇撇嘴:“不就是个秀才么?爹也是秀才,你看他能教我们啥?”
张延龄心说,张峦还真没给家里的后辈树立什么好榜样,连你亲生儿子都瞧不起,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反正我不去就学。”
张鹤龄一副坚持的模样,尽显赖皮本色,“我在家里吃得好,玩得好,跑去读书,吃饱了撑着?”
张延龄道:“我看那些先生也没有收我们为徒的意思,咱就先别自作多情了。回去后就说咱考得不咋样,人家没瞧上。”
“嘿,我就说嘛……你小子也不想去,是吧?咱俩一样,以后你别总在我面前装腔作势。”
张鹤龄瞬间心理平衡了。
张延龄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的确不想去读书。
两世为人,大部分时间都在读书,都快成书呆子了,跑古代来还要读书?
还是读四书五经?
堂堂未来弘治朝的国舅爷,公侯之位唾手可得,压根儿就不靠走科举,干嘛整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张延龄看了看眼前拽得二五八万的大哥,似乎找到了人生典范,大不了就混吃等死呗,今朝有酒今朝醉,想想还是很惬意的……
就是几十年后……
生活还是要有点改变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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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通信(求票求一切支持)
兄弟俩到家,门口停着辆马车,还有仆人等候在那儿。
张鹤龄眉开眼笑:“这是给咱送礼的吧?”
说着便拉着弟弟进到门里。
平常金氏都会出来招呼,但当天金氏好像有什么事,留在灶房,由敞开的大门可见正堂有客人,张延龄一眼就认出乃先前照过面的秦掌柜和汪机。
院子里还摆着两口箱子,诚如张鹤龄所言,对方果真是来送礼的。
“别进去打扰。”
金氏在灶房里朝兄弟俩招手,随即二人就被叫了过去。
此时灶台正在烧火,八岁的张怡帮汤氏往灶里添加木柴,而灶台连通的耳房内,张玗手里拿着针线做刺绣。
“哗……”
汤氏往锅里加了一瓢水,瞬间香气四溢。
张鹤龄吧嗒着嘴问道:“做鱼呢?”
金氏道:“你俩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弄条鱼回来补补。”
张鹤龄上前闻了闻,不满地质问:“怎么是咸鱼?”
锅里正是咸鱼炖白菜,看起来不怎么样,但对于这小院来说,却已是非常好的菜肴。
金氏骂道:“惯你的毛病!不想吃别吃!”随即目光望向小儿子,就见张延龄正从窗口斜着往正堂那边瞅。
此时正好张峦出来送客,就听汪机道:“有时间定还要前来拜访。”
张峦显得很热情:“不用到这里来,有事直接去诊棚那儿,年前在下基本都会留在那边。这两天太医院的人也经常去。”
说到这里,张峦脸上满是自豪之色。
自从李孜省到诊棚帮他撑场面后,太医院的人立即重视起张峦来,以前随便找人应付差事,现在每天都有太医院的人前去坐镇,而随着宣传的展开,前来种药的人也比以前多了不少。
张峦送客来到了院门前。
秦掌柜带着几分婉约风采,临出门时,往张延龄所在窗口看来,四目相对,她微笑着向张延龄点了点头,似乎对这半大小子有几分兴趣。
“她在看你?”
张鹤龄听到外边的动静,瞅过来,正好看到秦掌柜明媚的笑容,好奇地问道。
张延龄没有回答。
显然秦掌柜这种久历大场面的人物,早就看出来张峦不管是医术还是学业水平都相当一般,但现在张家的声势却日渐兴旺,以其阅人无数,当然会把怀疑的目光往张家人身上倾斜,而张延龄以往经常出现在张峦身边,自然成为重点关注的对象。
……
……
张峦送客,目送马车远去才回来,关上门后赶紧把门闩闩好。
“出来出来。”
张峦的目标自然是那两口箱子。
张鹤龄听到招呼一马当先,冲到老父亲跟前,没等老父亲把箱子打开,他就急不可耐递过去一根棍子。
“干啥?”
张峦不解地问道。
张鹤龄理所当然地回答:“不是要撬开吗?”
张峦接过棍子朝儿子比量一下,破口大骂:“人家送来的礼物,包括这箱子在内都是咱们家的了,你以为当贼呢?”
张鹤龄悻悻往后退两步,张峦从兜里掏出钥匙把两口箱子打开。
金氏带着一家妇孺好奇地围了过来,当看到箱子里的绫罗绸缎以及玉雕、银器、铜器、陶瓷等精美器皿,还有一些笔墨纸砚,金氏忍不住惊叹一声:“置办这些要花费不少银子吧?”
张峦随手从箱子里拿出两块布帛,打开来看却是两件衣裳。
“居然还有成衣……大红的褂子,果然是给我家送嫁妆来的。”张峦眉开眼笑。
金氏凑上前仔细打量,笃定地道:“老爷,确实是嫁妆……难道他们是来送聘礼的,想跟鹤龄定亲?”
张峦道:“错了,错了,不是跟咱联姻,说是知道我要嫁女儿,特地送点嫁妆过来,添加点喜庆……我看他们就是找个由头来送礼。他们问我治病的方子,还问我是从哪里得来的,分明是有事相求。”
张延龄在旁提醒:“咱的方子不早就告知朝廷了吗?他们一查就知道了,还用得着问咱?”
张峦道:“怎么说也是为父的心血,他们不来找为父,难道去找太医院的人?先别说太医院的人是否搭理他们,就算去问了谁能如实相告?”
张延龄看着便宜老爹那自信的模样,突然觉得老小子自我欺骗的能力还挺强的,大有一种‘就算我不知道方子是怎么来的,但事情真就是我做的,我就是牛逼’的气势。
“老二,你跟为父进房来,这边还有一样东西。”
说着,张峦把张延龄带去正堂。
张鹤龄在背后不满地抗议:“爹,你有什么悄悄话,每次都跟老二说,我也想听。”
“你听个屁啊!就凭你那猪脑子?不给为父添麻烦就是好的……赶紧帮你娘把东西抬进屋去……延龄,这次咱们家有大好事……”
张峦一副兴冲冲的模样,却不愿当着家人的面说。
……
……
一家上下都很好奇。
可张峦这会儿也沉得住气,径直把张延龄拉进正堂,还特意把门关好。
随后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张延龄:“这封信,你知道……很可能是太子的亲笔回信。为父拿到手后,都没敢打开看。”
张延龄看到张峦的手都在颤抖,便知道老父亲现在心潮澎湃。
虽然李孜省在朝中也算权贵,但太子……意义非同一般,太子的手书就相当于敕令,换作以前张峦绝对不敢奢望,自己能跟太子牵扯上关系。
张延龄把信接过来,真就做到心不跳手不抖,正要撕开封口,手却被张峦一把抓住。
“你干啥?”
张峦瞪眼。
张延龄好奇地反问:“太子都回信了,不看看吗?”
“看看……好像是该看看,却不能操之过急。”
张峦提醒,“我们是不是先拜拜?”
张延龄哭笑不得:“这里就咱父子俩,拜给谁看?或者父亲回头跟人说及,就说咱父子先拜过之后才打开看的。”
“呃……”
张峦琢磨了一下,没毛病。
张延龄问道:“谁送来的?”
张峦道:“你姑父,他亲自到诊棚那边交到我手上,说是出自东宫。他语焉不详,我也不知到底是太子亲自写的还是叫人写的。不管怎样,这都是咱们张家的荣耀。等等,我是不是应该先把祖宗画像挂起来?”
张延龄一脸无所谓的神色:“爹,你先别糟蹋祖宗了,一封信而已。”
这次张延龄没等老父亲准允,直接把信封口给拆了,抽出里边叠得规整的信纸,摊开就要阅读。
张峦伸手挡住张延龄的视线:“这信算是写给谁的?给为父,还是给你?又或是你姐姐?”
张延龄闻言把信合上,一脸正色:“应该算是给姐姐的吧……父亲,我觉得你还是别看了,就我看看,回头帮姐姐参详一下怎么回信。”
“还要回信吗?”
张峦皱眉不已,“有这样一封信,算是跟太子打过招呼就行,如果再去信,被人察觉告发,那就不好了。”
张延龄道:“已经通过信了,咱还怕人告发?再者说了,咱的信上没什么实质性内容,告发也要讲证据吧。”
张峦直接从儿子手上抢过信,展开仔细看过,皱眉不已:“这是太子亲笔所书?言辞为何如此晦涩难懂?说得……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这封信中,朱祐樘问询来信目的,拿出了一堆大道理。
也许是因为作为太子,这辈子朱佑樘接触到的都是翰林院的学究,习惯了书面文章,导致其连写封信都猛掉书袋,没几句话就开始斧正之前送去的那封信的过失,俨然是个书呆子。
张延龄道:“可能是,人家怀疑咱的动机,故意不把话说得浅白易懂。毕竟什么泰山地动,虚无缥缈,身为太子不会轻易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你说对吧?”
张峦板着脸:“既知是无稽之谈,你还让我随便胡诌?”
张延龄笑道:“我本以为,太子要等泰山地动之后才会回信,没想到这么早。看来他很重视啊。
“父亲别担心了,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吧……我去跟姐姐说,就把太子当作是姐姐的笔友,好好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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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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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峦道:“怎么说也是为父的心血,他们不来找为父,难道去找太医院的人?先别说太医院的人是否搭理他们,就算去问了谁能如实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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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二,你跟为父进房来,这边还有一样东西。”
说着,张峦把张延龄带去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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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峦一副兴冲冲的模样,却不愿当着家人的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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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延龄哭笑不得:“这里就咱父子俩,拜给谁看?或者父亲回头跟人说及,就说咱父子先拜过之后才打开看的。”
“呃……”
张峦琢磨了一下,没毛病。
张延龄问道:“谁送来的?”
张峦道:“你姑父,他亲自到诊棚那边交到我手上,说是出自东宫。他语焉不详,我也不知到底是太子亲自写的还是叫人写的。不管怎样,这都是咱们张家的荣耀。等等,我是不是应该先把祖宗画像挂起来?”
张延龄一脸无所谓的神色:“爹,你先别糟蹋祖宗了,一封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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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峦伸手挡住张延龄的视线:“这信算是写给谁的?给为父,还是给你?又或是你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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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要回信吗?”
张峦皱眉不已,“有这样一封信,算是跟太子打过招呼就行,如果再去信,被人察觉告发,那就不好了。”
张延龄道:“已经通过信了,咱还怕人告发?再者说了,咱的信上没什么实质性内容,告发也要讲证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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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信中,朱祐樘问询来信目的,拿出了一堆大道理。
也许是因为作为太子,这辈子朱佑樘接触到的都是翰林院的学究,习惯了书面文章,导致其连写封信都猛掉书袋,没几句话就开始斧正之前送去的那封信的过失,俨然是个书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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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信中,朱祐樘问询来信目的,拿出了一堆大道理。
也许是因为作为太子,这辈子朱佑樘接触到的都是翰林院的学究,习惯了书面文章,导致其连写封信都猛掉书袋,没几句话就开始斧正之前送去的那封信的过失,俨然是个书呆子。
张延龄道:“可能是,人家怀疑咱的动机,故意不把话说得浅白易懂。毕竟什么泰山地动,虚无缥缈,身为太子不会轻易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你说对吧?”
张峦板着脸:“既知是无稽之谈,你还让我随便胡诌?”
张延龄笑道:“我本以为,太子要等泰山地动之后才会回信,没想到这么早。看来他很重视啊。
“父亲别担心了,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吧……我去跟姐姐说,就把太子当作是姐姐的笔友,好好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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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峦道:“怎么说也是为父的心血,他们不来找为父,难道去找太医院的人?先别说太医院的人是否搭理他们,就算去问了谁能如实相告?”
张延龄看着便宜老爹那自信的模样,突然觉得老小子自我欺骗的能力还挺强的,大有一种‘就算我不知道方子是怎么来的,但事情真就是我做的,我就是牛逼’的气势。
“老二,你跟为父进房来,这边还有一样东西。”
说着,张峦把张延龄带去正堂。
张鹤龄在背后不满地抗议:“爹,你有什么悄悄话,每次都跟老二说,我也想听。”
“你听个屁啊!就凭你那猪脑子?不给为父添麻烦就是好的……赶紧帮你娘把东西抬进屋去……延龄,这次咱们家有大好事……”
张峦一副兴冲冲的模样,却不愿当着家人的面说。
……
……
一家上下都很好奇。
可张峦这会儿也沉得住气,径直把张延龄拉进正堂,还特意把门关好。
随后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张延龄:“这封信,你知道……很可能是太子的亲笔回信。为父拿到手后,都没敢打开看。”
张延龄看到张峦的手都在颤抖,便知道老父亲现在心潮澎湃。
虽然李孜省在朝中也算权贵,但太子……意义非同一般,太子的手书就相当于敕令,换作以前张峦绝对不敢奢望,自己能跟太子牵扯上关系。
张延龄把信接过来,真就做到心不跳手不抖,正要撕开封口,手却被张峦一把抓住。
“你干啥?”
张峦瞪眼。
张延龄好奇地反问:“太子都回信了,不看看吗?”
“看看……好像是该看看,却不能操之过急。”
张峦提醒,“我们是不是先拜拜?”
张延龄哭笑不得:“这里就咱父子俩,拜给谁看?或者父亲回头跟人说及,就说咱父子先拜过之后才打开看的。”
“呃……”
张峦琢磨了一下,没毛病。
张延龄问道:“谁送来的?”
张峦道:“你姑父,他亲自到诊棚那边交到我手上,说是出自东宫。他语焉不详,我也不知到底是太子亲自写的还是叫人写的。不管怎样,这都是咱们张家的荣耀。等等,我是不是应该先把祖宗画像挂起来?”
张延龄一脸无所谓的神色:“爹,你先别糟蹋祖宗了,一封信而已。”
这次张延龄没等老父亲准允,直接把信封口给拆了,抽出里边叠得规整的信纸,摊开就要阅读。
张峦伸手挡住张延龄的视线:“这信算是写给谁的?给为父,还是给你?又或是你姐姐?”
张延龄闻言把信合上,一脸正色:“应该算是给姐姐的吧……父亲,我觉得你还是别看了,就我看看,回头帮姐姐参详一下怎么回信。”
“还要回信吗?”
张峦皱眉不已,“有这样一封信,算是跟太子打过招呼就行,如果再去信,被人察觉告发,那就不好了。”
张延龄道:“已经通过信了,咱还怕人告发?再者说了,咱的信上没什么实质性内容,告发也要讲证据吧。”
张峦直接从儿子手上抢过信,展开仔细看过,皱眉不已:“这是太子亲笔所书?言辞为何如此晦涩难懂?说得……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这封信中,朱祐樘问询来信目的,拿出了一堆大道理。
也许是因为作为太子,这辈子朱佑樘接触到的都是翰林院的学究,习惯了书面文章,导致其连写封信都猛掉书袋,没几句话就开始斧正之前送去的那封信的过失,俨然是个书呆子。
张延龄道:“可能是,人家怀疑咱的动机,故意不把话说得浅白易懂。毕竟什么泰山地动,虚无缥缈,身为太子不会轻易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你说对吧?”
张峦板着脸:“既知是无稽之谈,你还让我随便胡诌?”
张延龄笑道:“我本以为,太子要等泰山地动之后才会回信,没想到这么早。看来他很重视啊。
“父亲别担心了,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吧……我去跟姐姐说,就把太子当作是姐姐的笔友,好好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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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反向助攻(求票)
张延龄拿信去给张玗看。
姐弟二人进入房间,张玗还有些好奇,等弟弟把信拿出来,她接过去,映着烛火看了半晌,一时没搞清楚自己在看什么。
“这是做学问的东西?”
张玗看了半天没搞懂,抬头问道。
张延龄一看姐姐迷糊的眼神,竟有点呆萌可爱。
张延龄道:“姐姐忘了前几日写过一封信?对方回信了。”
“哦。”
张玗扁扁嘴,道,“我当是什么事……他回信写这些作甚?我完全看不懂啊。”
张延龄拿过信瞥了几眼,也是一阵无语。
朱祐樘一看就没有与人沟通的经验,缺乏人情世故历练,说白了就是情商太低。
光看这封信的内容,哪里是要与人交朋友?
简直是用文字吓退人。
“姐姐,我给你解释一下吧。”
张延龄当起了朱佑樘的嘴替,“他说,你的去信他看过了,上面很多内容太过离经叛道,言外之意他是不相信的,认为国家大事应当以正常的方式方法处置,而不是依靠怪力乱神的手段。”
张玗蹙眉:“他就说这个?看来我不该写那封信……他分明是专门回信来教训我的……”
张延龄笑道:“没有,他话是这么说,但也委婉表示,他住的地方平时见不到外面的人,处境凄凉,想多与人交谈却苦无机会。”
“是吗?有这方面的内容?我怎么没看到?”
张玗发出灵魂三问,随即想拿回信再看一遍,一双纤纤玉手却被弟弟按住。
“姐,你不是看不懂吗?莫非你还不信我?”张延龄笑道。
张玗娇憨地点了点头:“听你话里的意思,此人乃是被软禁甚至有可能下大狱……什么人啊,怎么还待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若是作奸犯科之徒,我可不屑跟他写信交流。”
张延龄道:“姐姐误会他了,他是受形势所迫……来来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讲故事?”
张玗杏目圆瞪。
“嗯。”
张延龄点头,“曾经有个孩子,母亲只是父亲身边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妾,家中嫡母非常强势,以至于这孩子出生五年都被寄养在外面,否则有极大的可能会因各种意外殒命,直到五岁才跟随母亲见到父亲。”
“后来呢?”
张玗本来不太关心,听到这里却激发她的八卦心理。
处在深闺的女孩,跟困守东宫的朱祐樘没什么本质区别,都是少与外界接触,想听故事也没个讯息源。
张延龄道:“后来他终于得到父亲相认,因他是家中长子,虽是庶出,但不出意外的话将来偌大的家产会由他来继承。”
张玗疑惑了:“这不现实啊!他不是有嫡母吗?怎么轮得到他来继承?”
“问题是他嫡母没儿子啊,而且嫡母年岁大了,生不了孩子。”张延龄道。
“哦,那就是以庶长子来继承家业。可为什么他的嫡母不能过继一个呢?也是,他父亲有亲生儿子,过继别人的肯定不合适。”
张玗自己跟自己聊起来,末了又问:“然后呢?”
“再后来他亲生母亲暴毙,死因不明,他五岁就只能在父亲指定的院子里生活,嫡母成天虎视眈眈,随时都会发难,拿下他继承人的位置,他身边也是众敌环伺。”张延龄道。
张玗道:“听起来怎么这么可怜啊……现在他还活着么?啊不对,你说的这个故事是你临时编的吧?”
张延龄摇头:“还真不是我编的,我所说的人,就是给你写信这位……他现在已经快到婚配年龄,但因为嫡母对他不好,时常吹枕边风搬弄是非,以至于到现在他父亲都不给他寻找良配。”
张玗一撇嘴,道:“是吗?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诓我呢?”
张延龄笑道:“是不是骗你,以后就知道了……姐姐,这样孤苦无助的一个人,实在太可怜了,你权当做个好人,燃起他对生活的热爱,激发他向上的勇气和斗志,咱给他写一封回信如何?
“这个人以后若是继承他父亲的家产,掌握的财富难以计数,或许可以匀一些供我们家里花销。”
张玗道:“世间真有这种人?”
张延龄耸耸肩:“这种人在京城多了去了,你想啊,京城那么多达官显贵,家里的情况一个比一个复杂,有的还能继承爵位呢……姐姐,你到底写不写?你不写的话,我就去找别人了。”
张玗气呼呼道:“你个臭弟弟,咋还威胁上人了?我写不写关你什么事?你找人?找谁?”
这下算是彻底掉进弟弟的陷阱里去了。
张延龄心中暗笑。
这女人,小心眼儿还挺多,什么东西一旦进了手里,轻易不愿意拿出来。
这就好像是一个物件儿,我不要,也不能让别人拿走,虽然我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但我就是喜欢拿在手上把玩,别人连看一眼都不行。
“这信怎么写?”
张玗问道。
张延龄道:“这次咱就写写风花雪月的事情吧。比如说,写写家乡那边的风土人情。”
张玗本来已拿起毛笔,闻言又把笔放下,瞪着弟弟:“你逗人开心呢?写这些,谁稀罕看?”
“他稀罕啊。”
张延龄笑着道,“你就写每年繁花盛开的景象。”
“写桃花吗?”张玗问。
“不好,桃花太艳了,也太过平常,普通人都喜欢写这个,姐姐要写点与众不同的……对了,咱就写海棠!姐姐,写完后我这里还有一首词,你顺带写上,让他知道姐姐卓越不凡,才华横溢。”
张延龄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张写着词的纸条。
张玗好奇地接了过去,断断续续读道:“谁道飘零不可怜,旧游时节好花天。断肠人去自经年。一片晕红才著雨,几丝柔绿乍和烟。倩魂销尽夕阳前。啊这……写的什么啊?”
张延龄道:“这首词写的是海棠花凋零时的凄凉景象。要的就是这种凄楚婉转的意境,让人情不自禁心生恻隐,让那困守方寸之地的少年顾影自怜,望而慨叹。姐姐写信过去,对方以为是姐姐的真实写照,瞬间就跟姐姐有了共鸣。”
张玗闻言,尽管一再忍耐,却还是忍俊不禁,莞尔的同时匆忙掩口。
“二弟,他怎么得罪你了?人家本来好好过日子,你非要逗他,让他想起自己身世可怜,你故意让他夜不能寐,感怀身世,是吗?”
张玗笑着白了弟弟一眼。
“是啊。”
张延龄毫不避讳道,“要的就是这种感觉,让其欲生欲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咳咳,说多了,姐,你觉得这首词怎么样?”
张玗道:“挺好的,你从哪儿抄来的?写信这位,一看就是读书人,人家未必没读过这首词,别丢人现眼啊。”
张延龄笑道:“姐,你尽管放心,这词是我写的,没人见过。”
“净吹牛。”
张玗嘴上这么说,但已经迫不及待要把这首词录下。
逗闷子的事,她一直都很喜欢干。
让一个少年为了她写的一首词而魂牵梦绕,那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张延龄光看姐姐的反应,就知道其实张玗也有着少女调皮的心性,喜欢搞恶作剧,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这根本就是玩火自焚。
谁说拿后人的诗词出来,只能用来钓美眉装酷?
谁又说后人的诗词不能拿来给自家姐姐,钓个金龟婿?
“你快说说,风景的句子怎么写?总不能只写这一首词吧?”张玗本来还对写信之事提不起兴趣,但经过张延龄一番“开导”,积极性瞬间高涨。
主要还是因为好玩。
张延龄道:“跟上次一样,我为姐姐拟了个底稿,姐姐先看过,咱可以逐字逐句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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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糊涂人糊涂事(求票求支持)
姐弟俩在屋子里写信。
不时有笑声传出。
金氏正张罗着往餐桌上摆放饭菜,听到屋子里传来嬉笑声,不由透过窗户瞥了一眼,再瞅向张峦:“两个小的在里面做什么?是不是有点不正经……”
说着就要进房间。
张峦连忙阻止:“行了,他们有自己的事,关乎咱们家前途,非常重要。咱先吃咱的,把他们的饭菜留着就行。”
金氏和汤氏闻言不由对视一眼。
姐弟俩有什么事情会涉及整个家族的利益?
竟要闭门造车?
张鹤龄道:“爹,他们笑得那么开心,不会偷偷在屋子里分银子吧?不干,我也要去……”
“呸你丫的!”
张峦本来正在喝茶,闻言差点儿把嘴里的茶水喷出来,怒斥道,“你个混账王八羔子,能不能有点正形?再不吃饭,打断你的狗腿!”
“切,亏爹你还说自己是读书人呢,说话怎么这么寒碜呢?”张鹤龄嘴上不服,但还是老老实实拿起碗筷。
……
……
一直等到张峦等人吃过饭,张家姐弟才从屋子里出来。
出来后,张玗仍旧忍不住掩口偷笑。
她一个情窦初开、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姑娘,遇到两世为人花花肠子比谁都多的狡猾弟弟,很多行事逻辑和思维,都让她大开眼界。
“没个闺秀样,吃饭去!”
金氏朝女儿喝斥。
张玗这才收起笑容,跑去灶台拿自己的饭菜。
这头张延龄已经把写好的信函封好,交给在正堂等待的张峦。
张峦接过后,马上就要打开来瞧。
“爹,你还是别看了。”张延龄劝阻。
“为何?”张峦道。
张延龄道:“姐姐不知这是写给谁的信,难道你还不知情?你也说了,很怕被人告发,说咱私下交通太子……而若回头真有人查究,发现你知道里面的内容,那就等于是坐实了此事。”
张峦本来已忍不住要去打开信封一窥究竟的手,重新收了回来。
张延龄道:“这不过是太子跟姐姐之间私下写信交流,并不涉及任何外人,如此才能让人觉得,太子和姐姐不过是孩子心性,不值一提。”
张峦道:“嘿,你小子心眼儿不少。不过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不管她写什么,太子也不会当回事,你真以为皇室中人都没见过世面?吃饭去吧。”
……
……
张峦把信送去沈府。
沈禄亲自接待,随着张峦在宁夏地震上一举命中,他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沈禄已将张峦彻底当成至交,不单纯是礼数上的逢场作戏。
张峦道:“这封信,请务必送到太子手上,劳烦了。”
“好。”
沈禄道,“今日就拿去给李侍郎,他会找人送进东宫。”
“那就好,那就好。”
张峦脸上满是欣慰之色。
沈禄却对此有些发愁:“来瞻,有些话不知是否该对你讲……就说私下交通太子之事,你好歹也该知晓,若传扬出去,只怕对你会很不利。”
张峦道:“为何?”
沈禄很惊讶,张峦居然问得出口?
难道张峦连一点政治觉悟都没有?
“太子势单力孤,陛下虽说未对他严加防备,但更易储君之事随时都可能发生,一丁点罪过都可以大做文章,而且东宫与外间书信往来,通常会被认为行为不检点,来瞻你不会不知吧?”
沈禄算是苦口婆心了。
张峦却挺直腰板,正襟危坐:“若是能与太子交通,那将是我张某人莫大的荣幸,何惧哉?”
这下算是让沈禄彻底了解了张峦投机分子的秉性。
本来他还有很多话要劝,但看张峦那坚定的神色,便知道说什么都白搭。
别人都怕跟太子扯上关系,那是建立在身为朝臣的基础上。
可现在的张峦压根儿不是朝臣,一心攀附权贵,正好有个太子愿意跟他通信,张峦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张峦也看出来沈禄很无语,笑着补充:“这不是跟李侍郎商议好的么?正是因为要暗中相助李侍郎,我才会这么做……再说这信是小女亲自书写,我连一个字都没看,全不知上面的内容。”
沈禄很好奇:“信是从你手上来的,你不知其内容?”
张峦道:“还是延龄跟我说,这事我最好当个旁观者……不就是晚辈间通信吗?延龄说,他姐姐不过是写了一点宫外风景,附有一首诗词,想来这种信就算落到有心人手中,也不能说是我想与太子做什么谋逆之举吧?”
沈禄心想,你还知道太子私交外臣有谋逆的嫌疑。
不过听了张峦的话,他稍微放下心来,却忍不住问道:“此事,除了令嫒,还有延龄知晓?”
“是啊。”
张峦颔首,“这小子,鬼精得很,很多事都是他在帮我……说起来,我张家有此麒麟儿,也算后继有人了。”
沈禄道:“每家都是以长子来继承衣钵,你这是……”
张峦笑了笑:“继承家业的自然还是鹤龄,我只是说延龄有出息……有些事没法跟你明说,等以后我慢慢跟你讲。”
“哦。”
沈禄没太当回事。
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再有出息,能优秀到什么程度?
张峦又问:“那……太子选妃之事可有着落?”
沈禄摇摇头,叹道:“虽然之前太后一直过问此事,但陛下有意将事拖延,其实谁都知晓,若是太子真要选妃,那东宫之位就算稳固下来了。如今正好遇上易储之事,选妃就只能暂缓,但要是泰山真发生地动的话……”
张峦道:“泰山若有地动,太子选妃之事不就稳了吗?”
沈禄好奇地问道:“来瞻,在李侍郎面前,你头脑不是挺清醒的吗?怎么现在,却好像还没想明白呢?”
“这……”
张峦不好意思说,一应事情都是儿子告诉他的,他自己也将信将疑,但在李孜省面前当然要说得言之凿凿,就好像他笃定会发生那些事。
但因为他心中其实并不确定,所以才会找沈禄这个有着丰富仕途经验的朝官,以做求证。
结果在沈禄看来,张峦就好像个颠三倒四,睡不醒的糊涂人。
沈禄没再追问,反而显得很关切:“临近年关,府上可准备妥当?是不是再给你送些年货?”
张峦婉拒:“不用了,我那儿什么都有,多谢关爱。近来我诸事皆顺,就连药棚那边来的人也多了不少。当然,要是回头能跟李侍郎说,帮我往太医院那边问问话,那就更好了。”
“没问题。”
沈禄道,“太医院一向在民间选拔贤能进入其中供职,并不苛责是否杏林世家出身,不过最近倒是听说,徽州那边有个名医叫汪机,一身家传医术冠绝江南,太医院似有意招揽。”
张峦瞪大眼:“此人我识得,与之多次往来,他还上门求教过我有关种药之事。”
沈禄道:“认识更好,此人平时深居简出,甚少踏足京师之地,他这次居然破例滞留多日,太医院会照例前去探寻一番。如今你得李侍郎欣赏,进太医院之事应该十拿九稳,不过你在北雍的课业……”
“没什么。”
张峦笑道,“若有官品在身,就算暂时放弃国子监的课业,也是能接受的。”
沈禄点头。
这位大舅子为了当官,什么名节和原则都可以不要。
不过沈禄宦海沉浮多年,见惯了这种人,而他自己本身也善于攀附,并不觉得张峦的选择有多突兀。
第六十八章 羁绊(求追读)
东宫,端敬殿。
当天朱祐樘一整天都没什么心思,连读书都提不起精神,好似生病了一般。
东宫讲官刘健问他问题时,他也是答非所问,被刘健委婉纠正后,朱佑樘面露羞惭之色,却还是在散课后,匆匆忙忙返回殿内,将覃吉叫了过来。
“太子殿下……”
覃吉本在指挥东宫仆役做年前清扫,因事无巨细都需要他看顾,累了一天下来覃吉连腰身都显得佝偻起来。
朱祐樘正要进殿,却被覃吉拦住。
覃吉道:“殿下,里面尘土飞扬,呛人得紧。您这么早回来,还是先在外边等候,过些时间,等地上撒的水干了,您再进去不迟。”
朱祐樘点头,随即问道:“来信了吗?”
“啊?”
覃吉先是一怔,随即明白朱祐樘说的是什么。
他摇摇头:“信尚未回……太子殿下,您不是说对此不甚关心吗?怎么到现在,却变得焦躁不安呢?为储君者,当气定神闲。”
“唉!”
朱祐樘重重叹了口气,皱眉道:“有些事,我也不明白,本来没太当回事,可这两日越想越心焦,今日更是一直神游天外,难以集中精神。”
“这不好。”
覃吉对太子的表现不满意。
朱祐樘道:“我也知道不好,但就是忍不住。不知为何。”
显然无论是朱祐樘,还是覃吉,都理解不了后世那种给人发了消息,别人迟迟不回复而产生的焦虑。
明明是小事,或者可以不当回事,可就是苦等未得时,最令人烦躁,等消息回过来,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平常人尚且如此,对朱祐樘这样从来没给人写过信,更没有等候回信经验的人来说,架不住内心那点波澜完全是小意思。
朱祐樘道:“老伴,你还是帮我去问问吧……哪怕没有信,也看看是怎么回事。”
覃吉道:“说得多了,就会显得刻意……宫禁森严,莫说一封信,就算是一粒沙、一张纸,要往来于宫门内外,也都大为不易。”
朱祐樘问道:“那就只能干等吗?”
“嗯。”
覃吉似乎找到了教育太子的方向,指点道,“如此正好培养太子的耐心,沉得住气方能成就大事。”
“好吧。那我就继续等,却不知我所写东西,她看到后会是如何反应?有些话会不会太重了?”
“不会的,殿下……您是君,她是臣,您有什么言辞,臣都要领受,您何需在意臣下的感受?”
朱祐樘摇头:“什么君君臣臣,显得太过生分了,就好像我跟老伴你一样,也可以做到平等相处。就算如老伴所言,我是君,她是臣,那为人君者,也该想他人之所想,急他人之所急,不是吗?”
覃吉道:“太子宽厚待人,大有仁君之风。”
朱祐樘苦笑:“我还不是君,只是储君而已,有些事还是要看开些。就是这么漫无目的的等下去,有些难熬,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
……
朱祐樘第一次有了笔友,虽然互相间只通信一封,却好像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羁绊。
而在李孜省府上,沈禄正好将信送来,很快就见到了李孜省。
沈禄感觉自己地位比先前大有提升,每次来都能见到李孜省本人,他也知道这得益于自己有个能掐会算且还会治病的大舅子。
“信这么快就来了?”
李孜省拿过信,随即就要打开。
沈禄道:“来瞻说,他也不知晓书信的内容,乃孩子自己写的。”
“什么?”
李孜省闻言皱眉。
沈禄分析道:“先前我也觉得他或有虚言,不过听他话里的意思,这信不过是写了一些宫外的风景,还附带了一首诗词,不值一看。来瞻虽无当官的经验,却小心谨慎,不会无的放矢,想来他也应该知道,哪怕他只是监生,跟太子私下交通也是重罪。”
此前沈禄一直觉得张峦没什么政治头脑。
到现在他也如此认为。
但在李孜省面前,他却要说张峦的好话,毕竟他现在跟张峦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李孜省犹豫再三,终归还是没有将信打开。
“若瞧了这封信的内容,的确有可能会被人安上私通东宫的罪名,既然张来瞻已将我相助东宫之事暗中知会太子,那以后的信件,就由他们自己传递,我权且当作不知。”
沈禄问道:“您看,既然话都已经带到了,还有必要传递信件吗?要不这件事就算了……”
李孜省笑道:“你以为如今是我想继续吗?先前东宫覃吉覃公公,还找到钦天监来,问怎么没信传回去。或是太子,也对此留心了。”
“这怎么可能?”
沈禄大感意外。
李孜省道:“换作以前,我也想不到太子会如此大意,这不是给人以攻讦他的借口吗?不过现在想来,这也算是他变相对我示好吧。”
沈禄想了想,不由点头表示同意:“李侍郎所言极是,正因为信是您派人送去的,太子才会如此重视。太子或是想以如此方式相告,您的心意他领了。”
“是啊。”
李孜省站起身,一脸志得意满,“未曾想,这小小一封书信,竟带来如此多的便利。跟东宫建立起良好的关系,虽说超出臣子的本分,但不管怎么样那也是储君,我等不过只是人臣,不是吗?”
沈禄心说,要是皇帝得知后质问你,你也这么说,倒要看看你这借口好使不好使!
满朝上下除了你和那个不怕死的张来瞻外,谁敢与东宫走近?
李孜省突然有意无意道:“陛下这半年来,召太医的频率可是日渐增多了。”
沈禄一听,瞬间从中把握到什么,但又不敢明着去问。
李孜省突然侧头看了沈禄一眼,带着一抹冷笑问道:“汝学,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不知。”
沈禄脑袋几乎都快垂到胸前了,嗫嚅地道,“下官官职低下,正所谓人微言轻,岂敢做那非份之想?”
李孜省道:“那你知道,我为何要对你说这些吗?”
“呃……”
沈禄还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孜省换上和颜悦色的笑容:“因为我把你当自己人,通政使司这么多官员,以你出身最低,只是举人,但你的交际能力很强,就算是那些进士出身的,也未必有你的本事,你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沈禄拱手:“下官愧不敢当。”
李孜省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懂得谦逊是好事,张来瞻那儿你留心盯着点。若是近日泰山真发生地动的话,太子选妃之事基本就没障碍了。”
沈禄一听,立即紧张起来,忍不住问道:“那……要是泰山未发生地动呢?”
“哼哼。”
李孜省脸色转冷,用略显狠辣的语气道,“我又不能把张来瞻怎样……要取信于人,需做到用人不疑,即便事情没被他料中,宁夏地动之事,他也是有功的。”
沈禄一听,瞬间松了口气,原来李孜省是个宽容大度的人,难怪人家能坐到这么高的位置,深得皇帝信任。
“但是……”
李孜省话锋一转,“他进太医院之事,就别想了。至于求学国子监……哼哼。”
话没说得很透彻,但也让沈禄背脊发凉。
他心里懊恼不已。
我这是帮了张来瞻,还是害了他?
之前我还跟他说,进太医院之事十拿九稳,现在看来,根本是一点谱都没有,难道你张来瞻真的有大神通,说哪儿地动就真会地动?
如果没地动,怕是你以后啥好日子都别奢望了。
“汝学,既然你来了,我这里正好有件事,你帮我去处理一下。”
李孜省好似真没把沈禄当外人,直接就编排起差事来,“你带我的手书,出城一趟,城外拐子胡同有户人家,里面住着我几个曾经的同门,他们刚到京师,需要安顿一下。这些人没什么品行,就怕他们招惹是非……回头你派人盯着点。”
“是,是。”
沈禄忙不迭应着,心里却有些膈应。
明明只是公事上的上下级关系,但现在李孜省却让他去办私事,看样子这私事还很棘手。
到底成为李孜省一条船上的人,是好事还是坏事,一时间他也搞不清楚了。
第六十九章 郎情妾意?
一连几天,张峦都照常在京师给人种药,没再踏足过国子监。
不过既然已经报名,就等于是国子监一员,对他这样相对张扬的人来说,还是喜欢出风头的,尤其最近京师周边疫情日益严重,陆续有人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思跑去种药。
也因为这次种药有着太医院背书。
普通百姓寻常可见不到太医。
在世人眼中,只为皇室服务的太医多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人物,医术高超到用“生死人肉白骨”来形容丝毫也不为过。
汪机没有去给在京徽商治病,一连几天都跑去看张峦为人种药,俨然是张峦的左右手,跟个跟班无异。
张家两兄弟继续过着“京漂”的悠闲生活,反正没什么事做,就算要读书也得等到年后去了。
两兄弟都没打算读书,各怀心思,而去参加几次面试,效果也不太好,至今为止也没哪个先生确定要收他俩。
这天张峦尚未散工,家里就来了客人,乃是老熟人,锦衣卫百户覃云,这还是他护送张家一行到京后,第一次登门造访,因为男主人不在家里,他只是在门口等候,由张延龄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张兄弟,你父亲可真有本事,太医院上下皆称道他医术卓绝,听说连徽州名医都给他打下手,风光无限啊。”
覃云说着恭维话,脸上满是羡慕之色。
张延龄知道,汪机到底是一代名医,没什么架子,人家真心实意找张峦学习,要论医术,一百个张峦摞一块儿都没资格给汪机提鞋,但在防治天花这一项上,张峦堪称是世间所有名医的老师。
汪机不耻下问勤奋好学,间接成就了张峦在杏林的名声。
别人一看,好家伙,连江南成名已久甚至有资格进太医院的汪机,都只配给张峦当助手,这人的医术能差得到哪儿去?
再加上张峦防治的确实是世间令人闻风丧胆的天花,那更显出他与众不同。
张延龄道:“覃百户,你累不累?我给你搬个凳子,再给你拿点茶水。”
“不用,你太客气了,我在外边候着就好,主要是等令尊回来说点事情。”覃云道,“忙你的去吧。”
张延龄道:“登门就是客,家中有女眷你不肯进屋可以理解,但我们不能怠慢客人。我这就去。”
……
……
张延龄进到院子,就见张玗正在往外偷瞧,见到弟弟进来,顿时闹了个大花脸。
显然没想到弟弟说进来就进来,她一时间没什么防备。
“姐,你干嘛?”
张延龄看这架势,就知道情况不妙。
主要是覃云给人的印象太好了。
人年轻,说话办事都很干净利落,再加上英俊帅气,态度谦逊有礼,一点高高在上的架子都没有,很有女人缘。
也难怪张玗会对其“另眼相看”。
但这种情况,张延龄能坐视其发展?
虽说男女之事,乃你情我愿,可这是什么年代?
且不说覃云好不好,就说张家对他的了解近乎一张白纸,除了知道此人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覃昌的亲戚,其他一概不知。
张玗道:“我就是出来打个水,你干什么?”
张延龄看着就很无语,一旦女人心里有了猫腻,就会倒打一耙,好像是他张延龄做错事一般。
张延龄道:“姐,我刚才跟他聊天来着……你想不想知道他更多事?”
“你快说。”
张玗果然不禁张延龄逗引,马上原形毕露。
张延龄笑道:“这不还没打听出太多内情么?等我听明白了,回头就告诉你……我这是进院子来拿茶水和凳子出去,姐你是不是帮衬一下?这样我能省些力气,多点时间问他。”
张玗轻轻皱了皱瑶鼻:“我看你就是懒。”
嘴上数落弟弟,但还是乖乖进房去拿凳子和茶水出来。
“娘刚烧好的,还有些烫。”张玗道。
张延龄笑道:“没事,我跟他在外边坐着慢慢品茗,一边喝一边聊,看我不把他问个底朝天。”
说着,张延龄就要提板凳和茶壶往外走。
张玗提醒:“喂,你可别怠慢客人。”
“知道啦。”
张延龄当然不会帮姐姐打破砂锅问到底,不过覃云给他的印象也不错,说不定以后当上国舅,有机会跟覃云建立一下更深厚的交情呢?
……
……
张家门前。
一个身着锦衣卫百户官服的人,跟个稚子并排而坐,旁边摆着几案,几案上陈列茶壶、茶杯,二人边喝茶边交谈,如同挚友一般。
门口路过的人看到这一幕,吓得要命,个个躲得远远的,暗中窥视。
张延龄道:“覃百户,你请。”
“好,好。”
覃云乐呵呵的,显然他这种靠荫蔽上位的人,在衙门一众同僚里能力不那么突出,要么极端飞扬跋扈,要么和和气气,会走两个极端。
张延龄两世为人,人际关系那点事,还是能整明白的。
“覃百户,我想问问,你成家了吗?”张延龄道。
“尚未。”覃云摇头。
张延龄好奇地问道:“你乃锦衣卫百户,有权有势,月月领皇粮,以你的年岁,怎还不成家呢?”
覃云叹道:“我进锦衣卫时间不长,府上有老母要照顾,很多事由不得人,把差事办妥帖些比什么都强。”
张延龄笑道:“高不成低不就吧?”
“啊!?”
覃云一愣,随即明白张延龄的意思,他有些好奇,显然这话从一个稚子口中冒出来,他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覃云在张延龄面前没端一点架子,面对这么一个少年老成的稚子,发出感慨:“要找个合适的对象没那么容易,旁人知道我的情况后就不太愿意联姻了……你说得很对,小门小户的我看不上,高门大户也瞧不起咱。”
张延龄点点头。
在大明,军户还是受人歧视的群体,反倒是像张峦这样监生出身的人家,却是旁人联姻的理想对象,优先级相当高。
哪怕张延龄自己也很清楚,他那老爹不靠谱,就是个生员出身,进国子监也不过就是想镀层金,谋求个小官当,但在旁人看来,那可是书香门第。
“你觉得我姐咋样?”
张延龄问道。
这话太过直接,覃云神色顿时有些尴尬:“张小姐,自然是极好的,但在下高攀不起。”
张延龄心说,你知道就好。
别看你是个锦衣卫百户,牛逼轰轰的,但别忘了你是靠阉人的荫蒙才上位,你就适合娶个小门小户的女儿,也别看不起人家,那跟你才叫门当户对。
“你找家父,所为何事?”
兜兜转转,张延龄还是把话题给带了回来。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覃云摇头:“不方便细说,关系重大,还是等令尊回来后,当面跟他提为好。”
嘴上数落弟弟,但还是乖乖进房去拿凳子和茶水出来。
“娘刚烧好的,还有些烫。”张玗道。
张延龄笑道:“没事,我跟他在外边坐着慢慢品茗,一边喝一边聊,看我不把他问个底朝天。”
说着,张延龄就要提板凳和茶壶往外走。
张玗提醒:“喂,你可别怠慢客人。”
“知道啦。”
张延龄当然不会帮姐姐打破砂锅问到底,不过覃云给他的印象也不错,说不定以后当上国舅,有机会跟覃云建立一下更深厚的交情呢?
……
……
张家门前。
一个身着锦衣卫百户官服的人,跟个稚子并排而坐,旁边摆着几案,几案上陈列茶壶、茶杯,二人边喝茶边交谈,如同挚友一般。
门口路过的人看到这一幕,吓得要命,个个躲得远远的,暗中窥视。
张延龄道:“覃百户,你请。”
“好,好。”
覃云乐呵呵的,显然他这种靠荫蔽上位的人,在衙门一众同僚里能力不那么突出,要么极端飞扬跋扈,要么和和气气,会走两个极端。
张延龄两世为人,人际关系那点事,还是能整明白的。
“覃百户,我想问问,你成家了吗?”张延龄道。
“尚未。”覃云摇头。
张延龄好奇地问道:“你乃锦衣卫百户,有权有势,月月领皇粮,以你的年岁,怎还不成家呢?”
覃云叹道:“我进锦衣卫时间不长,府上有老母要照顾,很多事由不得人,把差事办妥帖些比什么都强。”
张延龄笑道:“高不成低不就吧?”
“啊!?”
覃云一愣,随即明白张延龄的意思,他有些好奇,显然这话从一个稚子口中冒出来,他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覃云在张延龄面前没端一点架子,面对这么一个少年老成的稚子,发出感慨:“要找个合适的对象没那么容易,旁人知道我的情况后就不太愿意联姻了……你说得很对,小门小户的我看不上,高门大户也瞧不起咱。”
张延龄点点头。
在大明,军户还是受人歧视的群体,反倒是像张峦这样监生出身的人家,却是旁人联姻的理想对象,优先级相当高。
哪怕张延龄自己也很清楚,他那老爹不靠谱,就是个生员出身,进国子监也不过就是想镀层金,谋求个小官当,但在旁人看来,那可是书香门第。
“你觉得我姐咋样?”
张延龄问道。
这话太过直接,覃云神色顿时有些尴尬:“张小姐,自然是极好的,但在下高攀不起。”
张延龄心说,你知道就好。
别看你是个锦衣卫百户,牛逼轰轰的,但别忘了你是靠阉人的荫蒙才上位,你就适合娶个小门小户的女儿,也别看不起人家,那跟你才叫门当户对。
“你找家父,所为何事?”
兜兜转转,张延龄还是把话题给带了回来。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覃云摇头:“不方便细说,关系重大,还是等令尊回来后,当面跟他提为好。”
嘴上数落弟弟,但还是乖乖进房去拿凳子和茶水出来。
“娘刚烧好的,还有些烫。”张玗道。
张延龄笑道:“没事,我跟他在外边坐着慢慢品茗,一边喝一边聊,看我不把他问个底朝天。”
说着,张延龄就要提板凳和茶壶往外走。
张玗提醒:“喂,你可别怠慢客人。”
“知道啦。”
张延龄当然不会帮姐姐打破砂锅问到底,不过覃云给他的印象也不错,说不定以后当上国舅,有机会跟覃云建立一下更深厚的交情呢?
……
……
张家门前。
一个身着锦衣卫百户官服的人,跟个稚子并排而坐,旁边摆着几案,几案上陈列茶壶、茶杯,二人边喝茶边交谈,如同挚友一般。
门口路过的人看到这一幕,吓得要命,个个躲得远远的,暗中窥视。
张延龄道:“覃百户,你请。”
“好,好。”
覃云乐呵呵的,显然他这种靠荫蔽上位的人,在衙门一众同僚里能力不那么突出,要么极端飞扬跋扈,要么和和气气,会走两个极端。
张延龄两世为人,人际关系那点事,还是能整明白的。
“覃百户,我想问问,你成家了吗?”张延龄道。
“尚未。”覃云摇头。
张延龄好奇地问道:“你乃锦衣卫百户,有权有势,月月领皇粮,以你的年岁,怎还不成家呢?”
覃云叹道:“我进锦衣卫时间不长,府上有老母要照顾,很多事由不得人,把差事办妥帖些比什么都强。”
张延龄笑道:“高不成低不就吧?”
“啊!?”
覃云一愣,随即明白张延龄的意思,他有些好奇,显然这话从一个稚子口中冒出来,他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覃云在张延龄面前没端一点架子,面对这么一个少年老成的稚子,发出感慨:“要找个合适的对象没那么容易,旁人知道我的情况后就不太愿意联姻了……你说得很对,小门小户的我看不上,高门大户也瞧不起咱。”
张延龄点点头。
在大明,军户还是受人歧视的群体,反倒是像张峦这样监生出身的人家,却是旁人联姻的理想对象,优先级相当高。
哪怕张延龄自己也很清楚,他那老爹不靠谱,就是个生员出身,进国子监也不过就是想镀层金,谋求个小官当,但在旁人看来,那可是书香门第。
“你觉得我姐咋样?”
张延龄问道。
这话太过直接,覃云神色顿时有些尴尬:“张小姐,自然是极好的,但在下高攀不起。”
张延龄心说,你知道就好。
别看你是个锦衣卫百户,牛逼轰轰的,但别忘了你是靠阉人的荫蒙才上位,你就适合娶个小门小户的女儿,也别看不起人家,那跟你才叫门当户对。
“你找家父,所为何事?”
兜兜转转,张延龄还是把话题给带了回来。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覃云摇头:“不方便细说,关系重大,还是等令尊回来后,当面跟他提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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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刚烧好的,还有些烫。”张玗道。
张延龄笑道:“没事,我跟他在外边坐着慢慢品茗,一边喝一边聊,看我不把他问个底朝天。”
说着,张延龄就要提板凳和茶壶往外走。
张玗提醒:“喂,你可别怠慢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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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家门前。
一个身着锦衣卫百户官服的人,跟个稚子并排而坐,旁边摆着几案,几案上陈列茶壶、茶杯,二人边喝茶边交谈,如同挚友一般。
门口路过的人看到这一幕,吓得要命,个个躲得远远的,暗中窥视。
张延龄道:“覃百户,你请。”
“好,好。”
覃云乐呵呵的,显然他这种靠荫蔽上位的人,在衙门一众同僚里能力不那么突出,要么极端飞扬跋扈,要么和和气气,会走两个极端。
张延龄两世为人,人际关系那点事,还是能整明白的。
“覃百户,我想问问,你成家了吗?”张延龄道。
“尚未。”覃云摇头。
张延龄好奇地问道:“你乃锦衣卫百户,有权有势,月月领皇粮,以你的年岁,怎还不成家呢?”
覃云叹道:“我进锦衣卫时间不长,府上有老母要照顾,很多事由不得人,把差事办妥帖些比什么都强。”
张延龄笑道:“高不成低不就吧?”
“啊!?”
覃云一愣,随即明白张延龄的意思,他有些好奇,显然这话从一个稚子口中冒出来,他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覃云在张延龄面前没端一点架子,面对这么一个少年老成的稚子,发出感慨:“要找个合适的对象没那么容易,旁人知道我的情况后就不太愿意联姻了……你说得很对,小门小户的我看不上,高门大户也瞧不起咱。”
张延龄点点头。
在大明,军户还是受人歧视的群体,反倒是像张峦这样监生出身的人家,却是旁人联姻的理想对象,优先级相当高。
哪怕张延龄自己也很清楚,他那老爹不靠谱,就是个生员出身,进国子监也不过就是想镀层金,谋求个小官当,但在旁人看来,那可是书香门第。
“你觉得我姐咋样?”
张延龄问道。
这话太过直接,覃云神色顿时有些尴尬:“张小姐,自然是极好的,但在下高攀不起。”
张延龄心说,你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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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家父,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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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云摇头:“不方便细说,关系重大,还是等令尊回来后,当面跟他提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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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延龄笑道:“没事,我跟他在外边坐着慢慢品茗,一边喝一边聊,看我不把他问个底朝天。”
说着,张延龄就要提板凳和茶壶往外走。
张玗提醒:“喂,你可别怠慢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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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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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延龄道:“覃百户,你请。”
“好,好。”
覃云乐呵呵的,显然他这种靠荫蔽上位的人,在衙门一众同僚里能力不那么突出,要么极端飞扬跋扈,要么和和气气,会走两个极端。
张延龄两世为人,人际关系那点事,还是能整明白的。
“覃百户,我想问问,你成家了吗?”张延龄道。
“尚未。”覃云摇头。
张延龄好奇地问道:“你乃锦衣卫百户,有权有势,月月领皇粮,以你的年岁,怎还不成家呢?”
覃云叹道:“我进锦衣卫时间不长,府上有老母要照顾,很多事由不得人,把差事办妥帖些比什么都强。”
张延龄笑道:“高不成低不就吧?”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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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云在张延龄面前没端一点架子,面对这么一个少年老成的稚子,发出感慨:“要找个合适的对象没那么容易,旁人知道我的情况后就不太愿意联姻了……你说得很对,小门小户的我看不上,高门大户也瞧不起咱。”
张延龄点点头。
在大明,军户还是受人歧视的群体,反倒是像张峦这样监生出身的人家,却是旁人联姻的理想对象,优先级相当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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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延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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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路过的人看到这一幕,吓得要命,个个躲得远远的,暗中窥视。
张延龄道:“覃百户,你请。”
“好,好。”
覃云乐呵呵的,显然他这种靠荫蔽上位的人,在衙门一众同僚里能力不那么突出,要么极端飞扬跋扈,要么和和气气,会走两个极端。
张延龄两世为人,人际关系那点事,还是能整明白的。
“覃百户,我想问问,你成家了吗?”张延龄道。
“尚未。”覃云摇头。
张延龄好奇地问道:“你乃锦衣卫百户,有权有势,月月领皇粮,以你的年岁,怎还不成家呢?”
覃云叹道:“我进锦衣卫时间不长,府上有老母要照顾,很多事由不得人,把差事办妥帖些比什么都强。”
张延龄笑道:“高不成低不就吧?”
“啊!?”
覃云一愣,随即明白张延龄的意思,他有些好奇,显然这话从一个稚子口中冒出来,他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覃云在张延龄面前没端一点架子,面对这么一个少年老成的稚子,发出感慨:“要找个合适的对象没那么容易,旁人知道我的情况后就不太愿意联姻了……你说得很对,小门小户的我看不上,高门大户也瞧不起咱。”
张延龄点点头。
在大明,军户还是受人歧视的群体,反倒是像张峦这样监生出身的人家,却是旁人联姻的理想对象,优先级相当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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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我姐咋样?”
张延龄问道。
这话太过直接,覃云神色顿时有些尴尬:“张小姐,自然是极好的,但在下高攀不起。”
张延龄心说,你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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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家父,所为何事?”
兜兜转转,张延龄还是把话题给带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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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云摇头:“不方便细说,关系重大,还是等令尊回来后,当面跟他提为好。”
嘴上数落弟弟,但还是乖乖进房去拿凳子和茶水出来。
“娘刚烧好的,还有些烫。”张玗道。
张延龄笑道:“没事,我跟他在外边坐着慢慢品茗,一边喝一边聊,看我不把他问个底朝天。”
说着,张延龄就要提板凳和茶壶往外走。
张玗提醒:“喂,你可别怠慢客人。”
“知道啦。”
张延龄当然不会帮姐姐打破砂锅问到底,不过覃云给他的印象也不错,说不定以后当上国舅,有机会跟覃云建立一下更深厚的交情呢?
……
……
张家门前。
一个身着锦衣卫百户官服的人,跟个稚子并排而坐,旁边摆着几案,几案上陈列茶壶、茶杯,二人边喝茶边交谈,如同挚友一般。
门口路过的人看到这一幕,吓得要命,个个躲得远远的,暗中窥视。
张延龄道:“覃百户,你请。”
“好,好。”
覃云乐呵呵的,显然他这种靠荫蔽上位的人,在衙门一众同僚里能力不那么突出,要么极端飞扬跋扈,要么和和气气,会走两个极端。
张延龄两世为人,人际关系那点事,还是能整明白的。
“覃百户,我想问问,你成家了吗?”张延龄道。
“尚未。”覃云摇头。
张延龄好奇地问道:“你乃锦衣卫百户,有权有势,月月领皇粮,以你的年岁,怎还不成家呢?”
覃云叹道:“我进锦衣卫时间不长,府上有老母要照顾,很多事由不得人,把差事办妥帖些比什么都强。”
张延龄笑道:“高不成低不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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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云一愣,随即明白张延龄的意思,他有些好奇,显然这话从一个稚子口中冒出来,他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覃云在张延龄面前没端一点架子,面对这么一个少年老成的稚子,发出感慨:“要找个合适的对象没那么容易,旁人知道我的情况后就不太愿意联姻了……你说得很对,小门小户的我看不上,高门大户也瞧不起咱。”
张延龄点点头。
在大明,军户还是受人歧视的群体,反倒是像张峦这样监生出身的人家,却是旁人联姻的理想对象,优先级相当高。
哪怕张延龄自己也很清楚,他那老爹不靠谱,就是个生员出身,进国子监也不过就是想镀层金,谋求个小官当,但在旁人看来,那可是书香门第。
“你觉得我姐咋样?”
张延龄问道。
这话太过直接,覃云神色顿时有些尴尬:“张小姐,自然是极好的,但在下高攀不起。”
张延龄心说,你知道就好。
别看你是个锦衣卫百户,牛逼轰轰的,但别忘了你是靠阉人的荫蒙才上位,你就适合娶个小门小户的女儿,也别看不起人家,那跟你才叫门当户对。
“你找家父,所为何事?”
兜兜转转,张延龄还是把话题给带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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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云摇头:“不方便细说,关系重大,还是等令尊回来后,当面跟他提为好。”
嘴上数落弟弟,但还是乖乖进房去拿凳子和茶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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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延龄笑道:“没事,我跟他在外边坐着慢慢品茗,一边喝一边聊,看我不把他问个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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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玗提醒:“喂,你可别怠慢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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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门前。
一个身着锦衣卫百户官服的人,跟个稚子并排而坐,旁边摆着几案,几案上陈列茶壶、茶杯,二人边喝茶边交谈,如同挚友一般。
门口路过的人看到这一幕,吓得要命,个个躲得远远的,暗中窥视。
张延龄道:“覃百户,你请。”
“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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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延龄两世为人,人际关系那点事,还是能整明白的。
“覃百户,我想问问,你成家了吗?”张延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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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延龄好奇地问道:“你乃锦衣卫百户,有权有势,月月领皇粮,以你的年岁,怎还不成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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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延龄笑道:“高不成低不就吧?”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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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延龄心说,你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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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家父,所为何事?”
兜兜转转,张延龄还是把话题给带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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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云摇头:“不方便细说,关系重大,还是等令尊回来后,当面跟他提为好。”
第七十章 隔空问诊(求收藏)
一直等到张峦回来,覃云揪着的心才算放下,急忙满脸堆笑地迎了过去,甚至要上手搀扶张峦。
张峦好奇地问道:“覃百户,你这是作甚?”
覃云一怔,这才想起来自己这是习惯性动作,他这种靠攀附起家的人,经常遇到一些“老家伙”,诸如覃昌等太监,都会自觉地上去扶个手臂,才显得尊敬。
但这套在文人中并不流行,尤其像张峦这种才四十来岁,走路四平八稳的读书人而言,更是吃不开。
你扶我,是认为我老吗?
就算我老态龙钟,也用不着你来扶啊。
覃云道:“张老爷,我们进去说话。”
张峦叹息:“在下忙于公务,这才刚回来,怎不让我先喘口气?覃百户,你找我有什么要事吗?其实你完全可以把事情告诉犬子,他会传达的。”
“有些事……”
覃云瞅了张延龄一眼,无奈地道,“不方便对外人言。”
“什么外人,那是我儿子!就算你有再多的顾虑,我也绝对信任他,再说是何等事非要单独跟我说?”
张峦嘴上这么说,显得傲气十足,但内心还是有些惊惧。
他所能想到的是,能让覃云这个锦衣卫百户特意跑上一趟,很可能是他暗中跟太子通信之事,东窗事发了。
先前那番话,更多是试探之言。
随即张峦带着覃云进入院中,来到了正堂。
而张延龄恬不知耻,就跟牛皮糖一样死粘着不放,立在正堂,等着覃云跟张峦谈事情。
覃云瞅了张延龄几次,还给张峦打眼色,意思是咱能不能让这位小祖宗出去?
可张峦父子都好像不通人情世故般,全当没看见。
“有事就说吧。”
张峦道,“招呼不周,还请见谅。”
“没事,没事,先前已用过茶水了,是在下坚持不肯进门。”覃云小心翼翼道。
张峦道:“可是宫里之事,让你如此扭捏?”
覃云一怔,随即点头。
而那边,张峦的脸色跟着沉下来,心说坏了,看来之前跟太子通信被人抓住马脚了啊!
都是延龄那臭小子搞出来的事情,看我这次怎么教训他,一定要把隐身在他背后的主使给揪出来。
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给他出馊主意!
覃云谨慎地道:“乃是有人生病……这是具体症状,请您给参详一番,这病如何,还有……该如何诊治,方能见效?”
说着,覃云不顾张峦目瞪口呆,从怀里掏出一份东西递了过去。
张峦拿到手上,有些呆滞,呈现出的神色好似在问,就这?
吓都把人吓死了,下次说话咱能不能直截了当,干脆一点?
张峦打开信,顿时心凉了半截,上面的字他全都认识,可凑在一块儿,他却连读都读不通顺,不由看了眼儿子,发出求助的信号,更是在诉说,最近为父我虽然看的医书不少,但眼前的症状明显超纲了,这他娘的都啥跟啥啊?
“怎么样?”
覃云眼见张峦神色不对,急忙问询。
“这个……”
张峦当然不能说自己不行,若被宫中的贵人知道,那自己进太医院的事很可能就要泡汤,在这种时候最忌讳的就是露怯。
张延龄道:“爹,能不能让我看看?”
张峦想都没想,直接把单子递给儿子。
“切勿……”
覃云刚要提醒,却已来不及,单子直接到了张延龄手上。
张延龄拿到单子一看,瞬间感觉自己灵窍都被人打开了,正是他最熟悉不过的中医方子,虽跟古书上记载有所偏差,但在症状记录方面,严格遵循了人体阴阳五行之说:“……阳发而阴应,气随脉而动,灶生于火,而风木不存,以至于阴气不得外泄。以当主泻之。”
乍一看,简直就是在给人批命,完全没什么根据。
但以张延龄的经验,这说的就是肝脾之病,而古人一般都会归于阴郁而导致,也就是气大伤肝的由来。
“张老爷,到底怎样了?”
覃云不理会张延龄,但见张峦在那儿凝神思索,不由急忙问询。
张延龄道:“爹,你不是教过我,这是肝脾之病的体现吗?”
“是吗?”
张峦拿回单子,瞅了瞅,没有随便接儿子的话茬。
鬼才信儿子能从这些好似谶语的内容中,看出这是肝脾病,而对面背后可是有大把名医诊治,人家专程跑来问,是看中他的本事,要是连最基本的病征都给断错,那以后自己还怎么混?
张延龄问道:“看这病,应该是有目黄、遗黄等症状,平日偶有恶心呕吐、厌油、腹胀等不良反应,且身体软绵无力,易怒而精神淡。”
覃云本没把张延龄当回事,闻言连连点头:“正是如此。您……”
本想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但随即想到,人家父亲是杏林国手,马上都要进太医院的人,随便一点家学传承,也是常人所不能及的,有此见地完全可以理解。
覃云道:“如此病症,该如何诊治呢?”
张延龄道:“这病,怕是不太容易治,肝脾之病一向需要养,且越是上了年岁的人,越容易得,且还不好调理,一个不慎很容易就……唉,言多必失,父亲,您认为呢?”
张峦惯是见风使舵,眼见儿子说的一些病状,都被覃昌承认,也就是说肝脾之病的诊断,应该八九不离十了,于是赶忙道:“这病还需要详加斟酌,我一没见过病患,二没有为其切……”
“爹,术业有专攻,有些病不是咱能治的,还是别出诊了,你想想京师那么多名医,甚至太医也有多位,怎么也轮不到咱操心啊。”
张延龄赶紧阻止张峦把话说下去。
你要是说想去当面来个望闻问切,人家或许真就请你去了。
但这病,别说是现在了,就算是放到几百年后,也不好治,且太医院的人知道这是肝脾病,能没有确切的方子?
你再牛逼,也没法比他们更牛逼,只能是自取其辱。
更为关键的是,这得病之人不仅你惹不起,连李孜省都只能退避三舍。
覃云道:“您医术高超,难道就没有良方妙策?”
张峦看了看儿子那坚定的否定眼神,微微摇头叹息:“得病之人,最重要的是调养,且此病况繁复冗杂,能否康复更多是要靠上天庇佑,我不能轻易下结论,抱歉,抱歉!”
说完,张峦将单子递还。
覃云这下好似明白了什么,苦笑着摇摇头,而他的任务,到此也算正式结束了。
“那张老爷,小人回头再来拜访……医者父母心,还望您能施加援手。”覃云恭敬地向张峦行礼后,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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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不听不理不问(求月票)
张峦亲自送覃云出门。
等覃云走远了,他赶紧回来,把儿子叫到正堂,将房门一关,冷声喝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延龄耸耸肩,道:“爹,我说过了,那应该是肝脾之病……这种病,痛倒未必很痛,从上面症状的呈现来看,多半是肝病,这病不是咱能治的。”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你随便看看,就知道是肝病?”
张峦很生气,却显得有气无力。
主要是他拿儿子没办法。
张延龄扁扁嘴,意思是你不相信就罢了,反正没人求你相信。
张峦道:“若真是应了肝脾之病的症状,那就按照方子治便是,为父正好可以施展一番,医书上有不少记录治疗肝脾之病的方子。”
“爹,你知道那得病的人是谁吗?”张延龄问道。
张峦很自然地摇摇头。
张延龄道:“如我所料不错的话,得病者乃宫里的贵人,且是一位咱绝对惹不起的大人物。或就是,万贵妃本人。”
“休要胡言乱语!”
张峦惊讶地道,“万贵妃?那可是……你小子活腻了?就算真的是,宫里那么多太医,还需要为父来为其诊断?”
张延龄无奈道:“父亲可知何为病急乱投医?”
“呃……你是说,她病入膏肓了?”张峦问道。
张延龄道:“她的症状,未必病入膏肓,因为肝病在很长时间内,只是眼白发黄、身体发黄,以及浑身乏力没胃口,可一旦到了某个时间段,病况就会急转直下,几天甚至是几个时辰内就会要人的性命。
“这位病患,显然还没到爆发阶段,不过也快了。”
张峦立在那儿,小声嘀咕半天,也没弄明白儿子的话。
“当时把那单子留下就好了,为父还可以连夜研究研究,或是拿去与人一观,给斟酌斟酌。”张峦不无遗憾地说道。
张延龄却泼冷水:“父亲可知那方子的要害之处?要是被人知晓,父亲拿万贵妃的病案去给人参详,罪过可就大了。万贵妃生病之事,尚未对外泄露,所知者甚少。”
张峦道:“那你怎么知晓?”
张延龄当然知道,历史上万贵妃于来年正月初十病故,如今已是腊月下旬,距离她死,也就剩下十几天时间。
万贵妃虽还没露出病入膏肓的迹象,但病情加重却是显而易见,历史上对于万贵妃死因有所争议,《明宪宗实录》上记录:
“……至是上郊祀,回值天大雾,人皆惊讶。翌日,庆成宴罢,上还宫,忽报云妃薨逝矣,上震悼,辍视朝七日,谥曰恭肃端慎荣靖,葬天寿山西南,凡丧礼皆从厚。”
万贵妃属于暴毙。
普遍有两种说法,一种是突发心脏病,毕竟死的时候万贵妃已经五十七岁了,在这年头绝对属于老年人的范畴,出点什么心脑血管疾病突然亡故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还有一种说法便是肝病。
顾名思义,肝病就是肝出问题了,用后世通俗易懂的说法就是肝发炎变得肿大了,有可能是酒精肝和脂肪肝,但由于这个时代生活水平普遍不高,就算是皇室也做不到餐餐大鱼大肉,加上有专门的御厨负责膳食,比较注重营养均衡,万贵妃暴饮暴食患上脂肪肝酒精肝的几率不大,所以更大的可能是病毒性肝炎。
而病毒性肝炎是具有一定传播特性的,像乙肝,甲肝以及丙肝等肝炎疾病,在这个时代就属于肝病的范畴,患上后需要及时进行隔离。
可惜受时代限制,很多人没有这方面的认知,故跟万贵妃朝夕相处、多年同桌共食的成化帝朱见深,估计也染上了肝病,所以历史上万贵妃病故短短半年,成化帝便跟随而去,有很大的可能就是宪宗也感染了病毒性肝炎,与爱妃前后脚发展到肝癌,最终一命呜呼。
而当下,万贵妃的肝病有很大可能进入爆发阶段,也就是肝癌晚期,非常符合暴病而亡的特征。
张延龄所看的单子,恰好是这个时代典型的中老年女性肝病的诊断书,符合“阴阳不调”等特征,在临床应用中,这多适用于绝经后女子的论调,一份能由锦衣卫百户直接拿来给张峦看的单子,还那么小心谨慎,不由让张延龄往万贵妃身上联想。
张延龄正色道:“就算不是万贵妃,只是一位达官显贵,或是什么王公贵胄,那父亲就敢去为其诊断,甚至与之治病?父亲自信医术比太医院的那些太医还更高明?”
张峦想了想,这次他释然了,直接摇头。
没那么大的脑袋,他哪里敢戴那么大的帽子?
若真出差错了,那不是提拎着脑袋玩吗?
没那必要!
张延龄道:“既然不会治,那咱就隔岸观火不是更好?反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什么好丢人的。”
张峦一瞪眼:“谁说事不关己了?为父不是正努力进太医院吗?年后或就进去了,到那时为父不也会被人尊称一声太医……这病迟早我都要过问的,早些接触不更好?”
“既如此,那父亲就别进太医院了。”张延龄建议。
张峦不悦了:“当初鼓动为父给人治病的人是你,如今颠三倒四说不想让为父进太医院的人还是你……延龄啊,咱做人要有原则,不能朝三暮四朝秦暮楚。”
说白了张峦就是舍不得太医的官身。
在大明太医官秩可不低,院使乃正五品高官,院判为正六品,就连普通的御医都是正八品,张峦可是眼热很久了,哪里是能说放弃就放弃的?
张延龄笑道:“爹,我可从来没说过想让你进太医院,或者说,那只是最后不得已的选择。你可是堂堂太子妃的父亲,将来是要当国丈的……国丈进什么太医院?在家守着一亩三分地,当个清贵的勋臣不好吗?”
“嘿,梦话说得这么顺溜,你这白日做梦还当真了?为父不理会你这混小子,赶紧做功课去!”
“孩儿都没去学塾,连个教导的先生都没有,哪儿来的课业?”
“那也进房间老实待着,这两天别到处瞎跑,为父该找人管着你了,满肚子的花花肠子,可比你那个大哥不省心多了。”
张延龄琢磨了一下老父亲话中的意思。
大概是,张鹤龄蠢到一定程度,就能省心,反而是他这个聪明伶俐的,成为了家里的不安定因素。
张延龄暗忖,最好还是守着你那蠢儿子过日子吧,我这样聪明绝顶的进了老张家,还真辱没了人才。当然这只是开玩笑,谁叫历史上张峦那么成功呢?或许这就叫傻人有傻福吧,命运这种事情真是琢磨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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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谨小慎微(求票求支持)
紫禁城。
端敬殿。
上灯时分,就在朱祐樘一边看书,一边吃晚饭时,覃吉兴冲冲走进殿中,近前将那封让朱祐樘期待多日的回信呈现。
“信来了?”
朱祐樘看到覃吉神色,脸上流露出惊喜之色。
覃吉点头:“信刚送到,就赶紧拿来给太子过目。不过这封信,好像有人打开过……或是有人已提前看过了。”
朱祐樘闻言,脸上现出一丝失落之色,更多的则是担忧和迷茫。
一封宫外人给他这个东宫太子写的信,要是被心怀叵测之人看到,上面的内容十有八九会被他那位严厉的父皇知晓,此时的他很担心这封信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容。
“知道是什么人打开的吗?”
朱祐樘皱眉问道。
覃吉摇头:“不知晓。想来应该不会被告知陛下。”
“怎么讲?”
朱祐樘继续问。
覃吉仔细想了想,旋即摇头:“有些事说不清楚……其实陛下最近都没有留心东宫这边的情况,要是真有人想借题发挥,也该知晓太子您素来谨小慎微,断不会出什么纰漏。”
朱祐樘扬了扬手里的信封:“这不就是吗?”
说完,朱祐樘拆开信用心看了起来,等他看完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因为这信上的内容,可谓毫无尿点,丝毫没有什么宫外人跟太子勾连要成就大事,再或是相互配合搞点小动作的意思。
就是一封普普通通只涉及风花雪月的信。
信上的内容除了问候,还写了外间的民俗风景,再就是附上了一首词,内容不是很长,且是以女子的口吻所写,连素来对自己极其挑剔的朱祐樘都不认为有人会拿这封信做什么文章。
“老伴,你是看过信才这么说的,是吧?”
朱祐樘笑着问道。
覃吉有些惭愧:“我本不该看的,毕竟是太子与人通信,但我发现信被人打开,且有翻折过的痕迹,自然要为太子先审核一番,看看是否有必要交到太子手上。还请太子恕罪则个。”
“不怪你。”
朱祐樘挥了挥手,体谅地道,“设身处地,若我处在你的位置,遇到这样的情况,也会先打开看过。你这是在帮我挡灾,我岂能好坏不分呢?”
覃吉依然低下了头,心怀愧疚。
不管怎么样,他的确是私拆了信件,这种行为属于是对太子的大不敬,不过也的确是情有可原,关心则乱嘛。
要是这封信的内容对太子有极大地妨害,他看过后就有机会提前进行阻断,避免有人往太子身上扣屎盆子。
朱祐樘道:“这信,很平素啊。”
覃吉道:“是啊,只是写了一些家常琐事,稀松寻常得紧。若是有人非要认为其中隐藏有什么暗语,那也未免太过牵强附会,倒是那首词,写得相当不错。”
朱祐樘笑道:“的确很好。老伴,你见识多,知道这首词出自何处吗?”
“不知。”
覃吉回答得很干脆,“奴婢年老体弱,记忆力大幅衰退,对诗词文章也不熟悉,并不知其出处。”
“写得真好……这首词水准极高,但此前从未曾听先生们提及过,照理说这样的词,不该被埋没才是。”
朱祐樘自然不会想到,这首词来自于未来。
他只会觉得,写信这位姑娘抄了别人一首词,来表达其心境。
“还有……这首词表述的内容,孤园海棠,与我现在的处境何其相似?简直写到我心坎儿里去了。”
朱祐樘看着信纸,细细品味词的意境,突然多了几分莫名的伤感。
覃吉道:“那……太子您还要给她回信吗?”
“嗯。”
朱祐樘先是用力点头,后又摇头,“不过我要先想想。我要弄清楚这首词出自何处,如此才有话题跟她聊下去,明日我就去问先生……东宫讲官都才学渊博,给他们看过,他们一定会知晓。”
“是啊,东宫诸位先生都是当世大才,全心全意教授太子学问,有事太子正该求教,他们才是太子的左膀右臂。”
覃吉也很高兴。
太子能分得清亲疏远近,知道有事去问东宫讲官,这样做很好。
从某种程度而言,太子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孤立无援,至少关键时刻那些东宫讲官应该能顶一顶,为太子摇旗呐喊。
那些人在翰林院中领的虽然只是清贵的职位,但在天下读书人中名望却甚高,虽然登高一呼应者景从做不到,但至少还是有一些拥趸,可以壮一些声势。
有他们给太子当靠山,太子的储君之位或许有机会保全。
……
……
京城,司礼监掌印太监覃昌私宅。
覃昌正在正堂接见自己的侄子覃云。
带覃云进来后,覃府下人自觉退下。
覃云表现得很激动,身体颤抖个不停,显然就算他跟当今内相沾亲带故,平时叔侄相会也没那么容易。
覃云赶紧将面见张峦,并将单子交给张峦看的经过详细说了出来。
只是他省略了有关张延龄的部分……
因为他觉得,要是自己的差事被一个稚子看到听到,且那稚子还说三道四,会显得自己做事很差劲。
如此一来,张延龄的话基本就变成了张峦的意思。
覃昌皱眉不已:“覃云,你知道生病的人是谁吗?”
覃云一脸懵逼,老老实实道:“不知……伯父您不是不让问吗?小的没敢胡乱揣测,跟那位张老爷叙话时,也没有泄露任何消息。”
“没事……你什么都不清楚,能泄露什么?”覃昌拿着茶碗,悠哉悠哉道,“他真的说,对这肝脾之病无能为力?”
“是。”
覃云道,“小的也不知这上面描述的到底是不是肝脾之病症状,但那位张老爷的确是如此说的。”
覃昌道:“这病并不难诊断,关键在于如何治疗。不过他能一眼看出病况,足以说明其并非庸医。且他无心给此病患诊治,说明他大概已知晓,生病之人非他有资格染指。”
覃云听到这里,心里无比震惊。
虽然他早就猜到得病的可能是大人物,但也没想过其人会有多大能量。
不过想到连自己伯父,堂堂司礼监掌印太监都出动了,那位大人物自然不是他能够随意揣度的。
“也罢。”
覃昌道,“本来也没指望那厮在医道一途有什么高深的建树,除非他对治病救人有十足的把握,否则咱家也不敢随便举荐。你先领个赏,回去好好做事。”
“不敢。”
覃云拱手道。
覃昌笑意盈盈:“挺好的,比你那几个兄长有担当,咱这一门将来或许还要靠你来撑门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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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你什么都不清楚,能泄露什么?”覃昌拿着茶碗,悠哉悠哉道,“他真的说,对这肝脾之病无能为力?”
“是。”
覃云道,“小的也不知这上面描述的到底是不是肝脾之病症状,但那位张老爷的确是如此说的。”
覃昌道:“这病并不难诊断,关键在于如何治疗。不过他能一眼看出病况,足以说明其并非庸医。且他无心给此病患诊治,说明他大概已知晓,生病之人非他有资格染指。”
覃云听到这里,心里无比震惊。
虽然他早就猜到得病的可能是大人物,但也没想过其人会有多大能量。
不过想到连自己伯父,堂堂司礼监掌印太监都出动了,那位大人物自然不是他能够随意揣度的。
“也罢。”
覃昌道,“本来也没指望那厮在医道一途有什么高深的建树,除非他对治病救人有十足的把握,否则咱家也不敢随便举荐。你先领个赏,回去好好做事。”
“不敢。”
覃云拱手道。
覃昌笑意盈盈:“挺好的,比你那几个兄长有担当,咱这一门将来或许还要靠你来撑门面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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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祐樘看着信纸,细细品味词的意境,突然多了几分莫名的伤感。
覃吉道:“那……太子您还要给她回信吗?”
“嗯。”
朱祐樘先是用力点头,后又摇头,“不过我要先想想。我要弄清楚这首词出自何处,如此才有话题跟她聊下去,明日我就去问先生……东宫讲官都才学渊博,给他们看过,他们一定会知晓。”
“是啊,东宫诸位先生都是当世大才,全心全意教授太子学问,有事太子正该求教,他们才是太子的左膀右臂。”
覃吉也很高兴。
太子能分得清亲疏远近,知道有事去问东宫讲官,这样做很好。
从某种程度而言,太子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孤立无援,至少关键时刻那些东宫讲官应该能顶一顶,为太子摇旗呐喊。
那些人在翰林院中领的虽然只是清贵的职位,但在天下读书人中名望却甚高,虽然登高一呼应者景从做不到,但至少还是有一些拥趸,可以壮一些声势。
有他们给太子当靠山,太子的储君之位或许有机会保全。
……
……
京城,司礼监掌印太监覃昌私宅。
覃昌正在正堂接见自己的侄子覃云。
带覃云进来后,覃府下人自觉退下。
覃云表现得很激动,身体颤抖个不停,显然就算他跟当今内相沾亲带故,平时叔侄相会也没那么容易。
覃云赶紧将面见张峦,并将单子交给张峦看的经过详细说了出来。
只是他省略了有关张延龄的部分……
因为他觉得,要是自己的差事被一个稚子看到听到,且那稚子还说三道四,会显得自己做事很差劲。
如此一来,张延龄的话基本就变成了张峦的意思。
覃昌皱眉不已:“覃云,你知道生病的人是谁吗?”
覃云一脸懵逼,老老实实道:“不知……伯父您不是不让问吗?小的没敢胡乱揣测,跟那位张老爷叙话时,也没有泄露任何消息。”
“没事……你什么都不清楚,能泄露什么?”覃昌拿着茶碗,悠哉悠哉道,“他真的说,对这肝脾之病无能为力?”
“是。”
覃云道,“小的也不知这上面描述的到底是不是肝脾之病症状,但那位张老爷的确是如此说的。”
覃昌道:“这病并不难诊断,关键在于如何治疗。不过他能一眼看出病况,足以说明其并非庸医。且他无心给此病患诊治,说明他大概已知晓,生病之人非他有资格染指。”
覃云听到这里,心里无比震惊。
虽然他早就猜到得病的可能是大人物,但也没想过其人会有多大能量。
不过想到连自己伯父,堂堂司礼监掌印太监都出动了,那位大人物自然不是他能够随意揣度的。
“也罢。”
覃昌道,“本来也没指望那厮在医道一途有什么高深的建树,除非他对治病救人有十足的把握,否则咱家也不敢随便举荐。你先领个赏,回去好好做事。”
“不敢。”
覃云拱手道。
覃昌笑意盈盈:“挺好的,比你那几个兄长有担当,咱这一门将来或许还要靠你来撑门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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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吉道:“那……太子您还要给她回信吗?”
“嗯。”
朱祐樘先是用力点头,后又摇头,“不过我要先想想。我要弄清楚这首词出自何处,如此才有话题跟她聊下去,明日我就去问先生……东宫讲官都才学渊博,给他们看过,他们一定会知晓。”
“是啊,东宫诸位先生都是当世大才,全心全意教授太子学问,有事太子正该求教,他们才是太子的左膀右臂。”
覃吉也很高兴。
太子能分得清亲疏远近,知道有事去问东宫讲官,这样做很好。
从某种程度而言,太子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孤立无援,至少关键时刻那些东宫讲官应该能顶一顶,为太子摇旗呐喊。
那些人在翰林院中领的虽然只是清贵的职位,但在天下读书人中名望却甚高,虽然登高一呼应者景从做不到,但至少还是有一些拥趸,可以壮一些声势。
有他们给太子当靠山,太子的储君之位或许有机会保全。
……
……
京城,司礼监掌印太监覃昌私宅。
覃昌正在正堂接见自己的侄子覃云。
带覃云进来后,覃府下人自觉退下。
覃云表现得很激动,身体颤抖个不停,显然就算他跟当今内相沾亲带故,平时叔侄相会也没那么容易。
覃云赶紧将面见张峦,并将单子交给张峦看的经过详细说了出来。
只是他省略了有关张延龄的部分……
因为他觉得,要是自己的差事被一个稚子看到听到,且那稚子还说三道四,会显得自己做事很差劲。
如此一来,张延龄的话基本就变成了张峦的意思。
覃昌皱眉不已:“覃云,你知道生病的人是谁吗?”
覃云一脸懵逼,老老实实道:“不知……伯父您不是不让问吗?小的没敢胡乱揣测,跟那位张老爷叙话时,也没有泄露任何消息。”
“没事……你什么都不清楚,能泄露什么?”覃昌拿着茶碗,悠哉悠哉道,“他真的说,对这肝脾之病无能为力?”
“是。”
覃云道,“小的也不知这上面描述的到底是不是肝脾之病症状,但那位张老爷的确是如此说的。”
覃昌道:“这病并不难诊断,关键在于如何治疗。不过他能一眼看出病况,足以说明其并非庸医。且他无心给此病患诊治,说明他大概已知晓,生病之人非他有资格染指。”
覃云听到这里,心里无比震惊。
虽然他早就猜到得病的可能是大人物,但也没想过其人会有多大能量。
不过想到连自己伯父,堂堂司礼监掌印太监都出动了,那位大人物自然不是他能够随意揣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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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昌道,“本来也没指望那厮在医道一途有什么高深的建树,除非他对治病救人有十足的把握,否则咱家也不敢随便举荐。你先领个赏,回去好好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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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你什么都不清楚,能泄露什么?”覃昌拿着茶碗,悠哉悠哉道,“他真的说,对这肝脾之病无能为力?”
“是。”
覃云道,“小的也不知这上面描述的到底是不是肝脾之病症状,但那位张老爷的确是如此说的。”
覃昌道:“这病并不难诊断,关键在于如何治疗。不过他能一眼看出病况,足以说明其并非庸医。且他无心给此病患诊治,说明他大概已知晓,生病之人非他有资格染指。”
覃云听到这里,心里无比震惊。
虽然他早就猜到得病的可能是大人物,但也没想过其人会有多大能量。
不过想到连自己伯父,堂堂司礼监掌印太监都出动了,那位大人物自然不是他能够随意揣度的。
“也罢。”
覃昌道,“本来也没指望那厮在医道一途有什么高深的建树,除非他对治病救人有十足的把握,否则咱家也不敢随便举荐。你先领个赏,回去好好做事。”
“不敢。”
覃云拱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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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高深莫测张神医
覃云得到位高权重的亲伯父称赞,心中欣喜异常,顿时感觉自己的人生境界已臻至巅峰,整个人都有点飘飘然。
但当他下去领赏时,却被覃府的下人给好好上了一课。
“侄少爷,还是请回吧,每天来府上讨赏的人那么多,这边早就不胜其扰。就算您是老爷的至亲,也要看是否会来事……您觉得自己会做事吗?”
覃府的下人名叫覃忠,乃是追随覃昌多年的老仆,深受器重,专司账房,对覃云一副奚落的神色。
覃云梗着脖子道:“伯父嘱咐下来的事,我已经办好了。”
覃忠语气冷漠,不屑地道:“每次都空手来,自诩能办事,实际上却什么都办不成,光会动嘴皮子,就等着讨赏,难道咱自家人都不在意礼数了吗?以后来府上,咱笑脸相迎已算客气了。”
“我……”
覃云瞬间一张英俊的脸涨得通红。
自从当上锦衣卫百户后,他还真的一次都没给覃昌送过礼。
不是他不想送,而是实在没那实力。
别看他在锦衣卫任职,人人都要卖他面子,风光得紧,但那全都是看在他有个内相伯父的基础上,而来到覃府,这府门进出的都是王公贵胄,他覃云却总是空着手来,人家覃府的下人能高看他就怪了。
“是。麻烦忠爷了。”
覃云也很识趣。
就算说给赏的是覃昌,可执行层面他怎么都绕不过去,且话是他带过来的,覃府的下人完全可以不认。
你有本事就把覃昌叫来,让他亲自说要给你赏赐,不然你带话下来,我们怎知是真是假?
当覃云出门口时,心中兀自有些凄凉,摸摸自己那干瘪的荷包,无奈叹息:“都说人穷志短,我实在不该有妄念,癞蛤蟆竟想吃天鹅肉,还是踏踏实实办差吧。”
……
……
腊月二十二。
眼看就是成化二十三年新年,张峦谶言说要发生泰山地震的时间节点很快就要到来。
这天下午,张峦还在药棚给人种药,看着眼前排成长龙的队伍,张峦加紧了手上的动作,即便旁边有汪机等人相助,但架不住热情涌来的人流实在太过稠密。
检验真理的唯一方法就是实践,而兑现实践的成果则需要时间。
随着瘟疫在北方大地蔓延开来,张峦在兴济种药后,天花就好像长了腿一样,唯独过兴济乃至河间府不入,经过长时间发酵,越来越多的人发现张峦提供的神药对防治天花有奇效。
随之而来的就是京城这边,市井小民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正当张峦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沈禄到来,把他叫到了一边。
“来瞻,看你这儿挺热闹的,可见你的事业正蒸蒸日上……你且先把手头的事放一放,与我去见李侍郎。”沈禄道。
张峦面带忧色问道:“可是泰山地震之事有了结果?”
沈禄不无惊讶地反问:“你是忙糊涂了?还有两天才到你说的日子……就算泰山距离京师近,但要等消息传递过来,估计怎么也得三天后的事情……跟我走吧。”
有些话,沈禄不好意思直接跟张峦说明。
比如说告诉他,要是泰山没发生地震,李孜省再也不会把你当心腹,而你进太医院的事也将就此泡汤。
不得已,张峦跟汪机简单交待几句,就乘坐沈禄的马车一路往李府去了。
……
……
李府。
正堂。
李孜省亲自出面接待张峦,沈禄也得以就座旁听,而主位上的李孜省一脸轻松淡然的神色,并不像是来找张峦来兴师问罪的。
“来瞻,今天不说方家谶纬之事,就说说你治病救人的能耐……我这里有张条子,你给看看……不知这病你能治吗?”
说着,李孜省从怀里掏出一份折叠规整的纸条。
张峦亲自上前接过,等他回身落座,打开来看过,不由大吃一惊。
虽然背不出纸条上的内容,但张峦还是一眼就瞧出来了,跟几天前覃云给他看过的那份几乎一模一样。
李孜省眼见张峦面色剧变,不由好奇地问道:“怎么,这病不好治吗?还是说……来瞻啊,在我面前,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可不要把自己当外人啊。”
张峦顿时明白过来。
李孜省这是在提醒他,你要是还想混进朝官的队伍,就把所有歪心思都摒除,在我面前当个老实人。
有什么就说什么,别藏着掖着。
张峦道:“敢问一句,这是哪位病患的诊断单?可是宫里哪位贵人?”
他本来一点都不相信儿子的话,觉得张延龄纯粹就是胡诌八扯,什么万贵妃生病,你从个单子就能看出端由?
真把自己当半仙了?
啊呸!
可当李孜省再向他展示一遍单子,他立即敏锐地意识到,儿子说的那番话很可能属实。
从锦衣卫到李孜省,都很在意这个人的病情,却都不愿意一上来就告诉他是谁,足以说明这个人的身份既尊贵又不好对外人言,这不就是在往万贵妃身上靠么?
李孜省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显然他没打算把真相告诉张峦。
略微思忖后,李孜省道:“咱先别管他是谁,你且说,这病你能治吗?”
张峦这次学乖了,果断地回答:“不好治。”
“哦。”
李孜省释然,似乎从一开始他也只是抱着投机的心态,让张峦看看,没说一定要让张峦去治病。
太医院诸多太医都束手无策的案例,你张峦就算再有能耐,恐怕也是无能为力。
一旁的沈禄好似个没事人一般,劝解道:“来瞻,就算你不能治,也给好好斟酌斟酌,看看是否有什么法子,对病情痊愈有益。”
张峦来的路上就问过沈禄是什么事,沈禄说不知情。
此时张峦也相信沈禄是什么都不清楚,才会有此建议。
张峦苦笑道:“此乃肝脾之病,需要好好养护,若一个不慎出什么大的变故,像是……骤然爆发,那就算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不错不错!”
李孜省眼前一亮,赞道,“来瞻,你没见过病患,就靠这么个条子,就能把病情说得如此准确,看来你是有真才实学的……本来我说让你进太医院,那群太医还颇有微辞,由此可见分明是他们嫉贤妒能。”
张峦心有惭愧。
他暗忖,这些都是我儿子随口说的,没想到一语成谶。
臭小子难道会治病?
当时他只是随便瞅了几眼单子,怎就能一口道破是肝脾之疾?
真是邪门儿了!
沈禄有些得意,笑道:“来瞻怎么说也是生员出身,张氏一门也是出过显贵的,有此优异表现不足为奇。”
“那是。”
李孜省微笑着点头,望向张峦的眼神多了几分欣赏。
本来堪舆玄空方面,李孜省对张峦大有防范之心,可随着张峦展现出悬壶济世的高超本领,李孜省的态度慢慢改观。
毕竟有真本事的人在哪儿都会受到青睐。
“来瞻,你从这张条子上,还看到了什么?便对我直说吧……这里没外人,你看到什么就说什么。”
李孜省满脸都是期待。
第七十四章 能避则避
张峦一时有些踟躇。
到底是明说呢?
还是继续藏匿下去,引而不发?
但就算是要直言,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啊!
无非是依样画葫芦,复述当日我儿子讲的那番话,我那时还骂他,现在却要拿他的话来撑门面,搪塞李孜省?
我这个当爹的这么没品吗?
沈禄在旁催促:“看到什么就说什么,来瞻你有什么好担心的?现在又没让你亲自去接触病患,治不治得好,都与你无干,何需吞吞吐吐,做那小儿女姿态?”
张峦把心一横,径直问道:“敢问一句,此病患的病,应该得了些时日,且每况愈下吧?”
沈禄赶紧望向李孜省,眼神中多有求证之意。
李孜省收起笑容,微微点头表示你说对了。
“还有,此病患日渐疲劳,肌肤泛黄,胃口不佳,尤其进不得油腻,对吧?”张峦继续发问。
“嗯。”
李孜省继续点头,道,“确实如此。”
张峦道:“这些都是肝脾之病即将爆发的征兆,若是近日还不见好转的话,只怕病情会持续加重。”
李孜省问道:“若换作你,该如何诊治?”
张峦摇摇头,苦笑道:“没法治。”
这下李孜省不满意了,皱眉问道:“你说这么多,只是为了表明你治不了?来瞻啊,有些时候,哪怕适当冒一些风险也是值得的,你以后可是要当太医的人,当前这种情况并不罕见,怎么都避不开……
“再者,陛下和王公大臣都是明事理的人,不会讳疾忌医,更不会无理取闹,你出手了哪怕治不好,也没人会责怪。”
“我……真的没那能力。”
张峦说话都有些颤颤巍巍了,显然面对李孜省的发难,他的压力很大。
李孜省气息粗重,用怒其不争的眸光瞥了张峦一眼,摆手道:“既然来瞻你不愿意出力,那就算了吧。”
张峦见势不妙,这是要彻底得罪李孜省的节奏啊!
当下赶紧补充:“在下有句话,本不该问,或是问了李侍郎您也不会明说,但在下藏在心里,不吐不快。”
“问吧……都说了,千万别见外,反正这儿就咱们三人,你说什么都不打紧。”
李孜省确实有些生气了,但他还是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调侃道:“连泰山地动这么大的事,咱都能私下说,还有什么不能讲的?”
张峦点点头,道:“那在下就说了……得病之人,是不是宫里那位万贵妃?”
沈禄霍然站起,喝斥道:“来瞻,别乱说!”
“抱歉!”
张峦赶紧俯身致歉:“请恕在下失言。”
李孜省却伸手,将二人的对话叫停。
但见李孜省阴沉着脸,半晌后才说道:“来瞻,你讲的没错,这条子上所列正是宫里那位万贵妃的病案……
“我知道你想把女儿嫁入东宫,而万贵妃素来与太子不睦,所以你才不想趟浑水?”
沈禄怔立当场。
他顿时觉得,自己跟眼前两位完全不是一个段位的。
人家所聊内容,太过高深莫测,且关乎皇室,更关乎国家大事。
这么一看,似乎他只适合当个跑腿传话的。
张峦正色道:“并非在下有意推辞,实在是这病不好治,药石只能起到辅助作用,不一定见效,往往还费力不讨好,最好的方子也不过就是静心调养。毕竟肝脾之疾,病去如抽丝,急不得。”
李孜省见张峦说得头头是道,与从太医院那儿打听到的情况几无二致,当即点头:“你说得很对,若你实在没把握,那这事你还是不要掺和进去了,毕竟你想把女儿嫁入东宫,以这层身份来说,未来一定会被人拿来说事。”
……
……
张峦见过李孜省,依然是由沈禄送归。
出了李府大门,尚未登上马车,张峦道:“不必劳烦汝学你大驾……我自己回去便可。”
沈禄笑道:“这怎算劳烦?既是我替李侍郎请你前来,自然也要送你回去。”
“你又不顺路。”
张峦嘴上推辞,其实心里却很享受这种车接车送的待遇,不过临上马车前,他还是想到一件事,不由问道,“汝学,先前李侍郎那番话,不知是何意?”
“什么话?”
沈禄不解地问道。
“就是劝我不要掺和,说或会被人拿来说事。”张峦道。
沈禄笑答:“有时看你思路清奇,好似处处都能料事于先,怎有时候又问出这般近乎痴愚的问题?”
“嘿。”
张峦显得很惭愧,“我毕竟刚来京师不久,很多事都懵懂无知。”
沈禄道:“刚来京师不假,但你做的事可是惊天动地。难道你没听出来,李侍郎已表明会全力相助咱侄女应选太子妃?
“你今日出面为万贵妃治病,就算倾尽全力,但凡没把人治好,将来你与太子结了姻亲,旁人会不会就说你预谋在先?”
“啊!?”
张峦一脸惊惧之色:“难道会有人说我蓄意谋害宫里的贵主?”
沈禄笑着摆摆手,道:“这宫里的情形一向如此……与自己存在利益牵扯之事,一定要尽可能避开,而你既有心让自家小女应选太子妃,在万贵妃的事情上就要避嫌,其实李侍郎想得比你深远得多。”
张峦这才明白其中深意。
突然有点感动,李孜省这是充分为自己考虑啊。
他惭愧笑道:“说得好像小女应选太子妃,说选就能选上似的……跟皇室联姻,那要何等的气运加身?”
沈禄道:“换作一般人,那自是很难,可你有李侍郎相助,那成功的机会就相当大了。再说了,令嫒已跟太子暗中通过信,太子也给她写了回信,彼此有了好印象……以后真要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咱这些人。”
“哪里……哪里……汝学言笑了,我到京城后,多番承蒙你照拂,这些日子也幸好有你相助,才能事事顺利……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
张峦用力拍着胸脯,一副仗义的模样。
沈禄笑看张峦,并没有太过担心。
以沈禄对张峦的了解,此人虽然有时候说话做事不靠谱,但为人还算仁厚,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做过忘恩负义的事情,值得他投资。
“走走,上车,上车,李侍郎的府门口可不是长聊之所,咱有事马车上讲。”
第七十五章 老而弥坚
紫禁城。
清宁宫。
这里是成化帝之母周太后的居所。
老太太最近几年不太喜欢管事,清心礼佛,平常无论是儿子朱见深,或是孙子朱祐樘,对她都非常孝顺,但她并不喜欢目前皇宫内苑的氛围,尤其是宫中有个跟她同岁的万贞儿,儿子找个跟老娘年纪一样大的妃子,且这妃子还宠冠六宫,她心里能舒服就怪了。
这天她刚礼佛出来,清宁宫侍奉太监陈贵便走上前来,行礼后示意有话要对周太后讲。
周太后摆摆手,环侍一圈的宫女都恭敬退下。
随后周太后发问:“那女人又在闹幺蛾子吗?”
陈贵是御用监太监,平时也负责清宁宫日常管理,但主要任务却是在皇宫中充当周太后耳目。
“老祖宗,您误会了,最近安喜宫那边还算太平,唯一不同寻常的是太医院的人进出越发频繁了。”陈贵道。
周太后冷笑不已:“真当哀家不知她抱恙在身?都是富贵病,气大伤身,她还没个觉悟……不是安喜宫,那又是哪儿的事?”
“东宫。”陈贵道。
周太后收起轻慢之色,蹙眉不已:“小皇孙最近确实没来请安……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贵道:“陛下不许太子来清宁宫。”
周太后脸色难看,随后问道:“东宫出什么事了?莫非还有人乱嚼舌根,说陛下要易储?”
“不是。”
陈贵摇头道,“乃太子殿下与宫外之人交通信件,由钦天监的人暗中传送,先前有几封信不清楚,这次宫外来信,奴婢让人誊录了一份,请太后娘娘亲阅。”
“胡闹!”
周太后斥道:“太子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储君之位岌岌可危,在这节骨眼儿上还与宫外人通信?
“是谁?东宫那些讲官吗?”
陈贵被周太后的气势压得几乎喘不上气,赶紧把手头誊录的信件递了过去。
周太后打开略微瞥了一眼,摆摆手道:“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看不清楚……唉,人上了岁数就要认命,扑腾得越厉害就越容易出问题……你来读吧……”
陈贵听出来了,周太后这是“指桑骂槐”,或者说是指着自己骂万贵妃呢。
因为二人同岁,如今不服老的那个人显然是万贵妃,而不是自诩清心寡欲的周太后。
随即陈贵便将信的内容,低声念给周太后听,等读完又将信纸递了过去。
周太后接过信纸,看都不看直接丢到一旁的炭火盆里,誊录的信很快就烧成灰烬。
“奴婢也是怕出事,这才誊录下来,跟老祖宗汇报。”陈贵道。
周太后道:“你誊了才是给东宫找麻烦……本来事情不怎么样,没人关注,你倒好,直接送我这儿来了……这样岂非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啊……”
陈贵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赶紧低头道歉,“是奴婢思虑不周,请老祖宗恕罪!”
“下不为例。”
周太后淡淡一笑,“不过也无妨,信里毕竟都是些小孩子家家的话……小皇孙到底认识了什么人?
“看这信,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哈哈……这算是鸿雁传书吗?真有趣!”
陈贵掩口笑道:“奴婢不知,但看起来,此人才学倒是不错,都跟太子写诗词了。”
“那首词出自哪儿?”
周太后道,“你再念一遍给我听听。”
“这……”
陈贵心想,你老还真会出难题。
词是那么容易背诵的吗?
周太后嘴角上翘:“你不知道,小皇孙一定知晓,与人舞文弄墨倒也无妨。就算是皇上知道了又何妨?
“不过,要是照这情形发展下去,就怕后续信中会来个劝进什么的,那可就把小皇孙害了。
“太子到底没多少为人处世的经验,就是个品性纯良的乖孩子,最架不住的就是有恶毒心肠的人借题发挥。”
陈贵道:“那要不要……提醒太子一下?”
周太后道:“盯着点就好,后续再有什么书信,把大致内容记下来,告诉哀家便可,不用每次都誊录。
“只要写信之人良心不是被狗吃了,咱们就不干涉,权当乐子看。嘶……”
说到这里,老太太仔细琢磨了一下,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怎么先前那信里表现出的意境,跟个小姑娘悲秋伤春似的,有些太过儿女情长了啊!”
陈贵道:“据说是女子所写。”
“这倒是稀奇……不知写信的女子出没出阁?随便一个女子就能与太子互通信件,钦天监的人在搞什么名堂?”
周太后眉头紧锁。
陈贵道:“尚且不知。”
“钦天监是李孜省的地头吧?难道是他闹出来的事情?最近李孜省有什么动静?”周太后问道。
陈贵继续道:“那位李大人,先是跟陛下说宁夏有地震,果真就发生了……”
周太后插嘴:“这事哀家也听说了,堪称神奇。”
“后来,李大人又说泰山会发生地震,事情也迅速在京师传开了,具体日期就在后天,陛下听说此事后,这两天已在布置斋醮事宜。”陈贵道。
“哦?那他倒是间接帮助了东宫。”周太后可是人精,她从这繁复的讯息中发现李孜省别样的意图。
陈贵道:“莫非是李大人找人往东宫去信,暗中联络太子?”
周太后冷冷一笑:“若如此,李孜省真是狗胆包天,既邀宠于圣驾前,又想献媚东宫,感情天下间的好事都让他占了!”
陈贵心说,您老人家这是对李孜省有很大意见啊。
谁知周太后话锋一转:“不过忠于陛下,也忠于太子,就等于是忠于大明,比那些心怀鬼胎的人要好许多。
“朝中文人都说李孜省把持朝政,哀家也没见他如何。回头跟陛下提一句,把人叫到清宁宫来,在这里也办一场斋醮。”
“太后娘娘,您……”
陈贵很想说,您老是礼佛的,居然也搞道家跳大神那一套?
周太后笑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哀家正好近来心绪不宁,这宫里莫不是有大事发生?最近喜鹊怎不叫了?”
说着,周太后站起身往殿门方向走,好像要出殿去看看喜鹊。
陈贵跟在后面,一脸无奈:“老祖宗,这都寒冬腊月了,喜鹊都迁移到温暖的南方去了,看不到了。”
“呵呵,怪不得不叫了……不过在哪儿叫都一样,这宫里的天总算是要变一变了,瞧这一天天乌烟瘴气的……唉!退下吧。以后别贸然打扰东宫,小皇孙是个好孩子,可别让人欺辱了他!”
……
……
身在端敬殿的朱祐樘,尚且不知道自己的事已被祖母知晓。
他还在思考如何写回信。
白天读书他不敢分心,可到了晚上,本应温习功课的他却拿着笔,支着头,就像马上要写一篇经天纬地的雄文。
覃吉走进殿来,先向朱祐樘行礼问候。
他见朱祐樘踟躇为难的样子,不由问道:“太子殿下,可有跟东宫几位先生,问清楚那词的出处?”
朱祐樘脸上露出几分少年的天真,兴致高昂:“老伴,我问过几位讲官,你猜如何?他们都说没听过这首词,当场评价,都说写得极好,乃有阅历心怀远大之人所书,他们还以为是我所作。”
“没有出处,那……”
覃吉也有点懵。
何等才华横溢之人,才能写出那样的诗词?
这是专门来勾引太子的?
挺下本钱啊!
第七十六章 神棍的苦恼
邓常恩府宅。
因为明日就是李孜省谶言泰山地动之时,邓常恩特地将钦天监内跟他走得比较近的钦天监监副吴昊给叫了过来。
同时来的还有上林苑监丞艾愈。
“你是说,银台司那位李侍郎,最近都没去过钦天监,也没让你们的人帮他推演星象?那他可有让谁去过他府上,单独征询过?”
最近李孜省一系列反常举动,影响深远,朝野为之震动,邓常恩到如今仍旧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就发“疯”了?居然胆大妄为到跟皇帝作对!
光是“疯”还不怎么样,关键是居然每次都能准确命中天机,眼看就又要到李孜省谶言泰山发生地震的日子,他必须提前做好防范。
若真地动了,背后有什么人帮忙,又怎样让李孜省如此确信,这些事都要搞清楚,以方便自己以后也能照葫芦画瓢。
吴昊神情显得很紧张。
他是天文世家出身,对于星象变化规律了如指掌,祖父吴永昌、父亲吴英都曾在钦天监中供职。
他属于技术官僚,并不是李孜省的人,也不是邓常恩的人,他以家学补了天文生,再到如今钦天监二把手,一路摸爬滚打,偏偏上面还有两个以道学修为高深著称而被皇帝赏识的权臣,这让他很头疼。
哪边都不靠拢,意味着哪边都不会把他当自己人。
吴昊道:“确实如此,最近钦天监内事务一切如常,跟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邓常恩道:“那你们也该听说那位李侍郎所报灾异之事,难道你们就没推演一下,做一番求证?”
“这……”
吴昊越发为难了,“先前李侍郎预测宁夏地动,钦天监众就做过推演,却不得结果。如今李侍郎又预言泰山地动,我等倾力观测,以期能从星相变幻中发现端倪,可依然……没有着落。也是卑职等人才疏学浅,故不能推算出天机,惭愧惭愧。”
邓常恩冷笑不已:“你们一群人,还比不过李侍郎一个?”
吴昊低下头,拿出一副虚心认错的态度。
其实他心里也很委屈。
要是我有那么大的本事,我还只是个钦天监监副?我不就成为你们这样牛逼的大人物,圣宠在身?
艾愈在旁说和:“邓大人,现在看来,那泰山地动真就是子虚乌有……若明天一切都没有发生,咱就有话说了……”
本来艾愈还要讲讲如何发动朝臣去参劾李孜省,却被邓常恩伸手挡住。
明摆着的事情,眼前的吴昊并不是他的嫡系,再说现在钦天监乃是李孜省的地盘,人事和财政权都没掌握在他手上,吴昊听到内幕后出去宣扬,甚至告他黑状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邓常恩道:“既为同僚,我并不希望看到李侍郎出丑,可泰山地动毕竟关乎国本,能不发生,还是不发生为好……吴先生以为呢?”
吴昊道:“在下也觉得是这个理儿。”
“那你们钦天监可要好好算算,若这次不幸再被他命中,而你们什么都不做,以后你们钦天监的人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如今陛下春秋正盛,你们这群人恐怕要一直被那位李侍郎压着,我都替你们可怜。”邓常恩尽可能出言挑唆。
一旁的邓愈瞧着偷乐,心想,前有御马监梁公公,现有这群利益相关的钦天监官员,最好让姓李的众叛亲离,我既然投靠了邓大人,一切都要先维护他的利益。
吴昊道:“在下一定尽力……一定尽力。”
……
……
艾愈把吴昊送出门,回来时,却见先前捧在邓常恩手里的茶杯已变成碎片撒了一地。
一看就是邓常恩发怒了,至于是无能狂怒还是心情不痛快摔个东西发泄一下,那就不为人所知了。
“大人,这事我看未必需要太过担心……自古以来,能预测对一次地动的人都是凤毛麟角,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窥探天机,而纯粹就是走狗屎运……若能让他连中两次,那还有天理吗?”
艾愈尽可能挑好听的话说。
可仔细看邓常恩的手,却颤抖个不停。
艾愈瞬间也有些慌张,难道说这位太常寺少卿这么不自信?
邓常恩道:“先前我让你查史书,寻找能准确谶言地动,还要准时准点的,有这样的人吗?”
艾愈想了想,无奈摇头。
邓常恩不依不饶:“那就是没有咯?”
艾愈道:“民间野史中倒是记录了不少,但多荒诞离奇,像李侍郎这样能在圣驾前准确命中,且时间和地点都对上的人,好似古今就他一个。”
“这……”
邓常恩脸色更加难看了,嘀咕道,“真是岂有此理,难道他真有大神通?”
艾愈急忙宽慰:“邓大人,您不是也有吗?何必羡慕他人!”
邓常恩瞅了艾愈一眼,心里有苦说不出。
别人不知道他的本事,他自己心里却门清,道家方术纯粹就是靠江湖神棍的手段坑蒙拐骗,就看谁的骗术更加高明。
本来他也是抱着这种心态跟李孜省斗法。
可现在却知道,原来长期以来的竞争对手不是神棍,而是有神鬼莫测之能,这让他这个神棍岂能不慌张?
要知道,此前他是尽可能想办法攻击李孜省,既跑去联络梁芳,又找钦天监的人,还对外大肆宣扬李孜省的谶言,就是想靠这些手段把李孜省给拉下来……
谁也没料到,李孜省居然有真本事,越想邓常恩心里就越害怕,越害怕就越想做点什么,结果不知不觉间自乱阵脚。
邓常恩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叹息道:“明后两天就会有结果了。若泰山真的发生地动,届时太子的位子就将稳固下来……可惜我与太子间素无往来。”
艾愈从邓常恩话中听出一丝不寻常,心说,邓大人怎么开始为自己找后路了?
艾愈道:“大人,地动指定不会发生……泰山乃大明基石所系,若泰山发生地动这般灾异,那是了不得的大事,怎么可能会轻易被人提前窥探到?”
邓常恩道:“希望如你所言吧。”
艾愈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从内堂出来后自己也不由迟疑了,心想,难道我也得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看来这位邓大人不怎么靠谱啊,连他都开始打退堂鼓了,若其失势,我这样的传奉官可就完蛋了,说不得我也要想办法,尽快跟那位李侍郎建立起联系。
若是等泰山地动发生后再去,只怕就来不及了。
第七十七章 过小年
腊月二十三。
天气阴沉沉的,京城傍晚时分下起了小雪。
雪花纷纷扬扬,给大地蒙上了一层白色的薄纱。
结束了诊棚那边的差事,又到国子监转了一圈,张峦冒雪回到家中,拍去身上的积雪,嗅着饭菜的香味就来到了灶房旁的耳房。
“爹!您回来啦!”
早早就坐到餐桌前候着的张延龄连忙站起来招呼,背对着门坐着的张鹤龄却恍若未闻,一双绿油油的眼睛盯着丰盛的菜肴,猛咽口水。
张峦踱步到了桌子前,用力拍了把张鹤龄的后脑勺,斥道:“没个眼力劲儿,为父回来都不问候,怎么不学学你弟弟,一点礼仪都不讲。”
张鹤龄摸着隐隐生痛的脑袋瓜,一脸委屈地道:“一家人那么客套干嘛,我才不做那些没用的表面工夫呢。”
下晌的时候家里刚送了灶神,祭品丰盛得紧,晚上全部做成了美味佳肴摆上桌,加上之前沈禄送来的年货中有几坛道南烧酒,今天祭神开了一坛,正好被金氏拿来为小年夜的团圆饭助兴。
张峦拉着小儿子的手坐下,先拿起酒坛把自己面前的酒盅斟满,看到大儿子期盼的目光,教训道:“小小年纪不学好,酒你可沾不得,很容易上瘾,尤其是这种产自江南的高度酒,酒性浓烈,触之即醉,以后没我的允许,不准喝酒。”
张鹤龄扁扁嘴没有搭腔。
金氏帮汤氏在灶房里忙碌,又端了个菜上来,看着餐桌前端坐着的张家父子三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家老小都这样,只等着吃,就不知道到灶房帮一把?”
张峦笑道:“君子远庖厨,你没听说过吗?去,把我两个闺女也叫来,有你俩忙活就行了。”
金氏听了更不自在。
不过她还是去灶房把张玗和张怡两个添柴烧火打下手的小丫头叫来,如此桌前就有了五个人。
“吃菜,吃菜……今儿是小年,诊棚那边已经没什么人了,过了今日,为父就算彻底闲下来了,能不做事就尽量不做事,可以睡睡懒觉,好生松快松快。”张峦道。
张玗宽解道:“爹,家里平时也没什么事,您尽管休息,别太累着了。”
“我!?”
张峦指了指自己,随即自我解嘲地笑道,“还好吧,为父每天都在瞎忙活,累倒是不累。”
张延龄问道:“姐姐的婚事,筹划得怎么样了?父亲先前不是去见过那位李侍郎吗?他就没什么表示?”
听到父子对答的金氏,不由从灶房探头往这边看。
显然之前张峦听从儿子建议,画出的饼实在太大了,让女儿去应选太子妃,据说还有朝中大人物相助,她也想知道事情进展如何了。
张峦一脸嘚瑟:“李侍郎说了,要全力相助你姐姐当上太子妃,有他在背后推动,你姐姐过初选问题不大。就算做不了太子正妃,当个偏妃也行啊。”
因为张峦曾有把妹妹嫁人当小妾的先例,所以并不嫌弃把女儿嫁给太子当偏妃。不管怎么样,先跟皇室攀上姻亲最重要!
张玗嘟嘴道:“要当就当正妃,做什么偏妃?长居人下,岂不是要仰人鼻息过活?那种处处受气,随时都会被欺负凌辱的生活,我一天都不愿意过!”
张延龄在旁听了,突然觉得姐姐满身傲骨,有着独立的人格,胸怀远大理想和抱负,在这时代女子中非常罕见,值得他出手相帮。
张峦道:“傻孩子,只要进了东宫,哪怕只是偏妃,将来太子登基你就是皇妃,若再生个儿子什么的,那就是皇贵妃,若再诞下皇长子什么的,你就能做太后,如此就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张玗脸上满是坚毅之色:“可我不想跟人争。”
张峦一怔。
随即他往灶房那边看,只见门后边金氏正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顿时觉得女儿的这种思想都是妻子教的。
夫妻俩吵架的时候妻子也总说他没本事,家贫如洗还不知收敛,竟纳个小妾回来,然后一家人一起喝西北风。
张峦摇摇头:“你嫁个世家子弟,难道他将来就不纳妾了?这种事啊,说不好……老大,你就知道吃,瞧你那狼吞虎咽样,斯文一点行不行?别像个饿死鬼投胎似的!要是不听话,看老子怎么抽你!”
有些事,张峦自己都问心有愧,当然没法做好儿女的表率。
所以在这节骨眼儿上,他只能转移话题。
于是乎在那儿埋头吃东西,谁都没招惹的张鹤龄就倒了大霉,无端被老父亲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金氏走过来,将一个菜放到桌上,关切地问道:“那位李大人真的说会帮咱?他不会是随口胡诌的吧?”
张峦笑着摆摆手:“有些事没法跟你这个妇道人家说明白……哦对了,延龄,这次的事,你做得不错。”
然后一家人都用莫名其妙的眼神望向张延龄。
“爹,那是你有本事,既会给人治病,又能预测天机,所以李侍郎才会欣赏你。”张延龄当然不敢居功。
自己年纪小,把功劳让给张峦也没什么。
反正现在代表张家脸面的正是眼前这个不着调的父亲。
张峦叹道:“有个好儿子,做事总能事半功倍。老大,跟你弟弟学着点,以后也做出点成绩来给为父瞧瞧!”
……
……
一家人其乐融融吃了顿小年夜团圆饭。
吃完饭后,只有汤氏一人忙着收拾和刷碗,而张玗则把张延龄叫到一边。
“你给爹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爹现在什么都听你的?还总夸你,看把你能的。”
张玗瞅了一眼正在餐桌前翘着二郎腿坐着,教训张鹤龄的父亲,随即飘了个白眼过来问道。
张延龄能感觉出,姐姐大概是觉得选太子妃的事有了着落,心情大好,所以才会拿他打趣。
张延龄笑道:“我没本事吗?爹这个人别的不行,识人的眼光还是可以的,正因为我能帮上他的忙,他才会觉得我行。如果成天混日子,爹会把我归到跟大哥一类上,现在挨骂的可能就是我了。”
“哼。”
张玗轻轻一哼,“我觉得你跟大弟半斤八两,都差不多。”
“那能一样吗?我是半斤黄金,他是八两废铁。”
张延龄理所当然地拿出吹牛逼的架势,胸脯拍得震天响,以彰显自己就是个争强好胜的小孩子。
张玗掩口一笑:“说你胖,你还喘起来了……如果真能帮我选上太子妃,你才算有本事。”
“我一定帮姐姐达成心愿。”
张延龄斩钉截铁道。
提到“心愿”这样严肃的话题,张玗有些迷茫了。
张延龄从她那清澈而略带迟疑的眸光中,感受到这样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其实没什么远大的目标,就算有也只是相夫教子,过点普通人的小日子。
就在此时,教训完儿子刚转到里屋的张峦向发妻吩咐:“明天捯饬几个好菜,我请国子监几个同窗,上咱家来喝顿酒。”
金氏一边擦桌子,一边问道:“怎么不出去吃?今天的剩菜还不知要吃几天呢。”
张峦笑道:“这不是要省着过日子吗?还是家里吃比较好……而且我也不知道谁能来谁不能来,万一应约的人少,撑不起酒肆里一桌,那就太丢人了。还不如在家里办席面,就当是请他们来认个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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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人穷志短(求收藏)
腊月二十四。
凌晨时分雪就停了,到了早上居然红日腾空,阳光普照大地,竟是个碧空如洗的大晴天。
今儿就是预测中泰山发生地震的日子,张峦好似个没事人一般去了趟国子监,拜会过老师和同窗,刚到教室坐下,就被太医院的人请去诊棚为人种药,昨晚才说的要好好休息一下的话转眼成了泡影。
忙活半天,到日落西山时张峦才回来,在自家门口并没有见到本来应该前来传话的沈禄。
张鹤龄和张延龄两兄弟正在自家门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见到张峦回来,哥儿俩立即迎了过去。
张延龄笑嘻嘻问道:“爹,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早吗?”
张峦仰头看了看天色,随后目光转向街口方向,有些诧异地道:“眼看已是申末,客人一个都没来么?
“我特地跟他们约好这个时间点会面,还在请柬上详细说明了地址……难道说他们迷路了?去,你俩到街口迎接客人。”
这次张鹤龄脑袋瓜好似变聪明了,直接出言拒绝:“我们俩又不认识你叫来的客人,见了面也会错过,怎么个迎接法?”
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
“嘿!叫你做事就推三阻四,懒得动弹是吧?成天窝在家里,游手好闲,都快成街溜子了,要是再不给你们找点事做,早晚混迹街头,成那衙门口的惯犯,年后一定给你们找个先生……”
张峦也就嘴上说说,他还是自己跑到街口迎宾去了。
看着老父亲背影,张鹤龄嘟囔道:“我看爹这两天心情不好,见谁咬谁,最好不要招惹他!”
张延龄笑道:“爹只咬你,可没咬过我。”
“你也是……”
张鹤龄瞪了弟弟一眼,愤愤不平,“老二,最近你没大没小的,太不像话了……对了,你到底陪爹做过什么?你能做的事,我也能做,你教会我,以后我陪爹去。”
张延龄闻言哑然失笑。
家里人现在都想知道他在干什么。
但这种事,真没法跟他们解释清楚,至于教会张鹤龄……他自问不是当先生的材料,这个生性皮赖纵意妄为的大哥他可没法教好。
“嘿嘿。”
张延龄只是笑。
“嘿,瞧你那傻样,也不知道爹看上你哪点了。”
张鹤龄面对一脸呆滞表情的张延龄,好似放下所有戒心,但还是不时回头瞅瞅弟弟,凶巴巴地道,“你说过,咱要干点大事出来,让人刮目相看……我眼睛可亮了,敢骗我小心揍你。”
张延龄笑道:“大哥,你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被人骗的?咱们没啥本钱,光有一膀子力气,豁出去做点实事,这样父母和姐姐都会高看咱一眼。”
“那就行,你拿个章程出来,瞅准机会咱就开干!”
张鹤龄脸上满是期待,铁了心要跟弟弟干大事。
……
……
张峦等待的客人终归还是来了。
但只有一位,张峦把客人往自家门口引的时候,沮丧与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看得张延龄心痛不已。
“来瞻,还是因为你没在北雍就学几日,与人不熟,再则年底各家都忙,我也尽力帮你邀请了,但他们都琐事缠绕脱不开身。”
来客正是张峦在国子监中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崔儒。
崔儒毕竟是官宦子弟,出门乘坐马车不说,还带了小厮前来赴约,从穿戴到气度,都是大户人家作派。
当崔儒被请进家门时,紧跟在二人身后的张延龄还琢磨了一下,大概只有崔儒人大面大,不好意思推却邀约。
毕竟谁都知道张峦请客,为的是来年在国子监读书时有个好人缘,算是探探路,但他不在酒肆请客而是在家里设宴,别人跟他不熟,首次上门的话还要准备礼物,自然不想赴约。
张峦对崔儒非常友善,一口一个崔兄,执礼甚恭。
二人并肩而行,相谈甚欢,一起来到了家中正堂。
寒暄一番后,张峦把两个儿子叫到崔儒面前,算是让同窗好友见见自己平生“得意之作”。
“两位贤侄真是一表人才啊。”
崔儒一眼就看向张鹤龄。
毕竟张鹤龄年岁大一些,且是张家长子。
这年头长子嫡孙那可是有特殊意义的,在家族权力和财富分配中享有天然的优先权,上到皇室,下到黎民百姓,对这源自于周天子宗法制的嫡长子继承制深以为然,要不然成化帝也不会为废掉朱佑樘的太子之位殚精竭虑了。
至于次子嘛,在家里最多就是个陪衬。
听到夸奖,张峦先是挺直腰杆,随即又有些泄气:“不瞒你说,犬子二人都不太争气,课业马马虎虎,只怕没一个能在科举上有所建树……这个小的聪明伶俐些,或许还有那么丁点儿机会,大的嘛……算是废了。”
张鹤龄本来还在那儿得意洋洋充当晾衣架,听到老爹这话,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哼!
不开心!
老父亲又在人前打击他!
崔儒笑着问道:“不知两位贤侄可有与人许配婚事?”
张峦回答得很干脆:“尚未。”
以前在兴济时,家里穷的叮当响,连下聘的钱都拿不出,张峦两口子自然不会考虑儿子的婚事。
即便后来张峦犯险入王家防治痘疮,期间曾与王家家主口头许下婚约,但出来后王家只是依约送上礼金,不再提联姻之事,也是王家不想自家女儿到张家受苦。
崔儒望向张鹤龄,似乎越看越喜欢,最后却还是惋惜地摇摇头:“小女年岁尚幼,与令郎似并不般配。”
随即崔儒又将目光落到张延龄身上,好像张延龄的年龄比较符合。
可惜啊,还是那个问题,次子没有继承权,他可不会傻傻地把女儿嫁给一个前途未卜的少年郎。
张峦目光在两个儿子身上掠过,自我挽尊地道:“两个小的,如今年岁尚幼,不用急着操持他们的婚姻大事……你们两个,进房去读书,为父要与客人叙话了。”
“哦。”
张鹤龄应了一声,随即便带着弟弟出门。
到了院子里,张鹤龄又在嘟哝:“读什么书?小人书吗?”
张延龄笑嘻嘻地道:“爹就是在人前装装样子,你不会当真了吧?房里箱子中有不少书,你想讨个好婆姨,大可拿本书看看,装装门面,让那位崔监生觉得你一心向学。”
张鹤龄重重地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我看他挺喜欢我的,说不定给他留下个好印象,就把女儿嫁给我了呢。”
说完还真进屋去翻柜子找书了。
这令张延龄有些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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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儒毕竟是官宦子弟,出门乘坐马车不说,还带了小厮前来赴约,从穿戴到气度,都是大户人家作派。
当崔儒被请进家门时,紧跟在二人身后的张延龄还琢磨了一下,大概只有崔儒人大面大,不好意思推却邀约。
毕竟谁都知道张峦请客,为的是来年在国子监读书时有个好人缘,算是探探路,但他不在酒肆请客而是在家里设宴,别人跟他不熟,首次上门的话还要准备礼物,自然不想赴约。
张峦对崔儒非常友善,一口一个崔兄,执礼甚恭。
二人并肩而行,相谈甚欢,一起来到了家中正堂。
寒暄一番后,张峦把两个儿子叫到崔儒面前,算是让同窗好友见见自己平生“得意之作”。
“两位贤侄真是一表人才啊。”
崔儒一眼就看向张鹤龄。
毕竟张鹤龄年岁大一些,且是张家长子。
这年头长子嫡孙那可是有特殊意义的,在家族权力和财富分配中享有天然的优先权,上到皇室,下到黎民百姓,对这源自于周天子宗法制的嫡长子继承制深以为然,要不然成化帝也不会为废掉朱佑樘的太子之位殚精竭虑了。
至于次子嘛,在家里最多就是个陪衬。
听到夸奖,张峦先是挺直腰杆,随即又有些泄气:“不瞒你说,犬子二人都不太争气,课业马马虎虎,只怕没一个能在科举上有所建树……这个小的聪明伶俐些,或许还有那么丁点儿机会,大的嘛……算是废了。”
张鹤龄本来还在那儿得意洋洋充当晾衣架,听到老爹这话,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哼!
不开心!
老父亲又在人前打击他!
崔儒笑着问道:“不知两位贤侄可有与人许配婚事?”
张峦回答得很干脆:“尚未。”
以前在兴济时,家里穷的叮当响,连下聘的钱都拿不出,张峦两口子自然不会考虑儿子的婚事。
即便后来张峦犯险入王家防治痘疮,期间曾与王家家主口头许下婚约,但出来后王家只是依约送上礼金,不再提联姻之事,也是王家不想自家女儿到张家受苦。
崔儒望向张鹤龄,似乎越看越喜欢,最后却还是惋惜地摇摇头:“小女年岁尚幼,与令郎似并不般配。”
随即崔儒又将目光落到张延龄身上,好像张延龄的年龄比较符合。
可惜啊,还是那个问题,次子没有继承权,他可不会傻傻地把女儿嫁给一个前途未卜的少年郎。
张峦目光在两个儿子身上掠过,自我挽尊地道:“两个小的,如今年岁尚幼,不用急着操持他们的婚姻大事……你们两个,进房去读书,为父要与客人叙话了。”
“哦。”
张鹤龄应了一声,随即便带着弟弟出门。
到了院子里,张鹤龄又在嘟哝:“读什么书?小人书吗?”
张延龄笑嘻嘻地道:“爹就是在人前装装样子,你不会当真了吧?房里箱子中有不少书,你想讨个好婆姨,大可拿本书看看,装装门面,让那位崔监生觉得你一心向学。”
张鹤龄重重地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我看他挺喜欢我的,说不定给他留下个好印象,就把女儿嫁给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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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谁都知道张峦请客,为的是来年在国子监读书时有个好人缘,算是探探路,但他不在酒肆请客而是在家里设宴,别人跟他不熟,首次上门的话还要准备礼物,自然不想赴约。
张峦对崔儒非常友善,一口一个崔兄,执礼甚恭。
二人并肩而行,相谈甚欢,一起来到了家中正堂。
寒暄一番后,张峦把两个儿子叫到崔儒面前,算是让同窗好友见见自己平生“得意之作”。
“两位贤侄真是一表人才啊。”
崔儒一眼就看向张鹤龄。
毕竟张鹤龄年岁大一些,且是张家长子。
这年头长子嫡孙那可是有特殊意义的,在家族权力和财富分配中享有天然的优先权,上到皇室,下到黎民百姓,对这源自于周天子宗法制的嫡长子继承制深以为然,要不然成化帝也不会为废掉朱佑樘的太子之位殚精竭虑了。
至于次子嘛,在家里最多就是个陪衬。
听到夸奖,张峦先是挺直腰杆,随即又有些泄气:“不瞒你说,犬子二人都不太争气,课业马马虎虎,只怕没一个能在科举上有所建树……这个小的聪明伶俐些,或许还有那么丁点儿机会,大的嘛……算是废了。”
张鹤龄本来还在那儿得意洋洋充当晾衣架,听到老爹这话,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哼!
不开心!
老父亲又在人前打击他!
崔儒笑着问道:“不知两位贤侄可有与人许配婚事?”
张峦回答得很干脆:“尚未。”
以前在兴济时,家里穷的叮当响,连下聘的钱都拿不出,张峦两口子自然不会考虑儿子的婚事。
即便后来张峦犯险入王家防治痘疮,期间曾与王家家主口头许下婚约,但出来后王家只是依约送上礼金,不再提联姻之事,也是王家不想自家女儿到张家受苦。
崔儒望向张鹤龄,似乎越看越喜欢,最后却还是惋惜地摇摇头:“小女年岁尚幼,与令郎似并不般配。”
随即崔儒又将目光落到张延龄身上,好像张延龄的年龄比较符合。
可惜啊,还是那个问题,次子没有继承权,他可不会傻傻地把女儿嫁给一个前途未卜的少年郎。
张峦目光在两个儿子身上掠过,自我挽尊地道:“两个小的,如今年岁尚幼,不用急着操持他们的婚姻大事……你们两个,进房去读书,为父要与客人叙话了。”
“哦。”
张鹤龄应了一声,随即便带着弟弟出门。
到了院子里,张鹤龄又在嘟哝:“读什么书?小人书吗?”
张延龄笑嘻嘻地道:“爹就是在人前装装样子,你不会当真了吧?房里箱子中有不少书,你想讨个好婆姨,大可拿本书看看,装装门面,让那位崔监生觉得你一心向学。”
张鹤龄重重地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我看他挺喜欢我的,说不定给他留下个好印象,就把女儿嫁给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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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儒毕竟是官宦子弟,出门乘坐马车不说,还带了小厮前来赴约,从穿戴到气度,都是大户人家作派。
当崔儒被请进家门时,紧跟在二人身后的张延龄还琢磨了一下,大概只有崔儒人大面大,不好意思推却邀约。
毕竟谁都知道张峦请客,为的是来年在国子监读书时有个好人缘,算是探探路,但他不在酒肆请客而是在家里设宴,别人跟他不熟,首次上门的话还要准备礼物,自然不想赴约。
张峦对崔儒非常友善,一口一个崔兄,执礼甚恭。
二人并肩而行,相谈甚欢,一起来到了家中正堂。
寒暄一番后,张峦把两个儿子叫到崔儒面前,算是让同窗好友见见自己平生“得意之作”。
“两位贤侄真是一表人才啊。”
崔儒一眼就看向张鹤龄。
毕竟张鹤龄年岁大一些,且是张家长子。
这年头长子嫡孙那可是有特殊意义的,在家族权力和财富分配中享有天然的优先权,上到皇室,下到黎民百姓,对这源自于周天子宗法制的嫡长子继承制深以为然,要不然成化帝也不会为废掉朱佑樘的太子之位殚精竭虑了。
至于次子嘛,在家里最多就是个陪衬。
听到夸奖,张峦先是挺直腰杆,随即又有些泄气:“不瞒你说,犬子二人都不太争气,课业马马虎虎,只怕没一个能在科举上有所建树……这个小的聪明伶俐些,或许还有那么丁点儿机会,大的嘛……算是废了。”
张鹤龄本来还在那儿得意洋洋充当晾衣架,听到老爹这话,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哼!
不开心!
老父亲又在人前打击他!
崔儒笑着问道:“不知两位贤侄可有与人许配婚事?”
张峦回答得很干脆:“尚未。”
以前在兴济时,家里穷的叮当响,连下聘的钱都拿不出,张峦两口子自然不会考虑儿子的婚事。
即便后来张峦犯险入王家防治痘疮,期间曾与王家家主口头许下婚约,但出来后王家只是依约送上礼金,不再提联姻之事,也是王家不想自家女儿到张家受苦。
崔儒望向张鹤龄,似乎越看越喜欢,最后却还是惋惜地摇摇头:“小女年岁尚幼,与令郎似并不般配。”
随即崔儒又将目光落到张延龄身上,好像张延龄的年龄比较符合。
可惜啊,还是那个问题,次子没有继承权,他可不会傻傻地把女儿嫁给一个前途未卜的少年郎。
张峦目光在两个儿子身上掠过,自我挽尊地道:“两个小的,如今年岁尚幼,不用急着操持他们的婚姻大事……你们两个,进房去读书,为父要与客人叙话了。”
“哦。”
张鹤龄应了一声,随即便带着弟弟出门。
到了院子里,张鹤龄又在嘟哝:“读什么书?小人书吗?”
张延龄笑嘻嘻地道:“爹就是在人前装装样子,你不会当真了吧?房里箱子中有不少书,你想讨个好婆姨,大可拿本书看看,装装门面,让那位崔监生觉得你一心向学。”
张鹤龄重重地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我看他挺喜欢我的,说不定给他留下个好印象,就把女儿嫁给我了呢。”
说完还真进屋去翻柜子找书了。
这令张延龄有些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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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谁都知道张峦请客,为的是来年在国子监读书时有个好人缘,算是探探路,但他不在酒肆请客而是在家里设宴,别人跟他不熟,首次上门的话还要准备礼物,自然不想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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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贤侄真是一表人才啊。”
崔儒一眼就看向张鹤龄。
毕竟张鹤龄年岁大一些,且是张家长子。
这年头长子嫡孙那可是有特殊意义的,在家族权力和财富分配中享有天然的优先权,上到皇室,下到黎民百姓,对这源自于周天子宗法制的嫡长子继承制深以为然,要不然成化帝也不会为废掉朱佑樘的太子之位殚精竭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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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80章 关系户?
第80章 关系户?
酒菜上桌,只有张峦和崔元共饮。
家里人均避到一旁。
崔儒道:“来瞻兄,为何最近在国子学少见你的身影?既已入监,应当勤奋向学才是。”
张峦叹道:“这不是奉朝廷敕令给人种药防治痘疮么?实在是忙碌得紧……不是不想去,而是脱不开身。”
“哦!?”
崔儒有些诧异,“我也听说,太医院的人正在为京城百姓种药,说是能防痘疮,很多同窗都表示不信,但又听说市井不少人都前去问诊,却是你在主持?”
张峦面带惭愧之色:“不是我又是谁?当初就是靠给人种药,立下功劳,在下才得兴济县令推选,以乡贡进北雍。”
崔儒道:“来瞻兄不简单哪……来,我敬你一杯。”
二人同饮。
崔儒放下酒杯后又问:“那药可是真的有效?还是说……”
张峦道:“自然是管用的,在下在兴济给成千上万人种过药,没一例在种药过后还得痘疮。
“尝闻有那十几口之家,种药之人均未发病而其他人全都染疾者。要不然朝廷怎会在京师之地推广呢?”
说到这里,张峦交友的底气足了几分。
这毕竟是他人生难得的高光之举,解决了数千年来人们面对天流行束手无策的局面,泽被苍生,可以说是他平生最大的成就和标签。
崔儒感慨道:“既如此有效,那我回头找伱种药。”
“不用回头,今儿在我这里现种便可,只需给你胳膊上扎一下,不痛不痒的……我这就去拿药……”
张峦说着就站了起来,充分展现了他的热心肠。
崔儒急忙劝阻:“以后机会多的是,来瞻兄不必如此着急,再怎么说也不能耽误咱哥儿俩饮酒不是?”
张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把人家随口敷衍的话当真了,当下惭愧地笑了笑,赶紧把崔儒面前的酒杯给满上。
张峦为掩饰尴尬,主动挑起话题:
“这不是嘛,最近我见过几次银台司的李侍郎……他说会举荐我进太医院做太医,有了正式的官身,或许我在北雍待不了多久了。”
既然觉得人家瞧不起自己,张峦当然要把自己风光的事一股脑儿往外掏。
“李侍郎?可是……通政使司通政使李孜省李大人?”
崔儒惊讶地问道。
“正是。”
张峦竭力表现自己交游广阔,自得地道:“还有一些事,我没法与你细说,却又不吐不快,我乃靠银台司经历……也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妹夫,从中穿针引线,才得以结识李侍郎,并得其赏识。”
崔儒本来对张峦印象挺好的。
但见这货猫尿喝了几杯,就开始吹起了牛逼,而且越来越离谱,脸色不由尴尬起来。
别人都不来,唯独我来了,就是为了听你胡扯,在我面前装腔作势?
崔儒搪塞道:“先前从未听你提及治病之事,不知你医术……”
“学过一些,虽未见高明,但也堪堪可用。”
张峦笑道,“若是阁下府上有什么人生病,尤其是疑难杂症,尽管来找我,我能帮就帮,保管不会让崔兄你失望。”
崔儒越发如坐针毡,又坚持了盏茶时间,终于受不了张峦自吹自擂,干脆起身告辞。
尽管张峦一再挽留,可崔儒去意甚坚,不得已他只好礼送出门,回来后长吁短叹,显然被打击得不轻。
……
……
徽州商馆。
秦掌柜正在倾听手下的汇报。
徐恭奉命去给李孜省送礼,可惜没摸准路径,不得其门而入。
“不是不收,而是这位李道长只收相熟之人的礼物……朝中明面上与其关系亲近的人不多,但其实许多朝臣私下与之往来不断,即便御史言官屡屡上疏参劾,依然有不少人暗中听命于他,此人不单是佞臣那么简单……”
徐恭在秦掌柜面前做了一番总结陈词。
秦掌柜问道:“听说他最近以黄老之术,邀宠于圣前?”
徐恭点头:“是,他谶言宁夏地动,果真宁夏就在他预测的时间段发生了地震。”
“消息可属实?或是有人事后牵强附会,再或是有人以地方灾异迎合于他,实际没有发生却报了灾祸?”
秦掌柜追问。徐恭道:“先前有不少有识之士也如此怀疑。宁夏地动前,他的谶言就已传得街知巷闻,他的政敌也有意宣扬此事,以求能压制他,却未曾想,间接帮他扬名了。
“至于宁夏是否真的地动……以徽州商会在西北开辟商屯的人传信,的确发生了,且地方上提前得李道长警示,预先做了防备,以至于损失轻微。”
秦掌柜由衷地发出感慨:“如此说起来,这位可真是仙家大能。”
徐恭再道:“听说陛下有意将一处道家名山赏赐于他,让他在龙虎山外自成一派。或就是咱徽州的黄山。”
秦掌柜有些意外,愣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黄山之地,本就有不少仙家传说,又有九龙观、升真观、松谷观、仙都观等道家名胜,若陛下真赏赐给了他,倒也不辱没仙山的名头……就是不知他一身修为是否真得自仙人传承……”
徐恭道:“当家的,最近城里盛传,说他又谶言泰山地动,时间就在昨日。但到现在为止,泰山是否地动的消息仍未传到京……”
“这……”
秦掌柜蹙起眉头。
“城里已传得沸沸扬扬,甚至有人暗中开设赌局,大多数人都下注泰山地动之事必定子虚乌有,但也有压李道长赢的……若不幸真被言中的话,那李道长在朝廷的地位可就牢固了,轻易无人能撼动。”
说着说着,徐恭眉头不由皱了起来,显然也有些忧虑。
因为李孜省那边,他们完全没办法搭上线。
秦掌柜忧心忡忡:“难道就没什么办法,换得投靠其门下?若他将来真将道观修到黄山,徽州地方官府必受其牵制,若我们没关系,定受人欺压,生意很难维系下去。”
徐恭道:“目前看来,只能从银台司入手。据说最近银台司一位经历,名叫沈禄,深得李道长信赖,经常出入其府宅,还……”
“还怎样?”
秦掌柜见徐恭欲言又止,不由追问。
“我们暗中所查,无意中瞥见那位我们先前留意过的为人治痘疮的张老爷,也多次跟随沈禄前往李府。据悉沈禄乃张老爷姻亲,娶了张老爷的妹妹。”徐恭道。
秦掌柜再次蹙眉:“难道这背后有什么利益牵扯?那位张监生入京没几日,怎就有资格在李府这等显赫之所登堂入室?”
显然秦掌柜想不明白,张峦到底有什么神通,居然能得李孜省青睐,把人请到府上去。
徐恭道:“最近几日,汪先生都在协助张老爷种药,要不要请他帮忙问询一下?”
“汪先生?听说有人斥重金请他过府诊病,他去了吗?”秦掌柜问道。
徐恭无奈摇摇头。
显然汪机到京师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攀附权贵,也不是为了大捞一笔,更不是赚取杏林的名声,治病救人,汪机自忖不比京城的名医强到哪儿去,不会强行出头。
倒是在帮张峦上,汪机不遗余力。
秦掌柜道:“汪先生行事好生奇怪,就算他不想跟京师达官显贵有所牵扯,但咱徽州在京的人请他,他也不给面子吗?成天帮曾被他确定为江湖术士的人做事,不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徐恭道:“先前给汪先生送了一些日常用度,与他谈过几句,他说在那位张老爷跟前受益良多。”
“……”
秦掌柜这下彻底无语了。
心中更是暗骂不止。
都怪你汪机,最初以为你本事超群,毕竟徽州乃至江南之地,单论医术所有人都推崇备至,还以为你眼光卓绝。
谁知正是因为你对张峦看走眼,我们才没有热切巴结,导致错过了最佳的结盟时机,而今再去送礼什么的,人家都不太当回事。
而你自己,如今却好像个门生故旧一般,天天围着人家屁股后面转。
徐恭叹道:“最近有人说,汪先生此举丢了咱徽州人的脸面,但他本人似乎并不在意。”
秦掌柜无奈道:“汪先生家学渊源,当初与张监生会面时,曾说张监生不通医理,如今却转了性一般对张监生格外推崇,看来并不是因为张监生医术上的造诣,而是有旁的本事,只是不为我们所知罢了。”
“当家的这么说颇有道理,可惜没什么根据。”徐恭道。
秦掌柜道:“那位李侍郎乃天子近臣,这样有权有势又有大本事之人,居然会对一个民间游方郎中如此看重,若此人真胸无点墨,你觉得可能吗?”
徐恭感慨道:“如当家所言,这位张老爷,既是生员,还有家学传承,甚至能治天下人闻之色变的痘疮,的确算是当世一杰。”
秦掌柜点头:“正好我们需要借助那位沈经历的关系,跟李侍郎打通关节,我们不妨从张监生身上入手。”
徐恭俯首领命:“那敝人这就准备礼物前去探访。”
“行,备好车驾,我们一起登门,希望此行能有所收获。”
秦掌柜说完,眼神中充满了期冀,显然对此行抱有一定期待。
(本章完)
81.第81章 怀疑
第81章 怀疑
秦掌柜再一次亲自登门拜访张峦。
这次她没有与汪机同行,带了另外一名跟她有生意往来,平时常驻京城的徽商代表李吾唯,两家凑一块儿去给张峦送礼。
“张先生,这次我们代表徽商,来感谢您造福我徽州乡梓……先前通过汪先生,我们拿到了神药,在京城的徽州之民中大力推广,这一波痘疮时疫中未感染一人,张先生善莫大焉。我们徽州商贾素来最讲礼数,您帮了我们,我们特前来答谢。”
李吾唯负责说场面话。
他年纪五十左右,有几分富态,也是因为当了京师的坐商,平常不怎么出来走动,缺少运动的缘故。
张峦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如今朝廷正在大力推广种药之事,早晚有一日痘疮会在华夏大地绝迹,吾心甚慰。”
李吾唯笑看秦掌柜一眼,心说眼前的张峦脸皮可真厚,大言不惭不说什么天经其之手会灭绝,怎么可能会这么简单?
要是将来一波反转,还不知道谁会倒大霉呢!
虽然今天李吾唯负责搞活场面,但论在徽商中的地位排序,秦掌柜才居上,因为很多生意秦掌柜属于“甲方”,李吾唯需要看秦掌柜脸色行事。
但这次秦掌柜没什么表示,大概意思是,你按照我们先前所定计划执行便可。
李吾唯继续道:“还有一件事,说来惭愧,我等一直仰慕朝中礼部右侍郎、通政使司通政使李大人,奈何与他关系疏远,想与之交往,馈赠些礼物,顺带请他做一些造福我徽州乡里的事情,可惜苦无门路。”
“哦?”
张峦好奇地问道,“乃李孜省李侍郎吗?”
李吾唯和秦掌柜都很惊讶,张峦竟然直呼李孜省大名?
李吾唯重重点头:“正是。”
张峦盘算了一下,这才略微迟疑道:“若你们真没什么门路,我可以代为引荐,也不是不行。”
这下李吾唯不得不赶紧侧头看向秦掌柜,意思是还是你来说吧。
秦掌柜好奇地问道:“敢问张先生,您是通过什么,与李侍郎往来密切的?还是说,他对于您的事迹,也很上心?”
张峦在人前还是比较喜欢显摆的,尤其最初见徽商时人家还看不起他,他知道这群人有钱,肥得流油,如今自己手头有点权力,不在这群人面前适当展现一番实力,更待何时?
“是这样的,最初也是因为治痘疮之事,由我的一位姻亲,舍妹夫婿带我去拜见了李侍郎,他对于京师民生很关心,除了派遣太医院的人协助我种药外,还做了一些安排,李侍郎通情达理,礼贤下士……”
张峦在人前把李孜省好一顿夸赞。
李吾唯和秦掌柜,都感觉张峦是在吹牛逼。
两人对视一眼,那尴尬的神色分明是在说……这人嘴里没一句实话。
因为他们听说和知悉的李孜省,素以刻薄寡恩著称,虽然朝中不少人支持李孜省,但那更多是利益之交,都是看中李孜省在皇帝面前拥有极大的发言权。
有人形容,李孜省相当于大明没有官衔在身的吏部尚书,朝中人事任免,基本都要过他那一关,或是要被其盘剥一遍。
在这前提下,他们很难理解,李孜省到了张峦嘴中,怎就成了通情达理礼贤下士的贤臣?
秦掌柜实在听不下去了,情不自禁出言打断张峦:“我们想先见见通政使司沈经历。”
“伱们要见汝学吗?那好办。我这就差人去把人请过来。”张峦随口道。
秦掌柜怕张峦吹牛逼闪了腰,赶紧打圆场:“不必急于一时,约个时间也可。”
张峦一点不觉得自己夸大其词,拍着胸脯道:“这有什么?李侍郎我一时请不来,但请汝学过来一趟,那容易得紧。
“你们有事,也可以跟他说。正好有件事我还打算找他问问。说起来,我自己也有些心焦啊。”
……
……
李孜省府宅。
临近黄昏时分,府上的人正翘首以盼。
作为当事人的李孜省当天闭门谢客,只把自己最信任的幕宾庞顷留在身边,负责对外联络,探听消息。“道爷,今日一早,赵玉芝就进到邓常恩府上,他们已在暗中筹备,以给事中参劾道爷编撰天机,混淆视听,甚至干涉天家大事,现在他们都留滞邓府没出来。
“山东那边,已派了几波人前去打探消息,现在回报的乃截止昨日午后,未见有地动发生……”
赵玉芝,擅长扶鸾术,以方士被太监高谅引荐到皇帝面前,得到宠幸,论地位远不如曾经的继晓以及现在的李孜省和邓常恩。
正因为继晓失势后,李孜省成了皇帝跟前首屈一指的宠臣,导致皇帝身周一圈方士都以之为劲敌,联合起来打压他。
李孜省怒道:“我也是扶乩算出泰山地动,他们不服气,自个儿推算去,作何要来攻讦我?”
庞顷和沈禄都用尴尬目光望了过去。
他二人都很清楚李孜省根本不是自己推算出来的,而是从张峦那得悉的,他们都在想,李大人怎么在我们面前还装起来了?
“他们是什么人自己不清楚吗?会有言官听从?说要参劾我,哼,他们确信能找到人帮忙?不会连带他们一起给参了吧?”
李孜省又连番怒问。
庞顷回答:“道爷,这事已查清楚了,具体负责参劾的乃兵科都给事中张善吉。此人颇有手段。”
李孜省听到张善吉的名讳,顿时咬牙切齿。
这个张善吉曾任兵科左给事中,因事被贬谪,干过一件很不要脸的事情。
《明史列传一百九十五》记录:
“……兵科左给事中张善吉谪官,因秘术干中官高英,得召见,因自陈乞复给事中,士论以为羞。”
自被成化帝起复后,张善吉靠着跟中官也就是太监的良好关系,还暗中巴结邓常恩,很快便升到兵科都给事中的位置,现在更是跟邓常恩联合起来参劾李孜省。
这让李孜省感觉自己正在被人针对,恼怒至极。
“锦衣卫不是也派人去查了?现在回报消息了么?”
李孜省突然想到,皇帝也关心泰山是否发生地震,而那边算是“官方”渠道,消息比较保真。
庞顷道:“相继有人回报,不过都言没发生地动,负责此事的听说是锦衣卫千户牟斌,此人并不结交内外臣,现在尚未回京。”
“啪!”
李孜省猛地拍了一把椅子扶手,霍然站起。
旁边坐着的沈禄也赶忙起身。
李孜省来回踱步,半晌后侧目看向沈禄,厉声喝道:“看看你举荐的都是什么人啊!他到底有何神通?竟敢以泰山地动之事造次?”
沈禄面带苦涩笑容,心想,这是您非要听他的话,还鬼迷心窍般上报皇帝知晓,我想拉都拉不住,这事能怪到我头上吗?
庞顷劝解:“道爷,事情远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昨日泰山发生之事,或还不及传至京师,先且放宽心。”
“哼!”
李孜省冷笑不已,“泰山又不是宁夏,随便一点消息,需要走个一天一夜吗?眼看都已入夜了。”
沈禄急忙宽慰:“李侍郎稍安勿躁,事只要发生了,哪怕延迟个一两日也很正常。”
庞顷附和:“正是如此,只要泰山发生地动,就算时间不契合,也不算什么。”
“哼哼!”
李孜省突然有点无语,瞥了两个手下一眼,摇头道,“那何时发生,才算是被我准确言中?再去探,我要知道确切的消息!”
(本章完)
82.第82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
第82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
庞顷急忙又去找人问询情况。
他不用亲自出府门,所有的讯息都由派出去的各路人马收集整理,然后有专人快捷地把归类好的消息汇总到他这儿,他再挑重点传报给李孜省。
“李侍郎,要不要把来瞻叫过来问问?”
沈禄这会儿也有些慌张,开始胡乱出主意。
事到临头李孜省反倒镇定下来,拒绝道:“不必了,先且沉住气。就算事情真的没有发生,想来陛下也能理解,自古以来谶言地动,还能准确命中的除了我还有谁?”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其实张来瞻是有真本事的,而且从不居功自傲……我现在也只能相信他了。”
“是,是。”
沈禄赶紧应声。
就在此时,李府下人过来,对李孜省道:“老爷,外面有自称沈府的人,说是有位张老爷请沈老爷过府一叙,乃有要事相商。”
“是来瞻。”
沈禄说完望向李孜省。
“什么事?”
李孜省皱紧了眉头,抚着下巴若有所思:“难道这节骨眼儿上,他又有何说法不成?”
“那……”
沈禄有些迟疑了,问道:“在下是否该过府去问问?”
“不必了。”
李孜省断然否决,摆手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见与不见有何差别?”
沈禄这才对前来通报的人道:“那劳烦通传一声,就说我这边事忙,等回头闲下来再去见他。”
“是。”
这头李府下人刚走,李孜省正坐立难安,另一边庞顷急匆匆而来,脸上全然不见喜色,整个人表现得很紧张:“道爷,有新消息传来了。”
“快说!”
李孜省立即出言催促。
庞顷郑重地道:“锦衣卫北镇抚司派去山东公干的千户牟斌快马返回京师,入城后疾行入宫去了。”
沈禄瞪大眼问道:“只是入宫么?难道就没旁的消息?”
“没有。”
庞顷笃定地说。
李孜省凝眉思忖,旋即脸上浮现灿烂的笑容,道:“看来泰山地动之事,八九不离十了。”
说完整个人都松弛下来,神情泰然自若,给人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
沈禄和庞顷面面相觑,一时没搞清楚李孜省为何会得出这样的结论,疑惑之余,沈禄忍不住问道:“这中间有什么说法吗?”
此时李孜省眉眼都舒展开了,嘴角上翘,用胜利者的口吻反问道:“这个时辰,牟斌算是提前回来的吧?”
“啊!?”
沈禄想了想,依然不明白李孜省话中深意。
“对对对!”
庞顷思维灵活,瞬间会意过来,猛一拍大腿,连声赞道:“道爷果然不凡,观察入微,于细节处见真章……以牟千户快马所行时间来看,他应该是昨夜子时前就从泰山之地动身,不然绝无可能这时辰就赶回京城。”
李孜省笑道:“那便是了,若无地动发生,他作为朝廷派去亲眼见证的使者,岂敢在午夜不到的情况下就贸然返回?”
沈禄就算再迟钝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了,脸上带着几分惊喜:“难道说……泰山之地真发生地动了?”
李孜省对庞顷吩咐道:“还等什么?立刻调派人手去打听,咱派去泰山的人就算迟一些回来,也不会晚太久。”
“是!”庞顷瞬间热情高涨,一路小跑出门去了。
……
……
不过一炷香时间,更多的消息陆续传来。
通政使司左通政陈政,匆忙而来,到了李府却没被准许见李孜省,只是见到了庞顷,汇报完情况后便离开,返回通政使司衙门继续坐镇。
庞顷前来通传:“先前陈大人来访,说是有一份济南府上奏,刚送至银台司,乃说地方地动不止,有声如雷,系昨日临近日落时分发生的事情。”
“哈哈。”
李孜省已经忍不住放声大笑,一脸振奋之色,“我说什么来着?牟斌提前回京,这就说明地动已发生!”
沈禄作为当事人,听到此消息后,整个人都有些恍然失神。
他满脑子都是一个想法,那就是来瞻兄怎么知道泰山要发生地动的?
“汝学,你也觉得此事难以置信,是吧?”
李孜省此时已经把沈禄当成宝贝一般看待,用非常信任且热切的目光望了过去,“你是否觉得,你那位内兄乃旷世奇人?哈哈,我也如此认为。”
沈禄道:“在下的确是衷心希望来瞻能一语中的,但真言中了却如何也弄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他心中非常期盼张峦能成功。
但现在一切都如其言发生,又觉得很不真实,那还是妻子口中只会做白日梦,不思劳作的大舅子吗?
李孜省此时已乐不可支,不管沈禄说什么,他都觉得此人蔼然可亲,道:“还等什么?赶紧让人准备一份厚礼,给来瞻送去!”
沈禄这才想起什么,赶忙出言提醒:“他先前不还特意派人来邀我过府一叙么?”
“哎呀!”
李孜省恍然般猛拍了一下自己大腿,急声道:“汝学,伱提醒我了,岂能如此怠慢国士?这事是我疏忽了……
“这样,礼物赶紧备好,一定要是厚礼,我与你一同前去。”
庞顷虽然也很高兴,但保持了冷静,建言道:“道爷,现在事已发生,皇宫那边只怕会随时召见,您恐不适合此时出门。”
“不不不!”
李孜省连连摆手:“陛下骤闻此消息,必定心绪不宁,想来会闭门思虑得失,谁都不见。”
庞顷这才明白李孜省为何如此放心离开自家府宅,转而问道:“那……要准备什么礼物?”
“从府库中挑选最贵重的捎上,价值怎么也要撑得住场面。哦对了,汝学,你那位内兄,府上现在缺什么?”
李孜省高兴之余,已经准备对症下药,按需送礼了。
沈禄笑答:“来瞻勤学苦读多年,惜未有一官半职傍身,这都快成他的心魔了……”
李孜省点头:“他进太医院的事,基本上可以定下来了,我说的话绝对算数!还有呢?”
沈禄道:“还有就是他刚来京师,未有合适的宅邸居住,手头相当拮据,当初来京听说还是因治病救人临时凑了些盘缠才勉强成行,此番在京为人种药,也没拿朝廷一分一毫的俸禄……”
李孜省打量庞顷,问道:“咱在城北还有一栋宅子空着吧?”
“是的。”
庞顷恭敬回道,“三进院,乃两年前顺天府尹所赠。”
“当时风声紧,这院子虽然收下来却从未入住过,那就索性转赠给来瞻,做个顺水人情……”
李孜省问沈禄:“嘿,这礼物拿得出手吧?”
沈禄由衷地发出感慨:“这般厚礼,绝对能让来瞻安心留在京师,为大人所用。”
(本章完)
83.第83章 前倨后恭
第83章 前倨后恭
“爷,宫里来人了。”
邓常恩私宅大厅内,一群人如同李孜省一样,正在焦急地等候消息。
只是与李孜省期待的不同,他们是希望地震没有发生,一旦确定下来,他们就会揪着这一点不放,上疏猛烈参劾李孜省,让其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邓常恩一脸急切地问道:“陛下派人来了吗?”
前来传话的知客却道:“并不是,乃梁芳梁公公派来的人。”
邓常恩环顾了一下在场等候的众人,他这边光是等候消息的朝官就有七位,比起李孜省那边阵仗大多了。
毕竟关乎到后面联名参劾皇帝跟前宠臣的大事,不慎重不行。
邓常恩好似自行挽尊般,笑着说道:“梁公公神通广大,消息渠道非常多,或许昨夜子时刚过,其耳目就以飞鸽传书等手段,把泰山那的消息汇报到京城来了,这会儿正好派人来告诉我等好消息。”
兵科都给事中张善吉虽然觉得邓常恩的话不怎么靠谱,但还是尽量找补:“是啊,哪怕飞鸽传书技术上不成熟,但只要舍得下本钱,每次放出十只鸽子,到下一个地方后再放出十只,周而复始,总有那么几只顺利抵达京城。
“就算此计不行,从泰山快马加鞭赶回来,从子时到现在恰好九个时辰,时间上也刚刚合适。”
这话说出来,底气显得不那么足。
午夜子时刚过就从泰山启程,要在当天天黑前赶到京师,就算换马不换人,近千里路程赶下来,这要把传驿之人累成什么模样?
随即邓常恩往自家前院行去,见到了梁芳派来的御马监管事常喜。
“常公公大驾光临,请里边上座。”
邓常恩笑着打招呼。
“不用、不用!”
常喜一拱手:“邓先生真是客气,小的前来,乃通禀一声……梁公公说各位不必等下去了,有些事该发生不该发生的,自有天数,半点不由人。若被东厂查知诸位在这里聚集,只怕会无端招惹来祸患。”
邓常恩脸色立变。
旁边穿了身道袍的赵玉芝上前一步,塞了枚十两的金锭到常喜袖子里,然后轻声问道:“请教一下常公公,不知梁公公话里是何意?”
常喜摸了摸金锭大小,脸上一喜,随即警惕地环视周边一圈,这才凑近邓常恩小声道:“锦衣卫派去泰山公干的牟千户已回京,他是昨天入夜前自泰山脚下出发,一路鞭死了三匹好马,如今已奔赴宫门。
“小人言尽于此,这便告辞了。”
说完,转身便走。
邓常恩闻听此言,心头仿佛被重物狠狠地撞击了一下,气都快喘不过来了,但他尤不放弃,用力抓住常喜衣裳后摆,待对方驻足转身,才颤颤巍巍求证:“昨日入夜前……牟千户便匆匆返回,那就是说……泰山真有地动发生,且时间就在申酉之间?”
常喜摇摇头,表示不知内情,便用力拨去邓常恩的手,回身扬长而去。
张善吉本来佝偻着身子,与之前堂上几人躲在月门后偷听,几乎完整地听到常喜与邓、赵二人的对话。
此时他再也忍不住,从门后边走出,来到邓常恩身前,拱手作别:“邓先生,下官突然想起,还有件公务需要立即回衙处理,怕是不能在贵府久留了……实在抱歉。”
其余人等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纷纷过来辞行。
赵玉芝脸上满是鄙夷:“消息还未落实,你们就这么走了?莫非你们觉得天意真是人力所能窥觊?”
“咳咳——”
张善吉面色尴尬,捂嘴假装咳嗽几下,强行解释:“并非此意,真是有要务在身,不敢耽搁。”
“呵呵!”
邓常恩强撑着笑了两声,变相阻止赵玉芝质问那些提出告辞之人,平和地道,“时候的确不早了,事既没准信,那就等明日吧,相信届时是是非非都该有个了结。
“诸位今日辛苦了,尽管放心自去。不能让大家伙儿在邓某府上白等候一场,之前准备的薄礼,诸位离开时一并带上吧。”张善吉惭愧道:“邓先生不必如此客气,我等不过是前来闲谈,小聚一番……马上要到年关,各家早准备好了过年用度……好了,真不能耽搁了,来日定当登门赔罪。”
“送客!”
邓常恩只能强压澎湃的心潮,收摄心神,开门送客。
来的时候,他没一个是亲自迎进门的,毕竟他地位在那儿摆着,平日只有别人巴结他的份儿。
但送客时,却亲自送出门口,可谓前倨后恭。
……
……
一行各自上了车驾。
来的时候气势汹汹,走的时候则灰头土脸。
邓常恩立在自家府门前,半晌没回过神来。
赵玉芝靠前小声问道:“要不……咱进去叙话?”
邓常恩回头望向赵玉芝:“你怎未走?”
赵玉芝无奈道:“伱我休戚与共,何以独善其身?阁下的窘迫便是贫道的困境……唉,若这几日陛下问及,咱该如何应对?”
“还能怎样?”
邓常恩脸上有种生无可恋的悲凉,“你能想象得到,他凭一己之力,两次窥中天机,这次更是关乎泰山地动,可谓石破天惊。
“此事毕,东宫地位或更稳固,我等与东宫素无交情,若将来东宫出阁辅助朝事,我等还有何立足之地?”
不提太子登基,就说太子出来帮皇帝打理国事都够邓常恩喝上一壶的。
赵玉芝道:“方外之人,道行有深浅,术业有专攻,阁下实在不必为此事烦忧。为今之计,我等方外人不能伤了和气。”
言外之意,咱还是赶紧找那位李半仙和解吧。
邓常恩握紧拳头,几乎是仰天长啸:“生不逢时,苍天负我。”
赵玉芝赶紧劝说:“切不可怨怼天意,邓先生,咱都是以黄老之学立足朝堂,在臣僚面前乃一体,实在不该事事立场泾渭分明……有话大可坐下来谈,以和为贵嘛……”
邓常恩用那种悲切中带着失望的眼神看向赵玉芝。
他大概明白,赵玉芝已不可能再跟他保持同盟关系,回头对方就会投奔李孜省门下。
“这朝堂上,有一人以扶鸾术站稳,便无他人立足之地,若你不解其意,今日何须来我府中?
“况且,如今事尚未到无法挽回之境地,宫中不是还有万贵妃相助我等?李孜省此事明着偏帮太子,肯定会得罪万贵妃……需知自古窥得天机之人,都无好下场,想来那厮也不会例外!”
邓常恩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泄露天机,必遭报应,自古以来莫不如此。即便上天一时不降下惩罚,陛下岂能容得下此人?
“光是一个妄议天机之罪就足以让陛下与其产生嫌隙,莫非你连这浅显的道理都不懂么?”
赵玉芝思忖半晌,脑袋都快裂开了,苦无对策,无奈之下只好问道:“那该怎么办?”
邓常恩斩钉截铁道:“立场不变,只要我等坚持下去,便有一线生机。”
(本章完)
84.第84章 看走眼
第84章 看走眼
张家门前。
张鹤龄和张延龄兄弟俩终于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赶了回来。
张峦手头毕竟没什么人手可指派,正好两个儿子知道沈禄的府门在何处,便让老大老二一起去传话相邀,结果铩羽而归。
“二弟,进去后你去找爹说,我就不进房了。”
张鹤龄眼神躲闪,一副避之若浼的模样,嘴里嘟囔个不停:“爹也不知怎么想的,人家沈姑父怎么说都是当官的,岂是他一介白丁能呼来喝去的?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大哥,有你这么说爹的吗?”
张延龄笑着打了张鹤龄胳膊一下:“爹听到了绝对会狠狠揍你!不过近来大哥本事见涨啊,除了学会躲事外,风凉话也说得一套一套的,小弟自愧不如!”
张鹤龄还以为弟弟在夸自己,挺起了胸膛:“为兄比伱多吃几年饭,看事当然比你准。别看爹最近宠你,我很快就会追上来,且一定会超过你,到时候爹带出门的就是大哥我了,羡慕死你!”
“呵呵。”
张延龄懒得搭理这个二百五一般的大哥,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到了正堂,就见张峦还在跟秦掌柜、李吾唯两个徽商代表闲扯,此时张峦正在说李孜省亲自到诊棚那边拜访他的事。
李吾唯笑道:“张先生医术高超,进太医院乃顺理成章的事情,但就是不知张先生于杏林中专精哪一行?内科、外科、妇科?亦或是针灸、推拿?可有特别擅长的?
“是这样的,在京徽州商贾不在少数,更有不少达官显贵与我等素有往来,若张先生医术高超,我等愿意代为引介,也好彼此都行个方便。”
虽然李吾唯到现在为止依然觉得张峦是在吹牛逼,奈何连成名已久的神医汪机都佩服张峦,那无论这个人性格如何,乖张还是内敛,至少医术上应该不差。
有一绝技榜身,就有资格在京城名利场立足,也应享有相应的尊重。
谁知张峦不按套路出牌,竟谦让起来:“在下家学传承较为庞杂,说精也精,说不精也不精,实在是没有太拿得出手的医术,唯一有点自信的就是为人种痘防疫。将来进入太医院后,也要多修习几年才敢出来问诊……温故而知新,活到老学到老嘛。”
本来先前还一个劲儿吹牛逼,突然又变得谦卑起来,张峦前后呈现出的巨大反差,让李吾唯感觉自己的节操仿佛被人狠狠地蹂躏了一遍。
这他娘的到底是个什么人哪?
“父亲。”
张延龄出现在正堂门口。
张峦见到儿子,脸上涌现会心的笑容,自豪地问道:“你姑父来了吗?”
张延龄摇头:“没有,去到沈府后,他们家的门子说需外出请示,等了半晌回来,说是家主回话手头有要紧事做,怕是要迟些时候才能登门拜访。”
本来李吾唯还觉得,张峦就算有些张扬高调,性子太过洒脱跳跃,但好歹交游广阔,跟沈禄又是姻亲,至少有那么点可以利用的价值和资源,值得一交。
谁知遣人去请人家都不来,这下算是让张峦彻底“原形毕露”了——果然只是一个喜欢高谈阔论、牛皮吹得震天响的寻常儒生。
“汝学也是,今日有什么事要忙,就不能先来家中走一趟?难道不知道我有要事一定要见到他吗?”
张峦当即板起脸,显然心情不佳。
他不是为没能在徽商面前露脸而羞愤,而是觉得沈禄太过“不解风情”,明知我等候泰山地震的消息坐立难安,你就不能早点来家中传个信,安定人心?有这么坑人的吗?
李吾唯看到张峦摆出副臭脸,赶忙起身,笑着道:“张先生,天色已晚,实在不敢多叨扰了,回头一定请先生过府饮宴。”
张峦见状跟着站了起来,目光落到秦掌柜身上,问道:“这就要走了?要不我把汪大夫请过来……就在家中吃个便饭算了。”
在张峦看来,能跟出手阔绰的徽商扯上关系的只有他近来接触比较多的汪机,但他跟汪机即便相处多日还是没法当朋友,一个有意无意地吊着,一个只是用心学艺以期将来造福天下苍生,导致双方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没法找到共鸣,自然也就没法做成朋友。
秦掌柜委婉一笑:“不敢再打扰,我等先行告辞。”
“那请吧。”
张峦亲自送两名徽商代表出了自家府门,目送他们坐车离去,这才怏怏不乐折返回院中,显然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对他打击不轻。
……
……
秦掌柜和李吾唯很快便回到城北的徽州商馆。
进入商馆内待客的小厅,李吾唯见左右无外人,当即蹙眉道:“秦当家,您让敝人去见了个什么怪物?他是监生出身不假,传言医术也高超,但为人实在是……一言难尽呐!”
秦掌柜笑道:“李当家见惯了生意场上那些精明人,突然碰到个性格古板的监生,或有些太不适应。”
“就他还古板?”
李吾唯差点儿就想说,那简直是个嘚瑟怪。
秦掌柜突然想起什么,蹙眉道:“我们走的时候,路过街口时,似有官家车马往张府所在的胡同走,你可有留意是何人?”
李吾唯不以为然:“这京师之地,少不得的就是官家中人,天黑散衙时,街路上见到几个有何可奇怪的?
“秦当家,以我多年识人的经验,此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为人太过浮夸,实在上不得台面,只怕会让你失望……”
秦掌柜微微摇头,道:“这位张监生治疗痘疮是真,但最终能取得如何成果尚需时日验证,至于言其性格跳脱,人非圣贤岂能无过?
“倒是李当家,我要提醒你一句,当初咱徽州之地的杏林国手汪先生,在他身上可就看走眼了。”
李吾唯对此却显得很坚持:“若他真有能耐,算我眼拙吧。”
作为久历生意场的老油条,李吾唯对于自己察言观色乃至于识人之明,非常自负。
通过之前交流摸底,李吾唯笃定张峦只是个夸夸其谈的草包,没什么真本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判断没有错,谁能想到张峦身边有个牛逼轰轰、见识远超这个时代的穿越者做军师呢?
告别李吾唯,秦掌柜出会馆时,对跟在身后的徐恭吩咐:“刚才路上碰到的官家队伍,或是往张府去……你派人查查,看看到底是何人。”
“知道了,东家,我这就派人前去查看。”
徐恭做事倒是挺麻利的,一旦秦掌柜吩咐下来,他立即就会无条件执行,当即便领命而去。
(本章完)
85.第85章 朝中有人好做官
第85章 朝中有人好做官
张峦府上。
这边刚把秦掌柜和李吾唯送走,后脚李孜省和沈禄便到来,张峦喜出望外,因为他从二人下轿时那满脸笑容便感觉自己可能要走狗屎运了。
但他仍旧不太确定,上前简单行过礼后便出言求证,“不知泰山那边……”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渴望的目光落到沈禄和李孜省身上。
沈禄笑了笑,给了张峦一个鼓励的眼神。
李孜省却在招呼一旁的庞顷:“把我带来的东西,一并搬进院来……哦算了,直接搬到新宅那边去吧。”
“新宅?”
张峦不解地问道:“不知李侍郎这话是何意?”
李孜省笑道:“来瞻,你与我投缘,我城北恰好有个空着的宅院,地方不大,三进院的格局虽然小了些,但平常住个十几二十口人没有任何问题,就是需要找人修缮一二。你初来京师没个居所,这宅子我便送与你了。”
张峦无比震惊:“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在下新到京城,寸功未立,岂敢收李侍郎如此重礼?”
旁边的沈禄依然咧嘴直乐,用揶揄的眼神看向庞顷,好似在说,看看吧,我就说这礼物太过贵重,我这大舅子不敢收呢。
李孜省上前,招呼张峦并肩往院里走,笑容满面道:“都说让来瞻老弟不要见外了,伱还跟我客气干啥?
“在我面前,来瞻老弟根本无需如此拘泥礼数……放心吧,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走,咱进去说话,回头便让人带你去看新宅子,修葺翻新的事我也会找专人去做,保管妥妥帖帖,无需你来操心……”
张峦心情激动,先前因受徽州商贾轻视而带来的郁闷早就一扫而空。
看到两个儿子好奇地从屋里钻了出来,碰到陌生人又要蹿回去,张峦急忙吆喝:“好好走路,别跟皮猴似的……赶紧帮你娘收拾一下厅堂,为父要盛情接待李大人和沈大人。”
李孜省闻言故作生气,一摆手道:“瞧来瞻老弟你说的什么话,你跟我之间完全不必客气……我到贵府来,分外亲切,就好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只需跟平素家人般相处即可。你要是太多礼数,我可转身走了!”
“不敢,不敢……”
张峦连忙躬身道歉。
沈禄笑着安慰:“来瞻,李侍郎这是完全将你当作自己人了,你无须这么多礼。
“话明说了吧,各路派去山东的人马,日落前相继回来了,证实昨日入夜前,泰山的确发生了地动,回报言其时大地显现一道弧光,继而天降雷霆,再其后便是山崩地裂,落石滚滚,宛若上天震怒,声势极为骇人。
“由于震动太过厉害,就连济南府乃至整个山东都受到波及,许多州县屋舍坍塌,幸亏地方官府提前预警,少有人留在屋舍内,百姓才避免了身埋废墟悲惨等死的命运。此乃无数人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做不得假。
“待会儿你要跟李侍郎好好说道说道,你是如何推算出这一切的。”
张峦震惊之余,心中暗叹,地动还真的发生了啊?
吾儿没骗我。
他不是信口胡诌!
可问题是,他是听谁说的?
背后指点他的高人身在何处?要是没有高人指点,我该如何应付李孜省这个陛下跟前的大红人呢?
……
……
张府正堂,蜡烛点了好几根,把不大的空间照得亮晃晃的。
李孜省带来的人还特地点上数盏灯笼,挂在门廊各处,说张灯结彩也不为过,小小院子被烛火照得通明。
张峦坐在主位上,一脸拘谨之色,小心应付李孜省的垂询。
“来瞻,听说令郎还没找到合适的先生?”李孜省上来就开始关心张峦的家事。
“是啊!”
张峦点头道:“年前让汝学帮忙找了几个,但都不合适,皆言只招收本地学生,毕竟我家的孩子将来要回河间府应科举,且他们先前也未经历过系统的授业,将来是否能应童生试还两说。”
李孜省笑道:“若令嫒选上太子妃,还应什么童生试?随便得个爵位,再或是到五军都督府、锦衣卫供职,前途不比走科举顺利得多?”
张峦感慨道:“话虽如此,但有些事还是不敢太过奢望。”
沈禄提醒:“李侍郎既然说会出手相助,那事情就十拿九稳……这么说吧,各方都打点好,令媛进最后一轮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也不可如此说。”
李孜省倒先否认了沈禄的说法,随后又望向张峦,“来瞻,这两天可有太子的回信?”
张峦一怔。
有没有回信,你这个负责转送信件的中间人不比我清楚?
居然问我?
但他还是如实相告:“也就先前回了封信,后续未见再有动静。”
李孜省望向一旁站着的庞顷:“加紧催一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给耽搁了。”
沈禄补充问道:“上一封信,有关李侍郎在预测宁夏地动还有泰山地动上所做一切,有如实传达吧?”
“有。”
张峦点头。
他一时还有些奇怪,心说,我送过去的信,你们就没打开仔细研究研究?
李孜省笑道:“以我探听到的消息,太子对令嫒的信非常在意,估计这两日回信就会到了。”
张峦疑惑异常。
太子是否在意,你李孜省作为外臣居然知晓?难道说你在太子身边安插了眼线?怎么感觉自己上了贼船呢?
李孜省道:“以你的才华,进太医院做个御医不在话下,可此刻我想到的却是,你既已进国子监读书,是否想过在国子监任个五经博士?若不介意的话,我能替你安排妥当。”
张峦有些不解,先前说得好好的,帮我进太医院,怎么又提出让我就在国子监供职?
我一个国子监监生,刚刚入学,课还没上几天呢,就让我当先生?
我教人,别人能信服?
沈禄政治嗅觉非常敏锐,一听就明白过来,现在李孜省既想重用张峦,又怕张峦本事太大,有更多机会接触到皇室中人或是达官显贵,到时就不太好控制。
如此一来,张峦进太医院当太医就不再是最优选。
反倒是留在国子监任职,看似清贵显赫,但其实等于是将张峦困在浅水中,让其无法一飞冲天。
沈禄笑道:“留在国子监好啊,免去不少纷争。有了国子监博士的履历,将来出来到地方为教谕,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要是再有什么机遇,选个知县当当,那就算直入仕途了。”
张峦一听沈禄画的大饼,心情激荡,双目潮红,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本章完)
86.第86章 收买拉拢
第86章 收买拉拢
张峦本以为进太医院是唯一选择,没想到现在居然有学术上成名的机会,甚至有选仕做县太爷的可能?
愣了好一会儿,张峦才结结巴巴道:“如此的话,那……倒是也挺好的……”
李孜省笑呵呵道:“不管是进太医院,还是入国子监做博士,都不妨碍令嫒应选太子妃,若真能选上,我们未来合作的机会将越来越多。”
张峦一听,突然想到儿子先前对他一番耳提面命,说只有当上太子妃的父亲,未来的国丈,跟李孜省才是对等合作关系,否则的话就只有被李孜省利用,甚至随时可能被弃如敝履。
沈禄道:“以我的看法,还是留在国子监为宜。进太医院,是非太多,勾心斗角也多。”
“对对对。”
张峦感觉妹夫太会替自己着想了。
他没那么多歪心思,想的是自己的医术马马虎虎,进太医院很容易露馅,先前是没有选择,想要入仕只有入太医院一途。
但现在巴结上了李孜省,多了选项,那自然要挑自己在行的干。
别的不行,对于读书他总还是有些底气的,不然生员白考了,三十多年的寒窗苦读也白挨了。
李孜省欣然道:“如此就说好了,回头我便找吏部的人打个招呼,国子监的职位算不得什么,只要你有才能,就算只是以你先前治病救人的功绩,拿个八九品的官职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你只管放心吧!”
张峦感激涕零。
朝中有人才敢说顺理成章。
要是没人,我给人治痘疮天大的功劳,连混个监生都要求爹爹告奶奶,还想当官?下辈子吧!
李孜省一看张峦这么上道,越发看对方顺眼了。他可不知道,其实张峦是因为医术浅薄才不敢进太医院,还以为张峦识趣,知道什么时候该避嫌,不与他争名逐利,顿时觉得自己已将张峦牢牢掌控在手。
“来瞻,这边我就过来看看,回头再拜访时应该就在新宅那边了。伱这里还是太过寒酸了些,哈哈。”
李孜省笑着调侃。
“是极是极。”
沈禄附和道,“马上就是年底了,换个新住所,也算是新年有个新气象。来瞻,咱可要感谢李侍郎提携。”
“是,是。”
张峦一点都不敢居功,因为他并不觉得成功窥探天机是自己的功劳,这会儿他保持了绝对的谦卑和虔诚。
李孜省笑着对庞顷道:“炳坤,你一会儿带来瞻去新宅看看,把地契什么的过个户,连同我带来的礼物一并清理下……
“对了,贵府还没下人吧?”
李孜省侧头看向张峦。
“没有。”
张峦心情越发激动了。
这是既送礼物又送房子,最后还要送家仆?
李孜省笑道:“从府上选几个机灵点的……也罢,去置几个回来,以后来瞻身在官场,该有对得起身份的排场和体面。”
……
……
李孜省如同一个导师般,对张峦一番悉心指点。
张峦虚心受教,连连应声,点头如捣蒜,这种谦卑的态度深得李孜省欣赏。
随后李孜省离开,留下了沈禄和庞顷……大概还有些事他自己不方便说,由这二人加以提点。
“来瞻,你果然有做官的潜质,先前李侍郎说让你留在国子监出任五经博士,你应对得很得体,甚好,甚好。”
送别李孜省,返回正堂,沈禄由衷低发出感慨。
张峦望向院子里正向李府下人吩咐事情的庞顷身上瞥了一眼,又回头看向沈禄:“怎么着,汝学?你是说我只适合留在国子监研究学问?”沈禄摇头:“进了太医院是能接触到达官显贵,但非世袭或者没有通过正规医官、医士考核的御医会受人轻视,旁人无事不会登门。”
“是。”
张峦点头表示同意,“谁没病会主动找大夫呢?”
“况且,你在京师没有背景和人脉,太医院的人肯定会联手排挤你,到时随便给你安排个棘手的病患,再或是给你暗中使绊子,在你开给病人的方子上稍微动些手脚,你到手的功名转眼就会化作泡影。”沈禄道。
张峦瞪大眼睛,非常惊讶地问道:“太医院真有你说的那么凶险?”
沈禄道:“情况只会更糟。更何况,你有机会接触到达官显贵,那就有可能会将你获悉的天机泄露出去,甚至自行报给天家……你说那位李侍郎能不防备吗?所以你选择留在国子监是对的。”
张峦听完才知道,原来这背后有那么多弯弯绕。
他之所以决定留在国子监,仅仅是因为自己医术不过关,毕竟学问这东西很难较真儿,可给人开方治病就有明显的标准。
总不能把小病治成大病,简单的病治成疑难杂症,还信口胡诌说是治疗方法不同产生的效果不同吧?
治不好就是治不好,到时他在太医院就混不下去了。
沈禄笑道:“院里那位庞先生看到没?别看他只是李侍郎所聘西席,但他也是举人出身,为人精明得紧,都说这宰相门前七品官,李侍郎真称得上是隐形的宰相……你可要好好招呼。”
张峦道:“怎么个招呼法?”
沈禄横了大舅子一眼,笑眯眯道:“先前还说你有觉悟,怎现在却糊涂起来了?人家给你送礼,你不会送一些回去?
“再就是,说话什么都要客气点,这样你以后碰上什么难题,即使李侍郎不方便出面,只要这位庞先生露个头,这京师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张峦吃惊地问道:“庞先生面子这么大?”
沈禄道:“这官场学问浩如烟海,有得你学……哦对了,你一直没跟我解释,这道家的本事从哪儿学来的?现在总该说说,你有何奇遇了吧?难道你这几年外出游历过,见到什么仙家中人,对你有过一番指点?”
这问题……
张峦很想说,我得把我家老二抓过来,好好审审,等我问清楚后再回答你。
“呃,有些事没法给你解释清楚。”
张峦随口搪塞,再次使出了拖字诀。
沈禄笑道:“你不肯说也没关系。但若是你还预见到什么重要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跟我讲,我会替你转告李侍郎。现在这关口,绝对不是你扬名立万、大出风头的时候,你需要有李侍郎为你在前边遮风挡雨。”
张峦道:“明白,明白。”
随即沈禄又往庞顷那边瞅了一眼,确定庞顷还在跟李府下人说话,没有留意这边的情况,这才凑近张峦,低声道:
“就是自己人,我才对你说,你让小侄女选太子妃这件事再正确不过。若能选上,那你以后就更能得到李侍郎器重。
“若不然,你就安心在国子监内混个差事,千万不要想着自立门户,不然谁都帮不了你。切记切记。”
张峦见沈禄一脸严肃的模样,顿时有些恍然失神。
他突然想到儿子先前跟自己说的那番话。
吾儿之前所讲,只有当了国丈,才有资格与李孜省和睦共处,看来所言非虚,不然为何连汝学也跟我说这样的话?
今天李孜省为了让我甘心为其所用,甚至不让我进太医院,或许我真的是越有能耐,越容易遭人妒忌。
“言尽于此,后面的事,让庞先生与你说,他会带你去看新宅,这里我要先说声恭喜了。”沈禄说话间,脸上也满是羡慕。
虽然眼下同为李孜省所用,但张峦得到的待遇明显比他自己高太多了。
又是礼物又是房子还送仆人,回头肯定还会有厚赠,光是帮张峦女儿应选太子妃,就是无价的政治资源,不是什么人想得到就能得到的。
(本章完)
87.第87章 懊恼与庆幸
第87章 懊恼与庆幸
张峦连夜跟着庞顷出门,沈禄也随着一同前往。
有沈禄在,好歹张峦心情能放松些,而庞顷作为李孜省府上的人,平常于人前桀骜不驯,但在张峦面前还算客气。
等一行人离开后,院子里恢复了宁静。
金氏赶紧招呼两个儿子进正堂,帮忙收拾。
“你爹也是,不过是有客人来访罢了,为啥点恁多蜡烛?好像蜡烛不要钱似的。这些能用很久呢。”
金氏看着一根根流着烛泪,烧得飞快的蜡烛,心疼不已,嘴上嘟哝个不停。
张延龄笑着宽慰:“娘,来客就是礼部侍郎、通政使司通政使李孜省李大人,皇帝身边的大红人,这次就是他在背后帮爹谋求官职。这样的大人物光临,肯定要表现得礼重有加,区区几根蜡烛,不值一提。”
“听你说这个李大人倒是挺厉害的,他真能帮到咱们家?”
金氏本来对朝堂上的人物没什么了解,但听到儿子的讲解,总算知道来客是一个大人物,但具体厉害到什么程度还是缺乏起码的认知。
张玗本来拿着扫帚扫地,听到母子间的对话,不由竖起耳朵倾听。
“这个李孜省李大人可厉害了,皇帝每次遇到事情都要找他问话,基本上只有他给与了正面答复,事情才能成行,在朝中几乎有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超然地位。”
张延龄介绍完,又道:“这次爹帮了李大人一个大忙,李大人说会帮姐姐应选太子妃,还送了咱们家一个大宅子,这会儿李府的幕僚正带爹去看呢。”
“胡说八道。”
金氏骂骂咧咧,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显然老母亲心中多了几分期许,希望儿子所说是真的。
张玗秀眉微蹙,明媚的俏丽面庞上涌现一抹忧色,问道:“给了宅子,那个李大人还会帮我选太子妃吗?”
“当然!”
张延龄肯定地点了点头,随后笑道:“爹这次立下的功劳很大,李大人非常满意,所以两件事都会有……”
说到这里,见金氏斜着眼,一副看你怎么吹牛的架势,不由撇撇嘴,“娘不信就算了,刚才我就在门口,他们说的内容我听得一清二楚。据说宅子就在城北,距离咱住的地方不远,周围达官显贵聚集,门口的街路很宽,条件比这边好十倍都不止。”
“净想好事!”
金氏心里乐开,嘴上却斥责道:“赶紧收拾收拾,咱先把饭菜拾掇好,等伱爹回来就开吃……哼,到时候我一定要好好问问,若跟你说的对不上,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张鹤龄在一旁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对对对,好好收拾他,不然成天胡说八道,光给咱们家添乱。”
他以为自己顺着老娘的话说,就算不讨喜,也不会挨骂。
谁知话音刚落,却见金氏和张玗都用愤怒的目光瞪了过来,一副要揍他的架势。
张鹤龄脑袋一缩,立即讷讷不言,心中还纳闷儿,我明明是帮着老娘教训弟弟,咋都对我这么凶?
嘿,我招谁惹谁了?
……
……
徽州商馆。
夜色深沉,秦掌柜本来已打算歇下,房门却传来“咚咚”的敲门声,问过才知道是丫鬟前来通传,说是徐恭在外求见,还是紧急事务,她只能收拾心情,穿戴整齐出来相见。
“当家的,出大事了。”寒冬腊月徐恭却是满头大汗,一脸紧张地说道。
秦掌柜心中咯噔一下,连忙问道:“莫非是行盐出了变故?损失有多大?”
徐恭见秦掌柜误会了,努力平抑了一下心情,这才匆匆道:“并非此事,而是刚有消息传来,说是泰山之地发生了地动,全如那位银台司李侍郎所言,时间也丝毫不差,就在昨日傍晚。”
“果真应验了?!”
秦掌柜无比震惊:“好一个仙家中人,真可谓世间之奇莫过于此,李侍郎能两次准确命中地动,看来接下来一段时间朝中将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这下他府上的门槛更高,形势对咱徽州商贾很不利。”
徐恭点头道:“确实如此,最近两年,山西商贾一直都在给李侍郎附上送礼,听说长期交际下来,李侍郎态度已有所松动,或来年盐道买卖将为晋商所垄断。”
“不行,得想办法。”
秦掌柜皱眉,银牙紧咬,“哪怕送再贵重的礼物,都必须跟李侍郎攀上关系……立即把在京所有徽州商贾发动起来,所有的关系网都要利用上,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晋商如愿。”
“当家的,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
徐恭神色突然变得慎重起来。
“怎么了?”
秦掌柜正色问道。
徐恭回道:“当家的先前不是让敝人去查前往张府的那位官家中人是谁吗?”
“查到了?”
秦掌柜很意外。
时值李孜省准确命中泰山地震的当口,秦掌柜都忘了还有这回事。
徐恭紧张地道:“咱的人已查到,去张府的人,不但有张老爷的姻亲,通政司经历沈禄,还有……那位李侍郎。”
“你说谁?!”
秦掌柜显然没料到这一点。
徐恭肯定地道:“正是通政使李孜省李大人。”
秦掌柜一张俏脸绷得紧紧的:“今日这节骨眼儿上,李侍郎居然有闲心到张监生府上拜访?你确定没探错?可不能道听途说!”
言下之意,没几个人见过李孜省,你别听到风就是雨。
徐恭无奈道:“查得很清楚,正是李侍郎的官驾,旁人咱不认识,但李侍郎跟前的大红人庞炳坤庞老爷,那是京城达官显贵府上经常能见到的座上客,连他都要在旁小心侍候,能有错吗?”
这下秦掌柜整个人都快站不稳了。
她沮丧地问道:“咱刚从张府离开,前后脚没几步,那位李大人居然就亲自到张监生府上拜会?若是迟走几步,是不是就能遇上了?”
徐恭却带着几分庆幸:“撞上了未必是好事!若其中有什么隐情不能为外人知晓呢?现在这样刚刚好,若张老爷真的跟李大人关系密切,咱不就有门路能搭上关系了?但就是不知……这位李大人是临时有事登门,还是专程前去拜访……不知这层关系是否稳固?”
秦掌柜不以为然道:“若两人关系不稳固,能亲自造访?随便派个人传话相邀,甚至对朝中人来说到李府投个拜帖能赐见,那不都是无上的荣幸?更何况张监生只是一介儒生。”
徐恭点头:“这话在理。看来这位张老爷,行事非同一般,深得李大人器重啊。”
(本章完)
88.第88章 一环套一环
第88章 一环套一环
寒冬腊月。
临近年关,昼短夜长。
庞顷一直到上更时分才回到李府,随即就被传唤到李孜省书房。
但见李孜省正在写一份东西,却不像正式的奏疏公文,更像是份草稿。
庞顷立在旁边看了很久,一直等李孜省写完,他才凑近。
“道爷。”
庞顷恭敬行礼。
李孜省微笑点头:“回来了?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庞顷如实回答:“带张监生去看过宅子。宅院挺雅致的,不过因为年久失修,的确有很多处需要修葺,或要耗费些工时。”
李孜省毫不在意地道:“只管到账上支取银子,数字你看着定。”
在拉拢张峦方面,李孜省完全是不计成本。
当然,给这么多,居中调度的庞顷也能捞到不少好处,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嘛。
“他说了什么吗?”
李孜省站起身问道。
庞顷道:“说的话不少,但多是逢迎和恭维之辞,似乎并无高深见解。道爷,以在下观人的经验,此人或只是个市井之徒,未必有通天的本领,以后未必能帮到您。”
“呵呵。”
李孜省笑了笑,连连摆手,意思是不同意庞顷的看法。
李孜省道:“炳坤,你跟随我多年,见过的人是不少,但大致分为两种。要么是朝中道貌岸然、自诩清流的儒官,要么就是像邓常恩那般同样出自市井,靠夤缘攀附而晋升高位的小人。
“你觉得,张来瞻是他们中的一种吗?”
庞顷仔细想了想,摇头道:“不是,似乎介于二者之间。”
“那不就是了?”
李孜省颇显得意,似乎为发掘出张峦这个宝藏而沾沾自喜,“他出身士林,却不为士林所容,半生劳碌却穷困潦倒,因而也如升斗小民一般有攀附天家的野心,再加上有几分能耐,这正是我所需之人。”
庞顷道:“但……就怕他野心太大,以后不好控制。”
李孜省笑道:“伱想,那自诩清流的儒官,会与我等为伍吗?市井小人一旦上位,通常都不择手段,与我根本就不能和平共处。
“唯有来瞻,他上来目标就很明确,不为当官,一心做国丈……呵呵,这样的人可真少见,若他当了国丈,与我共处互不侵害,又能互通有无,相互帮衬,岂不美哉?”
庞顷担心道:“若他真当了国丈,做事便可跳过道爷您了。”
“你这话可就说错了。”
李孜省来回踱步,道,“若他真将女儿嫁到东宫,他就成了大明说话办事最应该小心谨慎之人,因为届时所有人都会盯着他。
“以其读书人身份,岂敢随便说那怪力乱神之事?
“至于泄露天机,他就不怕危及朝中儒官的利益,被群起攻之,甚至影响他女儿东宫太子妃之地?”
“自古以来,谶纬之事都遭人忌讳,汉武帝晚年巫蛊之祸牵连甚广,包括太子刘拒在内数千人伏诛,有此前车之鉴,来瞻肯定会低调做人,就算在天机上有所发现,也只能假借我手。”
庞顷到底是举人出身,仔细想过后,点头道:“道爷所见深远,在下远不及也。”
李孜省仍旧是一脸得意之色:“无论是君子还是小人,我都不愿与之相处,反倒来瞻这样,既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如你所言介乎二者之间,才最为可靠,他需要我,又不完全仰仗于我。
“来瞻从一开始就能将这一切厘清,单就说他这见识就非一般人可比,又怎会是个市井之徒般的小人物呢?”
庞顷拱手道:“是在下眼拙。”李孜省笑了笑,随即将桌上那张纸拿起来,递给庞顷:“你不眼拙,我初见来瞻,也觉得他说话办事水平低劣,有些不放在心上,谁知长久相处就发现他身上有许多闪光点,连连给人惊喜……你再看看这个。”
庞顷接过来,马上看上面内容。
李孜省解释道:“这是给钦天监的一张条子,让钦天监的人做到人人心里有数,若是陛下问及泰山这场地动,他们就按照我所说上奏。”
显然李孜省已经在规划下一步行动,那就是如何利用这场泰山地动来为自己谋求政治资源。
“道爷,您是说,咱要成全东宫,助他稳固储君之位?只怕如此,会引得陛下对您产生嫌隙,被人趁虚而入。”
庞顷以幕宾的身份,劝说道。
李孜省道:“泰山自古便象征国朝社稷江山,因在东方,也与东宫国本紧密相连。如今泰山地动,正是上天降下警示,让陛下轻易不要动易储之心,我如此上奏,不过是尽臣子之本份,何错之有?”
庞顷道:“可朝中上下,从陛下到阁老,再到六部中多数大臣,似乎都不太向着东宫。”
“你是说,我会成为众矢之的?”
李孜省摇头轻笑,“错了,错了,我的意见才是他们的风向标,一个个都是墙头草,有何原则可言?
“我助太子稳固储君之位,功不在当下,而在将来……这点你都看不透吗?”
此时庞顷已经看出来了,李孜省这是仗着自己准确推测出两次地震,成为人人眼中的活神仙,再利用这层身份为自己谋求将来。
在成化朝,李孜省的官基本做到头了。
李孜省为了以后也能享受今日的荣光,自然要在储君身上下本钱。
庞顷道:“泰山地动,也可说是上天对太子不甚满意,乃更迭太子的预兆。如今事是您推测出来的,怎么个说法,都在于您一面之词,陛下都会听取,朝中人也不敢有异议,您又何必逆圣上之意而为呢?”
“唉!”
李孜省叹道,“你以为我不想吗?但陛下要立的是邵妃之子,我与他们母子也无甚往来,何况他们还有陛下和万贵妃相助,我帮了他们母子,他们真会记我的好?”
庞顷想了想,道:“也是,太子如今势单力孤,无依无靠,他定会记得您的恩情。”
李孜省笑道:“还是你懂我……要帮,就帮那种身处绝境,且羽翼未丰者,自古以来锦上添易雪中送炭难,这样太子将来必然会倚重于我,就算再不济不还有张来瞻相助于我吗?”
庞顷道:“就怕张家女想要选上太子妃不容易。”
“那就要看我怎么出手了。”
李孜省笑眯眯道,“最近太后那边,说要在清宁宫办一场斋醮,经历此番成功预测泰山地动之事,斋醮必然会由我来主持。只要我跟太后稍微那么一提……呵呵。”
“道爷高明,太后娘娘一向站在太子一边,她老人家最希望保证东宫储君之位稳固,您此番又心向太子,在选太子妃这件事上,太后娘娘的意见又占据主导地位,那真就是您说谁那便是谁了。”
连自诩国士的庞顷都佩服李孜省的谋划。
走太子的路径是行不通的,因为太子是储君,身份地位特殊,在没有出来监理国事前,谁跟太子走得近,谁就有谋反的嫌疑。
但跟太后走得近,那就没什么了,反正他李孜省乃道士出身,去后宫办道场,充分利用一下周太后的心思,让周太后帮他孙子选个妃子,一切就显得合情合理了。
“眼下最不好办的反倒是陛下的意见。”
李孜省笑容满面,“不过陛下素来信奉天意,我说泰山地动是上天预警,不能易储,陛下就会采纳,到时再以东宫大婚来冲喜,向上天致意……哈哈,那一切不都在我掌控之中了?”
庞顷拱手:“那在下明日一早就将此份东西送到钦天监去。”
李孜省道:“还要让钦天监的人留意,若东宫再有书函传出,一定要及时送给要传达之人。我做这一切,不但要帮太子,还要让太子知道前因后果,这才是整个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是。”
庞顷心里也非常高兴。
因为李孜省得势,意味着他以后可以长期在京城横着走。
(本章完)
89.第89章 李天师和刘棉花
第89章 李天师和刘
翌日上午。
有关泰山地震之事,在京师已传得街知巷闻。
秦掌柜去到李吾唯在城外的邸店,直接把人从柜台后面给薅出来。
“秦当家的,您有事,吩咐一声便好,敝人自当亲自前去拜访,何须您老大驾光临?”李吾唯精神有些不太好。
显然像他这样的商贾,没什么政治地位可言,当有了一定经济基础后,在京城这等繁华之所,怎么也要来个夜夜笙歌,大上午的到柜台走一圈不过是例行公事,却被这位女煞神给找上门来。
他心里憋着一股气。
同为徽商,且我还算是半个地主,你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只不过不敢在掌握货源渠道的秦掌柜面前发作罢了。
秦掌柜道:“我的人已查到,昨日你我离开张府后,银台司李大人便亲自到张府拜会。”
“不可能。”
李吾唯笑道,“您莫要跟敝人言笑,此等事绝对不会发生。”
“你也觉得稀罕,是吧?”
秦掌柜面色严厉。
之前听信了汪机一次,差点儿错过张峦这座大宝藏,这次又险些被李吾唯坏事。
李吾唯道:“区区一介监生,能得李大人传见已是不易,李大人又怎会亲自到他府上拜访?那地方……太过寒酸,根本就迎不起像样的贵客……秦当家的,要不您再派人好好查查?”
显然这件事大大超出了李吾唯的认知。
以他的惯性思维,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
秦掌柜冷声道:“我已派人详查,绝对不会有错,且我还从秘密渠道查知,李大人送了城北一处宅院给这位张监生。”
“啊?”
李吾唯无比惊讶。
怎么话越说越离谱了?
从来都是别人巴结李孜省,还有李孜省慷慨馈赠他人的时候?
秦掌柜道:“现在那院子正在修缮,由李府大管事庞炳坤亲自负责,难道还会有错?现在我要的是伱担起查证不实的责任,倾尽所有资源帮我打通关节……
“我要张监生在京师住得更加舒坦,随时随地念着咱徽商的好,然后再以他的关系搭上李大人这条线……
“这件事,你非给我办妥不可,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
……
昨晚张峦看过新宅子回来,乐得几乎都快找不到北了。
今天他没去诊棚为人种药,等于是自己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先前他还一门心思要在治病救人之事上有所建树,为未来某一天进太医院做准备,现在知道李孜省想把他留在国子监供职,立马就少了进取心,差事能躲就躲。
“老爷,李大人给咱宅子的事,不会反悔吧?听说这京城宅院,随便一个像咱家现在住的这样的,都要六七百两银子,要是真如老爷所说,有三进院,还是那种大宅,不得过千两了?”
金氏还是不太相信丈夫所言。
自家老爷是什么德性,别人不知道,她这个当妻子的还能不清楚?
胡吹大气!
信口开河!
嘴里没个把门的!
突然就说自家发达了,还说朝中权贵主动前来巴结,又送钱又送房子,怎么都觉得不靠谱。
张峦坐在院子里,一家人都在忙忙碌碌,进行年前的大扫除,而他却怡然自得晒着太阳,轻松写意地笑道:
“为夫的境界你不懂,李侍郎现在全靠我在皇帝跟前争脸面,以后肯定少不得还要给我好处……你要是不信,这两天等他们把院子收拾妥当,我带你过去瞧瞧。
“你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只需跟着为父享福就好,操那么多心作甚?人家李侍郎连房契都过户给我了,还能有假?”
金氏想了想,依然无法理解丈夫有什么奇遇,怎么突然就成暴发户了?
“老二,别干活了,过来过来。”张峦把张延龄招呼到身边。
“爹,有事吗?”
张延龄一副天真烂漫的神色。
张峦笑道:“有时间,带我去见见你背后那位高人,我有事要征询一下他的意见。”
张延龄一听,就知道老父亲占便宜上瘾了,明明之前并不相信他说的那些话,现在一一应验后又立即脑补出个高人的形象来,还深信不疑。
更加要命的是,张峦屡屡获利后犹不死心,想获得更多的“天机”来换取李孜省的信任。
你不姓张,姓毛利吧?
张延龄摇摇头,义正词严:“已经说过了,以后再也没有‘天机’可泄露,我也很难见到他人……爹不信就算了……”
“也是。”
张峦脸上满是失望之色,感慨道,“这般高人,通常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能帮我两次,已是一种缘分,哪里还敢奢望太多?若是这次不能以此换得把丫头嫁入东宫,那就白瞎高人帮忙了。”
张延龄道:“爹,明明是三件事……除了成功预测两次地动,还传授了我们家防治痘疮之法呢。”
张峦恍然大悟,连声道:“对对对,或许那人正是看到我治病救人时的英勇无畏,才会接二连三出手相助……
“哎呀,等等,你小子,不是说有什么医书……那防治痘疮的方法就是你偶然在医书上发现的吗?医书在哪儿?”
“爹,娘叫我去厨房帮忙,失陪了。”
张延龄知道老父亲现在掉进钱眼儿里去了,只想着怎么飞黄腾达。
此时的张峦简直就是贪心和吝啬的集合体,还是离他远点为好。
……
……
腊月二十五这天,京师到处都在传扬有关泰山地震之事,很多人为此展开了丰富的联想。
说得最多的自然是上天示警云云,但具体是什么征兆,没几个人说得清楚,但即便是市井贩夫走卒,也知晓这是天大的灾祸,意味着接下来朝廷将会有大事发生。
李孜省作为当事人,当天却有意躲在家中。
他在等皇帝传召,但又知道朱见深现在心乱如麻,根本无暇思考别的事情,不过这并不影响他规划自己的未来。
前途似锦哪!
没到中午,就有重要的客人来访,乃内阁大学士刘吉,而刘吉这次登门的目的,依然是“恭贺”。
“刘阁老,一次不成,怎还要再来一次?”
李孜省想到上次刘吉没事跑他这里说了一些不着调的恭维话,间接暴露了邓常恩在背后耍小动作,故意把他预测宁夏地震之事外泄,搞得京师满城风雨。
这个刘吉动机存疑,似乎跟自己不是一路人!
且李孜省现在更牛逼了,根本就瞧不上刘吉这种见风使舵的小人,以后对方还很可能是自己打理朝事的竞争对手,如此一来,李孜省看刘吉更加不顺眼了。
刘吉拿出十二分恭敬,道:
“李天师不会是误解在了吧?在下可不单纯是来恭贺。乃因陛下传命,让内阁在这件事上做一份草拟,到底是下罪己诏,还是说点旁的,以弥补过失……这种大事,在下能不先来问问李天师您的意见?”
李孜省听到这儿,脸上才浮现客套的笑容。
你有事来请教于我,以我马首是瞻,那我还能伸手打笑脸人吗?
你不早说?
“哦,那快请,咱里面叙话。”
李孜省笑着发出邀约。
刘吉这才赶紧做出请的手势,意思是您老先行,我跟在后面就好。
等李孜省转身后,刘吉赶紧擦了一把额头渗出的冷汗,心说,这李府的门槛果然不是想跨就能跨的。
这只是道士或是通政使的府宅吗?
简直就是宰相的官邸啊!
(本章完)
90.第90章 孝子
第90章 孝子
李府正堂。
刘吉将皇帝的意思传达:
“……陛下让司礼监韦公公到内阁值房走了一趟,交待了此事的来龙去脉,这泰山地动关乎大明江山社稷,朝堂上下多少人看着,这要是一个处置不当,很容易让朝廷跟上天之间产生嫌隙。”
李孜省笑了笑。
还朝廷跟上天的嫌隙呢?
子不语乱力乱神,你们真信这是老天的警示?
怎么不说这是有人神通广大,让哪儿发生地震结果哪儿就地震了呢?
刘吉道:“天师,您看要不要把这事往东宫那边联系起来?”
李孜省心中一动,问道:“刘阁老,你是读书人的典范,通读四书五经,平常说话办事都会引经据典。敢问一句,要是历朝历代发生了这种事,朝廷应该往哪方面联系?”
“哎呀,还真把在下给问住了,请恕在下才疏学浅……”
刘吉号称刘,在当搅屎棍这方面他从来都不遑多让。
这种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作为,问我意见……你还不如弹呢,至少还能发出个响儿。
李孜省道:“可别说我左右朝事,此乃我上报,通过天象变化推测出来的,至于上天究竟是何意,伱让我说,我也说不准……这种事,还是要看陛下怎么想。”
刘吉道:“您就没什么高深见解?这怎么可能呢?”
李孜省抬手道:“刘阁老,廷前召对这种事上,我不如你,你乃大明辅政之臣,遇到这种事岂能逃避?
“你若真要征询我的意见,那我只能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若想躲得过,那就只能……顺着天意而为,切不可逆悖天意。”
刘吉本来还以为李孜省要说什么高深的大道理,等听完后稍微一琢磨,不由皱眉。
这他娘的不都是废话吗?
我知道天意是什么,还用得着来问你?
或者说,我们谁都知道这是天意,但该由谁去报?
天意自然是让皇帝留下太子的储君之位,可皇帝偏偏就想易储,谁去报天意,那不是自触霉头吗?
刘吉道:“我等虽为朝臣,但对于灾异预见等事,并不知悉,也不知该如何奏请。”
李孜省笑道:“若不知晓,那就该问精于此事之人。”
“这不就来请教您吗?”刘吉道。
“欸,这可就做错了……朝廷专门负责这件事的人是我吗?”李孜省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容,“不是应该哪个衙门负责,你就去哪个衙门?”
“您是说?钦天监?但就怕他们人微言轻,说出来陛下也不肯信。”刘吉道。
“不问过怎么知晓呢?由他们解读一番,总好过你我在这里妄议天机吧?”
李孜省说到这儿,其实已算暗示到位了,不过他还是补充了一句,“若他们不明事理,有人也会加以提点,对此刘阁老放心便好。”
刘吉一听就明白了。
李孜省绝对不会主动上奏。
谁都知道,在这件事上逆皇帝意思行事会触霉头,所以提前找了钦天监的人充当替罪羊,这样皇帝就算因为不能易储而迁怒,也怪不到李孜省头上。
不过随即刘吉又琢磨开了,你好端端没事去报什么泰山地动,耽搁了易储大事,皇帝能不把罪责归到你头上?
你现在还撇得清干系吗?
但谁让你牛逼,连天机都能窥探呢?
反正我们惹不起你。
溜了溜了。……
……
腊月二十五。
一大清早,朱祐樘给张玗的回信终于被送出宫。
当天他心情非常不错,出门冬日朝阳的金辉倾洒而下,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再不复阴冷的感觉,顿觉眼前阳光明媚,景致迷人。
少年人一旦动了心思,仿佛眼前幽暗的庭院就不再是囚笼,自己也不是那受人摆布的金丝雀。
人一旦心情愉快,时间也就不知不觉过得特别快。
就在朱佑樘结束上午课业,准备到院子里舒展一下身体的时候,覃吉匆忙而来,老远便道:“太子殿下,大事啊,大事。”
朱祐樘见覃吉前来,兴冲冲问道:“老伴,是回信到了吗?”
覃吉一怔。
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眼前的少年已全然处在谈情说爱的酸臭环境中,完全不顾身旁一堆非正常男性的想法,似乎连朝廷大事也不及他跟宫外某个女子鸿雁传书来得重要。
覃吉苦笑一下,轻声道:“信才刚送走,没那么快回。”
“哦。”
朱祐樘听到这里,脸上失望之色难以掩饰。
覃吉环顾四周一圈,这才凑近朱佑樘,轻言细语道:“乃是泰山之地发生了地动,听说动静闹得很大,这关乎国祚社稷,更牵涉到您储君之位,由不得不重视。”
朱祐樘担忧道:“泰山对朝廷而言,象征意义无比重大,若此番真的发生地动,父皇定担心至极。大伴,你说我该以什么方式,去化解父皇心中的忧虑呢?”
覃吉在旁听了,心下感慨,太子何等至纯至孝?
全然不为自己着想,只为他的父亲盘算,这种事情你想要为皇帝分忧,那就只有自废太子之位这一条路可走。
“太子,您莫要担心,陛下自会斟酌此事,如今是上天发出的警示,并非您造成,静观其变为宜。”
覃吉安慰了两句,却发现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没用,反倒是让朱祐樘产生自责之心。
朱祐樘一脸担忧地道:“老伴,我想去见见父皇,看看怎么才能宽解他。”
覃吉无奈摇头:“太子还是莫要去了,陛下这个时候应该不想见您。”
“为何?”
朱祐樘不懂那么多人情世故,一脸茫然地看向覃吉。
覃吉自然不能说皇帝不待见你,你去了只会给他添堵,只能委婉地道:“若陛下要因此事跟太子商议,自会派人传召,太子不应为之挂怀,应更用心课业提升自己才是。”
“嗯。”
朱祐樘好似个乖孩子一般,回到书桌前坐下,顺手拿起书翻看,但心乱如麻,怎么都看不进去。
覃吉不再打扰,行礼后就往外退。
临出殿门时,覃吉还听到朱祐樘在那儿自言自语:“唉,或许我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如果没有我,父皇大概就不用操那么多心了吧?”
(本章完)
91.第91章 无奈的选择
第91章 无奈的选择
乾清宫。
朱见深果然很烦心,易储的事本已规划好,就等着落实,谁知临门一脚了却被一场泰山地震给坏事,素来信奉天意的他,这次不敢再轻举妄动。
司礼监秉笔太监韦泰出去很长时间后回来,立在朱见深案桌旁。
“怎么样?内阁有何见地?”朱见深问道。
韦泰道:“首辅万阁老今日抱恙,未在值房;刘阁老出去走了一趟,说是找人征询一下意见,待其归来后只说这件事他没什么想法,应该去问更懂行的人。”
朱见深皱眉不已:“他们就这么推诿的?”
韦泰继续道:“奴婢又去问过钦天监的意见。”
“他们怎么说?”朱见深神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似乎他也知道,在这件事上其实钦天监最有发言权。
韦泰道:“钦天监的人说,此乃上天发出的警告,朝廷若不重视,或有更大的灾祸发生,应当以喜事来化解危机……或以东宫大婚最为合适。”
话音落下,韦泰立即把头低下。
虽然在易储这件事上,几乎所有太监都跟皇帝保持步调一致,也就是说他们支持换太子。
但这些太监也分立场坚定与否。
像梁芳、韦泰,就属于热切想把太子干下去的人,所以他们其实并不想让东宫举行大婚,因为这意味着太子的地位将变得稳固。
眼下他这么上报,实属情非得已,不然就会犯欺君罔上之罪。
朱见深思忖半天,也没想出对策,只能摆摆手:“摆驾,朕要去见万侍。”
“是。”
韦泰知道,在这关键时候,皇帝想听的并不是大臣的意见,而是万贵妃的意见。
毕竟易储这件事究其根源,始作俑者是万贵妃。
……
……
安喜宫内。
万贵妃躺在榻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朱见深到来时,她也只能勉强起身,未等行礼,便见心爱的男人几步冲到榻前。
“爱妃不必起来,朕知你心意便好。快歇着。”
朱见深心中的关切溢于言表,近前后就坐到了床沿边,紧紧握住万贵妃的手。
万贵妃道:“陛下怎有闲暇来看望臣妾?”
朱见深叹道:“今天有件事,让朕无法释怀,想了半天也不得要领,这会儿就想与你说说知心话……朕身边那么多人,有几个是贴己的?”
“臣妾愿为陛下分忧。”
万贵妃拿出体贴的态度,温言细语说道。
一个女人,比自己的丈夫年长十七岁,年老色衰后仍能固宠,靠的并不是美貌,而是过人的洞察力。
对丈夫知根知底,是她能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不二法宝。
朱见深脸上满是惋惜之色:“朕本有易储的打算,甚至问过很多人的意见,有同意的也有不同意的……伴伴怀恩因反对这件事,朕还罚他出京师去了,此外有不少朝臣也反对朕这么做,朕也都逐一降罪,就是为了向外界彰显朕的强硬态度。”
万贵妃道:“陛下的心意,臣妾明白。”
朱见深点点头:“朕此举并不全都是为了爱妃你……朕觉得太子的性格稍微怯懦了些,并无明君风范,若把大明江山交给他打理,只怕会面临极大的风险。朕最近也没听从母后的意见,一意孤行推行易储大计。”
听到这儿,万贵妃就知道,其实丈夫后悔了,不然绝对不会说什么“一意孤行”。
万贵妃道:“若陛下觉得这么做不合适,逆了天意和民心,那就不必再继续。”此时的她岂能不知泰山地动的消息?
宫外传得街知巷闻,宫禁虽然森严,对一般的嫔妃和宫女来说自然是与世隔绝,但万贵妃是什么人?她耳目众多,从管事太监到下边负责外出采买的小太监,全都有她的人,什么消息均能第一时间获悉。
“爱妃,伱也如此认为?”
朱见深一阵意外。
难得万贵妃这么通情达理,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万贵妃微微颔首:“臣妾不能左右朝事,更不想陛下您伤神。”
朱见深满脸都是自责:“朕本来应允过你,祐杬那孩子朕也很欢喜,他聪慧能干,机敏过人,将来或有大作为。”
说到这里,朱见深难免心中生出对两个儿子的比较。
朱祐樘和朱祐杬,同是他的儿子,年岁虽有差异,但朱祐杬有娘生又有娘养,且邵妃在教导儿子这件事上不遗余力,朱祐杬自己也很争气,课业比同期的兄长要强不少,加上他聪明伶俐,嘴上功夫了得,还有万贵妃在背后说好话,这使得朱见深觉得朱祐杬更像自己,而那个长子……
自然就成了他眼中,异族女人生的“杂种”,体弱多病还封闭自卑,一点没有为人君的风采。
为人父母都很难在对待多个子女时能做到真正一碗水端平,更何况利益纠葛更深的帝王之家呢?
万贵妃道:“既然陛下觉得祐杬聪明,那这件事可以从长计议。”
到这会儿万贵妃依然不死心,主要还是因为她跟朱祐樘之间实在没什么情分可言,纪氏的死太过凑巧,不管是不是她下的毒手,她都怕孩子将来报复,而且自幼她就看那孩子不顺眼。
毕竟这孩子出生后几年她都不知情,一个靠藏掖着躲过自己眼线而成长起来的孽种,从一开始就防着自己,怎可能会得到她的青睐?
再者说了,朱见深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孩子,唯一的选择,以她的能力,左右丈夫的心思,换一个做储君又能怎样?
都不是自己亲生的,为什么不选一个对自己好些的王子做储君呢?
朱祐杬不但嘴甜,对她很恭敬,连朱祐杬的老娘邵妃也会来事,俨然把万贵妃当成朱祐杬第二个娘。
朱见深道:“朕本来也有疑虑,但反复思忖下来,刚刚发生的泰山地动,或跟爱妃你的病有关。”
“咳咳……”
万贵妃忍不住猛烈咳嗽起来。
虽然她之前强装自己身体无碍,表现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但久了实在撑不住,加之受到丈夫言语刺激,喉咙发痒,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咳。
朱见深连忙轻拍万贵妃后背,脸上全是关切之色:“如今只有喜事,才能天人感应,把朕的心意传达给上天。而如今能冲喜的只有太子大婚,不知爱妃你意下如何?”
过了好一会儿万贵妃才止住咳,待气息平顺后说道:“成婚倒是无妨,可他的太子之位……”
“这茬暂且先不提吧!”
朱见深摇头道,“眼下正是泰山地动时,即便朕有心易储,可此时提出,朝中大臣必定群起反对,且朕如此做,似乎也是逆天而为。不如等个一两年,爱妃的病好了后,看看几个孩子的学业,比较一下看谁更适合做大明的储君,未来继承大统。”
万贵妃听到这里,已知眼前废掉朱佑樘的太子之位已不可能。
让丈夫保留废太子的心思已属不易,若这会儿非要强求,等于是给丈夫难堪。
“是啊,天意如此。”
万贵妃无奈道,“那一切便依陛下心意行事吧。陛下此时还来问臣妾的意见,告知臣妾情由,臣妾感激涕零。本来这就是关乎国祚的大事,陛下其实不该如此的。”
朱见深没想到万贵妃如此好说话,揽着妻子的腰,一脸关心地问道:“今天可有好转一些?”
“好多了。”万贵妃不想被丈夫当成病秧子,强行为自己找补,“再养几天,相信就能痊愈了。”
“那就好,那就好。”
朱见深终于放下心中大石,于此时做出决定。
(本章完)
92.第92章 从快从权
第92章 从快从权
朱见深返回乾清宫,立即让司礼监掌印太监覃昌,把内阁大学士万安和刘吉,以及礼部尚书周洪谟,还有他宠信的两个道士李孜省和邓常恩传召入宫。
大臣随近佞一起被内廷传召,已几年未曾有过,这让与会者意识到很可能有大事发生,应该跟眼下的泰山地震有关。
几人到来后,在御座前列了两排。
为首者乃万安和李孜省,剩下人等皆立在二人身后。
李孜省虽只挂职礼部右侍郎,却被当作吏部尚书使用,因为皇帝这两年用人基本上都只听取李孜省一人的意见。
“相信诸位卿家也听闻了,前日泰山发生地动,雷霆滚滚,天威浩荡,此灾异之变或预示大明将有大事发生。”朱见深开门见山道。
几个大臣都不由将目光瞄向李孜省。
在这件事上,李孜省可说倍受瞩目,仿佛一切都是李孜省造成的。
随着皇帝话音落下,乾清宫内安静异常,没人愿意在这节骨眼儿上主动出来接话。
朱见深等了等,似对几名大臣的态度不甚满意,恰好此时覃昌走了出来,道:“诸位臣僚,如今灾异发生,若有意见的话,当在圣前直言,方能为国朝化解一场灾祸。”
还是没人应答。
这可把覃昌急得不行。
朱见深冷冷地瞥了覃昌一眼,似乎对覃昌的处事风格很不满意。
要说司礼监几个太监中,最德高望重以及有见地之人首推怀恩,但因为怀恩坚决反对易储,已被他赶出京去,而覃昌如今虽然执掌司礼监,却明显无法跟怀恩相提并论。
“……恩既去,覃昌当轴,尤不能支,或为之计,劝上改谋于辅臣万安、刘珝等,皆默不应。”
从这点就看得出来,覃昌在司礼监更多是个摆设,是怀恩被放逐再到重新掌司礼监后的一个过渡性人物。
李孜省看时机差不多了,出列道:“回陛下,臣听闻钦天监有奏,乃说‘泰山震方,应在东朝,必得喜乃解’。如今应当以喜事冲淡消极影响。”
看似给出了应付之法,但其实这并不是他的意见,而是钦天监的建议。
朱见深问道:“东朝之喜,意思是要为太子选妃吗?”
这是想要李孜省给出一个准确答案。
李孜省斟酌一下,心里还是有些发怵,最后不得不硬着头皮以模棱两可的口吻道:“或是如此。”
朱见深听完后无奈地点了点头,又看向另外几人:“诸位卿家,难道你们对此事就没什么见解?”
刘吉走了出来:“陛下,老臣认为此议在理,太子年岁已长,为其选妃,可彰显朝廷对太子的重视,回应苍天警示,安万民之口。”
众人听了这话很意外。
你刘居然说出这么掷地有声的话?
换作以前,你总是充当搅屎棍,这次看到皇帝和李孜省都在易储之事上妥协,瞅准了机会,来表达伱是个铮臣?
朱见深想了想,看向一旁的礼部尚书周洪谟,问道:“周卿家,你身为礼部部堂,可有更好的见地?”
周洪谟随即将目光落到万安身上。
他虽是礼部尚书,但跟万安出自同乡,二人乃标准的乡党,后来万安被逐出朝堂,周洪谟也因为与万安关系密切而被勒令致仕,在朝中大事上,周洪谟素以万安马首是瞻。
“问你话,你直接回答便可。”
朱见深平时看起来不理朝政,但并不是蠢人。
朝中人物关系他很清楚,只是看透却不点明,任由这种情况发展。
当皇帝的总想拿出点非同一般的驭下之术,至少在成化朝,这套没有玩砸,但后来这群人基本上无一例外都被文人所修史书钉在了耻辱柱上。
周洪谟道:“臣附议。”
他本想等万安给出明确的指示,但万安也是个纸糊匠,这时候选择了继续当缩头乌龟,始终缄默不言,而刘吉的态度似乎表示内阁站在支持太子选妃上,所以周洪谟只能顺着刘吉的意思说话。朱见深喉咙里发出一些很不好的声音,就像猛虎下山前的低吟,那凛冽的气势足以杀人。
没一人敢抬头与朱见深对视。
终于,等了良久,朱见深才道:“既然要靠‘见喜’来化解灾祸,那事情就要从快从权。”
啥意思?
在场大臣一琢磨,皇帝这是想赶紧给太子选妃,还是说给太子指定个太子妃,连选都不选了,直接大婚?
因为宫外人并不清楚万贵妃近况,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帝会说出“从快从权”四个字。
朱见深道:“李师,你觉得应该怎样做才好?”
李孜省心说,机会可算是来了。
当即拱手道:“以臣所见,应当由礼部主持此事。临近年关,不能拖太久,选妃应当在京畿之地进行,最好是在顺天府范围内为太子纳选良配,于年前将初选者召集起来,做初步遴选,年后初五前将一切定下。”
周围几个大臣心里一惊。
皇帝说要从速,但也用不着这么快吧?
你是要赶着跟人赛跑吗?
就算皇帝对太子再不待见,那也是大明的储君,给太子选妃关乎到大明皇家的脸面,怎么非要在几天内完成一切呢?
就在众人以为皇帝会对此表达不满时,却见朱见深连连点头:“朕认为应当如此。”
本来还想当个搅屎棍的刘吉,腿都已经准备迈出去了,闻言马上收摄心神,继续低头装哑巴。
感情最了解皇帝心思的那个人,还是李孜省。
且泰山地震本就是李孜省谶言预测出来的,皇帝不听他的听谁的?
反倒是本应该最支持皇帝的覃昌,提出了异议:“陛下,如此匆忙,会不会办事太过草率,惹恼了上天,起不到‘冲喜’的目的?”
之前只说“得喜”,现在从覃昌口中说出“冲喜”两字,让大臣们意识到,这宫里可能真有什么事发生。
民间冲喜,那必定是有人快死了,才要进行。
与之对应的,若宫里有哪位贵人马上要死了,皇帝决意“从快从权”那就合情合理多了。
朱见深道:“太子选妃,不过是走个形势……要想把事办大,除非朕死了,届时纳的就不再是妃子,而是皇后!”
这话带着几分怨气。
在场几人都从中听出皇帝浓浓的火气。
这是有多不情愿,才会说出这番话?
那可是你亲儿子啊。
李孜省又出列道:“陛下,以臣所见,固然应由礼部具体负责操办此事,但钦天监也当从旁协助,以此来甄选天时,对应选者进行一番挑选……生辰、命格等不符合者,当予以排除。”
这番话,在场大臣乍一听,没听出什么毛病,他们有些不太明白,李孜省为什么要让钦天监掺和进来。
朱见深却好像非常认同,满意点头:“李师果然乃大明栋梁,这件事虽不由你具体负责,但礼部有什么事不能决定的,必须得征询你的意思。”
“臣不敢僭越。”李孜省推辞。
“李师勿要谦虚!”
朱见深态度坚决:“一切都按照你的意思来,年前把初选者名单报上来。另外……”
说到这里,朱见深才想起,自己要给儿子选妃,是不是应该尊重一下本人的意愿。
不过随即他便晒然一笑,摆摆手道,“去个人,到东宫传报一声,让太子做好准备。”
什么意见不意见的,你丫就是个工具人!
当初让你做太子,那是因为你是皇长子,如今也是因为朕的爱妃卧榻不起,很可能是因上天降下的惩罚而起,所以需要你来成婚冲喜……
这是为了让你储君之位更安稳?
开什么玩笑!
将来废掉你的太子之位,还不是朕一句话的事?
给你选妃,哪里需要安抚?
通知一声即可,你爱选不选!
(本章完)
93.第93章 万事俱备
第93章 万事俱备
内廷君臣召对,在极度诡异的氛围中结束。
众大臣自乾清宫出来后,皆松了口气。
平常大臣可没法到内廷见皇帝,重臣有机会,见面后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总归君臣间有很深的隔阂,每个人都想置身事外。
“李天师,要么怎么说您乃朝廷栋梁?陛下只听您的……今日还好有您在,不然我等还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先前在乾清宫连个屁都不放的首辅万安,出了乾清宫后一众官员本应以他为尊,谁想这会儿他竟然丝毫也不顾脸面,紧追几步到了李孜省跟前,阿谀奉承道。
李孜省笑道:“太子选妃关系重大,我作为谶言地震的当事者,不好随便参与,还得多仰仗礼部才是。”
“不敢当,不敢当。”
礼部尚书周洪谟见万安都向李孜省低头了,哪里敢跟李孜省对着干?
还不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邓常恩在旁冷言冷语:“李大人,您辛辛苦苦,又是窥探天机,又是进谏君前,到底图谋什么?如今为东宫选妃,干系重大,干脆就由你来做主算了,为何要把事推给礼部呢?”
刘吉连忙劝和:“邓先生,咱说话最好客气些,莫要伤了和气。”
邓常恩心里那叫一个郁闷。
本来因为大力支持易储,他已有机会在皇帝面前超过李孜省,谁知道被连续两次地震给搅了好事。
如此情况对市井出身、喜欢好勇斗狠的人来说,自然气不过,也就谈不上什么容人之量,以至于邓常恩竟当众说出难听的话来。
李孜省根本就不理会邓常恩,轻蔑地道:“东宫选妃何等重要?我一介方外人,哪里敢随便做主?不过我要提醒诸位,这次的事情必须快刀斩乱麻,至于礼法上是否遵循典制,倒在其次。”
刘吉吹捧道:“天师之语乃至理名言,我等自当遵循,努力不违背上意。”
“什么至理名言……刘阁老,您是不是把话说清楚一点?”
邓常恩反呛刘吉。
刘吉一时间很尴尬,饶是他一向以姿态柔软著称,这会儿心中也不免一阵羞恼,恶狠狠地瞪了邓常恩一眼。
你这家伙什么玩意儿?
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没什么本事,脾气却不小,若不是瞧在李天师面子上,伱以为我会给你这样的方士好脸色看?
别蹬鼻子上脸!
人家李天师言语中透露出的信息已经很清楚了,皇帝给太子选妃,只是无奈的选择,一切不过是走个过场,选得好与不好,太子妃是否贤惠,以及太子妃家境如何……皇帝有理会的必要么?
反正大明选太子妃,一向不是从豪门大户中挑选,身家人脉这些都不重要,你再牛能比皇帝家牛?
此番太子大概率是要被赶鸭子上架了。
就算不是点选,其实也差不多。
李孜省笑道:“虽要操办得快一些,但也不能太过糊弄,不能让人笑话。总归就是……从快从权。”
万安觍着一张脸,谄媚道:“有道理啊……周部堂,你听明白没?一切从快从权!”
周洪谟不由面带苦笑,却只能点头,心说,什么由礼部来主持这件事,还不如说我就是个傀儡,听你们这群大佬的号令办呗。
……
……
李孜省从皇宫里出来,志得意满,步履轻快进到家门,马上又派人将庞顷和沈禄叫到书房。
乍一碰面,庞顷和沈禄从主人那轻松的神色,便知当日李孜省面圣过程很顺利。“陛下已暂时放弃易储打算,并要为太子选妃……这件事名义上是由礼部负责,但陛下明言在先,一切都要听从我的号令,从快从权,大概明年年初就要把事完成,一切都是为了冲喜。”
李孜省笑着说道。
庞顷精神大振,随即好奇地问道:“莫非宫里那位万贵妃……病情很严重?”
李孜省点头:“这几天虽没问太医院详细情况,但以肝脾之疾的凶险,日益严重应该是免不了的。这不正如来瞻的推断吗?”
沈禄笑道:“恭喜李侍郎,贺喜李侍郎,此次之事,一切都按您的计划进行。”
“哈哈。”
李孜省一脸满意之色,“这不全靠你那位内兄?说起来,来瞻助我一臂之力,我也要回馈于他……这不马上就要选太子妃了?只要我跟礼部打一声招呼,初选和复选这两项,基本上一点问题都没有。”
庞顷道:“太子选妃,若准备充分,至少有上千人参加初选,能连过两关已属不易。”
李孜省本来还很欢喜,听到这里,突然有些发愁:“这次准备太过仓促,初选或许只能挑出个三五百人来,做出个样子给朝中大臣看……
“多挑选身在顺天府的女子,范围最多不超过北直隶,因为年前就要把初选完成,满打满算只剩下四天时间。”
庞顷眨了眨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四天就完成初选?”
“不然呢?”
李孜省道,“陛下要以东宫婚事来为万妃之疾冲喜,莫非要把事拖上三五个月?陛下既然提出一切从快从权,做臣子的只需按照这层意思来办就行。”
沈禄为难道:“若要在年前完成初选,别说北直隶了,就算顺天府那些偏远府县之女,也未必能得悉消息赶到京师。”
李孜省道:“所以说动作一定要快,现在估计礼部那边已经把陛下的旨意传达给了顺天府,别的地方暂且不管,先以顺天府的适龄女子进行初选。”
沈禄道:“按照往常年的经验,怕是应选者不会多。”
“嗯。”
李孜省道,“民间最怕的并不是选上,而是怕选不上后,人也不给送归,而是直接充入掖廷。
“所以这次礼部会先放出风声,就算应选者没被选上,朝廷也将给予一定数量的银钱补偿,并发还原籍。”
沈禄点头:“如此,应选女子应该会多起来。”
李孜省道:“非但如此,还要让东厂和锦衣卫派人调查,若是哪家有适龄女子却不出来应选,尤其是才貌双全美名在外的,一律要查究法办。”
“这……”
沈禄心说,你到底想不想帮张来瞻?
你这么做,不是让更多有实力的竞争者参与其中?
那张来瞻之女选上去的概率就大大降低了。
庞顷帮忙把问题问出来:“如此一来,会不会影响道爷您的大计?”
“呵呵。”
李孜省笑道,“你是说,怕她们选出来会与来瞻府上那位小侄女竞争,最后让她落选吗?错,大错特错,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彰显我们是在用心办事,而不是存心糊弄,这既是对陛下的尊重,也是对太子负责。
“至少让朝中科道言官挑不出毛病来。”
(本章完)
94.第94章 只欠一关
第94章 只欠一关
李府书房内。
听了李孜省的话,庞顷和沈禄都在想,您老还真是“尽职尽责”。
装样子装到自己都快信了?
李孜省收起轻慢之心:“现在我担心的并不是哪家名媛闺秀作祟,她们才貌再好,也要连过初选和复选两关,唯独到了宫选时,就怕太后出来搅局……若太后对来瞻家的小侄女不满意,那一切努力就白费了。”
庞顷迟疑地请教:“道爷您觉得……这件事有极大的可能会惊动太后?”
“嗯。”
李孜省点了点头。
他的政治思维一向都很敏锐,考虑的问题也兼顾方方面面,当即耐心向二人作出解释,“按照规矩,太子大婚,应该由皇后和太子生母一起出来完成宫选环节,选出最后三人,交由太子挑选其中一位成为太子妃。”
沈禄恍然大悟:“也是,如今太子之母早薨,皇后又多年不问六宫之事,唯独只有太后关心太子的婚事。”
李孜省叹息:“我也在想一个问题……明日太后点名让我去清宁宫做一场斋醮,要不要当场跟她老人家提一下太子选妃之事,尤其是……把张家小女郑重举荐给太后。
“本来此举并无不可,但就怕太后对我抱有成见,贸然提出来反倒会坏事。”
沈禄想了想,本想建议什么,最后却觉得自己人微言轻,加上事情跟自己有着直接利益关系,没敢明说。
庞顷倒无所顾忌,建议道:“道爷既然受邀前去,那还不如明说了吧。”
“怎么讲?”
李孜省望向庞顷。
这会儿庞顷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
当李孜省犹豫不决的时候,需要有个头脑清醒的人,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帮他做一番理性的分析,因为李孜省很清楚许多时候当局者迷。
就算意见不那么中肯,有时也能帮他做决策。
庞顷道:“道爷不妨设身处地地想一下……太后既然点名让您去,足以说明太后对整件事看得很透彻。
“太子如今势单力孤,面对陛下以及万贵妃刁难和步步紧逼,就算是东宫那些讲官也都束手无策。除了道爷您暗中相助,其他人有谁能真正帮到太子呢?”
“嗯!”
李孜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承认这话颇有道理。
因为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满朝上下都把太子当透明人,唯独他李孜省借助宁夏和泰山地震之事帮太子成功渡过易储危机。
功劳之大,岂是他人能够比拟的?
庞顷再道:“既然请您去了,您不说出来,等于是白白错过良机。
“即便提出来太后不肯接纳您举荐之人,对您也无大的损失,本来甄选太子妃之事就纷繁复杂,存在诸多变数,我等尽力即可,岂敢强求?”
“呵呵。”
李孜省笑道,“其实最难的一关就在太后身上……若是张家小女能选入最后三人名册中,即便选不上,我也会跟陛下进言,将张家小女留在东宫陪侍,做个偏妃,将来若诞下长子,也可母凭子贵。”
庞顷笑着道:“所以道爷就更要提了……要说这能进入宫选环节的女子,料想资质都不会太差,或者说总有几个才貌和品行不错的,若无太后暗中照应,要成功入选最后三人只怕并非易事。”
“汝学,你觉得呢?”
李孜省没直接做决定,而是侧过身,征询沈禄的意见。沈禄显得很尴尬:“此等大事,在下不好随便提出建议,不过……还是觉得庞先生所言在理。”
庞顷对沈禄的回答很满意,道:“虽然太后贵气逼人,当今陛下又是至孝之君,可惜太后从来都不过问朝事,一时间也很难插手朝政,难免有些失落。
“若太后能与道爷您心意相通,以后朝中有什么事,太后偶尔也能过问一下,这其实是互利互惠的大好事。”
“是啊。”
李孜省显得很高兴,“换作以前,根本就不敢想哪!多亏来瞻这次帮了我大忙,足以证明连老天都站在我这一边。
“太后知我深得陛下信任,在此情况下我适时跟太后做一番利益交换,太后帮张家小女选上太子妃,不是大好事吗?”
庞顷笑道:“是啊,是啊,难道太后就不想插手东宫事务?
“平常人家的闺秀,就算对她毕恭毕敬,也不会事事都听从她的……但您找出来的人,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沈禄不无惊讶地问道:“听两位话里的意思,太后那边也想借助太子妃之手,插手东宫事务?”
李孜省宽慰道:“汝学,你不用太过担心……太后和我,都不会左右新选上来的太子妃的意志,那位或许就是未来一国之母,我们可没资格编排和利用。
“但是,若我们对她入选东宫有相助之恩,且这份恩情她能铭记于心的话,等她将来真正成为皇后,难道会彻底抛弃今日恩情而不顾吗?”
沈禄这才恍然大悟,急忙道:“当然不会,来瞻乃重情重义之人,他教导出来的女儿,也必定是知书达理识大体的。”
“那不就是了?”
李孜省好似又想到什么,道,“汝学,我记得你曾说过,来瞻有个什么姻亲,在朝中当官……除了伱之外,好像还是翰林院学士?
“到底是谁来着,你详细说明一下。”
沈禄介绍道:“来瞻有妹二,长妹嫁给了南京翰林院掌院侍读学士徐琼,次妹嫁入我沈府。”
李孜省笑道:“原来是徐学士,这层关系可非同一般……徐学士在南京有些年数了吧?”
“是。”
沈禄恭敬回道。
李孜省有些奇怪:“那为何一直没调回京师,或是直升南京六部侍郎?”
沈禄为难道:“其实是这样的……前些年,徐学士守制,加上他曾在司礼监掌印黄赐黄公公之母过世时前去凭吊,引得儒官痛斥其交结中官,以至于在之后几年吏部的京察大计中,都未能列入优等,以至于官职一直盘桓不前。”
“哼!”
李孜省闻言气恼道,“这不是吹毛求疵吗?能为南京掌院学士,德才岂能不高?能力岂能不强?却因为算不上过失之事就成为人生污点?
“那是不是说以后朝中再有什么人府上有丧事和喜事,登门前还要推敲一下对自己的声名是否有影响?”
沈禄讷讷无法回答。
他也没想到李孜省会这么激动。
大概与黄赐同为近佞,李孜省才会对这件事如此在意。
“那我就出手帮徐学士一把,让他早些进京,也好为朝廷所用。”
李孜省恨恨然道。
(本章完)
95.第95章 一路铺到东宫
第95章 一路铺到东宫
沈禄随后便去到城中太医院所设专门为人种药的诊棚,问过才知道张峦这两天压根儿就没来,随即他又马不停蹄去到张峦府上。
张峦正计划给自家新宅搞室内装修,张延龄特意画了一些图纸供参考,这会儿他正坐在院子里研究。
“来瞻,你怎在府上,没去为人种药?”沈禄问道。
张峦笑答:“这几天身体偶感不适,就没去。反正该教的都教了,没必要亲自去。”
沈禄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这大舅哥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在知晓自己不会进太医院的情况下,连治病救人都失去了动力,宁可留在家里躲清闲。
沈禄顾不上纠缠此等事,笑着道:“此来是有喜事相告。”
张峦眼前一亮,问道:“可是我就职北雍之事有着落了?”
“嗯!?”
沈禄一怔。
原来在张峦眼中,当官是那么迫切,仿佛这才是他真正的人生追求。
“来瞻兄,你刚到国子监就学,要升教习也没那么快,不能急于一时。”沈禄劝说。
你一个刚跨进大明最高学府门槛的太学生,书还没认真读几天呢,就想当老师?
勇气可嘉!
但问题是,伱不怕自己头小戴不下那么大顶帽子?
张峦沉下脸问道:“是我唐突了……不知所来何事?”
沈禄一听都快麻了,不给你当官,你还给我甩脸色,你可真是……
沈禄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评价,愣了好一会儿才正色道:“乃是选太子妃之事已经定下来了。
“陛下今日召见李侍郎和内阁、礼部尚书等大人,提到要为太子选妃,年底前就完成初选。”
“这么快吗?那可剩不了多少天了。”
张峦略一盘算,现在已经是腊月二十六,且已是下午,年前就要完成初选,这得多大的工作量?
沈禄道:“所以说,咱小侄女机会就大增了啊。且此事名义上由礼部主持,但钦天监会从旁协助,为这些应选闺秀做生辰八字测算,李侍郎明言,令嫒过初选和复选都是他一句话的事,只等年后入宫进行宫选便可。”
“那就是说……注定能选上?”
张峦一脸热切。
沈禄哭笑不得,也终于明白,张峦虽对自家闺女应选太子妃非常热忱,但其实对于规则和流程完全不懂,等于是空有热情而无实际方略。
沈禄心里琢磨开了。
你丫真是无知者无畏,刚到京师什么都不懂,就敢跟李孜省提送女儿参加太子选妃之事,偏偏李孜省就像被你蛊惑一样,非要帮你的忙。
“来瞻,你莫非不知甄选流程?”沈禄问道。
张峦有些心虚:“是不太懂……其实太子选妃这件事,我也就听他人说了说,心中并无定策,本来小女已许配人家,但夫家是个病秧子,这才选择退婚,来京师来碰碰运气。”
沈禄问道:“那……是谁跟你提的?难道就没把具体过程给你说明白?”
张峦一怔,随即也在思忖,到底是谁跟我说的来着?
咦!?
好像是我小儿子来着!
“无妨,无妨……哪怕你不熟悉流程,我也可以跟你讲解清楚……按照既往的经验,选太子妃要经过四个步骤,有时甚至需要五步,首先就是初选和复选两关,会把大多数应选者给排除在外,最后能进宫选环节的大概一百人上下。”
沈禄耐心介绍。
张峦听得云里雾里,问道:“一百人?会不会……多了点?最后选不上这些人都会留在宫里吗?”
沈禄摇头苦笑:“宫选会选出三人,这三人进入最后环节,将由太子亲自面试挑选,谓之‘选三’,谁被选上谁就是太子正妃,未来有很大可能就是大明的皇后。”
张峦听得很激动,问道:“那就是说,有李侍郎出手相助,小女一定能进入到最后的‘选三’这一关键性步骤吧?”
“呃……”
沈禄心想,你丫怎净想好事?
“莫非不是!?”
张峦又问。
沈禄叹道:“这次东宫选妃,陛下意在冲喜……这件事你切不要对外宣扬,李侍郎面前你也提过,你知如今万贵妃抱恙在身,病情随时都有可能加重,冲喜之事刻不容缓,以至于前面几个环节都要从简,且要加快进程。”
“我明白。”
张峦点头。
沈禄又道:“正因为如此,初选者人数虽多,但大多只是滥竽充数,根本就过不了前两关。
“最后进入到宫选环节的不会超过百人,大概也就三四十个人的样子。而到了宫选环节,除了一些必要的体貌特征遴选外,唯一可虑者就是要过太后那一关……只有太后看上眼了,才能进入‘选三’环节,如此说你可明白了?”张峦听到这里有些发愁:“明白倒是明白了,可三四十人中挑选三个人出来,还是由太后来定,那机会也不大啊。”
沈禄点点头:“本来这一环节是无法干预的,一切都要看机缘,不一定才貌双全就能得到太后的青睐,其中有不少讲究。
“不过明日太后所住宫殿,也就是清宁宫将会举行一场道家斋醮,特意请了李侍郎亲自前去主持。”
“啊?”
张峦一听,自己认识的果然都是牛逼轰轰的大人物。
这个李侍郎看起来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但人家随便所见都是皇帝、太后,出入宫门就好像自家一样方便。
他甚至没想明白,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能跟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沈禄道:“今日李侍郎与我和庞先生商议,届时要不要跟太后提及令嫒,把令嫒举荐给太后,最后商定,机会难得,怎么都要试一下。”
“有用吗?”
张峦忍不住问道。
沈禄微笑着回答:“太后虽是陛下之母,地位超群,但长久不过问朝事,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且太后对太子可说极尽回护,太子到今日都还能留在储君位置上,太后的维护可说是居功至伟。”
张峦眼前一亮,问道:“那就是说,太后会帮太子?”
“是的。”
沈禄重重地点了点头,“太后心知如今太子势单力孤,若是无人相助,未来难有机会成就大业……
“或过不了几年,甚至是几个月,就会被陛下更易东宫之位,所以在相帮太子这件事上,太后一直都不遗余力。”
张峦原本听得津津有味,此时却摆摆手:“我不明白,这一切与小女有何关系?总不能说,小女进到东宫,能帮到太后吧?”
沈禄听了张峦的问话,不由会心一笑:“你啊,从未入仕过,不知其中门道,太后要的是一个可掌控之人嫁入东宫,除了做好太子的贤内助外,还要理解太后的良苦用心,并且在必要时规劝太子听从太后的意见,一般人可达不到要求。”
“小女能做到?”
张峦不解问道。
沈禄道:“令嫒自然也做不到……但令嫒怎么说都是自己人。李侍郎既能推出咱小侄女应选太子妃,难道太后那边会心中没数?太后以后还有很多事需要仰仗咱这位李侍郎,能不一拍即合?”
张峦终于明白过来,一脸感激:“李侍郎这是是以他的面子,来换取太后的支持。大恩不言谢。”
沈禄微微一怔。
仔细想想这话,挑不出任何毛病,随即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张峦道:“这一关过去,是不是就面临最后的‘选三’环节?三选一的话……也不是很有把握啊。”
沈禄笑道:“是这样,进入到最后‘选三’的闺秀,若巧妙运作一番,理论上都可以留在东宫。
“陛下到时候或许会征求钦天监和李侍郎的意见,若令嫒最后选上了太子妃,那剩下二人会被发返原籍。
“反之,令嫒也会留在东宫为偏妃,所以不用太过担心。”
“哦。”
张峦点头。
“将来即便为偏妃,只要令嫒能得太子垂青,率先诞下龙嗣,或许就能母凭子贵。”沈禄道。
张峦听完后激动异常:“如此说来,小女选入东宫已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沈禄笑着摇摇头:“也不能盲目乐观,只能说机会很大。
“你帮过李侍郎,李侍郎回馈于你,乃无可厚非的事情,李侍郎也希望你将来能继续相助于他。”
“这是当然……汝学,你该知道,我张氏一门从未出过忘恩负义之徒。”张峦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表态。
“那就好,明日一早李侍郎就会入宫,等他出来后,我会再次前去拜访,问询有关跟太后沟通的结果,到时再来相告与你。”
沈禄说到这儿,起身道,“我不便久留,这就回去了。你先跟咱那小侄女打个招呼,这几天让她好好准备,尽量休息好。
“要说这参选东宫主母,精气神怎么都要充足些才稳当。”
“明白,明白,汝学你尽管放心,小女在兴济时便已美名在外,很多人家都抢着与她联姻呢。”
张峦再次做出保证。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更有信心。”
沈禄说着,还特意瞥了东厢房一眼,想看看小侄女到底长啥样。
可惜直到最后出了院门也没瞧见人,只好带着遗憾离开。
(本章完)
96.第96章 豪赌前的日常
第96章 豪赌前的日常
等沈禄一走,张峦立即召开全家动员大会。
张鹤龄睡了个午觉,此时睡眼惺忪:“爹,有什么事不能等回头再说?扰人清梦,可不是什么好事。”
“滚!”
张峦破口大骂。
张鹤龄很听话,灰溜溜便往房间去了,继续做他的春秋大梦。
张峦不理会这孬货,对爱女道:“乖女儿,过来,有一件喜事要与你说……那位李侍郎李大人已派你姑父前来传话,说是这两天就让你去应选太子妃,有李大人从旁协助,伱过前两关不成问题。
“接下来李大人还会跟宫里的太后娘娘,也就是太子的祖母打招呼,请其出手相助,若一切顺利的话,你进东宫……水到渠成。”
张玗听到这个消息,一时有些懵逼。
她的确知道父亲想让自己去应选太子妃,但在她的想法中,选太子妃是很多女人一起选,自己再优秀,成功的机会也不大,所以嫁到东宫只不过是个美好的愿望罢了。
其实她更希望找个豪门大户家的公子嫁了,那也算是完成她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梦想。
老父亲如今的自信,说得好像她必然会是东宫太子妃一样,她一时还有些难以理解。
等几个小的被张峦赶回屋后,金氏近前小声问道:“老爷,你是不是太过乐观了?选太子妃,就算有那位李大人相助,也不会太容易吧?”
张峦道:“说出来你恐怕不信,这位李大人乃朝中数一数二的权臣,他说行那就行。”
“要是选不上呢?”
金氏问道。
张峦顿时来了脾气,板起脸喝道:“妇人之见!若是选不上,老子宁可女儿永远不嫁人!”
这话掷地有声,好似宣言一般,说完后整个院子都在回荡他的话音。
……
……
张玗本已进了屋子,心情复杂,她也不知道自己的人生目标究竟是什么。
嫁给太子,看起来不错,但嫁给一个自己连见都没见过,互相间也不熟悉和了解的男人,让她很迷茫。
张延龄跟着走进屋,就在张玗准备把弟弟赶出去,独自思考时,就听到张峦在外面发飙。
张玗一听,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不成功则成仁?
我不能嫁给太子,就要一辈子守活寡?
那我岂不是完了?
“姐,父亲是在说气话,你别往心里去。”
张延龄笑着安慰。
张玗娇颜黯淡,蹙眉道:“爹既然这么说了,说明他就是这么想的……唉,要是我选不上,那余生……”
“一定能选上!”
张延龄面对这么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怪只怪张家在这时代属于破落户,张峦好不容易碰上个攀龙附凤的机会,以至于跟范进中举般,心智都开始失常了。
历史上张家放弃孙伯坚这样的乘龙快婿,非要去选什么太子妃,何尝不是一次豪赌?
……
……
第二天一大早。
李孜省就收拾东西准备入宫,举行斋醮,当天沈禄也早早就到来。
在东宫选妃这件事上,沈禄表现得非常积极,除了可以更好地帮助张峦外,也是为他自己进行政治投机。
庞顷带沈禄去见李孜省。
李孜省拿出一封信来,道:“这是太子昨日亲笔所写书函,一早就有人送了过来。”
沈禄接过信件,问道:“要立即送去张家吗?”
“嗯。”李孜省道,“上面的内容,我没有看,想来通信的目的已初步达成,回信与否已无关紧要了。”
以他的意思,宫里宫外鸿雁传书应到此为止。
庞顷笑道:“说来也是,马上就要选太子妃,光靠书信往来,不会再起到什么效果,还是要看太后意愿如何。
“就算太子再钟情某人,也难做抉择,更何况这种书函没法在人前展现,就算让太子见到写信之人也素昧平生。”
李孜省正在整理衣服,几名丫鬟簇拥着帮忙整理衣领袖口,听了庞倾的话,他补充道:“传递书函,目的只是为了让太子知晓我在帮他,至于旁的……你以为真能指望得上?好了,斋醮所需,全都准备齐全了吗?”
“已经备好。”
庞顷道,“但这次您的弟子无法跟随入宫,清宁宫那边自会准备。”
“无关紧要,这次斋醮以祈福为主,没那么多讲究。车马备好,这就走了。”
李孜省说完,没跟沈禄交代太多,匆忙离开家门。
……
……
沈禄随即便把信送到张家。
张峦接到书信后很高兴,问道:“这是太子的回信?”
沈禄点点头,却有些无奈:“来瞻,与太子通信,危险重重,到现在应该适可而止了。”
“是,是。”
张峦嘴上应着,心里却在想,好不容易让女儿提前跟太子通信,彼此留下个好印象,我岂能让这层关系断了?
只要那位李侍郎不叫停,我就要让女儿继续写下去。
“对了,来瞻,昨日还有件事忘了跟你提,乃李侍郎准备将徐学士调到京师来,委以重任。”
沈禄在这件事上,其实并不太想提醒张峦。
可能是觉得,徐琼到底是翰林院侍读学士,若李孜省用上这种人,自己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张峦诧异地问道:“徐学士……他调京师来,与我有关吗?”
沈禄笑了笑,点头道:“说有关,也算有关。毕竟是你从中穿针引线。”
张峦好似明白了什么,笑眯眯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全靠我的关系,徐学士才能调到京师来?那岂不是意味着……呵呵。”
以前是我高攀徐琼不得,毕竟自家妹妹只是人家房中一个小妾,给他写信他也爱搭不理。
但现在情况却大不一样了,全靠我的关系他才可以升官。
那以后再见面,我就能挺直腰杆了。
沈禄道:“这件事李侍郎只是随便提了一嘴,真要把人调过来,恐怕也是数月后的事情。你先把精力放在东宫选妃这件事上,心无旁骛最好。”
“好。”
张峦脸上呈现喜色。
沈禄随即又交待几句,便起身离开。
等人走了,张峦赶紧把张延龄和张玗叫过来,道:“你们姐弟两个,这里有一封信,看看该如何回信。
“要用心,可别怠慢了。”
“好的。”
张延龄兴趣很大。
太子接连回信,说明这纯情少男,已经掉进pua陷阱了。
而张玗则一直记挂父亲所说的不嫁东宫就不嫁人的话,心情低落,至于写信什么的,她完全提不起兴致。
(本章完)
97.第97章 缘尽于此?
第97章 缘尽于此?
姐弟二人进到房间。
张延龄替张玗把信打开,随意瞥了几眼便递了过去,道:“姐,你识字,应该知道他所写内容吧……”
张玗没精打采地坐在那儿,耷拉着脑袋,闻言问道:“延龄,你帮我去跟爹说说,看看事情能不能有转机,行不行?”
在婚姻大事即将泡汤,前途一片灰暗的时候,张玗似乎只能求目前在家中地位越来越重要的弟弟前去说情。
“姐,你放宽心就好,爹只是说气话罢了……能嫁到东宫固然好,若实在嫁不了,有达官显贵上门来请求联姻,以咱爹的性格,伱觉得他会拒绝吗?别开玩笑了……”
张延龄一点儿都不在意张峦放出的狠话,小声劝解。
张玗一听,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
老父亲就那么个人,既死要面子,又想通过联姻来为家庭和个人谋求好处。
一旦进入东宫没了指望,以张峦的性格,肯定会迅速改弦易辙,找个大户人家把女儿嫁过去,以改变家庭当前窘迫的处境。
到了这个时候,张玗终于有心思看信,但信上的文字,她并不是全认识,有些词句的意思也比较晦涩难懂,需要弟弟在旁帮忙解释。
“延龄,我怎么觉得,好像把这个人给害了呢?他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就这么通信,相互倾述心事,看字里行间,他好像对我……有些想法吧?”
张玗具有非常敏锐的意识。
因为朱祐樘在信中提到,想与她一起在春日里游园,赏海棠。
也是先前那首词让朱祐樘内心产生极大的波澜,以至于其在用一种少男的情怀,对一个完全不知根底的人袒露心迹。
张延龄笑着摇头:“姐,不管怎么样,我觉得这件事可以暂告一段落了。”
“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爹不是让我写回信吗?”
张玗侧过头看向弟弟,一脸不解地问道。
刚开始,她只是拿出戏谑的心态,跟弟弟一起捉弄那个不知底细的文绉绉的笔友,谁知现在的她却有些于心不忍,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害人。
张延龄却有着自己的主见,柔声道:“姐,你不是要应选太子妃吗?这个时候要是还跟别的男人保持书信往来,是不是不太好?
“现在得悬崖勒马,当作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这样就算将来通信曝光了,谁也说不了什么。”
以他的睿智,自然能瞧出关键点,这会儿再往东宫去信,明显不合时宜。
首先是时间节点,这都要选太子妃了,东宫备受瞩目,再有什么书信往来,很容易被人查知。
再就是,既然张家决定了让自家女儿参选太子妃,那之前一系列动作都必须要停止,如此才可彰显张家女儿洁身自好……毕竟之前鸿雁传书,只是闺中女儿家无意中的手笔,情感上没有倾向性,也就不存在私德有瑕的问题。可一旦夫家有了明确的指向,那就要避免与其他男子瓜田柳下。
最后就是,你们俩可能很快就要相见了,再这么通信下去还有意义吗?
张玗道:“你实话告诉我,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神神秘秘的,一直不肯跟我讲清楚?难道是哪家公子哥?”
“呃……”
张延龄想了想,据实说道,“其实这个人就是东宫太子。”
张玗蹙眉,拿出小女儿家的羞态骂道:“逗我玩呢?这怎么可能?”
张延龄无奈耸耸肩,道:“说了你也不信,那你就把他当成一个世家公子就行了,且还是深情似水,对人一心一意那种。”
张玗听说写信的对象不是太子,反倒信了,似突然想起什么,急声道:“你说过,他是家中长子,但后娘和亲眷都想谋夺他的家业,他孤立无援且束手无策,是吧?那他……真的挺可怜的。可惜……我以后再也没办法安慰他了。”
说完一张俏脸上布满了忧伤和同情。
“呵呵。”这话让张延龄忍不住哑然失笑。
真实的你不信,讲个故事你就信了?
小姑娘家家的心思还真难猜,不过看你这有情有义的样子……若知道那人就是你未来的夫婿,你该作何想法?
张延龄道:“姐,虽然这信我们很可能不回了,但有些东西,我还是要教你一下。”
“教我什么?”
张玗不解地望着弟弟,“古灵精怪的,你不会又想捉弄姐姐吧?”
张延龄笑道:“怎么会呢?先前那首词,姐姐觉得怎么样?”
张玗点点头:“还行吧,虽然我不太懂诗词,但这位世家公子应该是懂的……既然连他都称赞你的诗词写得好,想来应该不错。”
张延龄笑道:“他是在称赞姐姐你……姐姐可别忘了,对外你就说,那首词是你亲自写的。既然姐姐的人设是个大才女,只有一首词傍身怎么行?我还要再教姐姐两首,以备不时之需。”
……
……
清宁宫前。
一场隆重的斋醮仪式正在进行。
宫里负责此事的是周太后信任的御用监太监陈贵,而主持这场仪式的人则是皇帝跟前宠臣李孜省。
场面弄得很是浩大。
李孜省一直在留意清宁宫里的周太后是否在暗中窥探,可一直到他拿着桃木剑从祭台上走下来,也没有任何发现。
陈贵殷勤地上前,笑着递过手帕。
李孜省摆了摆手,婉拒道:“陈公公有心了,贫道暂时还不累。”
这个时候,李孜省只能把自己当成道士看。
陈贵收回手帕,笑道:“李天师您辛苦,还有什么需要的,只管知会一声便可。”
“没什么。”
李孜省将桃木剑递给一旁的道童,装腔作势地看了看四周,故作好奇地问道,“太后娘娘就没出来欣赏一下?”
陈贵道:“李天师您是知晓的,太后娘娘她老人家礼佛,平常这种斋醮,她是不会出来的,虽说这佛道算一家,可在一些事上又不尽相同。”
李孜省心想,难道我不知道老太太礼佛?
就算知道了又怎样?
她让我来主持道家的斋醮仪式,摆明是要跟我来场政治交易,却一直都不肯露面,也不召唤我前去相见,莫非是想甩脸色给我看?
我该如何应对才最为稳妥?
“天师,这斋醮还有多久结束?”
陈贵问道。
“快了。”
李孜省面色不悦,随口道:“完成之后,自会跟陈公公讲。”
“您辛苦,咱家就不打扰了。”
陈贵识趣地退到一旁,看李孜省个人表演。
(本章完)
98.第98章 强势(求票)
第98章 强势(求票)
周太后人虽没露面,但人就在清宁宫正殿坐着。
一直到陈贵过来通禀说斋醮仪式快要完成了,她才以慵懒的口吻吩咐:“那就把人请进殿来吃茶……让人做事,总不能白用。”
陈贵恭敬回道:“是。”
说完出外邀请李孜省。
过了不多时,李孜省出现在清宁宫殿门处。
李孜省倒是很识趣,一改先前那副冰冷的神色,将拂尘一撩,毕恭毕敬道:“臣参见太后娘娘。”
“这不是李卿吗?许久不见,快过来让哀家看看……嗯,是比以前清瘦了不少,看来朝堂不是个养人的地方,李卿为国事操劳,这两年没少吃苦头吧?”
周太后一上来就表现出对李孜省关心的样子。
李孜省笑道:“娘娘言重了……臣下平常在朝堂办差,虽事必躬亲,矜矜业业,但也没吃什么苦。
“倒是陛下为大明江山社稷日夜操劳,龙体日见消瘦,臣下心中感喟,只能鞠躬尽瘁以报答陛下知遇之恩。”
“忠臣呐!”
周太后指着李孜省,对旁边的陈贵道,“哀家一向都说,李卿乃我大明第一忠臣,绝对不是什么言过其实,乃实事求是也。”
李孜省琢磨了一下,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别扭呢?
什么言过其实,又什么实事求是,你越强调,越像是在讽刺我。
“赐座。”
周太后似乎丝毫也没觉察自己的言语有何不妥,让人给李孜省搬了把椅子过来。
李孜省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坐下。
倒不是说他不客气,而是因为平常跟皇帝见面,皇帝也会赐座,太后地位再高,比之皇帝终归还是要差一些。
等客人落座后,周太后并没有将陈贵屏退,目光投注到了李孜省身上,严肃问道:“李卿,你举行这场斋醮,可有在清宁宫里里外外发现邪祟之物?”
李孜省道:“臣下修习的乃道家五雷法,并不能通鬼神。”
“哦,各种道法之间有何区别呢?”
周太后好似认真跟李孜省探讨学术方面的问题。
一旁的陈贵笑道:“老祖宗,鬼神之说多见于释家,乃说鬼神也处于六道之内,而道家多不提倡这个。”
“是吗?为何哀家听说,道家也讲究这个?”
周太后蹙眉,似乎对这解释不满意。
陈贵道:“道家中讲鬼神的多为市井骗徒,而李师精擅五雷法,并对符箓等事有所涉猎,炼丹一途也颇有造诣。”
周太后想了想,还是不太理解,无奈道:“哀家还以为,佛道都是以驱散邪祟为目的,不然举行斋醮作何?
“不过想来也是,道法高深之人,从来不屑于以市井小民的想法修道……哀家这皇儿,大概对鬼神之说也不感兴趣吧。”
李孜省听了这话,尴尬得想抠脚。
这不摆明是在讽刺他,皇帝慕道是希望获得长生,你们为了迎合他,就把道家中的鬼神之说给抛弃,专门讲什么长生不老,以此来换得皇帝的信任?
有见过皇帝在意自己死后是当神还是当鬼的?
“不过……”
周太后话锋一转,旋即又道,“世间这么多修道者,能准确预言两次地动,并借机推算国运者,舍李卿还有何人?
“说伱是当世奇人,都折煞你了,应该说你乃千古一人才对。”
李孜省被周太后这一拉一扯,整得头脑发昏,只能起身恭恭敬敬行礼:“太后娘娘过誉了。”
“没有,哀家是由衷而发。”周太后示意李孜省坐下,然后道,“你谶言泰山地动,可算是为东宫做了点好事,据说皇帝因此放弃了一些想法,如今更是要为太子举行大婚?”
“呃……是。”
李孜省本想仔细推敲一下周太后说此话的用意,不过想来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直接承认也没什么。
周太后随即一摆手:“欸,外面的斋醮可有完成?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有人在外面操持吗?”
陈贵马上明白是什么意思,急忙道:“奴婢这就出去看看。”
“是啊,这殿里有些清冷,风吹得人遍体生寒……先且把殿门关上,一会儿再送两个火盆进来。”
周太后搓搓手道。
“是。”
陈贵马上会意,出门时还把里面伺候的两个小宫女一并带了出去,并顺手把殿门给关上了。
……
……
李孜省见到这一幕,心里还有些不太适应。
老太太可是寡居……
身为皇帝之母,与个陌生男子同处一室……虽然他李孜省年岁不小了,但这种场合独处,他还是有点膈应。
不过再一想,大概也没谁敢随便嚼舌根。
谁让周太后在宫里的地位是那么与众不同呢?就连万贵妃,也拿她没办法,不然的话,那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女人早就当上皇后了。
“李卿,哀家也不藏掖,你就实话实说,帮东宫,究竟有何目的?”周太后问道。
李孜省回答得非常官方:“臣这么做,不过是无意中窥测到天机后,如实汇报给陛下,并无私心。”
周太后微微颔首:“哦,你是怕皇帝做出什么后悔终生之事,提前告知他,其实并没有相帮东宫之意?”
李孜省心想,你这老太太真的是……非要把话问得那么透彻吗?
帮就帮了,你还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这么做对你我有什么好处?
“东宫选妃,听说皇帝很着急,让你在年前就把候选的闺秀送到京城,完成初选,不知可有其事?”
周太后继续咄咄逼人问道。
李孜省算是看出来了,这老太太不喜欢被人掌控场面,说话办事就是讲究一个强势,玩的是彻底的碾压局。
不过话又说回来,连皇帝都需要唯唯诺诺小心应对的女人,不强势一点,怎么震慑住宫里的牛鬼蛇神?
李孜省谨慎地回道:“是有此事,不过太后您应该是听错了,非由臣下来具体负责此事,而是礼部。”
“都一样。”
周太后微微一笑,飘过来的眼神好似在说,你当我不知道你才是这件事的主导者?皇帝明明都把事交给你了!
“那……李卿,哀家说句不中听的话,太子选妃,这么大的事,也不能太过草率,就算是稍微有所耽搁,把事拖到来年,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嘛。”
周太后笑眯眯说道。
李孜省有点心惊肉跳。
周太后的意思,是让我跟皇帝对着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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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99.第99章 默契(求票)
第99章 默契(求票)
皇帝想以东宫大婚,为心爱的万贵妃冲喜。
这件事外间不知道,但李孜省和周太后都心知肚明,而周太后让李孜省把太子大婚时间往后拖延一下,这不是让他故意送万贵妃去死吗?
“这……”
李孜省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咬了咬牙道,“臣定当尽心竭力,全力以赴,就算呕心沥血也要争取年前把事办好,定不辜负陛下信任。”
“呵呵,你不是说,这件事不是你负责的吗?怎么呕心沥血都来了?”
周太后笑着打趣。
李孜省心说,这地方还真的是挺冷的,冷得我全身猛起鸡皮疙瘩,冷汗也都快冒出来了。
周太后笑道:“你可别误会哀家之意……哀家并非让伱违圣命行事,只是说你要用点心。
“哀家的意思其实很简单,你应该找个合适的人选,背景和人家都不错,最好你能说得上话,把人送入东宫,这样将来有什么事,也方便沟通不是?”
“嗯!?”
李孜省有点儿懵逼。
自己还没跟太后提要举荐张来瞻家的闺女,甚至他这次感受到对方施加的巨大压力后,原本都打算退缩了。
怎么老太太居然主动提出来了?
这是在……
试探我?
李孜省信誓旦旦地道:“臣下绝对不敢在此等事上有任何私心。”
“别这么说。”
周太后脸上露出老狐狸般的笑容,道,“就当是哀家吩咐,非让你这么做,你也毋须跟陛下提及。
“现在哀家就问你一句,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李孜省如坠冰窟。
他心说,太后这是知道了什么吧?
为何如此针对我?
“有你就说,顾虑什么?东宫选妃,那么多女娃,有哪家与你走得近一点,难道就不能应选了?
“选上与否,也不由你李卿做主,你担心什么?哀家只是想在这件事上多几分把握,所以才会问问你是否有相熟的人选。”
“你尽管照实说,若有,当面提出来便可,这里并无外人。若没有,你替哀家去找一个。”
李孜省暗忖。
这要求,简直是为我量身设计!
回头陛下若问起我跟张来瞻是什么关系,我就说这是太后娘娘让我找的人,以当今陛下的孝顺,他能深究不放吗?
但为何又隐约觉得,这事情似有不妥,像是正有什么陷阱等着自己往下跳呢?
李孜省终于鼓足勇气道:“说起来,臣下还真知晓一人,准备将府上之女推出来应选太子妃。”
“哦!?”
周太后笑着打趣,“这倒实属不易。哀家原本还以为,这次遴选太子妃不会有人主动,都知道哀家的孙儿势单力孤,就算做了外戚也得不到什么好处,恐怕还要让官府强制各家适龄闺秀出来应选,一如当初天顺年间为当今陛下选妃事。”
周太后的意思,看咱这位陛下也算英明神武吧?
可在他爹,也就是我丈夫为他选妃时,那场面叫一个尴尬,最后还是动用官府的力量,好不容易才勉强把人给凑齐。
周太后好奇地问道:“不知是何许人也?”
李孜省自然不会说是自己门人,小心翼翼地道:“乃一名监生,今年入冬后刚到北雍,河间府兴济县生员出身,以乡贡选入北雍,姓张。”
周太后颔首道:“监生家的孩子……嗯,这出身不错啊,就是不知才貌如何?”
李孜省道:“臣并未见过,但听说此女在兴济时就小有名气,有不少名门望族都想与之联姻,但都为其回绝。张氏一门对此女期许甚高。”
“那挺好的。”
周太后颇感兴趣地打听,“李卿,问句不中听的,你是如何识得此人,并得知此事的?”
“太后明鉴,臣下与此人有一些交集……概因通政使司内有一经历名叫沈禄,与这张氏一门为姻亲。这张氏家族曾出过辽东巡抚,名叫张岐者,此人乃张岐从弟。”
李孜省好似打开话匣一般,开始给周太后做各种安利。
周太后微笑道:“出身名门,不但本身才貌好,也有教养,如今还身在京师……条件很符合嘛。”“是的,太后娘娘。”
李孜省眉飞色舞道,“臣之所以知晓此事,乃因其父在河间府时,悬壶济世,为人防治痘疮,功劳卓著,地方官员和科道言官皆为其请功。如今到京师后,陛下也吩咐让太医院的人配合其在京师为人种药治病。臣下关心此事,问过沈禄,因而得知。”
周太后击节赞叹:“哎呀,不但出身好,其父还有济世为怀的博大胸襟,怎么看都是良选。”
李孜省笑道:“臣也并非是有心观察,只是听闻张监生想让其女应选太子妃,又恰逢太后相问,臣才如实说出来。”
意思是,我可不是主动说的,是你一再相逼,我才把自己了解到的一些情况和盘托出。
你可别赖我心怀不轨,老早就寻找合适人选要成为太子妃。
周太后对此似乎很满意,笑道:“李卿,你不但是大明股肱之臣,遇到大事时还能做到兼听则明,有心为朝廷选拔人才,且能为哀家分忧解难,哀家认为你做得很好,并没什么不妥。”
“太后谬赞了。”
李孜省继续在那儿谦虚。
周太后道:“人呢,哀家记下了,兴济张氏之女,父亲乃监生?”
“是,其父名张峦,字来瞻。”
李孜省道,“臣因种药防痘等事,与之见过,从谈吐到为人都值得称道。不过臣与他并未有深交。”
周太后继续微笑点头,道:“若是人送到哀家这里,定会留意此女,但她能通过前面的遴选吗?”
“这……”
李孜省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问题太过尖锐了。
周太后笑道:“若此女那么优秀,过前几步的遴选,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吧?”
李孜省道:“这个臣也不敢确定,但料想……应该问题不大。”
“嗯。”
周太后道,“那你可要留心一些,若还有什么人比较合适,回头你差人告知哀家,哀家也都会留意。”
“是,是。”
李孜省本还在为要不要跟周太后推荐张峦之女而发愁,但经过周太后这么一番“斡旋”,突然感觉心情舒畅。
还是老太太会做人。
简简单单几句话,便打消我的顾虑,急我之所急,并能化解场面上的尴尬,铺好一条坦途,不愧是人精。
“外面有人吗?为何火盆迟迟未送来?”
周太后突然大喊了一声。
外面并没有人应答,显然没人在门口偷听。
李孜省笑着起身:“太后娘娘,您这边先坐着,容臣前去为您传话。”
“这怎么合适?你是客人,岂有劳烦客人的道理?”
周太后一副很讲规矩的样子。
李孜省却很识趣,赶紧挪步:“太后娘娘您实在是太见外了,臣在您面前,就是个跑腿做事的,何必如此抬举臣呢?
“臣这就去,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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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00.第100章 靠谱(求首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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斋醮结束,并伴随一场宫内密谈,随后李孜省便告辞离开。
此时清宁宫内,陈贵把九个火盆摆成了十字形状,生怕周太后冻着了。
周太后额头冒汗,一张脸红通通的,出言斥道:“这么多炭火,你想热死我吗?”
“老祖宗,您这是……”
陈贵无语了。
刚才喊冷的那个人是你,现在你又觉得热了?
周太后白了他一眼:“不过是找个说话的由头罢了,伱怎么还当真了?这炭虽然没什么烟尘,但嗅多了,还是让人不舒服……
“留下一个盆烤烤火就行了,剩下的都搬出去吧。”
“是。”
陈贵正要自己去搬,却见几名太监已过来动手。
周太后笑道:“那个李孜省,真以为哀家不知,暗中安排与东宫通信之人正是他,要不是哀家试探一番,他还不想承认。”
“老祖宗,您是说……”
陈贵有些惊诧。
您又给别人挖坑了?
周太后道:“张氏小女,出身兴济,父亲乃监生,如今人在京师。这就是李孜省手上的叶子牌,他想借助此女,与东宫建立起良好关系。”
陈贵道:“那……老祖宗,现在都已得知内情,应该不能让其得逞吧?”
“得逞,这话怎么这么难听呢?”
周太后笑着摇摇头,“他好歹也算帮过东宫,这次易储危机,要不是他果断出手化解,或许皇帝已动真格的了。在皇长子本身并无过错的情况下,轻易易储,自古以来朝廷都是要出大乱子的。”
“是,是。”陈贵很清楚,周太后一直都很喜欢太子,在易储这件事上,跟她儿子意见相左。
只是老太太聪明,并不主动去提,但平常对太子的关心还是显露无疑。
“太子终归还是太过年轻,也没什么表现的机会,深居东宫,想有人为他扫清障碍也不太现实呐。”
周太后微微眯起眼。
陈贵琢磨了一下,这“障碍”大概说的就是万贵妃吧?
随即他便明白过来,为什么周太后会那么力挺太子,全因为万贵妃不喜欢的就是她所推崇的。
本来未来谁来继承大统,对老太太来说,没什么本质的区别,也不存在大孙子、二孙子谁更亲的问题。
可一旦涉及到婆媳之争,那事情就不一样了,憋了半辈子的气,还能让你在我孙子的事情上兴风作浪?
你以为你是谁?
你不过就是个贵妃罢了,在民间那叫小妾,死了都没资格跟我儿子合葬!
陈贵道:“那就……不予理会?”
周太后摇摇头:“这两天,带我的懿旨去给皇帝,让他知道,这次为太子选妃之事,我要出面。”
“太后娘娘……”
“哼,我那大孙子没娘,无人疼惜,皇后如今又深居简出,也难以为他做主。除了我这个当祖母的,有谁会真正关心他呢?
“选妃之事,我不留心,谁来留心?”
周太后说着,似想到什么,又叹道,“至于那张氏之女好不好,我先见过再说,若真如李孜省夸赞的那般出色,让她选到我孙儿面前参与最后选拔,也未尝不可。最终决定权,还是在太子自己身上。”
陈贵本想提醒,只要您老觉得合适,给太子稍微点拨一句,太子能不听您的?
但想到当祖母的,还是给孙子留下些情面,并没有把所有事都给定死,便不敢再造次去说。
……
……
东宫,端敬殿。
覃吉将几身新衣服给朱祐樘送过来,摆到了桌子上,随后又差人前来给他试穿。
朱祐樘扭动着身子,不爽地道:“老伴知道我是不在意这些身外物的……吃穿方面应该节俭,不应有过多开销……衣服不是能穿就行吗?”
覃吉心想,太子是主动想节俭吗?
明明身为太子,连几身好衣服都没有,平常也没人在意东宫这边的衣食起居,不经意间,太子竟学会了自我安慰,觉得这清苦的日子才是正常的。
覃吉道:“太子,此乃陛下授意,不可违背。您马上就要选妃了,偶尔也要外出与人相见,无须再像往日那般处处节省。”
“哦。”
朱祐樘听到这里,目光突然变得热切起来,“有回信了吗?”
覃吉自然知道朱佑樘指的事什么,摇摇头:“太子,您都要选妃了,那女子,您还是忘了吧。“本就没有相见过,大概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
朱祐樘非常不甘心,有些沮丧地问道:“那……老伴你知道她是谁吗?”
覃吉继续摇头。
“那是谁送信来的,你总该知道吧?我住在东宫,照理说,谁往这边送信,都困难重重,还接连送了几封信来,想来是有心为之的吧?”
朱祐樘追问。
覃吉依然摇头:“的确是无从知晓。”
如此一来,朱祐樘越发郁闷了。
刚刚建立起关系的笔友,却因为自己要成婚,就这么切断联系,就好像两颗心被人从中间剪断了红线,各自飞走了。
那种心痛的感觉,不足为外人道也!
……
……
张家在为张玗嫁入东宫做准备了。
这是张峦的说法。
但对于张家绝大多数人而言,不过是让张玗去参加一次太子妃遴选,并没有那么大的自信说是一定就能选上。
而对这件事最为悲观的人却是张玗……作为事件当事者,她生怕选不上之后会被张峦弃之如敝履,锁在深闺无法见人。
如同一个应选魁的头牌姑娘,既想去参选,又怕失败后身价大跌,承担不起选不上的严重后果。
成则功成名就,败则一败涂地!
小姑娘家家的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社会的风霜雪剑,也感受到了家庭的凶险。
“这几件衣服,到时候你换着穿。”
金氏对女儿去选太子妃,还是有那么几分信心的,当然这种信心更多是来自于丈夫的鼓励,“准备时间严重不足,一时半会儿做不出更好的衣服……闺女,你看看还有哪儿不合适?直接跟我说,我拿去改改。
“咱们家的光景想来你也知晓,实在拿不出更好的衣服了,但即便如此也算相当体面了。”
张玗突然间有了三身比较好的新衣服。
换作平时,她会觉得这是好事,哪有姑娘家不喜欢光鲜亮丽的新衣的?
可这要是以自己去选应太子妃为代价,换来三身衣服,她便觉得这衣服不香了。
“怎么了?”
金氏看出女儿情绪的变化,不无疑惑地问道,“前些日子,提到要选太子妃,你还挺高兴的,怎么事到临头却耷拉着脸……这是不乐意了?还是说外面有了意中人?”
金氏到底是女人,而且还是过来人,对女儿的心态变化有所估量。
张玗苦着脸道:“娘,爹说选不上,就不让我嫁人了。”
“嗨,你爹就是随口说说,怎能当真呢?赶紧试穿衣服,看看还有什么要准备的……你爹说有疑虑可以去问延龄,他会尽量帮你筹谋……这两天你爹不在家,为了你的事到处奔走。”
金氏回想丈夫那番话,一时也不确定到底是赌气之言,还是来真的,但在孩子面前只能如此宽慰。
这下张玗更担忧了。
“娘,我去选太子妃,为什么要听延龄的?他明明还是个小屁孩,懂什么?”张玗撅着小嘴,怏怏不乐问道。
金氏道:“为娘也不知他父子俩搞什么鬼,不过延龄最近的确长进了不少,家里很多事他都能给出不错的意见,连你爹都信他……
“我倒觉得,你乖乖听他的话,准没错!”
“哦。”
张玗不太高兴,但也觉得老娘说的话有那么几分道理。
这个时候,还坚定支持她的人,也就剩下小弟张延龄了。
不然还能指望谁呢?
那个信口雌黄、张嘴就来的不靠谱父亲?
还是看似泼辣、但外强中干唯唯诺诺的母亲?
再或是那个只会闯祸、一点都不着调的大弟?
算起来,家里最正常的那个,反倒是自己一向觉得还是个孩子的二弟张延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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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第101章 拨弄人心(求订阅)
第101章 拨弄人心(求订阅)
张峦这几天,一直都在为女儿选妃之事忙碌。
他最想见的人,自然是李孜省。
但作为重臣的李孜省哪儿有那么多闲工夫,以至于他只能通过国子监,还有沈禄等人的关系,看情况到处游走。
但用张延龄的话说,老父亲这纯粹是魔障了,做的都是些白费蜡的工夫,徒劳无益。
腊月二十八。
已是顺天府地方初选临近结束的日子。
来日下午,顺天府就要把初选完成。
这天张峦将崔儒请到家中,想通过崔儒这个眼界开阔的官宦子弟,帮他参谋一番。
“来瞻,我一向不支持你让自家闺女去应选太子妃,如今京师中但凡有适龄丫头的人家,能藏的都尽量藏着,哪里有你这般积极出来应选的?
“按照以往的惯例,选不上的孩子都不会有太好的下场,想当今陛下……唉!有些话真是不便明说。”
崔儒并不是故意唱反调,而是就事论事,且还是以偏帮张峦的态度说出来的。
再往前的就不说了,单以明宪宗那三位应选的太子妃为例,下场一个比一个惨,就算没选上的也没落着好结果,再加上如今东宫孱弱,势单力孤,甚至都没人觉得太子能活到登基那一天。
如此一来,崔儒便觉得,张峦这是把自家女儿往火坑里推。
张峦道:“选上并不难,至不济也是个侧妃……我不是说过了吗,自会有贵人出手相助。”
名义上请人帮忙,却不肯告诉崔儒到底是谁相助。
崔儒颇为无奈,道:“你既然有贵人相帮,为何还要找我呢?我对这种事也不甚了解……
“伱让我以家父的关系,在京师帮忙打听,但我得知的情况,咱同窗中,像你这般年岁的并不多,就算是从国子监肄业的监生里边,他们家中有适龄的未出阁女子,也多不会出来应选。”
“啊?世人真的这般抵触吗?”
张峦本来信心满满,觉得自己找到了一条非常好的足以改变自己和家族命运的赛道。
但崔儒的话严重打击到他了。
崔儒摇摇头:“你是不知与皇室联姻有多凶险,就算选上了也落不得好,选不上更是凄惨……世人宁可让自家闺女过点普通日子,谁愿意去攀龙附凤,让整个家族都置身险地呢?”
这时恰好张延龄帮忙往书房里送茶水,听到这话,不由嗤之以鼻,觉得崔儒言不由衷。
若以今时今日的情况来说,崔儒这话自然是一点毛病都没有,但关键是……张延龄很想问:大叔,你可知按照历史发展,你儿子崔元未来可是永康公主驸马?
你这套跟皇室联姻凶险的说辞,似乎对你自己无效啊?
“延龄,你快过来,给崔先生敬茶。”
张峦适时推销起自己儿子来。
张延龄正要去倒茶,崔儒已然笑看张延龄,道:“这孩子身上有一股子灵气……来瞻,你先前说的,要给府上两位贤侄找先生之事,我记下了,年后就能有消息。”
“真是麻烦你了。”
张延龄笑着感谢。
崔儒道:“不过这里我还是要提醒你,不要让自己的女儿去选什么太子妃,这条路走不通的。
“切记啊!”
……
……
本来张峦要留崔儒在家里吃饭,但崔儒似乎不太喜欢寻常人家做的家常便饭,吃了茶便告辞离开。
等人走了,张峦望着儿子发出感慨:“儿啊,这次让你姐姐应选太子妃,是不是咱走错道了?”
张延龄揶揄道:“爹,怎么事到临头,你又开始打退堂鼓了?这可一点都不像你平日的风格啊。”
什么不像,张延龄心想,这根本就是老爹的性格!市井小民的性子,既想攀龙附凤,又怕承担风险,典型的小农心态,想关起门过自家的小日子你就别有野心啊。
张峦道:“不是为父临时改变心意,而是最近几日,为父问过很多同窗好友,甚至是一些不太相熟的也都问过了,他们都一致认为参选太子妃无异于往火坑里跳。”
“嘿,他们是妒忌爹有个好女儿,他们自己家没有罢了。”
张延龄张口就来。
“要真是这样还好,但他们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张峦苦着脸道,“如今陛下春秋正盛,刚过不惑之年,咱也就私下说说,怎么着也有个二十年光景好活吧?
“在这二十年中,太子能保住自己的地位?
“宫里边还有万贵妃虎视眈眈,听说太子的光景还不太好,体弱多病,孤立无援,你说……光靠你姐姐当太子妃,真能让咱们家飞黄腾达?”
张延龄心说,瞻前顾后的话,那绝对是什么都做不了!
再过二十年,连你女婿都死了,外甥也都登基了……
当然这一切你是看不到的,因为按照历史发展,你也没几年活头了。
当然这一世由于自己在,或可改变便宜老爹和未来姐夫的短命生涯,正常活个七老八十也说不一定。
张峦继续道:“这还是能选上,要是选不上,那就更加麻烦了……为父推了孙氏一门的婚约,非让你姐姐到京城来选太子妃,选不上真就没脸回去见同乡好友,连你二爷也没脸见……最近听说他一直在寻我呢。”
“爹,咱不是有李侍郎帮忙吗?”
张延龄继续给张峦打气。
张峦道:“李侍郎说是会出手相帮,但这两天突然又没动静了,明天就是顺天府初选的日子,而各地的初选也会在年前完成,听说年初二就要进行复选,初三四就要送到宫里边去选,这一步步的……就好像赶鸭子上架一样,宫里似乎完全没把选太子妃当回事啊。”
张延龄耐心解释:“爹,不都跟你说过了吗,其实这次如此匆忙选太子妃,就是为了给万贵妃冲喜用的……
“你先前见过的那份病例,就是万贵妃的,她没几天好活了。”
张峦脸色不悦:“你不会是想说,这也是有人给推算出来的吧?天意难测,人事也难测,难道说你背后那位连一个人的生死都能堪破?就算万贵妃真的死了,太子还是不得陛下欢心,你姐姐嫁入东宫,恐怕要吃不少苦头。”
张延龄一脸神秘地道:“再跟父亲说个机密事……这件事父亲一定要保守秘密。”
“说!”
张峦瞪了儿子一眼,道,“最好不是那些神神叨叨的事,若有道理,为父还是能听得进去的……为父是读书人,最是通情达理了。”
张延龄一听这话心里就不舒服,老爹你还在这儿夸夸其谈呢?
“按照天命来算,咱这位陛下,可能寿命也就不到一年了。”
张延龄脸色变得极为严肃。
“你……你胡说什么?这种话你也敢说?你还对谁说了?还有……谁告诉你的?他是想害你吧?”
张峦一听,吓得要命。
妄议皇帝的寿数,在任何朝代都是要杀头的。
张延龄耸耸肩:“要不爹你出去帮我宣扬一下,就说你儿子大逆不道?连泰山地动这种事都能准确言中,你真以为人事推测不出来?陛下有没有病,你真的清楚吗?”
“这……”
张峦一时语塞。
张延龄道:“我也就说这一次,以后不会再提了……若真如其所言,一年内,朝廷变换风云,你说太子妃的父亲是什么?”
“国丈!”
张峦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脸上涌现一抹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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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102章 金钩独钓(求订阅)
第102章 金钩独钓(求订阅)
张峦有了当国丈的梦想后,瞬间恢复了信心,第二天上午就带着儿子跑去找沈禄,商议当天下午顺天府初选之事。
此时已是腊月二十九。
顺天府下辖地区并没有因为这场太子选妃而变得热闹,仿佛这件事压根儿就不存在,与市井之人也毫无关联,反倒是临近新年,人们购买年货的需求极为旺盛,京城街巷上到处都塞满了人,连张峦都不得不感慨京师人气之盛。
“延龄,如果为父真当了国丈,你就是国舅,咱家就非比寻常了……到时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张峦一脸憧憬之色,“想那万国舅一家,风光了几十年,要是为父也能跟他们一样,那可真就是……啧啧。但就是不知道,到时你姐姐是否受宠呢?”
张延龄心说,昨天你还别让我乱说,现在伱倒好,大街上就公然跟我谈论这个,难道你不觉得冒失?
不过想想这话,若真被人听到了,估计也以为是哪个疯子发癔症,再配合张峦那‘白日会周公’般的痴狂神色,简直跟疯子别无二致。
张延龄主动给张峦吃定心丸,点头道:“会的,爹,姐姐一定能得宠,当上太子妃,将来就是皇后……天意如此,大势已定!”
张峦脸上满是喜色,乐哈哈道:“希望如此吧。”
张延龄心想,你闺女、我那位姐姐,以后可厉害着呢,自古唯一一个让皇帝维持一夫一妻的牛逼人物,那pua手段使出来,未来姐夫还不得围着她团团转?
光是想想都让人期待不已!
……
……
就在张家父子俩奔赴沈家时,徽州会馆的一些人也在筹备这次太子选妃。
跟一般人抗拒不同,徽州人对于选妃之事比较热衷,但因为在京的大多数徽州人多为商贾,而论出身,他们的闺女根本没资格遴选太子妃,或者说参加选拔也选不上,所以注意力便放在那些徽州或周边府县、具有一定资历名望的名门闺秀上。
秦掌柜这边。
自从得知皇帝要为太子选妃,还要在年前完成初选,等于是完成报名工作,秦掌柜就一直在为此奔走忙碌,游说拉拢了不少人。
同样是腊月二十九上午,到了遴选的关键时间段,徐恭将他得知的消息,汇总告知秦掌柜。
“当家的,现在能确定的是徽州在京官宦人家中,有五户人家里有闺秀出来应选,论出身都还不错,家中至少出过秀才,但论样貌和琴棋书画等才艺,或有不及。
“且这次咱难以疏通关系,目前尚不确定初选方案,按照以往经验,这第一步不会看姿色和样貌等,只论出身。”
徐恭随即将一份名单递给了秦掌柜。
秦掌柜接过来仔细看过,微微颔首。
意思是,现在能收拢到这些人,她还是比较满意的。
徐恭道:“虽说都是徽州籍,但有很多人已经几十年未曾回过徽州,跟咱的关系比较疏离,先前为了跟他们建立起关系,送去了不少东西,但他们对咱态度都相对冷淡。”
秦掌柜点头道:“确实如此……就算同为徽州人,也无法做到齐心协力,不过若真出一位徽州籍的太子妃,以后或有机会成为一朝皇后,对于咱徽州官绅商贾的名望提升大有帮助……以后就算是送礼,也知道该往哪儿送。”
徐恭道:“当家的,还有一件事,目前只是隐约得到一些风声,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秦掌柜皱眉。
她想不明白,有什么事徐恭需要避讳?
难道不知道不管听到什么风声,都该如实上报吗?
徐恭为难道:“敝人听说一件事,乃是先前与咱有过一些往来的那位兴济张监生张老爷,他府上小姐据说这次也要出来应选太子妃。”
“当真?”
秦掌柜小嘴微张,显然是吃了一惊。
“也只是听闻,所以敝人才不知当不当讲。”徐恭道。
秦掌柜眉头紧锁:“先前他女儿,与兴济坐商孙友之子有婚约,当时因一些事断了,后来咱不是还给他送过一些嫁妆吗?”
“是啊。”
徐恭也很诧异,犹豫不决地道,“若他真要让自家女儿去选太子妃,这嫁妆……可就有些儿戏了,岂不是成了咱……给东宫送嫁妆?”
徐恭提到这件事,甚至觉得有些荒唐。当时不过是随便找个借口往张峦府上送礼,谁知道人家女儿压根儿就不打算跟什么豪门大户联姻,而是要直接跟皇室结亲。
秦掌柜呢喃:“那位李大人,亲自到张府拜会,随后便有张监生让自家女儿应选太子妃之举,一看就不简单。若前因后果真是如此,那李大人到张监生府上拜会之事就很值得让人玩味了。”
徐恭惊讶地问道:“当家的是说,李大人从一开始,就打算让张老爷家的小姐,应选太子妃?”
秦掌柜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没错,最后道:“以我所知,此女才貌双全,又是生员之女,看似身份不高,但随着张峦入国子监读书,等于是监生之女,地位进一步得到提升。
“在豪门联姻中,监生根本就不算什么,但要是跟东宫联姻,监生的身份可说百倍于官宦人家。”
徐恭点头道:“当家所言不虚,我朝选太子妃,并不会选官宦之女,多为监生、生员背景,当然也有祖上当过官如今却落魄的……
“如此说来,这位张监生怎么看,都很符合条件。若再有那位有着神鬼莫测之能的李大人暗中相助,只怕选上的机会将会大增。”
“但是……”
秦掌柜一脸费解,“李大人在朝背景雄厚,就算他要找人应选太子妃,又怎会将莫大的福缘落到与他素无交情的张监生身上?”
“这……敝人也看不懂。”
徐恭当然猜不出来,因为外间根本就没人知道李孜省跟张峦之间联系的纽带是什么。
徐恭道:“您看会不会是……那位通政使司的沈经历?或许是沈经历早早就跟李大人推荐了张监生府上有位没出阁的大家闺秀,才貌双全,有凰后之资,李大人闻之动心,才会提前与其联系?”
秦掌柜道:“你所说虽在情理之中,但我觉得,光靠一个未曾谋面的闺阁之女,张监生断不至于能得李大人这样的大人物青睐。
“你还记得吗?李大人登张府门造访,甚至赠与大宅之日,可是泰山地动发生后次日,当时市井之人都不知有此事。”
徐恭脸上带着细思极恐的表情:“当家的不会是想说……泰山地动跟这位张监生有一定联系吧?”
“不好说。”
秦掌柜摇摇头,脸上满是谨慎之色,显然很多事已大大超出她的认知。
“一个以往名不见经传的落魄秀才,只不过靠家族一点余威,在地方上稍有名望,却是倚仗给人治痘疮而声名鹊起,更是以此获得进入国子监读书的机会,刚到京师,就能与当朝权贵李侍郎往来密切,这样的人你敢说他没点特别的能耐?”
秦掌柜把所有事联系起来,越想越觉得其中必有重大隐情,可惜自己参透不了,一时非常苦恼。
徐恭道:“以敝人看来,那位张监生似乎并不太擅长遮掩,最喜欢的便是……张大嘴巴到处对外宣扬,咱去他府上拜会时,他甚至从不避讳与李大人的关系,要不然……咱再派人去问问?”
秦掌柜却断然摇头:“这会儿做什么都晚了……既然他府上那位小姐要参选太子妃,我们就应该做点事。”
“何事?”徐恭问道。
“选几十匹上好的绸缎送过去,他不是刚得大宅吗?再送几个口齿伶俐的丫头过去伺候。顺带咱也送他栋美宅。”秦掌柜道。
徐恭有些舍不得,想了想问道:“当家的,这样的话,咱下的成本可就太大了,若是他女儿选不上,那就得不偿失了。”
秦掌柜晒然一笑,道:“你也说若是选不上,但要是选上了呢?到时候你再送礼,还有用吗?
“与人倾心相交,定要于微末时,这道理你是明白的。好在咱与张监生本就相识,如今送东西过去,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他从未回绝过我们的礼物。”
“好,那小的这就去操持,就是宅子……咱没有更好的宅子了,且一般的宅子就算小一点的,在京师这边也值个几百两银子。”
徐恭对此有些心疼。
秦掌柜仔细琢磨一番,道:“咱们送的宅子绝对不能比李侍郎送的好,如此会遭人诟病,既如此那就索性找个城外的宅子,依山傍水,风景旖旎,就当是张府别院。
“张监生若是肯收下,就等于是与我等建立起良好关系,若他女儿真选上太子妃,届时我们再送一份更大的礼过去,前后呼应,总比那事后送礼的强上百倍千倍,这层关系就算是牢固下来了。”
“是是,还是当家的思虑周全。敝人眼界有限,险些误了大事。”
徐恭面带歉意,“不过当家的,这选太子妃之事,背后利益牵扯实在太大,且还要经过宫里皇后或太后遴选,再由太子最后定夺,张家小女选上的机会其实并不大……咱还是要把更多的希望寄托到咱徽州籍的官宦之女身上比较好。”
秦掌柜叹道:“有时候广撒网,还不如金钩独钓……照我的吩咐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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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03.第103章 竞争对手(第四更求订阅)
第103章 竞争对手(第四更求订阅)
张峦一大早上带着儿子到沈府拜访,让沈禄颇为无语。
年前他本来打算好好清静一下,难得睡个懒觉,却无端被张家父子打扰,只能硬着头皮出来见客。
“汝学你见谅,就当我是来见见舍妹……说起来我已经好些年没见过她了。”张峦说着,将准备好的礼物,也就是之前秦掌柜所赠的黄山茶递了过去。
“好茶叶。”
沈禄嗅了嗅茶香,只觉头脑为之一阵清爽,脸上不由涌现一抹笑容,起床气这才彻底平复。
张峦笑道:“这不,我也是惦记太子选妃之事,昨夜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今日一早便带延龄过来看看。你别看他年岁小,知道的事理可不少,有事你也不用躲着他,直说便可。”
“来瞻,其实伱不必亲自前来,今日顺天府遴选,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以目前报上来的应选者数量来看,最多是考察一下家庭出身,连面都不用露,便可等到复选到来。”
沈禄见张峦紧张兮兮的模样,不由笑着出言宽慰。
张峦惊讶地问道:“不是听说,会有什么中官出来,又要看应选者样貌,又要看行为举止,还要考校琴棋书画这些吗?”
沈禄皱眉:“你从哪儿听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
“不都是这样吗?”
张峦面带讶异之色,侧头看了看儿子。
好似在问,你小子如果知道的话,为什么不提前纠正我?
张延龄也很无语。
这次到底要怎么选太子妃,其实他也不清楚,大明选太子妃看似有既定的程序,但实际上每次都不尽相同,就像这次为朱祐樘选妃,皇帝根本就不在意,那流程还会像天顺末年给成化帝选妃时那么隆重而正式吗?
张延龄还想说,你这个当爹的,这几天什么时候问过我遴选太子妃的具体流程是怎样的?
自从你知道自己有机会当国丈后,兴冲冲跑去找你那些狐朋狗友问选拔流程,能不被误导才怪呢!
沈禄道:“你所说的,大概是上一次遴选时的情况,当时也是经历过两次,第一次应选者寥寥,各家都怕自家闺女选不上会被充入掖廷为宫女,那儿向来都是罪眷的去处,谁愿意把自家闺女给推进火坑里呢?”
张峦急忙问道:“那就是说,今日不用把小女送去顺天府咯?”
“当然不用。”
沈禄理所当然道,“你这边的事,李侍郎已派了专人盯着,如今就算你不提报,也会有人帮你把令嫒的名字报上去。
“你且安心等到年后,大概初一那天,礼部衙门就将进行复选,届时京师周遭各处的应选者都会集中到那儿。”
张峦非常惊讶:“时间这么仓促的吗?说是过了年再复选,但其实就是后天。”
沈禄无奈道:“这次的事很急,若是路途远的,大概都赶不上,若你在河间府,听到消息后也未必赶得及到京城。如今最怕的,是咱侄女有没有隐疾……或是有何举止不合分寸的地方。”
“这个汝学你尽管放心,绝对不会出现这种状况。”
张峦信誓旦旦地保证,“我家女儿,绝对出落得亭亭玉立,无可挑剔。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她埋没在普通人家。她出生时,屋外有凤鸣声传来,她娘说这闺女怀龙凤而生,将来贵不可言。”
沈禄笑道:“这个好,这个好……如此说法,应选时对贤侄女有一定帮助。到时我帮你传扬一下,或可增加一些胜算。”
这就是舆论造势啊!
张延龄不由暗自揣度,我这位姑父还是颇有些手段的,这种制造悬念,玩弄人心的营销手法,后世在很多行业都吃得开。
要么怎么说沈禄后来能借机登上高位,能力方面那是绝对没得说。
……
……
等父子俩从沈府出来,张峦仍旧有些心神不宁。
张延龄有些奇怪,问道:“爹,不都已经确定下来,今天姐姐不用露面就通过初选了吗?你还担心什么呢?”
张峦一脸严肃地道:“为父一直认为,你姐姐在才貌方面出类拔萃,这是她最大的优势和倚仗所在,可如今却不用她抛头露面就过关,也就是说根本就达不到先声夺人的效果……如此事情也就不那么稳当了。”
“呵呵。”
张延龄心想,果然还得是你啊。
别人叫你张来瞻,不是因为你行事一向瞻前顾后吧?
父子二人步行归家,远远就见到有马车停在自家宅院门前。
“咦?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登门造访?”张延龄仔细打量马车几眼,诧异地道,“这会儿咱们家还没起势呢,门前就这么热闹了吗?”
“小孩子家家,别那么多心思!”
张峦径直走了过去,就见前方马车上下来一人,看到张峦后也迎了过来,显得很激动:“来瞻,又与你相见了。”
等张延龄看清楚来人的脸,不由有些惊讶,这位爷不正是差点儿当了姐姐的公公,也就是孙伯坚的父亲孙友么?“孙兄?你怎到京城来了?”
张峦见到孙友,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
作为曾经的亲家,双方切断姻亲关系后,张峦就再也不想见到此人,大概是内心觉得亏欠了对方。
孙友道:“此番乃特地上京……听说陛下为东宫选妃,这事迁延数年才进行,小女年岁相当,正好送她来京应选。”
“令嫒?”
张峦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曾经的女婿,也就是孙伯坚,还有个同年出生的姐姐孙程盈,正好到了婚配的年岁。
孙友见到张峦这反应,心里有些不舒服——你女儿能选,难道我女儿就不行?
就在这对曾经的亲家见面分外尴尬时,张延龄凑过来笑着发问:“孙伯父,您怎么正好这时候到京?还碰巧遇到太子选妃?照理说您得到消息,就算立即动身往京城赶,也要过个几日才能抵达吧?”
张峦心里也惊疑不定,闻言立即接过话茬,“没错,莫非孙兄是提前收到风声?”
孙友叹道:“这不是听说张兄你在京师,得太医院相助,开诊棚为人种药治病么?我琢磨着,咱两家既是世交,最近家里也没什么生意可做,就想做点药材生意……小女她平常负责打理府上营生,就叫上她一起前来。
“这不尚未到京城,半道听说太子选妃,也算是恰逢其会吧。”
张峦一听心里不太高兴,脸上却波澜不惊,摇头感慨:“如此说来,还真是凑巧啊!”
心里却在想,我女儿这是多了个竞争对手,且还是同乡,对方差点儿就成了女儿的大姑子,这要是同场竞争,最后还一起进入“选三”环节,又恰好都留在东宫,那事情可就大大不妙了。
孙友笑道:“这不,知晓来瞻兄你人脉广泛,特地登门,问询一下这次遴选的情况。听说顺天府初选就在今日,可我们什么准备都没有。”
张峦闻言越发不悦了。
你让你女儿出来跟我女儿竞争也就罢了,还想让我找关系帮她疏通?
拜托,你不知道我是要当国丈的人吗?
你这分明是砸场子!
张延龄见张峦脸色阴晴不定,笑着插话:“孙伯父,您这可就为难家父了,我姐姐出来应选太子妃,也是好不容易才把名报上。
“如今顺天府正在汇总参与选拔的各家闺秀的情况,这次事情很急,报名的人少,您现在就去顺天府,一定能赶上。”
孙友道:“我已让人去了。”
张峦皱眉:“孙兄,既然你都找人去官府应选了,何以还要亲自前来家中拜访?”
孙友叹道:“先前为犬子治病,还有贩粮之事,敝府承蒙来瞻你的恩情,这次到京岂有不前来拜访之理?我还是打听了许久,才找到你的住所。若是以后能得来瞻兄相助,在药材生意上提供一些便利……”
“孙兄,你何以觉得,我能帮到你?”
张峦一时很不理解。
你孙友想做生意就做呗,到京城后贸然来访,老给我找不痛快,到你嘴里怎么还显得你重情重义了?
其实说白了,不就是来找我帮忙么?
孙友道:“即便在下初抵京,也从市井得知,来瞻你如今在京师可是声名在外。尤其是你在京为人种药防治痘疮,莫说是京师,就算是北直隶各处,也都在传扬你的美名。”
“是吗?”
张峦近来闭目塞听,自从知道自己进不去太医院,他连给人种药之事都停了,自然不知道别人对他的评价到底如何。
现在等于是从第三者口中,见识到了自己的名气。
孙友叹道:“他人还说,你济世为怀,胸襟宽广,堪比在世华佗,更可谓千古一人。都说你不进太医院谁进……”
“呵呵。”
张峦被孙友这一通恭维,顿时觉得颜面有光,嘴角和眉毛一齐挑了起来。
张延龄怕这货得意忘形,赶紧用胳膊肘怼了老父亲一下,笑着说道:“孙伯父可真会夸人,可惜市井传言做不得准,夸夸其谈者居多,而您只听到那些好话,没听到坏的。”
这是在提醒张峦,请托之人的话你也能信?
真就成了《邹忌讽齐王纳谏》里面人人称颂美貌的徐公了。
“对啊,孙兄,你可不要听信那些风言风语……走,咱进屋去叙话。”
本来张峦没打算请孙友进自家院子,但见孙友这么上路,觉得不请人进去坐坐实在不好意思,于是主动发出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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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04.第104章 鸡同鸭讲(第五更求订阅)
第104章 鸡同鸭讲(第五更求订阅)
孙友一边客套寒暄,一边随张峦进了院门。
二人来到正堂,张延龄并没有识趣地避开,而是直接站到了张峦身后……他想知道孙友还有什么目的。
张峦终于忍不住,率先做出解释:“孙兄,小女与令郎的婚事取消,与我带她来京城并应选太子妃……全不相干,也算是事有凑巧吧。”
“明白,明白。”
孙友理解地道,“东宫此前一直都披着层神秘的面纱,太子养在禁宫中情况如何谁也不知,加上民间一直有万贵妃和太子不和的传说,谁都以为太子的储君之位不长久,哪里会想到有一天陛下会突然下旨为太子选择婚配对象?
“就算来瞻老弟你眼光再超前,也不可能提前预测到这一切而选择与犬子退婚,所以无需挂怀。
“再则说了,我们两家婚约早已解除,你作何选择那是你自家的事,在下及家人绝不会随便议论,免得坏了两家的交情。”
“嗯。”
张峦释怀地点了点头。
伱如此认为再好不过。
别出去宣扬我攀龙附凤,故意把女儿带到京城来选太子妃,若我家闺女选不上,那以后乡里乡亲之间还有什么面子可言?
孙友又道:“来瞻到京城后,除了太医院的人,应该见过不少官员吧?要说经营药材生意……来瞻你亲自出面或有不便,那不如……咱暗中互通有无,涉及到一些采办之事,也更加方便不是?”
张峦听到这儿才稍微放心。
眼前的孙友显然没料到,自己已经傍上了李孜省这棵参天大树,若知晓的话一定会先谈太子选妃之事。
现在孙友只当他要进太医院任职,光想说点生意场上的事情,而对此反倒是张峦不太在意的。
两人谈了良久,孙友非常关心张峦的近况,尤其是太医院里的情形,毕竟这个时代御药房、生药库、安乐堂、典药局等都置于太医院管理下,跟药材生意息息相关,可惜鸡同鸭讲,张峦全然不了解孙友想要了解哪方面的内容,一时间场面竟冷了下来,最后只好端茶送客。
等把人送走后,张峦在张延龄的面前抱怨开了:“他是知道了什么,故意来试探我口风的吧?三句话不离为父进太医院之事。”
张延龄反问道:“爹,除了咱跟李侍郎的关系外,咱们家还有什么对外值得称道的地方吗?”
“那肯定是为父给人治病,还有就是在国子监就学之事啊。”张峦理所当然地道。
张延龄又问:“你觉得那位孙家伯父,说话离开这个范围了吗?”
张峦认真想了想,突然觉得孙友知道的并不多,毕竟对方只字不提李孜省的事。
“爹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在徽商面前,一再吹捧自己跟李侍郎的良好关系,怎么到孙伯父这里,就不说了呢?”
张延龄笑着继续问道。
张峦面色不善:“跟孙家以后最好什么关系都没有,在你姐姐选上太子妃前,更不能让他知道太多……
“嘿,没事居然让他家女儿出来选太子妃,这不诚心跟我过不去吗?”
张延龄道:“孙家伯父在其女应选太子妃之事上,应该是没考虑过爹的感受,亦或者他觉得,我们两家谁想选上,都难比登天吧!”
“那他再来,尤其是为父不在家时,一概不予接待,尤其不能透露我们家跟李侍郎交好的秘密,知道吗?”张峦嘱咐。
张延龄耸耸肩,意思是,还用得着你来提醒?真以为这个家离了你不行?
张家以后谁来当家作主,还不一定呢。
……
……
孙友见过张峦,没有获得想要的信息,怏怏不乐返回他到京城后的临时住所,靠近城东邸店的一处民宅。
孙程盈暂时也住在这边,为马上就要进行的东宫选妃做准备。
“父亲为何要去见张家人?世人皆称颂张来瞻仁义,却不知其实乃背信小人……当初我们两家婚约既定,就该老老实实履行,结果他们却找借口毁约,最后更是让我们孙家主动登门退婚,背负悔婚恶名,着实可恼、可恨!”
孙程盈提到张家人心里就来气,替弟弟鸣起了不平。
孙友苦笑着摇摇头,问道:“除了张来瞻外,我们在京城还能仰仗谁?”
“找谁都不能找张家人!”
孙程盈不屑地道:“或许父亲可以去找找徽州商贾,尤其是秦当家,她持家有道,经营有方,堪称女中豪杰。”
“吾儿。”
孙友正色道,“我们之所以选择做药材生意,就是看中张来瞻在太医院的人脉,甚至他自己还有机会进太医院,将来对我们做这行有巨大的帮助。
“至于徽州商贾,上次与他们的粮食交易差点儿出了大问题,他们说不知朝廷会彻查粮仓,但你觉得他们为何有银子自己不赚,硬要把生意交到我们手上?”
孙程盈看出父亲生气了,垂下螓首,默然无语。
孙友又道:“张氏一门虽说与我们解除了婚约,但一则用家族祖传秘方为你弟弟治病,使得你弟弟病情大为好转,目前已跟常人无异;二来提醒了我们贩卖朝廷储粮存在的巨大风险,让我们规避了一场破家危机。
“所以,现在不是张来瞻亏欠我们,而是我们欠着他的人情!”
孙程盈欠身一礼,又带着几分不服气:“就当女儿说错话了。”
“唉!”
孙友叹道,“说来也奇怪,来瞻已经是监生了,再加上随时可以做太医,明明可以把自家女儿嫁得很好,为什么非要走候选东宫太子妃这条路呢?”
“父亲不也一样吗?”
孙程盈之所以不高兴,也有父亲非要让她出来应选太子妃的缘故,完全没有在意她的感受。
孙友感慨:“或许都存在一样的心思,为了自家女儿的终生幸福,也为了让家族有个光明的未来,不得不赌上一切。你心中不情愿,为父能理解,但若是侥幸选上,你会感激为父今日做出的决定。”
孙程盈看父亲决绝的模样,大概感觉到,老父亲已有意牺牲掉她,换取家族的前途。
心中委屈无人诉说,孙程盈泪眼婆娑,可惜只能默默地低下头,把一切悲伤和忧愁深埋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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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05.第105章 喜婚无喜(第六更求订阅)
第105章 喜婚无喜(第六更求订阅)
紫禁城。
清宁宫。
周太后趁着皇帝年前来向她请安时,特地把朱见深留下来吃饭,等吃完午饭又招呼儿子坐下,促膝长谈。
“太子年纪也不小了,现在才婚配,本就有些迟了,为何还搞得那么仓促,非要急忙慌地把婚事落实呢?”
周太后言语间,多少带着一些不满情绪。
朱见深反问道:“母后不也一直希望太子能早日成家吗?有何不妥?”
周太后摇头:“别以为哀家不知道,安喜宫那位病了,而且还很严重,你想以东宫大婚,来给她冲冲喜。”
“没有的事。”
朱见深霍然站起,来回踱步,语气中带着一丝气恼,“定是有人在母后面前胡言乱语,若让朕知道是谁乱嚼舌根子,准打折他的腿!
说到这儿,朱见深放缓了语调,“万侍的病,远未到药石无灵的地步,也不必非要采用冲喜的法子……且那是民间的做法,岂能适用于天家?”
周太后看儿子的目光,带着一丝无语。
那是一种怒其不争的无奈,随即摇头苦笑:“没有就好,哀家觉得,这次选妃,动作宜放缓些,不必急于一时。
“听说初选要在年前完成,甚至选拔的范围连北直隶都不出,就连顺天府偏远些州县的应选闺秀,都不一定能及时赶到京城来……这般急切到底要做什么?”
朱见深却不以为然,反问道:“母后,从几百人中挑选,还是从几千人中挑选,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想当初你父皇给你选妃的时候,可没这么草率,还因为应选的人太少,特地下旨让天下各地适龄闺秀都不得掩藏,而到今日,为何要做得如此过分呢?都是伱的骨肉,为何非要厚此薄彼呢?”周太后道。
朱见深平时很孝顺,但这次他却据理力争,抗声道:“朕没有刻意薄待谁,泰山有地动发生,既说东宫宜见喜,那就速成呗,如此也算是对上天的警示有个交待。”
周太后叹道:“你既已做出决定,那哀家也没什么好说的,几日走到宫选这一步?把人送到哀家这边来,哀家要亲自见过。”
朱见深将目光落到一旁低着头的覃昌身上,问道:“几时?”
覃昌恭敬回道:“年前初选,初一复选,到初二应选者就会被送入宫来,届时大可全部送到太后娘娘这边……若是一切顺利的话,初三或是初四就可以请太子前来,将亲事给定下。”
“这算赶鸭子上架吗?”周太后闻听计划安排,顿时皱眉,“为了给上天个交待,一天都不能多等?”
朱见深道:“母后,太子的婚事您要关心,儿臣自会尽量满足,至于是否仓促,不必太过在意。若太子有意见,让他来跟朕提。”
周太后无奈摇头:“太子最近是来向哀家请过安,但他从来就没提过请安之外任何不相干的事情,更别说涉及为他选妃了……佑樘是个孝顺孩子,为何不多给他一点机会,向你证明他是个合格的储君呢?”
朱见深嗤之以鼻:“太子是很孝顺,但除了孝顺外,他还有别的什么优点吗?母后,你真觉得以他的性格才干,将来能守住大明江山社稷,祖宗的基业?”
周太后道:“太子中规中矩,从不做出格之事,以后行事才会循规蹈矩,不敢逾越祖宗规制,维持大明江山社稷长期稳定。
“这道理,别人不懂,难道你也不懂吗?”
大意是在提醒儿子,想想当初你父亲,也算是集才干与勇气于一身吧?看看他都干了些什么?
你现在还能坐在这里跟我说话,那都是天可怜见。朱见深依然是一脸坚毅之色:“太子如何,儿不想说,母后也莫要再提了。至于东宫选妃之事,都已布置妥当,一切就按照流程来。母后想见应选者,全都由着母后您,但也请母后尊重儿的选择。儿先告退了!”
……
……
朱见深带着覃昌离开。
周太后独自坐在那儿生闷气,半晌后陈贵进来,恭敬地向她施礼。
“顺天府这边,今日是不是完成东宫妃子的初选?进展如何了?”周太后问道。
陈贵道:“回老祖宗的话,顺天府已把候选者的名册列了出来,并做了初步筛选,听说已有百余人通过初选,将会在后天,也就是正月初一,一并到礼部衙门进行第二轮选拔,也就是复选。”
周太后皱眉:“所有参选者都没露过脸吗?”
陈贵无奈道:“人太少了,大概是觉得没那必要吧……到复选时,跟各地来的应选者一起展露相貌身材,大概就是这样。”
周太后气息都有些粗重了,拍案而起:“简直是胡闹,顺天府才百余人,这还是天子脚下,那各地仓促间能送来几个?最后有二三百之数吗?”
“大概……会有吧。”
陈贵看出周太后气坏了,只能小心应对。
周太后道:“就这还不算那些歪瓜裂枣……就算选出一批,只怕合适的也没几个。就不能多等些时日,一道诏令下去,让全国各地把适龄人选一并送来吗?”
显然周太后在太子选妃这件事上,比皇帝重视多了。
就如同当初她为儿子选妃时那样,她可不会为那些参选的闺秀考虑。
史料记载:
“……成化中,命妇入朝,尚书施纯妻甚端丽,皇太后谛视久之,顾左右曰:‘曩选妃时,何不及此人?’”
而她的儿媳妇,未来因为孙子当了皇帝而尊奉为太皇太后的邵妃,则道出入宫女子的苦楚:
“女子入宫,无生人乐。饮食起居,皆不得自如,如幽系然。以后选女入宫,无下江南,此我留大恩于江南女子者也。”
这还是选上妃的,若是选不上,只能被充入掖廷,专司伺候人,那下场就更悲惨了。
但显然皇室中人考虑问题,一切都是以维护自身利益为先。
周太后侧目,打量战战兢兢的陈贵,似乎也知道怪责陈贵毫无用处,她幽幽叹道:“我这孙儿,也是命不好,本还想多给他留几个丫头在宫里,就怕有人从中作梗,大婚一场下来却只是指派个不相干的女人冲喜。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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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06.第106章 肥水不流外人田(求月票)
第106章 肥水不流外人田(求月票)
李孜省府宅。
沈禄和庞顷正立在李孜省身侧,由庞顷叙述有关顺天府太子妃遴选的情况。
“明天府上就会有人前来拜访,宴客厅和酒水可有准备妥当?”
李孜省似乎并不太关心初选的情况,他还在安排有关家中新年团拜筹备事宜。
庞顷道:“明日是正旦,众大臣入宫贺岁后,必定会有大批人登门,府上各处都已做了妥善安排,一次能接待十几名大臣,且按照品阶分了不同的院子,到时道爷要见谁不见谁,也都能做到相互隔绝,不为他人所察。”
沈禄提醒:“明天也是太子妃复选的日子,听说除了顺天府外,周边府县应选太子妃者寥寥无几……不知我说的情况属实吗?”
李孜省神色显得不冷不淡,“前来应选的人少一些,并不是什么坏事,从上到下,有谁希望应选的人多?不都是各自打着如意算盘么?”
庞顷提醒:“道爷,这话似有不敬。”
李孜省道:“我又没指名道姓,如今的光景就是这样,张来瞻府上之女,初选时没遇到什么变故吧?”
庞顷道:“在下特地去问过,名已经报上了,就等明日复选,到时候礼部衙门只是做一些外显的遴选,只要起行坐站等仪态合乎礼数,以及声音相貌并无大的偏差,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应该没问题吧?”
李孜省瞅了瞅沈禄。
意思是,这人好歹是你牵线搭桥引荐来的,现在选太子妃,我已全力相帮,要是整出个样貌和言行举止都差强人意的结果出来,这忙很难再帮下去。
沈禄本来挺自信,这会儿也变得犹豫不决了,毕竟他也没见过张玗本人。
“料想没问题。”沈禄道。
李孜省皱眉不已:“最好一点偏差都没有,有时靠一些外来的名声,并不足以彰显其实质,如今选的可是太子妃,我也未另做他选的准备,你可一定要盯紧点。”
“是,今日除夕,我就到来瞻府上拜会,把事查明。”沈禄道。
旁边的庞顷笑道:“听沈经历话里的意思,你连人都还没见过,就如此自信?”
沈禄无奈道:“怎么说也是未出阁的大家闺秀,不好随便相见,不过听舍内提及,这丫头才貌行止方面都是出类拔萃的。”
李孜省道:“不要人云亦云,伱要亲自去验证,我可不想到头来闹个笑话。”
庞顷在旁又乐呵呵道:“有道爷在,只要是个年龄符合的丫头,应该都能选上吧?”
“道理是这道理。”
李孜省道,“但人若太过突兀,他人便会怀疑这其中是否有私相授受的成分,我要的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且一个行为举止都怪异的女子,就算最后侥幸留在东宫,你觉得会得到太子的青睐?”
庞顷想了想,不由点头表示同意。
一个丑女,或者是行为举止都不像大家闺秀的女子,就算强行被纳入“选三”的行列,且最后通过关系把此女留在东宫,那也是个不受宠的偏妃。
这样的女人,肯定给李孜省带不来任何好处。
李孜省还指望这个未来的太子妃,能在太子身边多美言他几句,吹吹枕边风呢。
你连太子的枕头都碰不上,这枕边风怎么吹?
……
……
沈禄得到李孜省授意,心急火燎就往张家赶。
等他到了张府,正好见到徽商给张峦送礼,这次送的东西跟以往不一样,直接带了一些奴仆前来。
要是在张府即将搬过去的大宅见到这场面,沈禄并不觉得有何意外,可眼前只是个很窄的胡同,门楣也矮,看上去就有些别扭了。
“来瞻,这是怎么回事?”
沈禄走过去,直接问询。
张峦闻声看了过来,见到沈禄还很好奇,怎么连招呼都没打,你一上来就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张峦回道:“说来也凑巧,这大过节的,先前与我有些交情的某个徽州商贾,送了一批年礼过来,说是在城外给我准备了个宅子,还精挑细选了些仆婢……唉,我这是盛情难却啊……”
沈禄赶紧道:“无功不受禄,这些商贾最是懂得见缝插针,你可不能被他们转移走注意力……听我的,这礼你不能收。”
“这……不收?”张峦顿时觉得沈禄是来家中拆台的。
我张某人平生最大志愿,就是飞黄腾达,从致力于科举,再到如今玩投机倒把的勾当,不都是在服务于人生信条么?
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沈禄正色道:“要收,也得等东宫选妃之事落实后。”
张峦笑了笑:“若是选上了,这礼我不收也罢。但若是选不上,以我这家庭境况,怕是再也不会有人前来送礼……是这道理吧?”
“啊,这……”
沈禄一时语塞。
人家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收受厚礼,你非让人家拒绝,若其闺女应选太子妃失败,以后还有没有人前来送礼都是个大问题。
这会儿秦掌柜的得力干将徐恭走了过来,笑着问候:“这位就是银台司的沈经历,是吧?久仰大名。”
沈禄皱眉不已:“你怎么认识本官?”
徐恭道:“您在朝为官,虽行事低调,却声名在外,京师中很多人都想认识您,可惜却苦无门路。”
“那……你们为何来送礼?可是与太子选妃之事有关?”沈禄本来心情就带着些许忐忑,闻言当即质问。
徐恭望着张峦:“我等与张老爷相识并非一两日,当初在兴济时,便亲眼目睹张老爷出来悬壶济世,解万民于瘟疫之患,我商号上上下下都非常钦佩,送日常用度也非一两次,纯粹是为表达敬意。”
“对啊。”
张峦笑着道,“汝学你多有误解,太子选妃之事,他们知道什么?徽州商贾,非常重信义,当初我也帮过他们,是吧?”
徐恭一怔,你几时帮过我们?
但他明白,这不过是个话头罢了,必须要顺着说,当即笑着点头:“正是如此。”
“你看。”
张峦笑呵呵的,意思是,你别再阻碍我的发财大计了。
今天这礼,我是无论如何都要收下的。
沈禄颇为无奈,摇头道:“那先这样,我们进去叙话吧,我有要事与你说。”
“这……”
张峦这头正准备跟徐恭好好说道说道,沈禄却忍不住要拉他进去问询有关侄女张玗的情况。
徐恭颇为识趣,笑着道:“张老爷,您是把人带进府里随手使唤,还是说,先给您安置到城外的别院中?
“这几人都识得去别院的路,门外的马车以后就专供您使用,随时可以乘坐出城。我家东主还说了,年前准备礼品,时间太过仓促,未见周详,回头再补上一份。”
“还有?”
张峦一听,这可真是稀了个大奇。
送宅子送仆婢,还送绫罗绸缎,居然说准备时间不充分,回头还要补送……这也太热情了吧。
徐恭道:“我家东主最仰慕张老爷为人,且徽州本地如今也开始种药防治痘疮,这一切都是承蒙张老爷这般在世华佗妙手回春,也算是我徽州商贾联手回报于您。”
“汝学,你看看徽州商贾多热情?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张峦终于觉得,自己在这个妹夫面前好好露脸了一次。
沈禄急着道:“进去说话。”
张峦这才一挥手:“那就先把人送到城外别院去,今明两天我有时间,就过去瞅瞅。”
徐恭又把一方木匣递过来,打开后向张峦展示:“这是田宅契约,还有身契等,您请笑纳。”
“好。”
张峦丝毫也不客气,一把接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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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07.第107章 人中龙凤(求订阅)
第107章 人中龙凤(求订阅)
沈禄没等张峦送客,直接就把人往院子里拽。
等二人进了门,张峦兀自有些不悦:“汝学,你今日是怎么了?有何大事迟一些说不行吗?这样会怠慢客人……”
正说着话,金氏黑着脸从灶房出来,狠狠地瞪了张峦一眼。
“沈大人来了?快里边请,妾身这就准备茶水。”
金氏殷勤地打招呼。
沈禄还在琢磨,小嫂子这般恶形恶状是咋回事?
莫非看我不顺眼?
“不敢劳烦嫂子,我只是来与来瞻说几句就走,就不多叨扰了。”沈禄赶紧行礼。
金氏又恶狠狠瞪了丈夫一眼,转身回灶房去了。
张峦请沈禄到了正堂,笑着道:“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你别见外……说起来我张府已有多年未曾有过仆婢了,曾经兴济张氏也是一方豪强啊。”
沈禄不解道:“那嫂子她……”
“切,她不想让我收下那些奴婢,说得好像我会对她们做什么一样……我不就曾经纳了房妾侍吗?到现在,她都耿耿于怀。”
张峦一副无所谓的神色。
沈禄不由为之汗颜。
他心里也在想,好你个张来瞻,家里都穷得揭不开锅了,居然还敢纳小妾,若是伱夫人不能生养也就罢了,可你正妻给你生了俩儿子一个女儿,就这你还要纳妾?
感情你是那种“春色浓时心易变,好色之徒誓轻言”的主儿,难怪你夫人今天看你不顺眼。
“汝学,有什么事,说吧。”
宾主分别坐下后,张峦单刀直入道。
沈禄道:“初选已结束,令嫒顺利通过选拔,明日就要以车驾送去礼部衙门进行复选,这一关很关键。”
张峦点头道:“这我知道,但尚不至于让你这个大忙人专程跑一趟吧?”
沈禄面带急切之色:“如今李侍郎对此事有些担忧,怕明日遴选上出现什么偏差……毕竟咱们家的闺女还是要出来示人的,要是姿色不济,那就……现在可否让我提前瞅上一眼呢?
“我也非贸然如此,实在是李侍郎那边放心不下,我这边还带了一些礼物来,当是给小侄女的见面礼,望来瞻兄能通融一二。”
张峦本来还担心有什么大事,让沈禄如此急切担忧,等他听说只是想见见自己女儿时,顿时恢复了满面笑容。
“我当是什么事呢……作为家中后辈,出来给她姑父敬杯茶又能如何?何必拘泥于那么多礼数?
“延龄,快让你姐姐出来,给沈家姑父敬茶。”
张峦朝门口侍立的张延龄招呼。
张延龄转身到了厨房那边,不多时,张玗捧着木质的茶托,上面摆着两杯茶,迈着莲步款款而来。
当她进到正堂,沈禄抬起头打量过去的一刹那,似乎连透过窗棱洒进屋子的阳光,瞬间都失去了光彩。
“姑父请喝茶。”
张玗说着,人已聘婷走到桌前,将木托里的茶盏一杯一杯放下。
随后又拿起一杯,恭敬地递给沈禄。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吐气如兰,丰神如玉。
又所谓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沈禄为张玗艳光所慑,一时竟怔在那儿,连嘴角哈喇子流下来都不知道,显然眼前这一幕是他从未曾料想过的,等稍微回过神,才起身匆匆忙忙去接那杯茶,拿到手上后整个人还有些恍惚。
“汝学?”
张峦望了过去,面色不善。
好你个孬货,这算是为老不尊吗?见到我女儿,你居然晃神了?
沈禄还不知自己被人厌弃,他咽了口唾沫,略显狼狈地道:“贤侄女,我没带什么上好的见面礼,这里有个银镯子,乃是之前特地让人打造准备送给李侍郎内眷当作年礼的,现在就赠与你,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张玗闻言怔在那儿,心说我只是进来奉个茶,怎么连银镯子都给整上了?
看分量不轻呐!
她赶紧求助般望向父亲。
张峦笑着一挥手,道:“汝学,你这可就太客气了,还有,你对一个小辈敬意什么?语无伦次了吗?”
见沈禄满脸尴尬,他又道:“罢了,罢了,丫头,你且拿着,这算是你姑父的一点心意。”
“是。”
张玗仪态万方地把手镯接了过去,又恭敬施礼后才退出正堂。
芳踪已逝,沈禄犹自没回过神来,怔怔地站在那儿发呆。
张峦做了个请的手势:“坐下聊吧。”
“哦。”
沈禄闻言往张峦那边瞅了一眼,发现对方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由有点手足无措,叹息道,“来瞻,是我多心了,小侄女生得那叫一个容月貌,我见犹怜,更兼知书达理……像这样出色的闺秀,嫁入东宫,绝对不是什么高攀。”
张峦摆摆手:“寒儒之家所出,再有风采,也被这低矮的门楣给挡住了……见过本人,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啊!?”
沈禄一怔,随即摇头苦笑,“来瞻,你这是在将我的军啊……贤侄女如此出色,还担心什么选不上?我纯粹是多此一举,给来瞻兄添麻烦了。”
张峦笑道:“无妨无妨,这是你侄女敬的茶水,难道不喝上两口吗?”
沈禄忽然意识到,自己手里还端着刚才张玗敬奉的茶,此刻拿在手上略显尴尬,却还是赶紧送到嘴边品上一口,眼前一亮,忍不住脱口赞道:“好茶啊。”
“呵呵,跟之前送你的一般无二,都是上好的黄山云雾茶……我平常根本就舍不得喝。”
张峦此时也是志得意满。
毕竟女儿在妹夫面前为自己争脸了,也让妹夫知道,自己想让女儿选太子妃,真不是心血来潮自不量力,那是有真材实料的。
“来瞻,我也不多打扰了,这就回去跟李侍郎汇报。”
沈禄放下茶杯,当即便要走。
“不多坐坐?”
张峦出言挽留,“说起来,到京城后,我还未好好与你把酒言欢,每次都因这样那样的原因耽搁了。”
沈禄去意甚坚,连忙道:“正事要紧,明日就是复选第一天,初二三所有一切都要完成,然后把人送进宫里,让太后娘娘掌眼。
“你府上没有像样的豪华马车,我府上刚好新购置了一辆,雍容大气,回头就给你送过来……明日让令嫒乘坐前去礼部,如此也便于给人留下一个好印象。”
张峦有些诧异地问道:“不是说,选太子妃,不必非是豪门大户吗?要那排场作甚?”
沈禄笑着回答:“有些准备总是好的……明日京畿之地的大家闺秀将汇聚于礼部衙门,你准备充分些,这样咱小侄女进选时才不会自卑。各家在这时候,都是大显神通,咱可不能落了最基本的脸面和排场。”
“到底是孩子的姑父,思虑就是周到。”张峦叹道,“所以说我这样小门小户出身的,格局终归还是浅了啊。”
“哎哟,来瞻你这是哪里话?咱都是一家人,我这不但是为你筹谋,也是为我自己,咱这位小侄女,将来一定是……人中龙凤。”
沈禄此时也平添了几分信心。
光这拔尖的样貌和脱尘的气质,那是一般人能比的吗?
这正是“绣阁幽兰非凡品,一朝绽放变凤凰”,咱就老老实实捧小侄女上位,然后跟着沾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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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08.第108章 鸡犬升天(求订阅)
第108章 鸡犬升天(求订阅)
沈禄当即便往李孜省府上赶去。
以前李府的大门,是沈禄仰望不得的存在,一年中只能来拜访个一两次,还得排期和等候,而现在……
想来就来!
甚至进门的时候都不需要通报,门口的知客一看他来了,直接就往里面请,俨然已把他当成这府上最重要的幕宾。
不多时,李孜省便让庞顷出来,把沈禄带到李府书房。
“见过本人了?汝学,你办事效率可真够高的。”
李孜省对沈禄负责任的态度,非常满意。
沈禄感慨道:“人已见过,惊为天人呐。所传不虚,来瞻他过去数年,家境是逐渐衰落,但对女儿的培养,那是一点都不少,我那侄女除了气质样貌和言行举止非常优秀外,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为人端庄大气,真有太子妃的雍容气度。”
李孜省笑问:“真有你说那么好?”
沈禄道:“不敢有半字虚言。”
一旁的庞顷也笑道:“想沈经历忙前忙后,对这件事格外上心,在这种事上怎可能会有虚言呢?只是……若才貌太过于突出,进入到宫选环节后,会不会……有些麻烦?”
“麻烦?”
沈禄一听,顿时紧张起来。
别人才貌不佳,你们说不行,自家侄女容貌和才华可以说是出类拔萃,伱们还觉得会有麻烦?
这就是好的也不行,坏的也不行呗?
李孜省笑道:“这要是换作以往,姿色方面太过出优秀,或真会受到一些限制,毕竟这东宫妃子的遴选,最讲究品行,而非外在。但咱这位太后娘娘可真非一般人,她对样貌可是非常挑剔的。”
沈禄和庞顷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李孜省,好似在问,您居然连这都知道?
“先不谈太后上次为当今陛下选妃时,曾有过相关的言论……”李孜省补充道,“就说当今这形势,你觉得中宫之位稳固吗?”
沈禄苦笑道:“李侍郎,您这不是言笑吗?中宫的情况,就连市井小民都知道是怎生回事。”
李孜省道:“所以你们觉得,未来的皇后是拥有出众的姿色好,还是样样都平庸更佳呢?”
一旁的庞顷瞬间明白过来,道:“太后娘娘要的是后宫中正和谐,要的是太子与太子妃未来能和睦相处,相敬如宾,缔造出一段佳话,而不是出一些妖冶艳俗的妃子,分薄正宫的宠幸,最后把宫闱闹得乌烟瘴气。
“所以在这关键时候,一定会在太子妃的样貌上大做文章,越是端庄秀丽,越容易得到太后娘娘的欢心。”
沈禄这才听懂李孜省的话。
因为成化帝独宠万贵妃这个老女人,做得太过荒唐,周太后异常恼火,即便成化帝是个孝子,但其半辈子都没有就其宠信万贵妃之事跟母亲达成和解。
虽然成化帝独宠万贵妃并不单纯是因为其姿色,但跟前后两任皇后容貌不突出、在后宫的竞争力不强也有一定关系。
皇后想要固宠,且能守住自己的地位,就需要有出众的美貌作为依托,能够成功吸引住皇帝的目光,小夫妻俩琴瑟和鸣,自然不容易为外物所扰。
反之,若依赖那所谓的母仪天下的风范,让人敬而远之,恐怕只会起到反效果。
故此周太后此番给太子选妃,一定会非常注重身材相貌等外显的东西,而不单纯是找个贤良淑德的人塞在孙子跟前当摆设。
想明白这一切,沈禄顿时心情开阔,大概觉得,这次东宫选妃之事自家侄女已是十拿九稳。
“汝学,别回去了,中午留下来吃顿饭,有些事想与你商议下……以后若来瞻真做了东宫姻亲,我与他走动多有不便,但你就不一样了,或要成为我跟他之间的联络人,地位会随之凸显……”
李孜省开始考虑将来的事情,俨然已把张峦当成未来太子妃的父亲看待,而沈禄也水涨船高,越发受到李孜省器重。
“多谢李侍郎看重。”
“欸,这么客气作甚?还不快去准备酒菜?”李孜省最后这句却是对庞顷说的。
“已经在准备了。”
庞顷道,“道爷,明天就是正旦节,祭祀过后朝官就会休沐,在这之前,还有点事,可能需要您留心一下。”
说着,庞顷用怀疑的眼神打量沈禄。
大概意思是,你留沈禄吃饭我不反对,但现在有重要的朝事要跟你说,你看是不是先让他回避一下?
沈禄也很好奇。李孜省作为通政使,在家里处理朝事也就罢了,怎么连你这个幕宾好像都深度绑定了?
庞顷无官无品,竟然也有资格过问朝事?
李孜省挥挥手,道:“但说无妨,让汝学也旁听一下,为将来行事作个参考。”
庞顷这才恭敬地禀报:“有关年初吏部铨选之事,流程基本走完了,但还有些细节没有敲定,关乎不少官员的升迁和调动,也有跟咱们这边提前打过招呼的……”
李孜省笑着打趣:“这些人之前动用关系,来咱家里打点,送过厚礼,现在要我兑现承诺予以提拔……你就明说嘛,遮遮掩掩作甚?”
沈禄听了不由一阵汗颜。
他早就知道李孜省在朝中权力很大,但也没想到把卖官鬻爵做得这么明目张胆,都直接让府上幕宾去跟那些人见面,甚至是收受巨额贿赂。
虽然沈禄也不觉得成化朝是什么吏治清明的朝代,但当亲耳听到这个,一时间还是很难适应。
庞顷道:“名册什么的都已列好,眼下……”
随即庞顷看了眼沈禄,笑道,“乃河间府的一些官员,这两年受到打压,前景堪忧,您看是否有必要另外布置一番?”
“河间府官员?”
李孜省沉吟起来。
庞顷笑道:“正是。自尚书陈钺致仕后,河间府官员这两年在朝前途渺茫,尤其是陈钺之弟陈栗,中了举人后一直在四方游走,想放官而不得。陈氏一门,又一向与河间府张氏一门交好。”
李孜省晒然一笑:“区区一个举人,不值一提……对了,他想放什么官缺?”
庞顷道:“似乎是想做个北方中县的知县。至不济放个州府的八九品闲差,只要能当官就好!”
李孜省问道:“人已来府上拜访过了吗?”
“未曾。”
庞顷道,“此人尚未有关系能连通到道爷您这儿……不过,据说陈钺另外一个胞弟陈麟,最近正在京师四处奔走,为河间府出身的进士和举人谋前程,希望在吏部铨选时能有个好去处。”
李孜省点了点头,随即瞥了眼沈禄,问道:“汝学,你怎么看?”
“这……若只因来瞻一人,便要拔擢河间府官员,斧凿的痕迹未免太重,或不该如此。”沈禄可不觉得,让李孜省去提拔什么河间府官员,对他有什么益处。
别说现在张峦的女儿还没嫁入东宫,就算真的成了太子妃,河间府的官员也不能因此而一步登天。
李孜省微微点头,道:“言之有理。全都拔擢了,也不合适,挑几个堪当大用的,在铨选时适当照顾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至于陈钺之弟,那就给安排个顺天府的知县,让他当当。”
“啊!?”
庞顷有些吃惊,问道:“京郊知县,这待遇会不会太好了点?”
“我连翰林院侍读学士都能调回京城,还差他一个知县?张来瞻在朝中背景还是太过薄弱了,以后怎么面对重重危机?多几个人帮忙,未尝不可。”
李孜省说到这儿又打量沈禄,“汝学,你认为呢?”
沈禄无奈道:“李侍郎高瞻远瞩,在下不敢妄议。”
李孜省笑道:“回头有机会,见见河间府的官员,看看其中是否有可用之才,陛下一直说任人唯贤,我觉得很对。
“若只是因为陈钺的罪,而令河间府官员失去晋升途径,分明就是党同伐异,我不清楚个中因由倒也罢了,既然知晓了那就必须出手纠正一下,这不是为了维护朝廷的清明吗?”
庞顷道:“道爷说得是,朝中那帮清流,最喜欢做一些心口不一之事,乡党之争一直都存在。道爷您以往只是不屑与他们一般见识罢了。”
李孜省点头:“朝中乱象,是该好好整顿一下了。这也算是气象更新,我就不信史官还能把白的说成黑的?
“我做这一切,全都是为了朝廷,苍天可鉴,日月可表,绝无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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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09.第109章 少爷命(第三更)
第109章 少爷命(第三更)
大年初一。
张家略显冷清,当天一大早,张峦就带着张延龄去沈禄府上拜年。
这次他来,还有把张峦府上的豪华马车连同车夫借回去使用的的意思,再有就是出城去看看徽商赠送的宅院。
“进到沈府,可要守规矩,不能乱了方寸,若是表现得好,回去时为父给你封个大红封,让你手头也有可以全凭自己心意调度的闲钱。”
张峦显得很大方,似乎是要分润给儿子一点好处,让儿子尽心尽力为自己办事。
张延龄笑着打趣:“爹,你可真大方。”
张峦沾沾自喜:“那是,为父几时对伱们吝啬过?以后咱们家光景只会越来越好,为父最不会亏待的就是你和你大哥,再就是读书这事儿……谁知道京师的人这么排外,连同那些各地来京挂靠的士子,一个二个也都是势利眼,全都瞧不起咱,暂时找不到合适的老师。”
“呵呵。”
张延龄笑了笑,没有接茬。
随后父子俩进到沈禄府中。
沈禄考虑周全,给父子二人准备了一些礼物,也有给张延龄的压岁钱,数额还不小,一片金叶子,足足值五两银子,俨然把张延龄当成自家儿女对待。
“来瞻,最近你家正宅那边,可有找过你?”
拜年等寒暄客套的话结束,沈禄不由拉着张峦坐下,仔细问询。
张峦道:“汝学,你又不是不知道,离开兴济前,主屋头那位非要把小女嫁给什么锦衣卫指挥,我没同意,他几次三番上门来闹,我躲他都不及,到京后又怎会与之往来?你为何问及这个?他来找你麻烦了?”
此时的张峦倒也不担心。
女儿都已经报名参选太子妃,且成功进入第二轮复选了,就算张殷找过来,这选妃之事也不可能说中止就中止。
沈禄叹道:“你们河间府的官员,最近一直在京师为年初吏部铨选之事到处奔走,你可知晓?”
“这个……”
张峦迷茫地道,“我如今还没有官身,事情与我关联不大,并不清楚状况。”
沈禄道:“我不过是把当下的形势报与你知晓……李侍郎出于对你的欣赏,你们河间府那些举人出身的人,将来都有机会在朝堂立足,进士就更不用提了,这些人或对你将来的事业有所裨益,你可选择适时与他们会会面。”
“什么意思?”
张峦毕竟没当过官,虽然因为张家曾出过辽东巡抚,对官场的事有一定了解,但眼下河间府官员是怎样的境遇,他是不清楚的。
沈禄笑道:“河间府的官员,自从那位陈尚书致仕后,就一直不得重用。事不关己,李侍郎以前从未过问,正因为有了你,他才会对河间府的官员留心起来……既如此,为何不索性让那些人围着你转呢?”
“可我……小女毕竟还不是太子妃。”
张峦有些无奈。
我连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都不是,怎么可能让一群当官的围着我转?
沈禄道:“无论咱小侄女最后是否能选上,至少你以后注定是要当官的,我说的是国子监的职务,你的官途或比那些举人出身的还要顺利……
“别看你只是个国子监生,只要朝中有人,哪怕你连官身都没有,旁人照样对你唯命是从……
“仅仅凭借你跟李侍郎的良好关系,朝中哪个官员敢忽视你的存在?”
张峦好似明白了什么,笑道:“原来如此……以后他们有何需求,只管上门来找我,我再去寻李侍郎,从中穿针引线即可。”
“大概便是如此了。”
沈禄点头道,“你直接去找李侍郎也不合适,许多情况你不好把握,你来找我就行,我代为引荐。”
……
……
二人又说了一些有关借马车,以及下午礼部复选之事。随后张家父子俩,乘坐自沈禄处借来的华丽马车往城外走,车驾四平八稳,比起张家老少来京路上租买的两辆马车好太多了。
车夫在前边赶车,后面车厢里张峦一直称赞车辆行得很稳,不颠屁股。
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
刚出城不久,张峦就借着上茅厕的由头,让车夫停下来,父子俩解决完个人卫生后,张峦又拉着儿子,非要在道旁歇一歇。
“原来这京城的路,也不咋地。”
张峦摸了摸隐隐生疼的屁股,摇头不已。
张延龄笑问:“爹,你还怕颠簸?你先前那些话,是故意说给车夫听,让他回去转告给姑父的吗?”
张峦没好气地道:“嘿,你当我言不由衷呢?这马车就是比咱家的稳当。”
这还用得着你来说?
人家的马车一看就价值不菲,姑且不说车身减震经过特殊处理,光是金光闪闪的铜质车厢外壳就引人瞩目,加之装饰了金线锦缎和翡翠贝壳,显得珠光宝气,车轮更是镶满了丰富的铭文和人物画像,简直就是杰出的艺术品。
这哪里是坐车,分明是坐在钱堆上,感觉自然大不一样。
张延龄看着周围的光景,此时的京师尚未修造外城,在格局上会显得很逼仄,而城外没有城墙庇护的民舍全都显得破旧不堪,基本是单层建筑,二层小楼什么的在这年头只有在京城内临街地段才能见到。
当然,城外的马路确实比城里宽敞多了,毕竟土地的价格不一样嘛。
“儿啊,先前在你姑父府上,他说的话你听到了?就是有关河间府那些官员的选用和升迁问题……你不是说自己见多识广吗?你好好给为父参详一下,他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张峦问道。
张延龄反问:“姑父说什么了?”
张峦翻了个白眼,不满道:“亏为父还把你带在身边,就是想让你参详事情的,你当时不会注意力全放在人家府上的小丫头片子身上了吧?不过,沈府那几个十岁左右的小妮子,模样倒是挺俊俏的。”
张延龄侧过头白了老父亲一眼。
这下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金氏会对徽商送婢女这件事那么在意了,感情张峦是那种传统的老色痞,在没有约束的情况下,盯着自家丫鬟,想发生点儿什么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张延龄道:“爹,咱格局能不能大一点?”
“把你当大人,却未曾想还是个孩子。”张峦笑呵呵道,“不过一切都如你当初所规划的那般发展,不知不觉间,三个月过去,咱们家跟那时已大不相同。几个月前,就算为父掏空脑子去想,也想不到会有今天的风光。”
张延龄道:“先等爹你当上国丈再说吧。”
“又胡说八道……哪怕你姐姐真当了太子妃,为父也不是国丈,一切都要等……唉,算了,再说下去,那可真就大不敬了。”
父子俩没继续探讨本地官员铨叙的事情。
等重新上了马车,父子二人来到城外徽商送的外宅,却见是个不大的院子,周围全都是民舍,没等他们敲门,里面的人听到外面马车的动静,一名四十多岁看起来忠厚老实的仆人打开门,笑脸相迎:“见过老爷、二少爷。”
张峦从马车上跳下来,还未发话突然皱起了眉头,拉过儿子,凑到张延龄耳边小声道:“要不……这些人还是遣散了吧……养活这么多丁口,可得不少钱。”
张延龄瞥了老父亲一眼,好似在说,你才想到招仆婢容易,养他们难?
你真以为把卖身契给了你,你就能对他们呼来喝去,每个人都矜矜业业为你当牛做马创造价值?
这些仆婢可不是只会埋头干活、不知回报的劳动机器,没几个人真正能凭借己身之力在京师这寸土寸金的地方立足,全靠主家供养。
吃喝拉撒什么的,还不是要由你这个家主来负责?
以你现在的身家,要养活这么一大帮人,哪儿有那么容易!
要知目前你暂还无俸禄傍身,那就时时刻刻都处在坐吃山空的状态。
张延龄此时好像个小主人般,对那老仆吩咐道:“麻烦带我们进房去看看……不是说这宅子是送给我们的吗?把府上的人全都叫出来,咱先把规矩立好。”
“是,二少爷。”
老仆引父子二人跨进院门,随即转身去通知人。
张峦笑着打趣:“嘿,没看出来,你小子天生就是少爷的命,挺有派头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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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10.第110章 送选如送嫁(第四更求月票)
第110章 送选如送嫁(第四更求月票)
午时还没到,张玗便要踏上参选太子妃的征途。
家里人给她准备了一点简单的吃食,还有一套换洗衣服,从内到外都有。
尽管张峦一再强调,女儿在天黑之前就能回来,可金氏还是不放心,那感觉就跟送女儿出嫁差不多。
等张玗上马车时,金氏已在那儿抹起了眼泪。
从城外宅子回来的张峦安慰道:“这还只是复选,走个过场的事情,闹得好像跟送嫁一般,真以为朝廷是不讲理的地方?”
金氏抽泣着说道:“妾身听街里街坊讲过,皇家选妃,就跟送羊入虎口一样,等把人送进宫去,以后就天人永隔,莫说是送嫁,跟送殡也……”
“呸呸呸,妇道人家不会说话。我会找人帮忙盯着,再说还有李侍郎隐身幕后妥善安排,一点问题都不会有,尽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
张峦说着,还吩咐车夫几句,大概意思是把人完完整整送去,再好端端给我带回来。
大清早出门,奔波半天,脸上有了一丝倦意的张延龄上前好奇地问道:“爹,你不跟着一起去吗?”
“我去作甚?”
张峦诧异地问道。
张延龄有些无语,见识过后世高考送考场面的他,理所当然地道:“父亲在礼部门前守着啊……等姐姐出来的时候,马上就能见到自家人,心里想来会安稳许多。这会儿我们应该多照顾姐姐的想法。”
“我一介新入监的监生,需要去北雍师长和同窗那边多走动,先混个脸熟,毕竟年后就可能在国子监充任五经博士,那可是从八品的官职,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啥事都没有?”
张峦黑着脸道。
张玗眼巴巴地望着父亲,那感觉就跟……自己被舍弃了一般。
张鹤龄在旁边打着哈欠道:“老二,话说得那么漂亮,伱倒是去啊。”
“我去就我去。”
张延龄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梗着脖子道,“这样姐姐也好有个照应,至少做什么事都方便。”
“你……也罢,去吧。回来后,记得说说那边是什么光景,为父就不送你们了。一路走好。”
张峦似乎急着要去见国子监的老师和同窗,一边挥手催促,一边不耐烦地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
……
于是乎,张延龄跟沈禄派来的车夫一起,陪同张玗去完成第二轮东宫选妃,也就是复选。
“张少爷,您可真像个有担当的大官人,说话办事都很靠谱。”
去的路上,张延龄就坐在车夫旁,车夫似乎很欣赏他,连连出声夸赞。
张延龄耸耸肩道:“自家姐姐,我不去送,谁去?只是家父近来琐事缠身,一时半会儿抽不出时间来,不然的话,家父肯定会去的。”
车夫笑呵呵的不再言语,显然对张延龄强行为自家老爹辩解的话颇不以为然。
而车厢里的张玗,不时掀开帘子往四周看,作为长久养在深闺中的少女,她平常很少有出门的机会,一来对京师街景感到好奇,二来则是心情忐忑,有种去了就回不来的担忧。
“还有多久能到?”
张玗随口问了一句。
张延龄看了眼车夫,又估算了一下目前马车所在位置,有些迟疑地问道:“应该……快了吧?”
“是啊,张少爷,过了前面的街口就是礼部衙门,话说那里可是东江米巷第一户,地方大得很……不过听说这次应选并不在衙门,而是衙门斜对面的一处院落,距离正阳门很近。”车夫介绍他了解的情形。
张延龄回头对张玗道:“老姐,要是你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随时跟我说,我会妥善帮你安排。”
张玗白了弟弟一眼,娇声问道:“我很老吗?叫我老姐?”
张延龄笑道:“要是姐姐成了太子妃,那不就身价倍增?这世道又以老为尊,叫声老姐不过分吧?
“再则,你是我姐,总归年纪比我大,叫声老姐实至名归!”“就你嘴贫。”
张玗跟弟弟斗嘴时格外认真,大概是觉得以后没机会了,珍惜当下每一次跟家人相处的机会。
……
……
等马车进入东江米巷,便见到不少车驾。
有好的,也有相对一般的,但无论家境如何,都会雇请马车把人送来。
张玗本来不时往外看,等见到周围的行人逐渐多起来,也就不再掀开车帘,等马车停在东江米巷礼部衙门外,此时众多车驾几乎已将道路给堵死了。
张延龄扶张玗下了马车,就见有不少人往街对面一栋大门紧闭的院子行进,门前已经自动地排成了几列。
“人不少哩。”
张玗看了看四周,顿时心里又没底了。
张延龄环视一圈,笑着调侃:“很多人戴着斗笠蒙着面,这是舍不得让人瞧么?”
张玗白了弟弟一眼,“你是专门来看人家姑娘的?这些人中间,说不定就有未来的太子妃,岂是你想看就看的?”
“那姐姐要不要也来个面纱蒙面?”
张延龄嬉皮笑脸地问道。
“不用不用,我才不怕被人瞧呢。”
张玗显得很洒脱,直接回绝了弟弟的提议。
这边正打算先去礼部衙门问问情况,忽然看到远处一人往这边小跑过来,车夫连忙晃动手臂打招呼:“老爷,在这,在这……”
来人正是沈禄。
“姑父。”
张玗和张延龄均恭敬地向沈禄行礼。
沈禄看到张玗、张延龄姐弟俩,先是一愣,随即往四下看了看,好奇地问道:“你父亲呢?”
“他说今天要去拜会国子监的师长和同窗,暂且就不来了,还说今天只是走个过场,让我一人陪同姐姐前来足矣。”张延龄回禀。
沈禄苦笑道:“他倒是挺放心……本来我还打算介绍礼部的官员给他认识呢!”
张延龄摊摊手:“那没办法,家父说年后可能去北雍供职……或许是对日后北雍的同事和学生比较上心吧。”
沈禄再次将目光落到容月貌的张玗身上,满脸堆笑:“侄女你莫要担心,我已跟礼部的人打过招呼,今天无须进内堂细查,只做一些表象的征选,轻松就能过关。”
“姑父,您还是说清楚一点吧……我怕姐姐听不懂。”张延龄笑着道。
沈禄问:“那你明白吗?”
张延龄点点头:“我大概听懂了。”
沈禄笑呵呵道:“那就由你跟你姐姐解释……我这边还有事要办,钦天监距离礼部很近,以后令尊有时间可以到钦天监去看看。先这样吧,待会儿等门打开后,领个牌子,然后送你姐姐进去就行。”
“知道了。”
张延龄笑着应答,俨然是张玗的经纪人般,一切都那么的游刃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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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11.第111章 成长(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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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部衙门外。
等沈禄走远后,张玗蹙眉看向弟弟,问道:“延龄,你说你知道,那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张延龄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凑近姐姐耳边小声道:“姑父的意思是说,今天的复选,不用进房间去检查。就在人前走走路,彰显一下伱的仪容仪表,再就是展现形态举止,仅此而已。”
“啊?这些不都是应该的吗?”
张玗好奇地问道,“怎么以前还要进房检查?到底要检查些什么?”
张延龄耸耸肩:“那可就多了,包括有没有隐疾,再就是胎记等等,届时会有宫里的女官,也可能会有中官前来主持。”
张玗红着脸问道:“怎么还有这些羞人的检查?”
“姐,选太子妃,事关重大,选上之前咱啥都不是,他们也不会把你当成贵人看待。”
张延龄无奈地道,“这次已经一切从简了……要是正式起来,一次选拔就要用十天半个月,各种各样的检查层出不穷,你说一般女孩子能受得了?”
张玗吓得俏脸煞白,苦笑道:“难怪娘说,这对女孩子来讲,简直就跟闯鬼门关一般。”
“娘是怕复选后你被直接送进宫去,再也回不了家了,而不是说这检查有多过分,姐你别会错意了。”
张延龄继续道,“今天看起来人多,但因为参选的都是京城及周边地区人家的女孩,所以前来送行的人特别多,实际上我大致数了数,可能也就一二百之数吧。”
张玗抬头看了看大明门方向,问道:“那就是宫门所在吗?”
张延龄点头道:“是啊,一入宫门深似海,如果姐姐真选上,成了太子妃,再想出宫可就千难万难了。”
“其实在哪儿都差不多。”
张玗想到自己平时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尽管到京城后,出家门的次数稍微多了些,但也仅限于小范围内活动。
这时代的女人,从生下来开始,就被禁锢着脚步生活。
张延龄道:“那姐姐,我祝你今天选拔顺利……等你选拔完出来,我接你回家,娘一定给我们准备了好饭好菜。”
张玗摸了摸弟弟的小脑袋瓜,问道:“延龄,我就要去应选太子妃了,你能告诉我,跟我通信的那个人是谁吗?”
“姐姐非要知道?”
张延龄笑着问道,“还是说姐姐心里已经有那个人的身影了?”
张玗摇摇头,若有所思道:“这倒没有,只是突然觉得我跟他很像,他也是从小就被困在一个笼子里,怎么也挣脱不出来……很可能以后我也要进一个笼子,想想就觉得悲哀。”
张延龄很想说,那你俩以后就在笼子里互相扶持得了。
张延龄笑着道:“老姐,我说实话吧,那个人就是太子。”
“哼,还骗我。不说算了。”
张玗轻轻哼一声,那宜嗔宜喜的小表情,让张延龄一怔。
果然有点女人味儿了!
难怪以后你把自家相公唬得一愣一愣的,就你这小脾气,还有那娇俏的模样,感情我未来那姐夫很吃这一套啊。
“姐,前面门开了。”
张延龄道,“你先在这里等等,我过去帮你领号牌。”
“不用了,我跟你一起过去。”
张玗面色坚毅,决然道,“以后的路,我要自己去面对,大概爹也觉得应该早些把我嫁出去吧。这次要是选不上,以后指不定会怎样呢,我也没想到,到头来终生幸福会寄予这一刻……”
说完,张玗迈步便往前走去。走到半道张延龄被人拦住了去路,而他挽着手的张玗则在领了号牌后被放行。
张延龄年龄小,身体灵活,经过仔细观察,他发现礼部官员发放的号牌以甲乙丙丁来划分。
张玗领到的号牌是甲戌,需要跟甲字号牌的人站在一起,然后列队往洞开的院门里走。
各家前来送选之人,基本都被礼部衙门的差役拦下,不允许靠近院子。
锦衣卫则在外围维持秩序,也有身着官服的人在应选者进入院门后,随之一起入内。
此外就是一些负责后勤工作的杂役……
可惜的事,由始至终沈禄都没有出现在这群有着特权的人的行列中。
等人全部放进去后,大门重新关上。
门口的人没了值得关注的目标,开始喧哗起来,三五成群凑一块儿寒暄。
这次应选者并不是来自天南海北,基本都是顺天府乃至北直隶人氏,所以根本就不用担心因乡音不同无法交流的问题,可以畅所欲言。
简单交谈下来就暴露了各人的目的,有的人家想攀龙附凤,有的人家则纯粹是被地方官府强逼着来应选,不得已而为之。
一群人在那儿闹哄哄,谈论不休,张延龄则回到马车车驾上坐下,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等复选最终完成。
……
……
与此同时,皇宫内苑。
当天宫里有赐宴,但朱见深并没有亲自前去,他更关心万贵妃的病情,因为年后第一天,万贵妃的情况可说急转直下,一度晕厥过去,在太医用药后才渐渐好转过来,但人仍旧虚弱不堪。
本来万贵妃生病,在朝中还属于隐秘,可经过今天这一番折腾,宫中有关万贵妃的病情再也无法隐瞒下去,太医院当天进行了一番会诊,一群全大明顶尖的大夫围坐一圈,商议治病方案,结果两个多时辰下来也没有拿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乾清宫内。
朱见深一脸忧色,望着面前堆成小山一样的案牍,问侍立一旁的覃昌:“他们还没信儿吗?”
覃昌恭敬地道:“回陛下的话,先前已让人去问过,太医院的人说,万娘娘的病不容乐观,为今之计或只有静养一途。”
“治病就治病,为什么非要说静养?朝廷钱养那么多太医有什么用?”朱见深很生气,“好端端一个人,哪怕真有病,难道不该放手去治吗?静养是什么鬼?”
覃昌一脸为难之色:“回陛下,奴婢对于娘娘的病情不太了解,但据太医院的人说,涉及到肝病,最重要的就是养,有的人稍有不慎,但凡劳累了,就容易反复,且发病也不意味着什么,只要运气好,也能逢凶化吉,而用药……效果并不显著。”
“老生常谈,难道就没有新辞了吗?”
朱见深怒气冲冲。
覃昌低着头,不敢应声。
“把李卿家叫来。”
朱见深思忖半天,大概也觉得,自己不通医术,很多事既然不能用常理来揣度,那还是直接了当,把号称能通天地鬼神的李孜省给叫来参议一番。
“是。”
覃昌应声后,急忙退出殿外。
(本章完)
112.第112章 大病(求订阅)
第112章 大病(求订阅)
初一这天李孜省可是很忙的。
朝中没有什么事,但家里却宾客盈门。
宫中赐宴结束,李孜省回到府上,那些中下级官员他不会主动去接见,就算是阁老、尚书级别的显贵来访,每一个见上一面闲谈几句,他都应付不过来。
就在李孜省跟首辅万安探讨些所谓的房帏养生内容时,这头宫里来人传话,说让他赶紧进宫见驾。
李孜省只能收拾心情,匆匆送别万安就入宫去了。
到了乾清宫门口,覃昌亲自出来迎接。
覃昌在前引路,带着李孜省到了殿内朱见深的案桌前。
“陛下。”
李孜省恭敬行礼。
朱见深望着李孜省,目光热切:“李卿,万侍的病,今天很不好……你先前推算过,说她命中注定有此一劫,现在你可要好好算算,她到底是犯了什么邪煞?可有化解之法?”
求医不成,就只能求助于鬼神了!
李孜省为难道:“陛下,治病救人之事,下臣并不精通,此等事不应该由太医院的人负责吗?”
朱见深颇为无奈:“若是太医院的人有良策,朕还用得着找你相问吗?他们只会说等一等,看一看,从万侍生病第一天起就说要静养,可养了半个月了,这病况一日不如一日,要再这么等下去,只怕连命都等没了。”
“这……”
李孜省神色犹豫,似乎难以启齿。
覃昌在旁上眼药:“李师,您有话尽管直说,陛下对娘娘的病,非常关切。”
李孜省叹道:“要说那些太医其实并没有说错,自古以来,涉及到肝脾之病,唯独只有静养这一途,要是养好了,后面就一马平川,若是养不好,恐怕只能……”
覃昌惊讶地问道:“李师,您这是不想管了吗?”
“别这么说。”
朱见深痛苦地一挥手,“朕对此是很关切,但也不能因朕的关心而乱掉方寸,李卿伱预测到什么就说什么,这到底是天意,还是说……你尽管直言。”
李孜省暗自揣度,这病果然没法治。
张来瞻当时看过病案,马上就选择撂挑子,不参与其中,让他不进太医院他也就乖乖就范,以他那么能耐且爱显摆的一个人,岂会看不懂这背后的关节?
谁说张来瞻只会趋炎附势?
这老小子鬼精鬼精的!
豁上连官都不当,也不来给万贵妃治病,足见这病有多凶险!
李孜省谨慎地道:“陛下,臣对于此并无良策,且并未看出其中有何天意……请陛下恕罪。”
本来朱见深对李孜省还抱有极大的期冀,听到这儿,不由痛苦地闭上眼,慨叹道:“看来万侍是命中注定该有此一劫……唉,希望她能逢凶化吉吧!”
言语之间,皇帝对李孜省并无任何苛责,似乎李孜省说什么就是什么。
此时的覃昌神色却有些古怪,他望向李孜省的目光,带着些许不解。
在他看来,这会儿正是李孜省恃宠而骄的好时机,随便在皇帝面前装神弄鬼一番,若万贵妃的病真治好了,就是他李孜省的功劳,而治不好也与其无关……
可偏偏李孜省就是不参与其中,好似连糊弄皇帝一下的兴致都欠奉,以覃昌对这个人的了解,觉得很不像是此人平日的做派。
一个媚上的佞臣,居然还学会装深沉了?
谁信啊?
但现实就是这么离谱!
朱见深道:“先前朕不想让万侍的病,影响到宫里宫外的人,但如今看来,这件事藏不住了,而且也没必要藏。
“既如此,朕打算除了继续以太医院的人参详万侍的病情外,还要去民间找寻能人异士来宫中商议对策……李卿以为如何?”
李孜省拱手道:“回陛下,以臣所见,若是连太医都治不好的病,找他人来怕也只是徒劳。”
“可是朕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啊!”
朱见深一脸气恼,“万侍与朕相濡以沫几十年,她不但是朕的枕边人,还是朕的良师益友,是朕的毕生知己,难道她有事,朕就这么干坐着等待?为什么非要是肝病,让朕束手无策,想做点什么都很难呢?”
李孜省宽慰道:“吉人自有天相。”朱见深看向一旁埋着头装鸵鸟的覃昌,重重地叹了口气,道:“这样吧,大伴你去民间,看看有什么名医,尤其是精通治疗肝病的,哪怕只是游方郎中,也不能怠慢,帮朕请回来。
“只要能帮到万侍,莫说是给个官当,就算是封他个万户侯也无不可!若是能找到这般人,朕会重重有赏。”
“是。”
覃昌应下的同时侧头看了看李孜省,有些发愁。
不过看到皇帝那心急如焚的样子,他似乎又感同身受,急于想替皇帝分忧。
……
……
皇帝吩咐覃昌亲自送李孜省出宫,同时覃昌还要去民间寻觅神医为万贵妃治病。
李孜省跟在覃昌身后,论官职和在朝中的影响力,虽然名义上覃昌这个内相远在李孜省之上,但覃昌自己心里却明白,皇帝对李孜省的信任是方方面面的,就算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也要靠边站。
“李先生,先前在陛下面前,您为何不对万娘娘病情多做一些解释?哪怕只是让陛下安心,也是好的啊?”
覃昌秉承的原则,是尽量把话摊开来说,以便让别人觉得他是个人畜无害的老好人,才不会被人疏离。
李孜省摇头道:“请恕李某无能为力。正所谓隔行如隔山,就算在下精通道法,在治病救人上也不敢强行出头。宫里那么多太医,治病之事自然由他们来负责,让我出谋献策,实在是太过难为人了。”
“呵呵。”
覃昌眼睛眨了眨,突然道,“咱家听说,有个姓张的监生,自河间府来,治病救人的本事了得,有起死回生的手段。”
“是吗?”
李孜省淡淡一笑,并没有就此展开话题的意思。
覃昌却没打算放过,继续说道:“咱家还听说,此人与李先生走得很近,最近你经常与之会面。”
李孜省听到这儿,脸色立变。
此时他刻意挪开的视线中甚至带上了些许恨意,大概是在说,你居然敢去调查我?谁给你的胆子?
覃昌赶忙为自己解释:“李先生放宽心,这人咱家其实很早就认识,当初知晓他在河间府替人种药防治痘疮,咱家就派人去迎他进京,这次万娘娘生病,咱家也暗中叫人去问过他治病方略,他一眼就看出是肝脾之病,却说并无良策。”
李孜省心中一动,面露惊讶地问道:“公公找人问过他?”
“嗯。”
覃昌点头道,“不过咱家从来没说生病的人是谁,去见他的人,自身也不了解情况,故不会泄底……想来那张监生只当是一般人带病案前去求诊,不会放在心上。”
李孜省吸了口凉气,道:“说起来,我也曾问过他,也是拿病案给他看,他的回答同样是无能为力。”
“哦?那说起来,事情还真凑巧了。”覃昌若有所悟道。
李孜省侧目打量覃昌,问道:“如今陛下对万娘娘的病极其重视,不知覃公公打算如何做?还要去找那个人问诊吗?”
覃昌一怔,他似在琢磨,李孜省为什么要这么问。
不过随即他好似明白了什么,摇摇头道:“都问过一次了,再去问,还有意义吗?且那人,似无意牵扯进宫闱内事中,我等实不该多番打扰。”
“嗯。”
李孜省欣慰地点了点头,“其实在下也认为应当如此。”
覃昌一听,你李孜省这是在替那人说话,让他避过灾祸?
你还敢说你俩没有深厚的关系?
谁信呐!
李孜省又道:“若是覃公公实在找不到合适人选的话,在下倒是可以通过关系,帮覃公公物色几个人选,再或是想一些用药之外的法子。”
覃昌连忙道:“还是要把希望寄托于上天吗?既然连李先生都束手无策,还是不劳烦您了,咱家自行去找吧。倒是……如今万娘娘的病情加重,东宫选妃之事也该适时加快进程,若是赶在这几天内完成,或许冲冲喜就什么事都没了。”
“是啊。”
李孜省点了点头,附和地道,“此事不正在快速推进中么?今天已是复选了,明后天太后就能见到人,最快初四太子便可指定太子妃人选……同日大婚,以达成冲喜的目的,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覃昌一听吓着了,连忙问道:“真来得及吗?三书六礼……这一步步快速推进下来,也需要不少日子吧。”
李孜省慨叹:“事急从权嘛……若真有需要,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娘娘的病最着紧,相信太子乃孝子,能理解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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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第113章 算计(求订阅)
第113章 算计(求订阅)
礼部衙门主持的东宫选妃复选,于下午申酉之交临近尾声。
相继有应选者被淘汰。
当门口等待的人见到自家女娃从院子里边出来,有失望落寞的,也有庆幸不已的……毕竟大多数人家并不希望自家孩子去应选什么太子妃,对很多人来说,这并不是多光彩的一件事……
当然不是说这些人家不想攀龙附凤,只是这时代门阀和市井小民间的隔阂很深,更遑论皇室与平民间存在着的巨大鸿沟了。
多数市井人家对于嫁入皇室带着深深的忧虑,这也是儒家文化中庸守旧在现实中的俱现……
只要生活过得去,一切最好都不要轻易尝试去改变,不需要变法图强,也不需要什么技术革新,竭力避免让自己的生活增加不稳定因素,唯一所求便是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安安稳稳过小日子。
可惜的是,每一次时代带来的冲击都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大势所趋之下,人类的坚持太过渺小可笑。
到日落时分,礼部衙门前的这条大街基本已空无一人。
连张延龄和张玗都乘坐马车回家了。
而复选的结果,迅速由礼部官员做了归纳整理,御用监太监陈贵拿着详细的名册,前去清宁宫拜见周太后。
天还没完全黑下来,有关东宫太子妃复选结果,已完完整整地落到了周太后手上。
“……老祖宗,这次复选最后留下了四十多人,明日就要送入宫来,先要通过宫中管事对于仪容和体态等方面的检查,可能要等到后天或是大后天,也就是初三或初四,人才会送到您面前。”
陈贵在旁介绍情况。
周太后拿着名单看了半晌,皱眉不已:“怎么才四十多人?这要是换作早年给当今皇帝选妃时,已是做最后遴选的人数了……这次怎么才刚入宫,就这么点人?今天到底有多少人前来应选?”
陈贵道:“听说今日进入复选环节的也就一百人出头吧。”
周太后气恼道:“那一共有多少人应选?”
“可能……也就二百多人,总之不到三百人。”陈贵道,“不过大多数人家并不符合东宫太子妃选拔的标准,所以刚开始就被刷下去半数以上……今日到礼部应选之人,已经过层层筛选。”
“哼。”
周太后冷哼道,“当初先皇在时,因为北方各地应选太子妃的适龄女子才一两千人,还为此大动肝火,甚至下旨让各地官府务必将符合条件者全都送到京师来。这次倒好,初选也不过就二三百人,这是彻底不把皇家的颜面放在眼里了吗?”
陈贵只能低下头。
这质问太过尖锐,不是他陈贵能解决的。
周太后嘟囔道:“也就是说,能瞧见模样的也就一百多人,最后选四十多人到宫里,两三人个人选一个……水平能好到哪儿去?剩下的人呢?”
陈贵道:“都发还原籍了。”
“为什么不一并送到宫里来?既然参选了,那就应该送入宫中,或许将来她们就有机会得慕天颜,或为太子所喜呢?”
周太后是那种喜欢斤斤计较的女人。
她不想凭白错过这么多“资源”。
陈贵无奈道:“老祖宗,您也说了,这次应选的人太少,其中出身不错的,也难免会有歪瓜裂枣。
“这要是换作二十多年前陛下选妃时,那时候随便留下的都颇具姿色,甚至可以当娘娘。”
周太后叹道:“唉,两三人中间就要选一个出来,剩下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囫囵的瓜枣,太让人头疼了!”
陈贵宽慰道:“听说其中,还是有出身良好且姿容样貌都格外出众的女娃,想来老祖宗不会失望。”
“你去了?”
周太后嗤笑着问道。
“奴婢未亲自前去。”
陈贵据实以陈。
“那你说得就跟亲眼见过一样?”
周太后没好气地白了陈贵一眼,随即又拿起名单仔细端详一番,若有所思道,“哀家依稀还记得李孜省所说……他中意的姑娘是哪个?”
陈贵谨慎地回答:“太后娘娘,奴婢一向不太关心这种事。”周太后黑着脸喝斥:“乃哀家让你去了解情况的……别动那隔岸观火的歪心思,问伱事你只需如实回答便可。”
陈贵这才不情愿地近前,指了指名单上一人:“就是此女。”
“兴济,张氏……年岁倒是挺好,只是为何不见更详细的内容?她样貌如何,连大致的形容都没有吗?还有家世这一块,怎么写得也这么含糊?”
周太后开始了点评,然后抛出一系列问题。
陈贵道:“今日来应选之人,出身和背景良莠不齐,但大多乃富足人家所出,记录不周可能就是……来不及细查吧。”
周太后听完又翻了个白眼:“听说过赶鸭子上架的,没听说赶儿子纳妃的……哼,今天安喜宫那边挺闹腾,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陈贵急忙道:“乃是万贵人,她……今日病情突然加重了。”
“哦?太医院的人也束手无策吗?”
周太后听到这儿,心情一阵舒畅,不由多问了两句。
陈贵道:“太医院的人的确是拿不出行之有效的抢救方案,能做的都做了,就是不见起色。
“先前陛下还召见了通政使司那位有着神鬼莫测之能的李银台,问及有关用药之事。”
“嘿,你消息倒是挺灵通的,谁告诉你这些的?”
周太后有些好奇。
“奴婢也不是闲得慌跑去乱打听,而是为了跟老祖宗您汇报情况时言之有物,乃覃昌覃公公身边的小黄门透露的信儿,还说覃公公为万贵人在民间选拔名医参与诊治,今日出宫后就没有回来。”
陈贵将他了解到的情况一股脑儿倒出。
周太后道:“有病让太医院的太医治,那才是正途,去外面瞎找什么?皇家的事,还要让市井小民看笑话不成?”
看似在斥骂,但说到后面,周太后嘴角和眼角都翘了起来,那感觉就好似在说……哀家喜欢这结果。
“知道李孜省当着皇帝的面,说过什么吗?”周太后再问。
“奴婢不知。”
陈贵越发谨慎了,“不过奴婢听说,那位李大人似对此事无动于衷,并没有施加援手。连民间选良医这回事,李大人都没有插手。”
“没想到,李孜省倒是个重承诺之人,他应该是知道哀家的态度,所以没有故意逆哀家之意行事……他能在皇帝面前保持这种谦恭的态度,实属不易,此人虽是道士出身,但还是挺讲原则的。”
周太后莫名对李孜省又多了几分欣赏。
说到这儿,周太后突然露出一副慵懒的姿态:“选妃之事,皇帝已经答应,由哀家进行遴选,除了太子最后从三人中挑选一个当他的正妃,剩下的流程几时完成,就要看哀家的心情了。”
陈贵道:“老祖宗的意思是……”
周太后道:“这寒冬腊月,刚转了年,外面又那么冷,哀家偶感小恙,选妃之事,先等哀家病好些再说吧。初十以后便可。”
“娘娘,怕是……不妥。”
陈贵期期艾艾地道,“陛下那边……着实催得紧。”
“不就是急着办婚事冲喜吗,谁不知他是为了什么?哼,为了个老女人,甚至连儿子未来的幸福都不顾了?”
周太后怒气冲冲地道,“他要是不信哀家病了,让他自己来清宁宫。”
“可是陛下今日才刚……”
“哪儿来那么多闲言碎语?让你通传什么你就通传什么,不要自作主张。皇帝若不满意,让他另选人出来帮忙挑选儿媳……除非他眼里没有哀家这个娘!”
陈贵到这里算是听出来了。
只要能让万贵妃早点嗝屁,这位老太太是无所不用其极。
先是装出很关心孙子的样子,把选拔太子妃的权力揽到自己手中,再选择装病……让选妃之事拖延下去,然后以此让皇帝为万贵妃办场婚礼冲喜的愿望落空……陈贵很想说,老祖宗,还是您狠呐,放眼大明也只有您才能治住当今这位“痴情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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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14.第114章 强力对手(求月票)
第114章 强力对手(求月票)
邓常恩府上,一场有关东宫太子选妃的内部商议也在进行中。
上林苑监丞艾愈亲自给邓常恩带过来两箱银子,箱子虽不大,却显得很沉,邓常恩看过后却还显得有些不满意。
“邓大人,这是晋商孝敬给您的三千两银子,主要是汾阳柴家送给您的,希望这次遴选太子妃之事,您能帮忙疏通一下,柴家很希望他们的家族能出个太子妃。”
艾愈笑说完,把一份礼单交给了邓常恩。
邓常恩随意瞥了一眼,就把礼单放到手旁的案头上,道:“旁的事都好说,怎么连东宫选妃,晋商也想浑水摸鱼?”
艾愈道:“大人或有不知,旁人对太子选妃多漠不关心,尤其是那些朝臣,更是连私下商议的都没几个。
“但对于大明在京各路商贾而言,这可是一等一的大事,不但是晋商,就连徽商和闽浙等地商贾也都非常在意。”
“哼哼。”
邓常恩冷笑不已,“也是,太子乃储君,太子妃很可能就是以后的皇后,只要中选的话,足以让一户人家一步登天。谁都想做那凭空得富贵的美梦,跟太子结亲,好处多多,说不得以后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艾愈笑着调侃:“唯独要银子很难!”
“那可说不定,自古权钱不分家,有贵人在朝中相助,家里边做生意自然也会事半功倍,钱财还不得滚滚来?
“这个柴家,算盘倒是打得挺精的,但他们有资格应选吗?不会第一步在出身上就被卡住吧?”
邓常恩问道。
“不会,已有人照会过了,这次应选的人很少,资格筛选没那么严,且柴家子弟中有不少读书人,而此女的兄长正好是个秀才,也算是有功名在身,另外应选女娃的这一房并不牵扯进柴氏的生意,影响不大。”
艾愈热心地给邓常恩解释。
邓常恩调侃道:“你是收了银子吧?这么不遗余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家女儿要出来应选呢!”
“大人言笑了。”
“银子留下来,但告诉柴家人,意思我明白了,招呼会打,但能不能选上,一切都要看天意,这种事也不能由我一人做主……
“要是应选的丫头真的具备太子妃的潜质,选上的机会就会大增。大概就这么说吧,剩下的话,你自己推敲一番,说得含糊其辞便可。”
邓常恩可不像李孜省那么有“格局”,送进嘴里的肥肉,他是绝对不会吐出去的,先把失败的托辞说好,到时候就算不成也不要来找我的麻烦。
各安天命吧!
……
……
张家,新宅。
本来院子还在修缮中,但张峦已经忍不住想要早早搬进去,反正装修也不影响入住,这时代可没有后世乱七八糟的化学原料带来的甲醛污染,尤其这宅子还是人家送给李孜省的,费了不少心思,虽然平时缺少打理,可院子整体保持得还算不错。
以张延龄估计,便宜老爹是怕回头张玗选不上太子妃,李孜省对他失去信任,会想方设法把宅子弄回去。
不一定当面讨要,但凡是沈禄过府来暗示几句,他就不得不乖乖地把到手的宅子交还回去。
读书人不但要脸面,且蔫坏,思忖事情似乎都永远比别人快几步。
正所谓“不腹黑,不丈夫”嘛。
既然如此,还不如早日搬进去享受,万一李孜省嫌弃有人住过了、弃之如敝履呢?
“看看咱们家的大宅,这不风光吗?想我张子瞻半生操劳,终于临老了,还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住上这样的大宅子,等以后他二伯到京师,我带他进来看看,他绝对是瞠目结舌,连话都说不出!”
张峦脸上全都是骄傲之色,连走路都用的是螃蟹步,嚣张至极,一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架势。
外人没事可不会听他吹牛逼,但家里人就不一样了,就算不想听也要听。这一吹起来,就没个完。
张峦身后,张鹤龄扛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副苦瓜脸,委屈的目光瞅向旁边只是背了个小包袱的张延龄,一脸不爽地道:“爹,为啥老二他不用搬东西,而我却要搬这么多?”
张峦侧目打量过去,现在越看大儿子越觉得扎眼,怒斥道:“伱要是有你弟弟一半的本事,为父也不至于……”
发现接下来想说的话对一个半大小子而言还是太过难听,张峦旋即又改口:“你已是少年,而你弟弟却还是个孩子,怎么,作为老大干点活就不乐意了?谁让你一下搬这么多?多走几次不行吗?”
嘴上教训儿子,张峦却丝毫不觉得自己连点东西都不拿有什么不妥。
张峦在偷懒这件事上还是非常在行的,他会以自己是读书人为借口远远避开一切,总归就是什么活都不干。
一家人把东西先搬到正院大堂,张鹤龄找了根凳子一屁股坐下,开始嚷嚷着要水喝,但因为当天搬家很是匆忙,又是大过年的,哪里来的热水?金氏也不惯着大儿子,直说要喝水自个儿烧去,随后张鹤龄就没动静了。
“天马上就要黑了,也不用请灶了,随便弄弄,对付着吃点就行,毕竟明天吾女还要去应选太子妃呢。”
张峦端坐中间的太师椅上,脸上带着些许得意之色,目光落在复选结束,准备进入“宫选”环节的宝贝女儿身上。
金氏走进房来,把手里的东西一放,问道:“老爷,既然咱都搬进来了,是不是让下人也干点活?今天怎么没见他们人影?”
张峦道:“都在后院帮忙收拾……咱一家老小拖家带口搬东西,你以为很雅观?我特地让他们先不要出来打扰……
“咱要见下人,必须得穿戴整齐,风风光光的,要有个老爷、夫人、少爷、小姐的体面,你们赶紧收拾收拾。”
张鹤龄一听,瞬间从坐着的凳子上蹦起来,嚷嚷道:“我以后就是大少爷了?是不是手头随时有人可供使唤?那感情好……”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张峦骂骂咧咧,“等你姐姐当上了太子妃,咱家会比现在风光十倍、百倍,到时真就是衣食无忧,奴仆成群,逍遥快活了。”
“哈哈哈……”
张鹤龄本来还在那儿叫屈,听到这里,整个人已经乐开。
就在此时,一个中年男仆出现在正堂门前,一脸憨厚地问道:“老爷,茶点什么的是不是该送过来了?”
仆人的到来,破坏了张峦的光辉形象,他有些不耐烦地质问:“老王,不是让你先别过来吗?”
这人就是家里被张峦委命为管事的王大力。
是不是大名,张延龄不知道,反正以前别人都称呼此人为大力,人如其名力气很大,胳膊粗壮,搬抬百十斤的东西不在话下,正因为如此,在便宜老爹张峦预定的“裁员计划”中,王大力被排到了最后,再加上张峦看王大力憨厚老实,就直接让其管理家中下人。
并不是因为此人天生就是当管事的料,而是张峦觉得,自己刚当上老爷,若是下面的管事太有经验,人又精明,那自己很可能会压不住,所以找个“傻”点的扶上高位比较容易控制。
王大力恭敬回道:“府上小的们知道今日老爷要入住大宅,都想表达一下心意,灶已经生好,菜也都买回来且备妥。”
“嘿,挺有眼力劲儿的。”
金氏听了这番话,对老王的初印象很不错。
张峦瞪了王大力一眼:“不用心干活,光想献媚的事,果然是……唉!不过既然后边已经开始做饭了,那就好好干,厨房那边需要帮忙不?小妮儿,让你娘过来,去厨房盯着,今天乃正旦,咱一家人吃点好的。”
张峦本着相信自己人的原则,管理后院这么大的事,当然是交给妾侍汤氏。
金氏听了也不着恼,笑呵呵的,本来她还对家里有丫鬟这件事抱有极大的不满,但现在有人伺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可以舒舒心心当几天阔太太,对她来说也是非常新奇且惬意的体验。
(本章完)
115.第115章 各有关系(第五更求支持)
第115章 各有关系(第五更求支持)
家里又开始忙碌起来。
各做各的。
汤氏带着女儿张怡去后院厨房忙碌,以后她有很大可能就是家中的大管家了;金氏则带着刚从后院叫来服务主家的一名丫鬟前去收拾房间。
张鹤龄则继续……搬东西。
而作为一家之主的张峦,则把女儿张玗和儿子张延龄叫到身边,问询有关当天下午去礼部衙门应选的情况。
张玗没觉得今天的经历有啥特殊之处,摇头道:“就是让进去的女孩子走上几步路,说说话,把自己来自何处,有没有读书,擅长什么说清楚。姑父怕我怯场,提前把要说的内容给写下来,让我多练习了几次。”
张峦急忙问道:“那你没有露怯吧?”
显然去应选的都是一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虽然基本都是破落户,但属于自视甚高的那种。
这些闺秀的通病就是少有与人接触,在这种公开场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很容易连话都说不利索。
张玗摇头道:“一切都还好。”
张延龄笑道:“爹,你觉得姐姐是会怯场的人吗?”
“说得也是,这丫头,鬼精鬼精的。”
张峦想了想,不由笑了起来,看来对女儿非常自信。
张玗则瞪了弟弟一眼,好似在说,你在爹面前瞎说什么?
爹也是,我怎么就鬼精了?
“爹,女儿出来的时候,见到二弟正在跟一个人说话,都顾不上迎接我……看他们好像说得很欢实。”
张玗趁机在老父亲面前告状。
张峦奇怪地问道:“说话?跟谁?伱在京城交到朋友了吗?说些什么?”
面对这一堆问题,张延龄笑答:“乃是个从山西来的姓柴的秀才,年岁不大,今年才十七岁,送妹妹前来应选,我跟他聊了几句,说了些……有的没的。”
“秀才?”
张峦听了有些不乐意,“人家有什么好跟你聊的?你纯粹就是没事找事……”
显然张峦自己就是个秀才,觉得拥有秀才功名非常了不起,于是乎在这件事上他义无反顾地站在了对方立场上。
张延龄道:“瞧爹说的,我跟他闲聊几句还不行吗?我就跟他说说京城的情况,我可没拿你的名头出来吓唬人……我只说自己来自河间府。他说这次他家里找了邓常恩相助,他妹妹选上的机会很大。”
“什么?”
张峦一听,才知道儿子这天可不是白聊的。
居然探听到如此重要的情报。
张延龄笑道:“父亲以为,只有咱们家会找关系吗?别的人家也一样。那姓柴的秀才,虽然家里条件不咋地,但据说大宅那边有人行商,还是山西地面上生意做得比较大的那种,且有行盐渠道。人家这回可是使了大把银子的,势在必得。”
张玗好奇地问道:“山西之地有做大生意的吗?”
“姐姐这个大字说得好!”
张延龄夸赞一句,接着道:“晋商嘛,跟徽州商贾差不多,这两家也是当下大明商场上竞争最为激烈的两大派系,如今天下间最好做的买卖就是行盐,而这两家目前留在京师的人,也多跟行盐生意有关。”
“是吗?”
张峦好奇地问道,“那你可有问清楚,他们了多少银子?还有……邓常恩……帮到他们什么了?”
张延龄道:“这个就没法细问了……嘿,那柴秀才就是不知道咱的背景,不然说出来准吓死他!”
“咳咳!”
张峦本以为儿子会说出什么高深见解,听到这话,顿时被自己的口水呛得直咳嗽。不过再想想儿子的话,似乎又蛮有道理。
邓常恩固然很牛逼,但再厉害能有李孜省强?
“爹,姐姐,我觉得在这件事上,我们不用太过担心……你们想啊,这次太子选妃,陛下钦定李侍郎负责,而李侍郎又全心全意帮咱家,那晋商不过是巴结上了邓常恩,而邓常恩却跟李侍郎不对付,能不能帮到他们还两说,更甚者恐怕会适得其反……所以咱们基本上没问题。”
张延龄笑着出言宽慰。
张峦还是很担忧,想了想问道:“那……他妹妹你见过了吗?姿色、妆容和行为举止如何?可算得体?”
显然张峦比较有危机意识,在他看来,就算自己女儿机会很大,但也要看对方是什么角色。
如果对方推出来应选的女子,是个歪瓜裂枣,那自然没什么好担忧的。
但要是对方也是个美人胚子,貌比西施还兼知书达理,那结果就不好说了,毕竟李孜省最多能帮到“选三”环节,最后是否能成为太子妃,还要看太子和太后的选择,万一人家就是看中柴家女儿那一款呢?
张延龄摇摇头道:“没见到,出来的时候对方用纱巾挡着脸,不过走路姿势倒是风姿绰约,宛若弱柳扶风,挺赏心悦目的……
“而这位柴秀才,虽是兄长,但有什么事……好像他并不能做主,就算是背靠大树,但毕竟是旁支所出,人微言轻。他妹妹一出来,就被人强行塞进马车里,那马车很华丽,不比我们接姐姐的差,很快就消失无踪了。”
“那倒是挺稀奇。”
张峦这会儿已经开始犯起了嘀咕。
张玗也有些紧张:“那我选妃之事……”
张延龄安慰道:“我都说那柴家分明是拜错了庙门,姐姐完全不用担心……再则,就算选不上,家里也不会让姐姐嫁不出去的,是吧,爹?”
……
……
大年初二。
辰时才刚过,沈禄已在李孜省府上等候多时了。
当天来李府拜访的人仍旧络绎不绝,但都按照不同的官秩品阶,分别请到不同的院子,专门准备了酒水和茶点,好生招待。
而能见到李孜省本人的却寥寥无几,除非登门的是当朝一二品大员……当然像阁老、尚书这样的大佬昨日已来拜访过了,今天都各自留在家中等候别人前来拜见,根本就不会再登李府门。
只有沈禄,被请到后堂等候,今天也只有他确定能见到李孜省本人。
约莫盏茶工夫,庞顷出来接待沈禄。
“沈经历,来得够早啊。”
庞顷笑着打招呼。
沈禄急忙施礼:“打扰了,这不有东宫选妃之事过来跟李侍郎说说么。”
“呵呵。”
庞顷笑道,“其实大多数事情李侍郎都是知晓的,但该见还是要见……走,道爷已经起床了,咱这就过去见。”
沈禄心下一怔。
这都什么时间了?
眼见快日上三竿了,李孜省才刚睡醒?
看来昨夜李侍郎睡得够晚的,也不知捣腾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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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16.第116章 打压
第116章 打压
沈禄在庞顷引领下,来到了李孜省书房,却见这位皇帝跟前的大红人正在那儿“数银子”。
对着礼单数!
沈禄知道,光是这一次新年,李孜省家里收到的礼物,就可以堆成小山。
沈禄有时候难免会想,我那内兄看似只是帮李侍郎换取一点名声,却震慑了所有政敌和竞争对手,换来群臣更大规模的追捧,算是间接为李侍郎赚回了金山银山,给来瞻一座宅院,亏的或许还是来瞻呢。
“道爷,沈大人来了。”
庞顷一脸老狐狸般的狡猾笑容,半眯着眼睛道:“他有东宫纳喜之事要跟道爷汇报。”
李孜省抬头瞄了沈禄一眼,不以为意地问道:“不是一切都交待妥当了吗?方方面面的关系也都打点到了……汝学可是还有何不放心的?”
沈禄一听,就知道李孜省对于礼部筹划并组织选妃之事,了如指掌。当然,这很好理解,要不然他让钦天监协同选妃的意义何在?
沈禄恭敬地道:“今日又增加了几个候选者,全都是一早才赶到京城的外地人,补选之后,又添进了宫选的名录中。”
“一切都在计划中!”
庞顷笑着道:“不都说了么,该知道的道爷都知晓了,不会出任何意外。”
“嗯。”
李孜省手头依然没闲下来,直到清点完礼单,这才看向沈禄,点了点头,“为保证事情不出现偏差,宫选时需要多一点外地人装点门面,看上去也会更像样些……这样将来提及大明各处都有人参选,朝廷面子上也过得去。
“今天虽然没增加几个人,但面子算是给足了,到时一并送进宫去就行。陛下催得紧,本来说宫选这一步要放到明后天才会进行,但陛下刚传下旨意,今天下午就要把人送进宫里,太后会在清宁宫挨个传见这些丫头。”
本来朱见深就很着急,加上万贵妃病情加重,据传从昨天到现在滴米未进,频频呼痛不说,还连续呕吐多次,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皇帝越发心急如焚。
而周太后装病看似给儿子施加了压力,希望能起到一定负面效果,却不知此举却大大激发了朱见深的逆反心理。
在皇帝眼中,谁的命都不及他的“万侍”来得重要,老娘你就算病了,也要强撑着出来给你孙子选妃,哪怕只是走个过场都行。
沈禄谨慎地道:“现在最怕的就是出现意外……其实今日一大早,来瞻去过下官家里。”
帮助李孜省暗中操持一切的庞顷非常轻松,闻言笑眯眯问道:“怎么,他也不放心吗?道爷都跟清宁宫贵主那边打过招呼了,他还怕什么?”
“不是。”
沈禄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委婉地道,“来瞻说,昨日他打听到一个消息,说是那位邓大人……也找了相熟的人出来应选太子妃,还是晋商家的闺女,兄长乃一位生员,完全符合甄选标准。”
“什么?”
听到这里,李孜省脸色立变。
连庞顷都笑不出来了。
果然,来自竞争对手的飞刀才最值得重视!
沈禄见状越发谨慎了:“来瞻说得有鼻子有眼,还打听到参选那名女子姓柴,出自山西汾阳柴氏,下官不敢怠慢,立即去检查名录,发现果然有山西汾阳姓柴的一户人家的女儿过了复选,不出意外的话,今日便会送到宫里应选。”“哼!”
李孜省握紧拳头,手死死地按在那份名录上,冷声道,“姓邓的简直不知所谓……什么都要跟我争,就连跟东宫结亲这种事,他也想掺上一脚?他对东宫有恩吗?东宫会卖他面子?他是不是以为通过这种无聊的举动,就能拖我的后腿?”
庞顷急忙建议:“道爷,眼下既然知道有这么回事,咱应该立即出面把人给按下来,不能让此女入宫。”
“为何?”
李孜省瞥了庞顷一眼,问道,“你觉得他所选之人,比我送去的更强,是吗?”
庞顷解释道:“强倒未必,但就怕其中有可资利用的地方。目前知晓此事的人甚少,可要是太后那边探知内情又该如何?
“以太后的心思,若是把二女全都送到东宫,让太子自行选择,到时一并留下,谁居长谁居次难说,就怕此女会受命在太子面前对您恶语中伤。”
李孜省一听,顿时火更大了,厉声喝道:“这恐怕才是邓某人的险恶用心所在!”
沈禄此时唯唯诺诺,可不敢随便跳出来发表意见。
“就是不知,此消息是否属实。”
庞顷用疑虑的目光打量沈禄,意思是,伱肯定不会假传消息,但你那个大舅子不会听见风声就以为要下雨吧?
李孜省却挥挥手,厉声道:“管他的,既然知道有这么件事,我还能让他得逞不成?通知礼部衙门,把姓柴的女人名字给划掉,怎么也不能让其进入下一轮。”
对李孜省来说,事情真假并不重要,既然蕴藏有风险就一定要提前排除掉。
万一原先规划好的事情朝着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呢?
此女真要是选入东宫,无论是当太子正妃还是偏妃,到头来天天在太子耳边吹枕头风,那他李孜省还怎么做到万年富贵?
“炳坤,只有麻烦你亲自走一趟了……你这就带我的帖子去礼部衙门,告诉他们此女不得入宫,再好好查查,姓邓的是否还有后招,我怕他准备充分,不止找了这一个为其张目。”
李孜省很是小心翼翼。
庞顷迟疑道:“今日还是休沐期,怕是礼部那边没人。”
“没人也要找到相关负责人,再或是跟宫里那边打声招呼……哼,把这么个人阻拦下来很难吗?不过就是被商贾之家推出来应选的民女,她还不是太子妃呢!就算是,我也能让她不是!”
庞顷听到李孜省决绝的口吻,便知邓常恩所行之事,算是把李孜省彻底给惹恼了。
以前双方还是平等的竞争对手,今天你受宠,明天我受宠,打得那叫一个有来有回,李孜省就算是心有怨怼,也只能忍着。
但现在时移世易,李孜省已经可以全盘操控一切,还能让你邓常恩为所欲为?
先把人给挡在入宫的途径外,再找个机会好好教训一下邓常恩,最好是让姓邓的以后再也无法接触到皇帝,让其彻底失势,如先前李孜省最大的竞争对手继晓和尚一般惨淡收场。
(本章完)
117.第117章 意外(求订阅)
第117章 意外(求订阅)
太子妃宫选,将于初二午后进行。
周太后是懂得养生的,平时除了礼佛外,中午小寐不可免。
但就算是考官要午睡,考生还是要在午时前便要入宫,方便周太后睁开眼后能第一时间见到未来的孙媳妇。
为了达成这一要求,进宫的应选女孩,要通过一系列必要的“检查”流程,涉及到观察体表是否有胎记和疤痕,有无口臭或者身体蕴有“异香”,亦或是一些外表看不出来的瑕疵,这些都需要提前完成。
当然参与太子妃选拔的女子有这方面隐忧的可能性并不大,所以说入宫的这四十多人,除了极个别外,基本都能得到太后赐见。
不是说皇室对未来的太子妃不挑剔,实在是因为应选者数量实在太少,再精挑细选的话就没人了。
而此时城中邓常恩宅邸,柴家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在日头开始西斜时,见到了里面出来的人。
乃之前对接过的艾愈。
“不是说了,让你们放宽心吗?来此作甚?”
艾愈心情很不爽。
明明只是收钱办事,如今事情还没怎样了,对方却一直死缠着不放,时时刻刻都跟催命鬼一般不停地叫唤。
这在手握权柄的人眼中算是犯了大忌。
而实际上,越是收钱不办事的人越怕别人催。
艾愈无疑就是这种人。
柴家老者苦着脸道:“大人,不是小的不识趣,乃是今日送家中小女前往禁宫,谁知还没等出门,礼部的人就登门相告,说已临时把人从名单上给撤下来了,给出的理由是查出来身体有隐疾。
“这不胡说八道吗?我家的孩子肌肤胜雪,体态端庄,从小到大就未曾生过病,更无隐疾之说,这不是……故意挑刺,打大人您的脸吗?”
艾愈皱眉不已:“不会吧,礼部的人故意找茬?连邓仙长的面子他们都不卖,谁给他们的狗胆?”
“老朽不知因由,这不只能登门找您问询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眼下其他人家的女儿,都已经入宫了,唯独我家的,还没个着落……”
柴家老者那叫一个头疼。
几千两银子送出去,在这时代可是一笔巨款。
由于吕宋和美洲的航线还没开启,来自南美的白银还没有源源不断输送到大明来,市面上的白银尚未泛滥,白银价值保持在一个相当高的水准上。对于普通人家来说,能拿出这么大一笔钱来实属少见。
谁料送了钱还不如不送,因为昨天的复选根本就没有出任何问题,并不存在官府故意刁难的情况,不曾想今天到了临门一脚却被人给硬生生地挡了下来。
此事颇为蹊跷!
老者身后跟着的年轻人出言宽慰道:“三叔公,您老不必着急,咱这不是已经跟邓大人建立起了交情么?想来艾大人不会置之不理的……”
言外之意,我们提前交纳了一大笔银子,为的就是防止出现今天这种意外情况。
现在正好遭遇突发事件,该轮到银子起作用了吧?
当然,如果有人觉得我们给的银子还不够,故意借题发挥,敲诈勒索,想让我们多交银子,才能进入下一步……那是你们看走了眼!钱货两清,我们给了钱,就必须要看到效果,不然我们可不依。
“你……此乃何人啊?”
艾愈本来心情就很糟糕,闻言瞪着年轻人喝问。
老者赶忙介绍:“此乃我兄长家的孩子,名叫柴蒙,已考中生员。”
艾愈冷声道:“这是何等地方,一个小辈胡乱插嘴什么?显得伱有能耐?你们既然有心,邓大人自不会无义。这样吧,我这就替你们去问问,稍安勿躁。嘿,今天真是活见鬼了……连过个年都不清闲,晦气!”本来艾愈还打算去跟邓常恩请示一下。
但想到邓常恩也是个拿钱不办事的主儿,再一思忖,还不如自己单独走一趟礼部衙门,打着邓常恩的名号,谅礼部的人也不敢为难。等把柴家女的名字重新加进宫选名录中,再把人送到宫里去应选便可。
想到这儿,艾愈道:“把人也带上吧,稍后直接送到宫门前……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居然敢如此造次。”
“是。”
柴家老者听到这里,总算是放下心来。
心里也在想,这银子还算没白,看来是自己多虑了,人家邓常恩何等人物,会贪恋他那几千两银子?
莫非还真能收了钱不办事?
……
……
艾愈坐车带着柴家爷孙二人往皇宫行去,而搭载柴家小妹的豪华马车则紧紧地跟在后边。
临近礼部衙门时,艾愈让爷孙俩先下车,到东江米巷一处茶寮等候,而他自己则继续坐车来到衙门口,吩咐车夫找个地方把马车停好,便独自进礼部打听情况去了。
柴蒙来到后面那辆马车前,隔着车帘简单叮嘱自家妹妹两句,便与老者一起进入艾愈指定的那家茶寮,随便找了处临窗的位置坐下,不时探头往外面看。
“切勿心急,若艾大人传话及时,应该赶得及入宫。”老者宽慰道。
柴蒙苦着脸:“叔公,也不知小妹她在马车里是否寒冷……今天她身上穿的衣服过于单薄了。”
老者皱眉不已:“既知要出门,为何不多穿一些?”
“这……”
柴蒙很想说,这入了宫门,戒备森严,你穿得里三层外三层,让人家怎么搜查?
更何况后续还有进一步的身体检查,一会儿穿上一会儿脱下的,根本就不适合多穿。
再说了,穿得太过臃肿的话,怎么体现出大家闺秀的体态美?
你个老家伙,看样子就不懂年轻人。
老者摆了摆手,道:“就算冻着了也没办法,总不能让她下车进入公众场合……这次请托于邓仙师,乃我晋商团体统一决策并大力赞助,他们对咱们家寄予厚望……现在已经不单单是咱们自家人的事情。”
柴蒙问道:“会不会就是因为咱们把事铺张得太大,闹出动静来,才会出现变故?”
老者缄默不言。
虽然他可以倚老卖老,但眼前的侄孙怎么说也是生员出身。
读书人家出个生员不算什么,尤其是书香门第,出生员跟喝白开水一样容易。
但在商贾之家,能出个生员简直跟后世中彩票一样稀罕,在柴家,别看柴蒙年岁小,但作为秀才公还是拥有一定话语权的。
“等着吧。”
老者最后无奈地道,“上天保佑,希望没误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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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18.第118章 谁的责任(第三更求月票)
第118章 谁的责任(第三更求月票)
艾愈在柴家人面前气势汹汹,可进到礼部才发现自己人微言轻。
上林苑监丞虽是正七品,但跟沈禄这种通政使司的正七品经历比起来还是有所不同,他只是传奉官,本身并没有功名在身,全靠邓常恩提携才有今日今时的地位,他除了懂一点星相历法,以及逢迎技巧外,剩下的可说一窍不通。
不出意外的是今天出了意外。
当艾愈回到茶寮时,柴家老少迎了出来,艾愈从柴家二人的眼神中看到了浓浓的期待。
“你们可是四处张扬,对外宣称有邓大人替你们撑腰,甚至还提到邓大人会帮你们家选个太子妃出来?”
艾愈这会儿要做的就是倒打一耙。
把所有责任全推到柴家人身上。
老者一听懵了,急忙辩解:“从未有过此等事……行商之人最讲究低调,我等到京城后,少有应酬,何来到处宣扬之说?
“倒是艾大人,不知里边情况究竟如何了?接下来人要往何处送?几时开始下一步遴选?”
柴蒙却听出苗头不对,伸手扯了他这位叔公的衣襟一把。
好似在提醒,明显事不成,您老说什么都没用了。
艾愈有些沮丧:“下一步怕是赶不上了,所有应选者均已送入宫门,这会儿怕是已经在进行遴选了。”
“啊!?”
老者这下彻底慌了。
柴蒙气吼吼地问道:“艾大人,您究竟有没有见到礼部的官员?他们是如何说的?这次的事,本来好好的,没见有什么问题,怎么突然就开始针对起我们一家来?昨日应选者,在下基本都见过,多数不过出自平常人家,与舍妹的天姿国色根本无从相比。”
艾愈拂袖道:“选太子妃,伱以为是秦楼楚馆拔擢魁呢?以姿色见长,就能成为东宫主母?哪里有那么多好事?”
柴蒙据理力争:“可昨日明明已经选上去了,今儿又被拉下来,这事怎么都透着一抹诡异……不是还有邓大人可以给咱做主吗?可否请见一下邓大人?”
艾愈越来越烦躁。
他暗忖,商贾就是见钱眼开,以为了银子就一定能把事办成?
如果事事都那么容易,给了银子就能选个太子妃出来,那这太子妃之位价值几何?那还不得是天价?
毕竟那极有可能是未来大明的皇后!
老者方寸大乱,结结巴巴地问道:“那……艾大人,我等如今是……只能打道回府了吗?”
艾愈推卸责任道:“我去见过礼部的人,以他们所言,乃因你家为商贾之家,在出身一项上做了遮瞒……大明东宫正妃,绝对不能出自市井商贾之家,这道理你们早该清楚才对。”
“什么商贾之家,在下乃读书人,家父也是读书人,家有薄田耕种,又都曾应过科举,至于家族有人经商,关我们这一支什么事?话又说回来,如今天下豪门大户,哪家不牵扯一点生意?凭什么我们就是商贾,而他们就是所谓的世家?”
柴蒙仗着读书人的身份,再加上这件事对他这一房折腾最大,心有不忿,才会对艾愈发起了脾气。
艾愈瞪着柴蒙,喝斥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在这里质问本官?”
老者连忙打圆场,“大人请见谅,我这侄孙性子是急了些,但他也是关心则乱,没有恶意……您看看事情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若是需要再孝敬上面,您只管提,我等必定是竭尽所能。”
艾愈叹道:“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也要讲究实际。你们也不想想,要不是因为出身问题,能选上了还被刷下来?也是事发仓促,邓大人那边来不及知会,要是今日遴选还未结束,明日补选的话,今晚我去找邓大人说说,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那多谢艾大人。”
老者赶紧拱手相谢。
柴蒙却不屑一顾地道:“叔公,咱就算是他眼中的贩夫走卒,也不能见个官就连起码得原则都不讲了吧?不都说了,今日应选者都要被太后赐见了,哪里还有什么明天?或许明天连太子妃都给定下来了呢!”
“怎么说话呢?”
艾愈怒不可遏,破口大骂道,“小兔崽子,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不知深浅。”
柴蒙昂着头道:“我乃堂堂生员,见官不跪,在阁下面前争论也不过是就事论事,何错之有?莫非你还想打我不成?
“须知上林苑监丞,并无滥用私刑的权力,在下熟读《大明律》,也不知犯了哪条王法!倒是阁下收银子不办事,此乃诈取他人钱财之举,更甚者,有贪赃枉法之嫌!”
“你……你……”艾愈本来就不是读书人,听了柴蒙的话,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老者赶紧拉着侄孙,急忙慌地对艾愈好一通赔礼道歉。
艾愈甩袖道:“话撂在这儿了,今日之事,只有邓大人才有机会帮你们转圜,凭你们自己,是没辙的!且这事,定是坏在你们自己手上,你们卑贱的出身,还有你们到京城后不低调做人……”
“卑贱?谁卑贱?士农工商我家占了前两,就这还卑贱?”
柴蒙气得火冒三丈,立即反唇相讥。
我们钱让你来帮忙办事,结果事没办成,你把责任全都赖我们头上了。
还讲道理吗?
还有王法吗?
“你……朽木不可雕也……”
艾愈指着柴蒙,全身颤抖个不停,最后抛下一句话,气冲冲离开。
柴家爷孙二人面面相觑,走也不是,留更不是。
“回去等吧。”
老者一脸无奈。
柴蒙抱屈道:“叔公,这事就算彻底玩完了?我们兄妹二人辛苦到京师走一趟,这该怎么算?”
“还能怎么样?”
老者怒道,“本以为靠你生员的功名,能给咱们柴家逆天改命,谁知还是老样子,人家该不理会咱,还是不把咱当回事。艾大人的话你没听到吗?人家就嫌弃咱们是商贾出身,把咱归在下九流之列了!”
柴蒙一脸高傲之色:“至少过错不在我们兄妹身上,不在我们这一房上,这总归没错吧?”
老者想了想,这话挑不出毛病。
要么说是出身导致没能通过复选,要么就是因为别的,但都跟柴蒙兄妹没什么关联。
柴蒙自我解嘲地道:“这么说的话,回去后好歹在同乡面前算是有个交待,家门不至于被人奚落嘲弄。”
带妹妹出来选太子妃,选不上灰溜溜返家,对柴蒙来说是件极其丢人的事情,如果再有人说,是因为柴蒙兄妹自身的原因才选不上,那柴蒙更会觉得没面子。
“咱晋商行天下,何人敢嘲弄?”
老者嘴上说了句自矜的话,却还是摆摆手道:“先回去等消息。”
柴蒙问道:“等到几时?”
老者道:“听上面的人传话吧……最近几日太子妃就会正式定下来,等有结果后,你再走也不迟。”
“那先前给舍妹的那些东西……”
柴蒙这一房因为父子都是读书人,家境不太好,这次来应选太子妃,柴家乃至整个晋商团体给了他们兄妹不少馈赠。
老者当即甩了脸色:“该拿的就拿,不该拿的就退。宗族里给的,老夫能管。外面的……莫非你还想据为己有不成?”
“选不上还得退,真是……不钱就想投机,那提前送礼算几个意思?”柴蒙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然后赶在老者变脸前气呼呼出门。
他把车夫赶到一边,自己跳上搭着妹妹的马车,临时当起了车夫,挥鞭扬长而去。
(本章完)
119.第119章 宫选(第四更求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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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结束了吗?”
柴蒙赶着马车往住的地方行去,背后车厢里传来女子的声音。
柴蒙心灰意冷地道:“还没结束,不过也差不多了。这次的事怕是彻底没戏了,姓邓的没帮上忙……哼,还好意思叫什么国师,简直就是个屁。”
“二哥别往心里去。”
女子出言安慰。
“苦的是你啊。”
柴蒙有些沮丧,“选不上,回去不知有多少人说闲话?以后你嫁人都不好嫁了。”
“对此我倒并不担心……其实选不上也好,听说嫁入宫门凶险无比,很多时候莫名其妙就会因为得罪贵人而无声无息暴毙,连亲人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往日我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顶着头顶方块大的天活动,与坐牢差不多。如今能出门跟着二哥见识一番,亲眼目睹长城的威武雄壮,京师的盛世繁华,既开阔了视野,又增长了见闻,还品尝了许多风味不同的小吃,小妹很开心。”
女子的话,带着几分轻松写意。
柴蒙苦笑道:“就怕回去后被人嘲弄……尤其是二娘,她最见不得你好,肯定会在外人面前数落伱的不是。”
柴家兄妹四人,柴蒙和妹妹是同一个娘生的,大哥跟下面的小弟则是另一个娘生的。
柴家上一代也算家底殷实,但父亲选择了读书,没有走家族行商的老路,然后十年八年下来,家道自然而然就中落了。
“不必太过在意。”
女子宽解道,“将来嫁了人就再也见不着了,在意二娘的话作甚?还是二哥你心高气傲,受不得一点委屈……咱们看顾好自己不就行了?”
……
……
清宁宫内。
周太后午睡起来,拿到当天更新后的名册,看到上面名字增加了几个,还很欣慰,但得知有删减时,一张老脸又垮了下来,嘟囔道:“本就没几个,还要做删减?再减就没人了。”
陈贵小心翼翼地道:“听说有人在家世上做了隐瞒,出身市井贩夫走卒之家,不适合出来遴选东宫之妃。”
周太后神色越发不悦:“若是要论家世,那还不如直接选王公贵胄家的闺女,何至于要在民间选呢?最重要的是容貌气质,为人处世的沉稳大度,要善解人意……”
说到这儿,周太后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要求有点多,不由摇头苦笑。
“人呢?”
周太后未再多计较,问道。
陈贵道:“入宫后又经过一系列检查,最后遴选出来的共有三十五人,已在偏殿安排了座位,等待太后娘娘您赐见。”
“才三十五个人……”
周太后脸色又不好看了。
陈贵一脸为难:“陛下催得很急,要不……太后娘娘再跟陛下说说,或许……”
这边陈贵很怕周太后认为应选的人太少,不符合她的要求,伺机拖延,而皇帝则想一切从速,这就导致陈贵这样夹在中间的人两边都不敢得罪,只能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意见。
“皇儿既然这么坚持,当娘的难道非要跟他对着来,让外人平白看笑话?既然要选,那就今天吧……走,摆驾,一次全都给看了!”
周太后站起来,随即伸出右手臂,意思是你扶我过去。
陈贵听得一脸懵逼。
还以为您老人家嫌人少,想拖两天把事大操大办呢,原来是嫌挨个见太过麻烦,居然要一次去见三十五个备选太子妃?您还真是……
做事不走寻常路哪!
……
……
清宁宫,偏殿。
当周太后在陈贵搀扶,以及几名宫女和小太监陪伴下走进来时,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地上跪伏着的五排各七名女子。
说是“赐座”,当然不可能每个人都准备把椅子,本身清宁宫也没有那么多椅子供这些女子就坐,只是给了个垫子,甚至连颜色都无法做到统一,很多都是临时借用,乃平常宫中设宴款待命妇所用,此时让这些应选女子跪坐在上面等候。
周太后到来时,殿内一片安静。
周太后对于这种静谧非常满意,对她这样上了年岁且喜欢礼佛的人来说,最不喜欢的就是太过吵闹。
“太后娘娘请坐。”
陈贵亦步亦趋,扶周太后坐到了临时为她准备好的位子上。
这房间也是逢年过节在京命妇入宫,向周太后请安,领受赐宴,以及周太后向皇宫妃嫔进行训示之所,虽然空间有限,但整体偏宽,平时一二百命妇进来都有地方站,更别说是这些个待选太子妃的年轻女子。
等周太后就坐后,陈贵高声道:“诸位小贵主,向太后娘娘请安吧。”
众女子并没有接受系统的宫廷礼数教导,主要是时间太过仓促,没来得及,以至于在场女子做动作时根本就达不到整齐划一,且口中也没有说什么请安的言辞,大多数是就地向周太后磕了个头。
这让将一切看在眼里的陈贵很是着急,至少那些命妇入宫是很讲究礼数的,不像现在这般杂乱无章。
就在陈贵想说点什么时,周太后却摆摆手,朗声道:“俗套的礼数就免了吧……你们以后有人会留在宫里边,说句更实在点的话,你们当中就有哀家的孙媳妇,一个月后就是太子妃,或许还是将来的皇后。”
这话听在陈贵等宫人耳中,显得那么的惊悚。
大概皇宫里,也只有当今天子的亲生母亲才敢这么说,谁可以在皇帝还活蹦乱跳的时候,就公然指出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
这不是咒皇帝去死么?
周太后道:“都抬起头来,让哀家好好瞧瞧。”
随即在场的女子,都从跪伏的状态,直起腰,一个个好似小家碧玉羞于见人,连头都不敢抬。
但也有极个别胆大的,丝毫也不怯场,直接就抬起头让周太后打量。
周太后皱眉,斥道:“怎么,一个二个还要弄得犹抱琵琶半遮面不成?让你们抬起头,就不要耷拉着……想让哀家看你们的脑门子吗?”
在场的女子听了都有些费解。
不都说这宫里的贵人都是知书达理,且天生就带着一股贵气吗?
怎么这位……号称是太后的老女人,应该是皇帝的母亲,说话这么直接了当,听上去如同市井妇人呢?
这说话的腔调,大概就跟家里没啥文化的老娘或是祖母,没什么区别啊。
随即在场的女子,全都抬起头来。
等周太后用挑剔的目光在众女中大致扫了一圈,额头上的横皱立马就出来了。
陈贵看得出来,周太后这是很不满意,因为在场女子论最基本的姿色,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倒也不能说有多丑,但至少没好看到哪儿去,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平庸!
不过想想也能明白,从二三百人中选出这么几十号人,还要刨除家世、才学、形态举止等不利因素,按照十比一的比率,大多数人顶多也就是不丑。
至于说她们美的平均值有多高,绝对称不上。
且谁知道背后有没有什么猫腻,有绝顶漂亮的人选却被故意淘汰了呢?
当年王昭君不就是没给画师钱,才寂寞于后宫多年,直到临出塞了才被皇帝发现其惊人的美貌,懊恼得捶胸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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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20.第120章 显眼
第120章 显眼
“这个……”
周太后指了指靠后的一个,“让她坐到前面来,跟这个换一下位置。还有那个,到这边来。还有……”
周太后也挺发愁的,这纯粹就属于从矮子里拔高个,她首先要做的,就是把她第一眼看着还算顺眼的,从五排候选者中挪到前排来就坐,最后她目光落到前排靠边的一个,点点头道:“这个倒是挺不错的。”
那女子似乎不知这话是冲着自己说的,仍旧挂着和熙的笑容,目视前方,跟周太后四目相对时,也没有表现得有多怯场。
最后前排七个人,只有靠边这个还留在原来的位置上。
被排到后面去的女子,心里都在打鼓,这是被淘汰了?
周太后又重新扫视一圈,大概是要看看是否有“漏网之鱼”,等看过后又沮丧地摇摇头,似乎有一种“就这样吧”的无奈,而后目光只盯着前排几人看。
“本来,哀家要依次接见你们,跟你们闲谈几句,让你们好好介绍一下自己,看看伱们是否有做一国之母的潜质,要知道,或许你们中有人在几十年后,也会跟哀家一样,坐在这儿遴选你们的儿媳妇。”
周太后的话,又是那么的浅白和直接。
而现场也只有陈贵明白,周太后这样礼佛的人很相信“因果轮回”那些说辞,所以才会对未来有意或无意进行规划,说出来的话看似富有哲理,但其实全都很扯淡。
周太后道:“你们都说说吧,若你们将来进了东宫,应该做些什么?”
问题随即就抛了出来。
且还是个……
没有标准答案的题目!
陈贵一听琢磨开了,这问题是有多敷衍啊?
什么叫进了东宫做什么?
当然是做太子妃!
你要问当了太子妃后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
当然是给太子当好贤内助!
可是这么抽象的问题,如此解答真的合适吗?
在场没有女子说话,因为本身这问题就很不好作答,甚至还有女子因为过于紧张都没听清楚题目是什么。
在这种场合,自然没人愿意出来当那出头鸟。
周太后指了指先前最靠边的那名女子,招呼道:“你先说吧。”
“是!”
女子点头,一脸认真地道:“妾以为,进东宫后当相夫教子。”
周太后微微颔首:“这话没毛病。相夫教子嘛……自然是对的,但最重要的是能固宠,身为太子妃,未来是要当皇后的女人,如果不能固宠,天天面对一众莺莺燕燕跟你竞争束手无策的话,那这个六宫之主有还不如没有。”
在场女子听了这话,简直就是满脸懵逼。
这他娘的都哪儿跟哪儿?
为啥这句话每个字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却好似听天书一般呢?
什么太子妃、皇后、固宠、六宫之主,题目严重超纲了啊!
当中却有一人,好似明白了周太后话语中的意思,因为她在入宫前,接受过弟弟“单独辅导”,知道宫里如今是什么光景,也知道当今皇帝,也就是太子的父亲,有多宠幸一个比其年长很多,甚至跟他娘同岁的万贵妃。
同时也知道如今的皇后根本就是个摆设。经过补课后,清楚宫中形势的她自然也就明白老太太最大的苦恼是什么,也就能够了解周太后这话是何意。
大概就是说……
你要当太子妃,未来就要管得住自己的丈夫,不要让他到处拈惹草,更不能任由妃子骑在你头上整那些幺蛾子,哪怕有妃子争宠,你也要稳住,让皇帝倾心于你,因为只有这样,大明皇室才不会乱。
周太后环视一圈,继续问道:“那你们再说来听听,将来如何固宠呢?”
在场的女子都大眼瞪小眼,如果说先前的问题很抽象,那现在的问题,已经完全超出了她们的认知。
这还没当上太子妃呢,先让我们探讨一下如何跟丈夫的小老婆争宠?
这是选妃呢,还是选姘头?
在场没一人吱声。
周太后等了一会儿,似乎也觉得太过为难在场的预备孙媳妇了,小声嘟囔道:“太子应该不是那种人吧?”
意思很明显,如果自己的孙媳妇没有争宠的实力,就只能期冀自己的孙子别像他老子一样,净在感情事上找不痛快……
“对了……”
周太后目光从一群女子脸上掠过,逐一辨认,不得要领后看向一旁的陈贵,“李卿说的那个人,在哪儿?”
有些话,终归不能明说。
连周太后都知道,这会儿不能把话说得太过直白,免得被人说她在给孙子选妃时搞小圈子,私相授受。
在场的女子也没听个囫囵,全都一脸茫然。
但陈贵却领会得很透彻,指了指最边上那个,意思是,您老人家不早留心过了么?怎么还来问我?
周太后顺着手势看了过去,顿时留意到边上之前她提问的那位,然后神色明显带了一点凝滞,似乎未料到这位她一上来就属意的对象,竟然就是李孜省推荐的什么河间府监生之女。
有这么凑巧的吗?
再仔细一瞧,只见对方果然是天生丽质,肌肤晶莹细腻,一双宝石般的大眼睛格外的神采飞扬,小嘴红润饱满,鼻子修长而秀美,配上雍荣华丽的服饰,更显风姿卓越,有一种神仙玉骨般的楚楚动人,果然名不虚传。
周太后很快收摄心神,微微点头,似对李孜省的眼光极为欣赏,笑意盈盈地道:“让你们说,便畅所欲言。就从你开始吧。”
周太后又将目光落到最边上那位……也就是张玗身上。
视线与周太后看过来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张玗先是低下头,随即平视前方,用谦虚的语气道:“妾怕说不好。”
周太后目光死死地盯着张玗,脸上的笑容愈甚,道:“都说畅所欲言了,也就不必有所避讳,就当是在自己家中闲话家常。以后你们中或就有六宫之主,真想踏入宫门,这就是你们将来必将要面对的事情。”
张玗本身就不是扭捏自卑的女孩,至少在老张家,一群奇葩教育出来的女儿,性子是争强好胜的,虽也有小农思想难免的短见……但谁让她有个弟弟能给她出谋划策呢?
想到弟弟临别时的话语,张玗嘴角不由泛起一抹自信的笑意。
(本章完)
121.第121章 愿得一人心(求订阅)
第121章 愿得一人心(求订阅)
周太后喜欢的是那种性子倔,最好带着一些刚烈不屈的女子。
越是软弱无能,越要在她面前展现那种所谓“妇道”的女子,越不会入这位太后的法眼,因为她曾经给儿子所选的皇后,就因为性子太过软弱而不敢与万贵妃竞争,最后导致后宫一片乌烟瘴气。
当然,绝对的冒失也要不得,叽叽喳喳莽莽撞撞那种看着就心烦,最好是既善于隐忍又有一定心机的类型,才为老太太所喜。
“妾认为,想要固宠很难,毕竟为人夫者,又有无上的权力,受到的诱惑太多,此外还有政治等多方面因素影响,简直是防不胜防。但……只要能得君之心意,便可令夫妻关系久长。”
张玗冷静地说道。
周太后有些诧异,细细品味一番,方才好奇地问道:“怎么得君心意?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张玗道:“妾尝听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若是君能一心一意,那便可夫妻和睦,相敬如宾,到那时也就不存在什么争宠和固宠的问题了。”
几乎所有跪坐的女子听到这话,心里都在窃笑不已。
周太后身旁的陈贵更是忍不住掩口笑出声来。
乍一听,张玗说的事情太过滑稽了,居然说要跟皇帝一心一意,虽然没明确说不让皇帝纳妃,但光是听意思大概便是如此……
因为所谓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乃是《汉乐府》中相传卓文君在司马相如要纳妾时所作。
眼下这般场合用出来,是个人都会想,你这不是开玩笑吗?
让坐拥天下美女资源的皇帝跟你一心一意?
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姑且不说皇帝本身的心意如何,就单论满朝文武,但凡有点政治抱负的,眼瞅着皇帝后宫冷清,肯定会上疏建言广开才路,遍选天下秀女以充掖庭,如此方符合天下阴阳相辅相成生生不息之大道。
周太后听到这话,却是一怔,然后听到旁边那刺耳的“呲呲”偷笑声,不由侧目瞪了陈贵一眼。
陈贵马上就不敢再笑了。
周太后却没有把这当成笑话,眸光灼热地望着张玗,道:“孩子,不是哀家非要否定伱的想法,你说的话,的确不太可行。
“君王并非薄幸,而是一举一动皆关乎江山社稷安稳。自古帝王之治,皆以子孙繁衍、宗庙有继为要,很多时候,皇帝广开后宫非唯悦目怡情,实乃为国家根本计也。
“也正因为要延续皇室的传承,所以广纳妃嫔乃历朝历代君王的不二选择,而你所说的……除非皇后能诞下不少龙嗣,膝下枝叶繁茂,否则的话……”
否则怎样,周太后没往下说。
因为周太后也想到了一个相当棘手的问题。
以她对儿子和孙子的了解,如果这话是儿媳妇说出来的,她会直接嗤之以鼻。
可她了解孙子的为人,且孙子这些年在她面前也袒露过一些心迹,虽然在男女感情之事上,孙子不太可能跟老太太说太多,但以周太后估量,坚持不纳妃这件事,在孙子身上未必不会发生。
因为孙子的性格极度内敛……
甚至可以说……
怕见人!
自卑和胆怯,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而这个人还是太子,在周太后看来这是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可就是出现了。
要不是为了跟万贵妃争个输赢,再加上孙子对自己真的很好,她为了皇室香火存续,以及外戚周家未来的兴衰,也会质疑太子继续维持储君之位是否合适。
屁股决定脑袋!很多时候,人不得不对现实妥协,至少现在的周太后就是如此!
……
……
场面一时陷入到诡异的氛围中。
张玗成为了话题终结者,成功把天给聊死了,以至于周太后甚至已经不想再问别人如何才能固宠的问题。
就在一阵静默后,门口有小太监进来传话:“太后娘娘,陛下派人过来问询,这边的事如何了?说是若没结束的话,最好能搞快点。”
“催催催,就知道催!”
周太后脸上满是怒色,斥责道:“哀家这是在给他儿子选妃,好话没一句,反倒还要催着他老娘办事?有这么离谱吗?跟前来传话的人说,哀家自会斟酌考量进度,就不劳他多费心了。”
“是。”
小太监赶紧出去传话。
陈贵怕引起皇帝的不满,赶紧劝道:“老祖宗,您先消消气……要不让奴婢去跟来人说说这边的情况?”
周太后黑着脸,一脸不爽:“选拔才刚刚开始,我连每个人的脸跟人名都对不上,有什么情况需要跟乾清宫汇报的?你到底替谁做事?”
陈贵一听,以为周太后真的生气了,赶紧低下头,唯唯诺诺不敢再言。
“固宠之事,先放放吧……咳咳……”
周太后轻咳两声,这才继续朗声道,“以后就算进了宫,身份再怎么尊贵,也不过还是妇道人家,不要总想着怎么去限制丈夫,而是应该琢磨如何才能改善和提高自身,增强对丈夫的吸引力。”
这话,像是在回应之前张玗的那番话,让她不要太天真了。
就算贵为皇后,也要为维护皇家的整体利益而作出一定让步,更何况三纲五常乃这个时代最基本的道德标准,乃处理人伦关系的行为准则,不能因为夫妻恩爱就全然置之不顾。
但周太后并没把斥责的话说出来,因为就连她自己……也参不透这背后的关节。
“那就说说,你们都擅长些什么吧。”
周太后环视一圈,目光在张玗脸上停留最久,这才继续道,“宫里许久没这么热闹了……今年正旦,因为要为东宫纳喜,朝廷没把命妇叫入宫里来欢庆一番,哀家这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现在哀家想看看你们有何才情,就当是解闷吧。”
听到这儿,在场三十五名女子全都活络起来。
入宫前她们就听说,选太子妃的时候,琴棋书画等项目,那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她们中间在琴棋书画领域有所见长者,都想着待会儿在太后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就算那些临时抱佛脚、抓紧入宫前几天才学习技艺的,也会觉得自己所学或比普通人更好、更杰出,因为家里人说了,在这种严肃紧张的场合下,大多数人都难以发挥出正常的水平。
一切全看临场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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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22.第122章 未卜先知
第122章 未卜先知
才艺表演开始。
有宫人搬来了桌子,在上面摆上笔墨纸砚,自诩擅长书法的应选者可以自由上前写上几个字。
与此同时,各种乐器也都搬了上来,擅长某种乐器的女孩可以面向周太后表演一段曲目。
至于下棋……只用说说便可,因为周太后不喜欢看下棋,反倒是对精擅乐器的女子高看几眼,可惜三十五个人中,会弹奏乐器的寥寥无几,能弹出完整曲调且还算婉转悠扬的,也就那么几个。
张玗本来想好好表现一下,因为周太后提的这几样,她都会。
虽然未必很精通,但对于她这样活泼灵动的女孩来说,这些都不叫事。
出生于寒门之家,又是家中长女,父亲忙于科举,母亲则为生计奔波,自小便缺少礼教束缚,撒野一般野蛮生长,什么都勇于尝试。
可周围的竞争对手似乎都不打算给她表现的机会,联手把她排挤到了最后面,而周太后似乎也因为先前她说话欠考虑,也未再给她好脸色看,以至于到了表现才艺的环节,似乎所有人把她给遗忘了。
一直到才艺表演即将结束时,周太后才指了指张玗,把她叫到面前后问道:“你会写诗吗?过来,写几个字给哀家瞧瞧。”
在场的人,齐刷刷将目光落到张玗身上。
张玗整个人有点懵。
这儿怎么有人知道我会写诗的?
还是太后娘娘!
问题是……
我该写些什么啊?
陈贵笑道:“这位小贵人,您没听到吗?太后娘娘让您过来写几个字,最好是诗词歌赋什么的……先前你说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张口就来,说明你乃书香门第出身,写这些应该没有任何问题才是。”
别人不知道,陈贵能不知这位是关系户吗?
就看周太后先前听了张玗那番话,不但不生气,反而沉思良久,似有所悟,他就知道这女子绝对不简单。
当然一般人看不懂内情,只当是张玗说话触怒了太后,以为她晋级无望,而他这个清宁宫的红人,对太后的脾性却多有了解,明白张玗已经入了太后的法眼。
另外,刨除一些场内的因素,单就说场外的,眼前这位可是有着李孜省背书,如何重视都不为过。
毕竟太后已明确说了,太子势单力孤,朝中需要有“强人”相助,而李孜省大概就是如今太后眼中手握实权、能左右时局之人。
张玗略微蹙眉,谨慎地道:“妾,不知该如何落笔。”
周太后笑道:“让伱写几个字,不要有压力……哀家看她们都在尽力表现自己,弹琴的弹琴,写字的写字,热热闹闹,可你呢?通程没有表现,难道是无本事傍身?哦对了,她是什么出身啊?”
明知故问,老太太偶尔也会装装样子,通过对陈贵的提问表现出此时的她其实对张玗一无所知。
陈贵笑着回道:“老祖宗,此女系监生家庭出身。其父为地方士绅,中过秀才,其堂伯父曾为辽东巡抚,乃资格的书香门第……此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这不就是说你啥都会吗?既有才识,为什么不好好表现一下自己呢?今天就当是闲叙家常,哀家想亲眼见识一下你们这些晚辈的能耐。”
周太后说着,把张玗招呼到近前,目光在张玗那滑若凝脂的俏脸上掠过,随后起身,左手牵着张玗走到桌案前,右手指着铺开的白纸道,“就写你之前所提的那句诗,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陈贵问道:“老祖宗,就这几个字,显不出什么水平……不太好吧?”“有什么不好的……”
周太后瞥了陈贵一眼,然后意有所指地看向张玗,“又不是考状元,难道你以为在座谁能写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诗词来不成?”
听到这儿,张玗突然一怔。
她随即想到,自己好像真的会写诗……
啊不对,是写词,都是弟弟手把手教的,之前亲笔写过一首,后面弟弟又教了几首,她也全都记住了。
她在想,延龄这是怎么了?
未卜先知吗?
不过好在周太后只是让她写固定的两句诗,没让她现场发挥,所以她也不用担心是否太过突兀的问题,只管拿起蘸满墨水的毛笔,然后小心翼翼地在上好的宣纸上,把命题作文般的十个字,清楚无误地写出来。
……
……
就在清宁宫选妃如火如荼进行时,端敬殿内,朱祐樘还在继续温习功课。
年后不过初二,东宫讲官尚在休沐中,这会儿本来朱祐樘可以安心休息几日,但他非常勤奋好学,再加上脑子并不是非常聪明的那种,年前很多功课都未能做到融会贯通,以至于他需要趁着开年这几天,自行温习补足。
朱祐樘喝了杯茶,又出恭一趟回来,正想继续埋头看书,突然见到覃吉含笑立在桌案边。
“老伴?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出宫省亲去了吗?实在没必要这么早便赶回来。”
朱祐樘对覃吉非常关心。
覃吉到底是老太监了,他在宫里名望还算可以,能混到这年岁的老宦官,虽没有资格儿孙绕膝,但家族里边基本都会过继个孩子给他继承香火,出去后可以跟孩子一家人甚至是亲眷走动,这算是皇室给他们这些老太监的优待。
覃吉道:“我实在放心不下太子您……今天候选太子妃的女子已经全部送到清宁宫去了,估摸着过几天太后娘娘就会把人送到东宫来,交由太子做最后定夺。”
朱祐樘这才知道,覃吉是放心不下选妃之事,才会早早回宫。
“老伴你多虑了,选谁不是一样呢?”
朱祐樘神色古井无波,淡淡地道,“反正都不会影响到我的生活。”
覃吉苦笑道:“太子啊,等到大婚后,您就不再是稚子,成了家便意味着要背负起责任来,以后这端敬殿内也不再只有太子您一位主人,还会多出一位女主人。”
“她……以后将一直生活在这儿吗?”
朱祐樘说到这里时,神色中明显带着几分紧张。
虽然他不算是什么自闭症患者,但平常少与陌生人接触,如此一来自然会有社交方面的焦虑和恐惧。
想到有个女人以后会跟自己天天生活在一起,融入到自己生活的方方面面,朱佑樘便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
(本章完)
123.第123章 担忧(四更求订阅)
第123章 担忧(四更求订阅)
朱佑樘的担忧,说白了就是他暂时还没做好当丈夫的准备,说是十八了,但其实只是虚岁,且虚中加虚,还有半年多他才正式满十七周岁,哪怕再懂事,在这么个近乎封闭的环境中,根本就没办法锻炼心性。
宠溺地看了朱佑樘几眼,覃吉微笑着点头:“太子妃当然要在东宫生活,虽不用与太子朝夕相对,但以后几乎每天都会见面。有了太子妃为您打理身边一切事务,想来将来太子的生活也会更加正常些。”
朱祐樘问道:“难道我现在的生活不正常吗?”
覃吉想了想,无奈摇头:“太子现在的生活太过清苦了……每天除了读书还是读书,一点儿生活乐趣都没有。”
“不会啊,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每次读完一本书,我都成就感满满,更从书本中领略到很多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
朱祐樘面带憧憬之色,向往道,“只是……我很想知道宫外的光景,会不会像书中提到的那般,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呢?如果海只是狭窄的,而天空也是闭塞的,那鱼和鸟岂不是都被困在深渊里,在方寸间活动?”
覃吉听到这话,不由带着几分惊讶。
他随即想到,这想法有点危险啊。
哪有太子对外面世界那么向往的?
当上太子就只能一直留在宫中,当了皇帝更是如此,就算偶尔出宫门,那也只是祭祀天地,至于说出巡什么的,根本就不符合当今国情,有了英宗御驾亲征全军覆没的先例,想都不要想。
朱祐樘道:“选就选吧……即便选定了,我也不知该如何与之相处,真是头疼啊!”
覃吉本想说,你现在不知道,等日后进了寝宫,你俩朝夕相处后,不就什么都明白了么?
不过覃吉到底只是个太监,很多事轮不到他来说。
“太子殿下,按照规矩,这会儿应该从坤宁宫那边给您调拨几个宫女过来,最好是年长一些的,很多事,需要由她们来教导太子,毕竟……”
覃吉欲言又止,许多话没法说出口。
太子大婚照理是要进行婚前教育的,但问题是现在名义上的后宫之主王皇后根本就不管事,而有权过问的万贵妃也不会理东宫的事情,现在就要看周太后能否想起自己的孙子需要进行启蒙。
要知道现在太子已经不是孩子了,成了家就要背负起家庭的责任,可论实质现在太子充其量就是个懵懂的小屁孩,身体虽然已经发育成熟,但思想上却单纯得像一张白纸,什么都不知道。
朱祐樘见覃吉尴尬的样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是有关男人和女人那点事吗?”
覃吉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就算在皇宫这种超脱的地方,有关男女之事也是禁忌,但朱祐樘博览群书,多多少少还是明白一点,说明他并不完全是个孩子。
“是有这方面的内容,但还有更多的东西要跟太子讲清楚,包括大婚的礼数等等。”
“回头再说吧。”
朱祐樘手一挥,不以为意地道,“我现在好好的,看着书就不会想别的了,书能带给我欢欣愉悦,别的可不行。”
覃吉心想,你还真容易满足。
不过等伱知道男女之事的妙处后,大概就不会再抱有如此想法,压抑太久的人,就怕到时刹不住车。
……
……
清宁宫的选妃正在进行,而乾清宫这边,朱见深把司礼监几人,还有李孜省、邓常恩都给叫了过来。
朱见深本来派人去太后那儿催促,结果浑身力气打到了上,让他颇感无奈。
此时的朱见深明显因为万贵妃的病情,而显得焦躁不安,整个人都无精打采,本来要跟眼前几人商议事情,却一直提不起精神。
司礼监掌印太监覃昌道:“陛下,年初的大祀定在辛亥日,礼部和鸿胪寺等衙门已在筹备中。”
朱见深抬头问道:“辛亥是哪天?”
“乃初九。”
覃昌道,“还有七天。”“知道了。对了,先前说的宫外寻良医之事,可有着落?”朱见深问道。
这下无论是覃昌还是韦泰,脸上都带着一丝回避之色,目光躲闪,不敢与朱见深对视。
之前皇帝让司礼监帮忙自民间找名医回来给万贵妃治病,但事情是初一提出来的,现在才过一天,他们不由会想,哪儿有那么迅捷?
沉默好一会儿,覃昌见实在躲不过,只得出列,无奈地道:“还在找。”
朱见深也没发脾气,大概对这件事,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转而看向李孜省问道:“李卿家,你回去后可有推算过天时?最近国内可有大事发生?”
李孜省顿时很为难。
他暗忖,真当我是半仙?
以为我什么事都能算出来?
他瞅见旁边的邓常恩用不屑的目光瞅过来,心里顿时来气,毕竟年前露了大脸,而现在想再如当时一样装把大的,可就不容易了。
“未曾有。”
李孜省拱手道。
邓常恩揶揄:“李侍郎这是未曾推算过,还是推算过了未曾有?”
朱见深伸手打断邓常恩,意思是不想听这种相互攻讦的话语。
旁边的覃昌安慰道:“陛下,这是好事啊……没有大事发生,不就代表国泰民安吗?”
在场几人都心知肚明。
皇帝问的并不是什么国泰民安之事,就算是大明哪儿又地震了,再或是发生什么天灾人祸,都不及他的万侍健康来得重要,所以皇帝其实问的是,你推算出来朕的万侍到底有没有事?
不过朱见深听了,心里多少有些宽慰。
没有事,大概就是在说,万贵妃应该是命不该绝吧!
这个节骨眼儿上,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东宫的婚事,要早些办,礼数什么的,能省就省吧。”
朱见深吩咐,“李卿家,由你安排迎娶等事,尤其是择期完成六礼,能快就尽量快些,把最近的好日子都给挑上。”
定下迎娶谁,就相当于完成民间婚礼中的“三书”。
剩下的就是完成六礼。
而皇帝把李孜省叫来,就是清楚无误地告诉他,你可别讲究挑什么好日子,把事往后拖延到天边去。
最好就是这几天便把婚事给办了,不然冲喜怎么完成?
别等到婚事还没开始,人已经死了,那怎么个冲喜法?
冲他奶奶个腿。
李孜省当然明白皇帝的意思,再次拱手道:“臣知晓。”
朱见深摆摆手:“还有什么事,你们自行商议吧,这两天朕焦躁不安,李卿家,你有时间务必要推算一下最近会发生什么事,还有你们……也早点在民间选拔良医,万侍的病拖延不得。”
“遵旨。”
在场几人几乎是同时俯身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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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24.第124章 得陇望蜀(求订阅)
第124章 得陇望蜀(求订阅)
内廷议事结束。
几人从乾清宫走了出来,邓常恩用奚落的口吻道:“李侍郎不愧是人人称颂的国师,以一人之力左右天机,凡是朝中大小事项,听您一句,比什么都强……两位公公,您们说是不是啊?”
“呵呵。”
覃昌笑了笑。
你俩勾心斗角竟然丝毫也不加以掩饰,不过你们闹得越凶,对我们内廷来说反而是好事。
李孜省道:“要不……邓仙师您来测测?”
“在下可没那能耐。”
邓常恩瘪嘴道,“在这点上,在下哪敢与您相提并论?不过要是您说最近国中无事……到底是真的没事呢,还是您推算不出来?
“在下可不是拆台,乃是这天机,在下知道很难推算,自古以来能算中一两次灾异的,那都是异数了。”
韦泰问了一句:“自古以来,谁能像李先生这样,张口便说中?”
“谁说不是呢?”
邓常恩笑呵呵道,“不过……这事怕是有了开始,就没然后了。”
李孜省气呼呼地道:“你的意思是说,我推算出一次,以后就再也无法命中了,是吗?伱是说我撞了狗屎运,还是说我信口胡诌,哗众取宠呢?”
“您别误会,在下可没这层意思,向您致歉了。”
邓常恩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李孜省怒气冲冲质问:“我是那种喜欢无事生非,凭撞大运推算国运之人?”
覃昌一看场面失控,急忙道:“李先生莫要误会,咱家想来,邓先生也非恶意。世人都知,您预测过宁夏和泰山地动两事,全都准确命中,在这种情况下,您没有再去碰运气,这不正好说明您为人正直吗?”
韦泰也道:“此言有理。邓先生所担忧的,应该是事情开了个头,让陛下有了更多的期许……
“最好李先生以后还能再推算出一二,这样才不至于……把陛下的胃口吊得高高的,下不来台。
“这纯粹是为陛下,为朝廷,为大明江山社稷考虑,并没有针对谁之意。”
韦泰明显收到覃昌暗示的信号。
二人一捧一踩。
似乎生怕李孜省和邓常恩产生什么误会,却又更担心二人就此冰释前嫌,总归是要做到不露痕迹地煽风点火。
李孜省冷声道:“预测天机,要讲究形神合一,他人想窥探天意还不得呢……这世上之人都道天机不可泄露,我冒着天谴的风险,把事给说出来,我是为了个人私利吗?”
覃昌笑道:“当然不会,您是一心为公,全无私心。”
“哼。”
李孜省斜着瞅了眼邓常恩,冷声道,“就怕一些人眼红妒忌,想耍一些招。”
一番话说下来,把邓常恩气得满脸通红。
韦泰反倒给了邓常恩一个鼓励的眼神,好似在说,你快争啊,你不是说自己有真本事吗?怎么熊了?
但邓常恩此时却是无计可施,毕竟预测天机这种事,他是没辙的,气场上天然就输了一筹。
一旦交锋的二人中间,有一人哑火,事情自然也就偃旗息鼓了。
……
……
随后邓常恩和李孜省分别出宫。
从场面上来说,李孜省似乎是赢了,但李孜省赢得也很不痛快,因为只是斗嘴稍胜一筹,其实在做事上,还真被邓常恩给言中了,那就是他对天机的预测并不能持久。
之前表现出的神通,并不是他自己的本事,而是张峦的。
眼下等于说自己被人鄙视了。
李孜省出宫后乘车直驱自家府门前,当他的马车停下来,已有一群人簇拥上前,想要跟他打招呼。
随即门口几名侍卫冲了过来,替李孜省挡开一条路,李孜省没费什么力气便进到府中,随即一甩袖道:
“已是初二,年都快要过去了,还闹得如此张扬作甚?即日起,府上闭门谢客,随便是谁,都不要进入府中。”
府上知客好奇地问道:“爷,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李孜省怒气冲冲道:“宫里或都要有丧事发生,我这府上还门庭若市,夜夜笙歌不成?别人会怎么看我?
“让你们挡人,用得着我来教吗?”
“不敢。”
府上一众知客、护院等,赶紧进去通知还在府上吃酒或是候见李孜省的人,把他们给请出府去。
而李孜省则径直往自家后堂去了。
庞顷听说李孜省回来,连忙带着沈禄出来迎接,不想差点儿跟李孜省撞个满怀。
“道爷,他……”
庞顷正要解释沈禄为何在府上,李孜省一伸手:“汝学,正有要事找你。与我进来。”
沈禄这会儿不由挺直了腰杆。
以往真就是来李府拜见一次主人都难,现在出入侍郎府邸,就跟进出自家门没什么区别,明明今天是为一点私事来找庞顷帮忙的,结果遇到李孜省,李孜省非但不责怪,还直接叫他说事。……
……
李府后堂内。
李孜省风风火火坐下,连茶水都不喝,抬头看着跟进来的沈禄,吩咐道:“你去找来瞻过府一趟。”
沈禄一怔。
感情对我如此礼遇,只是为了让我当跑腿的,叫我大舅子来?
庞顷问道:“道爷,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莫非跟宫中太子选妃有关?”
“什么太子选妃,顾不上那个。”
李孜省一副受了气的模样,气息粗重,“今日陛下问及,有关近来是否还有灾异发生,其实就是在问,那位万贵妃的病是否能转危为安。
“你们说,我能贸然出口吗?来瞻见过病案,他除了擅长岐黄之术,对预测天机也颇有心得,最好让他过府来探讨一番。”
沈禄有些迟疑,吞吞吐吐地道:“李侍郎,不是在下……非要推辞,实在是今日……乃应选太子妃的日子,来瞻他……很可能去宫门口等消息了,顺带迎候自家女儿出宫;再或是去了国子监……我一时也不知该去哪儿找他。”
“什么意思?”
李孜省皱眉问道。
庞顷在旁解释:“沈大人的意思,大概是说,那位张监生未必在家,实不知该去何处寻觅。”
李孜省脸色不悦。
沈禄急忙道:“在下这就去找寻,多走几个地方,总归能把人寻到。”
李孜省道:“他在京师没什么亲眷……你也说了,今日是他女儿应选太子妃的日子,去国子监的可能并不大。以我所知,现在应选者都在清宁宫内,等着太后遴选,他要么在家等信儿,要么在宫门那里。炳坤,你跟着来瞻走一趟,务必要把人找到。”
“是。”
沈禄赶紧应承。
庞顷却似乎有不同看法,道:“道爷,有必要这么着急吗?灾异等事,相信张监生若有窥见,应该会提前通知到您这边。既然没来,那自然是一切太平!”
李孜省冷声道:“先前他有求于我,让我帮他女儿选太子妃,与我并无交情,夤缘攀附罢了。
“而如今,他女儿选太子妃之事,要么水到渠成,要么功败垂成,总归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已经很少了,他会主动把天机相告?”
沈禄赶紧辩解:“来瞻不是那种见利忘义之人。”
“我知道,我也从没说要跟他割袍断义,难道我纯粹就是在利用他吗?我就没馈赠过他?”
李孜省有些不耐烦。
庞顷道:“敝人明白了,道爷是担心,若他真推测出万妃娘娘有什么不测,多半是怕事,不敢如实相告。
“可就算他来说了,万一……那位贵人挺不过这一关,您该如何去跟陛下提?”
沈禄似乎也想起这点,连忙道:“庞先生所言在理,若是来瞻认为万妃娘娘能渡过危机,他恐怕早就主动接下为其诊病的差事了,何至于避而远之,甚至连太医院都不想进呢?”
“嗯?”
李孜省想了想,突然觉得眼前两个臭皮匠,在考虑问题的周详上,还真弥补了他自己部分不足。
李孜省小声嘀咕:“难道那位权倾六宫的万妃,真就挺不过这一劫?若如此的话……”
显然李孜省也在琢磨,如何能彰显自己半仙之体,把谶言说得更加逼真,以及如何让皇帝和他人对自己更为推崇。
思来想去。
似乎在万贵妃生病这件事上,他发挥的舞台并不大。
庞顷道:“道爷,说句不中听的……哎呀,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就是了,这里有外人吗?”
李孜省不耐烦道。
庞顷试探地问道:“您是希望那位贵人,转危为安身体康泰呢?还是说……”
话不需要说得太明白,庞顷暗示得已经够清楚了。
你是希望万贵妃死,还是希望她活?
李孜省突然展颜一笑:“我与那位贵人接触并不多,也无太多利益纠葛,你认为我该希望她怎样?
“难道不是应该站在陛下那边,想陛下之所想,急陛下之所急?”
庞顷心说,得,你要装,那就请继续。
“如此说来,道爷应该去把张监生引荐到宫里,让他去给那位贵人诊病。这似乎是最佳解决方案。”
庞顷好似赌气一般道。
李孜省当即黑下脸来:“人家来瞻不想趟浑水,我还非要强人所难?行了,赶紧寻人去!我找来瞻,是为商议大事,难道天机就只涉及万妃一人?未必如此吧!”
“明白了。”
庞顷笑着回道。
李孜省横了他一眼:“岁数也不小了,成天瞎琢磨些什么?少耍那小聪明,多做点务实之事。这点,你还不如汝学,他做事更为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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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25.第125章 闹剧
第125章 闹剧
此时的张峦,正跟张延龄一起,在礼部衙门外等消息。
去宫门口,也不知该去哪个门,还不如就在礼部外边等,反正人出来后也会先送到礼部这边来,这里聚集了最多的应选者家属。
“你瞅清楚了吗?还是没见到那姓柴的书生?看仔细了!”
张峦本来还觉得自己有强力靠山,自己女儿选太子妃那叫一个稳当。
可自从知道原来人家晋商的女儿参选,要银子有银子,要家世有家世,竟然还有邓常恩作为背景靠山,顿时紧张起来。
感情走关系选太子妃的并不止我一个,且最近那个李孜省对太子选妃之事好像爱搭不理的,这不是新人迎进门就把旧人甩过墙吗?
张延龄嘴里叼着麦芽,一副无所谓的神色:“走了两圈,没见到人。要不……你让大哥去找找?”
此时的张鹤龄正坐在马车旁的大条石上干瞪眼。
吃麦芽的时候,张峦给他分得就比较少,美其名曰让着弟弟,但他知道老父亲现在压根儿就不把他当宝贝了。
现在听说要干活,顿时一脸不情愿:“老二,我又不认识那个姓柴的,怎么个找法?”
张延龄道:“不都告诉你马车的样式,还有他们家的标志了么?起来走走,人坐在那儿容易着凉,今天天冷。”
“不干。”
张鹤龄将头扭向另外一边,似乎打算跟眼前这对父子划清关系。
张峦抚摸着下巴,疑惑地道:“不能啊,昨天积极应选,还说有邓常恩相助……不是说他家那位还是个绝顶的美人胚子吗?那今天进入宫选环节,应该没什么问题才是……难道柴家人不在这边,或是换了人送那丫头入宫?”
张延龄笑着问道:“爹,候选人中有没有他们家,真的很重要吗?”
“小孩子懂什么?”
张峦斥道,“这世间事,伱以为都那么公平?眼前这些人,你瞅瞅,他们就算家中的孩子再才貌双全,又有多出类拔萃,没关系撑着,最终也是惨遭淘汰的命。
“但有关系和背景就不一样了,就像你姐姐,一路顺顺当当走到现在。我最怕的就是姓柴的丫头也进入下一轮选拔,到时……太子眼中孰优孰劣,那就两说了。”
张延龄并不像张峦那么慌张。
经历这种大场面,他这个外表柔弱的稚子,却有着现场人中间最高的心理素质。
姑且不说历史上姐姐就跟开挂了一般,雀屏中选,没什么好操心的,退一万步讲,即便选不上又怎样?
他来到这个时代,并不是只有走外戚一条路,当然在弘治朝当外戚简直不要太舒服,这算是一条难得的捷径,像老父亲那样瞻前顾后,明知道是在做春秋大梦,却想赢怕输,这就有点自欺欺人了。
眼看日头进一步西斜。
礼部有人出来,对在场等候的家属道:“宫里刚传话来,再过一炷香时间,各位家里的小姐就要出宫了,各自去宫门前迎接吧。”
“走走走。”
张峦本来就在人群前面翘首以盼,听到这话,赶紧回来招呼自己两个儿子,以及沈家派来的车夫。
众人乘坐马车,一路浩浩荡荡往长安左门那边去了。
一个个争先恐后,似乎生怕在这种马车拼速度的事情上输掉……接人不及时,从而导致自家女儿选不上太子妃。
“爹,别着急。颠死了。”
张延龄大声嚷嚷。
张鹤龄也被马车的颠簸晃得左一下右一下,在车轼上跟斗儿扑爬的,但他学聪明了,抗议这种事只管让弟弟去说。
张峦目视前方,大声道:“人家都在赶,咱不赶行吗?”
张鹤龄小声嘀咕:“又不是抢着去吃屎。”
“你说什么?”
张峦闻言气急败坏。
此时一家三口坐在车上赶路,后面跟着个跑腿的,正是沈禄派来的车夫。
也是张峦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等下马车车厢要留给女儿坐,车轼上坐一家父子三人已够拥挤了,所以直接把车夫赶下去,让其在后面追。
张延龄死死抓着马车的支架,道:“爹,现在只是去接人回家,再说能不能接到还另说呢……我个头小,控制不住身体,一个猛刹下来,我可能直接就飞出去了,你也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张鹤龄咧嘴一笑:“老二,什么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说话还蛮好听的……”
“好听个毛啊,你小子会不会说话?”
张峦喝斥完,总算惦记起儿子的重要性,为了接女儿也不能把俩儿子给折腾坏了,他这才收起挥舞的马鞭。
马车速度随即降了下来。张延龄松口气的同时,也为前面倒霉的马匹,还有后面跟着跑的马夫,替他们表示了庆幸。
遇到今天神经极度不正常,甚至有点痴狂的张峦,可能是这一车人加上马和马夫的不幸吧。
……
……
长安左门。
随着宫门打开,从里面鱼贯而出一众应选女子。
张延龄看那浩浩荡荡的阵仗,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在想,当皇帝就是过瘾,连儿子选个妃都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自己还能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人生巅峰果然不是盖的。
随着应选女子出来,各家赶紧上前迎接,把自家女子接到马车上。
人前还有显摆之意。
看看我家女儿多好?
我们家的马车有多华丽?
张峦走过去,在人堆里寻摸一圈,并没有找到自家女儿的身影,顿时紧张起来,大步上前询问宫门前列着的鸿胪寺官员:“这位官爷,敢问一句,是所有人都出来了吗?”
鸿胪寺的官员即便知道内情,也不会搭理眼前这个无名之辈。
张峦赶紧道:“我乃北雍监生,认识银台司的李侍郎。”
更没人鸟他了。
这让张峦闹了个大脸,回过头,看到两个儿子也跟了过来。
“不是让你们看着马车吗?乱跑作甚?”
张峦皱眉喝斥。
张鹤龄回道:“马车已经有人接手了。”
原来车夫已经追了上来,此刻正看守着马车。
张延龄目光落到同样上前来打听消息的一个人身上,看起来非常熟悉,不是别人正是孙友。
“咦?这不是孙伯父吗?”
张延龄笑着打招呼。
张峦这才留意到,自己的多年老友孙友赫然也在人群中,大概人家早就发现了自己,本要上前来,见到他在这儿瞎嚷嚷,也就不好意思近前了。
孙友眼看躲不开,这才过来向张峦施礼:“见过来瞻兄。”
张峦问道:“孙兄也是送咱侄女来应选的么?人呢?”
“这不……可能还没出来吧。”孙友道。
正说着话,旁边跑过来一个穿着盘领长袍好似牙子样的中年男子,大声嚷嚷:“问还没出来人的情况,是吗?那是选上了!”
“真的吗?”
一众人,不管接没接到自家闺女,都往这边聚拢,大概想听听这个“包打听”有什么小道消息。
可人家也不是白给消息的,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让人请吃酒,甚至直接伸手讨要银子。
张峦皱眉不已:“这世上真是什么人都有!你们敢信他的话?先前不也放出来一批?可能是被淘汰的先出来,也可能是出来后等明天再入宫复选……你们问问自家女儿,不比听他的消息强上十倍百倍?”
“你什么人?敢坏老子的好事?”
那人一口京片子,听了张峦的话很恼火,撸起袖子就要过来干架。
“息怒息怒……”
孙友一边劝解,一边挥手示意,很快几个孙府下人过来帮忙,那人一看这边人多势众,骂骂咧咧走开,去找其他人单聊了。
孙友叫退下人,又向周围的人拱手作揖,这才道:“没出来的还有好一些,大概不是什么坏事……再等等吧。”
此时张峦才发现,没出来的并不止三家,所以剩下的人明显不是全都进入所谓的“选三”环节,至少后续还有轮次要选,甚至提前出宫了的应选者是被淘汰还是说要回去等候消息,现在也得不到准确答案。
(本章完)
126.第126章 放下心,再吊起(求订阅)
第126章 放下心,再吊起(求订阅)
“孙兄,你也是,只是刚到京的时候到我那儿拜访了一趟,怎么这段时间就再也没去过了呢?”
张峦趁着空闲,把孙友拉到一边,闲话家常。
孙友无奈地道:“来瞻兄,我可是真去了,但那院子如今都搬空了。”
“啊!?不好意思……”
张峦一拍脑门儿,懊恼地道:“看看我这猪脑子,之前搬家竟忘了通知你。哦对了,我那新宅还是李侍郎特意送给我的院子。”
“哪个李侍郎?”
孙友一脸茫然,随即似乎想到什么,瞪大眼睛问道。
张峦笑着说道:“还能是哪个?正是威名赫赫的银台司李侍郎,世人称呼李国师的那个……到京城后,我与他有了一些交际,再加上我妹夫沈汝学帮忙从中牵线搭桥,也就熟悉了,还得了他不少赏赐。”
大概是觉得现在太子妃遴选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再也不怕孙友跑来请托帮忙了,张峦便不再隐瞒老友,直接显摆一般说道。
孙友听了自然咋舌不已:“来瞻兄竟有这般奇缘?那……那……”
“唉!”
张峦摇头叹息,“李侍郎说是要相帮小女选太子妃,但宫选这种事,一个外臣又如何能做主呢?就像你,没人相帮,前几轮选拔不也这么过来了?
“伱我都是秀才,有功名在身,谨以咱的出身和家教,在这么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把孩子送到宫里选妃,要进入最后一轮好像也不是太困难嘛!”
孙友一听,明明心中颇感无奈,但还是不由点头表示附和。
他心里琢磨开了,你这分明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
你有靠山背景,可我没有啊!
这有层关系的自然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是靠家境出身、自身努力什么的,但你考虑过其他人的感受没有?
张峦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地道:“听说,京师周边人家,尤其是稍微有些身份和背景的,都不愿意让自家女儿出来选太子妃,你可知,这位东宫太子,如今……并不得势。莫说是选不上,就算是选上了,将来也可能要遭罪。”
孙友急忙劝谏:“来瞻兄,有些话可不好随便乱说,要出大乱子的……”
“也就是咱自己人我才说上两句,出了这里,再说这话我可就不承认了。”张峦也发现自己失言了,看了看左右,见没人留意这才转变话题,问道,“哦对了,最近怎没见过你?前两次你都送选了吗?”
“谁说没有……”
孙友看了看张延龄。
好似在说,你儿子先前我倒是见过,但从来没见到你。
张峦蓦然想起,此前自己压根儿就没去送选,今天也是事到临头了,才想起来要关心一下女儿的前程,毕竟昨天进行复选的时候,他宁可去拜会国子监的先生和同窗,也没有陪女儿一起来。
“快看,好像前面有消息了。”
张峦指了指长安左门方向。
又有一堆人围了上去,随即有同样为应选者家属的人说道:“我刚刚跟朝中的大人问过,大概还有个六七位闺秀留在里边,估计最后三人的名单,就在这些人中间了。”
“是吗?”
众人都激动起来。
原来提前出来的真的是已经被淘汰的闺秀,而不是说她们没问题先回家等候。
张峦笑道:“孙兄,先说声恭喜了,咱两家看来差不多,都有希望进最后一轮啊,说不定以后咱两家……还能……”
本来张峦还想熟络一下,意思是咱两家的孩子都到东宫给太子当妃子,虽然有正妃、偏妃的区别,但也算是“同在一个屋檐下谋事”。
但随即他便疑惑了,这种关系互相间应该怎么称呼呢?
孙友谦虚地道:“小女出身微末,自然比不上来瞻兄您的显赫家世,本就是来碰碰运气的,毕竟小女生性顽劣,又曾帮过家里营商,身上带着一股江湖气,从小到大一直都没有许下过婚约,这才……”
“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
张峦道,“你们家能取消与小女的婚约,让小女有机会来京城应选太子妃,这份情义,我是理解且感激的。那咱就在这里做个约定吧,无论咱两家谁将来飞黄腾达,都不要忘了对方,可好?”
孙友赶紧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我孙某人怎能与您相比?”
张峦笑了笑。
这话换作一个月前,他一定觉得孙友言不由衷。毕竟人家孙家是什么家境?
良田百倾!
腰缠万贯!
在兴济乃一方豪富!
而张家到他张来瞻这一脉,早已经成了寒门破落户,要不是最近几个月突然走了狗屎运,他今年开春后说不定还因为存粮不够,一家人都要忍饥挨饿。
“出来了!”
宫门打开,又有女子从里面出来,人群喧哗一片,有人高声喊道。
只是这次的氛围,比先前平淡了许多,先前银子从“包打听”那儿买到消息的家属,急忙慌往宫门口赶。
一众人还没等靠前,就被几名锦衣卫拦住了去路。
一名锦衣卫领班上前喝道:“这已经是最后一批了,接完人赶紧走,再盘桓不去,休怪捉拿法办!”
锦衣卫发话,在场人等全都老实了。
就在此时,从远处过来一队锦衣卫,当首一个老远就说道:“可不能如此说……眼前诸位中或许就有将来的贵人,你们如此怠慢无礼,想以后连差事都不保吗?”
说话不卑不亢,正是穿了身锦衣卫百户官服的覃云。
张峦没想到宫门口还能碰到熟人,心下高兴,不过此时他也没心思去跟覃云攀交情,因为他还在观察出来的女子中,是否有他的女儿张玗。
结果寻摸一圈,还是没找到。
倒是出来的人中,有孙友的女儿孙程盈。
但见孙程盈黑着一张俏脸,好像谁欠她几吊钱一样,在宫中女官引路下到了宫门口,在人群中略一找寻便往孙友这边走了过来。
“来了来了。”
众人一拥而上。
覃云登高,朗声道:“诸位,先回去吧,今日之事到此告一段落,朝廷会着人给诸位送上一份归乡的车马钱。”
说这话,其实也是变相告诉在场人等,前几步遴选结束,出了宫门的闺秀都是没选上的。
张峦这下终于彻底放下心来,加上面前又有能够沟通的人,急忙过去道:“覃百户,你还记得在下吗?我是张来瞻啊。”
“张先生,您还在等呢?”
覃云走了过来,笑着向张峦点了点头,问道,“怎么,还没接到令嫒吗?”
张峦苦着脸道:“是没接到……人被留在宫里了吗?”
覃云脸上呈现出少许失望之色,稍纵即逝,却没有逃过张延龄的法眼。
随即覃云脸上堆满笑容解释:“那这里先说声恭喜了,听说是有三位贵人留在了清宁宫,今日会在清宁宫学习礼数,明后两天就会去东宫见太子,接受最后一步选拔,或许您以后就是太子妃之父,可喜可贺!”
“是吗?”
张峦悬着的心,这下算是彻底放了下来。
同时却又像是被人从另外一个方向吊了上去。
虽然前几步的选拔算是有惊无险结束,但选妃也进入到最关键一步,那就是最后的“选三”环节,且李孜省和沈禄不止一次告诉过他,到了这一步,能操作的空间就很低了,如果说先前都还能跟太后递上话,让太后出手相助,可太子那边怎么沟通?
“那我们……可以回去等候消息了?”张峦问道。
“是啊。”
覃云笑着发问,“回去可有车驾代步?是否让人为您准备?”
“不用不用,我这边有车驾,劳烦覃百户了,这就走,这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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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27.第127章 新任务
第127章 新任务
张峦突然觉得自己很风光,尤其周围看向自己的人中,大多数脸上都带着艳羡之色。
不过跟他一样的还有两户人家,这也是他需要留心的对象。
“来瞻兄,恭喜了。”
孙友先把自己女儿送上马车,挥手让车夫先一步回去,又让家丁随行保护,而他则过来跟张峦攀关系。
张峦此时根本就顾不上孙友,他瞥了眼宫门前喜气洋洋的两个中年男子,朝张延龄呶呶嘴,小声问道:“现在就剩他们两家跟你姐姐打擂台吗?要不要过去打一声招呼?”
张延龄道:“爹,就算他们两家的小姐也进入到最后的‘选三’环节,现在过去打什么招呼?拉仇恨吗?”
“拉仇恨?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小年岁哪里学来的浑话?现在不打招呼,难道等以后人家风光了再打?”
张峦刚要过去说上两句,却发现那两人已先一步离开了。
此时的张峦才回头看向孙友。
张延龄不由对便宜老爹翻了个白眼。
他很清楚老父亲投机的心理,现在女儿虽然进入“选三”环节,但不一定能成为太子妃,说不定太子妃就落那两家头上,现在跟别人打个招呼,算是相识于微末,以后或许就能去攀附一番。
张延龄终于理解了老张家的传统,那就是想尽办法攀关系,只是可怜了两个姑姑。
“张兄,看来您真是有贵人相助,居然能进入到最后的甄选环节,明日……或许就该称呼您一声张大人了。”
孙友由衷地说道。
张峦拱手道:“还要多亏孙兄你手下留情,这婚约不解除,小女如何来京师应选呢?”
孙友闻言苦笑了一下。
大概意思是,强扭的瓜不甜,你非要取消婚约,我们孙家却死赖着不放,回头两家闹得不愉快,算谁的?
实在没那必要!
况且伱们老张家好歹有官宦背景,我们孙家可不敢得寸进尺。
“张兄,咱找个地方好好絮叨絮叨?”
孙友理所当然地提出要请张峦喝酒。
要知道,换作来日,张峦的女儿真当上太子妃,他想巴结也没机会了。
张峦却婉拒了:“等下我还有事,可能要先去见见我那妹夫,问问他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爹,说曹操,曹操就到,那不就是沈家姑父吗?”
张延龄笑着指了指远处。
此时沈禄在庞顷陪同下,往长安左门这边来了。
二人刚走过来,就见有人簇拥上前,想要打招呼,似乎认识他们,但二人身边带了大批随从,直接就把人给挡开。
覃云本在旁观,见到沈禄和庞顷,也是眼前一亮。
显然,庞顷这个人虽然没有官身,但作为当朝权臣李孜省的左膀右臂,他们这群锦衣卫也都知道其人关系网了得,是能办事的大人物。
“来瞻,可把我们一通好找。”
沈禄走过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张峦好奇地问道:“汝学,庞先生,你们二位这是……?”
庞顷笑道:“能见到张先生实在太好了,这不我家老爷有请,特地让我和沈大人一起来邀您过府。您看看是否方便呢?”
孙友在旁边听到他们的对话,忍不住插嘴:“这位就是来瞻兄一直挂在嘴边的沈大人吧?”
“他是……”
沈禄是读书人,见孙友看起来很和善,跟张峦还一副相熟的模样,自然要给点面子。
张峦介绍道:“汝学你应该知晓,小女曾经与兴济城中孙家的公子许下婚约,但后来因为一些事,两家断了姻缘,我才让小女前来选太子妃……这就是我那位孙兄,他也是送自家小女来选太子妃的。”
“如此凑巧,那可真是……”
沈禄并不想与孙友深交。
因为他觉得这没什么必要,京城之地,托关系找他办事的人比比皆是,如果只是因为跟张峦相识,自己就要接受对方攀附,那未免也太廉价了。
庞顷赶紧上前:“张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显然庞顷更为务实,他知道急李孜省之所急,赶紧把事给问清楚。“好,我这就过去……我这不是来此地迎接女儿出宫吗?不想小女却留在宫里边了……”
“那是好事啊。”
沈禄笑着做出个请的手势,意思是你赶紧过去跟庞顷说说你们的事情,我在旁边等着就是。
……
……
庞顷拉张峦到一边。
旁人都不允许过去旁听,所以连张延龄也只能守在姑父沈禄旁边。
孙友问道:“沈大人,不知那位爷是……”
沈禄笑着打断孙友的提问,顾左右而言他:“来瞻之前与我提过你,说你是他的同窗好友,又差点儿成了亲家,照理说不该瞒你,但这次乃朝中重臣有要事与他商议,关系太过重大,不好随便外泄。”
以沈禄的政治觉悟,当然知道,不能随便让人知道李孜省有事求助于张峦,所以只能信口胡诌,至于信不信就看孙友自己了。
而张延龄则在一旁跟覃云闲聊。
“张小官人,你父亲真够可以的,他连李府的大管家庞炳坤都认识?说句不好听的,这位庞大管家一跺脚,京师都要抖上三抖。”
覃云啧啧称奇,“不过想来也是,你父亲自己也有身份背景,你姐姐明天很有可能就是太子妃了。”
张延龄笑问:“怎么,覃百户,你失望了?”
“啊……不知这失望之言从何说起?”覃云尴尬道,“你可别想多了,我与你姐姐素无往来,话可不能随便乱说。”
张延龄脸上带着贼笑,好似在问,你还敢说自己没想法?
我一说你失望,你马上就能联想到是跟我姐姐的事,一看你就是心虚。
不多时,张峦就跟庞顷把事说完,折返回来。
庞顷拱手:“那明日就恭候张先生大驾光临了。”
“一定,一定。”
张峦赶紧还礼。
沈禄诧异地问道:“来瞻,你还有事要忙吗?要不到我府上去?今日我一定要与你好好聊一聊。”
“不了,不了,今日确实有事……庞先生知晓的,一件大事,明日咱再叙话吧。”张峦一副急忙慌的样子。
沈禄与庞倾对视一眼,然后向张峦行礼告辞。
随即张峦便招呼张家两个小的,道:“走了,走了……大过节的,赶紧回家,把你姐姐进入下一轮甄选之事告诉你娘。
“孙兄,咱一叙别情还是往后放放吧,你尽管放心,你我两家的关系不会因此而淡漠,咱以后再细说。”
孙友只当是张峦得势之后瞧不起他。
但他很识趣,没有非要凑上前捧臭脚的意思,毕竟眼前的张峦还不算太子妃之父,更算不上是国丈,谁也没比谁更牛逼。
“那就再会了,来瞻兄!”
孙友拱手作别,然后带着几名下人扬长而去。
目送孙友离开,张家父子三人这才往自家马车走去。
因为张峦神色凝重,一下子就冲淡了张玗进入到太子妃“选三”环节带给张家人的欢欣与鼓舞。
张鹤龄却不识趣,傻愣愣地问道:“明天姐姐如果再通过选拔,那就是太子妃了吧?那咱们张家……岂不是就成外戚了?”
张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即揶揄道:“嘿,你小子脑袋开窍了?还知道什么叫外戚?”
“我当然知道,就是国舅呗……以后我就是张国舅了,哈哈哈……”
张鹤龄得意洋洋,满脸倨傲之色,似乎已经在憧憬以后欺行霸市的美好生活了。
张延龄却侧过头问道:“爹,先前跟姑父来的那位李府大管家,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夭寿!他们居然问我新的天机……”
张峦苦着脸道,“儿啊,为父这次又不得不靠你了!毕竟你姐姐明后两天选妃之事,可能还要人家出手相助。
“你赶紧去找找那位有神通的大能,让他给说说,最近到底会有什么国之大事将要发生?哪怕事情小一点也行啊!”
(本章完)
128.第128章 下本
第128章 下本
端敬殿。
覃吉入夜前从御用监库房回来,就见到有人端着几个木托,上面摆放着崭新的衣物。
“覃公公。”
一名叫王宇的执事走过来道,“这是陛下吩咐,用以明日太子选妃时穿戴所用,但太子殿下一直都在读书,我等不敢前去打扰。”
“放下吧,这边的事,我去跟太子提。”
覃吉让人把东西整齐摆好。
大概覃吉很喜欢皇帝派人送来的衣服的料子,伸出手,以检查的方式触摸了几下,脸上挂满了笑容。
随后他赶紧到殿内去见朱祐樘,却见朱祐樘正在烛光照耀下,继续读书写字,一副认真的模样。
覃吉上前关心地问道:“太子用膳了吗?”
朱祐樘没抬头,简单回答:“用过了。趁着临睡前还有点精神,多读一会儿书。”
覃吉笑道:“陛下已经遣人送礼服来了,明日选妃的时候穿上……乃是到清宁宫完成最后的‘选三’环节。
“先前司礼监的韦公公让我转告您,选妃的时间定在午后,说是吉时,太子只管随自己心意挑选便可。”
“明天真的要去吗?”
朱祐樘抬头看了覃吉一眼,眼神中略显惶恐。
很显然,他还不太接受突然要在自己常年居住的地方,多出一个陌生人,甚至要跟这个人朝夕相伴。
覃吉坚定地点了点头,道:“必须去的,太子年岁不小,是该走出这一步了……太子妃选定后,对太子将来处世大有裨益,照理说此时陛下就会让你出阁,你也有更多机会接触到朝事。”
太子到了一定年岁后,皇帝就要对太子进行特殊培养,让其在完成课业的同时,也适时进行处理朝政和时务的实践。
不过大明的皇帝普遍继位较早,且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真正有机会能在登基前接触朝事的太子,少之又少。
“哦。”
朱祐樘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太子,您可是还有忧虑?若有的话,只管提出来,或许我能帮太子参详一二,为您分担解难。”
覃吉满脸都是关切。
朱祐樘摇摇头:“没……没什么,只是我心中有一件事实在放不下。”
覃吉问道:“乃之前给太子通信,写词的那名女子吗?”
“啊!?”
朱祐樘眼前一亮,急切地问道:“大伴是有她的消息了?”
“没有。”
覃吉摇头,“这件事没人再提了,太子想要找到其人,需先确保自己的储君之位稳固,将来继承大宝不就有机会去打探了?”
“可是到那个时候……一切不都迟了吗?”
朱祐樘脸上带着一丝失落的表情,却还是强打精神,勉强看了一会儿书,最后“啪”的一声把书本合上,随手放到一旁,摇头苦笑,“突然间,有些心绪不宁……成婚可真不是什么好事,连这么好的书都读不进去了,以后学业还如何进步,替父皇分忧呢?”
覃吉心说,哪里是因为成婚打扰到你读书?
分明是因为伱想到跟自己通信的那个女子,你成婚后很可能就天各一方,不再相见……归根结底,她才是你心神不宁的根源吧?
“明天就要选妃了……我该怎么选呢?皇祖母会给我指点,让我选谁吗?选到了谁,几时迎娶呢?以后我该怎么面对?”
朱祐樘在覃吉面前没有丝毫遮掩,把他内心的惶恐,用一系列疑问表达了出来。
覃吉叹道:“太子,您可是全天下自陛下以降身份最为尊贵之人,要有自信,成家后您就是大人了,在太后娘娘面前,一定要打起精神,不要让人小觑了。”
“知道了。”
朱祐樘点点头,突然之间又开始神游天外。
…………
入夜后,清宁宫内。
周太后盘坐在临窗的火炕上,手里捏着佛珠,手指不停地摆弄,却是陈贵正在跟她讲述有关三名候选太子妃吃饭、洗漱、沐浴更衣等形态举止,为周太后作一个参考。
不过周太后显然不关心那三个潜在的孙媳妇哪个好,只是一摆手,吩咐道:“把张家丫头写的那幅字拿过来,我还要仔细瞧瞧。”
陈贵赶紧去旁边,把桌案上张玗亲笔所写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交给了周太后。
周太后打开来,目光在字迹上逡巡一遍,由衷地发出赞叹:“这年岁,却有这般主见,不简单呐。”
陈贵笑着逢迎:“看来老祖宗对那位小贵人很满意,要不……明日暗示一下太子?”
“你在说什么胡话呢?”
周太后冷目相向,“那可是哀家的孙儿,他要选妃,怎么选,选谁,轮得到哀家这个做祖母的替他做决定吗?
“还是你觉得,身为大明的储君,连选择自己另一半的资格都没有?嗯?”
陈贵赶紧低下头,摆出一副认错的姿态。
不过随即周太后便作出说明:“今日给他指定,明日他或就有怨言,若是继而生出怨怼之心,哀家不就成罪人了?”
陈贵心说,这才是您不想越俎代庖的原因吧?
不是你不想掌控孙子的婚姻,而是怕跟你儿子一样,掌控的结果就是滋生出叛逆情绪,最后闹出个祖孙不睦。
“真好。”
周太后继续打量那幅字,“不愧是令李孜省都要另眼相看的大家闺秀,出落得要样貌有样貌要胆识有胆识,还这般有才学,难得,真是难得!”
陈贵道:“奴婢倒觉得,只是字写得不错,才学……怕是无从谈及吧。”
他很想说,这首乐府诗又不是她创作的,只是依样画葫芦写出来而已,算哪门子才学?
周太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问道:“先前给东宫写信那人,不是作有诗词吗?”
“啊!?”
陈贵闻言无比震惊,瞠目结舌道,“老……老祖宗是说,这是同一个人?”
“呵呵。”
周太后笑得很畅快,“看来你还是不了解朝中那些人的作为……哪里有那么凑巧的事,前脚有个人,能绕过宫禁,把书信顺利送入东宫,交到太子手上,里面所写的诗词连哀家都赞叹不已,今日就在太子选妃中,出现一位同样精通诗词的女子,你不觉得两件事太过凑巧了吗?”
陈贵恍然大悟:“明白了,这下真相终于大白……先前指使往东宫送信之人,正是银台司那位李大人,而李大人要求关照的对象,乃这个特立独行的女子……全都对上了……”
周太后微微一笑,道:“若是我那孙儿,暗地里偷偷喜欢上了写诗词的那名女子,甚至对来清宁宫也不积极主动,对选妃之事表现得丝毫也不敢兴趣,那就把这幅字交给他,估计会聊解他相思之苦吧……”
“太后言笑了。”
陈贵道,“不过是写了几封信而已,尚不至于……”
“若无心,怎么会冒着被他人说三道四的风险,去往宫外传信?且还不止一次呢?宫外的人不懂规矩,他堂堂太子就算不知轻重,难道东宫那帮老货不会提醒他这么做蕴含着巨大的风险?”
周太后脸上涌现狡黠的笑容,如同一只成竹于胸的老狐狸般,双眸满是睿智,看起来熠熠生辉。
“再或者,你觉得李孜省会做那无用功?又通信,又写诗……先前那词怎么来着?谁道飘零不可怜,旧游时节好天……连我这不通诗词的人,都能记上一两句,李孜省又不是什么书生,他哪儿来的才情写这诗词?挺下本钱啊!”
陈贵三观受到极大的冲击,问道:“老祖宗是觉得,那词并非出自这位小贵人之手,而是李大人找人写的?”
周太后点头道:“词是好词,但是斧凿痕迹太过明显……一个深居闺中的丫头,哪儿来那么多见识,居然能写下诗词?
“就算是写,也应该是陈腔滥调,不该是这般温婉脱俗,令人过目难忘。哎呀,这是把我孙儿当奇货了呀。”
陈贵道:“那明天……”
以陈贵的意思,既然李孜省这么费尽心机,岂能让他如愿以偿?
周太后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在陈贵面前她丝毫也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又打了个呵欠才幽幽道:
“明天让太子自个儿选,他看中哪个是哪个。剩下二人,要么打发出宫,要么送去东宫,全都听他的。
“哼,他老子不替他着想,我这个做祖母的就得为他盘算好一切,希望将来他不要走他父亲的老路。”
(本章完)
129.第129章 先喜为敬(求订阅)
第129章 先喜为敬(求订阅)
几乎是同一时间。
乾清宫。
朱见深心绪不宁,不时在殿中来回踱步,俄而又坐回书案前,面对厚厚的奏章发呆。
太医仲兰在覃昌的引领下快步前来。
走在前面的覃昌面带喜悦之色,还未近前便大声嚷嚷:“陛下,好消息,好消息啊……娘娘的病好了许多,刚已经用过膳,甚至可以下地走路了,脸上多了几分红润,看起来气色不错啊。”
“是吗?”
朱见深一听,慌忙从桌案后站起来,竟然把桌面一个笔筒给撞翻。
旁边立着的小太监赶紧帮忙收拾。
朱见深走到仲兰面前,问道:“仲卿家,你快给朕说说,这病到现在,算是彻底转危为安了吗?”
“照理说,应是如此。”
仲兰期期艾艾地道,“但……肝脾之病,至少要调理数月,在这期间仍旧需要小心静养,否则……”
朱见深长长地舒了口气,眉开眼笑道:“这般说来,大的危机已经过去,剩下只需要慢慢静养了?”
仲兰先是看了眼覃昌,这才无奈道:“嗯。”
也不明确说,好似鼓足勇气才蹦出这么个字。
“厚赏。”
朱见深龙颜大悦,高声道,“就说太医院都乃杏林国手,怎会连万侍的病都治不好?未来你们就好好给爱妃调理身体,朕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劳。”
“多谢陛下。”
仲兰赶紧行礼。
覃昌提醒道:“陛下,明日就是太子选妃的日子,已经安排妥当,明日午时过后,这事就算正式定下来了。”
朱见深本来还对儿子成婚之事非常关心,毕竟牵扯到为万贵妃冲喜,但现在听说爱妃的病情已开始转好,顿时失去了兴致,摆摆手道:“看着安排吧。”
我的万侍都顺利渡过难关了,又不指望东宫成婚后如何,别在朕开心的当口过来没事找事。
滚吧!
等覃昌带着仲兰出了乾清宫。
仲兰急忙解释道:“覃公公,今日万娘娘的病是有所好转,但远没到痊愈的地步,现在说此等话是不是太早了些?”
覃昌诧异地反问道:“不是伱们太医院的人自己说的,大劫已过去,只剩下慢慢调理了?”
“这……”
仲兰迟疑了,半晌后才道,“肝脾之病跟别的病不同,实在难以用常理揣度,凶险也难以预料。
“只望贵人有天佑吧。”
……
……
翌日清早。
李孜省还在整理朝服。
庞顷立在身旁,将一早从宫里流传出来的消息,如实相告。
“这算怎么个说法?万娘娘的病居然大为好转?太医院的人究竟是怎么说的?就这么转危为安,只等病愈了?”
李孜省说到这儿,甚至手上的活计都停了下来。
庞顷道:“暂且不知,回头我就派人去太医院探听虚实……不过万娘娘病情好所好转却不似虚言。若万娘娘真的病愈,或者就这么拖着没什么变化,对道爷您而言都非什么好事。”
“瞧你说的什么话?难道我是那歹毒心肠的人,非要与天家对着干?”
李孜省摇头轻笑。
庞顷试探地问道:“道爷与太子暗中往来,恐不为万娘娘所容……再者只要她健在一天,就会想方设法让陛下易储,至少会让道爷先前的努力付诸东流。”
李孜省此时才又重新整理衣服,黑着脸,冷声道:“你以为大明要更换东宫太子,有那么容易?
“天家对太子凉薄,但要易储仍旧是瞻前顾后,唯恐惹来闲言碎语。若太子成了婚,且有朝中大臣支持,再要易储怕就艰难了……
“咦?来瞻呢?怎么人还没来?”
庞顷道:“一早就派人去他府上迎接,这会儿应该已在赶来的路上,道爷您是要与他谈过后再入宫?”“这是自然。”
李孜省正色道,“把前堂收拾一下,我就在那儿接见张来瞻。这次的事,或要全靠他了。”
……
……
张峦一早便惴惴不安地带着张延龄,前去李孜省府上拜会。
到了李府门口,父子二人从马车上下来,张峦不停地搓着手。
张延龄也不知道老父亲此举是因为太过寒冷,还是紧张所致,总归今天的张峦状态看上去很不对劲。
“爹,娘让你多喝两碗姜汤再走,结果你根本不理会……现在这样,你能顶住吗?”
张延龄关心地问道。
张峦梗着脖子道:“这都何时了,我这把老骨头有什么好在意的?你娘整天神神叨叨,总不干正事……儿啊,你可不能学她,你是读圣贤书的,千万不要迷信!”
张延龄一听,只能呵呵了。
迷信?
你现在不就是迷信我身后有个大能,可以预言一切吗?
再说读书,你光是嘴上说说,倒是给我找个老师啊。
不过想来读不读书无关大局,眼下这当口谁还在意呢?
先把姐姐的婚姻大事搞定再说!
张延龄问道:“那爹,先前我教你的那些,你可都记住了?”
张峦继续搓着手,不安道:“还在回想呢……我现在正在盘算,待会儿见到李侍郎后说话的语气,还有词句的斟酌等等……不是你怎么讲我就怎么说,而在于李侍郎会怎么问,或是他想知道什么。
“我这边准备得再充分,进去后被他责问几句,紧张之下张嘴乱说,很容易便露出破绽来,到时不就被揭穿了么?”
“爹,你完全是多虑了。”
张延龄用轻松的笑容,努力化解张峦的紧张情绪,“你想啊,李孜省若是不信你,又怎会请你来?
“再说你先前已有两次准确命中天机,那可是亘古未有的先见之明,他就算想质疑,有何资格?”
张峦嘲弄道:“嘿,你倒是比我都镇定,既如此你去啊。”
张延龄摊摊手:“我确实想去,可我这年岁不允许啊……我进去说什么,李侍郎会采信吗?倒是爹你,通过前两次谶言,已经有了巨大的声望。还记得儿之前跟你说过什么吗?”
张峦喘着粗气道:“正是因此为父心中才惴惴不安。为父觉得你先前所言非常在理,眼下咱尚未得势,你姐姐也不是太子妃,且能否入东宫成为女主人也属未定之数,咱对李侍郎的价值仅限于能推敲个天机灾异。”
“父亲知道就好。”张延龄道。
“唉!若是今日之事不成,你姐姐又没选上太子妃,咱们家以后在京师是否有人关照都两说,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趟这滩浑水,悔之晚矣!”
张峦感慨地说道。
张延龄见老父亲又开始踟躇,不由狠狠地推了他一把,道:“现在临阵退缩也来不及了。看,那个什么庞大管家又来了,父亲千万别露怯,进去后按照我说的去做便可……切记,切记!”
“知道了知道了,你在外面安心等着,这龙潭虎穴为父自个儿去闯就行,可不能把你给折进去。”
张峦立即拿出义无反顾的姿态,迈起大步就往迎出门的庞顷那边走了过去。
……
……
“时间太早,沈大人还没过来,他会留心宫里边的风吹草动,一旦东宫选妃有了结果,会第一时间通知到你。张先生,或许你可以留在李府等候,通常有了消息,这边会比别的地方更早知晓。”
庞顷对张峦表现得很客气。
先不论如今张峦受李孜省倚重,单就说张峦的女儿已经进入太子妃遴选的最终三强,就算选不上正妃,也有可能留在东宫,且有着李孜省关照,张峦的女儿大概率可以“后来者居上”。
眼前这位张监生,回头就可能是贵妃之父,甚至是未来皇长孙或是太子的亲外公,这地位就不是他这种靠李孜省庇护的人所能比拟。
张峦谨慎地道:“在下还是回去等候为好……跟李侍郎把事说了,我就回去。”
“呵呵。”
庞顷似乎也看出来张峦的紧张,如此平实的态度,反倒让其觉得张峦诚实可信。
因为庞顷见过的人太多了。
那些自诩什么“上人”、“半仙”的人,到了李府,都是各种装腔作势,只有张峦看上去才像是个正常人。
关键是,张峦先前预测的两次天机都兑现了,有成功的案例加持,无论他做出什么姿态,都会被人认为是“深藏不露”。
(本章完)
130.第130章 先见与远见(求订阅)
第130章 先见与远见(求订阅)
李府正堂。
李孜省亲自迎出门来,老远就对张峦拱手行礼,而张峦也是急走几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还礼。
“来瞻,都说你没事就来家中坐坐,怎如此见外,多久没见你人影了?以后可不能如此了……
“最好跟汝学一样,你看他就从不把自己当外人,时时上门来,有事谈事,无事喝茶叙旧,岂不快哉?
“至于出入门禁什么的,伱不用担心,只管跟门口打声招呼便可直入府宅,哪怕我不在,你也可以跟炳坤叙叙,闲话家常。”
“不敢,不敢。”
张峦俯身做出诚惶诚恐的姿态。
庞顷在旁掩嘴直乐。
李孜省表现出礼贤下士的姿态后,这才介绍宫里边的情况:“我知年后你满心都在令嫒选妃这件事上,今日已到太子亲自挑选这一环节……一旦今天的事定下,就只等圣上颁旨了。”
张峦一脸喜色:“在下恭候佳音。”
“来瞻,我看你还是有些放不开。”
李孜省拉着张峦的手来到府中正堂,亲自把张峦按到客首位上,这才返回自己的座位坐下,随即道,“若是昨日炳坤与你相见,让你有了压力,我先在此表达歉意。
“此番乃陛下向我施压,还有那宵小之徒在陛下面前挑拨离间,数落我的不是,我才想到求助于你,可真不是要故意为难。”
“知道,知道。”
张峦仍旧只是机械性应付。
李孜省目光突然变得热切起来,期待地问道:“那……你可有推算出一二?”
张峦不紧不慢地问道:“不知李侍郎问的是哪方面的事情?”
李孜省一怔,旋即眉头皱起,大有一种“难道什么事都可以问你”的疑惑。
还说你个老小子什么都不知道?
看样子你心里门清,只等我来发问,是吧?
我不问,你就不说?
李孜省到底老奸巨猾,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快,一脸郑重地问道:“你先给算算,宫里那位生病的贵主,如今病情几何?”
张峦一听,稍微放下心来,因为这件事,不难,儿子提过嘛。
儿子说了,万贵妃的病年后会有一段时间突然好转,然后皇帝就兴高采烈出城祭祀去了,结果去的时候正好遇到大雾,大白天咫尺看不清楚面貌那种,高高兴兴回来并于次日大宴群臣,随后就听说万贵妃死了。
“成化二十三年春正月。
……
庚戌(初九)。
大祀天地于南郊,毕,上还宫谒皇太后,出御奉天殿文武群臣行庆成礼,是日早大雾,咫尺不辨人,至行礼时始散。
辛亥(初十)。
以大祀庆成,上御奉天殿大宴文武群臣及天下朝觐官四夷朝使;
皇第十一子生,母曰恭妃杨氏;
皇贵妃万氏薨……”
整个成化二十三年开年的大事件,全都被详细地记录在《明宪宗实录》上。
因为皇帝实录基本上没有对史实进行歪曲和篡改,算是比较完整地呈现了这一年开春成化帝及身边人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延龄的学识虽称不上博古通今,但对成化朝到嘉靖朝这段历史还算比较熟悉,主要是前世看过《大明王朝1566》这部高评分电视剧后,出于好奇他查阅了弘治、正德一脉以及嘉靖及其父亲所在的兴献王一脉的渊源和传承,而归根结底又追溯到了明宪宗朱见深身上。
这前后四朝发生的事情他结合《明史》、《明宪宗实录》等典籍多番查证,可以说对每一个阶段的重大历史事件他都熟稔于胸。
张峦有了儿子先见之明的加持,开始做一些简单的铺垫,只见他一脸为难地道:“宫里某个贵人的病情,最近应该有……些许好转吧?”
“哦!?”李孜省一脸惊讶,那迷惑的表情好似在说,你连这都知道?
庞顷脸上则带着几分惶恐,赶紧问道:“张先生,此话从何说起?您先前不是说,万娘娘的病,或……凶多吉少吗?”
他此举是在表明其态度,道爷,真不是我嘴快泄露,他怎么知道的这件事,我这边也纳闷儿呢!
张峦道:“肝脾之病便是如此,骤然病重前,或长期处于安稳状态,但要起人命来,或就是一两天甚至是几个时辰的事。
“一旦到了这一步,便回天乏术了。”
李孜省问道:“那……来瞻你怎知晓,如今万娘娘的病,有所好转呢?”
“这……”
张峦不知该怎么回答。
难道他要说这些都是我儿子告诉我的,你问我我问谁去?
“也罢,今日我是来与你问策的,你照实说便可,不必述及因由。”李孜省到此时,对张峦更加信任和推崇了,一脸期待地问道,“你再说说看,万娘娘这场病,是否能顺利熬过去呢?”
“只怕很难。”
张峦摇头道。
李孜省情绪激动,忍不住追问:“大概在几时?”
张峦咽了口唾沫,欲言又止。
庞顷劝解:“张先生啊,如此大事,您就不必再遮瞒了……就算泄露天机,难道您不想为大明做点事情,为陛下和道爷做点事?”
“不可如此说。”
李孜省急忙纠正,“此乃天机,只需泄露个大概,若是全数泄露事主恐会遭天谴,我岂能让来瞻承担恶果?
“来瞻你放宽心,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介意,且今日之事必定厚礼相报。”
张峦无奈道:“话说,宫中那位可能撑不过月半,大概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徒叹奈何!”
“嘶……”
李孜省听到这儿,忍不住猛吸了口凉气,情不自禁往庞顷那边瞥了一眼,倒不是说要跟幕僚交换眼神,求证一下真伪……如果连张峦的话都不信,难道听庞顷的?而是想要找人分担一下此时心中的惊涛骇浪。
张峦脸色坚定,续又道:“敢问李侍郎,今年的大祀定在哪一日?”
李孜省反问:“为何如此问?”
张峦追问:“可是在初九?”
“呃……是……”
李孜省一怔,随即展颜,“来瞻啊,说你神机妙算,一点都不为过,今年的大祀之日,并非是我推算出来的,而是由司礼监所定……这事尚未对朝中人公布,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啊。”
张峦一脸郑重地道:“大祀之日,或有邪雾升起,咫尺不见人。待来日庆成礼毕,宫内或有大事发生。”
“这所谓的大事是……”
李孜省说是不刨根问底,但到关键时刻,他岂能听个半截就罢休?
张峦摇摇头:“说不好,也无法明说。”
庞顷跟着问:“会不会就是万娘娘的事?”
“不好说,不好说。”
张峦一个劲儿地摇头,但意思已不言自明。
(本章完)
131.第131章 器重与利用
第131章 器重与利用
李孜省和庞顷不由再次对视一眼。
二人现在对张峦可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但就是心中有股莫名的感觉,让二人一阵迷惑和彷徨。
李孜省思忖了一番,道:“若初九真有邪雾发生,或真意味着宫中将有不祥之事产生……如此一来,就什么都说得通了。”
张峦紧张地问道:“李侍郎要将此事,上达天听?”
“来瞻啊,不是我非要抢功,这种事本不该窃占你之名望,但你也知晓,这背后的干系实在太过重大,若一个不慎就容易遭祸事上身,即便是兑现谶言,也会遭到朝中人排挤和打压,甚至有人会暗中加以迫害,防不胜防哪!”
李孜省一脸忧色道。
张峦急忙为自己辩解:“的确如此,正所谓明刀易躲暗箭难防,在下绝无自行上报之意,也无心与李侍郎争锋之心。”
“哎呀,我能不知道来瞻你的为人吗?如此大能,却谦逊低调,实在是难能可贵……不瞒伱说,我李某人生平接触过那么多人,像你这般隐忍且保持低调者,少之又少。
“世上之人若都与你一般谦逊,哪儿来那么多勾心斗角,争名逐利,又何来那么多血雨腥风,你死我活?”
李孜省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吓唬张峦,但其实也是由衷而发。
因为张峦平常看起来,的确是人畜无害,但他做的事,却往往令人瞠目结舌。
正因为这样,以李孜省如今在朝中的尊贵身份,才会对其言听计从,因为张峦几乎把所有好处都让了出来,他自己却隐身幕后,默默地分得他那一份即可。
另外,历朝历代涉及谶纬之事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李孜省之所以敢提出来,在于成化帝朱见深对他的绝对信任,换个人上报效果就大不一样,但将来李孜省遭受朝臣的攻讦和弹劾不会少。
庞顷若有所思:“道爷,若一切真如张先生所言,那此事咱们或许可以做一下文章,如此一来朝中人更相信道爷您的神通了。”
李孜省皱眉:“哪里是我的神通?根本就是来瞻的神通!嘿,那么大个人,怎么连话都不会讲?”
“对,对,那是张先生的神通。”
庞顷汗颜,心里却在说,你可真会装,谁不知道你的心思,有必要这样拿腔拿调吗?
李孜省冲着张峦点了点头,笑着道:“可惜啊,来瞻的神通暂时无法与外人道也,这虚名只能我先替你担着了。
“此次入宫建言,看似巨大的机遇,但其实饱含风险。为今之时,他人的话,陛下也听不进去了。”
张峦爽快地道:“李侍郎只管上报,我这边没有任何问题!”
“呵呵。”
李孜省笑道,“看我,只顾着大事,都没来得及问问你的事……令嫒如今怎样了?”
张峦无奈道:“人还在宫里,说是今日就要进行下一步选拔……也不知具体是怎么个情形。”
庞顷道:“以在下所知,今日午后,太子殿下就会亲临清宁宫,做最后的遴选。如今清宁宫内只留下三位小贵主,其中一人就将是太子妃,包括张府千金在内都有机会。”
“嗯。”
李孜省点头道,“来瞻你放宽心,即便在这件事上我做不了主,但只要情况不利,我会立即进宫跟太后娘娘建言,尽量让三女都留在东宫。所以,即便今日不进,来日……也必定会进的。”
显然李孜省做了打长期战的思想准备。
你女儿能直接进东宫固然好,不用我耗费精力和动用大量人脉资源,但就算不进,我也会想办法让她成为太子的妃子,这样以后东宫争宠,必然会用到我李某人。
到时你不就得乖乖继续跟我合作?
只是这么一来,好像张玗不能中选,对李孜省来说反而最为有利,因为这样他就更容易拿捏张峦。
当然这些话,李孜省不会直说,他仍旧要表现出尽心竭力帮助张峦的态度。
“多谢李侍郎,在下感激不尽。”
张峦赶忙称谢。
李孜省笑道:“怎么还落到你来感谢我了?该我谢你才是。”
说到这儿,李孜省又转向庞顷吩咐:“炳坤,赶紧去库房拾掇点东西,让来瞻带回去,我这就入宫去……有些事必须当面跟陛下说清楚……最近宫里宫外发生的事可不少,我少有在家的时候,需要你为我打点周详。”
随即李孜省冲着张峦点点头,“我还是那句话,来瞻,你想来,李府大门随时为你敞开,只要我在府上,就必定不会冷落你,你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便可。”
……
……
李孜省亲自送张峦出门,那谦逊有礼的态度,略带讨好的语气,简直把张峦当成生平知己,对张峦的器重表现得一览无遗。等人远去,李孜省伫立目送良久,才依依不舍返回家中。
“快,收拾收拾,我这就入宫。”
刚进大门,李孜省就像换了个人般,目光热烈,健步如飞,恨不能马上飞到皇帝身前。
庞顷笑道:“道爷您这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啊。”
李孜省笑着白了庞顷一眼,道:“瞧你说的,这算什么春风得意?宫里将要发生大变故,我这能算是得意吗?我为陛下感到难过都来不及呢!”
庞顷继续在笑。
你这叫难过?
就怕你在皇帝面前笑出声来。
“真乃国士也!”
李孜省突然感慨道,“像来瞻这般人物,实在是世间罕有!”
庞顷附和道:“不是罕有,应该算是亘古第一人了吧?”
“嗯,言之有理,怎么偏偏就让我碰上了呢?看来连老天爷都眷顾我。”李孜省继续在那儿抒发感想。
庞顷突然想到什么,为难道:“要是他女儿做了太子妃,他将来当上国丈,就怕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李孜省却不以为意,摆摆手道:“你在瞎担心什么?大明的外戚,你认为有多风光吗?”
庞顷恍悟,眉开眼笑道:“是极是极,看来是敝人多虑了。”
“何止多虑,简直是杞人忧天!若张来瞻真做了外戚,为了爵位和俸禄、田产,甚至是朝中的人脉,哪一样不需要我扶持?我朝中这么多关系,莫不是个摆设?”
李孜省一脸的志得意满。
庞顷道:“我还以为,道爷不想出手帮他,甚至想以其女留东宫之事,拿捏于他。”
“哼,你这就短见了!把我当什么人了?”
李孜省一脸不悦之色,“我虽非读书人,但也是正人君子,他人相助于我,我自会投桃报李……
“从我入朝开始,哪一个人哪一件事,我不是遵照如此原则对待的?”
“这是自然。”
庞顷嘴上如此说,心里却在想,你还真是自我感觉良好,你不知道外间都把你贬损成啥样了?
李孜省道:“若来瞻今日所说之事一一兑现,万娘娘病故,朝中格局必将发生重大变化,陛下以后定不会再纠结易储之事,太子将会逐步走到前台来。到那时,我就需要东宫有一人能替我递上话。”
庞顷道:“若是张氏之女,选不上太子妃呢?”
李孜省皱眉:“那就有些麻烦了……虽然也可以让其女留在东宫,但妃和后,差距还是很大的。”
“对。”
庞顷对此很认同。
若张峦的女儿当不成太子妃,将来也就做不成皇后,如此一来张氏女在宫里被皇后压得死死的,宫外论外戚势力,张峦也没法挑起大梁。
李孜省抬头看着天空,想了想道:“去,派人跟东宫常侍打声招呼。”
“啊?”
庞顷大惊失色,问道,“道爷,这么做会不会太过冒险了?若被人知道,事可不小。”
李孜省道:“陛下这会儿一心盯着万娘娘的病,哪里还有心思管其它的?再说了,如今凭我在朝中的实力,还有人敢乱嚼舌根不成?”
庞顷道:“就算如此,也大为不妥。”
李孜省皱眉道:“先前我与覃吉覃公公有过一些交集,他在城内的私宅,你应该知道在哪儿,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层关系我一直没动用,以其在东宫的地位,相信能影响到太子的判断,这件事非他出面不可。”
“覃公公为人低调,再说临时去找,时间上未必来得及。”庞顷依然迟疑。
李孜省道:“难道太子不想多个臂助?覃公公就算再秉承公义,也要为太子的将来着想,我一再示警灾异,都算得上是明面上偏帮太子了,难道覃公公耳聋目盲?
“只管去找,行与不行,也算有个心理慰籍。”
(本章完)
132.第132章 逆耳忠言(第三更求月票)
第132章 逆耳忠言(第三更求月票)
乾清宫内。
李孜省恭敬地立在丹陛下方。
今日朱见深的精气神不错,红光满面,李孜省进殿时,他正在跟覃昌有说有笑,也是因为太医院告知万贵妃的病情快速好转,对他来说,心头悬着的大石头总算安全落地,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李卿家,你说……你又推算出一些东西来?那是什么?”朱见深听到李孜省的开场白后,不由提起了兴趣。
连侍立于龙案旁的覃昌也将目光飘了过去。
李孜省低下头,战战兢兢地道:“是……是的,陛下……昨夜……臣出于担心,再次推算了天机,不想却得出一些……不太好的预兆。”
朱见深脸色迅即沉了下来,微眯着眼看了李孜省好一会儿,才幽幽问道:“你是说……又有凶兆?”
还没等李孜省回答,眼看着气氛不太对劲的覃昌笑着打趣:“李仙师,瞧您说的,这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又是阖家欢聚的正旦佳节,可说是普天同庆,就算有一点凶兆,伱也不该在这时候坏了节日的喜庆氛围吧?”
意思是你这家伙好不识趣,皇帝难得高兴一回,你就跑来打搅他的雅兴,有你这么做臣子的吗?
朱见深却抬手打断覃昌的话,死死地盯着李孜省,问道:“李卿,你所说的凶兆,是有关万侍的吗?”
李孜省没有马上作答。
实在是皇帝带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以李孜省的精明,自然要先斟酌一下,虽然张峦已表明,万贵妃大限将至,甚至还指出病殁之日就在初十左右,但这件事要不要告诉皇帝,他还需要衡量得失。
因为即便他说对了,皇帝也不会因此而心生感激。
要是说错了,更是会给皇帝的信任蒙上一层阴影。
但出于对当半仙的渴望,也出于对名利的追逐,李孜省还是忍不住道:“是。”
这下乾清宫内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就连站在宫殿一隅的韦泰,都不由把挡在前面的幕帘拨开一条缝,往龙案那边瞅,因为谁都能感觉到空气中带着一抹肃杀之气,皇帝已隐约有发作的迹象。
“若因臣推算出的天机不合陛下心意,而选择不上报与陛下知晓,是为臣子的失职,甚至算得上犯下欺君大罪。
“臣知陛下乃旷世明君,一向都听得进逆耳忠言,且关系太过重大,所以臣才斗胆将推算出的结果如实上报。”
李孜省一副忠臣耿直的模样,俯身直言。
在场人等都在想,这算什么“逆耳忠言”?
连你信口胡诌一般的谶言,都能当成忠言来上奏吗?
开什么玩笑!
朱见深一张脸涨得通红,在短暂沉默后,他侧头厉声喝道:“速将太医院的人召来。”
“陛下。”
覃昌善意提醒,“昨日太医院的人不是已经诊断过了吗?且当下万娘娘的身体状况,的确是大为改善……明眼人一看就知,这件事可做不了假。”
朱见深随手抓起桌上几本奏疏,“啪”地掷于地上,怒斥道:“让你去传召你便去,哪儿来那么多废话?速去!”
覃昌神色古怪,却只能低着头疾步出了殿门,脚步声逐渐远去。
等覃昌离开,朱见深余怒未消,血红的眸子再次恶狠狠地瞪向李孜省。
李孜省不敢与其对视,因为他知道,自己所说的话,算是触了皇帝的逆鳞,稍有不慎就要落得个万劫不复的悲惨下场。
“李卿,朕知你素来忠心耿耿,但你也知晓如今朕正在兴头上,你先前说的那番话,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吧?”朱见深阴测测地发问。
李孜省心中一突,直接跪了下来,额头撞地砰砰作响,泣声道:“陛下,臣自知罪孽深重,但天机演变半点不由人。臣实在不想因为对万娘娘的病过度乐观而耽误治疗,造成不可弥补的遗憾。”
“嗯。”
朱见深微微点头,“也是,就算太医院的人不说,朕先前也查过典籍,知道肝病异常凶险,不是说三两天就能痊愈的,或许其中有什么隐情……”
李孜省听到这里,才知道眼前这位痴情的皇帝为了心爱的女人,也是可以下力气去做很多事情的。
朝务上可从没见皇帝如此用心过。
朱见深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压抑心中翻涌的火气,继续问道:“除了此凶兆外,还有旁的吗?”
李孜省仍旧跪在地上,恭敬地道:“臣推算到,初九那天或有一场邪雾发生,此邪雾直接关乎万娘娘病情,若是邪雾未发生,那万娘娘或就可以……顺利度过此劫。”
隐身于大殿一角阴影里的韦泰听到这儿,心说这不就是市井神棍经常采用的骗人套路么?
先预言一个看起来很扯淡的灾异变化,然后说其与某某事休戚相关……
当然要是灾异没有发生,万贵妃也顺利病愈,届时李孜省就会说,其实这是他推算天机甚至是主动出手化解灾劫的结果。
下一步是不是就该说,要摆阵法来驱邪了?
朱见深对道家之事非常迷信,当下如同市井小民一样问道:“那……李卿家,这场邪雾该如何化解?”
韦泰心说不妙。
陛下,您这是上当了啊!
换作民间,神棍就开始要钱了。
当然李孜省没那么下作,他肯定不会提银子的事情,但他多半会说,只要由他来主持一场斋醮,就能把邪雾给驱散。
韦泰心中着急,很想疾步冲到龙案前提醒朱见深,但又担心自己话语权不如覃昌遭到反噬……
心中疾呼覃公公你赶紧回来啊!
你派个小太监去通传太医院的人不就行了?根本不用你亲自走一趟,作何还长久滞留外面不进来呢?
李孜省的回答却大大出乎所有人预料:“回陛下,天威难测,臣实在是无计可施……只能期冀初九大祀之日,不发生这场关系重大的邪雾。”
此言一出,朱见深自然异常着急。
天降异象不说,还他娘的还没法人为地干预化解,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可对韦泰而言,瞬间懵逼当场。
这李孜省,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你只说初九那天可能有邪雾发生,然后什么事都不做,四条腿一蹬,就在那儿干瞪眼?
那你的谶言有何意义?
只是彰显你的水平么?
朱见深此时已经焦急地站了起来,在丹陛上方来回踱步,心情烦躁不安。
韦泰想过去劝说两句,却依然不敢上前。
“出去催一下,太医院的人怎么还没来?安喜宫没人留守吗?仲兰呢?他不是信誓旦旦说万侍的病已经无大碍了吗?”
朱见深先前还只是面带愠色。
这下已经是怒不可遏了。
(本章完)
133.第133章 宫中灾厄,得喜乃解?
第133章 宫中灾厄,得喜乃解?
太医仲兰还是被叫了过来,由覃昌在前引路。
仲兰在路上就听覃昌提及有关李孜省谶言万贵妃病情不妙之事,所以他一来,便“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不断向朱见深磕头。
朱见深斥问:“你这算什么意思?来找朕认罪的吗?”
“回陛下。”
仲兰战战兢兢,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万妃娘娘的病,虽已有好转,但前景仍旧不明朗……昨日臣说得不够详细,引起陛下的误会,今日臣特地前来请罪。”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你们这群庸医,让朕怎么信任?难道朕是那种讳疾忌医之人,是……不跟你们……讲……讲道理的吗?”
朱见深气得浑身发抖。
甚至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这也是他的老毛病了,幼年时留下的,一着急就容易口吃。
覃昌生怕这件事牵扯到自己身上,赶紧道:“陛下请息怒……贵妃娘娘的病,毕竟在好转中,实在不必太过担忧。”
朱见深怒道:“连上天都示警了,朕才知道不过是空欢喜一场罢了!难道非要到朕的万侍不在了,伱们才会如实相告?只是为了让朕放宽心,你们就连当医生的原则都不顾了吗?”
“臣知罪,臣知罪。”
仲兰此时除了磕头,什么都不会。
朱见深突然想到什么,目光热切地望向李孜省,道:“爱卿,你赶紧推算一下,若是此时以东宫大婚冲喜,是否可解此危难?”
本来他这个皇帝都快把儿子的婚事给忘了。
但突然得知自己女人的病情好转只不过是昙一现,甚至很有可能是回光返照,他瞬间又把工具人儿子的婚事想了起来,就像东宫大婚纯粹只是为了冲喜,让万贵妃转危为安而已。
李孜省面色谨慎,摇摇头道:“臣暂时推算不出来,不过以臣估计,干系或并不大。一切都在于初九那场邪雾。”
此时的李孜省也想明白了。
如果张峦没有神通,单纯就是胡说八道,那初九的大雾肯定不会发生,关于万贵妃病情的谶言也就纯属扯淡。
但要是初九真发生了大雾,张峦有如此大神通,那其所说的万贵妃的病情,几乎便是无可置疑……
万贵妃必死无疑!
不是正面,就是反面。
他李孜省似乎已经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毕竟现在连太医院的人都不得不承认,有关万贵妃病情大为好转的说法,单纯就是为了安慰皇帝,其实已经算是被他不幸言中,就算初九不发生大雾,旁人也不能说他是在信口开河。
朱见深一屁股坐回龙椅上,双目无神,呢喃自语:“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万侍命里活该有这一劫,且难以渡过吗?”
韦泰这时才从阴影处钻了出来,近前后恭声说道:“陛下您莫要太过着急,李仙师不也说了,只要初九那场邪雾不发生,贵妃娘娘的病也就无大碍了。”
朱见深一脸沉重地道:“话虽如此……初九日,朕岂能轻易出宫?朕要留在安喜宫,陪在万侍身旁。”
覃昌赶忙劝阻:“陛下,万万不可,已经定好的大祀,若是中途取消,会不会……”
本来就已经等着上天来审判万贵妃了,您再戏弄老天爷,说要祭祀结果又爽约,那不是逼着上天降下神罚呢?
“对,对,朕不能触怒上天。”
朱见深恍然大悟,急声道,“再去传旨,这几日让参加大祀之人全都斋戒,一直到初九前,尽可能不杀生!要让上天感受到朕的诚意。”
“是,陛下。”
覃昌虽然觉得如此做太过折腾,但为了照顾皇帝心中那一股执念,他并没有提出反对。
“东宫选妃之事,进行得如何了?”
朱见深似乎想要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对于儿子的婚事开始上心起来。
覃昌道:“三位应选的小贵主,昨夜留在了清宁宫,预定今日午后,太子会亲自前往清宁宫,向太后请安后,就将做最后的遴选。”
“要快。”
朱见深道,“朕希望宫中灾厄,得喜乃解。”
……
……
临近中午时分,面色蜡黄,双目布满血丝的邓常恩,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入宫,要求前往乾清宫面圣。
“邓仙师,看您如此憔悴,想来是为国事日夜操劳,实在令人敬佩哪!”
负责引路带他前往乾清宫的执事太监还在那儿拍马屁。
邓常恩脸上露出志得意满之色:“为人臣子,这是应该做的。”
就这么大咧咧领受了他人恭维。
倒也不是邓常恩没有自知之明,而是他昨夜的确是在“操劳”,叫上赵玉芝等道士,一起商讨到半宿,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终于算是整理出一份有关国运的推算,本来打算早点送进宫,但不知觉间起来晚了。
这份整理出的国运预测书,总结起来就八个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至于万贵妃的病情,那一定是转危为安,未来身体康健!
没办法,谁让昨夜宫中传出消息,说是太医院会诊后断定万贵妃的病已经渡过了危险期,剩下只待静养了?
见风使舵什么的,这不正是当朝这群自诩道士,实则神棍的人所擅长的技能么?
可他人尚未到乾清宫,就被闻讯赶来的韦泰挡住去路。
“见过韦公公。”邓常恩见到韦泰,还是很客气的,毕竟昨天他跟李孜省争论时,韦泰看起来是站在他这边的立场上。
至于什么一捧一踩的技巧,邓常恩压根儿就不懂。
韦泰惊讶地问道:“邓大人何故前来?”
邓常恩笑道:“这不刚推算出一些有关天机之事,特来跟陛下汇报。”
“别去了。”
韦泰友善提醒,“此时陛下听不进去。”
邓常恩一时纳闷儿。
昨天你还帮我,今天阻拦是啥意思?
“韦公公,这不是在下一人推算出的结果,集合了很多人的力量,得出的谶言虽称不上就是事实,但基本八九不离十……陛下是躬体有恙,不方便接见吗?若真是这样,我在这里等等也可。”
邓常恩不死心地问道。
知道李孜省现在没神通了,还不赶紧在其擅长的领域添上一把火,除了把自己的运势烧得旺旺的,最好把李孜省给烧成灰。
韦泰无奈摇头:“说您别去,这是忠告,何必非要给自己找麻烦呢?”
“到底是何故?”
邓常恩疑窦丛生,脸上满是不解。
“这么说吧,那位李先生,今日刚入宫来,跟陛下做了一些谶言……陛下如今正心烦意乱,谁贸然进去打扰,怕是没好果子吃。”
韦泰如实回道。
邓常恩一听就来气,心里暗骂不已。
昨天姓李的还说自己没能力推算国运,今天就跑来献媚,怕不是跟我说的一模一样吧!
邓常恩不屑地道:“那位李侍郎真是墙头草,风往哪儿吹他就往哪儿倒,知晓万娘娘的病大为好转,今日就到宫里来献什么谶言,这不是在糊弄陛下吗?”
韦泰先是一愣,随即目光促狭,甚至是带着一丝可怜复可悲的神色望向邓常恩。
这诡异的眼神直透人心底,把邓常恩看得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韦公公,究竟怎样了?”
邓常恩此时也没自信了。
韦泰问道:“你们集合众人之力,推算了半天,不会是想说,万娘娘的病已无大碍,只待一些时日就可以痊愈吧?”
邓常恩不解:“莫非……”
“且问你是或不是?”韦泰追问。
“这……”
尽管邓常恩已经察觉到这个问题有很大的不妥,但他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是。”
“那就好,你这就随咱家去乾清宫,向陛下如实将你的谶言上报。”
韦泰一改先前的态度,准备亲自带邓常恩去面见朱见深。
邓常恩见此状况,反而没之前那么一往无前了,急忙问道:“韦公公,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好提前说清楚。”
韦泰随口介绍:“今日一早,李先生入宫来,跟陛下汇报,说贵妃的病情或在近日有重大变故,甚至是……有不详之事发生。
“随即陛下召见太医院的人,一问才知晓,原来贵妃的病好转或只是一时,前景不容乐观,病情仍旧蕴含巨大的凶险。”
“啊?”
邓常恩一听,立即停下脚步,不跟着韦泰往前走了。
韦泰诧异地回过头,皱眉打量邓常恩,问道:“怎么不走了?陛下如今正心忧,你代表几名仙长来跟陛下上奏,说贵妃娘娘的病可以转危为安,让陛下宽心,难道不好吗?”
“这个……那个……”
邓常恩此时才没那么愚钝。
他跟几人商议奏请皇帝,说万贵妃的病没大碍,全在于太医院给出的诊断,现在连太医院自己都改口了,那自己再去把这份东西上交,冒的风险该有多大?
韦泰眉头紧锁:“莫非你们的推测并非如此?”
“是……也不是,这份东西,疏漏之处颇多,还是应该拿回去详加推敲……韦公公,您也说了,陛下如今正在担忧和烦闷中,此时实在不该贸然前去打扰圣驾才是。”
邓常恩说着,已经准备转身开溜了。
韦泰有些气不过,质问道:“连李先生都没下定论,说贵妃娘娘一定无法渡过此劫,你去说两句好话又怎样?”
“还应斟酌,还应斟酌……在下先行告辞了!”
邓常恩心中庆幸不已,好在提前问了两句,不然这么冒冒失失去了乾清宫,怕不是给自己挖坑呢?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溜了溜了!
(本章完)
134.第134章 太子不急太后急
第134章 太子不急太后急
韦泰立在那儿,满脸古怪地目送邓常恩灰溜溜离开。
到此时他都没反应过来,这个邓常恩先前还信誓旦旦要求见皇帝,转眼就落荒而逃,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就在他恍然失神时,覃昌带着几名捧着几摞厚厚的待朱批奏疏的小太监,从他身后走了过来。
“那是何人?”
覃昌到底老了,眯眼打量一番却没从背影认出是谁。
韦泰不屑地道:“还能是谁,邓常恩呗。”
因为韦泰心里来气,便直呼其名。
覃昌马上发觉不对,详问之下,才从韦泰口中大致知晓先前发生何事。
覃昌感慨道:“虽说我等不该支持陛下宠信方士,但就算是方士,也能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就差说,邓常恩应该算是方士中排名比较末流的那种。
韦泰气愤地道:“他既对预测贵妃娘娘的病情没啥自信,为何还要硬挺着入宫来,坚持面圣奏请?”
覃昌无奈地道:“世人都道己身乃正人君子,他人皆小人……到现在,难道你还看不出来,这真正的见风使舵之人是谁吗?”
韦泰哑然失笑。
邓常恩骂李孜省骂得很过瘾,但实际上论担当,还有为人处世的风度,却远不及李孜省,相比之下邓常恩跟个无耻小人没什么区别。
“陛下有涉及太子选妃之事,要赶紧通传清宁宫,你立即过去一趟。办完事,再回司礼监值房。”
“是。”
韦泰领命后,赶紧折道往清宁宫去了。
……
……
清宁宫内。
张玗昨夜睡得倒是挺不错的,可能是没心没肺的缘故,她并不怕生,即便是住在清宁宫内临时搭的睡榻上,也能安然入眠。
而与她一起过来的另外两女,就没她那种心理素质了。
大清早,清宁宫内就安排专人为她们准备沐浴的香汤,又有宫女备妥衣服……为了不显示出特别之处,周太后为她们每人都准备了一身新衣,除了颜色有少许不同外,其它方面基本上都保持一致。
尽可能减轻衣着配饰等不同所带来的视觉感官差异,从而影响到最后的选妃结果。
张玗本来还挺自信的,毕竟睡得好,精神也就不错,容光焕发。
可当到梳妆台前打扮时,她才发现自己并不占优势。
另外两女,一个王氏,一个宋氏,家中出身都很不错,一看就是名媛闺秀,虽然在样貌上不如她,但在使用那些胭脂水粉时,却明显比她更熟悉和熟练。
而她平时在家不见外人,家中老娘以往都只顾着家里人的柴米油盐,哪儿有闲工夫教她化妆打扮?
再说了,平时装扮也没用,毕竟从不出去示人,且在张峦这样饱受封建礼教荼毒的老古板看来,女人的外貌生下来便注定了,后天修饰属于自欺欺人,更应该做到出淤泥而不染,最好是不施粉黛,腹有诗书气自华嘛……
总归就是为老张家的窘迫寒酸找借口。
眼下就给张玗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几位贵人,该用早膳了……用过后便去向太后老祖宗请安,然后去偏殿学习宫廷礼数,太子殿下随时都会过来。”
女官过来给几人传话时,张玗只是勉强在脸上抹了点腮红。
对着镜子一看,她觉得非常别扭,又赶紧拿湿毛巾擦了擦,把腮红给擦掉。
……
……
周太后当天起来得很早。
见过三位待定孙媳妇后,她很满意,觉得姿色并不比以往给儿子选妃时差多少,随后就让人去东宫传话给孙子,让他早点过来……
可等了一个多时辰,也没见到太子的身影。
“老祖宗,您莫要着急啊……不是说好午后才正式开始吗?”
陈贵在旁笑着说道。
真是太子不急太后急啊!
人家当事人都不紧张,按部就班行事,您个老人家,那么着急作甚?
“这孩子也是,他不知道这是他的婚姻大事么?哀家精心替他挑选的妃子中不中意,难道就不想早点过来一睹为快吗?”
周太后是管控欲极强的长辈,喜欢什么事都顺着自己的意思来办。
什么午后才进行,谁规定的?
我想几时进行,就几时进行!
陈贵低下头,一脸苦笑,无法回答。
“东宫那边来人了吗?”
周太后又问道。
“是的,覃吉已在殿外等候多时……他传话说,太子正在用功读书,要等午后再来给老祖宗请安。”
陈贵恭敬地道。
周太后无奈地摇摇头,随即脸上涌现一抹恶作剧般的笑容,吩咐道:“把张家丫头昨日写的纸条拿出来……再传覃吉进来!”……
……
覃吉代表朱祐樘前来跟周太后会面,且他也准备从周太后这里确定一下当日选妃的流程,以便回去让朱祐樘做好准备。
“奴婢参见太后娘娘。”
覃吉见到周太后非常小心。
表现失了体统,他自己被罚倒不觉得怎样,就怕因此而影响到太子在周太后眼中的形象。
周太后一副慵懒的模样,手指挑了一下,和蔼地道:“都是宫里的老人,哪儿来那么多礼数?起来叙话吧。”
“谢太后娘娘。”
覃吉站起身,仍旧是俯首立着。
周太后意味深长地道:“一早就让人去端敬殿传话,让太子早些过来……这边为他选妃,忙活了一段时间,昨日里连哀家都尽心尽力,为他筹谋不少。要从一众环肥燕瘦、姿色都差不多的丫头片子中,挑选出既有样貌,又能撑住场面,甚至能母仪天下的女子,难啊。”
覃吉听到这话,一阵心惊肉跳。
尤其是“母仪天下”几个字,更像是戳中他内心最害怕的点。
以他的谨慎,最怕旁人觉得太子有谋夺皇位的野心,更不能让太子背负上期冀皇帝快点死,自己好早些登基的恶名。
覃吉连忙道:“太子有言,一切全由太后娘娘您做主……对于太后娘娘的眼光,太子是放心的,有您老人家操持打点一切,他根本就没必要亲自过问。”
“啧啧,这怎么能行呢?我这孙儿是很孝顺,但东宫大婚关系重大,甚至有可能影响大明江山社稷,他岂能不亲自来看看?”
周太后突然眯起眼,问道,“覃吉啊,你如实跟哀家说,太子对于选妃态度如何?哀家问的是,他对此事是表现出热忱呢?还是全然不当回事?”
“这……”
覃吉一时为难,不知该怎么讲。
以他的性格,真不想隐瞒周太后。
“伱照实说,不管怎么样,哀家还能责怪自己的亲孙子不成?遮遮掩掩的,可不是什么好事,徒惹人猜疑!”
周太后冷声道。
“是。”
覃吉毕恭毕敬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太子从知晓自己要选妃开始,就……表现得不太热心,因为太子说,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读书,只有读书才能让他内心充实,从书中知晓古今事,也能更好地为人处世,孝敬长辈。”
覃吉有脑子。
他很清楚,如果说太子对选妃之事异常热衷,那就可能会被有心人解读为,之前皇帝不给他选妃,他一直记恨在心。
只有浑不在意,才会显得选妃这件事对太子而言可有可无,才会让皇帝对太子彻底失去戒心。
当然本来太子对选妃之事,就没有那么大的热情。
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又该照实说,覃吉心里门清。
周太后连连颔首:“这孩子,既用心读书,还能应用于现实中,仁孝之心可嘉!难怪这么多年来,他都能做到与人为善,谦逊恭让,正是读书让他明辨是非,内心掀不起丝毫争斗的波澜。嗯,是个好孩子。”
覃吉一听目的达到,没有搭腔,只是继续俯首听周太后谆谆教诲。
“但总是读书怎么能行呢?别到最后读成了书呆子……到了一定年岁,就该成家,如此才算是旁人眼中真正的成年人,才能担当大任,在他父皇面前有个成熟稳重的形象,可以分担国事。这孩子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吗?”
周太后似乎对此又有些不满。
覃吉回道:“奴婢等人,平时也是如此跟太子说的。”
周太后笑道:“我那孙子不急着成家,应该不是不想成家,而是没遇到意中人……如果真有了中意的对象,读书还有什么意思?”
覃吉苦笑不已。
心说您老人家说话还真幽默风趣。
“拿去吧。”
周太后指了指一旁的陈贵,陈贵马上会意,将一张上好的宣纸交给覃吉。
“哀家昨日在挑选孙媳妇时,发现有个丫头,不仅能言善道,且才貌都是上上之选,随口说几句话,就显得颇有主见和文采,这不让她顺手写了两句诗。
“太子既然喜欢读书,想来对于舞文弄墨之事颇有天分,如今哀家给他寻了个能红袖添香的丫头常伴身边,不挺好的吗?”
覃吉接过纸条,恭敬收好,没敢当场打开看。
但他内心却一阵好奇。
他心想,您老人家怎么知道太子喜欢舞文弄墨?
红袖添香……
听起来就很不错,这位候选的太子妃想来应该能对太子的胃口吧?
周太后微笑道:“让他看过字条后早些过来,也跟他说,来晚了,或许就见不到人了。”
覃吉听得又一阵迷糊,暗自琢磨,不是候选太子妃的最后三位已经定下来了吗?
怎么还能再送出宫不成?
(本章完)
135.第135章 喜欲狂(求月票)
第135章 喜欲狂(求月票)
覃吉领命后,赶紧回东宫找朱祐樘汇报去了。
目送覃吉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周太后坐在凤椅上,笑容满面,似乎做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一时老怀大畅。
陈贵却没有参透其中关节,凑上前小声问道:“老祖宗,这招行得通吗?这张纸上虽然也是诗,但可能跟太子平日喜好的诗不太一样。”
“行不行,待会儿不就知道了?”
周太后又偷乐了一会儿,才施施然站了起来,随便一招手,吩咐道,“哀家先进去礼佛,若是一会儿太子来了,让他先在外面等等。”
“您……这时候要礼佛?”
陈贵有些不解。
您老人家心急火燎非要让孙子早些过来选妃,结果使出计策诱惑完孙子后,却不在这儿继续等,而要先进去礼佛。
若是你孙子心急火燎赶来了,岂不是到时候见不到你的面?
“呵呵。”
周太后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一甩袖道,“当祖母的,也不能什么事都由着小辈胡来不是?先出去等着吧,这边不用你伺候。”
“是。”
陈贵恭敬行礼,退出殿外。
……
……
另一边。
端敬殿内,年后朱祐樘一直都在此温习功课,日复一日,外面的纷纷扰扰丝毫也没影响到他读书的兴致。
“太子殿下……”
覃吉从殿门口看了进去,发现太子正在认真读写,不时停笔凝眉思索,显得极为专注,却不得不上前打破这难得的静谧。
朱祐樘闻声,放下书本,又把毛笔搁于砚台上,这才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看向覃吉疑惑地问道:“老伴怎突然来打扰我读书?是皇祖母又派人来催促了吗?”
覃吉不说话,将周太后交给他的纸条,摊开后放到了朱祐樘面前。
朱祐樘先是瞥了眼覃吉,又好奇打量一下纸条,等他看清楚上面的字迹时,立即换上惊讶的表情,问道:“对方回信了?怎就几个字?”
“殿下……这……这……这其实是太后娘娘,让奴婢转交给您的。”
覃吉一脸苦涩地回答。
显然他感觉这背后问题重大。
本来只是个宫外的女子跟太子通信,与太子成为笔友,这原本没什么,但怪就怪在太子居然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产生了极大的好感,甚至可以说内心掀起了层层涟漪。
若到此为止,覃吉最多只能认为这是一场镜水月,随着太子成婚,一切都将成为泡影,成为太子心目中一段美好回忆。
仅此而已!
但现在太后却将一张纸条递了过来,还说写纸条的女子正在清宁宫应选太子妃,这就由不得覃吉不多想了。
难道是太后隐身在幕后筹谋一切?
故意让她孙子深陷爱情的漩涡……
既然老太太想为孙子包办婚姻,为何却不明说呢?若非如此,那这张字条又该作何解释?
太后怎会对太子与宫外女子通信之事如此了解,且能准确找到写字条的那个人?
重重疑问,让人脑袋都快想炸了!朱祐樘却没有覃吉那么多心思,当他看到字条后,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对了,一脸急切地问道:“这是太后给我的吗?皇祖母知道她是谁?”
覃吉担忧地道:“以太后所言,如今写字条的人,正在清宁宫。”
“清宁宫?”
朱祐樘愣住了,面上满是不解。
那迷茫的小眼神好似在问,她在清宁宫作甚?
他甚至都没有把这个女子,往应选太子妃之事上联想。
“正是!”
覃吉解释道,“此女正是应选太子妃的三女之一,如今已在清宁宫等候太子遴选。”
“什么……竟有此等事?那……我得赶紧过去……”
朱祐樘瞬间就把读书抛到了九霄云外,也忘了先前自己的豪言壮语,听说那与自己通信的女子正等着他选妃,已经顾不上一切,起身兴冲冲就准备往清宁宫去。
覃吉急忙伸手阻拦:“太……太子殿下,难道……您就没想过这件事……背后有隐情?”
朱祐樘此时情绪已然有些失控,闻言忍不住回过头,一脸诧异地问道:“有何隐情?”
覃吉结结巴巴地道:“这……这个人……怎会突然出现在清宁宫?还有,是何人……令此女给太子您写信呢?”
“这很重要吗?”
朱祐樘反问,“写信而已,等回头见了面,我亲自问她,不好吗?还是说老伴伱有何隐忧?你有什么顾虑,对我明说便可。”
覃吉看了看左右,确定无人后,一咬牙,压低声音问道:“会不会是太后找人,给您写信呢?”
“皇祖母不是这样的人!”
朱祐樘斩钉截铁地回答,随即反问:“若真是皇祖母,对我明言便可,为什么要遮遮掩掩呢?”
覃吉听了不由一阵尴尬。
自己觉得问题很大,但太子对祖母却非常信任,反倒显得自己是个小人。
“就算是皇祖母让她写的,又有什么关系呢?老伴,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我现在就想早点见到她,告诉她我很喜欢她写的诗词,想以后有机会跟她出宫走走看看,感受无拘无束的滋味……你跟我一起去好吗?”
朱祐樘的思路非常清晰,说话也颇有分寸,显得极有礼貌。
覃吉见太子这么想得开,他自己也不想当坏人,笑着说道:“太子殿下是不是该收拾一下?既然人已进入到最后的遴选环节,太子早点过去跟晚点过去差别不大……
“哦对了,太子殿下,若是没人提点的话,您能从那三人中,把写信的那位准确无误地找出来吗?”
朱祐樘思忖了一下,摇头道:“这可能有点难。不过能写出那美妙诗词的人,想来姿容应该不差吧?她身上想必会带着一股才女的气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就能从三人中,一眼把她给挑出来。”
想到马上就要跟自己中意的才女坐下来一起探讨诗词,朱祐樘不由眉开眼笑。
至于过夫妻生活……
对单纯得如同一张白纸的朱佑樘来说,暂时还没考虑那么多。
长处深宫的他,迫切想得到一个朋友、一个知己。
但就是对得到一个人生伴侣,没那么多盘算,或者说,他还没想到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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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36.第136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
第136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
清宁宫。
当周太后完成礼佛出来时,陈贵与司礼监太监韦泰已等候多时。
“老祖宗。”
韦泰急忙走了过去,赔着笑脸道,“陛下催促这边选妃快速推进……奴婢进来时,见到太子正在外边等候……既然已经准备好了,为何不早些开始呢?”
周太后面色不悦,斥道:“连太子都知道在外边等着,就你韦泰猴急,非要进来跟哀家唠叨这些?到底是皇帝不懂事,还是你们司礼监的人不守规矩?”
韦泰恭顺地道:“老祖宗这是在为难我们这些跑腿的……非是陛下催得紧,全因安喜宫的万贵人……今日病情反复……”
周太后一听,心中不悦顿时扫除大半,旋即带着满腹疑窦问道:“之前不是说好了吗?”
“哎呀。”
韦泰无奈地道,“昨天太医院的人是这么说的,但那位李仙师回去占卜一番,今日便急忙慌去乾清宫奏禀陛下,说是万贵人的病异常凶险,陛下随即将太医院的人召来细问,方才知道……昨日是传言有误,其实万贵人的病并没有痊愈,稍有好转或只是……”
周太后乐不可支,脸上眉眼全都舒展开了,似乎一点都不避讳心中喜悦之情,她笑着说道:“或就是回光返照了呗?”
韦泰面色颇为尴尬,却不敢多作解释。
毕竟这个时候说多错多,万一那些不好听的话传到皇帝耳朵里准保吃不了兜着走,于是便默认了周太后的说法。
“唉!哀家也不是狠毒心肠之人,皇帝想用东宫喜事来给他的爱妃冲冲喜,当母亲的难道还会袖手旁观不成?单就说今日哀家就一再派人去东宫催促太子过来,对于这点陈贵都告诉你了吧?”
“是的。”
韦泰哪能不知道规矩?
虽然心里很清楚,周太后巴不得万贵妃早点死,但面子上,双方还是要拉扯一下,装出一副母慈子孝,对万贵妃关怀备至的样子。
伱装你的慈母,我装我的孙子,我们都有美好的前途。
“太子呢?”
周太后问道。
陈贵急忙道:“太子已在外等候多时,听说老祖宗让他在外面候着,他便连殿门都不踏入一步。”
“啧,这算怎么个说法?哀家岂是薄待之人?快把我小孙儿请进来,这天寒地冻的,冻坏了怎么办?
“嘿,你们这群人是耳朵有问题,还是脑子不好使?哀家让太子在外面等,是不进佛堂打搅哀家,岂能是让他在殿外吹冷风?”
周太后或许真的生气了,把椅子扶手拍得“啪啪”作响。
但陈贵毕竟熟悉周太后的为人,笃定老太太觉得自己拿捏住了孙子,这会儿正竭力掩饰心中的兴奋。
如同是在说,你这只小妖精,看老太婆捏不准你的命脉?
倒要瞧瞧你小子怎么逃出我这如来佛的手掌心!
……
……
朱祐樘进到清宁宫正殿时,心中一点怨言都没有。
反正从小到大他受虐惯了,穿着身厚衣服在冷风中站一会儿,对他来说完全不算什么问题,尤其此时他的内心还一片火热。
“给皇祖母请安。”
朱祐樘恭敬行礼道。
周太后笑着打招呼:“快,过来,椅子都提前给你准备好了,让哀家好好看看我的乖孙儿……在外边没冻坏吧?”
朱祐樘态度谦逊平和,笑着道:“皇祖母言笑了,孙儿在外立着,知晓皇祖母无灾无病,身体康健,心中喜悦得紧,暖乎乎的,哪里会觉得寒冷呢?”
周太后白了孙子一眼,打趣道:“不是因为要见到皇祖母而喜悦,而是因为马上要见到自己未来的媳妇儿,兴高采烈下心里才会火热一片,却故意在皇祖母这里装孝顺孩子,是吧?”“没……没有的事……”
本来周太后只是说笑,但朱祐樘却明显变得紧张起来,吞吞吐吐地出言否认,额头连虚汗都冒出来了。
显然在他眼中,周太后的段位实在太高了,眼前这位可是连他素来惧怕的父皇都十分忌惮的人物,他平时对周太后更是只有仰望的份儿。
他怯弱的性格也经不起开玩笑。
周太后见朱佑樘露怯,连忙摆摆手:“行了行了,别向我解释,现在该办正事了……人都准备好了吗?”
陈贵恭敬地回道:“三位贵人都在内殿,已备好了屏风和纱帐,中间还用帘子隔着,老祖宗和太子殿下随时都可以入内与三位贵人见面。”
“行,你们都出去等着吧……哀家要带太子入内去看看。你们在旁,多少有些不便。”
周太后似乎很反感别人打乱她的计划,别说是皇帝派来的监工韦泰了,就算是长期服侍她的陈贵,她也没打算带进去。
……
……
清宁宫,内殿。
张玗与另外两名应选者,早早就被安排坐到了位置上,每人面前一张桌子,桌子前方竖着张屏风,三张屏风前隔着道帘子,再往前就是层薄薄的纱帐,虽然隐约间也能看到外面的光景,却只能看到一个轮廓和大概。
所以当周太后带着朱祐樘进来时,张玗还以为像先前那样,只是忙碌的宫女进进出出,所以她并没有太当回事。
“太子,最近课业如何?听覃吉说,你最近读书很用功,经常熬到深夜还不肯去睡,年轻人还是要顾惜自己的身体,虽然你勤奋好学是好事,但若是身子骨熬坏了,以后怎么协助你父皇打理朝政?”
周太后的话,让听得清清楚楚的张玗和王氏、宋氏都不由精神一振。
毕竟正主来了,最近所有的辛苦和努力,全都是为了今天好好表现,争取能够当上太子妃,光宗耀祖。
但听一个略显稚气的男子声音传来。
“孙儿通过读书开阔了视野,增加了学识,并能长期保持一个相对平和的心态,有时是废寝忘食了些,劳烦皇祖母您挂心了。”
随后是周太后的声音。
“平常你过来请安,看你一脸憔悴的样子,瘦弱得仿佛风都吹得倒,这么下去可不行……以后成家了,有个人在身边时时督促,或许你晚上就可以早些休息了。”
“是。”
朱祐樘迟疑了一下,似乎没有更好的回答,索性也就认同了。
纱帐外。
周太后看看左右,问道:“人都在里面吗?”
有女官迎上前去,恭敬地道:“是的,老祖宗,三位贵人都在里面,且全都准备妥当了!”
“那就好,先把屏风撤下,再拉开帘子……太子你也仔细瞧瞧哀家给你选的这三位你可满意?
“要是全都中意的话,哀家会跟你父皇说,把三个人都留下来,一个做正妃,另外两个当偏妃,一起伺候你。”
周太后说完,摆了摆手。
随即便有宫女过来将张玗面前的屏风撤去,旋即拉开帘子。
如此一来,张玗跟朱祐樘之间,就只隔了一道很薄的纱帐,面目几乎清晰可见。
因为周太后没有进一步的指示,所以无论是朱祐樘,还是服侍一旁的女官,都不能轻易把纱帐撤去或是撩起。
(本章完)
137.第137章 老实人(第二更求月票)
第137章 老实人(第二更求月票)
当屏风撤下,帘子掀开后,张玗和另外二女莲步轻移,均走出桌子遮挡的范围。
张玗的性子活泼俏皮,她很好奇大明的太子,也是自己未来潜在的丈夫究竟长什么样,所以直接就抬头去看。
跟她不同的是,另外二女则含羞带臊,来了个螓首微颔,摆出一副小家碧玉的羞赧样,没敢正视前方,也就意味着没有露出正脸,给人一种朦胧的遐想。
所以三女中,也就只有张玗先跟朱祐樘来了个对视。
朱祐樘一时间也没有想那么多,周太后让他挑媳妇儿,他当然是要赶紧先打量一番,因为他对于自己是否能从三女中直接把笔友给拎出来,并不是那么自信。
二人目光对视后,张玗随即便低下头。
对张玗来说,这乍一眼相见,还是令她有些许失望的。
因为朱祐樘并不是那种高大英俊的帅小伙,相反看起来还病恹恹的,乍一瞧身体似乎都没站直,再加上脸上因夜读太甚带有些许憔悴之色,就跟刚刚大病初愈一般……
更加要命的是,朱祐樘那张原本样貌还算凑合的年轻脸蛋上,此时正生着零星几颗少年人特有的青春痘,如此就更加影响观瞻了。
少女心中毕竟是有对比的……
无论是张玗曾暗地里见过多次的孙伯坚,还是曾陪伴他们一路上京的覃云,身材相貌似乎都要比眼前的太子强许多。
虽然孙伯坚也是个病秧子,但架不住人家长得帅,而且善于交际,为人又幽默风趣,经常把人聊得开怀大笑,是个很会说话的场面人。
而眼前的朱祐樘,一眼看上去就是个闷葫芦,要不是有着东宫太子光环加持,在张玗心目中印象分恐怕是不及格。
此时的朱祐樘,内心则没有那么多波澜,他认真将眼前三女审视一遍,然后颇为无奈地摇摇头……
沮丧!
失望!
不是他对这三女的姿容样貌失望,他失望的是自己太过无能,居然没法一眼把神交已久的笔友给找出来。
周太后看了看微微皱眉的孙子,笑着问道:“太子,你可还满意?”
“满意!皇祖母,我很满意!”
朱祐樘习惯性应承。
周太后白了孙子一眼,问道:“怎么就满意了?说,到底满意哪一个?这还只是让你从三人中去选,不会是把眼睛看了吧?
“这才哪儿到哪儿,你要知道,昨日哀家可是见过几十个姑娘,说实话,哀家的眼睛可比伱累多了,要从中挑选出才貌双全,人品气质俱佳的,可不容易啊!”
朱祐樘急忙又做出俯首帖耳的姿态:“皇祖母您费心了。”
周太后笑着道:“那你倒是选啊……别光说不做,辜负了哀家的良苦用心,不是吗?”
朱祐樘一时讷讷,不知该怎么接话。
周太后见孙子局促不安的样子,又往三女身上瞅了一眼,目光着重在张玗身上停留了一下,随即回过头,问道:“这一圈看下来,你也算了解了个大概,至少在姿色上,你没什么可挑剔的吧?有没有那种一眼看上去就很厌恶的存在?”
朱祐樘连连摇头:“没有,绝对没有。”
“那就好。”
周太后笑着颔首,旋又道,“你选妃,其实不但是在选太子妃,更主要的是,为将来的大明选个皇后出来……试问天下间的女子,谁人有这般荣耀?这足以说明,这三个丫头都是有福气的。
“好了,人你已看过,就先随哀家出去,哀家让她们出来见你……待会儿你与她们闲谈几句,如此也方便你进一步了解和选择……不知你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
朱祐樘终于放下心来。
好歹有后续。
他心说,幸亏皇祖母这样安排,不然现在就让我选的话,我可能会遗憾终生。
连朱祐樘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有如此想法。
到此时,他内心逐渐坚定,一定要把那个跟他通信的女孩找出来。……
……
朱祐樘临出门时,忍不住回头看了张玗一眼。
张玗见到他时所表现出来的勇气,还有眸子里带着的灵动和调皮,是朱祐樘以前从未见识过的类型,这也是真正吸引他的地方。
但是……
相比于内心对找到笔友的渴望,眼前惊鸿一瞥留下的美好印象,似乎也就无足轻重了。
可当他走出内殿,重新回到外边的大殿后,脑子里就不由自主开始浮现刚才张玗那美丽的面庞和婀娜的身影……
这还是第一个敢与他对视的同龄女子,且这女子的美貌明显要比旁边两个高出一筹,且她身上带着活泼和俏皮,眼神里满是光彩,就好像一缕温暖而和熙的阳光,开始照射进朱祐樘略显阴暗的内心。
“太子……”
周太后见孙子有些恍然失神,不由出声提醒了一句。
朱祐樘赶紧伸手去搀扶周太后,恭谨地道:“皇祖母您说!”
周太后问道:“你喜欢怎样的女子?是有才学的,还是有样貌的?再或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的?”
朱祐樘微微怔了一下。
这几者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
会不会有兼具的存在?
一时间不知该怎么作答。
恰好这时覃吉见到这对祖孙出来,急忙快步迎上前,他还以为在里边选妃之事已经定了下来。
临到近前,覃吉还在用眼神征询朱祐樘的意见。
周太后笑问:“乖孙,哀家一早给你的字条,覃吉送到你手上了吗?”
“收到了。”
朱祐樘毕恭毕敬回答。
“写得怎么样?”
周太后继续问。
朱祐樘颔首:“字很好。”
周太后走回自己的座位前,率先坐了下去,随后指了指一旁临时加上的座位,示意孙子也坐下。
随即她问道:“只是字写得好而已吗?诗写得怎样?”
“皇祖母,那不是乐府诗中的一句吗?”
朱祐樘坐下后侧头看向周太后,“传说乃西汉才女卓文君所作,但诗的真实作者历史上一直存在争议。”
“呵呵,你这实诚孩子,怎么这会儿也开始装起糊涂来了?难道你还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不成?”
周太后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语含机锋。
朱祐樘低下头,弱弱地道:“她写的字,似乎跟一位故人所写极为相仿。”
“是吗?”
周太后瞅了门口一眼,确定韦泰和陈贵没有进来,这才放心地问道,“你知道是什么人给你写信吗?”
朱祐樘老实摇头,一脸茫然之色:“不清楚。”
周太后淡淡一笑,道:“其实哀家也不知道是谁给你写的信,但其中一封信的内容,有人誊录了下来,恰好让哀家看到了,这下你总该明白了吧……”
听到这儿,朱祐樘和覃吉顿时放下心来。
原来不是周太后在背后搞鬼啊!
(本章完)
138.第138章 讨好型人格(三更求票)
第138章 讨好型人格(三更求票)
久历宫廷的覃吉毕竟是只老狐狸,心突然又猛地揪了起来。
太后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在试探太子?
大考啊!
太子,你可一定要撑住,回答最好不要出现任何偏差。
朱祐樘不假思索地回道:“外间给孙儿写的信上附有一首诗。”
周太后再问:“你回信了吗?”
“回了两封。”
朱祐樘直言不讳,“孙儿觉得,那人既是写信来与我探讨诗词,不回信好像不怎么礼貌,再加上她似乎并无恶意,所以孙儿就……”
周太后笑着宽慰:“你是堂堂太子,大明的储君,看起来身份似乎很尊贵,但其实也是有血有肉的正常人,谁说太子就不能与人通信了?
“如果是跟一些朝臣通信,商量如何打理朝事,那伱确实有必要征询你父皇的意思,但若只是写信谈论一些风雪月,诗词歌赋,难道你父皇知道了还会怪责你不成?”
朱祐樘低下头,有些怯弱地回道:“可是……孙儿始终觉得,不该自作主张。”
覃吉急忙解释:“太后娘娘,此事要怪就怪奴婢,那封信乃是由钦天监的人送来,当时……”
“好了。”
周太后适时打断覃吉的话,冷声喝斥,“哀家跟太子说事情的时候,不想听他人废话。你立刻闭嘴,到旁边站着可好?”
覃吉一听,立即灰溜溜退到大殿角落,看向朱佑樘的眼神仿佛在说,太子殿下,下面只能靠您一个人来应付了。
周太后再度笑望朱祐樘,问道:“太子,你有没有把那个与你写信之人,当成生平红颜知己啊?”
“啊?”
朱祐樘不无惊讶地道,“孙儿暂时没想那么多。至于红颜知己嘛……”
他很想问,红颜知己是什么?
我只是想跟那个人写信,跟她探讨诗词,想跟她说说宫外的风景,想与她一起去看海棠开,还想跟她坐下来喝茶聊天,甚至是一起读书写字……至于什么红颜知己,我没学过,也没人跟我讲啊。
圣贤书上有关于红颜知己的注释吗?
我怎么不知道?
周太后似乎很满意孙子坦诚的态度,点点头:“没有就好,不要被那些琐事分神,选太子妃,是靠你的直觉来做决定,无需顾虑太多!
“哦对了,刚才三女,从左到右,你看上哪个了?”
以周太后的意思,我孙儿选妃,不能被李孜省玩弄于股掌之间。
所以我也不会贸然告诉孙子,到底哪个才是与你通信之人,不要轻易受外人左右,遵照你内心选择便可。
“她们……”
朱祐樘内心那叫一个煎熬。
他很想问,皇祖母,到底哪个才是写字条之人?
您告诉我,我直接选她不就行了么?
搞这么复杂做什么?
可他也听明白了老太太的暗示,摆明是故意吊他的胃口,不想对他言明。
周太后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得到想要的答复,不由慢慢皱起了眉头,沉声问道:“难道是说,你没有中意三女中任何一个?”
“不是。”
朱祐樘摇头道,“她们看起来都很好,只是……只是孙儿不知该如何选择……要不由皇祖母您给做主吧。”
朱祐樘前半生过得太过压抑,宫里没人能帮到他,挂名的太子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参加宫廷活动,只是挂个皇太子的名头作幌子,平常他压根儿就没有自主做决定的资格,所以眼下周太后稍微一逼迫,他就想撂挑子不干了。
“这样不好。”
周太后还以为逼一逼孙子,就能让孙子性格变得刚强起来,果断做出抉择,现在她才知道,要改变一个人真的非常困难。
“那行,也别一个个问话了,干脆把她们全都叫出来,列成一排,一次性问个清楚……乖孙,你看可好啊?”
周太后一边显得很不耐烦,一边却又好像很尊重太子的意见。
朱祐樘这才稍微放心,点头道:“一切依皇祖母的意思办吧。”
……
……张玗、王氏和宋氏三女,各自从后殿出来,整齐站到了周太后和朱祐樘面前。
而殿门口韦泰和陈贵,听到动静,也不由探头往里边望,显然他们也都想知道,谁会成为太子妃……
毕竟这个幸运的女人,将来有很大的可能会成为大明的皇后,变成这座巍峨皇宫的女主人。
宫里边做事的,谁不想见证潜在的女主人的诞生?
三女立定。
张玗此时内心有些失望,因为她脑海里浮现的是孙伯坚和覃云的身影,眼前稍显怯弱的少年郎,显然不能满足她对白马王子的幻想和期冀。
至于当太子妃享受荣华富贵……
那固然很好,但少女情窦初开,往往在感情之事上最是义无反顾,让她去想将来会如何……这题目有点儿超纲。
当然,除了两个她见过的不错的结婚对象外,还有个朦朦胧胧潜在的选择。
那就是曾经与她通信过几次,最初只是按照弟弟要求,去“捉弄”的对象,只是后来她内心不自觉对信的内容产生波澜,知道对方是名门子弟目前郁郁不得志,同情心泛滥,加上捉弄对方后产生的愧疚心理,又迫切想在那人面前卖弄一下自己从弟弟那儿学来的诗词歌赋……
在这个笔友身上,张玗感受到的是一种巨大的虚荣心和满足感。
因为那笔友很欣赏她的才学,字里行间对她产生一种依赖,甚至还说以后要相约怎样。
这时候她难免会想,就算是这位写信的公子来拯救我于危难也好啊。
“太子,人都站到你面前了,你想问她们什么问题?先让她们介绍一下自己吗?”周太后问道。
“不……不用了。”
朱祐樘声音都有些发颤。
周太后皱眉,她见朱祐樘在三个女人面前显得太过腼腆,甚至不敢与她们对视,顿时有些着急。
到底是你这个太子选妃,还是妃选你啊?
你怎么还害羞起来了?
而且周太后也察觉到,孙子不时瞟几眼最右边的张玗,从一个过来人的角度而言,孙子对这个张家小女有那么点意思。
那就充分说明……
孙子不是因为诗词之事而看上她,而全是因为第一眼印象就很好,这样就排除了场外因素干扰。
周太后内心终于舒服了点。
但这张家小女……先前敢抬头打量我和我孙儿,怎么现在却把头刻意压低,还稍微有些歪斜……
那分明是一种爱搭不理的态度!
莫非我孙儿看上她,她却没看上我孙儿?
“你这孩子,让你选妃,不过是从她们三个中选一个出来罢了。”
周太后幽幽叹了口气,似乎是被孙子打败了,她不得不改变一些初衷,柔声道,“那就由我来说吧……哀家知道,太子喜欢诗词,尤其是善于吟诗作赋的女子,你们对诗词可有涉猎啊?”
朱祐樘用感激的目光望向周太后,那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好似在说……谢谢皇祖母,还是皇祖母懂我,且体谅我。
感激不尽!
这正是我想问,而问不出口的问题。
在场三女,张玗、王氏和宋氏,听了周太后的话,眼睛里都带着一抹迷茫。
王氏和宋氏是真的不懂,她们简单读过书,能把《女孝经》背上来,都是临时抱佛脚,莫说是作诗词,让她们背个诗词,那都是做不到的事情。
而张玗的迷茫,则在于……太子怎么也好这一口?
“搬张桌子,再拿纸笔来!”
周太后吩咐一声,随即覃吉便过去帮忙搬抬桌子并铺纸、研墨等等。
周太后有意无意地瞥了张玗一眼,说道:“谁道飘零不可怜,旧游时节好天,这首《浣溪沙》写得不错。但仅仅一首,未免有些无病呻吟,太过刻意了。
“今日你们中,若是有人能写出首新的诗词,且上得了台面,便写下来,或许太子就会另眼相看,这太子妃的位子……或就是为她而设。”
(本章完)
139.第139章 看词识女人(四更求票)
第139章 看词识女人(四更求票)
周太后只让人准备了一张桌子,一副文房四宝,似乎早就知道,眼前三人中,有可能写出诗词来的只有张玗一人。
旁边两个,压根儿就是陪跑选手。
孙子就是想跟那写词的女子喜结连理,但当长辈的又知道那不过是李孜省耍的一点小招,眼看一些事情实在是拗不过,那就干脆退而求其次,再次考校一下张玗的才华。
若张玗真有能力把孙子的心给拴住,那就说明孙子并不单纯只是被那几封信左右了情绪,真要跟张玗走在一起,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题目也给出来了。
你要是能再写一首,就等于是自个儿跳出来证明自己是谁,不用我来引荐,全看你们俩是否有缘分。
若李孜省只是为了引我孙儿感伤,特意找人写下一首词,却假托你之名,伱现在写不出来,哼哼,那就只有说一声抱歉……你们俩就是有缘无份。
……
一时间,场面很是安静。
朱祐樘满怀期待地望着眼前三女,却依然控制不住内心的诱惑,不时偷瞄张玗几眼,到此时,他满怀期待出来写诗词的那个人就是张玗。
而此时的张玗,内心却是翻江倒海。
弟弟不是说,只是个富家公子哥吗?
那为什么他给我写的词,就连眼前的太后娘娘都知道了?
哼,我就说他是抄来的诗词,不可能是自个儿写的,不然别人怎么会背诵……可问题是太后怎么能准确地说出那一首呢?
哎呀,不会是……
眼前的太子,就是那个一直跟我通信的人吧?
等等。
好像延龄的确是跟我说过,跟我写信的人就是太子,可当时……让我怎么相信嘛?!
“没有能力写吗?”
周太后眼见张玗不肯出列,便以为张玗只是被李孜省利用,其真实水平堪忧,不由侧目打量孙子,宽解道,“太子,有些事实在不能勉强……就好像今日之事,你非要以未来的储妃写诗词,却无人接招,这条路似乎就此堵上了。”
朱祐樘目光热切,期期艾艾地道:“可……可是,皇祖母,先前那张字条……”
就在周太后不知该如何解释时。
张玗果断地走了出来,目光清澈中带着自信,身上似乎都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她浅笑盈盈,躬身道:“太后娘娘、太子殿下,不知民女可否一试?”
朱祐樘见到心仪的姑娘走了出来,眼前一亮,急忙道:“不妨一试,写得好与不好,都是无妨的。”
周太后闻言却不由皱眉,心里在想,我这孙儿明明是尊贵的太子,大明的储君,未来的皇帝,怎么能在一个民女面前如此丢份儿呢?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民间一普通男子,追求世家千金的舔狗,或许连个大户人家的公子都不如。
周太后发现张玗立在那儿,并没有立即行动,似乎是在等候她的意见,顿时心中释怀不少,旋即更升起几分好感,光看这位预备孙媳妇的“觉悟”,就比那万贵妃好太多了,一看就是个明进退识大体的女子。
“你试着写写看吧。”
周太后态度显得有几分冷漠,挥手道,“若写得不好,也勿要勉强,这世上之人要作诗词,多得有一番历练,比如苏子瞻贬谪黄州夜游赤壁后才写下千古名篇《念奴娇·赤壁怀古》,切忌做那无病呻吟之事。若太过于虚伪,反倒不美。”
言外之意,你要是不会写,赶紧退下去,哀家也不怪责于你。
若真要写,你就写出点有真知灼见的东西,最好是符合场景或者命题,若只是背他人所写的诗词,还强行冒充是自己的,肯定会被我的火眼金睛一眼给看穿。
张玗恭敬行礼,又有意无意看了朱佑樘一眼,这才道:“多谢太后娘娘、太子殿下,给民女这个机会。”随即她拿起蘸满墨水的毛笔,开始在纸上写下诗词。
……
……
覃吉恭敬地立在一旁,当他看到张玗提笔书写,落下第一个字后,内心顿时安稳不少。
这下稳了!
因为眼前这位赫然正是太子要找的人,字迹基本上保持一致,因为张玗的字还是比较有特点的,字迹娟秀的柳体,辨识度相当高,一般女子可是写不出来的,这也正好说明张玗是书香门第出身,且有一定才学,并不是临时抱佛脚。
至于旁边的宋氏和王氏,则都大眼瞪小眼望着正英姿飒爽立在那儿挥墨泼毫的张玗。
她们隐约也感觉到了,今天好像自己就是个陪衬,连太后娘娘出的题,似乎都围绕着这位张氏女,毕竟昨日就让她写过诗,让她大大地出了把风头,今天在太子面前偏又是这样……
我们精通别的,比如女红、刺绣、针织、插等等,诸如此类,为什么不能比拼一下那些项目呢?
此时的朱祐樘,已经忍不住站起来,快速走到靠近桌子三五步的地方,刻意跟张玗保持了一段距离,但即便是反着看,他也能清楚辨别纸上所书内容,正是他欣然向往的字迹。
是她!
是她!
真的是她!
朱祐樘心中就这个反复翻涌的念头。
大有一种,我苦寻你良久,以为我们的缘分就是那沧海一粟,你我最终要以缘悭一面、素昧平生结束时,却让我在这里找到你!
“太后娘娘,太子殿下,民女写好了。”
当张玗将手中的毛笔放下,全身都散发出一股强大的自信。
在朱祐樘眼中,她身上熠熠生辉,且还是绚烂夺目那种。
那叫一个越看越顺眼。
什么情窦初开,什么一见钟情,什么海枯石烂,似乎都不重要了,我的眼里只有你,越看你越觉得舒服,心中越是欣然。
那种美妙感觉,是他曾经蹉跎岁月中从不曾感受过的。
“拿过来吧。”
周太后看到朱佑樘神魂颠倒的表情,便知道孙子中了毒,却只能在无奈叹息后,招呼覃吉把写好的字拿过去。
覃吉已经看过纸上所写的诗词,心中满是欢喜,难得有个女子让太子看对眼,先不论这是不是如最初预料的那般,是李孜省有意设计,至少从太子的角度而言,应该是真正看上这女子了。
也就是说,太子以后有伴了。
他覃吉甚至都可以放心离开东宫,就此了无牵挂。
(四更完毕求月票,感激不尽!)
(本章完)
140.第140章 虞美人
第140章 虞美人
“嗯……不错嘛,字写得挺好的……”
周太后从覃吉手中接过写有诗词的上好宣纸,先是看了看字,点头表示嘉许,继而念道,“愁痕满地无人省,露湿琅玕影。闲阶小立倍荒凉。还剩旧时月色在潇湘。薄情转是多情累,曲曲柔肠碎。红笺向壁字模糊,忆共灯前呵手为君书。”
念到这儿,周太后笑着打趣,“身为女子,没事与谁共灯,又为谁书呢?”
朱祐樘急忙帮张玗辩解:“皇祖母,共灯之意,大概是共在灯下,也未必是同在一个屋檐下,为他人书……也只是比喻而已。”
显然朱祐樘领会了这首诗词中的“深意”。
你在灯下为君书,那不就是在为我书写信函吗?
这写的明明就是我,怎么可能是冒充的?
光是这诗词中表现出的意境,那相思不得,愁容满面,心中记挂的样子,便让人刻骨铭心……
唉,姑娘,不但你有这心思,我也有啊。
且你所说的,红笺向壁字模糊,我在给伱写信的时候也是有同样的感受,如今正是大冬天,可不就是你写信的时候需要时时呵手么?
此时此刻正如彼时彼刻,如我在灯下为你写信,与你共情,心中与你记挂。
你不是我魂牵梦绕的那个她,又是谁呢?
“这首词叫什么名字?采用的又是那个词牌呢?”
周太后看向张玗,好奇地问道。
“回太后娘娘,此词叫做《虞美人·闲庭信步》,乃妾在家中偶有所感,但直到今天才真正写出来。”张玗恭敬地回道。
“很难得啊!”
周太后叹道:“虽然哀家对于诗词之道不是很精通,但也觉得,写得还算勉强凑合吧……太子你觉得如何呢?”
朱祐樘赞不绝口,连声道:“皇祖母,这首词已经写得很好了,恐怕就算当世也未必有人能写出这么好的诗词,尤其是‘薄情转是多情累,曲曲柔肠碎’,简直可以媲美古之名句。如此才女,应该算是……当世少有,甚至堪比……”
正要继续大肆赞扬一番,甚至比喻一下,堪比宋时诗词名家易安居士,但话到嘴边,他发现老太太看过来的目光中带有几分不善,立即就低下头,住口不言了。
“果然是书香门第家庭出来的孩子,竟这般惊才绝艳,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周太后侧过头,皱眉问道,“覃吉,你对诗词有什么研究吗?”
覃吉赶忙回道:“奴婢并无研究。”
周太后问:“那你觉得,这诗词符合意境吗?写诗词不是也要讲求个平仄韵脚?你给看看,有什么问题没有?”
覃吉接过那张纸,重新看过,由衷地发出感慨:“以奴婢所见,这首《虞美人》的意境极高,无论是平仄还是韵脚,再或是其中的韵味,都堪称是一代……”
就在他想大肆称颂一番时,却发现朱祐樘正在拼命地给他打眼色。
以覃吉对朱祐樘的了解,这眼色大概意思就是,你知道这诗词好就行了,咱俩心知肚明,无需在祖母面前就她和这首词进行夸赞。
好的东西就是好,这时候多说不如不说,尽量避免引起周太后的不快。
“呵呵。”
周太后看到朱佑樘的小动作,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叹息,“哎呀,都说这孩子大了不中留,都以为是说寻常人家的闺阁女子,其实男子又有什么不同呢?不过想想也是,这些本都是你们年轻人自个儿的事。“好了,太子,到现在你已有决定了吗?”
朱祐樘俯身,毕恭毕敬地道:“孙儿不敢擅作主张,一切听凭皇祖母安排。”
周太后闻言皱眉不已,问道:“都到这份儿上了,你还要坚持让哀家给你做主?哀家随便给你点一个,你能乐意吗?要知道,剩下两个可未必留在东宫,到时她们出了宫门,另嫁他人,你甘心吗?”
“啊!?”
朱祐樘一听,顿时发愁了。
他不是那种有太多主见的人,或者说,他的性格太过怯懦。
明明已经喜欢到心尖尖了,却还是不敢表达出来,甚至就连周太后看了心里都替他着急。
你说这孙儿到底哪根筋不对?
眼看都到这份儿上,居然还让我替他做决定?
太离谱了吧!
覃吉赶紧道:“太子殿下,您若是有了意向,还是直接跟太后娘娘说明吧,相信太后娘娘会尊重您的意见。”
“是啊,连覃吉都能看得清楚明白,你怎么还糊涂着……你平时不是最听他的话吗?说吧,到底看上哪个了?”
周太后继续以鼓励的姿态说道。
朱祐樘这才低下头,好似很为难一般,弱弱地道:“孙儿觉得……这个写词的女子……就很好,孙儿觉得……她可以做太子妃。”
到此时,太子妃人选终于算是初步定了下来。
周太后随即便吩咐三女先各自去到偏殿,然后安排人手送她们出宫。
朱祐樘坐在那儿,神色间有些焦急,随后陈贵陪同韦泰也出现在了清宁宫正殿。
“太子,凡事不可着急,看你这心急的模样,是想今天就把人带回东宫去吗?”周太后看得有趣,笑着问道。
朱祐樘急忙辩解:“孙儿并无此意,一切听从皇祖母安排。”
周太后微笑着摇头:“你的事,哀家可不能替你做主,还要问问你父皇的意见。”随即转过头,续道:“韦泰,太子妃人选之事,基本已定下来了,经过哀家和太子商议,一致指定河间府张氏女中选。
“你这就过去告知皇帝,让他做到心里有数。若是他觉得不合适也可以提出来,再行商议吧。”
其实周太后对于选孙媳妇的事,并没有太过执着。
要是朱见深非觉得儿子娶张氏女不合适,她也不介意改一下,但如今是孙子亲自挑选出来的,还宝贝得不得了,她就不好意思越俎代庖,另起炉灶。
韦泰笑道:“奴婢记下了,这就去通禀陛下。以陛下之意,有关迎娶之事,应当从速从简完成,或……就在近几日便把整个流程走完。”
周太后冷声道:“为了个东宫之喜,连皇家的脸面都丝毫不顾了吗?这究竟是宫中迎娶储妃,还是说赶鸭子上架?简直荒唐至极!”
韦泰听出来周太后对此很有意见,但皇帝母子的事情他可不敢随便掺和进去,只能恭敬行礼后告退,不敢对此事做任何评述和议论。
(本章完)
141.第141章 尘埃落定
第141章 尘埃落定
张玗在完成太子妃遴选后,被周太后单独安排宫女和太监礼送出宫门,而另外二女只是简单地跟在后面,不像张玗这么隆重对待。
当张玗走出红墙时,整个人还有些懵。
她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选上了,还是没选上?
听意思好像是选上了!
因为连太子都点名说就是她,但问题是随后她就被人叫到一边,也不见给出证明文书或者信物,就这么被人送出宫来,让她有些琢磨不透……
不是说好了当上太子妃,以后就会常驻宫中么?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哦对了,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高墙绝红尘,怎么到自己身上就变样了呢?
等张玗走出宫门,看到熟悉的沈家马车正停靠在不远处等着。
这次等候她出宫的,除了张峦和张延龄父子外,沈禄也赫然在列。
“姐姐出来了。”
张延龄眼尖,张玗刚显现身影,他立即指着长安左门方向喊道。
张峦看到女儿出来,神色一凛,顾不得再与沈禄交谈,急忙迎上前去。
与此同时,王氏和宋氏前来接自家女儿的人,也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这一幕。
张玗并没有戴头纱那些用来遮掩的东西,莲步轻移,正大光明地向自家马车行来,神色淡然……
看到张峦和张延龄后,张玗内心安定了不少。
毕竟一个从来不曾离开过家人的少女,在陌生的宫廷中住了一夜,对她来说这是紧张中带着一丝新奇的全新体验,见到家人后让她内心感受到一阵踏实。
“怎么样?闺女,可有选上?快给为父说说……你姑父也在呢。”
张峦紧张兮兮地问道。
张玗秀眉微蹙,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张峦一听急了,眼睛瞪得溜圆,不解地问道:“嘿,瞧你这傻孩子,选没选上你会不知道?啊不对,若是选上了,你应该就留在宫里边,接受系统的宫廷礼仪培训,不会被送出来……汝学,是这样吧?”
跟过来的沈禄无奈地道:“说实话,这送出宫门或是不送出来,在下也不知内情。话说上一次选妃时,三女都被留在了宫中……
“不过按照更早些时候的皇家规矩来说,选定太子妃才是六礼的开始,预备太子妃还是应该住在娘家,等候皇家上门迎亲才对。”
“是这样吗?”张峦又往宫门口看了看,有些灰心丧气,“另外两个都没出来,人家才选上了吧?”
张玗摇头道:“不是,她们也要出来,只不过坠在了后边……我步幅比较大,而且我走的时候她们还没走呢。”
说话间,张玗一双妙眸落到了弟弟张延龄身上。
要不是沈禄在场,她早就开始问了,为什么我写的诗词,会被宫里的人知晓,还是太后娘娘当面提出来?
这其中莫非有什么隐情?
迎着张玗关切的目光,张延龄笑着问道:“姐,你说不知道选没选上,难道没听太后和太子怎么说的吗?却不知太子最后说选谁呢?”
张峦此时眼神有些闪躲,似乎很怕女儿选不上太子妃,以后他就彻底沦为李孜省的工具人,到那时再也没法跟李孜省平等相处,只能挂靠在李孜省门下,看看能不能混个一官半职,前途渺茫。
张玗定了定神,正色回答:“太子……他说选我。”
“哈哈,那就是选上了啊……”
张延龄眉开眼笑地说道。
这次沈禄却有不同见解,摇头道:“延龄,你可别盲目乐观……太子选妃这件事情况非常复杂,最后做决定的人是谁还说不准呢……
“贤侄女,太后她老人家是怎么说的?有指定你吗?”张玗毫不犹豫地道:“太后娘娘说,一切都听太子的。”
沈禄一听,顿时瞪大眼。
这是真的选上了?
这么容易的吗?
张峦见沈禄震惊的模样,赶紧发问:“汝学,要是连太后都亲自指认了我家闺女,那后边会是个什么情况?”
听说太后和太子都选定自家女儿为太子妃,张峦心情瞬间激动起来。
沈禄猛吸了口气,努力压制激动的心情,郑重其事地道:“要这么说的话,那来瞻,可能这里我要先对你说一声恭喜了。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太子妃……就是咱贤侄女的了!你跟东宫结下了姻亲,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是吗?是吗?汝学,我怎么觉得这件事那么不靠谱呢?中间会不会存在变数?要不这样吧,咱们一起去问问李侍郎,看看他怎么说?李侍郎在宫里人脉广泛,从他那儿应该能探听到确切的情报吧?”
张峦脸色潮红,显然此时他都准备开始撒欢儿了,可理智却告诉他不能在事情还没最终确定下来前就庆祝,那样会闹大笑话的。
沈禄心情愉悦,笑着应和:“我也正有此意。正好我们一道去跟李侍郎说说,向他求证一二,走吧!”
……
……
“爹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要陪我回家去吗?怎么转眼就不见人影了……”
张玗上马车时,发现身前只剩下张延龄一个人,脸色顿时不好看了,毕竟今日连沈家的车夫都没来,这场景也显得太过寒酸了。
张延龄解释道:“今天大哥本说要来的,但爹坚决不让,说他来只会添乱。我们到了后,就见姑父已等在这儿了,姐……你暂且将就一下,我先把你送回家去……爹这是跟姑父向靠谱的人打听消息去了,你也想从爹那儿早点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选上了吧?”
“哦。”
张玗微微蹙眉,觉得自己被父亲冷落,可转念一想,从小到大,自己何曾受过父亲特殊对待,又释然了,随后便在弟弟相扶下上了马车。
“延龄,你且说来听听,先前我写信给谁来着?”
张玗进入车厢,待车帘放下,她立即出声,试探地问道。
张延龄笑答:“当然是太子啦。”
张玗迅即将帘子撩开,露出一张沉鱼落雁的俏脸,她斜着头,一脸不解:“你不是说,那是大户人家的庶长子,因为后母刻薄,父亲也不待见,所以他才会觉得人生苦闷么?怎么就变成太子了?你这玩笑可开大了!”
张延龄耸耸肩:“姐,到现在你不会都不知道太子的出身吧?他是庶出,虽非长子,但他的兄长都早夭了,作为太子不是未来的一家之主,还能是谁?再则说了,今天姐你应该见到太子本人了吧?你觉得他……很受父亲的待见吗?”
“这……我……我不知道……”
张玗本来还觉得弟弟欺骗了自己。
但随即就意识到,弟弟这番话那是一点虚言都没有。
以她为人处世的经验,今天见到的那个太子,简直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在他祖母面前唯唯诺诺,连大气不敢喘一下……
什么事都让祖母做主,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不敢争取……
这种人若说没受到父亲的薄待,谁都不会信!
(本章完)
142.第142章 荣归
第142章 荣归
马车上,姐弟俩的对话在继续。
“姐,其实你先前问过我这问题,我跟你回答过……你写信的对象乃太子,莫非伱忘了?”张延龄笑着问道。
张玗气鼓鼓地道:“当时你是说过对方是太子,可我怎么敢轻易相信呢?那……宫禁森严的,他是怎么跟我通信的?”
张延龄道:“就是李孜省提供了一条途径……你该知道李孜省这个人,他想讨好太子,又不便亲自出面,所以就假借姐姐之手,他一直在帮你应选太子妃,就连太后那边,李孜省都提前打过招呼。
“以目前的局势看,似乎连太后都觉得,若是太子有李孜省相助,会有助于他巩固储君之位。”
“好乱啊。”
张玗的脑子,一时间跟不上节奏。
她对于政治上的阴谋诡诈,几乎是一窍不通,她只知道是家里让她来选太子妃,最后好像还选上了。
张延龄笑道:“姐姐,你现在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哪?”
“嗯……我心里很乱,太子……他的地位是很高,但是……一旦登基,将来必然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我要跟一堆人争宠,如此我跟两位姑姑有什么区别?我可能还不如她们呢。”张玗开始对自己的未来发愁。
张延龄宽慰道:“可是……无论怎么样,姐姐也是太子正妃,将来会是皇后,统率所有妃嫔啊。”
“这……你也想得太早了点吧?”
张玗似乎没那么乐观。
张延龄笑道:“姐,你要是听我的话,我有办法让咱未来的姐夫,只宠你一个,到时什么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也就口头说说罢了,姐夫的后宫只有姐姐你一个人,到时候你们夫妻恩爱,和和美美,没有第三者插足你们的生活。”
“行了吧,你拿我寻开心呢?事情有那么容易?就说太后……她先前提过,今天的三个人,很可能都会留在宫里边,也就是说,我现在就要面对两个女人争宠了。”
张玗说是不相信,但实际上对张延龄平添了几分依赖。
毕竟她很清楚,按照如今的情况,若是没人出谋划策,她很可能在宫里混不下去。
张延龄以前再怎么不堪,那也是自己的亲弟弟,心向着自己,鬼点子也多,想来应该可以帮到自己。
“她们留不下来的……”
张延龄摇摇头,一脸讳莫如深之色,“相信我,宫里马上将有一场变故,涉及丧事,再过半年左右,还有一场更大的丧事要办,到那时……太子就顾不上别的了,就算有大臣提醒他应该把另外两女也迎进宫里,为了孝义礼法,他也不会这么做。”
“什么变故?”
张玗不解地问道。
“暂时先保密,有些事,提前说了,乃大不敬。”张延龄严肃地道。
“切,说得好像我不知道一样……你不是跟爹说过,那个万贵妃快死了吗?我跟太子成婚,不就是为了给她冲喜?至于半年后……哎呀,你不会是想说,当今皇帝老儿他也……”
说到这里,张玗立马缄口不言了。
看到车帘合上,张延龄笑了笑,刚赶车要走,后面一群锦衣卫追了上来,为首者正是覃云。
“张小官人,莫要急着走,这边还有事。”
覃云靠了过来,眼睛先往车厢里面看了看。
换作平时,张玗听到外面有覃云的声响,一定会掀开车帘瞅上一眼,但如今时移世易,她很清楚自己跟覃云之间没有任何可能,且也不需要再把覃云当成什么白马王子看待了。
就算你长得再英俊,奈何你的白马品种一般,及不上别人的汗血宝马。
张延龄勒住马,回头笑着问道:“这不是覃百户吗?有什么吩咐?”
覃云从马上跳下来,靠上前朗声道:“是这样的,上面吩咐派一队人马护送令姐回府,正好我这边与你们有些渊源,这差事上司就委派给我了……最近府上有什么事也只管知会一声。”
“哦?”张延龄好奇地问道,“最近一段时间覃百户都会照顾我家吗?”
“嗯,这是上峰的命令。我这边临时凑了些弟兄,全是锦衣卫中好手,想来回去路上不用太过担心。”
覃云指了指身后跟过来的一队大概十几名锦衣卫。
张延龄回头看了一眼,咧嘴一笑:“京城首善之地,怎会出事呢?覃百户真是有心了。那……我们这就走?”
“您请,您请。”
覃云本来打算过来接替张延龄赶车。
但随即意识到,现在车厢里面坐着的那位,身份已与以往不同,乃他这种小人物仰视而不得的存在。
人家亲弟弟赶车不会有什么,但他一个外人,且还是年轻男子,有何资格去套近乎?
……
……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城北张府新宅行走。
一路上,车队还是非常吸睛的,毕竟有大队锦衣卫前呼后拥严密保护的豪华马车,一看就是大人物出巡。
沿途很多人都远远往这边瞧,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车里到底是什么权贵,排场竟然这么大。
等车队到了张府所在大街,距离府门还有几步路程,张延龄把马车停了下来,因为他见到沈府的车夫正坐在马路牙子上干等。
本来作为车夫,赶车才是正经营生,最近却总被张家人晾在一边,车夫没了马车,回府去等信似乎也不妥,干脆跑到张家附近坐着喝西北风。
大过年的,张延龄看那车夫抱着手缩成一团的模样,不由心生怜悯。
“到了。”
张延龄跳下马车,对身后纵马跟过来的覃云道。
覃云翻身下马,然后抬头看了眼张家的门楣,虽然不算什么深宅大院,但比起之前的简陋院子可好太多了。
覃云感慨道:“这就是李大人送给你家的宅院吧?真是气派,如此规模的院子,放到京师,那是有银子都买不着啊。”
张延龄笑道:“那位李侍郎真客气,不过……覃百户是怎么知道的?”
“我……”
覃云不知该怎么解释。
锦衣卫的消息渠道,显然非一般人家可比,但有些事他又不好拿到明面上来说。
张延龄正要扶自家姐姐下马车,覃云识趣地就要避开,临转身前补了一句:“我等都是奉上命前来保护贵府周全,宅院前后都会安排人手布防。最近这些日子,宅子附近都会布下游哨,您和家人就当见不到我等便可。
“弟兄们无论是吃茶用饭,再或是换班休息,都有一套定制,千万别干扰到贵府的正常作息才好。”
“那辛苦你们了。”
张延龄笑着点头。
姐姐当了太子妃,果然享受到的待遇都大不一样。
就算太子如今不得势,但怎么说也是大明的储君,而锦衣卫要保护一个尚未完成三书六礼、即将嫁入宫门的太子妃,该有的派头还是要有的,规格上不能太次。
(本章完)
143.第143章 没过门的姐夫
第143章 没过门的姐夫
张延龄搀扶张玗下了马车,姐弟二人走到家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随后一个叫春桃的丫鬟前来开门……这些丫鬟的名字都是张峦临时给起的,因为这件事老夫老妻间还闹了一点不愉快。
“跟我娘说,姐姐回来了,赶紧准备一些吃食,再就是让姐姐好好休息。”张延龄道。
“是,二少爷。”
春桃非常恭顺,转身一溜烟往后院去了。
张玗进门后,看到弟弟正在关门,不由看了街口方向一眼,而此时覃云恰好也在盯着门口看。
二人四目相对。
张玗俏脸一红,迅即避开目光,转身往院子里走去。
看到这一幕的张延龄摸了摸下巴,心里琢磨开了,这大概就是一个纯真少女在跟她的过往告别吧?
青春慕少艾的时光就此一去不复返!
下一步大概就要适应为人妻、为人母的宫廷生活!
这是何等凄美的画面!
唉!
张延龄感慨完,转身就看到院子里摆着几口大箱子,从箱子的制式看,很像是之前徽商送礼物所用。
料想大概是父子出门到宫门口等消息时,那些徽州商贾又来送礼了。
……
……
“这就回来了?你爹呢?”
金氏听说女儿回来,赶紧从房里出来,到了自家正堂,却没见到丈夫,只见到两个小的,不由心生疑惑。
张玗此时刚坐下来歇脚,闻言又站起来,用略带隔阂的目光望向老母亲。
张延龄笑道:“爹跟着姑父去了,说是要登门拜会李侍郎,大概是想问问姐姐选妃后续事宜吧。”
金氏黑着一张皴黄中带着褶皱的脸,道:“还有什么好问的?你爹昨天不是说,若是选上了,你姐姐就留在宫里不回来?如今人都在这儿了,必然是落选了,他也不早点回家,就知道出去鬼混!”
说到这儿,金氏还有些抱怨,“宫里的人也是,为啥要把尚在闺阁的女儿留在皇宫内苑夜不归宿呢?
“这要是被未来的夫家知道,肯定会多想,说不定以后都嫁不出去了。”
虽然参与应选的女子按照规矩应该留在宫中,但按照民间的老观念,这也算是相亲的时候女方在男方家里留宿了一晚,于贞洁有损,这对以后女方嫁人肯定会有一定影响。
张延龄抱怨道:“娘,伱也太封建了吧?”
“啥叫封建?我说错话了吗?”
金氏有些茫然地问道。
面对无知且无畏的老娘,张延龄有些无可奈何,只得指了指门口方向,朗声道:“娘在说这些之前,最好先出门去看看……咱们院门外,此刻正有十几个锦衣卫盯着,而且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他们会日夜守护咱们家,确保我们一家人安全。”
金氏先是好奇地瞪大眼,随后脸上涌现狂喜之色,颤巍巍地问道:“那……那是说……我闺女选上了?”
“当然啦。”
张延龄笃定地道,“听姐姐说,是太子亲自定下来的,太后那边也点头应允,可以说现在姐姐已经是太子妃了。”
“啊?”
金氏大吃一惊。
虽然选太子妃这件事,丈夫和儿子已经多次在她耳边吹风,说有什么贵人相助,又什么成竹在胸……慢慢地她也信以为真,甚至对此满怀期待。
但有一天真的听说女儿选上了太子妃,她又觉得太不真实了。她宁可相信女儿最终没选上被打发回来这一版本。
张玗急忙把弟弟的话往回拉:“延龄,你也不能这么早下定论……不是还没过皇帝那一关么?这也意味着事情其实并没有最终确定下来,不是吗?”
“现在事情基本上八九不离十了……连太后娘娘都首肯,剩下就是通知到陛下那儿,再传告礼部和鸿胪寺等衙门……
张延龄摆出一副“我是过来人我什么都懂”的姿态,继续道:“据我所知,陛下才不会关心太子到底选了谁当他儿子的妃子呢,如今陛下一门心思早点儿把婚事完成,好给他心爱的万贵妃冲喜。
“我估计今明两天,礼部就会派人前来家中传旨,爹应该很快就要入朝为官……娘,以后你就是官家夫人了!”
要是张峦在旁边,肯定会责骂两句,说小儿子不懂装懂,但这些话要唬住老娘和姐姐两个没多少见识的家庭妇女,就完全没什么难度了。
金氏期待地问道:“你爹要当什么官啊?”
张延龄仔细琢磨,在心里盘算一番后,才详细介绍:
“按照规矩来说,要么是给都督府的军职,要么就是给个太常寺卿,亦或是鸿胪寺卿,总之都是虚职,以后能按月领俸禄那种。
“要想让父亲得爵,比如说要当个什么伯或是什么侯,甚至做国公,就要等太子登基之后再说了。”
“嘿,你这孩子,怎么还信口瞎说起来了?这些话你也能随便乱说的……呵呵呵……”
金氏一边埋怨儿子胡说八道,一边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
大概金氏也觉得自己态度转变太快,有些不太好意思,急忙岔开话题,“外面那些军爷也不能让人家过得太辛苦,我这就派人给他们送茶水去……”
“别别别,娘,千万别做无用功!人家说过了,保护咱一家子这件事,上头有专门的人安排,不会打扰我们的正常生活和作息,也希望我们别去干涉他们的行动,毕竟他们公务在身,自有规制。”
张延龄笑嘻嘻地道:“其实负责咱们家安保工作那人娘也认识,就是之前陪着我们一家子北上京城的锦衣卫百户覃云,听说他还是主动揽活呢。”
“这样啊……”
金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孩子,看起来倒是挺不错的,不仅人长得俊,还有官职在身,更没什么架子,很好相处。”
张延龄心想,可不是么,不但你觉得人不错,连我姐姐之前也觉得覃云乃是婚配的好人选呢。
可惜啊,他没有当你女婿的命,或者说他一个阉人的亲族,根本就没资格跟我们老张家结亲,不然的话……或许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有相当大的几率会成为我“没过门的姐夫”呢。
时也命也!
“娘,我先进去歇息了。”
大概是母亲和弟弟聊起曾经有过好感的对象,张玗一时有些难为情,便想折身回自己的房间。
本来搬进新宅也就一两天,她甚至都没机会好好住一回自己的新闺房,可能马上又要面临换住所。
此时待嫁的她,内心也开始彷徨不安了。
“大中午的,吵吵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正堂门口传来张鹤龄不满的声音。
但见张鹤龄揉着惺忪睡眼进来,看到张玗后,就像见到个透明人般,直接越过姐姐,一屁股坐到了正中的太师椅上,抬起头看向几人,“咦,你们看我干嘛?我脸上有吗?”
金氏斥道:“你姐姐选上太子妃了,你可不可以尊重她一些……另外,咱家以后不比从前,你能不能稍微有那么点正形?”
张鹤龄皱眉不已:“是姐姐去选太子妃,又不是我,跟我有啥关系?”说到这里他才猛然醒悟过来,一惊一乍道,“哎呀,不对,娘你是说……姐姐她选上太子妃了?哈哈,那我岂不是很快就要成国舅了?
“姐,恭喜你了哈,娘不说我都没留意你在旁边站着,嘿嘿,你这身衣服可真好看,难怪能把太子给迷住……哈哈哈,我马上就要风光了,到时候出门去,看谁不顺眼我就揍他丫的……”
(本章完)
144.第144章 一代英雌
第144章 一代英雌
徽州会馆旁的一处宅院内。
秦掌柜正在听取手下徐恭对有关太子妃遴选之事的消息汇报。
“……晋商推了一个闺秀出来应选,乃汾阳柴氏之女,但此女入宫前,却蹊跷地被礼部挡了下来,我们通过关系找到礼部官员,问询过情况,得知乃通政使司的李孜省李银台亲自出面给挡下来的。
“据说乃是因为晋商为了让柴氏女过选,通过上林苑监丞艾愈的关系,找到了太常寺卿邓常恩,或许正因为如此才触怒了李大人。李大人对竞争对手毫不留情,他手眼通天,立即出面把人给挡下。
“到如今,晋商的如意算盘落空,只能另寻它法,听说他们对一同进入到今日宫选的王氏和宋氏两家都送去了重礼,以求与我们徽商抗衡……
“咱给张氏一门的礼物已如数奉上,其时张监生并不在府中,乃由其家人代收。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到今天日落前,选妃之事就该尘埃落定。想那张氏女背后有李大人撑腰,中选的机会最大,当家的不必担心。”
徐恭的话,并没有让秦掌柜完全放下心来。
相反,她那张英气十足的俏脸上,忧色更甚。
沉默了好一会儿,秦掌柜才道:“目前朝中权力格局可说是一汪死水,似乎无论是中枢到地方的官员,还是各地士绅、商贾,都意识到太子才是那个能打破当前死水一潭格局的石子,乃如今大明最大的变数所在,举国上下都在盯着太子妃选拔之事,由不得我们不重视!”
徐恭想了想,回复道:“不过说来也奇怪,市井对于太子选妃之事议论并不多,倒是宫里边隐约传出风声,说那位万贵妃罹患重病在身,还说此番东宫储妃之选乃是为了冲喜之用。也不知真伪。”
“唉!”
秦掌柜重重地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张监生虽有李大人相助,但如今已到最后的宫选阶段,全凭太后和太子来决定谁人能成为太子妃,李大人那边其实已经很难再提供助力了……张氏女只是有一定机会中选,却做不得准。”
徐恭脸色也有些难看,微微颔首:“大概晋商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到现在为止,他们应该还不知道张监生跟李大人的关系。”
“怎么可能会不知呢?”
秦掌柜哂笑道,“他们并非闭目塞听,张监生入京后就与李大人多有往来,且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李大人对张监生颇为关照。
“若说以前没人留意张监生这么个人,情有可原,但如今他女儿都已快要入主东宫了,还没人去探听他的底细,那就说不过去了。
“若不然的话,晋商在送礼的时候,为何单单跳过了张监生,而选择了另外两家?你就没想过其中因由?”
徐恭认真想了想,不无惊讶地问道:“当家的意思是想说,他们不但知晓了张监生与李大人的关系,还知道我们徽州商贾跟张监生也素有往来?他们押宝时故意跟我们错开了?”
“嗯。”
秦掌柜重重点头,“晋商的消息来源同样广泛……我们留滞河间府期间,就曾与张监生有过交接,先前几次给张家送礼又都不是藏着掖着,这种事他们稍微一打听,就会知晓。
“晋商未必需要时时刻刻盯着张监生一家,他们只需盯着我们便可……平常晋商跟我们做生意便存在竞争关系,彼此间屡有冲突,他们找人监视,调查我们的一举一动,这很难理解吗?”
徐恭恼恨道:“都怪敝人不查,险些误了大事。”秦掌柜摆摆手道:“并未误事,相反,如此一来,我们两家商贾越发泾渭分明,能够很好地区分敌我,这不挺好吗?
“本来嘛,商业竞争就算不是你死我活,那也是寸步不让……他们居然选择投注另外两家,就等于是跟我们对着来,这样就算不懂行的外人也能分清当前形势!”
徐恭眼珠子一转,小声建议:“另外两家,与晋商本来联系也不甚密切,要不然……我们也送份厚礼过去?”
以徐恭之意,不过就是政治投资罢了,张峦这边我们能方便地送礼,而晋商没门路什么都做不了。
但宋家和王家那边情况就不一样了,你们晋商能送,我们徽商同样可以送啊,谁让那两家也不是山西出身的?
又不是靠伱们的人力、物力出来应选太子妃,谁敢说送礼这件事乃你们晋商专属?
“不妥!”
秦掌柜却拒绝了,摇头道:“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做生意只讲究诚信,谁的生意都能做。
“但是……放到权力场上,却要讲原则,若我们各家都送礼,等于说失去了一向秉承的立场,这种朝秦暮楚的事情我们徽商是不屑于去做的。”
徐恭道:“还是当家的您讲规矩,但京城那么多徽州商贾,未必人人都如您所想。怕是已有人给那两家送去礼物,全力巴结了。”
“无关紧要。”
秦掌柜淡淡一笑,道,“我始终认为,张监生行事手段非比寻常……你想几个月前,他还只是一介寒儒,短短几个月时间就跻身京师名利场,且其能做到步步为营,先是笼络通政使司经历沈禄,再通过沈禄结缘权倾朝野的李大人,如今又把女儿送去应选太子妃,甚至做到了三甲之列,其经历简直离奇。
“就算最后真被他女儿选中太子妃,我看也不是什么意外。”
徐恭诧异地问道:“当家的您不是也说,选妃到了这一步,人力已很难做什么,一切全看天意了吗?”
秦掌柜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随即讳莫如深道:“最终确定人选的乃太子和太后,甚至是陛下或宫里哪位贵人……为此提前动用一些人脉或手段,让自家推送的人拥有更强的竞争力,并不是不可能。
“你想啊,一个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监生,背靠李孜省这样的擎天大树,他能什么事都不做?就算他不做,李孜省也会替他做到的。”
“那……”
徐恭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秦掌柜道:“时刻留心太子妃应选之事,再派人去打听一下宫里万贵妃的病情。若万贵妃病情危重,甚至有个三长两短,或许太子的春天就要到来了。
“若能通过未来太子妃一家,与太子建立起密切联系,那我们徽州商贾或就会冲破他人的重重围堵,一路走向光明。”
(本章完)
145.第145章 极速提升的待遇
第145章 极速提升的待遇
李孜省府上。
沈禄带着张峦进府,一直等了很久,都没见到李孜省本人,甚至连李府的大红人庞顷都没出来迎接。
就在张峦等得有些不耐烦,屡屡起身在屋中来回踱步,显得坐立难安时,庞顷才姗姗来迟。
沈禄立即迎过去行礼,然后主动介绍起当下情况:“庞先生,今日乃东宫选妃的大好日子,来瞻之女已经出宫,听说太子和太后都中意来瞻之女,选了她做太子妃……不知如今宫里可有新消息传来?”
“是吗?”
庞顷本来还耷拉着脑袋,整个人显得没精打采,闻言立即换上热情笑容,殷勤地说道:“这可是桩大好事……道爷入宫去了,到现在尚未有任何消息传回……若是道爷回来或一切就都有定论了。”
张峦皱着眉,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真是等得人心焦。”
庞顷调侃道:“张先生,您女儿应选的时候,您着急,这完全可以理解,毕竟情况不明朗嘛……可如今不都说了,连太后和太子都选定了令嫒,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沈禄在旁插话道:“这不是……陛下还没最终定下来吗?”
“呵呵。”
庞顷宽解道,“虽然在下并不知晓宫里边的情况,但料想陛下是不会在意太子选谁当太子妃的,如今陛下心中唯一牵挂的只有那位贵妃娘娘的病情,选谁不选谁……对陛下而言有什么差别吗?关键是要看太后娘娘的态度。”
不说太子的态度,而说周太后。
这也是在明确无误地告诉张峦,其实太子的主观选择并不重要,决定成败的还得是周太后的意见。
只要周太后点头应允,皇帝基本上是不会出言反对的,因为实在没必要多此一举,惹来母子反目。
沈禄笑道:“来瞻,之前我就说过,完全用不着担心……你看如何,连庞先生都如此讲,你便尽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等李侍郎回来,估计伱的事就能尘埃落定了,这里我要先说一声恭喜!”
庞顷也道:“是得恭喜,太子妃之父,或就是未来的国……呵呵,咱换个地方说话吧,不妨先去正堂,如此道爷一回来,咱就能立马会面。”
“这……怎么好?”
经过沈禄和庞顷不着痕迹的吹捧,沈禄此时也颜面有光,笑着谦虚地道,“其实在这里等也是一样的,若李侍郎真有事,我们可不好贸然打扰。”
庞顷笑呵呵道:“今时不同往日……道爷也曾说过,张先生您定非池中之物,以您的见地和高瞻远瞩,以后在朝中必定能混得风生水起……今后还要您多多关照才是。”
张峦突然有种被人抬爱的感觉。
以前能来李孜省府上都是一种莫大的荣幸,现在人家把他当成个人物,开始尊重他了。
那感觉……就是不一般!
但他内心还是有些没底气,毕竟女儿选上太子妃这件事,尚不那么明确,当即只得委婉地道:“庞先生实在太客气了,以后还要多仰仗您提点才是。”
“请吧。”
庞顷赶紧把人往正堂那边引。
……
……
三人来到李府正堂,庞顷这次也不走了,好似眼下已经没什么事比接待张峦更为重要。
闲话不长时间,这边就有府中下人前来通报,说是李孜省回来了。
三人一起迎出正堂,就见到李孜省老远便含笑大步走了过来。
“这不是来瞻吗?正要派人去寻你呢……好消息你知晓了吧?令嫒,咱贤侄女选上太子妃了。
“太后娘娘亲自下了懿旨,陛下那边也没有任何意见,事已通知到礼部去了,估计这两天就要开始大肆操持东宫大婚之事。”
李孜省也是个场面人。
以前对张峦是很器重,但那更多是一种利用,让这个名利心极重的监生充当自己的工具人。可现在情况却不一样了,二人的关系突然变得对等起来。
但是——
若说如今张峦可以跟李孜省平起平坐……
那未免有点太过扯淡了!
毕竟李孜省乃当朝权臣,就算是正牌的外戚都远有不及,更别说张峦只不过是太子的准岳父。
张峦一听,激动到差点儿背过气去,但还是赶紧行礼:“大恩不言谢,此事要不是有李侍郎您鼎力相助,根本就不可能成事。在下感念恩德,没齿难忘。”
旋即李孜省郑重地邀请张峦到正堂就座,对张峦的态度已然大为改善,再不复之前那种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模样,而更多是一种平等结交、好说好商量的口吻。
“按照规矩来说,接下来就是陛下颁旨,正式对外宣布婚事,再由礼部或是内阁大学士,负责操办大婚事宜,有关提亲和六礼等事都会由朝廷派专人推进。”
李孜省说到这儿,故意顿了顿,方才继续说道,“这次的事要从简从速,至于是何缘由,想来来瞻你应该清楚吧?”
张峦点头不迭:“是,应该跟宫里那位贵人的病情有关。”
李孜省微笑道:“所以说咱都是自己人,有什么问题不必隐晦……你觉得这次东宫纳喜之事,对万贵妃的病情有帮助吗?”
“啊?”
张峦稍微惊讶了一下,随即断然摇头,“应该是……帮助不大,或者说干脆没有影响。”
“嗯。”
李孜省颔首笑道:“就算最终于事无补,至少我们把事给做了,尽到了人臣之责。来瞻,估计这几天朝廷就会下旨,给你安排个官职,或就在鸿胪寺、太常寺兼个差,到时你我官职相当,也就无须拘泥于礼数了。”
张峦赶紧道:“不敢,不敢。”
李孜省哈哈大笑,道:“之前咱都不见外,你看现在你还疏离起来了,以后有事咱们多商议。看你这神色,似还是不信自家女儿选上太子妃了?”
张峦心情复杂,心说,是很难相信啊。
昨天我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国子监生,平平无奇甚至一度要寄人篱下,连宅子都是您赐予的。
今天我就要当太子的岳父,甚至不久后还会有官身,再也不用考虑是去太医院好还是留在国子监任差更好,现在我都能跟李孜省平起平坐了,简直就跟做梦一样。
庞顷在外面见过几个探子后回来,笑着道:“张先生,刚得到消息,说是锦衣卫那边已派了人到您府上行保护之责……您也就是走得太急,不然见到这些人,你就该知道令嫒是否选上了。”
“哈哈。”
李孜省接过话头,笑容可掬地道,“来瞻,你该换个心境了……以后再不是监生张来瞻,而是朝臣,以后与达官显贵间来往也会日益频繁,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来问我。”
“好,好。”
张峦这会儿只能机械点头。
李孜省又对立在他身后的庞顷道:“炳坤,把先前他人送我的那两幅画给装盒,让来瞻走的时候捎上。都是些雅物,不过是供平日品鉴之用,算不得多金贵,你也无须拘礼,回去后自行处置便可。”
张峦一听。
先前只是送我宅子,给了我一点仆人,让我有个安居之所。
现在送礼档次都上来了,直接馈赠书画?
那要是遇上名家手笔,随便一幅画还不价值个几千几万两银子?
果然待遇大大提高,都快让我找不到北了。
(本章完)
146.第146章 角力(求月票)
第146章 角力(求月票)
张峦与李孜省商谈了很久。
本来李孜省还要留张峦在府上吃宴,却被张峦婉言谢绝。
主要是张峦想早点儿回去见见自家女儿……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现在不见,以后或许就很难再见到了,让李孜省笑话了半天,随后李孜省让沈禄替他把张峦送回家中。
怕张峦平时出行没车驾用,这次李孜省特地把自家一辆马车送给了张峦,还配备了可供随时使唤的车夫。
“来瞻,这也算是拨开云雾见月明,你终于飞黄腾达了……从通州见你第一面起,就觉得你浑身散发出一股强烈的自信,我就知道终有一天伱会出人头地。”
沈禄从李府出来后,终于难掩心中的激动,对张峦好一通恭维。
如果张峦只是太子妃之父,再或只是个挂名的鸿胪寺卿或寄禄的锦衣卫指挥使,倒也不算什么。
关键是,这他娘的是未来皇后的父亲,大明的国丈,现在不巴结更待何时?
张峦面带惭愧之色,摇头谦逊地道:“哪里哪里,都是小儿提点得好……我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沈禄惊讶地问道:“是延龄在幕后筹谋一切吗?”
“就是他。”
张峦叹道,“几个月前,我还在兴济,当时一大家子围坐在饭桌前,延龄提出要让他姐姐到京城来选太子妃,当时我还觉得他是信口开河,谁知道这一步步走下来……我也不知该说点儿什么才好。”
到了要发表获奖感言的时候,张峦算是个懂行的老父亲,知道张家最大的功臣其实是一直隐身在他背后出谋划策的张延龄。
沈禄闻言有些惊愕,随即感慨地道:“那可真是出人意表……咱这侄子,看起来就很机灵,却未曾想他竟能做这么大的事。你看,要不我回头给他寻摸个先生,好好教导一番?将来必成大器!”
“不劳烦汝学你了,我自会为他找……”
张峦心想,以前我无权无势,当然希望你能亲自出面,帮我那两个孩子找来先生为他们授业解惑。
现在我都平步青云了,堂堂东宫太子的小舅子,想要找个先生有什么困难的?
信不信我把消息散出去,满京城的名师都想进我府门?
再说了,我宝贝儿子的本事大得很!
要是被你沈汝学给拐跑了,以后他有什么高瞻远瞩的大计都跟你提,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沈禄笑道:“也是,今时不同往日……来瞻如今可是京师炙手可热的人物,要让家中孩子求学,想来再容易不过。但是,若你以后官场有什么困惑,不方便去问李侍郎,大可来我府中寻我。”
张峦道:“我还正想说呢……到时少不得麻烦你……”
沈禄一副恭维的笑容:“咱俩谁跟谁?来瞻,你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以后咱尽力帮扶太子,逐步稳固他的储君之位,或许将来就可……”
说到这儿沈禄顿住了,因为接着说下去的话,或许会犯忌讳,此时的他终于找到了人生奋斗的目标,那就是帮太子顺利登基。
攀上了张峦这棵高枝,沈禄的人生也就有了新的可能。
至于自己能力如何,是否真有办法帮到太子,暂时来说好像并没有那么重要。
……
……
晋商会馆。
一众晋商当天受邀而来,坐在一起等候太子妃选拔的最终结果出炉。
而此时会馆正堂中,在京的晋商代表正在商量对策。“……诸位,我等只是商贾,平时跟户部、工部的朝官有一些交情,但基本都是利益之交,少有机会牵扯到朝堂大事中去。
“唯独太子选妃之事,本就发自于民间,我等筹谋已久,为此多番奔走,打通重重关节,却因为一些事,让选妃之事最终功亏一篑。可惜啊……”
说话的乃晋商中数一数二的大商贾陆家家主陆元琪。
他四十多岁年纪,正值盛年,声音中气十足,说话时一呼一吸间带动八字胡一跳一跳的,给人一种铿锵之感,而他方正的阔脸上却带着几分老狐狸般的诡诈,跟他说话威猛霸气的风格全不相符。
晋商中熟悉他风格的人都知道,此人在同行和生意人面前表现得果决而又狠辣,该出手时就出手,从不留情,但在官员面前却表现出一副唯唯诺诺的小人嘴脸。
作为柴家代表,柴家列席会议的老者柴宗金脸色羞惭,明知道陆元琪是在讽刺自己,却完全没辙。
就在此时,柴宗金身旁站起来个年轻人,正是柴蒙。
柴蒙环视一圈,朗声道:“商贾家之女,从一出生就决定了上限,选不上太子妃莫非还要赖到我们柴家人身上不成?
“你们若不甘心,只管将自家女眷推出来应选,选上了我等敬仰,要不然别在这儿怨天尤人!”
被一个年轻后辈当面讥讽,陆元琪老脸通红,差点想冲过去揍人。
随即有人出面劝说:“柴少爷,您就少说两句吧……咱山西商贾在这件事上秉承着共同进退的原则,可不要伤了自家和气。”
话是这么说,但更多是在跟陆元琪对话。
劝不动老的,劝小的总成吧?
陆当家您就算要跟这小辈过意不去,也要记住他的身份……人家可是生员出身,这在官宦之家虽算不得什么,但在商贾家庭却很难得。
商贾都想让自家子侄接受名师教导,挤破头去应科举,但真正能考取功名的有几个?
更别说像柴蒙这样年轻气盛的秀才,以其年岁,将来考上举人放个官,未尝不可能。
陆元琪尽力平抑内心的愤懑,压低声音冷冷地道:“我已派人打听过了……此番柴家女未能进入宫选环节,乃是被朝中通政使李孜省李大人给亲自按下来的。
“好像是李大人知悉,我晋商走了陈喜陈公公还有邓仙师的门路,却没有求到他门下,如此才给嫉恨上了,进而果断出手阻拦,导致功败垂成。”
柴蒙不解地问道:“这算几个意思?我们只不过是找了上林苑监丞艾愈,根本就连邓常恩的面都没见到,更关宫中陈喜陈公公什么事?别又被人糊弄,白白了银子吧?”
“住口!”
柴宗金都快听不下去了,直接朝自己的侄孙呼喝:“别说了,这里这么多前辈,哪里轮得到你个黄口小儿发言?”
柴蒙恨恨地坐下,昂着头,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旁边有人劝说:“既然事情都已翻篇了,现在还计较得失有何用?倒不如多选几个晋籍女子,入宫去当宫女,或许将来还有机会……得圣宠……”
意思是,选太子妃的事眼看已经彻底没戏了。
咱就先别计较以前发生过什么,还是着眼于未来吧!
陆元琪道:“目前太子选妃之事,尚有一线转机。当下所知,徽州商贾一向跟来自河间府的一名姓张的监生人家有往来,甚至徽州之地一名叫汪机的大夫还与此人同为朝廷做事,可以说那张监生和徽商纠葛很深。”
“那又怎么样?”
马上有人问道。
陆元琪脸上带着几分自信:“晋级最后太子选妃环节的共有三家,除了张氏外,尚有王氏和宋氏,好在另外两家并未被徽州商贾染指,我昨夜从宫里得悉消息后,便派人往那两家送了厚礼。
“两家中一户乃秀才出身,一户乃地方卫所武将之家出身,都算不上大富大贵,无论谁选上,只要有我们晋商的财力支援,定可助其获得太子宠爱。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在与徽商的角力中并未落入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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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47.第147章 筹谋投效(求月票)
第147章 筹谋投效(求月票)
众晋商一直等到日落西山时分,外面有人急匆匆进来,用地道的山西方言招呼:“大家伙儿都散了吧,回去了,回去了。”
在场一众晋商面面相觑,都不知发生了何事。
这会儿只有大商贾才有资格知晓背后的缘由,其余的人则都带着几分费解和失望,三五成群、议论纷纷离开。
作为柴家代表的柴宗金进入正堂,继续跟陆元琪等人商议大事,而作为子侄辈的柴蒙则不再被允许入内。
柴蒙怏怏不乐,待出院门时,有个管家摸样的人过来拦住去路。
“作甚?”
柴蒙满脸警惕之色,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四下寻找趁手的可防身的器械,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来人威胁道:“柴少爷,我等都知晓你乃生员出身,身份尊贵,与我等有云泥之别。今后你走的是阳关大道,而我们这些下里巴人走的却是独木桥,可以说彼此完全不相干……以后这里你勿要再踏足,免得相互看着碍眼。”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欢迎我来?还是说直接下逐客令了?哼,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柴蒙听了心头一阵火大,胸中气血翻涌,连眼睛都充血了。
那人笑着摇头:“你如何认为那是你的事情,现在就是要请你离开……等将来你真的做了官后再来,必定是我等座上贵客,但如今嘛……听我一句劝,你不是应该一心备考么?这边就不耽误你的前程了。”
柴蒙怒斥:“真是狗眼看人低!你们是觉得,我此生注定当不了官?”
那人微笑道:“话就撂在这儿了……你要是以后再来,可别怪门子不长眼,直接赶人……你是柴家人不假,但根本就不营商,进到此等腌臜之所,你不觉得辱没了你的身份吗?”
说着,那人一招手,几个拿着棍棒的护院立即出现在柴蒙身后,把门给挡住了。
这意思已经相当明显,这次我们客客气气把你送走。
要是你不识趣,下次非要再来,可别怪我们直接动手把你腿打折了。
你是生员?
不好意思,我们别的没有,银子有的是,随便找几个人去衙门里顶罪,最后吃亏的一定是你。
柴蒙回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不屑之色,啐了一口道:“呸,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一群市侩之徒,请我来我还不来呢!小爷以后跟你们这些商贾再无关联!”
说完,径直而去。
气势是有了,但就是走的时候有点心虚,毕竟钱是英雄胆,没有钱表现得再如何英雄,最后还是要为五斗米折腰。
……
……
柴蒙回到住的地方,钗荆裙布的妹妹柴双,这会儿正在院子里收拾衣服。
兄妹二人到了京师后,虽有人安排住处,但随着柴双在太子妃应选之事上落败,兄妹二人迅速陷入窘境。
住的地方虽然没被人收回,但吃的东西却要自行寻摸。
“小妹,你过来,我听到个消息。”
柴蒙把妹妹叫到一边。
柴双把手头的水盆放下,随即把手缩回到了衣袖里。
柴蒙看着冻得发红的纤纤玉手,有些心疼道:“你本是当小姐的命,这些辛苦活怎能落到你身上?大冬天的,衣服什么的能穿就先穿上,保暖第一。”
“没事。”柴双摇摇头,嫣然一笑道:“闲着也是闲着,劳动一下,反倒更热和。对了,兄长说要去找个教书的营生,可有着落?”
柴蒙恨恨地道:“京师这边的人都是一群势利眼,听说我是山西来的,立马就改换了脸色。不过没事……你猜怎么着?今天我跟三叔公去了一趟会馆,走的时候他们一群人进去商议事情,我隐约听说,这次太子妃选拔的最后胜利者乃河间府张氏。”
柴双脸上涌现少许失望之色,怏怏不乐道:“都是我没用,没选上。”
柴蒙宽解道:“这怎么能怪你呢?要怪,就怪咱出身低微,不受人待见……那张家的小公子,好像叫张延龄,与我在礼部衙门口曾照过面,当日我还与他说起过你。”
柴双瞪大灿若星辰的双眸,好奇地问道:“兄长打算怎样?”
显然在少女听来,柴蒙像是起了什么歹心,想要去把张延龄给绑了,或是干点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小妹,你拿这眼神看我作甚?我可是堂堂正正的读书人!”
柴蒙一本正经道,“你以为我会跟幼时一样,去与人争抢殴斗,甚至做一些为法度所不容之事?”
柴双低下头,怯生生地道:“我……我没有那意思。”
柴蒙主动坦露自己的想法:“我是说,那张家小公子谈吐诙谐幽默,我与之相谈甚欢……他见地不浅,要是有机会,我会登门拜访,靠他府上的关系留在京师。到时你我就不用回汾阳,看家族那群人眼色过活。”
柴双一脸为难道:“不回去,家里会不会派人来找?”
“哼!”
柴蒙冷哼一声,“让你出来选太子妃的时候,一个二个都厚着脸皮覥着咱,捧得高高的,如今没选上,便重重摔在地上……谁会把咱当人看?
“好不容易才有机会来京城,离开家庭的束缚,咱定要死死地钉在这里!他们要找随他们找去,就算找到了也只能把你带回去,为你许配个什么豪门大户年纪大到能当咱爹的,让你过门给人做个小妾,好点的做填房。他们什么德性,我早看清楚了。”
“那……兄长的学业怎么办?听说三年有两考。”
柴双非常体贴兄长的难处。
“你是说当上秀才后面临的岁考和科考?很简单,到时候我会找机会回去应考,若是能过科考,我还是希望能考取举人,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为今之计我们要想办法在京师过活。”柴蒙道。
柴双点了点头,她很想跟兄长一起留在京师,却又对未来感到一片迷茫。
“那张家小公子,言谈举止颇有风度,且见识不凡,说的许多话都发人深省,为人似乎也挺豪爽仗义的。如今张氏一门新贵,定需要有人前去投奔依附,我与他相识于微末,总算有个交情,或可利用。”
柴蒙在妹妹面前筹谋他的大计,“他姐姐当上太子妃,他以后就是国舅,国舅家随便一个门子,走出去都能高人一等。”
“啊!?”
柴双赶忙劝阻:“兄长都已是生员了,岂能自甘堕落做人家的门子?”
“什么门子,我是要当他家的西宾……这些大户人家也是需要幕僚的,做什么决定前难道不需要找人筹划一番?听说他父亲,也只不过是生员出身的乡贡,一般读书人,尤其是京师之地那些眼高手低的儒生,未必会跟我这般倾囊相授,全力相帮……相信我,在依附张家这件事上,我是具备一定优势的……”
“嗯。”
柴双被兄长说得一愣一愣的。
听起来像是万全之策,其实经不起推敲。
人家凭啥要雇佣你当西席?
还有,你觉得你有什么地方能帮到人家,甚至让其对你委以重任?
太想当然了吧?
再或者你是想……
卖妹求荣?
(本章完)
148.第148章 嘚瑟(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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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府。
张峦在沈禄亲自相送下坐车归家。
本来张峦还邀请沈禄入府,待会儿一起喝个小酒,就算是提前庆祝一下,沈禄却笑着推辞。
此时的沈禄也变得识趣起来。
眼下事情还没最终定下来,自己作为朝官切忌跟张峦这样的疑似新贵走得太近,免得横生波折,等过两天圣谕下达后,再往来也不迟。
等张峦回到家中,一副趾高气扬的嚣张样,二话不说,立马把妻子和两个儿子叫到了正堂。
“知道了吧?咱们家闺女争气,连最难选的太子妃都选上了。我问过李侍郎,他说这两天陛下就会颁旨,届时会给我个鸿胪寺卿或是太常寺卿当当,以后走出去,咱也是皇亲国戚了!”
张峦在家人面前,终于可以嘚瑟一下。
金氏好奇地问道:“那到现在咱闺女的事情是作数了吗?会不会还存在什么变数?”
张峦白了妻子一眼,道:“没见识,既然都定下来了,还能变什么?哦,对了,咱丫头人呢?我还想问问她宫中选妃细节,太子对她究竟是怎么个态度?”
“孩子回来后就进了房,一直关着房门不出来。”
金氏皱眉不已,“真的挺让人担心的,我让延龄进去给她送了些茶水,延龄说她没事,只是想好好安静安静。”
“是吗?呵呵,延龄啊,你可真是个好孩子……咱家没有你不行啊……”张峦这才把注意力放到自己的宝贝儿子身上。
当然俩儿子,待遇是完全不同的。
张延龄嘿嘿傻乐,一副受到家长表扬的小儿姿态。
张峦正色道:“他姑父在我回来路上,跟我说,另外一个姑父……就是那个在南京翰林院当差的徐学士,最近李侍郎会帮忙把他调回京师,可能要升个礼部右侍郎,甚至是吏部右侍郎,这全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啊!?”
金氏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那位徐大人,地位那么高,当官那么多年,朝中故旧不知有多少,升迁还要靠咱们家?不可能吧!”
“你以为李侍郎是何等人物?朝中人事任免,基本都出自他手,他说谁能升官,谁就能升。再说了,如今咱家丫头都当上太子妃了,以后谁巴结谁还不一定呢。”张峦趾高气扬,脚指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金氏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掩口而笑:“那可真是好啊,以前人家都瞧不起咱,将来再有机会往来,却只有仰视咱的份儿……可真是扬眉吐气了!”
张峦轻哼道:“一准儿让他高攀不起!不过他姑父也算是个好人,又是翰林院出来的,咱以后怎么都用得着,没必要交恶。”
金氏道:“是,是,一切都按老爷说的办。”
之前还是个埋怨丈夫的市井泼妇,如今俨然已是唯夫命是从的听话小妇人。
张峦喜滋滋道:“延龄,好孩子,今天接你姐姐回来,路上没太辛苦吧?一切可还平顺安稳?”
“没事。”
张延龄笑着回道,“锦衣卫派了覃百户沿途护送,他现在应该还在咱们家府门前……父亲回来的时候没瞧见?”
“瞧见了,还跟我打过招呼呢……说以后我出门都会派几个人跟着,啧啧,这才叫有牌面……那些徽州商贾够有钱吧?但他们出入有我这气派?”
张峦此时已经乐昏头,三两句话说下来,就要吹一番牛逼。
偏偏张延龄还在旁边帮腔:“嘿,他们是什么人,哪儿能跟父亲您相比?”
金氏却有些担忧:“也不能这么说,咱现在势是有了,但钱呢?论有钱还得数徽商……”
张峦一脸不屑之色:“妇人之见,有权有势还怕没钱?等我当了官……”
“爹,你的鸿胪寺卿并不是正职,只是个寄禄官……娘说得对,没实权确实很难谋财。”张延龄道。张峦笑道:“无妨无妨,只要能当官,自会有人前来孝敬。”
……
……
吹完牛逼,张峦将张延龄单独留了下来,随即将从李孜省那儿带来的两幅画轴打开。
“搭把手。”
张峦笑意盈盈道,“给你小子看点好东西,长长眼力劲儿。”
张延龄拿着画轴一边,把画作徐徐展开。
但见是两幅山水画,张峦得意洋洋地道:“怎么样,不错吧?都是从李孜省那儿弄回来的好东西,这两幅画应该价值不菲,只要卖出去,咱家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张延龄却泼冷水:“这是谢缙和沈周的画作,年代并不是很久远,尤其沈周还在世,能值个几百两银子就不错了。”
“啥?你咋啥都知道?”
张峦好奇地问道。
张延龄指了指画作上面的落款,道:“爹,我识字。你带回来前,就没打开来看看?不会连是谁的画作都不知道吧?”
张峦老脸有些挂不住,狡辩道:“人家李大人给咱东西,我哪好意思当场打开检查?回来后这不赶紧叫你帮忙看看?你小子别跟我说,你连画都懂。”
张延龄实在地摇摇头:“你又没教过我,我也无从去学,哪里懂去?”
这个张延龄倒没有扯谎。
有关明史,尤其是关于中医发展变迁的历史,因为他本身就是中医世家出身,自幼就接触不少,对于古文什么的研究也还算透彻,看这个时代的行文字体完全没问题,在书法上自忖也不会落人下风。
但让他去研究古画作,这就大大超纲了。
让他提起笔作个油画,或是简单的素描,也有那么几分功底,但充其量就是个见习水平,连专业的边都摸不上。
张峦道:“你说这两个人的画不怎么值钱?”
张延龄笑道:“爹,不是我打击你,如果真是什么稀世画作,你觉得李孜省会那么轻易送给你?就算姐姐马上要嫁去东宫,甚至你以后当上国丈,你觉得自己的地位会比李孜省更高吗?”
虽然张延龄不懂画,但大致也知道解缙和沈周,一个是明早期,一个是明中期,都是吴门画派的名家。
历史上论名气当然是沈周更大。
但画作这东西,只有死人的画才开始值钱,沈周现在活得好好的,那他的画作再牛逼,价值也相对有限。
“唉!”
张峦坐下来,叹息道,“白高兴一场。我还以为至少能在京师换个几套宅院,或是换个几千甚至上万两银子呢。”
张延龄笑着打趣:“真要有爹你说的那么高的价值,怎么也得是前朝以前的画作,至少是黄公望和赵孟頫的作品吧?爹,现在咱家里又不缺钱,你就那么想赚银子?咱是不是可以细水长流?”
张延龄很怕老父亲贪财心切,明明手里一副好牌,等着姐姐未来当皇后就行了。
结果他非要着急忙慌捞钱,最后绝对落不得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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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49.第149章 心中有喜方能冲喜
第149章 心中有喜方能冲喜
张家正堂。
张峦迎着儿子揶揄的目光,幽幽道:“穷怕了,穷怕了啊……为父如今最大的心愿,就是抬几箱子钱,直接砸到你二伯脸上,让他以前狗眼看人低……
“不但我要拿钱砸他,还要他主动上咱们家来借银子,改而由我去说一些难听的话,让他听了痛不欲生!”
张延龄听得一阵迷糊。
自己这父亲……
自尊心很强啊!
你以前是跟人家开口借过几回银子?
又被人家数落了几回?
让你这么刻骨铭心?
“爹,咱们家要是有银子,是不是先给我点,让我过几天爽利日子?干嘛光想着在二伯面前装腔作势?那完全没意义啊!”张延龄道。
张峦扁扁嘴,不以为意道:“有了银子,肯定不会少了你那份儿……为父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想要宣泄一下。
“也罢,几百两银子就不是银子了吗?找人卖了吧。”
“别别别!”
张延龄赶紧劝阻,“这画作,咱还是先别卖了。”
“为何?连那位李侍郎都说,这画作任由我处置……我拿来卖钱,改善一下家里的生活,有何不可?”
张峦似乎很尊重儿子的意见,并没有自作主张。
换作以前,我干我的事,用得着你这个小辈过问?
更不会商议了。
张延龄无奈地道:“姐姐参选太子妃虽有了结果,但空有其名,暂时还没嫁入东宫,目前我们需要保持低调。
“父亲您想啊,这京师画作的收藏圈子就那么大,非富则贵,他们要是问咱这画作从哪儿来的,你怎么说?”
“实话实说啊。难道这是我偷来的?”张峦皱眉。
张延龄道:“关键点就在这儿。你实话实说,告诉他人此画乃李孜省馈赠,那人家问你,你一个太子妃的父亲,为什么会跟李孜省过从甚密,甚至他还送你贵重画作,你怎么说?
“若有人把咱们家跟李孜省来往密切的事对外传扬,惹来他人非议,怕是强势如李孜省也想着尽早跟咱撇清关系。”
“嘶。”
张峦吸了口凉气,瞠目道,“你小子……”
至于你小子怎样,他没说出后续的话,但明显被儿子这套逻辑给说服了。
张延龄叹道:“姐姐嫁入东宫的事还没完全定下来,就算是定了,如今陛下健在,太子地位仍旧是朝不虑夕,可不能让人知道咱与李孜省来往密切。
“以前您没有东宫姻亲这层关系,跟李孜省偶有往来,没什么大不了,但现在你的行为,牵涉到了东宫的面子,就不得不考虑当下太子的艰难处境了。”
“行了,行了……你小子思路活泛,想得多,深谋远虑,值得嘉奖,这总该行了吧?”
张峦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却知情识趣,并没有为难儿子。
“为父算是明白了,最近家里这些改变都来自于谁……哼,这一切还不都是你小子作妖的结果?”
张峦傲娇地道。
张延龄一脸不服:“啥叫作妖?父亲觉得我是妖怪吗?”
张峦改换上和颜悦色,笑道:“儿啊,千万别误会,为父不是在讥讽你,你有本事,为父高兴还来不及呢。
“现在你再给为父说说,咱怎么才能……发家致富呢?就算当上了太子妃的父亲,想得到银子好像也挺难的,若只能像牙缝里挤出来一样,眼巴巴等着别人来送,那几时才能……家财万贯呐?”
张延龄问道:“爹,你是想家财万贯,还是想富可敌国?”
“说什么胡话呢?单凭人力,怎么可能做到富可敌国?”
张峦皱眉,不过眼神中却透露出些许期待。
那才是人生最高追求啊!张延龄笑着说道:“等着吧。还记得我跟父亲说过的话吗?当今这位陛下,恐怕命也不会长久了……咱也就私下说说,别出去外传,很可能……就是今年的事。
“等太子登基,而父亲在其登基的路上多给予一些帮助,你猜太子上位后,会不会想着馈赠我家?”
“好好好,天家的财富不可计数,为父就信你小子一回。”
张峦一反常态,旋即推了儿子一把,催促道:“快进屋去好好安慰一下你姐姐……为父总觉得她情绪不太对劲,别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目前家里就你小子能跟她说上话,连我和你娘都不行。”
……
……
紫禁城。
安喜宫。
朱见深正在探望病中的万贵妃,并给她带来了太子将要大婚的消息。
万贵妃强撑着病体坐了起来,凄声道:“陛下,臣妾的病好多了,只需再静养一段时间便可痊愈……您实在不该为臣妾的病而做出一些违心之举。臣妾的意思,太子的婚事,还是暂缓吧。”
一旦万贵妃觉得自己的病情日趋好转,生命无忧,立马就开始阻碍起朱祐樘的婚事来。
不为别的,就在于朱祐樘大婚会让其储君之位更加稳固。
成家立业乃举世共识,一个成婚后的太子,会被大臣们认为已初步具备男人的担当,会上奏请求皇帝将更多治事的权力交给太子,而太子一旦得势,极有可能会反噬万贵妃及其家族和党羽。
朱见深摇头道:“爱妃不必起来……你需要静养,保持一个平和的心态很重要。外面的事还是交给下边的人来做吧。”
说着,朱见深的神色有些回避,甚至展露出些许心疼和不忍。
显然他不想说出真相:爱妃你的病情好转很有可能只是昙一现,要是上天真要收你的性命,朕也没什么好办法。
至于用东宫大婚来冲喜,那就是信则灵不信则不灵,你都不觉得这是喜事,哪儿能把喜冲到你身上?
冲喜的原理大概就是用喜事带来的情绪方面的变化,冲破病魔的束缚,重获新生……而你显然不具备冲喜的条件,这怎么行?
朱见深又适时地做出补充:“太子年岁不小了,你是看着他长大的,理应视如己出,无论谁来做太子,都是朕的孩子,身上流淌着朕的血脉……你不该为他感到高兴吗?”
万贵妃听了,简直想吐血。
我高兴个鬼啊!
没当场七窍流血就已是邀天之幸!
不管他母亲当初怎么死的,这孩子初登大宝复仇心切之下,多半会把账算到我头上,且他还会把前半生所受的欺辱,也一并推到我头上。
我可不敢赌他是真的熊,还是故意装熊,在我看来,就应该从根子上杜绝此子登顶之路,一劳永逸。
就算我真的一病不起,他要找我家族算账,也是我所不能容忍的。
“大婚就定在近日。”
朱见深介绍当下面临的窘迫境况,“爱妃,初九、初十这两天对你来说非常非常重要,一旦跨过去人生就一片坦途,可长命百岁。你一定要安心静养,不要有太多牵挂。另外,那两日朕要出宫参加大祀,不能在宫里作陪。”
万贵妃道:“陛下实在不该为臣妾一人之事,耽误朝政……这几日臣妾明显感觉身体好了很多,能吃能睡,您不必太过挂怀。”
“好,好。”
朱见深脸上满是欣喜。
李孜省说,爱妃的考验就在初九大祀那天,还说什么届时会有邪雾发生,朕看这完全就是捕风捉影。
看看爱妃的身体状况,的确比初一那天好多了,怎么可能会出事呢?
“陛下。”
就在此时,安喜宫的小太监进来通禀,“邵妃娘娘带着四皇子殿下,前来给万妃娘娘请安。”
朱见深走到榻边,轻抚万贵妃柔顺的秀发,笑道:“那就让他们进来吧。朕正好有事,先离开一下……你们姐妹情深,有什么话,自行说去。朕就不在此打扰了。”
(本章完)
150.第150章 鸿胪寺卿(求月票)
第150章 鸿胪寺卿(求月票)
乾清宫。
朱见深刚入内,就见覃昌捧着一本敕令立在那儿。
当朱见深走过去后,覃昌立即就将翰林院草拟好的诏书恭敬地呈递到了皇帝面前。
朱见深顺手接过,快步走到御案前坐下,打开来一看,却是有关加封太子妃之父张峦为鸿胪寺卿的御旨。
对朱见深来说,这个亲家根本就是个陌生人,今后跟他也不会产生任何交接,当下只是草率地看上一眼,就重新合上。
朱见深随口问道:“鸿胪寺卿?为何不是太常寺卿?”
覃昌迟疑了一下,随即恭敬地解释:“乃礼部议定的……若是陛下觉得太常寺卿更合适,那就让他们改一下。”
“不用了。”
朱见深挥挥手,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鸿胪寺卿跟太常寺卿最大的不同,不在于他们的职权范围,因为无论给张峦安排什么差事,都是寄禄官,并无实缺给他。
但鸿胪寺卿是正四品,而太常寺卿却是正三品。
本来可以给张峦一个正三品的官职,但谁让太子不受皇帝待见呢?礼部那帮官员见风使舵惯了,生怕引起皇帝的不快,就没把张峦的官秩定得太高。
反正按照规矩,二者中定任何一项都是合理且合法的,世人挑不出任何毛病,相信对本人来说也都可接受——白给的官谁不喜欢呢?
朱见深略一沉吟,问道:“不知此人是何来历?”
到了这个时候,他这个皇帝才想稍微了解一下,自己的儿媳妇出身于什么家庭,其实这是之前他就该关心的事情,可他毕竟太“忙”了,压根儿就没那心思。
覃昌恭敬回禀:“乃河间府生员,以乡贡被举荐入国子监,因而一家人恰巧都在京师,碰上了这场东宫选妃。其从兄张岐,曾做到过辽东巡抚,算是官宦世家吧!”
“张来凤吗?有些印象……他的从弟居然做了朕的亲家……有趣,有趣……呵呵……”
朱见深笑着调侃了一句。
覃昌闻言愣了一下,他怎么也没想到,皇帝居然还记得十八年前就已经致仕的张岐,而且听口气,朱见深似乎也不太讨厌这个叫张峦的监生。
见覃昌发愣,朱见深催了一句:“继续说吧,此人有什么本事,竟然成为乡贡?”
覃昌立即收拾心情,继续禀报:“此人在河间府时,曾在地方上推行种药防疫之法,防治对象乃每年都会流行且流毒甚广、危害极其巨大的痘疮时疫,听说非常有效,为世人所推崇,进而被官府拔擢为乡贡。
“近来北直隶各州府广泛推广种痘法防治痘疮,自去年冬天开始,京城也相继开始种药防疫,收效显著。”
覃昌当然不会只是随随便便跟皇帝说上两句,他有自己的想法。
身为内相,作为权力场上的直接竞争对手,他不想让李孜省这个神棍日子太好过。
当隐约得知张峦跟李孜省有往来时,就想好了今天面对皇帝时的说辞,并不断地试探朱见深的底线。
朱见深果然中计,侧过头看向覃昌,有些诧异地问道:“此人竟还是杏林出身?他医术究竟如何?”
覃昌见皇帝微微皱眉,便感觉到自己这位主子大概是动心了,因为目前皇帝为了万贵妃的病情,几乎快到病急乱投医的地步。
覃昌小心翼翼地道:“先前陛下吩咐,让奴婢去民间广泛找寻名医,以奴婢所查,除了这位声名卓著的张监生外,还有一位出自徽州的名医叫做汪机的,目前也滞留京城,且都参与了太医院为京师周边百姓种药防疫的行动。”
“是吗?”朱见深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出言质问,“先前你怎么不说?莫非还想欺瞒朕不成?”
覃昌无奈地道:“从初一到现在,其实也没过几天,奴婢已经在尽心尽力查探,奈何身边可用人手实在太少,搜集讯息的效率也就低了些。这不,刚获得消息,就立即禀报陛下……一切请陛下定夺!”
朱见深闻言起身,闭上眼,背负着双手在殿内来回踱步,一时间并没有就这件事发表评论。
等待良久,覃昌见皇帝迟迟没有表态,只得主动询问:“要不要……把人请到宫里来,为娘娘……诊治一番?”
朱见深蓦然睁开眼,复又回到御案前,坐下后一把将那份委命张峦为鸿胪寺卿的御旨拿到手上,仔细浏览一遍,又随手放到一边,抬头瞄了下覃昌:“这两天太医院的人是怎么诊断的?”
“回陛下。”
覃昌不敢遮掩,老老实实回答,“太医院的人说娘娘的病的确是日渐好转,各种生命体征都在趋好,全不见病情加重的征兆。”
“既然病情都有所好转了,还有必要让市井之人来到宫里,为万侍瞧病?有那必要吗?”朱见深到此时,似乎又对张峦和汪机这种民间郎中不放心了。
覃昌随即便想到,这大概是因为张峦如今已是东宫的预备老泰山,算是跟万贵妃之间产生了一定利益纠葛,治病时或用心不良。
此时把人叫到宫里来,当皇帝的既放心不下,又觉得情理上抹不开面子。
把太子未来的岳丈叫到宫里边给太子的后妈治病,太子会怎么想?
朝中大臣又会怎么想?
就算张峦全力出手挽救,不玩阴的,也难保不会有人趁机挑事。
故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各自安好为宜!
覃昌却有意上李孜省的眼药,似乎曲解了皇帝的意思:“英明无过陛下,确实无此必要了,毕竟李侍郎说过……”
“李卿说是他的事,朕怎么做却是朕的事。你敢说上天就是要朕爱妃的命,连丝毫通融的余地都不给吗?”
朱见深气恼地喝斥。
覃昌心中一片明悟。
皇帝先前在李孜省发表谶言的时候,并没有当场甩脸色,甚至还表现出一副信任有加的样子。
现在想来,皇帝当时还是非常生气的,只是隐忍不发罢了。
你李孜省分明是挟所谓的天机吓唬朕,甚至隐隐有要挟朕的意思。
朕乃是大明的皇帝,九五之尊天命在身,朕的话才应该是金科玉律,你总拿天机说事,意欲何为?
就算天机真是如此,你贸然说出来,是不是也没把朕放在眼里?
“颁旨吧。”
朱见深随手将那份御旨丢给覃昌,冷声道,“最近派人留意民间舆情,不要让人随便非议皇家事务。另外,东宫喜事从速办理,让万安和刘吉把事办好,你给盯紧点,不要出丝毫差错。”
“是。”
覃昌自然明白其中的弯弯绕。
太子大婚,有关三书六礼之事,应该由内阁首辅和礼部尚书去操办,以彰显出朝廷对此事的重视。
就算皇帝要加快速度把东宫大婚给办妥,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只是钦天监在选择良辰吉日方面,也要“识趣”些,别作无谓地拖延,以保证东宫大婚能对改善并促进万贵妃病体痊愈有所助益。
(本章完)
151.第151章 沐猴而冠(求月票)
第151章 沐猴而冠(求月票)
敕令一下,张峦转眼就成为正四品朝官。
无论是正牌还是寄禄的,有了官身,还有一套特别为其准备的官服,张峦就要第一时间穿上去装逼。
“当官了,看看。”
张峦在家中就显摆起来。
金氏高兴得合不拢嘴,笑着说道:“这要是穿回兴济,让街坊四邻看到,不知会怎么想……”
“妇道人家就是短见,在那群乡巴佬面前有什么好炫耀的?要给看,也是给那位李侍郎看看,照理说我怎么都该亲自登门感谢一番才是。”
张峦仍旧很得意。
旁边帮忙整理官服的汤氏,手摩挲着官服的料子,眼神中闪烁出异样的神采。
大概是觉得,自己被纳到张家这么久,可算是盼到了显贵时,好像前半生的辛苦总算值得了。
而在隔壁房间,张延龄正从窗口看着堂屋里一边试穿衣服一边嘚瑟的老父亲,回头对张玗道:“姐,你不出去看看?这可是你为爹争取来的荣耀。”
张玗坐在床榻边,手里捏着条红色的手绢,一副小女儿家不开心的神色,噘嘴道:“不就一身官服吗?有什么好看的?”
张延龄道:“爹苦苦追求半生,不就是等今天吗?你让他梦想成真了。”
“哼!他这是卖女求荣。”
张玗仍旧嘟着嘴,似乎郁结于心。
自己牺牲实在太大了,为家里争取来荣华富贵,而自己却要进入危机四伏的宫墙内,过那种一眼看不到头的苦日子,甚至要打起所有精神与人争宠,很可能会因为尔虞我诈的残酷宫廷斗争而终日心力交瘁。
想到这儿……
张玗心里就升起一股莫大的委屈。
张延龄笑呵呵道:“那……姐,你是没看上太子吗?他人咋样?”
“不好说。”
张玗仔细回想了一下,摇头道,“在知道他就是跟我写信之人前,我看他怎么都不顺眼,觉得他就空有个太子的名头罢了,不过在知道情况后……我心里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总觉得他……”
显然张玗也是感性的人。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那只能怪……朱祐樘的外在条件不佳,比之孙伯坚或是覃云,有一定差距。
但张延龄却很清楚,女人在选择谈恋爱和结婚对象时,定下的标准是截然不同的。
因为女人在婚姻大事上出奇的理性,绝对不会出现被感情冲昏头脑的情况,尤其张玗也不算是豪门大户出身,从小受过苦,对自己的未来还是有过规划的,入宫在她看来的确是当前最好的选择。
“老二,快出来,为父要去李侍郎府上拜见,你跟着一起去。”没等张玗给出更详细的评价,外面传来张峦叫儿子的声音。
“他爹,你去就去,带上延龄作甚?”
金氏对此却有不同见解。
张峦道:“夫人,有些事你不懂,很多时候为夫需要有个人在旁边参详,帮忙商议事情,如此才不会出差错。”
张延龄的声音从屋子里飘来:“爹,我身体不太舒服,可能是中午吃坏了肚子,你自己去行不行?”
“你小子,吃什么了?”
张峦差点儿想进房找儿子,好好查看一番。
张延龄大声道:“不就是去感谢李侍郎吗?让姑父陪你去吧,我一个小辈,又没资格登堂入室,去了还打扰你们说事……爹你还是自己去吧,我留在家里多陪陪姐姐。”
“行行行,你在家好好休养……夫人,拿点银子给延龄,小孩子出门也是需要钱的。别小气,散碎银子给点,铜钱也给点……这孩子乖得很,从不会乱钱。”
张峦说完,已迫不及待穿着他的官服到亲朋故旧面前显摆了。
临出门时,张峦还在那儿感慨:“今天乃大喜的日子,怎连个来恭贺的人都没有?还是说他们都没收到风声?这天阴沉沉的,千万别下雪……”
张玗好奇地问道:“延龄,爹怎么突然关心起下不下雪的事了?”
“呵呵。”张延龄回过头,咧嘴一笑,“你想啊,爹那身官服又不是量身定做,除了几个标准码就没别的型号了,发给他的这身就显小……爹为了穿上去,里面只衬了单衣,这要是下雪的话,路上岂不得冻死?”
“噗哧……”
饶是张玗极力忍耐,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后才赶紧去掩口。
“笑了,姐姐你笑了。”
张延龄拍着手,一副孩童般的天真模样。
张玗道:“行了行了,知道你关心我,嫁到宫里边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吃穿不愁,还有面子。就是你说的,要让太子只宠我一个,以后不再纳妃,这件事……你觉得我能做到吗?”
张延龄挺直腰杆:“嘿,你可算是问对人了……自家姐姐的幸福大计,我肯定是义不容辞,一定帮你参详好!”
……
……
张峦穿了身崭新的官服,乘坐着李孜省赠与的马车,往沈禄府上去了。
本来沈禄正在接待宾客,听说张峦前来,立即将宾客撂到一边,亲自出门迎接。
见到跳下马车的张峦身上罩着的蹩脚官服,不由微微皱眉。
眼前此景,总给他一种张峦脑袋太小,戴不下大帽子的错觉。
“来瞻,你就穿这一身来?还要去见李侍郎?”
沈禄无奈地望向张峦。
心里琢磨开了,是该好好教教大舅子有关官场的礼数了。
张峦低头看了自己的官服一眼,没觉得有啥问题,当即问道:“这身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沈禄道:“这几日你应该老老实实在府上呆着,哪儿都别去……朝廷前去贵府下聘的人随时都会到,这六礼乃一整套繁琐流程,一步都怠慢不得……
“你想想啊,要是朝廷派去的人到了你府上,你却不在家,你让那些阁老、部堂们在外面干等着不成?”
“什么?你说阁老部堂会到我家?”
张峦一听,不由咽了口唾沫。
从官职上来说,这些人的地位比李孜省还要高,那可是张峦这个秀才以前做梦都不敢想能接触到的大人物。
沈禄叹道:“再就说你这一身吧……你去见李侍郎,一身常服最好,这样更显得亲近……人家李侍郎也不过才是正三品的礼部右侍郎,而你一来就是正四品,这么贸然前去拜访,不是故意给人难堪吗?
“你平常经常出入李侍郎的府宅,见到那么多人,有几个是穿着官服去的?”
张峦一听,猛一拍大腿:“你看我,官场经验浅薄,思虑不周之下往往做错事……那我这就回去,把官服换下来。”
“不用了。”
沈禄摆手道,“既要去见李侍郎,咱就赶紧去见过……你骤得官位心情激动,登门拜谢恩人顺带打探一下情况,谁都能理解……可以后咱同殿为臣,有些事你还是要稍微注意一点,不然连得罪人了都不知道……”
张峦问道:“那……我穿这一身去,让李侍郎看到,不会不好吧?”
沈禄无奈摇头:“一次两次倒也没什么,况且李侍郎只当你刚有官身,想穿出来显摆一下,说不得会打趣你几句,甚至教你一些为官的道理,对你们亲近反倒有帮助。
“只是……以后你经常要去到李侍郎府上,再穿这一身,那就不合适了。”
“哦。”
张峦听得云里雾里。
说我这么穿不合适,又说我今天穿应该没啥问题,你们官场中人的样还真是繁多。
“那你等等,我先去招呼一下宾客,之后咱就去李侍郎府上。”
沈禄正要带张峦到家中小厅暂作等候,自己重新去堂屋会见客人并送客,随即想到什么,问道,“要不然……来瞻,与你引介一下我的同僚如何?”
张峦一听,顿时喜出望外:“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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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52.第152章 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第152章 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沈禄和张峦坐在马车上,一路说着话,很快就来到李孜省府门前。
沿途几乎都是沈禄在说。
平常沈禄在张峦面前表现出一定的谦卑,尽可能让大舅子有更多表现机会,但此番传授为官经验,沈禄说的就比较多了,且都是比较务实那种。
张峦心里不由想。
看来延龄说得没错,他这个姑父以举人之身入朝,能做到正七品京官,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这为人处世的经验从他身上学学,受益良多。
毕竟我这还不算举人入朝,最多是监生入朝,亦或者说是生员入朝,没有经过吏部的铨选,本身就会受人轻视,若行为举止再不端,那就难以见人了。
到了李孜省府门前,就见到庞顷出来迎接。
门口还有别的宾客,见到庞顷出来,有想过去打招呼的,却被人拦开,随即就看到一个相貌陌生穿了身官服的人,在通政使司经历沈禄的陪同下,跟随庞顷进入李府大门。
“沈经历,您就没跟张大人好好说说这官场体统?”
进到院子后,庞顷面带讳莫如深的笑容,对沈禄说道。
“提了,来瞻对官场这一套不太熟悉,以后慢慢改。这不也期冀李侍郎能多提点他几句么?”沈禄道。
“呵呵。”
庞顷笑着摇了摇头,随后便把人带到了李孜省书房。
此时主人家不在,庞顷道:“只能先稍作等候……李侍郎今天有公廨的事要办,迟些时候才能来,茶点什么的马上就送到。”
“好的。有劳了。”
沈禄十分恭敬。
无论现在张峦是不是太子妃的父亲,至少他自己的官职,还有跟李孜省上下级的关系没有变,他的心态始终保持得很好。
等庞顷说要去做点别的事离开后,书房里恢复了宁静。
张峦身躯不断地扭来扭去,似乎有些坐立难安。
沈禄问道:“怎的?有事?”
张峦苦笑道:“这身官服太小了,穿着感觉很别扭,再就是……怎么书房里连个火盆都没有?冷死了!”
“呵呵……”
沈禄笑了笑,调侃道:“你也知道这是书房,怎么可能会有火盆这种东西?”此时他才知道原来张峦好似个沉不住气的多动症患者一样,那是因为他冷得快受不了了。
……
……
等了许久,李孜省姗姗来迟。
等李孜省见到张峦一身别扭的官服,果然笑得很开心,摆摆手道:“坐坐,咱们之间不用拘礼。话说来瞻你这一身可真不错,就说你气质非凡,穿上这一身官袍马上就有那感觉了。”
张峦苦笑道:“李侍郎言笑了,在下以后会检点些,争取不给您添麻烦。”
李孜省白了他一眼,道:“你这叫什么话?听着就见外……炳坤,你回头帮忙订制几身官服给来瞻送去,他初入官场,有些东西该准备还是要准备的。”
“那……”
张峦眉头舒展,立即兴冲冲地问道,“初九大祀那天,在下也要前去参加吗?”
眼见李孜省一点没介意自己穿官服来,还说要给自己添置新衣,张峦满脸期待之色。
对他而言,能参加朝廷的大型活动,那意味着官方对他的认可,等于是正式融入到士族阶层。
李孜省却道:“朝廷尚未正式知会,不过想来……你最近要在府上等候朝廷使臣,怕是不能前往。”
沈禄也劝道:“来瞻,李侍郎说得是,对你而言,如今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完成东宫大婚,这才是你应着眼之处,不可擅离。”
“呵呵。”
李孜省笑道,“我这边也刚得知一些情况……陛下已下旨,为太子大婚纳采和问名礼,遣驸马周都尉前去告太庙。后天将会以保国公为正使,谨身殿大学士刘阁老为副使持节,前去你府上行纳采和问名……“故此,明后这两天,你务必要留在府上,哪儿都别去。”
“这么快吗?”
张峦瞪大眼睛问道。
民间成婚,三书六礼说不得要走个半年左右的流程,有的经历个一两年也都不是什么稀罕事。
而现在太子妃的人选刚定下来,就开始走起了流程,连急着上位的张峦都觉得太过急切了。
李孜省笑道:“你不希望早些完成么?”
“不……不是……”
张峦心情激动,却不知该怎么形容。
大抵有一种,想让富贵荣华来得更迅速些,却又舍不得把女儿那么快送去别人家的矛盾心态。
李孜省道:“陛下加快东宫喜事进程,为的是给卧病不起的万贵妃冲喜,这件事你是知晓的。你都说过了,最重要的日子就在初九、初十两天,朝廷又怎会将东宫大婚之事给拖延呢?”
说到这里,李孜省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
沈禄见状,谨慎地问道:“李侍郎,日子逐步临近,要是有何意外的话,咱是不是该着手应对了?”
李孜省却摇头:“话都放出去了,连陛下都已知晓,咱还能怎么着?唉!名义上,陛下是听取了我的意见,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但我预测的到底是陛下至亲之人的生死,哪怕陛下明面上对我敬重有加,我也知晓陛下心中始终有根刺。”
沈禄和张峦对视一眼,脸色都不免有些尴尬。
明摆着的事情嘛。
李孜省跑去跟皇帝说,你的爱妃马上就要死了,哪怕皇帝觉得你据实以陈做得对,没给你摆臭脸,但心里能好受?
没当场迁怒就是好的!
兑现了,皇帝会觉得李孜省是乌鸦嘴……
就算没有成为现实,万贵妃转危为安,皇帝也会觉得李孜省你是危言耸听,严重损害了皇家利益。
等于是最难听的话,由李孜省去说了,而张峦则享受到了最大的成果——把女儿成功嫁入了东宫。
沈禄道:“来瞻,你快跟李侍郎说说,那天的事可有变故?比如说……根据天相演变推测事情是否有什么变化?”
张峦仔细回想了下,儿子没对自己说更多,那就意味着一切都会按照预测的那般发展。
于是他不再迟疑,摇头道:“天意不可违,一切如旧。”
就在沈禄还想说点儿什么时,李孜省伸手阻止了他发问。
李孜省道:“最好一切如来瞻所言,初九大雾,初十……只有这样,哪怕陛下心中再不爽,以后也会继续仰仗于我。
“万一事情没有发生,看似我等臣子应该为陛下感到开心,但很容易……失去陛下的信任,对咱这样的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说着,目光从庞顷、沈禄和张峦三人身上掠过。
意思是。
咱们三个现在属于同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
哪怕你张峦如今把女儿嫁到了东宫,想要跳船也没那么容易,谁让太子如今没什么权势呢?
庞顷笑呵呵道:“道爷,敝人看来,您完全是多虑了……连地动之事都能准确预见到,来瞻怎可能连一场雾都算不准呢?
“况且,来瞻应该是一早就算准了,自家女儿可以顺利嫁入东宫吧?不然为何在兴济时,会主动跟大户退婚,跑来京师应选呢?”
张峦一听就知道,李孜省已详细调查过他。
李孜省笑道:“是啊,是啊,有何好担心的?要是安喜宫那边不出事,接下来太子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说到底,这件事上,咱们的利益是共通的,目标也一致。”
张峦道:“也不能……如此说。”
李孜省站起身来,继续笑着道:“都是自家人,一吐为快又如何?来瞻,你以后代表的是东宫,我也心系东宫,咱们不要见外哈。”
(本章完)
153.第153章 事到临头
第153章 事到临头
中午,乾清宫内。
朱见深和朱祐樘父子二人对桌而坐,一起吃了顿午饭,就像是老父亲在儿子成家之前,把儿子叫到身前进行一番谆谆教导。
但显然朱见深对眼前这个儿子没什么好感,尤其朱祐樘因昨日偶感风寒而咳嗽不断时,更是冷目相向,清楚地表现出“你这病秧子未来怎么执掌国政”的质疑,更是对大明江山社稷的未来而感到忧心忡忡。
“太子,你年岁不小了,朕像你这么大时,已开始执掌朝政,继承你祖父留下的大好江山和基业,而你,课业尚还不能做到完备,还需努力啊!”
朱见深说到这儿,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大有一种嫌弃儿子不如老子,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孬货的既视感。
朱祐樘谨言慎行惯了,显然这顿饭也没什么心思吃,闻言赶紧起身,跪下来用力地磕了磕头:“儿臣定当尽心竭力,完成课业之事,不让父皇您失望。”
“行了,起来用膳吧……咳咳……”
朱见深说完自己也咳嗽了两声。
随即他捂着嘴,指了指一旁站着的覃昌。
随后就见覃昌殷勤地走了过去,给朱见深倒了一杯好似酒水般的东西。
朱祐樘不敢抬头去看那到底是什么,只用眼角余光匆匆一瞥,那液体看起来很浑浊,呈现琥珀色,就像是初泡的茶水,且距离很远都能嗅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朱祐樘心想,大概父皇是在喝药酒吧。
“陛下。”
就在父子二人饭没吃几口就各出状况时,有小太监急匆匆进来传话:“贵妃娘娘正在发脾气,不肯用膳,说是非要陛下您过去不可。”
“怎会这样?罹患重病在身,应该多休养身体,岂能任性妄为?”
朱见深说完,急忙站起身来。
不料刚才坐下来跟儿子吃饭时,鞋脱了一半,此时因鞋子不跟脚,差点儿摔倒在地,好在旁边覃昌眼疾手快赶紧扶住,才避免了狗吃屎的窘迫。
“太子,你自己用膳吧,朕还有事。”
朱见深稳住身形后一挥手,大声道,“摆驾安喜宫。”
……
……
朱见深离开,朱祐樘赶紧起身相送,却只能弓着腰,一动不敢动,一直等到脚步声远去,他都不敢直起身。
等到覃昌过来搀扶,朱佑樘才反应过来,父亲这是走远了。
覃昌微笑道:“太子殿下,您快用膳吧……陛下吩咐过了,您用膳结束后再派人送您回东宫。”
“有劳大伴了。”
朱祐樘恭敬地道。
覃昌有些无奈,摇了摇头:“您是贵主,奴婢乃奴仆,您不必跟奴婢如此客气……想必您也知晓,贵妃娘娘重病在身,陛下很关切,并非有意晾您在此。”
“嗯。”
朱祐樘点了点头,显得很懂事,“我也想去探望贵妃阿妈,但又怕引得她不悦,才没敢跟父皇提及。”
覃昌笑着道:“您有孝心,宫里上下都知晓。不过当下这种情况,能不去,还是别去了。”
这也算是好心提醒。
人家不待见你,你非要跑去探望病情,不晓得你为人的还以为你是故意去幸灾乐祸呢。
“那……大伴,我先用膳了,你要一起吗?”朱祐樘问道。
覃昌赶紧摆手:“不可乱了规矩……您尽管放心享用,奴婢在旁侍奉便可。”“哦。”
朱祐樘坐下来,拘谨地吃饭,却只敢碰自己面前两个碟子里的菜肴,吃饭也是细嚼慢咽,一点都不敢唐突。
覃昌见状,实在忍不住,伸手给朱祐樘夹菜,又把他面前的茶盏倒满,引来朱祐樘连连称谢。
……
……
安喜宫内。
也不知是真的康复了,还是回光返照,万贵妃身体有了力气,在一众伺候的太监和宫女面前大发雌威,扔筷子摔碗,饭菜撒了一地,还坐在毛毯铺就的地上撒泼,目的就是为了把丈夫引来。
朱见深到时,见万贵妃如此折磨她自己,虽一阵心痛,却还得绷着脸,维持皇帝的脸面,故作气恼道:“万侍,你还在养病,这是闹哪出?”
万贵妃抬头看向朱见深,扁着嘴,委屈地道:“陛下,若是心都不顺,那活着还不如死去……索性让臣妾早些死了算了!”
“胡闹!”
朱见深眼看就要出言斥责,但想到李孜省的谶言还是心头一软,挥挥手道,“你们都先退下。”
随即一众战战兢兢的宫女和太监,小心收拾好地上被万贵妃打翻的东西,蹑手蹑脚退出了内殿。
等内殿只剩下这对老妻少夫时,朱见深讨好地走了过去,一把将瘦削的万贵妃从地上抱了起来,放到软塌上。
“病情这么重,还有心发脾气?气大伤身,你真不要命了?你走了,让朕怎么活啊?”朱见深一脸苦恼,“药赶紧喝,可不能凉了……来来来,让朕喂你。”
万贵妃眼泪“唰”地一下便流了下来,道:“陛下,太子成婚只是为臣妾冲喜,没有旁的原因吗?”
朱见深一脸踟躇。
先前他来跟万贵妃通知太子将要大婚的消息,并没有提及有关冲喜半个字。
也是不想让万贵妃心里难受。
“谁跟你提这些的?”
朱见深嘴上这么问,但心里隐约已有答案。
一般的太监和宫女,可不敢随便提这件事,万贵妃是什么脾气谁都清楚,哪个敢给自己惹麻烦?
再说有关冲喜的情况,除了朝中少数人知晓外,那些太监和宫女消息闭塞,怎会知情?
唯独只有先前带儿子来探视万贵妃病情的邵妃可能提及。
万贵妃委屈地道:“那就是咯?陛下,若您是为了臣妾好才让太子成婚,那臣妾宁可就此一病不起,再或是直下黄泉……这口气,臣妾无论如何也咽不下。”
朱见深皱眉不已,质问道:“太子只是个孩子,平时对你也算恭顺,你何等气不过,才非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与他计较?”
万贵妃反唇相讥:“敢问陛下,太子成婚,对臣妾来说有喜可言吗?”
这问题,立即把朱见深给难住了。
“您曾让臣妾养太子,但他从来都没把臣妾当母亲看待,甚至有传言他暗地里说,他亲生母亲之死跟臣妾有关……”
“不可胡言,怎会有关系?是谁在背后乱嚼舌根?朕非重罚不可!”朱见深慌忙打断万贵妃的话,急着宽解。
“陛下,此等事或是有人恶意中伤,但就怕太子早已是深信不疑。而后他就一直对臣妾保持敌意……”
万贵妃泪眼汪汪地道:“若只是臣妾与他的个人恩怨,那倒也罢了,但他天资平庸,身子骨还很差劲,一到秋冬时节就生病,如此孱弱不堪的身体,或许要不了几年就病入膏肓,若以其为储君,臣妾只怕将来陛下一番苦心栽培都付诸东流。”
就差说,我觉得太子会死得比你早。
所以你培养这个儿子等于是白白浪费时间,还不如及早换一个,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本章完)
154.第154章 无理取闹(求月票)
第154章 无理取闹(求月票)
安喜宫中,听到万贵妃近似诅咒的可怕话语,朱见深板起脸,冷声喝问:“万妃,你是想要干涉朝政吗?”
万贵妃可不吃他这套,跟朱见深相处几十年,丈夫的脾气她早就摸透了,pua技术也已是炉火纯青。
她凄凄切切地道:“太子好与不好,与臣妾无关,但若是为了帮臣妾冲喜而让其大婚,后续又让他出面打理朝事,协助陛下,臣妾便想不过……哼,气都气死了,更别说是让臣妾身体痊愈,又何来冲喜之说?”
朱见深一时间沉默下来。
他之前也担心过这个问题。
万贵妃从来就没把太子当儿子看,知道太子要成婚,得到的不是欢喜而是愤怒,那……这还怎么个冲喜法?
“可是……事情已经定下来了……”
朱见深摇摇头,颇为无奈地道,“朕已让皇姐家的驸马去告祭太庙,一切都有条不紊展开,很难……”
万贵妃打断皇帝的话,泣声道:“陛下,难道事情真的收不回吗?”
“唉!”
朱见深深深地叹了口气,显然这件事并没有真的到木已成舟的地步,对他来说,此事尚有回旋余地。
但朱见深也觉得这么做,对儿子太不公平了。
妃子都给他选好了,而且之前一直说要从快从权进行,现在说中断就中断?
如此会显得他这个当父亲的太过不近人情!
主要是这件事已经为朝野知晓,臣民都觉得太子眼看就要成家,开始有担当了,纷纷上疏庆贺,仓促取消显然不合时宜。
万贵妃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当即道:“臣妾不是让陛下将婚事彻底取消,而是先等臣妾病情稍微好转后,宫中再行婚配之事,难道等到那时也不行吗?”
“哦!?”
朱见深没想到自己的爱妃如此“通情达理”。
他所不知道的是,万贵妃的意思是,等我病好了,我亲自出马收拾那窝囊废太子,就不劳陛下您费心了。
万贵妃言辞恳切:“还望陛下看在臣妾病重的份儿上,不要再给臣妾心里添堵了。”
朱见深无可奈何,只好点头道:“这件事可以先放放,但你的病情……唉!有句话,朕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孜省先前跟朕说,你再过几天,或会有一场大难降临,具体日期就在初九、初十两天,届时上天会降下邪雾作为预兆,所以朕才想早些把东宫的婚事完成,以达到迎合天意且替你排忧解难之目的。”
万贵妃不以为意,笑问:“陛下,就算再怎么赶,您觉得两天内操持完婚礼一切,有可能吗?”
“这……”
朱见深仔细想了想,就算东宫的婚期再怎么加速,也不可能在短短四天内便完成所有婚礼流程。
如此一来,所谓用东宫大婚来为万贵妃冲喜之事,的确就没那么紧要了。
朱见深又解释道:“泰山地动,内灵台跟朕奏报,乃是天降预兆于东宫,朝野皆闻,如今想要易储已是千难万难,臣民都怕忤逆天意,恐上苍降下更大的灾祸。无论朕是否相信,朝中臣工必定以此来阻挠。”
他知道万贵妃的目的,还是要坚持废掉朱祐樘的储君之位,所以才会这么说。
万贵妃淡淡一笑,回道:“陛下,世人是健忘的,而且天意究竟是何,谁人能说得清?”
“哦!?”
朱见深一张老脸上满是横皱。
万贵妃这是在提醒他,泰山地震已是过去式了,只要泰山短时间内不会发生第二次地震,那易储依然可以推进。
“陛下,您不觉得祐杬那孩子聪明可人,听话又懂事,从现在开始对他悉心培养的话,将来他定能辅佐好您吗?”万贵妃问道。
朱见深微微颔首。
都是他的儿子,一碗水可是端不平的!朱祐杬乃邵妃的孩子,平时经常能见到,再加上朱祐杬确实有股子伶俐劲儿,还有万贵妃不停在他耳旁吹枕边风,他自然觉得朱祐杬更像自己。
至于朱祐樘嘛……
那病秧子是什么货色?
有娘生没娘养,且他娘亲还是异族罪人出身,这种人连血统都不纯正,怎么配当太子,日后更是要当皇帝?
“这样啊,那朕再好好斟酌斟酌……太子大婚之事,先暂缓吧……”
良久后,朱见深终于做出最后的决定。
……
……
张府。
张峦在外喝酒,来了个夜不归宿,这还是他入京之后第一次这么做。
等第二天上午,张峦带着疲惫的身躯回家时,金氏压根儿就没给他好脸色看。
“这不是几个同窗相约,做了场文会……适逢正旦节假期将过未过,马上要重回国子监读书的关口……”
张峦继续编织着他那极度不靠谱的理由。
张延龄在旁出言调侃:“爹,你不都当官了吗?怎么还要回国子监去读书?读什么书能让你做正四品朝官?”
张峦老脸一黑,却是急忙为自己的行为进行辩解:“读书能让人知天下、明是非,难道你连这层道理都不懂吗?
“哼,年后为父就给你找先生,你要好好就学,别辜负了为父对你一番期望。”
“吃吧。”
金氏将饭菜近乎是砸到桌子上。
意思是,你出去天酒地,我还在家里给你做饭,我有多不容易?
张峦坐下来,笑意盈盈:“家有贤妻,夫复何求?”
张延龄心想,老父亲求生欲很强啊,看来以后为了家庭和睦,少不得要撒谎,类似的说辞会一套一套来,有得瞧了。
“延龄,你兄长呢?”
张峦岔开话题问道。
张延龄回答:“一早出门去了,娘让他去买酱油回来,结果也不知去了哪里,到现在都不见人影……可能是找个地方消遣去了吧?”
“买酱油这件事,还用得着他亲自出马?去,把人找回来。”
张峦吩咐道。
金氏埋怨:“这事怨得了孩子么?天天闷在家里,人都快憋疯了……自打咱们家到了京城,你不让他们兄弟俩读书,也没给找个正经的营生,听到有机会出门,那还不拼命争取……
“哦对了,今天一早有官府的人在外面布置,到底在干啥根本就看不懂,你知道是在做什么吗?”
“我也不清楚具体状况。”
张峦不以为意地回道:“闺女进宫这件事,流程繁琐得很,估计是要行纳采和问名礼吧。后续恐怕还有别的什么礼数……”
金氏质问:“那你不早些回来?还在外面天酒地鬼混?”
“这不是……跟几个同窗多喝了几杯么?妇道人家絮絮叨叨,徒惹人嫌……你看看我这身子骨,难道还怕我在外面做什么不成?”
张峦黑着脸说着。
张延龄在旁听了,心中不由一乐。
老爹,看来你身体很虚啊,原来家里两个你都应付不了?
不过家哪有野香?
身子骨咋样,还是要看外面的野到底能不能做到香气逼人,诱发你身体本能的冲动,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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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55.第155章 目光如炬
第155章 目光如炬
张府后堂。
张峦饭菜才吃了几口,一个名叫春桃的丫鬟进来通禀:“老爷,外面那位差爷说,有要紧事与您说。”
“谁啊?怎不进来说?”
张峦有些不耐烦。
金氏揣测道:“可能是那个覃百户……这两天他对我们家的人很尊重,就算是有事,也是叫延龄出去,由咱儿子代为转告,从不越雷池一步……一早大门外边就是覃百户在招呼人手布置场地……”
“延龄,出去跟覃百户沟通的差事,为父就交托给你了……你现在就去吧……”张峦说着话,连筷子都没放下。
意思是,我没吃完饭,有事你帮我出去谈。
张延龄对老父亲推卸责任翻了个白眼,却还是跟着春桃来到家门口。
刚跨出门槛,就见到不远处已经设好了两处幕次,也就是帐篷,这是为来日朝廷派来的正副使精心准备的,但其他的地方却不见有动工的迹象。
按照未来十几年后由孝宗时期编撰的《大明会典》所记录,皇太子纳妃的礼数,其中涉及到纳采和问名第一步:
“……皇太子妃家。前一日,设正、副使幕次于大门外道左,南向;设香案于正堂中;设制案节案于香案南;别设案于香案之北。”
“其日,正、副使至大门外,仪仗、大乐分列,置采舆于正中,设制案节案于采舆北。引礼引,正、副使入幕次。执事官陈礼物于正堂,正、副使至幕次,取节制书置案上。礼官一员先入正堂,立于东。主婚者朝服出见,立于西……”
随后就是既定的纳采和问名的具体宣旨等礼数。
因为《大明会典》参照的皇太子妃纳妃礼数,基本就是成化二十三年朱祐樘成婚时采取的礼数,可以说《大明会典》上记录的流程,也就是张延龄眼前所见到的这一场景。
也就无怪乎在《大明会典卷之六十八》上还做了标注:“皇太子纳妃仪,成化二十三年定。”
“咦!?覃百户,怎么停建了?”
张延龄看了看三三两两束手而立的工匠,还有正在收集剩余幕布、支架等材料的宫中番役,不由好奇地望向覃云。
覃云也有些着急,大冬天的脸上满是汗珠,却还是耐心向张延龄介绍他了解到的情况:“刚才上头派人来,通知说婚礼延后了,要把已布置好的东西全都撤去……也不知朝中发生了何事。”
张延龄听完释然地点点头。
其实对此他心里是有数的。
历史上,虽然给朱祐樘选妃是在万贵妃死之前,但朱祐樘大婚的礼数推进,却是在万贵妃死后。
他先前还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穿越改变了历史,让皇帝朱见深产生了要以这场婚事为万贵妃冲喜的想法,所以才会特意把婚期提前。
但此刻现实却清楚无误地告诉他,是他想多了。
其实朱见深要以东宫大婚的方式来为万贵妃冲喜,并非皇帝一家之言,毕竟连钦天监都说了,如今大明朝频频遭遇到的灾祸只能靠“东宫得喜”才能解,在这种情况下,如今能真正阻碍太子大婚进程的,唯有万贵妃本人。
张延龄挥挥手道:“既如此,那就按照朝廷所说的去办吧,我们张家会全力配合。”
覃云有些疑惑:“不需要请示一下令尊吗?”
张延龄笑道:“这是朝廷的安排,恐怕是出自阁老、尚书授意,甚至很有可能是陛下本人的意思,问家父是没用的。再者,你觉得在这件事上,家父有决定权吗?”
“这……”
覃云仔细一琢磨,嘿,还是张家二少爷您想得开。
二人正说着话,不远处有辆装饰奢华的马车行驶过来,张延龄一眼就看出是之前沈禄借给张峦送女儿入宫应选的车驾,显然是姑父沈禄来访。
“覃百户,你赶紧把东西收拾妥当,说不定过几天还要用。”张延龄建议道。
覃云回头看了看刚刚建设好的幕次等物,脸上满是为难之色。
张延龄笑问:“如今上头只是说延后,没说彻底取消吧?”
“没有没有,是说延后……可能是日期、时辰什么的不对吧。”覃云疑惑地道。
“那就是了,上面怎么说你就怎么办吧……这边有客人来,我还要前去招呼一下,就不奉陪了。”
张延龄说着,已经往马车那边迎了过去。覃云好奇地打量张延龄的背影。
心里在琢磨,这一家人可真奇怪,怎么是个稚子出来做那迎来送往和对外沟通之事?
果然太子妃一家,都不是什么平常人。
……
……
沈禄自然是来通知张峦,有关婚期延后的相关事宜。
当张延龄把沈禄带进后堂时,张峦正在吃第二碗面。
大概是昨夜出去天酒地,张峦只顾着喝酒聊天去了,没吃什么东西,今儿回到家后肚子饿得厉害,吃到汤氏亲自为他煮的面,食指大动,吃得那叫一个香。
吃完一碗再来一碗,估计厨房那边还在准备第三碗,因为烟囱顶一直炊烟袅袅。
“汝学?你怎来了?你瞧我这……要不坐下来,一起吃点儿?”
张峦见到沈禄,有些意外。
儿子出去明明是跟覃云沟通,怎么回来还捎个沈禄?
沈禄急道:“来瞻,你居然还有心思吃东西?出事了。”
“什么事?”
张峦一脸懵逼,却只能把手头的筷子放下,舔了舔嘴唇,显得依依不舍,可见这会儿他肚子只是填了个半饱。
沈禄道:“先前庞先生亲自到我那儿,告知太子大婚之期要延后,很可能是宫中出事了。”
“啊?”
张峦大吃一惊,指了指正门方向,问道,“外面不都在布置陈设了?怎么说变就变?”
沈禄无奈道:“你都没出去亲眼看看吗?”
张峦随即把目光落到张延龄身上。
张延龄摊摊手,回道:“儿刚才出去见过覃百户,他说已接到上面的正式公文,要求把布置好的营帐这些全部收起来。”
“怎么会这样?到底出什么问题了?难道我真没有当国丈的命?”
张峦闻言猛地站了起来,在堂上回来踱步,嘴里喃喃自语,言辞间充斥着对自己的不自信,竟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好不容易才有机会改变一家人窘迫的境遇,现在似乎突然被人打回了原形,由不得他不心急如焚。
“来瞻,你先别急!”
沈禄先宽慰一句,才接着道:“具体情况我也不知晓,以庞先生所言,圣旨是陛下亲自下发的,李侍郎无法干涉,毕竟要避嫌。至于是延后,还是说……唉!”
这时张延龄却一脸淡定之色,朗声道:“应该不会取消,只是宫中临时出了一些状况,朝廷有意把日子延后几天罢了。”
张峦用满是求助的目光望向儿子,问道:“那如今该如何?”
沈禄也很意外。
你张来瞻这是什么反应?
出了事,不想办法解决,向你儿子请教对策是几个意思?
明明你面前就站着一个活生生的朝官,你居然不问我?
张延龄依然用轻松的口吻回道:“大概是陛下觉得,没必要以东宫大婚来为那位贵人冲喜,人家根本就不需要,咱也不能觍着脸往前冲吧?”
“啊?”
这次不但张峦,连沈禄都把惊诧的目光转向张延龄。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小子说得话,听起来都顺理成章,合乎情理,但怎么能说得那么淡定自若,且还能鞭辟入里一针见血呢?
(本章完)
156.第156章 机灵鬼(求月票)
第156章 机灵鬼(求月票)
张府后堂。
张峦听了儿子的话,越发紧张了,问道:“那……也就是说,当下万贵妃的病情已大为好转,无需人帮忙冲喜了?”
沈禄也懵了,战战兢兢地道:“要真是这样,事情……可就大为不妙了……毕竟连李侍郎都束手无策……这才初七呢……”
词不达意!
不知道的人听到这话,绝对是一头雾水,张延龄却知道,便宜老爹和姑父的意思是,初九那场邪雾还没到来,现在万贵妃的病突然好转,宫中就表现出如此冷漠的态度,是不是稍微早了点?
可这跟李孜省的谶言有半文钱关系吗?
真正的大考还没来临呢!
张延龄适时地提出他的看法,道:“要是有些人觉得,东宫大婚并不能为其带来喜,而只有悲呢?
“要知道,冲喜这种事可是要讲心态的……
“再者说了,宫中那位贵人的病看起来是有好转,似乎已不需要冲喜,但俗话说得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们见过丝抽着抽着就突然没了的?”
“啥意思?”
张峦瞠目结舌地问道。
张延龄耸耸肩:“当下这种情况,丝断了的可能性更大啊。”
“什么?丝断……贤侄,你这话……听起来……好生深奥……”
沈禄略微琢磨了一下,所谓的抽丝抽断了,那岂不就是说,万贵妃要一命呜呼?
瞧这哑谜打的……
跟个官场老油子别无二致。
张峦继续以讨教的口吻道:“那……我们该怎么做?”
张延龄直言不讳:“只需耐心等下去就行了……这丝只要一日不断,喜事就要无限期延后。但问题是……丝断之日不就在眼前了吗?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沈禄听完张延龄这一番分析,急忙将好奇的目光投向张峦。
眼神仿佛在问。
来瞻。
到底什么个情况?
你家这孩子,说话怎跟一般同龄人不同?什么病去抽丝、丝抽断喜事就临头之类的言语……你确定自己能听懂他说的话?
张峦却好像压根儿就没瞧见沈禄投来的好奇目光一般,皱眉思忖后问道:“延龄啊,你是说,咱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静等初九、初十之后,一切都将恢复如初,是吗?”
张延龄笑而不语。
此时此景,就适合打哑谜。
要是说得太过直白了……比如在沈禄面前说,我们只需要等万贵妃归西便一切安好,这不等于把自家的短处暴露在人前了么?
可不能被人拿捏了,即便对方是自己的姑父也不行。
沈禄道:“可是,初九、初十两日,真的会发生……那些事情吗?要是一桩都没发生,岂不是说……”
张延龄笑着宽慰:“姑父,您实在是多虑了……太子年岁大了,难道还能一直不成婚不成?就以陛下和宫里的贵人来说,再给太子选一次妃,使劲折腾一圈下来,好像除了累没啥好处吧?”
“这个……”
沈禄认真想了想,点头道,“你的话也不能说没道理。毕竟朝廷的意思只说延后,没说其他的,更没有取消的理由。大概要先等万妃娘娘病情好转后,婚事才能举行。”
张峦黑着脸问道:“汝学,你真觉得万妃的病能好?”
张峦竟有些着急了。
这话潜在的意思是,沈汝学你到底站哪头?
我说万贵妃很快就要死了,你非说等她病情好转,你分明是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儿子啊!
沈禄苦笑道:“来瞻啊,到了这个份儿上,你还非要让我把话说到毫无遮拦,甚至是犯忌讳的地步吗?”“没有,你误会了。”
张峦终于明白沈禄是在说反话,当即打了个哈哈,道,“这不延龄都说了,再过几天,事情就将变明朗了?”
沈禄连连点头:“对对,过了初九、初十,只要万妃娘娘顺利熬过这一关,嗯嗯,太子大婚之事就有了着落。你也无须跟我讲别的,事情总归要往好的方向看嘛。”
张延龄在旁乐呵呵道:“对啊,姑父,初九、初十这一劫难,是上天降下来的,有人不敬天,整日琢磨一些忤逆天意的事情,还累教不改,自讨苦吃有什么办法?
“归根到底,贵人的病并不是我们造成的,何必心虚?其实我们都是升斗小民,心中都期冀宫里的贵人能平平安安。您说呢?”
沈禄听了一阵汗颜。
又不由往张峦那边瞅一眼,好似在说:来瞻,就说这装糊涂这本事,你或许还不如你儿子呢。
这小子……
简直是个小机灵鬼!
要不是你提前告诉我,你这个儿子有几分能耐,我都不信他这年岁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对对对。”
沈禄大声道,“我等都会在心里为贵人祈福,祝福她长命百岁……这样,回头我再替你去打听打听,有事第一时间告之。
“另外,最近这段时间你也要收心养性,李府千万莫要再去了,你我本是姻亲,往来密切些并无不妥,可要是被人知晓你经常出入李府,那闲言碎语一来,婚期可就指不定要等到何时了。”
“明白,明白。”
张峦似乎并没有气馁,亲自送沈禄出门。
……
……
张峦有意让张延龄留在家里,他自个儿出去送客。
临出门口时,沈禄回头看了一眼,好奇地问道:“来瞻,到底是怎么回事?延龄这孩子,说话一套一套的,都是跟谁学的?”
“我也不知道,管他呢。”
张峦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起来,这些日子他好像有祥瑞降身,说话都跟以前不一样了,表面上看起来还是那般顽劣,但言语间条理性很好,也更向学了。所以,我才想早些给他找个先生,以期充分发掘他的潜能。”
沈禄奇怪地问道:“孩子有这么大的变化,你居然漠不关心?”
张峦叹道:“我哪有闲工夫管那些?再说了,左右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没做危害我张氏一门的事,我能怎样关心?
“孩子大了,显现出一定的天分,比起家里老大头脑聪慧得多,又能帮我出谋划策,作为父亲我高兴还来不及,非要去质疑这一切是怎么来的?吃饱了撑的吧……”
“呵呵。”
沈禄只能报以苦笑。
心想,之前还觉得你儿子看得开,原来你这个当爹的看得更开。
要这是我的孩子,我一定担心他是被什么邪祟给占去了身体。
不过再一想,又觉得张峦说的话颇有道理,毕竟自家孩子,就算是见识什么的突然提升,那也只能认为是开启了宿慧,谁让有的孩子十岁了还是个鼻涕虫,而有的却可以考科举甚至中生员考举人呢?
明朝自来少不了神童的传说,再说张延龄也只是突然在见识上提升,又没说学问方面提升太多,人家张峦不在意,也是有道理的。
沈禄这会儿又不禁想,怎么这样的天才没出在我家呢?
(本章完)
157.第157章 同为外戚(求月票)
第157章 同为外戚(求月票)
张峦送完沈禄,来到位于东厢的书房,见到已坐在临窗书桌前写东西的张延龄。
“起来,起来,你倒是不着急。”
张峦此时表现出一定的急切心态,问道,“眼瞄着就要到初九了,要是万贵妃不死,你姐嫁到宫里的事情,是不是就没戏了?”
本来金氏已经准备进屋来找父子俩问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听到这话,手里的木盆都拿不稳,差点儿掉在地上。
即便如此,水也洒了半身。
“妇道人家,别过来凑热闹。”
张峦心中火气没处发,只能朝失态的妻子嚷嚷。
金氏有些委屈,一边收拾一边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孩子的婚事不是都已经定下来了么?就这还要出状况?”
张延龄连忙站起来,一边帮老娘处理浸湿的衣服,一边出声宽慰:“娘,你不必太过担心,其实这事儿都可以不往心里去……
“宫里万贵妃病情危重,皇帝老儿不想在这哀恸的时候给他儿子办喜事,不也符合普通市井人家的想法吗?”
“咦!?不对啊,之前不是说要冲喜吗?”
金氏惊诧地问道。
张延龄摇了摇头:“现在的情况是,作为事主的万贵妃自己不愿意,皇帝肯定要照顾一下妻子的想法。论在当今圣上心目中的地位,万贵妃远在太子之上。”
“那……那……”
金氏听到这里,一脸不情愿地道,“原本以为嫁到宫里是大好事,父子哪有隔夜仇嘛?现在一看,连太子都不受宠,更不要说太子妃了,以后咱家闺女指不定要遭什么罪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万贵妃不就是个妃子吗?都说了,当皇帝的后宫三千佳丽,怎会为了一个妃子,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顾?世间真有这么狠心的父亲吗?”
张峦冷声喝斥:“宫里边的事情,你一个妇道人家少打听……不过,延龄和你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只要那万贵妃一日不死,就算咱家闺女嫁到东宫,也是去找气受的……甚至说不定几时太子就成了什么王爷,而太子的名头却换到别人家去了。”
金氏听了不由有些紧张,问道:“那……要是万贵妃一命呜呼,太子的位子就能稳固了?”
“差不多吧。”
张峦把他打听到的情况告诉妻子,“民间都在传,说是当年万贵妃把太子的亲生母亲给杀死了,甚至还想除掉太子,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罢了。正所谓无风不起浪,眼看万贵妃病重,为免除后患,她会让太子过好日子?”
金氏苦着脸道:“一个宫里身份显赫的贵妃,还有皇帝看重,就算是病情稍微严重些,但有那么多堪称杏林国手的太医问诊,怎么可能说死就死呢?”
张延龄笑呵呵地道:“娘,你知道万贵妃其实今年已经年近六旬了吧?她可比当今皇帝足足大了十七岁。
“你想想啊,一个年近甲的老女人,随便生点什么病,有何稀奇的?
“再者说了,要是太医治病救人真的有民间传说得那么玄乎,宫里边的贵人也就不用一个跟一个几乎都只活到四五十岁就挂了,有的甚至一出生就没了,可见那些太医医术没什么了不起,甚至可以说其中不少都是庸医……他们根本就不敢为病患开稍微冒险些的药,拖着拖着人突然就没了!”
“啊?”
金氏脸上满是惊诧之色,似乎很难理解站在医生这个行业顶端的太医,居然会有儿子说的那么不堪。
张峦气恼地道:“行了,行了,不管别人医术如何,都比你老子强!事情咱就先聊到这儿,就此打住吧!”
随后冲着金氏喝斥:“咱闺女现在还是太子妃,我也是鸿胪寺卿,该懂得分寸,你要是再啰嗦信不信……”
金氏看丈夫似乎真的生气了,赶紧把木盆收拾好,转身离开。
等金氏走远了,张峦才略显颓唐地坐了下来,摇头叹息道:“延龄,希望一切都如你所言吧。”……
……
父子俩为了万贵妃死不死的事,又探讨了半天。
过了中午,张鹤龄一步三摇地跨进家门,老远就好似耍酒疯一样高喊:“我是国舅,以后我就是张国舅啦!呕……”
然后就趴在自家院子的某个角落,吐了一地。
金氏听到声响跑出来,见到儿子烂醉如泥的模样,皱眉问道:“这是咋了?”
随即张峦带着张延龄出现在前院。
但见张鹤龄满脸红晕,醉眼惺忪,眼皮都快睁不开了,眯成一条缝道:“娘,我出去喝酒了,我是男子汉了!”
“混账王八羔子!”
张峦呼喝声响起。
张鹤龄一听,身体打了个激灵,茫然地抬起头,似乎很好奇,怎么大白天的,老父亲就在家?
不是昨晚夜不归宿么?
几时回来的?
张延龄走了过去,看着摊成一团烂泥的张鹤龄,咧嘴一笑:“大哥,你跟谁喝酒了?瞧你醉成这个样子,喝的不会是假酒吧?”
“小屁娃娃懂个球?”
张鹤龄嘴角挂着诞液,脸上呈现醉酒后的怪异笑容,“我是跟周国舅家的人一起喝的酒,他们听说咱姐姐要当太子妃,坚持要请我喝酒,喝完还特地派人把我送回来。人家那叫一个气派,出门都带十几个随从,以后我也要像他们那样。”
张峦抄起一边的扫帚就要上去打儿子。
这次却被张延龄伸手给挡了下来。
“你干嘛?”
张峦看到小儿子阻拦,心里有些气不过,但火气好歹降了一些。
因为他怕误伤到这个宝贝疙瘩,再出点什么状况,让家里老二重新跟老大归入一个步调,那张家复兴大计似乎就到此为止了。
张延龄解释道:“爹,你没听大哥说吗?是周国舅家的人请他喝酒……这算是正常的人情交际,您不去,大哥代表咱们家去还不行么?”
张峦将笤帚直接丢在地上,扁扁嘴道:“什么周国舅,我压根儿就不认识。”
“有了大哥探路,以后不就认识了?”
张延龄笑了笑,介绍道,“周国舅,顾名思义,乃宫中某个贵人的兄弟,具体点就是周太后的娘家人。大哥,不知是庆云侯家的还是长宁伯家的人请你?又具体是谁请你?年长的还是年轻的?”
周太后有两个弟弟,分别是成化十七年进封庆云侯的周寿,以及成化二十一年封长宁伯的周彧。
张鹤龄一脸迷糊,大概是酒还没醒,仔细琢磨过后才道:“他们叫那个人侯爷,人挺老成的。”
张延龄点了点头,道:“那就是庆云侯……以后咱们两家少不了走动。毕竟都是外戚,又是周太后亲手点的姐姐做太子妃,我们两家关系也算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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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58.第158章 事到临头
第158章 事到临头
张鹤龄被张峦勒令进屋去醒酒,其实就是去睡觉了。
听到房间里很快便传来呼噜声,张峦嘀咕道:“这周国舅家的人,怎主动找上门来了?他们请你大哥喝酒,不知有何用意?”
张延龄笑着问道:“那……爹,你是不是希望,他们请的那个人是你?”
“胡说八道!”
张峦老脸一红,似乎是被儿子说中了心事。
“不过也对,从辈分上来说,父亲跟庆云侯和长宁伯才是平辈,他们要请也该请你才是,今天算是误中副车了。”张延龄道。
张峦掐指一算,皱眉道:“不对啊,你说错了吧……他们是太后的亲弟弟,比起当今陛下还要高出一辈,怎能算与我平辈相交?”
一个是当今皇帝的舅舅,一个则是皇帝的亲家公,论辈分还真不一样。
张延龄笑着解释:“我的意思是说,父亲以后就是国丈了,也算是外戚,身份上可以跟他们平起平坐,毕竟父亲将来也是有爵位的人,咱各论各的……”
张峦咽了口唾沫,摇头道:“不敢想,不敢想哪!现在你姐姐嫁进宫的事都还没个着落,你居然想着我封爵的事情?就怕天底下没那么多便宜可占。”
张延龄道:“只要太子登基,父亲的爵位就有着落了,当然也要看父亲在士林中声望如何。国丈封伯,甚至是封侯、封公,一代代传下去,乃约定俗成的惯例,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被打破。”
“延龄啊,你怎么尽帮为父想好事呢?况且就算是有了爵位,那也是你大哥继承,不是你的。”
张峦的话显得非常坦诚和实在。
你说你一个家里的老二,虽然是为父的心头肉,可问题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你那个大哥再怎么无能,那也是家里的老大,以后家中产业什么的,还是要靠他来继承。
张延龄笑呵呵道:“没事,我自己想办法,总之一切都会有的。”
“嘿,你还自己想办法……”
张峦听了不由翻了个白眼,又嘀咕道,“周家的人到底想干嘛?”
这话看起来像是自言自语,其实就是在暗示,儿子啊,你快帮你爹分析分析,周家的态度是不是意味着你姐姐嫁进宫里没啥问题了?
张延龄则好像没听到一般。
周家跟张家的渊源……
以前是两条道上的人,可以说彼此毫无关联。
但以后。
那关系可就紧密了。
什么张鹤龄跟周寿争土地,双方大打出手……周彧跟他张延龄一起做生意,欺行霸市,结果反目成仇,两家械斗不止……
要说弘治朝最不消停的外戚,周家堪称第二,只有张家能数第一。
也是周家老太太活得比较久,几乎庇护了她那两个不肖弟弟一整个弘治朝,才会出现两大外戚争锋的场面。
当然现在只是个开头,以后两家合作又互斗的日子还长着呢。
……
……
正月初八。
通政使司衙门。
今天是通政使司年后第一次通气会。
沈禄早早就来到衙门口,本想趁着人都还没到齐,进去拜见李孜省,问问有关自己大舅子一家的事。
结果却被人挡在了门外。
不多时,闻讯出来的左参议陈琬把沈禄请到了一边。
“我想进去拜见一下李侍郎。”沈禄解释道。
在沈禄看来,陈琬是从公廨里边出来的,应该知道现在李孜省闲不闲,是不是有空暇接见他。
陈琬道:“李侍郎正在跟陈通政一起说事,关系到紧急公务,怕是要说一阵子了。”
左通政使陈政,乃通政使司二把手,仅次于李孜省的存在。
陈琬把陈政给搬出来,意思是告诉沈禄,你只是个通政使司经历,人微言轻,有事也轮不到你进去说。
“对了,汝学,听说你的一个内兄,成功把自家女儿选上了太子妃,马上就要跟东宫结亲了?”
陈琬突然笑着问道。
沈禄很好奇,这事你都知道?
陈琬看出沈禄神色不太对,笑眯眯地解释:“也不知是谁传出的消息,如今银台司内都在说这件事,看来你在背后筹谋不少啊……若你这位内侄女当上太子妃,以后老弟你可就前程似锦,贵不可言了。”
沈禄面色带着几分惭愧,摆手道:“在下岂敢做那妄想?其实就是……去应选了一下,谁知稀里糊涂就选上了。”
他可不敢提有关李孜省在背后相助之事。
但他不说,陈琬岂会不知?
就凭你沈禄,凭什么把自己婆娘的一个侄女给安排进东宫当太子妃?背后能没有李孜省的身影?
陈琬叹道:“可我又听说,本来这两日东宫就该行大婚之礼,却因故延迟了,看来有些事做不得准。此等时候,你已然是众矢之的,在旁的地方倒还好说,但在银台司内,你还是要低调些为好。”
“这……”
沈禄更加汗颜了。
对方这不是明摆着发出警告:李孜省现在不想见你,最好你也别进去打扰。虽然我陈某人不知道你们背后有什么联系,但一点人情世故我还是能看懂的。
“来日大祀于城外,李侍郎为此操碎了心……据说陛下这两天一直在问钦天监的人,明天会不会起大雾……说起来也真让人唏嘘不已,这起雾与否,难道真的会影响到明天大祀之事?”
陈琬面带疑惑之色,他也在仔细观察沈禄的反应,试图从沈禄细微的神色变化中找出些许端倪。
沈禄一听,顿时明白过来。
跟以往两次李孜省的地震谶言直接公之于众不同,此番有关初九这场大雾的预测,皇帝并没有对外宣扬,事情只是在极小的范围内传播,且每个人都保持缄默,不敢随便发表意见。
看起来区区一场雾,跟地震尤其是泰山地震的影响力根本没法比。但从皇帝的角度而言,李孜省谶言这场雾跟他爱妃万贞儿的死活休戚相关,哪怕是那些对李孜省恨之入骨之人,得知有关这场雾的谶言后,也不敢随便外泄,以此来向李孜省施加压力。
这要是真起了雾,万贵妃恰好又死了……皇帝在伤心时得知民间都在传扬这件事,那还不派人细查?
最后查到消息外泄的源头,那此人也不用活了。
沈禄作为知情人之一,此时也只能三缄其口,摇头叹息:“可能最近天气不太好,灾害频频,陛下心有忧虑……也可能是陛下偶感风寒,经不起雾气的湿重威胁。”
“呵呵。”
陈琬面挂奚落的笑容,好似在说,你这解释倒也新鲜。
挺有才的。
关键是要有人相信哪!
……
……
初八,入夜。
朱见深一直都没进殿内休息,有关来日出巡之事,已全都安排妥当。
覃昌去到安喜宫,帮皇帝打探消息,一直到上更后才回来。
外面寒风吹得门窗呼呼作响,完全可以想象有多冷,但朱见深听到声响后还是义无反顾地立即起身走到门口。
覃昌眼见皇帝亲自相迎,立即诚惶诚恐施礼。
“怎么样了?”
朱见深问道。
“一切安好。”覃昌恭敬地回道,“娘娘已经歇息了,太医诊断过,说是病情趋于稳定,并无恶化之征兆。”
朱见深皱眉不已:“李卿他每每都能谶言准确,难道这次失手了?”
说到这里,朱见深脸上反而露出几分轻松的笑容。
关乎到自己爱妃生死的问题上,他宁可李孜省参不准天机。
覃昌道:“李先生不是说了么,只要明天不起雾,那上天就会降福于娘娘。”
“明天……”
朱见深犹豫不决,苦恼地道,“朕都不知是否该去参加这场大祀……哦对了,太子那边通知到了吗?”
覃昌赶紧道:“已经派人去东宫通知过了,明日一早太子会随銮驾一起出城,前往郊外。”
因为大明在成化年间,还没有修建北京外城,去南郊祭祀,算得上是出京。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皇帝独自前去就行了,很少会带上太子……正所谓留个双保险,父子俩最好不要同时出现在城外的同一场合,免得出状况不好收场。
但这次朱见深却执意让太子同行,让人费解。
朱见深叹道:“太子虽然体弱多病,但他的命硬,屡次危机都挺过来了,此番便索性随朕出宫去吧。”
言外之意,要是朕不在宫里,就怕命硬的太子把朕的爱妃给克出什么毛病来。
覃昌听到这里,整个人有些发呆。
你这个当父亲的,想事情的角度果然与众不同。
不过想到当今这位皇帝最信那些神神叨叨的天命之言,对于道家之术更是推崇备至,似乎也就明白了。
九五之尊,身处高位,不信天命,不信鬼神,那应该给自己找点什么作为精神寄托呢?
……
……
入夜。
李孜省府上,庞顷正陪同在李孜省身侧。
在庞顷眼中,就算眼前李孜省表现得再正常,也难掩其内心的惶恐,因为刚从皇宫得到消息,说是万贵妃的病情并无任何变化。
“道爷,咱已经相信了张监生两次,事到临头,完全没必要质疑其谶言的准确性。”
庞顷一脸严肃地说道。
“嗯。”
李孜省只是微微点头。
此时的李孜省站在窗口,全然不顾天冷,直接打开窗户,就这么顶着冷风直面夜空。
庞顷知道,这位“无所不能”的李道长,正在研究天文,试图从星相变化中找到明天是否起雾的端倪。
庞顷道:“道爷,若是明天起了雾,但娘娘那边又没事呢?”
李孜省闻言回头看向庞顷,反问道:“若是真起了雾,张来瞻等于是连中三次,第四次还会失手吗?
“再说只要有这场雾,旁人就会知晓,我是能算得准天机的,万妃若能转危为安,定是有另外一段奇缘。”
庞顷心想,你还真想得开。
当下又道:“可现在天下人都不知有场邪雾关乎娘娘生死这回事。”
“他们会知道的。”
李孜省此时才真正转过身来,大概是太冷了,身体颤抖个不停,他慢悠悠地走到书桌前,把一份东西拿了起来。
庞顷走过去准备接过,却不想李孜省一把将之揣进了怀中。
“明早知会来瞻,就算天塌下来,也让他不必担心,有没有这场雾,我与他都在同一条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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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59.第159章 大旱望云霓
第159章 大旱望云霓
夜深人静。
端敬殿内,太子朱祐樘刚刚沐浴结束,出来换上身新衣服,他已经做好了来日出城参加大祀的准备。
“老伴,有很多事我不太懂,你能跟我详细说说吗?若是做得不好,我怕丢父皇的脸。”
朱祐樘的小脸上满是紧张与不安。
他的性格是那种羞于见人,封闭自我的类型。
一下子要接见那么多人,并且要参加一次大型祭祀仪式,甚至作为太子他还得站在最显眼的位置以便让在场所有人看到,这一切都让他感觉到无形的压力。
覃吉用心为朱祐樘整理礼服,笑着宽慰道:“没事的,太子就按之前所学,按部就班表现自己就好。哪怕是有些许疏漏之处,朝中诸位文武大臣,也会体谅太子的不易,不会有谁往心里去。”
朱祐樘低下头,有些沮丧地道:“我就怕做得不够好,让父皇失望……可是,父皇为什么非要带我前去出席呢?老伴,这中间有什么说法没有?”
覃吉勉强一笑,没有回答这个极其敏感的问题。
有关万贵妃生病,以及李孜省谶言之事,覃吉作为宫里的老人,还是收到了风声并能猜出背后的情由。
覃吉作为朱祐樘身边最亲近之人,又是亲眼看着太子长大的,自然希望太子将来一片坦途,顺利登基,但他作为宫里的仆从,却不敢去想有关“万贵妃死了是否对太子更好”这件事。
作为奴婢,那是严重犯忌讳的!
虽然覃吉心里也很清楚,只要万贵妃健在一天,朱祐樘就不会有好日子过,东宫之位随时都有可能易主。
“对了,老伴,我成婚之事,有新消息传回吗?”朱祐樘突然想到自己关心之事,一脸热切地望向覃吉。
覃吉脸上有了一抹欢欣笑容,点头道:“快了,快了……”
朱祐樘却皱起了眉头,有些疑惑地问道:“本来不是说,已经准备走六礼的步骤了么?为什么又突然没动静了?”
这个问题抛出来,覃吉一阵尴尬,难以启齿。
有些事,他心里门清,却没法跟这个尚未接触过任何实务的太子解释清楚。
眼前的少年完全就是一张白纸,在覃吉看来,这弥足珍贵。
他不忍心亲手将这张白纸给弄脏。
“是因为安喜宫贵妃阿妈的病情吗?”
朱祐樘已想到问题的关键,开口问道。
“嗯。”
覃吉点头。
太子这么说没毛病。
万贵妃病了,婚事才需加紧进行,因为皇帝准备让自己儿子大婚给生病的妻子冲喜。
同样是因为万贵妃生病了,她本人不喜欢太子,认为太子大婚只会给她添堵,病上加病,所以皇帝又紧急把婚事给叫停。
这听起来既荒唐又可笑,但事实就是如此!
“那就希望贵妃阿妈的病早些好起来,这样我就能迎娶张氏到宫里来……最近我又想了很多诗词,本想试着写一首,却感觉总不如她。闭上眼我就会想到她的样子,感觉她……跟一般的女子不同。”
朱祐樘说到这里,眼睛里似乎开始冒起了小星星。
覃吉笑了笑,道:“太子这是对未来的太子妃动心了。”
“这就叫动心吗?我不知道。”
朱祐樘摇摇头,一脸憧憬地道,“我只是想让她早些嫁进宫来,平时没事就跟她坐在一起,与她说说话,嗅嗅她身上的香气,想来那感觉是极好的……就是不知道贵妃阿妈的病几时能好,她的病不好,我却成婚,的确有些说不过去。”
覃吉看到朱祐樘如此深情,又如此天真烂漫,甚至满怀孝心……他已经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朱祐樘看到这一幕,大惊失色,连忙问道:“老伴,你怎么了?是我哪句话说得不对吗?”
覃吉似乎是终于下了狠心,几乎是咬着牙道:“太子,有些事,或许到后天,一切就将明朗了。”
“为什么这么说?”
朱祐樘诧异地问道,“今天和后天有什么不一样吗?”
覃吉一脸严肃地道:“殿下,您一定要记得,宫里人不可信。您以后切不可再这么善良了。”
朱祐樘疑惑更甚,不知道平常温文尔雅的覃吉,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说出来的话他竟然听不懂。
“您心思纯良,可有些人不是。”
覃吉正色道,“谁对您好,谁对你差,您一定要用心观察,只有真心对您好的人,才会用心为您谋划。不然的话……”
“不然怎样?”
覃吉无奈地道:“太子,您是咱们东宫所有人的希望,无论怎样,您可不能倒下啊。”
……
……
正月初九。
一大早。
天气晴好。
虽然天空中飘着些云彩,但天光早早就透亮了,东边也隐约能见到日头。
张峦一大早就从床上起来,搬来梯子爬上墙头,远远眺望日出。
张延龄睡醒出屋来洗脸时,金氏一把拉住他,道:“去说说你爹,今天也不知他抽的什么疯,大清早竟然爬墙头?”
一旁跟着出屋来的张鹤龄听了,咧嘴一笑:“爹这是大早上看云雾……这在书上是有说法的,娘担心个什么劲儿啊?”
“呵呵。”
张延龄无奈一笑,道,“大哥,那叫大旱望云霓,出自《孟子·梁惠王下》,你该多读点书了。”
“是吗?我读书不少,你可别诓我,回头我就去查查。大旱望云霓?不知道说了个啥……”
张鹤龄嘴上嘀咕,手上却不停,眼疾手快地把老娘刚烧好的热水,往自己面前的木盆里倒了些,探探手感觉水温合适后便端着木盆往前院跑,准备去瞧张峦的热闹。
张延龄却索性放下洗脸帕,直接走出仪门,来到前院墙边的梯子旁问道:“爹,看到起雾了没?”“咳咳咳……”
墙头上的张峦在那儿咳嗽个不停,闻言回头往下看了一眼,道:“扶着点,为父这就下去。”
张延龄只好帮老父亲把梯子扶好。
心里却在想,你刚才一直在上面没下来,是因为梯子不牢靠,不敢贸然下来,怕摔着么?
等张峦爬到只剩下几阶梯子时,直接跳下来,落地后喘着粗气道:“就这天,怎么看也不像是有大雾的样子,还要目不视人……难啊。”
张延龄笑了笑,问道:“爹,你是老天爷吗?”
“什么话!”
紧接着张峦招呼不远处正拿眼瞪他的张鹤龄,“老大,跟你娘说,今天的早饭不用给我预备了,我带延龄出去吃。”
张鹤龄抗议道:“爹,我也有名字,为啥叫他延龄,叫我老大?我也要跟你出去吃……”
张峦一听,顿时来气,正好没地方撒,一把抓起旁边的砖头,就往张鹤龄扔了过去。
也是张鹤龄眼疾腿快,堪堪避过,他一边跑一边喊:“娘,爹打人了!他要带弟弟出去吃早饭,不在家里吃。”
……
……
张峦和张延龄父子俩离开了家门。
外面覃云正坐在张府门前的台阶上,手里捧着绣春刀,听到脚步声回过头,见到张家父子,蹭地从地上蹿起来。
“张老爷,您有事出去吗?”
覃云揉了揉眼睛问道。
张延龄笑着打招呼:“覃百户,你不是有很多手下吗?守夜还要您亲自来?”
覃云耸耸肩,道:“没办法,今天陛下出巡,很多人手都被抽调走了,再说让别人来守贵府大门,我有些不放心。”
张延龄对张峦道:“爹,你看覃百户是个会办事的人,对吧?”
“嗯?”
张峦一脸疑惑,随即好像明白了什么,点头嘉许,“可不是么,在京城我遇到那么多人,就没见过覃百户这么会办事的。”
覃云乃聪明人,听到父子俩的对话,心里不由想,你们父子夸奖人怎么也这么不走心?
就是临时编个瞎话,让我尽心给你们办事呗?
张延龄道:“覃百户,我听说今天城里可能会起大雾……你听说过吗?”
“是吗?”
覃云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诧异,“这天是挺冷的,屋头还挂着白头霜,但要说起雾嘛,看那日头,怕是……不容易吧?”
张峦道:“延龄,你瞎说什么?”
意思是,说好了这件事要对外保密,你怎么还直接朝一个锦衣卫百户问出来?以他的官品,够格知晓这么机密的事吗?
张延龄笑道:“爹,看来有些事真的只是小道消息,外面的人都不知情……你看,连身在锦衣卫的覃百户都还不知呢。”
“唉!起不起雾的,全看天意……你小子跟我走吧,我这就去见你姑父。”
张峦此时心乱如麻。
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找个能带给自己心理安慰的人,比如说当官的。
而他认识的当官的人中,能直接去拜见的也就一个沈禄。
如果沈禄能带他去见见李孜省,那就更好了,但他却很清楚,今天李孜省忙着出城搞大祀,哪有工夫见他?
沈禄官品低,无需出城,一准儿呆在家中等消息呢。
覃云道:“两位是要去见沈经历吗?我这就给您二位开路。”
“不用了。”
张延龄一摆手,道,“爹,我觉得这时候,咱就别去见姑父了,不如就在城里闲逛一下,欣赏一下京师的风土人情……说不定咱走着走着,大雾就来了,别到那时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呃?”
张峦脸上有点懵逼。
明明是我主张出门,带你小子去你姑父家串门。
怎么真正出了门口,却成了你小子主动引导了?
难道说……
“延龄,你是要带为父去见什么人吗?”张峦心脏突然一阵狂跳,情绪也随之变得激动起来。
“呵呵。”
张延龄笑而不语。
他知道张峦在激动什么,肯定以为自己要带他要去见隐身在自己背后的“高人”。
如果说在这之前,张峦心中觉得最能给他心理安慰的是沈禄,那现在张峦一定觉得这个隐世不出的高人才真的叫神通广大,是能真正给他指明方向的人。
“那爹去不去?”张延龄问道。
“去去去,走走走。”张峦连声道。
覃云却是一脸狐疑之色,问道:“咱这是去哪儿?”
“到大街上逛逛啊。”
张延龄道,“对了,覃百户,你听说过有人得肝病吗?他们从发病到暴毙,会有哪些征兆?”
覃云更加疑惑了,却诚实地摇摇头。
心里在想,这对父子果然是高人啊,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张峦瞪大眼睛问道:“肝病发病到死,有什么征兆?”
张延龄好似闲话家常一般,人走在前面,张峦和覃云赶紧趋步跟上,似乎在听他训话。
“肝病发病,一直都不温不火,可到危急时,就会出现肝衰竭的症状……呃,爹你是行医的,能听懂吧?长则一两天,短则几个时辰,就会一命呜呼,大罗金仙难救。”
(本章完)
160.第160章 遛弯(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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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张家附近的一条大街上,一个半大小子一边走一边向两个成年人普及肝病知识。
张峦听得似懂非懂,琢磨半天不得要领,一脸愁容:“儿啊,你说的太过玄乎了……单就说这肝衰竭,为父就理解得不是很透彻。”
此时的他,就差拿个小本本把儿子的话全都记录下来了。
这几乎是他一路上充当神棍时秉承的金科玉律,先记录在册,然后铭记于心,以便随时随地拿出来糊弄人。
覃云在旁听了,心中也是十分诧异。
你家小公子说话,你居然会听不懂?
他说的这些内容难道不是你手把手教的吗?
张延龄道:“所谓肝衰竭,是因为体内胆红素长期处于高位……这胆红素一多,会让人身体和眼白发黄,此物本身便具有一定毒性,若是长期处于高位而不得缓解,那身体的肝功能就会受到严重损伤,一旦彻底崩溃,就成了肝衰竭。”
“那么……”
张峦本想问儿子,什么叫胆红素,又该如何应对,但旁边有个竖着耳朵倾听的覃云,不由瞪过去一眼。
覃云报之以尴尬的笑容,他似乎也觉得自己凑得太靠前了,只能往后退了两步,方便人家父子俩对话。
张峦这才续问:“那……有什么办法可以缓解吗?”
“没办法。”
张延龄摇头道,“一旦发展到肝衰竭这一步,那真就是大罗金仙难救……除非是把肝给挖出来,跟别人的好肝换一下。”
“咳咳……瞧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张峦听了差点儿崩溃,这世上哪里有医生敢换人五脏六腑的?你小子别是跟我胡吹大气吧?
张延龄无奈地道:“过个几百年,这种抢救方法或还有机会实现,但换到现在嘛……唉!还是算了吧。”
覃云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出言问询:“两位,你们是不是在谈宫里某一位贵人的病情?”
张延龄故作好奇地反问:“肝脾之病是个人就容易得,我们有指名道姓说谁吗?我只是在跟家父探讨肝病的一些状况,覃百户你可别误会。”
“对对对,您看,是小的失言了。”
覃云本来在张延龄面前挺有自信的。
但现在……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水平跟人家比,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连身段都不自觉放低了许多。
心里由衷地发出感慨,不但眼前这位未来的国丈不简单,连小国舅也是非同一般的人物。
张峦无奈道:“延龄,为父知道你在说什么,可这跟今日是否起雾……有关系吗?咱出来不是遛弯的吧?”
张延龄笑道:“就是遛弯啊……可不敢走远了,一旦起雾,姑父定会往咱家奔,不早些赶回去见他行吗?”
“呃……”
张峦一怔。
儿子这自信……
完全就是属于迷之自信吧!
咋就让人看不懂呢?
张延龄道:“覃百户,最近有人来我们家拜访吗?比如说找我父亲办事的?”
“有是有……但好像是找您的。”
覃云想了想,回答道。
张峦一听不由瞪大了眼,惊讶地问道:“何人?为何不请到府上来叙话?”
“爹,你别激动,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张延龄笑着说道。
张峦和覃云同时看向张延龄,心里都在想,这小子说的是谁?
张峦随即便明白过来,我想找的世外高人,应该不会主动登门来访,那儿子平时是如何跟他相见的?
“谁啊?”
张延龄再度问道。
“自称姓柴,来过两趟了,但我都没让他靠近贵府家门,好像是从山西那边来的年轻人。”覃云道。
张峦疑惑地嘟囔:“姓柴的年轻人?我们认识这样的人吗?”
张延龄笑着问道:“爹,莫非你忘了?头几天,我跟你说过,有关晋商也找人去应选太子妃之事?”张峦一拍脑门儿,恍然道:“哎呀,我怎把这茬给忘了?那他……应该是他家的闺秀最后没被选上吧?”
“张老爷,您这不是言笑吗?”
覃云苦笑不已,摇头道,“您家的千金都选上了,可不就是人家的闺女落选了吗?”
“呵呵。”
张峦听到这里,捋着胡子,一脸得意的样子,随即他想到什么,皱眉道,“他不会是来报复的吧?或者他认为是我从中作梗,一时恶从心头起怒从胆边生,特地前来……”
“爹,别自己吓唬自己,你就是一介监生,除了一手防治痘疮的绝活,其他并无什么本事,更不要说人脉了……晋商家的女儿选不上太子妃,与咱何干?”
张延龄笑着打趣。
张峦一听,不由往覃云那边瞅了一眼,迅即明白儿子是什么意思。
虽然覃云知道他跟李孜省有一定关系,但显然这层关系并不外显,是在他家选上太子妃之后覃云才过来当“门童”的,李孜省最近又没登门造访过,他知道个鸟啊?
说多了,反而容易泄露自家机密。
张延龄若有所思道:“那个年轻人好像叫柴蒙,是个生员,学问什么的挺不错,为人还算可以,但就是有些嫉恶如仇。跟他妹妹现在属于相依为命。”
“挺好的,随他去吧……”
张峦笑了笑。
意思是,他好不好的与我们张家人没啥关系,最好是这辈子都不相见。
张延龄问道:“爹,你不是说要给我请个先生吗?要不然……就把这个柴蒙请回来,人家好歹有功名在身,让他给我授课,你觉得如何?”
“啊?”
张峦一怔,随即皱眉道,“延龄,你既都知道他是什么人,居然还要请他做西席?他妹妹可是……”
张延龄笑道:“总归没选上,不是吗?请一个思维活跃的小秀才授课,总比请个四五十岁的老学究回来教我更好吧?”
“你……唉!这事回头再说……”
张峦有些气急败坏。
你说的老学究,不会是指老子我吧?
这儿子也不知怎么了,今天想跟他谈点“正事”,他怎么就在这里七弯八绕地说一些有的没的?
竟然还想把他姐姐选太子妃时的竞争对手的哥哥找回来当先生?
他很想问,儿啊,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张延龄当然有自己的打算。
在张延龄看来,找先生这件事,如今看来已是势在必行,但要找个自己能控制拿捏得住的,这样才方便他以后逃学以及施行一揽子计划,这要是找个不开眼的老学究回来,整天以师长的名义打压他……
他未来几年还有好日子过?
“罢了,不说这个姓柴的……你只管告诉我,你要我见的人住在哪儿,快快在前带路!”
张峦已经忍不住催促了。
不用跟你说得太详细,你只管带我去见高人就行了。
张延龄抬头看着天,好似压根儿就没听到张峦的话一般,嘀咕道:“天色不太好啊……爹,你快看看,是不是云雾要来了?”
张峦抬头瞅了一眼,看到一轮红日腾空,金辉铺洒大地,顿时一张老脸气得通红,破口大骂:“这他娘的像是有雾的样子?”
“快了,快了。”
张延龄一副不急不忙的样子,瞥了眼前面的面摊,招呼道:“爹,你不是喜欢吃面吗?咱路边吃几碗去,也请覃百户吃上一碗……说起来认识那么久了,咱还没请过覃百户吃饭呢。我们也要感谢他这些日子一贯以之的照顾啊。”
覃云赶紧道:“小官人,您言笑了,这些都是小的应该做的。”
张峦肚子适时地发出“咕咕”的响声,顿时把寻找高人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大手一挥道:“客气啥,路边吃面去。儿啊,不得不佩服你这张嘴,有用的没说两句,倒是把为父给说饿了。那咱就先吃面,吃完面你可一定要……”
“爹,我要吃加肉的,还要加两份。”张延龄插话道。
“哼哼,随你。”
张峦皱着老脸。
他这会儿也看不清儿子是真贪吃,还是在故意装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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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61.第161章 揣摩上意(求月票)
第161章 揣摩上意(求月票)
京城南郊,天地坛内。
朱见深登上祭坛后,就一直在观察天色,还时不时回头瞅一眼北方正阳门方向,显然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场隆重的大祀上,一门心思都在关心宫里自己那位爱妃的病情进展。
“陛下,宫里边刚派人前来传话,说是娘娘的病并无大碍。”
覃昌也是时刻收取来自宫里的消息,以便及时向皇帝禀报。
朱见深这才稍微放心了些。
但他好像还是有些不能释怀,远远看了看祭坛下等候的众文武大臣……最近他并没有上朝,以朱见深的懒惰,平常一年视朝个几次都算不错了,很多大臣他已是很久没照过面了,此时竟有些陌生。
“把万安叫来。”朱见深吩咐道。
“是。”
覃昌赶紧前去传话。
不多时,万安迈着怪异的、近乎一蹦一跳的步伐出现在朱见深面前,随即一个大礼跪在地上,口中宣着“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见深显然没心思跟万安掰扯,他一抬手,招呼道:“起来吧,朕有事问你。”
万安站起身来,却继续发表他的高深见解:“陛下的见识,堪比日月,臣何德何能有资格为陛下提供见解?只求将来时时刻刻都有机会在陛下面前聆听教诲,对臣来说便终生受用无穷……”
“行了,行了,别拍马屁了……”
朱见深不耐烦地道,“朕且问你,你觉得这天,会起雾吗?”
“呃?”
饶是万安自以为能猜得透人心,甚至能做到揣摩上意,也没料到,皇帝居然会往这么冷门的方向上提问。
这次跟李孜省谶言宁夏、泰山地震时不同,上次是朝野皆知,这次可是连首辅万安都毫不知情。
事情做到了极度保密。
万安不由抬头看了看天,旭日东升,彩霞满天,没什么特别啊,一时间脑袋转得飞快。
陛下问我这晴好的天气会不会起雾,那起雾一定是关乎到某件大事……看这阳光普照万象更新的模样,根本就不像是会起雾的样子,但陛下如此关切,那一定是在期待起雾,既如此我就顺着这层意思讲便可确保万无一失。
“回陛下。”
万安难得地挺直腰杆,一脸郑重地说道,“此天气在时令天象而言,乃中气上升、有亏天道的景象,万物则虚补,天亏则气成,以臣所见,或在不久后,一场大雾将起。”
“你……你说什么?”
朱见深虽然知道万安也算有点才学,却没想到这糟老头竟能蹦出这么一套言辞出来。
万安的话也把侍立一旁的覃昌给吓了一大跳,赶忙出言提醒:“万阁老,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真是让人揪心啊!
陛下一直就担心会起雾,可这天气如此之好,连太阳都出来了,天上就算说不上碧空如洗吧,至少也算湛蓝一片,你居然还敢在这里胡编乱造,说什么眼前这一切是起大雾的征兆?
你万阁老不是号称有揣摩上意的神通吗?
怎么竟这般不识趣?
万安看到皇帝和覃昌激烈的反应,脸上也满是惊诧之色。
心里不由越发纳闷儿了,莫非是我用错了力气?
还是说劲儿使得太大了,适得其反?
当下赶紧改口:“天象之事,也不可全凭臆断。臣认为此事尚值得商榷。”
万安将他的“高深”见解说完,不由松了口气。
心道。
正可谓进可攻退可守,我说出这番话来,还不得立于不败之地?
不圆滑世故,如何身居宰辅之位十载而不动摇?
朱见深听了后怒气上头,一甩袖道:“下去吧。”
万安似乎还没明白自己的处境,赶紧又跪下来口宣“万岁”,然后就灰溜溜退下了。
旁边的覃昌看到此情此景,不由心中嘲弄不已。
以你万阁老的脑子,定然想不到今天陛下到底是在期许什么,你自以为里里外外都把话说到了,正反都行,殊不知你先开口提了大雾之事,在皇帝心目中已将你列入厌恶的名单之列。
不知道就敢随便乱说,触皇帝逆鳞,也活该今天你倒霉。“陛下……”
覃昌本想劝慰两句,却不知该如何出口。他心知现在说起雾不对,说不起雾也不对,关键还是要看天意究竟如何。
朱见深摆摆手,抬头望向不远处正恭谨地立在那儿的太子朱祐樘,叹道:“你也先退下吧,先让朕静一静。没事不要过来打扰。”
“是。”
覃昌行礼后,告退到一边。
……
……
大祀迟迟不见开始,大臣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万安承蒙皇帝召见,让大臣觉得其有机会跟皇帝近距离相处,总能窥得圣心,所以当他们见到万安归来时,有六七人第一时间便迎了过去。
其中就包括次辅刘吉和礼部尚书周洪谟。
“万阁老,究竟如何了?陛下召见你,可是为西北边民之事?”却是吏部尚书李裕率先问出口。
凑过来的几人中,除了吏部尚书李裕和户部尚书李敏这“二李”站在一道,其余几人都自成小圈子,似有意跟二人保持距离。
大明到了成化末年,朝中党派势力已基本成型,而万安虽贵为首辅,但他属于习惯了做甩手掌柜,能动口就尽量不动手那种,下面的臣僚对他倒是有些期许,至少这样的上司不会抢功。
只可惜……
万安从来都不会考虑为手下人争取什么。
环视一圈,万安笑着道:“你们这些人啊,咸吃萝卜淡操心,陛下召见我,你们如此关切作甚?”
言语间竟还有些得意。
看看,这会儿皇帝不召见别人,就召见我一个,最近你们中间谁有机会跟皇帝说得上话的?
当说出这话时,万安不自觉往立在人群后面没往这边凑却俨然是现场关注焦点的李孜省身上,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如今论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眼前这些人加起来可能都不如一个李孜省。
还有先前皇帝问询他有关大雾之事,或许只有李孜省能为他释疑。
到此时他还在琢磨,先前我到底哪里说得不对?
刘吉急切地道:“咱有什么话不能明说吗?都到这会儿了,钦天监那边已经说明,眼看都快过吉时了,陛下就是不宣布开始。这不早点结束回城,衙门里的事……该怎么办呢?”
万安诧异地打量过去:“正旦节休沐日,祐之你竟然还想着公事?看来你很敬业啊。”
刘吉神色尴尬。
在场大多数人想的不是结束之后该怎么办公,而是回去完成人情交际,以及趁着年头休沐的时候,谋求一些政治关系上的突破。
万安见众人用期许的目光望向自己,这才道:“陛下问及,这天气像不像是有雾的样子……”
“嗯?”
刘吉一怔,抬头看了看高悬于东方天空的红日,随即问道,“这朗朗晴空,何来起雾之说?”
万安却道:“这天相,分明就是要起雾的征兆,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刘吉苦笑道:“循吉兄,你莫要言笑了,这金辉铺洒熔金灿烂的样子,怎像要起雾?陛下问是否有雾,或另有所指?”
万安闻言不悦道:“你有疑惑,自行去请谒陛下,在我面前说这些作甚?我认为这天是要起雾的,这就是我在陛下跟前的回答……你们有意见,自己说去!”
说着,万安把袖子一甩,回到自己所立的位置上。
在场大臣面面相觑。
今天万阁老哪根筋不对?
再就是,陛下又是哪根筋不对?
怎么皇帝莫名其妙提出这个问题?
关键是万阁老的回答也是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周洪谟望向刘吉,问道:“刘阁老,我等东西两班大臣,顶着冬日刺骨的寒风,就在这里等起雾?难道说没有雾,今天这大祀就要延后?”
刘吉摇头苦笑,把手一摊,“这我上哪儿去探寻答案?”
说着,他的目光也落向人群中站立的李孜省。
李孜省却好似个没事人一般肃立在那儿,双手自然下垂,二目垂帘,呈现出一副端身正立、不卑不亢的姿态。
今天任凭谁来跟他打招呼,他都一个字不说,似乎打定心思等最终结果。
(本章完)
162.第162章 天机可测不可逆(求票)
第162章 天机可测不可逆(求票)
祭坛下方。
众大臣都满腹疑窦地回归原位。
只有同为方士出身的太常卿邓常恩在人群中往前走了几步,故意跟李孜省旁边的人换了个位置,随即凑近李孜省耳边,用略带奚落的口吻低声道:“当下发生何事,你我心里都清楚得紧。”
李孜省听到了也当没听到,继续闭目养神。
看到这一幕,邓常恩心中越发恼恨,几乎咬牙切齿地道:“你也看到了,陛下为今儿起不起雾这件事,连朝廷正事都放下了……你的谶言,对陛下乃至于朝政,都形成了不小的影响。”
听到这儿,李孜省终于忍不住,侧目瞅了过去,只是眼睛还微眯着,那不屑的神情仿佛在看一个街头的小丑。
“哼!”
邓常恩看到这睥睨的眼神就很不爽,还瞪一眼,继而冷冷地道:“我这是好心好意提醒你,你虽号称仙家中人,难道真能把天下事都参透?今天要是不起雾,你可有想过该如何收场?”
“呵呵。”
李孜省笑着把脑袋转回去,微微一低头,眼帘垂下,继续装睡。
邓常恩讨了个老大没趣,只能转身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艾愈急忙靠上前来,小声问道:“大人,怎么样了?”
邓常恩回头瞥了他一眼,喝问:“这是你该站的地方吗?还不快退下!”
艾愈委屈地道:“您莫要迁怒于我,我只想知道,现在事态如何,也好有个准备。”
“准备弃暗投明,是吗?”
邓常恩扁扁嘴,不屑地道,“我本想跟他说,要是事情不好收场,可以求助于我,我自会替他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但到现在,他算是撞了南墙了却依然不肯回头。你看看这天,像是要起雾的样子吗?”
艾愈顺着邓常恩的视线看了看东方的红日,笑着道:“这是好事啊。”
邓常恩气势汹汹地道:“我今日定要在陛下跟前参他一本。”
“切莫如此。”
艾愈赶紧劝阻,“您消消气,您想啊,现在文武百官都还不知有这回事,照理说,您应该也是不知情的……参劾了,岂不是让陛下知晓,您提前知悉此事,却什么都没做吗?您让陛下如何看您?
“但您也不必着急,这天下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朝中自会有人知晓,也定会有人上疏参劾于他。”
邓常恩琢磨了一下确实如此,摇摇头道:“这老李头,连一点好话都不会讲,气得本仙师差点儿乱了方寸……哼,我倒要看他如何收场。”
……
……
大祀终归还是在群臣的期待中,正式开始。
大明到成化年间,天地坛合在一处,并不分祀,一直到嘉靖九年大礼议结束后才将天坛和地坛分开。
一场大祀,众大臣要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跪下来磕头。
且要有节奏,不能乱了方寸。
祭祀才刚开始,谁也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天色迅速转阴,等东方天空的太阳被天边飘来的云彩给遮盖住时,朱见深的心思已经没有放在当前正在进行的祭祀上,时不时地抬头看天。
云越聚越多,越来越厚。
原本鲜红的朝霞已经彻底被乌云所取代,天色也快速暗淡下来,终于,祭祀在一半都没到时,空中的云层已幻化成雾气开始下沉,速度越来越快,先是巍峨的京城,包括城门和城墙在内均慢慢失去了踪迹,然后便是近处的屋舍也不见了,最后连天地坛都开始为云雾所笼罩。
祭祀虽还要继续进行,但明显已经不能辨人,只能听到礼赞官的呼喊声。“拜……”
“起……”
“拜……”
又是半炷香时间过去,盛大而隆重的祭祀已接近完成,这场伸手只依稀可见五指的大雾都还没消散的迹象。
而在人群最前面,万安旁边几个重臣都试图穿过浓浓的云雾,把万安这个首辅给找出来……那感觉就好似在说,你万阁老可以啊,你这张嘴如同开过光一样,说起雾就起雾?明明先前还艳阳高照来着。
随后覃昌在大雾中举着火把,摸着黑走到为首的几名大臣前面,大声道:“诸位臣僚,大祀行礼之事先暂缓吧。等下一个吉时。”
万安心中一动,循着声音走了过去,看到覃昌的身影,虽不辨五官,但还是上前一把抓住覃昌的手,焦急地问道:“覃公公,究竟是何事?这天……竟真起雾了,陛下他……”
“唉!”
覃昌重重地叹了口气,责备道,“万阁老,就算您也如李侍郎那般神通广大,能推测未来之事,先前也没必要在陛下面前如此提及啊……您可知晓,这场雾可是关乎到安喜宫那位贵主的安危?”
“什么?”
万安一脸懵逼。
我以为自己已经很神通广大了,正打算找你覃昌邀功,进而看看陛下的反应呢。
结果你跟我说,有个比我还牛逼的,一早就把大雾之事给预言了,甚至还说这跟万贵妃的生死有关?
你玩我呢?
“李侍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疑虑重重下,又不得不摸索着将李孜省给围了起来。
李孜省继续沉默不言。
众人聚在一起,却也是咫尺之间难以视人,大雾弥漫下,连前行几步都很困难,谁也不敢妄动。
覃昌循声走了过去,也是凑近后,才能分辨出人群中间的是李孜省本人。
覃昌用恳求的语气道:“李大人,您赶紧给拿个主意啊……这场邪雾,果然如您所预料的那般来了!这要是安喜宫贵主有个三长两短,你让陛下情何以堪……现在事情应该还有转机吧?”
李孜省继续缄默不语。
“您快说啊。”
众大臣也着急起来。
邓常恩此时已经不敢往前凑了,只能躲在一堆人后面,根本看不清前面的人影,只听着一群人在那儿说话。
李孜省终于开口了:“我所言之事,全在于推测天机,而天机演变则不受我所左右。我既非天师府的天师,也非仙家中人……若是诸位想寻求破解天机之法,逆天意而为,那不妨……谁自称仙家就去找谁比较合适。”
“邓仙师,邓仙师何在?”
众人一听,又赶忙在大雾中找寻邓常恩的身影。
邓常恩一听,这怎么还有我的事呢?
好在大雾犹在,不正是给我钻地缝的机会?
我能让你们找到我在哪儿,那就是我学艺不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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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63.第163章 该来的总会来(求票)
第163章 该来的总会来(求票)
大雾仍在弥漫中,能见度越来越低。
众人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邓常恩的踪影,甚至连他们自己都没法往一起凑了,因为天实在是太暗,到现在近在咫尺都只能听到声而不见人,那感觉就跟睁眼瞎一样,让人寸步不敢前行。
这他娘的要是不小心闯到皇帝身边,冒犯了圣驾,只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此时仍在祭坛上的成化帝朱见深,整个人都陷入到巨大的迷茫之中。
想离开祭坛马上回宫,却又想到大祀尚未结束,如此做很可能会惹怒上天,不但会让自己痛失爱妃,就连自己也会跟着遭殃。
不走的话……现场这光景,连大祀行礼都无法继续,站在那儿也是干杵着没事可做。
“父皇。”
就在朱见深踟躇时,一个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他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厉声喝问:“太子,你在此作甚?”
朱祐樘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身为太子,我本来就站在距离父皇你最近的地方,你现在居然问我在这里做什么?
“儿臣愿护驾在您左右,以防不测。”
朱祐樘朗声道。
朱见深这才反应过来,祭台上除了他之外,还有个毫无存在感可言的太子。
此时此刻听到太子的话,不知为何,朱见深内心突然涌起一股别样的情绪,招了招手道:“你过来吧。”
朱祐樘不疑有它,快步上前,来到了朱见深能勉强看到模糊身影的地方。
朱见深伸出手摸了摸太子的头,叹道:“是个孝顺的孩子,只可惜……”
可惜什么,没有说下去。
显然在他这个当父亲的心目中,没说对眼前这儿子有什么深仇大恨,甚至可以说压根儿就没有恨,只能说朱佑樘太不像自己了,做自己的儿子没有任何问题,但让他继承大明的江山社稷却为他所忧虑。
如果朱祐樘只是他膝下一个普普通通的儿子,不用承担那么大的责任,他根本就不用发愁,甚至还会经常在人前称赞朱祐樘的孝顺和乖巧。
“朕老了。”
朱见深幽幽叹息。
朱祐樘急忙宽慰:“父皇不老,父皇春秋正盛,定可福寿万年。”
“呵呵。”
朱见深脸上带着苦涩的笑容,摇摇头道,“没想到,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你都这般大了。”
好似在感慨人生。
这下朱祐樘不明白了,为什么今天的父亲看上去如此多愁善感,难道只因为这场莫名其妙的大雾?
……
……
远在京师内,一场磅礴的大雾突然就笼罩下来。
张延龄抬头看着好似流云一般的雾气,铺天盖地而来,几乎是一瞬间就把周边的空间充斥满,不由侧过头笑看张峦,问道:“爹,你觉得这场雾怎么样?”
张峦整个人已经傻在那儿了,怔怔地看了这幕奇景半晌,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望向一旁已经看不清楚五官的儿子,反问道:“啥怎样?”
张延龄笑道:“父亲你可有觉得这场雾来得是如此气势滂沱?犹如天降神兵一样,瞬间就涵盖了整个人世间,也犹如天神下凡一般,让人不能直视?”
张峦声音都有些颤抖,战战兢兢地问道:“这……这云雾里有神仙吗?”
以前张峦是绝对不相信鬼神之说的,子不语乱力乱神嘛,但经历过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后,却由不得他不信……
张延龄笑道:“比喻,我只是打个比喻而已。”
旁边的覃云也是抬头看着白蒙蒙的天空,惊诧地道:“两位张爷,您两位可真是神人呐,说起雾就起雾?如此诡异离奇的一幕,真就在眼前发生了……怎么让人看不明白呢?”
张延龄笑着撇清关系,道:“覃百户你说错了,起雾这件事,可不是我们父子说的,乃是朝中一位能人提前预测到的……你可别领会错意了。”
覃云有些疑惑:“不知是何人哪?”
“当然是朝中号称天师的李孜省李侍郎了。”
张延龄笑着道,“也是我疏忽了,先前忘了跟你说。”
“那您……”
覃云脱口就要问,既是他说的,你怎么会知道?
但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这问题问得不合时宜。
“雾好大。”
张峦感慨一句,“别动,咱赶紧往路边走……儿啊,爹告诉你一个经验教训,这时候可千万别往道中凑,要是有个马车什么的在路上横冲直撞,那简直就是无妄之灾。爹一把老骨头撞两下没关系,可是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张延龄笑道:“爹对孩儿真是关心,谢谢爹!”
张峦道:“咱们家以后还得指望你。那个……覃百户,你帮忙带下路,我把着你的袖子走。”
覃云看了看左右,这时候身前一米左右都模糊不清,更不要说辩清方位了,只得无奈道:“张老爷直接抓着小人的衣领就是,小人用刀剑为两位开路。”
“有劳覃百户了。”
张延龄在后面说道。
然后三个人好像盲人过街一样,一个搭一个,三人一起走回先前吃面的摊子前,但如此还不能让张峦放心,他赶忙道:“咱们到屋里边去,外面不安全。”
“好。”
覃云继续在前开路。“谁,谁……”
街路上到处都有人在呼喝。
“别走散了……”
“小心着点,这边有孩子……”
……
……
大雾在持续,但也在缓慢消散中。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时间,天光慢慢方亮,眼前三四米的区域已经能看清楚人影,且能见度还在持续上升中。
天地坛上,朱见深先将覃昌叫到身边,指了指来路方向,急声道:“摆驾,回宫。”
覃昌赶忙提醒:“陛下,大祀礼数尚未完成。”
朱见深气急败坏,几乎是吼着道:“朕在这里给上天祭祀,上天就降下这般异象,让朕如何表达虔诚?先前祭祀已进行大半,就差收尾了,现在就算是完结了吧!摆驾回宫!”
朱见深态度异常决绝,似乎任何事情都阻挡不了他回宫探望爱妃的病情。
而覃昌却非常为难。
终止正在进行的大祀,群臣会怎么看?
上天降下惩罚又该如何?
皇帝你真的确定能承受上天的怒火吗?
但眼见皇帝震怒,他只能赶紧前去安排。
“记住,祭天礼数已成……让史官就这么记,违令者斩!”
朱见深又打量朱祐樘一眼,安排道,“太子,你随那些臣子一起走,朕且先一步回宫去了。”
朱祐樘关切地问道:“父皇,出了何事?儿臣愿替您分忧。”
“不用!”
朱见深皱眉喝道:“照朕的吩咐去做便可,其他事与你无关。”
说完,朱见深头也不回地离开天地坛的祭坛。
皇帝走远了,朱祐樘还立在那儿,怅然若失。
先前老父亲对他报以和颜悦色,那是他人生十七载从来没享受过的父子亲情……但随即老父亲便恢复原先的姿态,态度转变之快,让他如何也接受不了。
“殿下。”
覃吉知道皇帝离开了,这才敢过来迎朱祐樘。
朱祐樘抬头看了他一眼,失魂落魄地招呼:“老伴,你也在?”
“我一直都在啊。”
覃吉应答,“陛下回宫去了,您也快些起行吧,下边诸位大人也都准备回城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雾,太过邪门,或许有妖魔鬼怪作祟,咱们还是早些回宫方为上策。哦对了,太子,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知道。先前我说要护在父皇左右,父皇还夸赞我有孝心,表现得对我爱护有加的样子。可雾散了些许后,父皇就急着回宫去了,还不让我随便打听。”
朱祐樘脸上多少有些委屈之色。
覃吉听到这里方才释然。
他凑近朱祐樘耳边,低声道:“太子莫要跟他人提……宫里或要出大事……”
“什么?”
朱祐樘惊讶出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覃吉道:“我听说,李孜省曾跟陛下谶言,说贵妃娘娘或在这两日内有大劫,若是今日有一场邪雾起,那灾劫就将临头,若不起……或就能转危为安。
“今天早上明明天气很好,连我都以为李孜省失算了,谁知最终还是应了谶言起了大雾,陛下担忧之下,这才匆忙回宫,并不是有意疏离太子。”
“啊?是贵妃阿妈有事了?”
朱祐樘一脸惶恐。
似乎对他而言,这也是一件非常值得关切,且让他伤心难过的事情。
覃吉忍不住催促:“太子,陛下一行已先回宫,留下来的侍卫很少,这里的人未必能护您周全,您还是莫要耽搁了。早登车驾方是正途。”
说完拉着朱祐樘的手就走,也不问朱祐樘的意见。
朱祐樘问道:“老伴,你在担心什么?”
覃吉顾不上解释。
在他看来,这形势波谲云诡,若万贵妃在死之前,下狠心派人把太子给暗杀了,图个一劳永逸呢?
正好又是大雾天,出了事,也许根本就查不出根由。
或只有赶紧上了马车,周围有锦衣卫护得周全,方才安稳。
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当然还有一种极端的可能,那就是皇帝也要杀太子。
不然朱见深为什么会突然转性对儿子大加夸赞?难道不是杀儿子之前突然良心发现,心有不忍?
覃吉没法跟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年解释他复杂的心境,只能以自己的老成持重,想方设法护得少年周全。
(本章完)
164.第164章 贵客登门(求票)
第164章 贵客登门(求票)
京城内街巷。
雾气正在逐渐散去。
面摊门前,当父子俩能重新对视,近处的建筑也依稀可辩时,张峦眼里的笑意就再也掩藏不住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骄傲,眼前发生的一些就像是上天在出手帮他忙一样,为老张家的荣华富贵保驾护航,这种感觉太爽了!
“儿啊,你看这雾,来得快,去得也快,果真神奇无比啊!”
“爹,这雾好像还没散吧?这也能叫去得快?不过咱也要赶紧些,立刻找路回家,要是耽误了跟姑父见面可就不太好了。”
张延龄说着,转头招呼起覃云来,“覃百户,我们父子俩对京师地形不熟,平时倒也没什么,但眼前大雾弥漫,远了就看不清了,没法对照参照物……你能找到回去的路吧?”
覃云很想说,这路我他娘的也不熟啊。
就算这两年我在京师混,但怎么可能对城北一个坊内的小巷熟悉到大雾弥漫也能帮你们找回家的地步?
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应该……不成问题吧。”
覃云心里想一套,嘴上说出来的却是另外一套。
在这两位牛逼人物面前不好好充一下大头蒜,以后还有机会获得人家青睐,进而寻求进步空间吗?
没条件也要创造条件,硬着头皮都要上啊!
“那爹,咱就先走着?路上再说?”张延龄笑着问道。
“走走。”
张峦一挥手,拔腿就要走,似乎早就忘了要去见什么隐世不出的前辈高人。
对他而言,现在最厉害的高人就在眼前,那就是他亲儿子!
没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
张延龄小心提醒,道:“爹,我估计接下来可能不止姑父会来,那位……也会亲临。你可要有所心理准备才好。”
“嗯。”
张峦重重地点了点头,觉得儿子说的真他娘的有道理。
覃云则一脸迷惑。
谁啊?
比沈经历还要牛逼的人物,是朝中哪位侍郎、尚书吗?
张峦父子俩,在覃云引领下一路有惊无险地回到家中,覃云立在门口没敢往里面进。
院子里很快传来金氏的声音:“这好端端的天,怎么突然起这么一场大雾?刚才在院里都快看不清人影了,真是吓死个人!”
张峦大咧咧道:“这是上天送给咱老张家的大礼,是让你闺女进宫的凭靠……妇道人家就是没见识,远不如我儿……”
“爹,你是在说我吗?”
张鹤龄冲出房来,兴冲冲地问道。
在被老父亲狠狠地瞪了一眼后,张鹤龄悻悻地走到古井边的条凳上坐下喝西北风去了。
过了不多时。
覃云心中的疑惑终于解开。
张府来了重要的客人,乃李孜省亲临,后面还跟着沈禄和庞顷。
得到传报的张峦父子立即出门迎接,一身便装的李孜省只是摆手示意大家伙儿进到院子里再叙话。
庞顷发现旁边有覃云这个锦衣卫百户在,似乎还认识,立即走到李孜省跟前小声提醒了一句。
李孜省不由往覃云身上瞅了一眼。
覃云马上好似接受检阅一般,立正行注目礼。
但李孜省似乎没那闲工夫去跟覃昌的一个后辈子侄说点儿什么,更不会担心覃云出去乱说,略微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与张峦父子俩走进了院子。
看着大门关上,覃云心中暗叹。
这位张老爷,如今女儿当上了太子妃,地位本就跟着水涨船高,沈经历登门造访也就罢了,李侍郎这个皇帝跟前的大红人也是说来就来?!
今天不是要大祀之日吗?
这么重要的时刻,这位李大人不陪在皇帝身边,还想着来拜见张老爷?
到底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谈?
心中有着诸多疑问却找不到答案,覃云简直是抓心挠肝般难受!
……
……
张府院子。本来张峦要请李孜省进正堂详谈,却被李孜省伸手给谢绝了。
“来瞻,我空暇不多,马上就要入宫面圣去了……入宫之前我特地来问问你,万妃之事,确定不会再出现什么偏差,是吧?”
李孜省态度非常严肃。
为的就是从张峦这里寻求一个准确答案,不出丝毫差错那种!
张峦问道:“乃万妃的病情?”
沈禄道:“来瞻兄,这还用得着问吗?万妃娘娘的身体,今明两天一定会……出现一些状况,这可是你提前说过的,不会忘了吧?”
张峦先瞅了瞅儿子,发现张延龄没什么表示之后,这才重重地点了点头,朗声道:“是,不会有任何偏差。”
李孜省眨了眨眼,一时间没有看懂,庞顷也同样心存疑惑。
张来瞻本事这么大,怎么说话还“东张西望”?
回答前先看他儿子一眼是几个意思?
眼前或许只有沈禄多少了解一些内情。
坏了,来瞻他这是没自信啊!
感情老张家做主的不是他,而是他小儿子延龄?
这怎么可能?
李孜省道:“我这一入宫,或许明日日落之前,甚至是后天都出不来,遇到什么事不好随便应付,必须要有个说法。
“来瞻,你且跟我详细说说,若是万妃的病情有变,会有如何的征兆?以便我面对陛下提问时,也好有个正确的应对。”
张峦听完李孜省的请求后,呆若木鸡。
你他娘的这个问题还真是刁钻。
你入宫去面圣,让我给你预备应对方案?
我有那能力吗?
连庞顷都忍不住插话,要替张峦开脱:“道爷,都知晓贵妃娘娘得的是肝脾之病,想来太医院的人会全力应付,您若是知晓得太多,只怕反倒会让陛下心生疑惑。”
意思是,对于万贵妃的病情你不能了解得太过详细,不然皇帝还以为你有力气却没使出来呢,如此画蛇添足之举,君子不为也。
却在此时,张延龄从怀里拿出一份东西,递给张峦:“爹,这不是昨天你让我记录下来的东西?好像说的就是肝脾病人临终时可能会遇到的各种情况,诸如身体反应等等,想来天下间得此病的人很多,我也不知你是给谁准备的,要不……就给这位李侍郎看看?”
“啊?”
张峦大惊失色。
但随即他便平静下来,面对儿子的“神机妙算”,他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他镇定自若地把儿子写的东西接到手上,连看都没看,直接转交给李孜省,恭敬地道:“李侍郎,请您……一览。”
李孜省接过后随便瞥了几眼,脸上全都是狂喜之色,张口就来:“炳坤,我不在时你可千万别懈怠了国士,张先生的见地和他超前的预见性,是你我这种目光短浅之人能比的吗?来瞻,你定是预知到我今天会来向你求教,特意为我所准备的?”
面对李孜省的吹捧,张峦这次把目光望向了沈禄,大有求助之意,意思是你帮我说两句呗。
沈禄直接翻了个白眼,把头转向一边。
爱谁谁,你们家的事,我不管。
李孜省见张峦不答,还以为他谦逊,笑道:“来瞻,今日之事过去,我定要与你好好喝上几杯,届时在教坊司内设宴,纵情声色,愉悦身心,也算是彻底洗去这些时日你我经历的尘世纷扰……好了,我这就入宫去也。”
庞顷道:“道爷不先回府准备一下?”
“哈哈。”
李孜省此时信心满满,豪气干云道,“有来瞻为我筹谋一切,我还用准备什么?把府上的南戏班子给叫过来,为来瞻演上一出。”
沈禄急忙提醒:“侍郎大人,这宫里或有不详之事发生,这会儿大张旗鼓唱堂会的话,只怕是……”
李孜省笑道:“嘿,瞧我这记性,来瞻毕竟背靠东宫,行事还是要谨慎一些。来瞻,你先在府上等消息,有事我会想办法派人传话出来,等我出宫。”
“恭送李侍郎。”
张峦赶紧弯腰送客。
“别出去了,让人看到不好,低调来低调去……今天这雾来得太是时候了,朝野无不为之震惊,这满朝文武哪个不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嘿,这全靠来瞻你神机妙算啊!”
李孜省兴奋不已,差不多是三步变作两步,一蹦一跳就出门去了。
庞顷本要跟他一起走,却被李孜省伸手挡下。
意思是,给我好好招待一下张峦这位国士,若有怠慢唯你是问。
(本章完)
165.第165章 暴风雨来临(求月票)
第165章 暴风雨来临(求月票)
皇宫内苑。
朱见深乘坐銮驾回宫,一进到宫里就让人调转銮驾,往安喜宫方向行去。
快到安喜宫时,他直接从銮驾上跳了下来,径直进到安喜宫外殿,急切地问道:“万侍的病如何了?”
守在安喜宫负责日常诊治的太医仲兰和刘文泰一听,都有些懵逼。
这边好端端的,没啥变化啊……
怎么皇帝突然就冒出来了?
还问出这么不着调的问题?
仲兰拱手回道:“回陛下,娘娘的病并无大的变化,一切安好。”
“安好个鬼啊!你们也不盯着点?”
朱见深火冒三丈地训斥道,“上天都明示了,你们还是这般不紧不慢?太医院是养闲人的地方吗?进去给万侍诊脉,随时应对不测。”
仲兰和刘文泰看到皇帝震怒的样子,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却还是屁滚尿流地快步往内殿去了。
朱见深正要往里边走,却被覃昌阻挡住去路。
“作甚?”
朱见深双目赤红,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来了。
覃昌跪下劝谏:“陛下,请恕奴婢失礼。关心则乱,您这么贸然进去,怕也帮不上忙,反倒会令您自身也陷入到危险中,何不……”
话说到这里便顿住了。
朱见深稍微冷静了一下。
最近他也的确是因为万贵妃的病,让人查过很多资料。
所谓久病成良医,朱见深如今对于肝脾之病也算是有了一定了解,知晓这病很可能会有一定的传染性,家里只要有人得过,有很大的几率过个一两年又会有人得,而且症状大体相同。
至于具体是什么原因,至少以这时代的医学来说,根本就解释不清楚。
覃昌的意思分明就是告诫他,今天进去了很可能会把灾祸牵引到他这个九五之尊身上来。
朱见深一阵颓然,随即好像是放下什么,直接在安喜宫外殿找了把椅子坐下,既不进去见万贵妃,也不离开,就这么端坐了近半个时辰。
直到仲兰和刘文泰出来跟他汇报,说是万贵妃目前病情并无大碍,还在休息静养中,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天意。
也不一定全对。
他只能在心中如此安慰自己。
“那朕暂且离开。”
朱见深站了起来,吩咐道,“这边有消息,第一时间跟朕奏禀。”
“是。”
覃昌恭敬领命,转身走向内殿门前,似乎是打算留下等候进一步消息。
朱见深却及时叫住他:“你与朕一道走,派人传话便可。”
……
……
李孜省入宫,抵达乾清宫时,朱见深已从安喜宫离开,但圣人也未驾临乾清宫。
由司礼监秉笔太监韦泰出面接待。
“陛下还在安喜宫吗?”
李孜省探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乾清宫问道。
韦泰此时对李孜省的敬意已经提升了一个层次,赶忙恭敬行礼:“估摸着是,娘娘重病在身,咱这些人也不敢多过问。还是您……敢于直言,可敬可佩啊……李先生,咱里面坐着等?”
“不用,我在这儿站着候驾就行。”
李孜省执意站在宫门口,以彰显出他谨守为人臣子之本份。
韦泰谨慎地问道:“先前有人来这边传过话,说是娘娘病情并无大碍,您看……是否天意有变呢?”
显然韦泰这些人早就知道李孜省给出的谶言,也知道今天发生的这场大雾跟万贵妃有什么联系,所以他才会这么发问。
李孜省心想,幸好进宫的时候,我先把来瞻给的册子仔细研读了一番,不然还真不好应答呢。
“肝脾之病一旦发作,会如同山崩海啸一般,此时无状况并不代表之后无碍,要想顺利渡过此劫,全看是否能熬过明夜子时。”
李孜省回答得非常果决。
意思是,我的态度仍旧不变。
说了万贵妃会因为天意而出变故,就不会随便更变。
“唉!”
韦泰无奈地叹息道:“希望太医好好观察,不至于因为麻痹大意而出现意外。”
“嗯。”李孜省点头。
心里却偷着乐。
来瞻说了啊,这肝脾之病,以目前杏林国手的水平,也做不到拯救危难,也就是说那场山崩海啸到来后,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无用,甚至在这之前,也没有任何方案来阻断或者推迟这场山崩海啸的到来。
医术达不到那水平!
也无怪乎张延龄如此自信。
他到底精通后世医术,很清楚肝病爆发时,胆红素急速上升,无论多好的医疗条件,也只能躺在病床上等待血液内胆红素浓度由升转降,哪怕放到后世“降黄”手段都极为有限,更不要说大明了。
甚至人为干预促使胆红素缓慢下降时,也有几率会因为血液中胆红素浓度过高,而随时可能中毒导致肝衰竭。
到了肝衰竭这一步,只能靠人工肝,也就是把血液抽出来通过机器过滤掉胆红素,或是肝移植。
不是中医不给力,完全是因为医学只发展到这地步,放到这个时代……那更没得玩了。
……
……
初九这天直至日落前,万贵妃的病情都还很稳定。
但到了华灯初上,就在李孜省等得心焦时,总算见到朱见深跨步而来……朱见深一天都没踏足过乾清宫殿门。
“李师,爱妃病情有变,你快为朕参详一番。”
朱见深的话,迅速就让李孜省意识到,皇帝先前是有意避着他。
李孜省站起身,都还没来得及行礼,这边皇帝就劈头盖脸发问,他心说,陛下你可算记起还有我这个人了。
瞧我这一天坐的,屁股都快裂开了。
“不知贵妃娘娘是何症状?”
李孜省急忙发问。
只问症状,也是因为张家父子给他的册子里,只记录了肝病发作时可能会有的表现,并且给他制定了一系列的应对言辞。
李孜省心想,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覃昌就立在皇帝身后,急忙叙述:“贵妃娘娘已有便血的情况,且面色黄中透白,几乎是面无血色。手偶尔还会突然举起来,在身前做一些忽闪的动作,就好像是被……邪物上身了一样。”
朱见深急声问道:“李师,你快说爱妃这是怎么了?”
“这个……”
李孜省几乎是绞尽脑汁搜索记忆,看看覃昌描述的症状能跟册子上应对的地方。
覃昌急道:“您快说啊。”
李孜省脸上满是为难之色,我又不是太医,你们有事不去问太医跑来问我,关键是我小抄没带在身边……这要是被人知道我带着小抄进宫,那不露怯了?
不带小抄,这又过了近一天,也给我点时间仔细回忆一下啊。
“回陛下,此乃凶兆。”
李孜省无奈地道。
朱见深脸色一沉,闭上眼幽幽叹息:“其实……朕也料到了,人都昏迷不醒了,前几日都未曾如此,看来定是凶多吉少。”
李孜省听到“昏迷”两个字,好像一切都豁然开朗,急忙道:“此乃肝病迁延至头脑之中,自下而上,以至于经脉受损,而形成无意识手扇之状,眼下此症状或不明显,入夜之后或更甚。”
覃昌急切地问道:“那该如何诊治?”
李孜省摇摇头,意思是我只负责讲述病因,不负责治病。
朱见深一脸惭愧之色,低着头道:“李师,先前朕对你有所怠慢,还觉得你是故意借助所谓的天机,跟朕唱反调,想要博取朕的关切,乃至于……危害朕亲近之人。”
“臣怎敢?”
李孜省吓了一大跳,原来皇帝先前是这么去揣摩自己用意的?当即跪下,“臣诚惶诚恐,绝无此意啊!”
“爱卿,起来吧!”
朱见深亲自挽起李孜省,哀恸之情溢于言表:“如今看来,你是一心为朕,为了爱妃……可惜啊,这一切都是天意,半点不由人……
“朕现在不怪你了,还要多谢你能提前探明天意,又能不拘泥于朕的想法,如实相告,让朕心中早有计较。
“如今朕再看这一切,似乎心境也豁达了很多。”
朱见深的意思是,正因为你的提醒,朕提前就已经猜到可能会有今日今时的场面,所以也就没有那种事到临头天都要塌下来的感觉。
李孜省感同身受道:“臣内心也非常惦念贵妃娘娘,只是力不能支,无法替陛下分忧,臣死罪!”
“你做得很好了。”
朱见深痛苦地道,“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上天注定之事,谁能轻易更改?唉,朕还要去安喜宫陪在爱妃左右,你用过晚膳了吗?来人,为李师准备膳食,再有事的话,朕或会亲自来……今日辛苦你了。”
“这都是臣应当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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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66.第166章 善因恶果(求票)
第166章 善因恶果(求票)
朱见深连夜跑去陪万贵妃了。
而李孜省随即也请了提督东厂的大太监韦泰,把宫里的消息送出宫门,告知李府那边。
说是告诉李府,其实就是通过庞顷把消息带给张峦,让其可以随时掌握宫里的情况,与其谶言相互印证,以确定下一步动作。
夜深人静,张家正堂灯火通明。
沈禄一直陪同张峦,等候宫中的最新消息,旁边还坐着个精神抖擞的张延龄,以及正在那儿打瞌睡的张鹤龄。
本来不用张鹤龄守夜的,可张峦的意思是想给儿子一点历练,都是亲生的也不好太过厚此薄彼,于是乎哥儿俩就一起留下来等待。
但因为兄弟俩心境截然不同,表现出来的状态也是大相径庭。
“张大人,庞先生刚派人送来了一张字条,说是让您亲启。”覃云进入张家正门,在下人的引导下穿过仪门一路来到正堂门前。
这一夜覃云也无眠,他很好奇这一家人到底在等什么。
沈禄到门口接过字条,折身急走几步,递给了张峦。
张峦展开看完后,随即又把字条交给一旁的张延龄。
三人对于字条的传递可谓行云流水。
“爹,这不正是你所说的肝性脑病的症状么?看来患病之人已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张延龄先等覃云的身影消失在仪门外,这才说道。
张峦连不迭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
沈禄看到父子俩刻意的表演,不由有些无奈地道:“来瞻,这里又没外人,你还需要装吗?延龄,你是从何得知这一切的?什么是肝性脑病?”
张峦耸耸肩,没有搭腔,大概意思是,汝学你也不顾一下我的老脸,怎么啥话都往外冒啊?
再者,我说就是这样难道有错?至于这是我的诊断……还是延龄说的,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
总归这是我张家人说的!
张延龄笑着道:“爹,你快给姑父讲讲,让他明白发生了什么。”
“啊?”
张峦脸色尴尬,面对沈禄投来的热切目光,随即想起,儿子对于自己有关肝病的诊断是提前做过一番培训的,为的就是他在人前不出丑。
可此时此刻,他心乱如麻,怎么可能还记得儿子曾经传授过的那些教案内容?
这不是难为人吗?
“所谓的肝性脑病……就是说……”
张峦支支吾吾,一边回想一边道,“肝病发展到一定阶段,就会蔓延到脑子里,而人一旦处于昏迷状态,就好像个傀儡般,不再受自己意识左右,往往会做出一些奇怪的动作,比如飞鸟扑腾,鱼儿遨游等等……
“延龄,还有什么,你来作补充吧。”
沈禄随即将目光从老子身上转移到了儿子身上。
张延龄一副嘉许的表情,颔首道:“爹说得已经很好了,差不多就是这样。”
沈禄眨了眨眼睛,似有所悟,问道:“那意思是……发展到这一步,病人基本就已经回天乏术了,是吗?”
“呃……差不多吧。”
张峦说完还有些不确定,又看了看小儿子,见张延龄没啥反应这才松了口气。
沈禄见状哭笑不得:“你们父子俩到底搞什么名堂,我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了呢?另外,来瞻,这些你都是从何处学来的?尤其是你对天意的测算,简直神乎其神,能跟我好好说说吗?
“不是我要学,而是你这些门道,听起来就匪夷所思,跟从前的你完全是……”
张峦赶忙打断他的话,“汝学,虽然你我两家有姻亲,以往还见过几面,但……你对我真的了解吗?”
沈禄一怔,随即为自己解释:“我不是在怀疑你,实在是……”
“姑父,你看现在形势都发展到这地步,事情大概就算是基本定下了,不如我们明天再聊如何?”
张延龄瞅了瞅一旁趴在桌上睡得正香的张鹤龄,居然直接下起了逐客令:“时候不早,光这么等下去,怕也没个结果。毕竟宫门这会儿已经关闭,晚上怕是不会再有消息流出。还是先睡觉吧,一觉醒来啥都明朗了!”
“那……我就先回了……”
沈禄根本就不想走,此时他看得分明,随着万贵妃挂掉,太子成婚的阻力消失,眼前这一家可就真是外戚之家了。
且他沈禄作为大媒人,以后或许能跟着沾光……自己在仕途是否能有所突破,全看今朝!
但主人家都摆明送客了,他再赖着,也不好意思。
随即沈禄万般不情愿地站起身,行礼告辞。
……
……
送走沈禄。张延龄拉了拉被吵醒后正一脸迷糊到处张望的兄长一把,又对张峦道:“爹,你看大哥都困成啥样了?咱也早些歇息吧!”
张峦苦着脸道:“事关重大,为父哪里还有心思睡觉?要不咱再等等?”
张延龄笑着宽慰:“事已定,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该睡就睡,等睡醒了,明天将会是一个好天气。”
“延龄,先不说睡的事情,我且问你,要是那个万贵妃真的死了,是不是你姐姐嫁到宫里的事情就算板上钉钉了?”
张峦目光热切地望着小儿子问道。
“对。”
张延龄显得很笃定。
张峦释然地点头:“那就好,如此我也就放心了……你跟老大先去睡吧,我再等等看,等我困了也去歇息。
“自打来京师后,总感觉提心吊胆的,觉得凡事都跟我有关,怎会这般?”
以前就是个乡村穷秀才,有点儿背景但没实力,成天东一榔头西一锤子过日子,没个明确目标。
现在陡然卷入到朝廷核心事件中,小人物成为了焦点,心态上一时间还难以接受这种巨大的转变。
“爹,咱们家就算是骤富贵,你也要保持良好的心态啊。”张延龄善意地提醒。
“骤富贵还不好?穷日子我算是过够了。”
张峦白了小儿子一眼,挥挥手道:“快去吧,早睡早起,说不得明天一早宫里边新消息传出来,还需要你帮为父参详……另外我一个人也好想些事情……”
……
……
紫禁城。
清宁宫。
当天睡不着觉的还有周太后。
她睡不着觉可跟别人不一样,她是兴奋得睡不着。
陈贵当天也是放下御用监的差事,专门守在清宁宫这边,陪老太太一起等候“好消息”。
“还没有结果吗?”
周太后见陈贵又出去打听了一圈回来,蹙眉问道,“姓李的不是说了,这邪雾一起,姓万的就会一命呜呼?这怎么还没死呢?也太能折腾人了吧!”
陈贵听了都觉得恐怖。
整个皇宫,或者是放眼天下,敢这么明目张胆诅咒万贵妃快点儿死,且还不用担心被追责的,大概也就只有眼前老太太一人。
陈贵不敢表现出喜色,尽量用平稳的口气道:“刚打听到,安喜宫内已乱作一团,贵妃她已经……昏迷不醒了。”
“南无阿弥陀佛!”
周太后听到后,长长地松了口气,心情似乎舒坦了很多,手上佛珠捻了几下,宣了声佛号才悠悠道:“哎呀,真是可怜人儿……仅仅只是昏迷吗?”
“是。”
陈贵有些无语。
你这巴望人家早点死,已经到了这么焦虑的地步吗?
那你怎么好意思宣佛号呢?
“哼!”
周太后冷哼一声,恨恨然道:“都说她平时不种善因,这下终于结下恶果了吧?不听好人言……哀家也曾劝过她,有何用?”
陈贵恭维道:“多得老祖宗您仁慈!”
周太后目光中射出一道寒光,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不是我仁慈,是她为人太过飞扬跋扈。明明不是皇后,却把持着六宫权柄,瞧瞧这宫里上下都被她祸害成什么样子了?皇帝也是由着她,殊不知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定数,连老天都看不过眼,要收拾她!
“倒是那李孜省,还真有点本事,连这种因果他都能提前勘破,看来以后小皇孙那边需要他多加提点。
“嗯,不错,真不错!”
(本章完)
167.第167章 大哥的风采(求票)
第167章 大哥的风采(求票)
正月初九,天光大亮。
张延龄起床吃早饭时,得知老父亲还在呼呼大睡。
“熬到半夜,等到什么了?”
金氏一边给家里人端菜,一边抱怨着说道。
张玗拉张延龄到一边,低声问道:“是宫里出事了吗?”
“嗯。”
张延龄轻轻点了点头,“万贵妃病入膏肓了……她是姐姐嫁到东宫最大的阻碍,只等她一死,姐姐进东宫就水到渠成了。”
“宫里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张玗显得莫名其妙,明亮的眸子里满是困惑。
张延龄刚想解释,张鹤龄过来拉了弟弟一把,吆喝道:“老二,快点儿吃,吃过早饭我带你出去见几个人……嘿嘿,你大哥我现在也是有势力的人了,咱在京城总算是彻底站稳了脚跟。”
“姐,等着吧,就这几天,一切都将见分晓。”
张延龄无奈地冲着张玗耸了耸肩,然后就到桌前去吃早饭了。
……
……
这边一家人都吃完早饭了,身为家主的张峦还没睡醒,沈禄也没来通知宫里的最新消息。
也就是说,这个时候宫里的万贵妃可能没死,也有可能是暂时没有发丧。
张延龄随兄长出了家门,覃云主动迎过来请示:“两位张小官人,您二位这是要去何处?可需要人跟着?”
“带上,带上。”
张鹤龄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打架什么的你行不行啊?”
“啊!?”
覃云被张家老大的嚣张样搞得有点懵逼。
张延龄笑着说道:“大哥,人家是奉命守护咱们家周全的,没说要帮咱打架。”
“切。”
张鹤龄扁扁嘴道,“好不容易有人听候使唤,咱不用白不用……既然是守护咱家人的周全,难道不管咱被人揍的时候挺身而出帮上一把?”
覃云无奈地道:“张大少爷,您有事直接吩咐就好……罢了,我跟您去便是。”
“不用了。”
张鹤龄得意洋洋地道,“我已经有人追随了……哼,咱现在不比从前,找几个看家护院的还不容易?走!”
张延龄皱了皱眉。
听大哥这话里的意思,似乎没什么好事。
才来京师没几天,就已经搞出一堆打手来了?
你也没钱招募人手啊!
你自己名利地位什么的都没到手,别人凭什么供你驱驰?
其中恐有隐情!
算了,咱还是跟去看看吧,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才好!
想到这里,张延龄赶紧跟上兄长的步伐,他对这个不着调的大哥一点儿都不放心,生怕他被人利用了。
覃云一看架势不对,也急忙带了个弟兄跟上。
兄弟二人出了街口,就见到七个半大小子正坐在路旁的早餐摊上,他们用三条长凳围住一张八仙桌,桌上摆了个盘子,盘子里是两个面饼。
“来了,来了!”
几个人一直盯着张家所在街口的方向,见到张鹤龄现身,全都站起身往这边迎来。
张延龄没有靠前,他隔着张鹤龄有个十来步的样子,连覃云想过去盘查那些小子也被他给拦住了。
“吃早点呢?几个铜钱,拿去吧。”
张鹤龄走到桌前,瞬间就融入了这群人的小圈子,然后随手往桌上丢了三四枚铜板。
张延龄忽然想起,这还是昨天下午见到大哥时,被其讨去的铜钱,原来是用来“招待”这种货色。
看看年龄,这群人基本都是十四五岁模样,有个小的大概也就十二三岁,脸上犹自带着几分稚气,也不知他们跟张鹤龄是怎么搅和在一起的。
“老二,来来来。”
张鹤龄坐在单独为他准备的长凳上,见弟弟还站在远处,不由伸出手打招呼。
张延龄这才与覃云一起近前。
几个小家伙看到有穿官服的人过来,全都战战兢兢地站起,立在那儿不敢动弹。
“怕啦?跟你们说,以后随着我,吃香喝辣,我姐姐马上就是东宫太子妃,以后我家就是外戚,我父亲是国丈,我是国舅爷……”
张鹤龄在那儿显摆开来。
在这个早点摊打下手的一个糙汉走了过来,满脸堆笑地问道:“哎哟,看不出来这位还是个官家少爷呢……敢问您家是姓万,还是姓周?”张鹤龄反问:“为什么不说姓张?”
“姓张?”
那糙汉听了一脸迷糊,“天子脚下,话可不能乱说,国舅爷的帽子太大,就怕你戴不下。说吧,喝粥还是吃饼?”
说着,糙汉已把桌上的三文钱摸起来揣到兜里去了。
“你们看看吃什么?”
张鹤龄对几个小的说道。
“吃饼。”
显然这几人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全都是市井小子,喜欢吃干的不喜欢喝稀的。
几个饼放上桌,还没等张鹤龄招呼,几个小子就争抢起来。
……
……
“老二,看看咋样?”
张鹤龄得意洋洋地走到弟弟面前,朝张延龄显摆道,“看看他们,个顶个的精明能干,以后跟着咱,就算是去见周国舅什么的,也可以撑撑场面……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不怎么样!”
张延龄看那几个小子如同疯狗抢食的模样,不由皱眉摇头:“大哥,你哪儿找来的孬货?不磕碜吗?”
“我路上捡的啊……这几个小的居然敢抢我的钱,幸好那天有周国舅的人帮我挡了下来,随后我看他们贼头贼脑盯着我,就跟他们说,以后跟着我混,有肉吃有酒喝,随后就让他们今早在这里等我……”
张鹤龄挺直腰杆道。
张延龄心想,你这招募打手的方式还真是简单粗暴。
随便路上找的?
果然没有钱……
行啊,大哥你甚至不用他人投效,自己就主动跑去招揽人才,看来你很有当大佬的风范嘛。
要不怎么说大明历史上,外戚之家拉帮结伙出门械斗的恶名能落到你头上呢?
“哥,我脑袋疼。”
张延龄突然摸着自己的后脑勺,面上浮现一抹痛苦之色。
张鹤龄闻言变得紧张起来,疾步上前就要摸张延龄的头,关切地问道:“可是先前被人打过的后遗症?让我瞅瞅。”
张延龄一把将他的手撩开,怒声质问:“你还记得你弟弟我出门被人打过?你的那套打架逻辑,放在兴济那小地方都不管用,在京城能奏效?你带着这几个孬货出门,能干啥?”
“能打架啊,看他们多机灵……”
“除了机灵还有什么?如果对面是哪个官宦公子哥,带十几个人拿着棍子或是兵器过来,你找来的这些人有几个会替你拼命?”
张延龄继续追问。
张鹤龄咧嘴笑道:“就是撑个门脸罢了,你还以为我真傻到带着他们去找人搏命啊?”
张延龄再指了指身后立着的覃云,问道:“你说要是覃百户站在你身边,一个可以顶这七个了吧?”
覃云在旁听了,不禁有些懊恼。
拿我跟市井小混混相比?
一个比七个,我也不觉得光彩啊。
“啊?”
张鹤龄愣了下,随即一脸不解地问道,“他是当差的,咋可能一直守在咱身边?”
张延龄道:“你也知道官身才好使?如果你真有本事,以后有机会为朝廷效命,进个五军都督府,或是入锦衣卫当差,身边带上扈从,哪怕就几个,出门都可以横着走,何必整这些有的没的?”
张鹤龄摸了摸弟弟的额头:“嘿,病得不轻,都开始说胡话了。”
“行了行了,难怪爹总说你,没个大志向。”
张延龄彻底放弃规劝,无奈道,“哥,你那性子该改改了……这几个,你做下选拔,最多留下一两个,负责看门护院。”
说完,张延龄转身就要带覃云离开。
张鹤龄在背后叫唤:“老二,你到底抽的什么风?为兄做什么事,用得着你来教?”
覃云一边跟张延龄走,一边回头笑道:“张大少,其实你家二少爷说得没错,这京城地界,你找来的这几个小子可护不了你周全。谋个官身,比啥都重要。”
“不知所谓。”
张鹤龄骂骂咧咧,“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找来的手下,每一个都有用……哼,你以后出门遇到麻烦,别来跟我借人。”
说完张鹤龄又朝那群人走去,招呼道,“来来来,别客气,赶紧吃,吃完才有力气跟我出去做事。”
(本章完)
168.第168章 未来皇后的信任(求票)
第168章 未来皇后的信任(求票)
不再理会兄长,这厮正沉浸在成功招募到小弟而沾沾自喜中,张延龄苦笑着摇摇头,与覃云一起往家门口走。
半道上覃云宽慰道:“二少爷,其实这也不怪令兄,您府上骤然显贵,以后前来投效的人比比皆是。”
张延龄叹道:“那不得银子吗?养闲人可不行……就算是有人主动投效到府上,也要能办事的才可。”
覃云听了一阵新鲜。
这张家老二还挺有做生意头脑的嘛,连招募门客都想从中牟利?
张延龄道:“如果我家真要招募一批人,覃百户能不能帮忙介绍一二?”
覃云一听,咋个意思?
让我帮忙给你找打手?
专业不对口啊!
“我就随便说说,如果覃百户有什么相熟之人,觉得值得信赖,以后可以往我家介绍一下,毕竟我们在京师没什么势力,家里还是蛮缺人手的……当然我也不会亏待他们就是了。”张延龄笑眯眯说道。
“好。”
覃云虽然觉得为难,但还是点头应允下来。
二人回到张家门前,张延龄并不着急进去,他不时抬头看看太阳的位置,似乎在为某件事的发生做准备。
覃云陪着站在他身后。
过了不多时,就见到有马车往这边驶来,待到府门前停稳后,从马车上下来的正是沈禄。
沈禄行色匆匆,见到张延龄劈头盖脸便问:“延龄,不知令尊人在何处?”
张延龄简单见礼后笑着道:“爹在家里蒙头睡大觉呢……昨天熬到很晚,姑父有要紧事找他?”
沈禄看了看覃云,意思是有外人在说话不方便。
张延龄道:“覃百户办事踏实,乃诚实可靠之人,有事尽管说便可。”
沈禄听了一阵别扭。
心说,我要怎么做事,用得着你一个小辈来提点?
随即他便释然了,叹道:“宫里发丧了……安喜宫万妃娘娘,今日一大清早已……薨逝。”
覃云双目圆瞪,他先看看沈禄,再打量一下张延龄,脚下不自觉后退两步,似乎是觉得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消息。
“姑父快进去找我爹吧,这个消息他已经牵挂好久了!”张延龄神色淡然,右手虚引,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
覃云目送沈禄急吼吼冲进沈府大门,转向张延龄:“二少爷,您看……”
“覃百户,劳烦你派个人去照看一下我大哥……你知道他性格太过执拗,我怕他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傻事来。”
张延龄冲着覃云说了两句,便不紧不慢跟在沈禄身后进了门。
覃云赶紧道:“二少爷您放心,令兄那边就交给小的,您忙您的便可。”
……
……
随着沈禄登门,张家迅速热闹起来。
张峦几乎是被张延龄从被窝里给揪出来的,随便套上身衣服就出去接待客人。
金氏听说有喜事临门,也是赶紧安排人手烧水冲茶,几乎把沈禄当祖宗一样招待。
沈禄客套地道:“嫂子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更不要忙着张罗茶水,我就是过来跟来瞻说上两句,然后马上便要带他去见李侍郎……这会儿李侍郎还未出宫,等赶过去估计就差不多了。”
“那……”
金氏听了没啥反应。
平常丈夫就是去见李孜省,现在还是去见,似乎跟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以往她还觉得见李孜省这个声名在外的大官还挺稀罕的,现在李孜省没事都往自家跑,也就不值得大惊小怪了。
沈禄笑道:“宫里现在正在发丧,咱不能表现得太过喜庆,毕竟咱跟东宫是一体的。小侄女嫁入东宫之事,现在基本是没跑了,李侍郎在宫里遣人到我府上传话,说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那感情好。”
金氏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眉开眼笑地道,高兴得都有点儿手足无措了,“那……老爷,你快去吧。”
最后这话却是对刚刚出房来的张峦说的。
本来自家女儿选上太子妃,一家人正兴高采烈,结果婚事无故给延后,正担心着,这边万贵妃死了,一切照旧。
张峦匆匆洗漱完,又赶紧到厨房去找吃的垫肚子,一边走一边吩咐:“延龄,你也快收拾收拾,待会儿与我一起去李府。”
张延龄笑着婉拒了:“爹,这么大的事,我一个稚子还是不去了吧……你自己去就行。我还有事跟姐姐说呢。”
沈禄也劝道:“是啊,让延龄留在府上吧。谁都知道这孩子有能耐……刚才在门口时,连那个锦衣卫百户都对他毕恭毕敬。”
“还不是沾了他姐姐的光?”
张峦摆出一副这是我家门的荣幸而不是他小辈一个人功劳的架势,可一扭头,就给儿子翘大拇指。
意思是,儿啊,让你爹我在人前装一下呗。
为父知道你有本事,也知道覃云是真心佩服你的能耐就行了。
……
……
张峦跟着沈禄出门去了。
张延龄则获准进入到张玗的闺房,而张玗这边也得知万贵妃死讯,以及自己马上就要嫁人的事。
跟以往不同,此时的张玗脸上也难得的有了一丝喜色,平常不施粉黛的她,竟然在对着镜子梳妆。
“姐,这杭粉不错啊,里面加了香料吧?可真香。”
张延龄主动挑起话头。
张玗瞥了他一眼,道:“喜欢就拿去。又不是大姑娘家,喜欢这个?”
“谁说我不能喜欢的?我收下来,等以后娶妻纳妾,给她们用不行么?”张延龄笑着调侃。
张玗抿嘴一笑:“这是藕粉,放个三五年,早就坏了。你喜欢,我以后送你就是。”
张延龄望着喜滋滋的姐姐,笑道:“姐姐现在不介怀了?太子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啊?我没见过他人,是姐姐心目中的理想人选吗?”
张玗本不想跟外人吐露心迹。
但弟弟是近来她最亲近的人,再加上年岁小,在自己成为太子妃这件事上,又数弟弟功劳最大。
她也没个闺蜜什么的可以聊聊天,也就把弟弟当成可以商量的对象。
“乍一见到,不觉得他有多好,甚至觉得他像个病痨鬼,为人处世畏畏缩缩的……不过模样倒还算英俊。”
张玗说到这里,竟然羞涩地低下头。
张延龄道:“姐,你是见过俊哥儿的人,竟然会被姐夫的姿色所迷?”
张玗白了弟弟一眼:“再胡说八道,我可就不说了。”
“算我说错话了,行吗?姐你再说。”
张延龄就差拿个小本本记录一下。
这可是珍贵的历史记忆,回头可以出版一本书,叫做《太子妃入主东宫前不得不说的往事》,肯定畅销。
张玗道:“当我得知他就是跟我写信之人,还有他一门心思点我当太子妃,我心里还是挺感动的。他身世可怜,所处的环境又不好……想来他面无血色,身体孱弱,也是因为平常受人欺压所致。”
张延龄赶紧道:“姐姐你可不能同情心泛滥,他是太子,就算上面有万贵妃压着,但基本吃喝用度什么的,可比咱平常人好多了。”
“那他怎么……那样?”
张玗还是不太理解。
似乎在她印象里,自己的丈夫应该是个阳光帅气的青年才俊,而不应该是个病秧子。
张延龄笑道:“只能说他童年过得不幸福,身体稍微虚了点……好在这方面我比较懂行,有关调理身体方面的事,姐姐以后但凡遇到不会的,可以直接请教我。”
“你还懂这个?”
张玗很好奇。
怎么弟弟你好像什么事都给我安排妥当了?
连我未来丈夫身体虚,你都想到该如何调理?
你小子挺有能耐啊!
张延龄道:“姐,你想啊,太子身体虚弱,照理应该补足,可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有的人偏偏就虚不受补,一般的汤药基本无效,而太子就是这么个情况。
“而正因为咱未来的姐夫身体虚,以后面对路边的野,未必有那么多肠子,就算他有那心思,身体条件不是也不允许么?”
“噗哧……”
张玗掩口偷笑,“说得好像你什么都懂一样,你才多大年纪?”
“哼,我懂的可多了……你觉得爹的医术是谁教给他的?”
张延龄拍着胸脯,一副骄傲自满的模样。
张玗颔首道:“这倒是,爹以前根本就不通医术,也不知怎的就学了那么多……小弟,你到底从哪儿学来的东西?有一次我听娘跟爹说,你好像有什么邪物上身了,行为举止跟以前大为不同。”
“那爹咋说的?”
张延龄好奇地问道。
“爹说,就算是邪物上身,那也是祖宗显灵,谁让你一心帮助咱们家呢?”
张玗说到这里,抿嘴一笑,“所以你是什么妖孽?”
“行了姐,我不知怎么的突然开天眼了,有了宿慧,这下总该行了吗?你还拿我取笑起来了,哼……”
张延龄一副蒙受冤枉的模样,随即有意引导,改换话题,“姐,你现在对未来姐夫,没什么意见了吧?”
“切,说得好像我有意见,有何效用一般。现在不是我选择是否做太子妃,是人家非让我做太子妃。
“小弟,说起来我应该在娘家不会停留太久了,等以后进了宫……那宫门深似海,你有机会可要去看我。”
张玗说到这里,眼眶都红了,一时竟有些伤感。
她很清楚宫禁森严,基本上入了宫就再也出不来,想省个亲什么的那是千难万难。
张延龄点头道:“那是自然……我可是家里最方便去见你的人……”
“为何?”
张玗一脸不解。
“因为我年岁小啊……到时爹和大哥都不方便去,娘可能偶尔会去,到时你有什么事就告诉我,我帮你参谋。姐,你可一定要记着咱俩的约定。”
“啥约定?”
“就是让太子只娶你一个啊……从此以后大明王宫里只有你一个太子妃,未来姐夫的后宫中也只有你一个皇后,你要跟未来的姐夫恩恩爱爱,相敬如宾,白头偕老。”
张玗白了弟弟一眼,却有些伤感:“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张延龄道:“连爹娘不都说我是邪物上身吗?那我这个妖孽就说了,只要你愿意,咱这个目标一定能达成,但前提是姐在这件事上一定要听我的。”
张玗道:“你要是个丫头还行,有些事情实在不方便跟你讲。”
“姐,我要是个丫头,随随便便出入宫廷,回头要是被姐夫看上了,那我还怎么帮你?不会重演赵飞燕姐妹的往事吧?
“正因为我是你弟弟,有些事才方便相助于你。要不然……你指望小妹帮你啊?”张延龄笑着问道。
“也是,妹妹年岁小,根本就做不了什么。说来说去,还得是你……小弟,以后这个家可就要靠你撑着了,大弟他……唉!”
显然在张玗眼中,张鹤龄的操行让人一言难尽,根本就不值得托付重任,只有张延龄才值得信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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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69.第169章 小诸葛(求票)
第169章 小诸葛(求票)
张峦此时已在李府,坐在了上宾位置。
临近中午时分,才见到李孜省回府。
李孜省一回来,便冲过来紧紧地握住张峦的手,一脸激动之色:“来瞻,幸好有你啊。”
庞顷笑道:“道爷这两日在宫里辛苦了……这边我等可不敢怠慢张先生,一切都按最高的规格接待,你尽管放心便可。您看是否先沐浴更衣再用饭?府上全都准备好了。”
“顾不得那么多了。”
李孜省强打精神道,“稍后我还要去一趟吏部衙门。来瞻,那个徐学士你还记得吧?调他为吏部右侍郎的任命,已经正式下达,不日他就将赴京。估计你嫁女之前,应该就能见到他了。
“另外,你府上的婚庆大事,这两天应该就会重新操办起来,预计上元节之前,朝廷就会派人上门纳采问名。”
张峦惊讶地问道:“如今已无须给那位贵妃娘娘冲喜……婚事还会这么快推进吗?”
李孜省脸上一副深沉之色:“来瞻,你有所不知,经历此桩事后,朝廷上下或再不会逆天意而为……储君之位安矣。”
以他的意思,其实是皇帝胆怯了。毕竟眼睁睁看着万贵妃去世,其间没有任何办法,那种绝望和无助给人的印象极为强烈,就算朱见深坐拥天下,自认有神灵庇护,也不敢再忤逆天意行事。
只是他不能随便非议皇帝而已。
沈禄赶紧给张峦打了个眼色,笑道:“早些成婚是好事啊……前一次都已经准备好纳采问名,此番想来也无须多做准备了。”
李孜省道:“只是行事还是不能太过招摇……陛下对万妃娘娘之死,悲恸万分,我也不知该如何劝慰。估计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陛下都将无心朝事。”
“这……呵呵……”
张峦只能摇头苦笑。
意思是,这事儿也由不得我啊,又不是我把他的贵妃给弄死的。
安慰他的事更是轮不到我去做。
“我还听说,太子对令嫒牵肠挂肚,已写了信要让钦天监的人送出宫来,还是我让人给压了下去。”
李孜省道,“不过这两天的事已过去,也就不必再遮掩什么了,回头就让人把信带出来,送到你府上。”
张峦谨慎地问道:“会不会……不太好?”
李孜省笑道:“年轻人嘛,完全可以理解……未来的小夫妻,写写信,琴瑟和鸣,有何不妥?只是先前万妃娘娘病重,不适宜通信而已。对了,来瞻,有件事……我都不会好意思提。”
旁边沈禄和庞顷目瞪口呆。
你李孜省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李侍郎请讲。”张峦赶忙道。
“就是……让咱小侄女,在信上……多帮我美言几句……哪怕是捎带提我两句也行……惭愧,惭愧了。”
“此乃分内之事!”
张峦哪里敢拿乔?毕恭毕敬道:“承蒙李侍郎照顾,才有我张某人今日,自当涌泉相报。回去我就让闺女在信上多说你的好,想来太子也会铭记于心!”
“如此甚好!”
……
……
时间飞逝,转眼到了正月十五。
万贵妃马上就要过头七了,宫里上下仍旧弥漫在一种诡异的静谧中。
明面上,所有人都对万贵妃的死抱有深切地哀伤之意,实则很多人却暗自窃喜,主要是因为万贵妃近年来随着年事渐高,更年期来临,脾气变得越发火爆易怒,动辄便对宫人行打骂之事。
恣意惯了,禁宫中没人能治得了她,久而久之心态就变了,行事飞扬跋扈,无法无天,自然引发了众怒。
万贵妃的死,对许多宫人来说,就跟过年一样开心,只是不敢表现出来罢了。
这天下午,朱祐樘刚结束课业回到端敬殿,覃吉便给他拿来一封信。
“回信了?”
朱祐樘眼前一亮。“嗯。”
覃吉脸上带着内敛的微笑,轻声道,“谁都没拆,完好无损送来的。不过殿下切不可露出喜悦之色,免得被人察觉,毕竟宫里现在还在丧期。”
“嗯。”
朱祐樘赶紧拿起张玗写来的信,走入内殿,坐在那儿好像个认真读书的学生一样,仔细研读信纸上面的每一句话。
覃吉站在殿门口给他“把风”。
朱祐樘看完信细细品味,脸上展露会心的笑容,游目四顾才发现覃吉的异常,连忙招手道:“老伴,你过来,相信我,没人会在意这信上写的是什么……我给未来的太子妃写信,有什么不可吗?”
覃吉谨慎地道:“总归还是需要避讳的。”
说着,覃吉还下意识地看了看殿门左右,发现没人才放心地走到朱祐樘身边,笑着问道,“信上说什么了?”
朱祐樘道:“她说正在准备嫁到宫里的事……礼部的人上门传话,说纳采和问名是在正月十七,也就是后天进行,现在家里边已开始布置了。这次她没写诗词。”
覃吉道:“那倒挺遗憾的。”
“没什么啊,灵感又不是随时都有的……再说了,马上就可以看到她了,等见面后坐下来慢慢探讨不好吗?”
朱祐樘似乎很想得开,眼里满是憧憬,“她给我介绍了她家里边的情况,父母都在,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她说自己的二弟非常有才华,在家里乃公认的小诸葛。”
覃吉好奇地问道:“几岁?”
“十一岁,过了年十二了。”
朱祐樘笑眯眯地道,“她说,让她来京应选太子妃之事,就是二弟在家里提出来的,本来包括她自己在内都认为没啥希望呢,谁知糊里糊涂就选上了……看来还真是个小诸葛。”
覃吉摇头苦笑。
这叫什么小诸葛?
分明小小年纪就已经是个投机分子了!
覃吉问道:“那……这位未来的小贵主,有提过最初是为什么写信到宫里吗?她是通过谁的关系?”
朱祐樘好奇地反问:“老伴,你先前不是说过了,乃通过李孜省的关系吗?”
“那……那只是猜测啊。”
覃吉摇头道,“这背后的情由太过复杂,如今敌我不明,不把情况弄清楚,总有些放心不下。”
“那就等她来到东宫后,当面问她不好吗?”
朱祐樘笑着道,“不管是通过谁的关系,能让我与她往来书信,是我觉得前半生最有意义的事情。老伴,你还记得那天吗?连皇祖母都说她有胆识、有见地,且她才貌双全,真像是画里边走出来的仙子……”
覃吉苦笑。
心说咱这位小太子是真的中爱情的毒了,怎么感觉提到那位未来的太子妃,就双眼放光,说话滔滔不绝,跟以前迟钝木讷的你完全不同了呢?
“我要再写信给她,告诉她宫里边的情况……老伴你放宽心,我心里有数,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我会把握好分寸。”
朱祐樘说着,便兴奋地去拿笔写信。
覃吉赶忙劝解:“不用急于一时,明日再写时间也完全来得及。都快成一家人,何必这么心急要频频往来书信呢?”
“那感觉可不一样。”
朱祐樘面带喜色,“与她通信,心中情不自禁便多了几分希望,有许多期许,会心心念念在想她如今在做什么。那种心动的感觉,老伴你不懂。”
覃吉苦笑。
太子你还真是口无遮拦。
我是太监,我当然不懂,不过……
你高兴就好。
(本章完)
170.第170章 铨选风波(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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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
李孜省当天出席朝议,回来后闷闷不乐,坐下来更是大发脾气,把桌上能触碰到的东西全都推到了地上。
庞顷闻讯而来,小心翼翼地问道:“道爷,您这是……?”
李孜省骂道:“那群白眼狼,当初铨选和升迁的时候,都是李师长、李师短的,现在竟联合起来参劾我?说什么我妄谈天机……甚至把万妃的死,都归到我身上来了,简直岂有此理!”
“那……”
庞顷不知该如何安慰,想了想道,“或许都是妒忌您的吧……不必放在心上,只要有陛下的信任就行了,不遭人嫉是庸才嘛!”
“不是妒忌那么简单,他们是怕我!知道我现在圣宠在身,也知道这次对天下官吏的考核,关乎到他们的前途命运,很清楚眼下再想巴结我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干脆就反其道而行之……
“他们以为我要动他们的话会顾忌被世人诟病说我打击报复……哼,我就报复他们了,怎么着?”
庞顷有些犯嘀咕,略微思忖后帮忙分析:“若真如此的话,那他们分明是居心叵测……先参劾您,光明正大地开罪,让您顾念名声,不敢轻举妄动,进而在天下官吏的考核中放他们一马?”
李孜省道:“姓邓的肯定在背后推波助澜,我算是看透他了!”
庞顷问道:“不知陛下态度如何?”
“陛下?”
李孜省想了想,摇头道,“自打万妃薨逝后,陛下那边再没在朝臣前露过面,估计陛下正在神伤中,这会儿怎还有心思搭理旁的事?
“你知陛下是怎么说的吗?万侍离开,他也命不久矣……这话可是当着我的面说的,好生瘆人!”
“这……不知从何说起?”
庞顷瞪大眼。
李孜省小声解释:“别对外瞎传……其实陛下的肝脾一直都不太好,最近都不敢随便用药调理了,就怕步万妃后尘。”
“为何?有病不是该治吗?”
庞顷越发迷惑了,情不自禁问道。
“据说是,万妃娘娘的病情恶化,跟用药调理不善有关,当然这只是猜测。这件事,还得去问问来瞻,他懂行,我又没修习过医术,怎会知晓那么多?可是……这两天我不方便与他接触,你替我去问吧。”
“是,是。”
庞顷嘴上应着,心里却有些不爽。
咋啥事都让我去跑腿?
随便找个人去不行吗?
就把我当牛使唤呗,恼火!
……
……
今天正好是上元节。
张家府宅热闹非凡,当天家中还来了一位极为特殊的客人,正是得知自己侄女选上太子妃,大老远从兴济赶赴京师,登门造访的现任张家家主张殷。
“来瞻,让小辈先出去罢,我与你有事商谈。”
堂屋里,张殷看到张延龄在旁晃荡,心有不喜。
张峦却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无妨,延龄他鬼主意多……当初他姐姐应选太子妃之事,就是他帮忙参详并顺利入选的。你有事当着他的面说,相当于先替我在脑子里过一遍,说不有一定就有对策了。”
张殷一听,觉得从弟是在羞辱自己。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从弟身份已是今非昔比,仅仅只是那正四品官身就让他惹不起,当下只能耐着性子,黑着脸道:“我来不是问你家丫头入东宫之事,我承认在此事上是我鼠目寸光了,未有你这般深谋远虑,结果证明你是对的。”
“哪里哪里。”
张峦一听,你这是来跟我道歉的啊。
我张来瞻向来都是以德服人,正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能跟你一介白丁计较吗?“先前咱两家的债,也一笔勾销。”张殷补充道。
“啊!?”
张峦显然没料到还有这一出,心说我咋就没想到你可能是来讨债的?
唉,光想着在你面前显摆了,却没想过以前那些烂账真要理起来的话,不知道要付出多少,当即面色有些不善。
张延龄恭敬地向张殷弯腰致礼:“多谢二伯体谅我家当下的境况……这里我先替家父谢谢您的慷慨了。”
张殷一听,心里越发来气。
果然是让你儿子在旁羞辱我啊,我说要免除债务,你看看他都得瑟成啥样了?就这……你不教训他一顿?
张峦板着脸道:“延龄,你这话就不对了,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以前……为父是没那能力,现在有了银子,岂能再做那赖账之人?他二伯……你且先回去,等我把债务什么的核算一下,点了银钱就给你送过去。”
张殷怒火中烧,霍然站起喝问:“张来瞻,你的意思是要跟我丁是丁卯是卯,以后老死不相往来吗?”
“啊?他二伯,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我并无此意啊。”
张峦显得很委屈。
我坚持要还你银子,不过是为了体现我是个刚正不阿之人,其实你多推辞一下,我也就顺从你的意思,你咋还动起肝火来了?
张殷面色稍缓,道:“我现在是有事求着你!银子之事,先且放到一边吧。”
“这……”
张峦为难道,“银子这事还好办一些,说起来最近宫里边给了一些赏赐,顺带还有旁人馈赠送礼什么的,尤其是徽商,出手那叫一个大方,另外还有……嗯嗯,家里银子暂时还够用。
“至于旁的……我如今虽贵为鸿胪寺卿,朝中正四品大员,可惜只是个寄禄官,手上一点实权都没有,朝中更是不认识什么人……你来找我帮忙,只怕是徒劳无益。”
说这话的张峦,还有意往张延龄身上瞅。
这是表示时刻铭记儿子的提醒。
在他收到拜帖会见张殷前,儿子就已经对他进行过一番耳提面命,并且已猜到张殷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张殷黑着脸道:“你不试试,怎知帮不上忙?此事缘起于头年年底,各地官员赴京朝见,听说吏部起了一份名单,要裁撤老弱和无能力者,其中有不少……乃我河间府官员。他们与咱们张家,从来都是休戚相关,共同进退的。”
“呃……我并不知道有此事。”张峦装无辜道。
张殷一脸恳切地道:“我跟你讲这些,就是为了让你知晓当下的境况,你若方便的话,可在京中走动一下关系,听说在嫁女这件事上,通政使司那位沈经历出力不少,要不你找他问问?”
“我……这……”
张峦面色为难。
儿子的话他清楚地记得,不要随便在人前彰显他跟李孜省的关系。
因为现在跟李孜省关系好,并不是什么值得宣扬之事。
张延龄笑着说道:“爹,我觉得二伯说得没错,河间府官员与我张家同气连枝,休戚与共,将来您在朝中,不也指望着他们为我张家发扬光大出谋献策,乃至于冲锋陷阵?能帮咱就帮一把。”
张峦用费解的目光,瞅了儿子一眼。
你小子,之前说让我防着你二伯,在他面前坚决不要就范的人明明就是你。
现在让我帮他忙的还是你?
张殷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道:“来瞻,你看看,连小辈都明白的道理,你不会参不透吧?”
“没有没有。”
张峦连忙道,“那我回头帮你问问,也不知事成与不成。再说这官员汰黜究竟是如何一回事,我也不太清楚。这样,你留在府上用饭,我们再细说?”
“不用,我还得去联络河间府的官员,就不多奉陪了,告辞!”张殷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起身便径直离开。
(本章完)
171.第171章 融资(求月票)
第171章 融资(求月票)
张峦为表示对张殷这个主家家主的尊重,亲自把人送到了家门口。
送完人急忙慌地回来,将儿子叫到正堂,待房门一关,立即抱起屈来。
“你二伯也是,偏偏挑在这节骨眼儿上入京,是希望你姐姐出嫁的时候,给他列个好席位,让他也好好风光一把吧?”
张峦有些不爽。
以前张家的当家人是张殷,他遇到事情总是要求着对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能认了。
可现在他身份地位已有质的飞跃,不想再屈居于张殷之下。
张延龄笑着道:“爹,你没听他说吗?他是为了官员考核和裁撤之事而来,听说这件事闹得很大,可能会有几千人因此而被罢官。”
“有几千人那么多?这怎么可能!儿啊,为父承认你在某些方面确实有天分,但当官这件事,你从未接触过,切不可信口开河!你想想啊,全天下一共才有多少当官的?一下子动几千人,朝中还有人吗?”
张延龄心想,你不就是个寄禄的鸿胪寺卿?
装什么大头蒜!
张延龄一本正经地道:“这次来京朝见的大多是地方上的中下层官员,以吏部考核为准,将他们中多数庸碌之辈给裁撤掉,此乃陛下的意思。我可不是随便胡诌的……”
这点张延龄还真没开玩笑。
外间对于这次官员裁撤的规模已有不详的预感,但现实比他们估量的还要来得更加残酷。
“(成化二十三年正月)甲寅,吏部奏黜浙江等十三布政司按察司南北直隶府州县来朝并在任官三千九百四十七员,老疾左右布政使端宏、戴珙、阎铎、左赞、按察使李芳、董俊等二千四百一十四员。
“罢软无为左参政金酝等九百四十四员;素行不谨按察使石渠、右参议李谦等五百二十二员;贪酷殃民推官钮鉴、知县苏震等四十六员……”
以张延龄所知,这次朱见深是铁了心要整顿吏治,挥起的大刀都不单纯是砍在腿上,简直是直接朝大动脉动手,大概借助了万贵妃之死带给皇帝的极大冲击和失落,让皇帝通过罢黜官员发泄心中的郁闷,再加上李孜省等人在旁推波助澜,这次可以说是地方官员的一次大换血。
普通老百姓自然是拍手叫好,但对于当官的来说可就惨了。
好端端来京师朝见一次,有机会面见圣颜,跟朝中大佬走动一下,结果礼刚刚才送上去,自己的官却没了……这上哪儿说理去?
张延龄道:“我听说,陈钺陈尚书的胞弟陈厉,刚以举人之身补了京郊通州下三河县的县令,很可能也会列入这次裁撤名单中。河间府很多官员也在其列……毕竟都跟陈尚书的陈年旧案有关,他们才会如此紧张。”
张峦仔细想了想,摇头叹息:“关键是你大伯当年……还有陈公他……唉,在士子中的名声不太好,但凡是跟他们沾染上关系的,朝中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那叫一个人人自危,惨不忍睹啊!”
说到这里,张峦皱眉望向次子,“延龄,这些事连为父都懵然不知,你从哪儿知晓的?”
张延龄咧嘴笑道:“我跟守咱大门口的覃百户经常坐下来闲聊,他乃锦衣卫百户,又有宫中的背景和关系,消息比较灵通……我都是从他那儿打听来的。”
“嘿,你小子可以啊。”
张峦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为父都还没出去探明情况呢,你都已经把确凿的情报搞回来了?
“可以啊,等为父当了官,就请你做军师幕僚……看样子你根本就不用读书就可以混得风生水起,但为父就怕伤仲永啊!”
张延龄笑着宽慰:“没事的,爹,就算我再无能,上面不还有姐姐帮忙撑着?以后我可是国舅爷,又不走科举,学那些没用的经学干嘛?哦对了,回头我自己去把先生请回来,你可别有意见。”
张峦眉毛一挑,道:“随便你请……你要请那个姓柴的秀才做西席,是吧?束脩什么的可说好了,一个月一两银子,不能再多了。”
“用不了那么多。”
张延龄道,“我请人,讲究个物美价廉,你瞧好吧。”
“哎哟,物美价廉……瞧这话说的,没想到你连俏皮话都说得这么溜,不愧是我儿子……”
……
……
张延龄准备亲自去拜会一下柴蒙。
以覃云所说,最近柴蒙没来家中拜会,可能是觉得张府的门槛不低,被连续回绝两次后就不好意思再来了。
恰好这个时候张鹤龄带着他的跟班回到家门,在台阶前有模有样地训斥。
张延龄本在跟覃云闲聊,看到这副模样,不由好奇地走了过去,问道:“大哥,几天不见,你的七匹狼就剩下一头了?”
张鹤龄一副悔不当初的神色,叹息道:“唉,早该听你的……这群人真不是什么好材料,跟我出去打架,还没等动手呢都跑得干干净净了,害得我差点儿折在那儿。”
“哥,你跑去打架?”
张延龄很惊讶。
果然还得是你啊。
人到京师没几天,街路你还没摸熟呢,就开始搞街头斗殴那一套?
“为什么呀?是谁跟你有怨仇?还是谁没事瞪了你,让你看着不爽?或者谁抢了爹给你刚买的靴子,你奋起反击?”
张鹤龄摇头道:“什么为什么?想打就打喽……这不打架,谁认可你?你以为我不出手,京师那些混账王八羔子就会给咱好脸色瞧?
“就说这城北,出门吆五喝六的家伙就有不少,个顶个都是什么官家大少,我就是看他们不顺眼,非要跟他们过过招不可。”
张延龄给张鹤龄翘了个大拇指。
还是你牛逼。
咱们家还没正式起飞呢,你就敢跑出去四处树敌,也不知是你心大,还是脑子少一根筋,简直是哪哪儿都不对!
张延龄摇了摇头,又看看硕果仅存的那小子,问道:“这位是……?”
没等张鹤龄回答,那人满脸堆笑,谄媚地道:“小的常顺,一路走一路顺,两位小爷都是未来的皇亲国戚,京师天子脚下那也一定是路路顺。”“我擦。”
张延龄有些惊讶,“小伙子挺会说话啊……家里干啥的?”
常顺恭敬地回道:“小的父亲和母亲都是牙子,小的兄长也是牙子,小的有个姐姐乃京师有名的冰人。”
张延龄点点头:“可以啊,一家二道贩子?”
张鹤龄好奇地问道:“啥叫二道贩子?”
张延龄无奈道:“中间商,赚差价,就是他们家干的这一行,俗称牙子。这位常兄弟,看样子你们家在京师挺有势力的啊,是不是人口、房屋、田宅、铺子这类生意都有所涉猎?”
“是啊。”
常顺笑着道,“能认识两位张家小爷,乃小的无上荣幸,您看二位以后需要招募个看家护院什么的,再或是买些丫鬟,置栋宅子,甚至是买几亩闲田,直接找我就行了。您二位是京中的显贵,小的绝对不敢收您二位的银子,只求能赏口饭吃。”
张鹤龄笑道:“老二,你看我收这人,会说话吧?”
张延龄点头嘉许:“行,大哥,我看这小子有前途,以后可以好好栽培栽培。”
覃云在旁听了也直乐,笑呵呵问道:“这就是二少爷您所说的以人生财吧?”
“啥叫以人生财?”
张鹤龄又是一脸迷糊。
张延龄笑着没作解释,反而对常顺非常感兴趣,接连问出几个问题。
都是有关京师内找匠人和场地的内容。
常顺好奇地问道:“听大爷说,您家里不但在城北这儿有大宅一所,城外还有别院,难道您家的地方不够住,需要扩建?还是说要添置个外宅什么的?以您二位的年岁……”
意思是,就算是要添外宅,你们两位的年纪是不是稍微小了那么一点?
等你们成年后,身边女人多了,大概就真正需要添置外宅了。
张延龄道:“我就是有点东西,想找个地方放置一下。最好是地方宽敞些,四下无人,否则我怕……惊扰到别人就不好了。”
“呵呵。”
常顺听了一阵稀奇。
心里还在琢磨,这就是未来的国舅?听着怎那么不靠谱呢?倒像是山贼要绑票,故意找个人迹罕至之所?
覃云在旁道:“二少爷,我与母亲住进城里后,城外的屋宅就闲下来了,您要是不嫌弃的话,就把东西放到那边,四邻什么的也都和善,绝对不会让东西给弄丢了。”
常顺好奇打量眼前穿着锦衣卫官服的人。
这位爷怎么还跟我抢起生意来了?
张延龄笑道:“那怎么好意思?覃百户,这租金该付还是要付的。”
“不用,不用,闲着也是闲着。”
覃云直接拒绝。
张鹤龄拉了弟弟一把,问道:“老二,你要干嘛?爹给你银子租场地吗?你哪儿来的银子?”
张延龄道:“找人融资啊。”
“啊?”
张鹤龄瞪大眼睛,一副打量怪物的神色。
张延龄笑道:“大哥,咱兄弟俩现在也算是有那么点小背景了,是吧?”
常顺插嘴:“您二位这不是小背景,那是大背景,以后说不定能封个爵什么的,世代显贵。再差,也能在五军都督府或是锦衣卫中混个一官半职。”
张鹤龄问道:“老二,你究竟要作何?”
张延龄回道:“我是这么认为的……你说晋商和徽商那么会做生意,一下就能把生意做得全天下到处都是,咱为啥就不行呢?”
“你有那本钱吗?”
张鹤龄皱眉。
张延龄笑了:“哥,你还不太笨嘛。”
“呸,老子想赚钱都快想疯了,远比你想的多得多,还用得着你来提点我?你想做生意,就凭咱家那点单薄的家底,远远不够,除非你能凭空把银子给变出来。”张鹤龄道。
张延龄不以为意地道:“谁说不行?单就咱们家有背景这一条就足够了……那些晋商和徽商什么的,谁不想跟咱们家扯上关系?
“咱们就去找他们融资,合伙做生意,既不用出钱也不用出力,就出个……专利权,我负责研发,也负责销售,而他们负责提供银钱就行了。”
“听着挺好,那我干嘛?”张鹤龄道。
“你嘛……就负责带人看家护院吧,谁来捣乱你怼谁。”张延龄笑道。
“这个好,这差事我喜欢。”
张鹤龄听完立即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睛,里边全都是明晃晃的金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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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72.第172章 纳采问名
第172章 纳采问名
正月十七。
今天是成婚六礼中的纳采和问名日,一大早,张府门前就十分热闹。
“……壬戌,行皇太子纳采问名礼,遣太傅兼太子太师保国公朱永为正使,少保兼太子太傅户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刘吉为副使持节,行礼如仪。
“制曰:皇帝制谕,鸿胪寺卿张峦,朕惟经国之道必本于正家,婚姻之礼必慎于择德。兹皇太子年及婚期,须得贤淑以为之配,今特遣使持节,以礼采择问名……”
张峦负责代表张家出来迎接,而张殷并未列席。
以张延龄估计,这个二伯大概是没脸来。
因为涉及到朝廷正式礼数,张延龄这样的稚子最多只能站在远处观礼,一切迎接事务全都要张峦亲自完成,好在旁边有沈禄不时加以指点一番,倒也没出差错……本身张峦就有监生的名头,再加上张峦乃是有功名的读书人,规矩什么的倒也学得飞快。
等第一轮宣读圣旨结束,随后张峦就被请到提前准备好的幕次中。
虽然使节名义上是以朱永为正,但从朝廷地位上来说,朱永给刘吉提鞋都不配,迎接张峦的人乃刘吉。
“这不是张鸿胪吗?久仰了!请,咱们坐下来聊吧。”
刘吉作为内阁次辅,在文臣中地位非凡,以至于张峦见到他时,手都不由自主地颤抖个不停。
张峦拱手道:“学生愧不敢当。”
刘吉笑着道:“你我同殿为臣,张鸿胪怎能自降身份?在下今日乃奉皇命行纳采和问名之事……呶,这里有一份奏疏,涉及到你奏请陛下之事。我不过是例行问询,还望张鸿胪能如实作答。”
“遵命。”
张峦显得手足无措。
刘吉对张峦的反应感到很满意,似乎只要这个太子妃的父亲没什么城府和水平,对他而言就是好事一桩。
“需如实上奏……即不能有丝毫遮掩地说明你的家世及真实境况……先前考选皇太子妃时,所列内容乃朝廷调查所得,并未由个人进行申报……你今日得如实上奏,不得隐瞒君上,否则严惩不贷!”
刘吉一句一顿,极其严肃地说道。
张峦俯身:“诚该如此。”
刘吉拿起毛笔,先瞥了一眼张峦,然后才道:“那我……从此刻起,等于是替圣上提问。你如实作答吧。”
张峦恭谨地道:“小女,臣夫妇所生,先臣四川夔州府知事迪之曾孙,先臣绶之孙,今年十八。刘阁老,还有什么要提供的吗?”
“很好。”
刘吉一边说一边将张峦所述内容,记录在一份看似提前草拟好的奏疏上,“不过还要加上一句,谨具奏闻,以后你要上奏谢恩等事,也要根据规范和格式来拟定。”
“是,是。”
张峦恭敬地回道。
刘吉放下毛笔,然后不顾仪态地直接用嘴吹奏疏上的墨迹。
这一幕,把张峦看呆了。
这就是当朝阁老吗?
传说中,那可是天上有地上无的角色,怎么看上去这般朴实无华,甚至可以说是如此平易近人呢?
“坐,坐。”
刘吉吹干墨迹,发现张峦还立在那儿打量自己,赶紧招呼道。
张峦这才收摄心神,小心翼翼地坐到了刘吉旁边。
“听说张鸿胪乃河间府人氏?”
刘吉笑着问道。
张峦一怔,心想,你这不是废话吗?
我是哪里人,你作为前来行纳采问名礼的负责人竟不知?
“是。”
张峦依然毕恭毕敬回道。
“还真是凑巧啊,我乃保定府博野县人,与你们河间府相距不远……你我也算是同乡了,哈哈。”
刘吉主动套起了近乎。
这下可把张峦激动坏了。在这种官方性质的接洽中,对方主动表示是同乡,且人家还身居高位,那就说明人家有意要拉拢和提拔自己。
而自己虽贵为东宫太子妃之父,但刚入朝,势力名望什么的可说全都空空如也。
这足以让他受宠若惊。
“学生三生有幸,能与刘阁老为同乡。”
张峦俯首作感激涕零状。
刘吉赶忙搀扶起张峦,然后拍了拍张峦的肩膀,笑容可掬道:“说起来,北直隶在朝同僚可有不少,有的如今甚至已在朝中居高位,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我面前递上话……我且称呼你来瞻如何?”
“刘阁老随意便可。”
张峦如同学生聆听师长教诲一般,脸上全都是恭顺的表情。
“来瞻,我说句实在话……别看你如今刚入朝,资历尚浅,但你跟东宫乃姻亲,东宫何等地位,对朝廷而言又有多重要,咱都知悉,以后你前途不可限量哪!从今日起,朝中大事小情,但凡是我能帮上忙的,你只管来寻……咱们之间不要见外才好!”
刘吉显得很主动。
不用你张峦到处寻门路攀关系套近乎,我现在主动告诉你,我刘某人很看得起你,同时以后还得仰仗你的权势。
别看东宫太子现在郁郁不得志,但谁让他是大明的储君,未来十有八九也将会是大明的皇帝呢?
我还想再混一朝呢。
张峦频频点头:“是,是。”
嘴上虽如此应承,心里却在琢磨,我要是跟刘阁老走得太近,不知道李侍郎那边会怎么想?
咋现在谁都想巴结我呢?
连堂堂阁老都不例外?
什么时候我竟成了人见人爱见开的香饽饽?
“我这里有个小把件,送给你当作见面礼吧。”
刘吉说着,袖子一滑,从里边顺出来个带着红线的玉佩,递给张峦道,“小小心意,可别嫌弃啊。”
张峦欣喜中带着几分惶恐,连忙谦让:“在下怎敢收此厚礼?”
刘吉笑道:“欸,这么说不就见外了吗?君子佩玉熠熠其德,美玉自然是要送给君子的……谁让你我一见如故呢?”
就算理智告诉自己一定要推辞,但看到眼前这块玉,张峦依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一把就接了过去,心里犹自在怀疑他是否失去了对手的掌控权?
“最近我府上将会办一些宴会……年初嘛,朝中官员相互走动是正常的事情,你有闲暇可以出席,回头我让人给你送请柬来。”
刘吉继续笑着说着。
“是,好。”
面对刘吉抛来的橄榄枝,张峦觉得拒绝不是,答应也不是。
人家已经送过礼,且自己也欣然接受了,顺带邀请自己过府吃个饭,问题应该不大吧?
这边正愁新入官场没结交几个当官的呢,要是有刘吉给自己牵头搭桥,或许比李孜省更靠谱些。
就算李孜省权力再大,始终外人都当他是个方士,传统儒臣不屑于与之为伍,可刘吉不一样……人家好歹也是内阁次辅!
就算明知史官大概率会把此人钉到历史的耻辱柱上,遗臭万年,至少在当下,人家那是文人楷模。
这年头人云亦云,刘吉当朝时,真有人敢随便非议他的不是?
活腻了吧?
“那就好,咱继续太子大婚的礼数。”
刘吉笑得很开心,道,“再过几日,就是纳征告期和册封礼,你府上也好好准备一下。这与民间的六礼始终有所不同,估摸着下月月初,就要亲迎了,到时少不得在朝中一番交际……有什么人需要引荐的,你只管跟我提,能帮的我一定帮!”
“呃……是……”
张峦想了想,要不要跟这位刘阁老提一句有关官员考核之事?
以他投机主义的心态,自然想说来。
但随即便想到,自己才跟刘吉第一次见面,人家只是表现出对他的礼重,暂时他哪里有资格与人家商议朝中大事?
这事还不如去找李孜省说呢。
同时他心里又琢磨开了,河间府的官员又没给我什么实际的好处,只为了我以后在朝中能有些帮手,现在就出手帮他们?
凭什么啊!
哼,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咱最好还是先别做,等以后看清楚情况再决定是否出手吧!
(本章完)
173.第173章 尤侃侃(求票)
第173章 尤侃侃(求票)
张府门前鼓乐喧天,鞭炮齐鸣。
毕竟还没到亲迎的时候,就算热闹非凡,府上也不会设宴款待八方宾朋。
尤其是府门内一片安静,跟门口的喧嚣形成了鲜明对比。
内院厨房旁的饭厅内,张延龄一边吃着午饭,一边看着旁边惶惶不安的张玗,笑着出言宽慰:
“姐,今天就是走个过场而已,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婚事朝廷有专人操持,且有一定的章程,不用民间那么麻烦,只要父亲在外面撑着就行。”
张玗愁眉不展:“我看就爹一个人在外面支应,怕他做得不好……你怎么不去帮帮忙?”
张延龄耸耸肩,无奈道:“我倒是想去,可外面都是什么阁老、国公,我哪里有资格跟他们搭讪?”
张玗问道:“鹤龄呢?”
“他出门替我办事了……我让他去找个人,也不知道找到没有。”张延龄随口道。
“你小子还挺会安排人的……也不知鹤龄怎么了,现在居然会听从你的调遣?以前你总是像个跟屁虫一般跟在他身后,到处惹事,结果被揍得头破血流……”
张玗说着话,似回忆起当初两个弟弟调皮捣蛋的光景,不由掩嘴偷乐。
姐弟俩正在寒暄,汤氏进门来,对张玗道:“小姐,大门外边已在往外院抬东西了。礼物实在太多,若放不下的话不知该放在哪儿。”
张延龄笑道:“爹会让人收拾妥当的……咱府上的仆人还是太少了,等家境好转些,以后可用的人手会逐渐多起来。”
张玗担忧地问道:“小弟,我当上太子妃后,家里会凭空多出很多销吗?”
这问题问出来,连汤氏都不由多看张玗一眼。
毕竟这关乎到以后张家的生活条件是高是低的问题。
张延龄解释道:“姐姐当上太子妃……每个月应该都会有一笔俸禄,具体数目是多少我也不太清楚,但主要进项不是靠姐夫给你吗?嫁了人,只要把我未来姐夫哄得服服帖帖,不是跟他要多少有多少?”
张玗白了弟弟一眼,冷哼道:“也不知是谁说的,有人虽为长子,却郁郁不得志,家产还不一定由他来继承呢。”
张延龄咧嘴笑着:“我说的是以前的情况,现在不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么?嗯,我掐指一算,大概就在今年内吧,姐姐就要享福了。到那时,姐姐就是一家主母……整个大明天下都是姐姐的。”
“就你贫嘴。”
张玗听到这里,脸上有了笑容。
毕竟她也知道,当皇后可比当太子妃舒服多了,而且她也是有野心的,谁说当太子妃就是终极目标?
“等我吃完了午饭,再出门去给姐姐瞧瞧,那群达官显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再就是姐姐的嫁妆,也要拾掇拾掇。”
张延龄继续享用他的午餐。
旁边的汤氏问道:“那……二少爷,以后,咱在家里的境况有何改变?”
张延龄笑道:“我以后是国舅,至于姨娘你……至少也能拿个诰命,以女儿身写进家谱,光宗耀祖。”
汤氏抿嘴一笑,道:“虽然知道二少爷说得都是哄我开心的话,但不知怎的,听着就是让人心理舒坦。”
……
……
紫禁城。
文华殿。
大臣结束正旦节休沐开始上班,这也是朱祐樘年后第一天上课。他精神头很不错,追着问了讲官几个问题,让一众东宫讲官感觉到他性格似乎变得开朗了许多。
授课结束后,朱祐樘找到当天领班授课的右春坊右谕德谢迁,继续问询有关礼乐治国方面的内容。
“有了谢先生,我的学习总算是有了着落……本以为李先生离开后,少了名师指导,我的课业会一落千丈,遇到问题也不知该找谁询问。”
朱祐樘脸上神色带着几分遗憾。
东宫讲官,名义上是由内阁大学士领衔。
但在实际操作中,却主要是翰林院的人来授课,其中又分成两班,之前是詹事府少詹事刘健和翰林院侍讲学士李东阳各带一班,轮流给太子上课。而在头年腊月李东阳父亲过世后,李东阳开始回家守制,另外一班就由兼着翰林修撰的谢迁来主持。
年后第一堂课,朱祐樘找谢迁问问题,算是“拜码头”。
谢迁恭敬地道:“太子有何不解之处,尽管相问,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朱祐樘道:“都说礼乐才能治国,实际上真是这样吗?谢先生,你能告诉我,如今大明朝是靠礼乐来维持四海升平吗?”
这问题,直接把谢迁给难住了。
理论是一回事,现实则是另外一回事,历朝历代大体如此。
他总不能说,如今大明官场昏暗,连我这个在翰林院待了十几年的家伙,到现在都没机会升个侍读或是侍讲,朝廷给的俸禄都不够我养家糊口的……瞧这官当得,除了清贵,什么都没有。
再看看朝中那些掌握实权的家伙,一个个脑满肠肥,谁不是腰缠万贯,生活奢靡无度?
更就别说朝中从内阁到六部沆瀣一气了。
谢迁只得委婉地道:“太子如今为东宫,即便出来讲学,但尚未问事……待日后,自会明白。”
谢迁以“尤侃侃”著称,说白了就是能言善辩,说话喜欢绕圈子。
这要是换作刘健或是李东阳,面对太子如此问题,定然会以大义相告,而不会像谢迁这样婉转表达……
太子啊,你年纪还小,没掌权,什么事都改变不了,等以后你登基就好了。
朱祐樘疑惑地问道:“谢先生,我马上就要成婚,也算成家立业了吧?难道一些事还不能对我解释吗?”
谢迁感慨。
眼前的太子还是被关在笼子里太久了。
他哪里知道这大明朝的黑暗?
双眼所能看到的,仅仅只是东宫巴掌大一块地方,你知道官场黑暗?还是说能体察民间疾苦?
谢迁笑着拱手:“臣先恭贺太子即将大婚。可有些事,非要亲身经历才能明晰,是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唯有涉身期间,方能感悟其奥妙所在。
“这朝堂上的事,其实臣所知也不多,长久在翰林院中只是埋头苦学,官场学问,臣也在逐步了解并适应。”
朱祐樘问道:“那翰林院和詹事府平时都是做什么的?”
“这个……”
谢迁想了想,摇头道,“臣除了编修书籍外,再就是精心备课,传授您学问上的事,与太子互相促进并成长。”
朱祐樘道:“那就是说,礼乐之事,并不是学问?”
“不一样。”
谢迁摇头道,“学跟用,大相径庭,这一切,还是有待太子亲身体会。”
(本章完)
174.第174章 宫墙外的知心人(求票)
第174章 宫墙外的知心人(求票)
谢迁感觉面对太子这个好奇宝宝,他一时竟有点招架不住。
似乎一个封闭很久的孩子,突然对宫墙外的事感兴趣了,而皇帝却不允许他们这些讲官讲授朝堂事务,因为这涉及太子理政的问题。
都知道皇帝不待见太子,也都明白皇帝暂时不可能让太子过问朝事,那东宫讲官在这方面岂能不加以避讳?
“于乔,太子找你说什么了?”
谢迁出了文华殿后,发现与他同年为进士,如今同为东宫讲官的王鏊正在等他。
二人都是成化十一年进士,谢迁是状元,而王鏊则是探。
按照明制,殿试一甲三人中,状元授翰林院史官修撰,从六品,榜眼和探则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如此一来,二人境遇不同也就可以理解了。
至少从目前看来,谢迁的发展比王鏊好得多,眼看翰林院那边升不了官,上司就另辟蹊径在詹事府给他谋了个右春坊右谕德的职务,这可是从五品的官职,且王鏊却还是原地踏步做他的翰林编修,且如今谢迁在翰林院中的声望也比王鏊高出不少。
谢迁抬起手,意思是咱边走边说,待走出一段路程后,脸上才透露出些许无奈,道:“太子问询礼乐治国之事。”
王鏊满脸狐疑之色:“只是问礼乐治国?没谈其他的?”
谢迁道:“光是这一点,就已没法与他详细解释了。他问如今朝廷是否礼乐治国,你让我怎么回答?难道告诉他,这朝堂上上下下早已是礼崩乐坏?”
“你……”
王鏊苦笑道,“不必如此丧气,朝中情形还远没到那地步。”
谢迁气呼呼道:“你看内阁那两位,管事吗?自从商阁老致仕后,咱翰苑中已久无主持礼乐之人,个个都是夤缘攀附之徒……你我能守得清闲,又有几人如我们这般?”
王鏊道:“于乔,你便是如此跟太子说的?”
谢迁摇头:“我一句都没提,只是告诉太子,等他将来亲身体会过后,便知晓其中的道理。”
“嗯。”
王鏊对此观点似也表达认同,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好奇地问道,“太子到底还是长大了,以前断不会问出这种问题……他为何突然对涉及朝政之事感兴趣了?”
“可能是要成婚了吧。”谢迁回答。
“嗯。可于乔你不觉得,最近太子经常询问一些宫外的事情么?”王鏊问道。
谢迁停下脚步,好奇地打量过去,蹙眉道:“问过吗?”
王鏊点头:“年前也有,你未曾留意罢了……你可还记得先前太子问询诗词之事?那词,我后来查阅过,甚至还问询过不少人,都说之前从未曾见过。且词句异常工整,应该出自名家之手,不知太子从何处得来的词?”
“那词……”
谢迁到底是状元出身,学识不凡,他也见过那首词,当时不觉得怎样,只当是孩子贪玩,现在一回味,事情好像并不简单。
王鏊继续道:“从那之后,太子便经常发问,有时还问询关于天相之事,问星象变化是否会涉及到人事。”
谢迁问:“你如何回答?”
王鏊道:“问的不是我,我也只是知晓有这么回事而已。以我料想,或跟最近姓李的方士经常跟陛下谈及灾异变化有关,换作以前,也的确是让人难以置信,但经过这几次……且还涉及到东宫,不信也不行啊。”
“你是说……”
谢迁琢磨了一下,问道,“这是有人在暗中对太子行那指点之事?乃东宫中官?”
王鏊叹息道:“东宫的中官,论学问,最高莫过于覃吉,你觉得以覃吉的沉稳内敛,会随便跟太子谈这些?”
“那会是谁?”
谢迁一脸不解。
王鏊道:“此事,我都未跟希贤说,若他知晓,或更会担心……你我私下了解便可。”这意思是,还是别告诉刘健了。
谢迁点头道:“那回头是该留意一番,太子足不出宫禁,照理说无人能在我们外影响到他,或是我们思虑过甚……往后再瞧吧。”
……
……
朱祐樘是个执着的人。
他在某些事上得不到答案,心里就一直牵挂并为此纠结不已。
以前被人当傀儡,或者是当一只不问世事的金丝雀,他还没觉得怎样。
可一旦接触到了宫外的事情,他就会对宫外所有情况都感兴趣,尤其是与他休戚相关的朝廷事务,他也想探寻个究竟。
是何原因,让堂堂一位东宫讲官,在谈到礼乐治国的学问上,竟那般讳莫如深?
我身边没人可交流,难道我跟未来的妻子倾诉一下,让她理解一下我此时此刻的心境,难道也不可以?
然后这封信,就在第二天送到了张玗手上。
见张玗抓耳挠腮,张延龄走过去问询,张玗意兴阑珊地道:“我怎么都看不懂……二弟,你帮我解释一下吧。”
说完,就把信递给弟弟。
“姐,这是未来姐夫给你写的信,你看都是完好无损送出宫来的,说明送信的人都知道背后情由,不敢随便拆阅……你竟然让我看?”
张延龄并没有第一时间展开信阅览,反而笑着问道。
张玗白了他一眼,道:“是谁让我跟他写信的?最开始还说人家是什么大户公子,就是蒙我。”
说着,一把将信抢过去,又扫了几行,然后一脸委屈地望向弟弟,“我就说看不懂,要不我跟他说,下次写信好好写,别这样。也没说几句好听的话,就在那儿……不知道到底说了些啥。”
张延龄接过来仔细看,看完笑着道:“谁说没写的?”
“哪里呢?”
张玗瞬间提起了兴趣。
似乎她也很希望,自己未来的丈夫给自己写上几句情话,小姑娘家家的现在最喜欢看到的就是这个。
你跟我谈事?
不知道女人是不能说事的,而是要用来哄的?
跟我讲道理,还是讲治国的大道理?
疯了吧你?
张延龄笑道:“具体没写,但我从字里行间,能感受到未来姐夫对你的浓浓依恋之情。你看看这些内容,应该都是他心底的秘密,以前应该都不会与人倾诉,甚至有的内容都算得上犯禁了,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与你说了。”
张玗嘀咕道:“有你说得那么玄乎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张延龄指了指上面几句话道:“你看这里,他在讲,他遇到问题,去找了东宫讲官谢迁,试图探究如今大明礼乐治国的问题,未能得到有效回复。”
“哦,那又怎样呢?”
张玗问道。
“这说明,东宫讲官不会或者说不愿跟太子讲朝廷如今的昏暗。”张延龄道。
张玗诧异地问道:“朝廷很黑暗吗?”
“是的。”
张延龄点头道,“姐姐下个月就要嫁到宫里,跟太子私下说话时,可以把朝廷如今的弊端跟他好好说说,这样他就知道,原来姐姐才是他的知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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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75.第175章 招募
第175章 招募
东宫大婚的纳徵告期册封日定在了正月二十六。
毕竟是民间跟皇家联姻,没有什么请期一说,就是朝廷告诉你哪天大婚,只要等到正月二十六,张家也就知道哪天要送嫁了。
以沈禄给张峦的预估,大概就是二月中旬左右。
而现在张峦更相信儿子了,一直让张延龄帮他筹谋。
可眼下张延龄所在意的却是另外一件事,那关乎到他自己的“事业”。
提前派了张鹤龄和常顺去沟通后,正月二十这天,张延龄见到了先前来他府上拜会过两次,准备投效张家的山西秀才柴蒙。
茶楼内,不算是包场,但确实没其他客人,此时已摆上了两桌。
桌上放置的不是什么酒菜或者点心,只是几个茶碗,当柴蒙跟着前去传话并引路的锦衣卫上楼时,还以为会见到什么大阵仗,当看到只有几个半大小子立在那儿的时候,神色还是略微有些怪异。
显然在他看来,与自己对接的应该是张家如今的掌舵人张峦,而不是几个后辈。
“老二,人我给你叫来了。这一顿好找啊,你先前还说在什么晋商会馆,去了才知道他早就搬走了,还好有覃百户帮忙。”
张鹤龄说话间,望向一旁站着撑场面的覃云。
柴蒙走上前来,拱手行礼:“两位都是张家公子吧?幸会幸会……不知令尊何在?”
张延龄笑道:“家父不在此处,而且你找家父也没用,是我想聘你回来当西席,名义上你给我当先生,但实际上我不需要你来给我授课。”
“这……”
柴蒙一阵诧异,心说真是闻所未闻啊。
十岁的孩子给自己请先生,还表现得这般趾高气扬?
你小子上有尊堂,平辈还有兄长,张家几时轮得到你来做主?
张延龄道:“听说柴先生在京师需要找地方落脚,我府上可以提供两餐一宿,顺带还有五两银子的束脩。”
“月俸?”
柴蒙本来还瞧不上张延龄,之前登门拜访是想让有过一面之缘的张延龄帮忙引荐其父张峦,充作幕僚。
但听到银子……看在钱的份儿上,他还是选择先低头,问问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年俸。”
张延龄笑着道。
柴蒙不满地抗议:“五两银子?这么点钱在京师这地方过活怕是不易……哪怕在下回乡做个教书先生,也远不止这个数。”
张鹤龄一脸不爽道:“一年给你五两银子都不行?那……你会打架吗?要不我揍你试试?”
“啊?”
柴蒙满面疑惑。
这张家老大,看上去跟个市井泼皮一样,粗俗无礼不说,还动辄以拳脚相威胁,果然是竖子不足与谋。
张延龄抬手打断老兄粗鲁的发言,继续道:“五两银子听起来是不多,但你不用再为吃喝拉撒之事发愁,且年底还有节庆礼物奉上,不算少了。
“除此之外,我这边还会有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可能需要你帮忙照应,到时会再给你一部分提成。柴先生,你也只是生员出身,想在京师这文人汇聚之地找这么一份优渥的差事,不容易啊。”
张延龄很清楚,这时代的生员那可是通过童生试和院试一路考出来的,一向心高气傲惯了,觉得自己已经步入士族阶层。一年五两银子是无论如何也看不上眼的。
但问题就在于他准确地把准了柴蒙的命脉,知道这货想在京师谋求发展。
而京师的教育产业是什么样子,他张延龄岂会不知?
我请个先生,人家看到我是外地的,都欺生不来教,你一个同样外地来的穷秀才,凭啥觉得人家会待见你,让你有活路?
而且关于吃住……本身长滞京城就是很大一笔开销,京城居大不易嘛。
柴蒙认真想了想,大概也在低头掐算,最后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无奈道:“在下身边还带着亲妹妹,实在放心不下。”
“这个无妨。”
张延龄似乎早就有打算一般,笑着道:“这不,我在城外有个院子,目前作为仓房使用,到时让令妹先住在那边,平时不会有人过去打扰。”
柴蒙一听不由皱眉。
这小东家真是会安排,让我妹妹去给你看仓库?当即摇头苦笑:“一介女子,实在不方便在外抛头露面。”
张延龄指了指旁边站着的覃云道:“那院子,乃是这位锦衣卫覃百户的私宅,平常不会有人闯入,且周围都是踏实人家,街坊四邻的互帮互助惯了,平时也能多个照应……覃百户,你说是吧?”
覃云点头不迭:“小官人所言极是……我母子二人在那里生活了十几年,早就跟街坊熟得不能再熟,让他们帮忙照顾柴小姐,就是打个招呼的事。”
柴蒙一听,这工作简直是给我量身定制的啊。
我去给你当先生,吃住在你府上,随时还能出城去看望妹妹,而妹妹虽然是独居,但身边却有着锦衣卫百户的街坊四邻帮忙照看……
现在再看看,一年五两银子。
真大方!
“柴先生,你要是同意的话,咱们现在就把工作协议给签了……等于是立个契约,以后你想考学或是另谋出路,由着你去,但眼下你要先给我办事。给你安排的这些事项,怎么也要费些精力才能完成,半年之内……咱最好是不能毁约,否则……”
张延龄雇人,当然是要讲究个稳定性。
今天招了你,明天你就跑了,我岂不是亏大了?
尤其你柴蒙很可能从我这里学习到很多先进“技术”,这些东西在这时代可都是无价之宝。
“就在这里签约?”
柴蒙很意外。
几个半大小子,就算带上个锦衣卫百户做见证,也不至于直接就能跟我签定契约吧?
最后谁付给我俸禄?
张延龄点头:“就是这里,咱把契约签了,明天我就带你回去见家父,到府上认认门,以后咱会经常出来走动。如果你同意的话,今天你就办理入职手续,因为我这边还有个重要的差事想让你帮忙。”
“是何差事?”
柴蒙觉得,自己身为生员,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但在这小子面前,智商真就是被全面压制。
总感觉自己是被人牵着鼻子走。
张鹤龄在旁催促:“那你赶紧签啊,柴先生,签了就跟我们走,我正等着看二弟他怎么融资上市呢。”
(本章完)
176.第176章 远见卓识
第176章 远见卓识
柴蒙本来打算回去跟妹妹商量商量,看看妹妹是否愿意接受这安排。
但架不住这边张家兄弟俩催得紧,无奈之下只能先把个潦草的合同签了,然后就算是正式“入职”。
简单在茶楼吃了点东西,甚至张延龄还贴心让他打包带上些回去给妹妹品尝,不过却没让他就此回家,而是让他跟着一起出门,说是要先去一个重要地方。
走了一段路,张延龄随即指着路边一栋高大的建筑,朗声道:“就在这儿。”
柴蒙抬头看了一眼,乃是个货栈。
门楣上挂着方匾额,上书“徽商行天下”几个大字,当时心里就有些打鼓,这不是徽州商馆么?
作为一个秀才出身的晋商子弟,他本身对徽商是非常反感的,虽说生意场上讲究个公平交易,童叟无欺,但进入大明中叶晋商和徽商的竞争已深入到社会的方方面面,双方在很多领域简直是势同水火,情感上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怎到此处来了?张公子,令尊乃监生出身,如今令姐又贵为太子妃,到此处来岂不辱没了你的身份?”
柴蒙最先表达出不满的情绪,大有你不解释清楚我转身就走的架势。
张延龄耸耸肩道:“我要经商,手头又没本钱,只好跑这儿来融资了。你们想想啊,除了徽商外,谁还有钱借给咱?”
柴蒙一怔,这小子还真要做生意?
之前还说要给我分成什么的,不会是在糊弄我吧?
可你这现搞钱去做买卖,外人一看就知道是空手套白狼的招数,这也未免太过扯淡了,谁会上当受骗?
还有张家老大,论年岁你可要比你弟弟大上好几岁,眼看都快要成年了,怎么就不晓得劝劝你弟弟?
招摇撞骗的名声很好听么?
你们张家好不容易出个太子妃,要不要脸了?
怎么看样子,这个当大哥的好像还是你弟弟的跟屁虫?
柴蒙脑子里有百般疑问,嘴上却建议:“真要是缺银子,我们大可到晋商那边走走,没必要一来就找徽商吧?”
“嗯,我也想过,可惜不太熟,又无人引见,不好下手啊。”
张延龄苦笑着摇头,“不过……正所谓货比三家,融资这件事,也要看看谁更有诚意,顺带谁给的优惠更多。不过,既然柴先生这么说,等拜会过徽商,我们再去山西会馆走一趟,看看能不能顺利筹到钱。”
柴蒙听了不由汗颜。
你这哪里是来融资的,根本是找人敲诈勒索吧?
就你这光景,死乞白赖的,谁会把钱给你?
还是洗洗睡吧!
……
……
一行六人。
除了张鹤龄、张延龄、柴蒙和覃云外,后面还跟着俩锦衣卫,气势汹汹地径直闯入徽州商馆。
掌柜见有锦衣卫前来,赶紧到里边把当家的给叫了出来。
出来的人张延龄认识,正是去过自己家里一趟,跟着秦掌柜一道登门拜访的徽商在京城的坐商李吾唯。
“哎哟,这几位是……?”
李吾唯可不记得张延龄这么个小辈,还以为是锦衣卫的人跑到他这儿来打秋风了。
在京师做生意,自然各衙门都需打点到位,而一般的锦衣卫也不能挨家挨户上门敲诈勒索,哪里受哪里的管辖,保护费交给谁,一年交多少例银,多少额外的派饷,那都是有讲究的,随便捞过界绝对要倒大霉。
张延龄上前一步,笑着打招呼:“李当家的,是吧?不记得我了?你和秦掌柜曾去过我府上,家父张峦,乃监生,如今为鸿胪寺卿。”
经张延龄这么一点拨,李吾唯瞬间想起来,仔细打量几眼后好奇地问道:“您是……张二公子?您这是……?”
张延龄笑道:“想起来了?可真好,懒得我多费唇舌……我此番是来贵处融资的,还望多多指教。”
此话一出,除了张鹤龄眼睛瞪成铜铃外,另外几人都一阵汗颜。
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借钱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融资?
融你奶奶个腿啊!
李吾唯大致听清楚了张延龄话里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故意装糊涂问道:“不知何为融资?”
张延龄耐心解释:“是这样的,我想做生意,但缺少本钱,想让你们徽商入个干股,合适的话咱就合伙经营。
“放心,我来出技术,并负责销售,并提供一些官方的渠道……而你们则负责提供本钱,同时再拨一点人手给我使唤,大家都不吃亏……不知你意下如何?”
李吾唯听了,心里直打鼓。
以前都是自己主动去巴结权贵,现在还没成为权贵,最多算是预备权贵的张家,竟然找上门来跟自己讨要银子?
还把要银子这件事说得这般清新脱俗。
李吾唯心说,我怎么就那么不信邪呢?
……
……
一个多时辰后。
秦掌柜得知消息,急忙坐车赶到了徽州商馆,而此时的李吾唯坐在堂上,似乎还在生闷气。
“李当家的,究竟怎生回事?你是说河间府张氏派人到我们这边来了?”秦掌柜并不太清楚其中的情况。
李吾唯气恼道:“乃张家的两个小子。”
徐恭介绍:“东家,张鸿胪的确是有两个儿子,一长一幼,都乃东宫太子妃的亲弟弟,您是亲眼见过的。”秦掌柜蹙眉问道:“他们来又怎样?”
李吾唯气得一蹦老高:“他们是来跟我讨要银子的!张口就索要五千两,说是要合伙做生意,还说他们要占大头,只让我们提供银子和人手,赚了银子后按照比例分配,简直是……闻所未闻。”
徐恭笑道:“合伙做生意,自古有之,无论是兄弟,再或是亲戚、朋友,李当家你从未听闻过?”
“我是没听说过这么赤果果地讨要银子的!”
李吾唯气愤地说道,“你可知他们来得有多嚣张,身后还带着全副武装的锦衣卫,就好像是来谈咱商家给衙门的例银,那气势简直不可一世,看着就让人上火。”
不能从道理上打败对方,就先从对方的态度上入手。
秦掌柜眉头紧锁,脸色显得很阴郁,不满道:“我知道他们这么贸然来讨要银子,是不怎么合规矩,甚至显得很唐突……但是,你有问清楚他们具体要做什么生意吗?”
“这个……”
李吾唯无奈道,“当时我都快被他们给气糊涂了,哪里还有心思问这个?”
秦掌柜也不着恼,继续道:“我们辛辛苦苦要跟东宫太子妃府上建立起良好关系,图的是什么?
“如今关系好不容易建立起来了,他们上门来要一笔银子说是合伙做生意,其实很符合我们徽商的整体利益,为什么不答应他呢?
“以后有东宫作为后台,我们在京的生意可说是多了一道保障,何乐而不为?”
面对秦掌柜的三个问题,李吾唯却有不同的见解,“秦当家的,你莫不是不知如今东宫地位如何?说句不好听的,东宫名义上尊贵,但真要论在朝中的势力,或还不如一个六部主事。更何况那张家只是东宫的姻亲,有何需要忌惮的地方,犯得着百般巴结吗?”
徐恭看着秦掌柜,没有多言。
显然在徐恭看来,李吾唯的说法并不是没有道理。
太子始终还是势单力孤,指望靠太子的岳父帮徽商撑腰,还是有点太过不切实际了。
秦掌柜淡淡一笑,问道:“要是有银台司那位李侍郎当靠山呢?”
这下,李吾唯不好说什么了。
现在徽商已经查出,张峦跟李孜省走得很近,甚至有传闻李孜省千方百计帮助张峦的女儿选中了太子妃。
以后张峦所倚靠的未必是太子的力量,只需要凭靠李孜省在朝中的庞大势力,或就能在京师横着走。
秦掌柜再道:“他们出了商馆后,去哪儿了?直接打道回府了吗?”
见李吾唯一脸茫然,徐恭插嘴道:“我刚问过派去跟踪的人,他们出了徽州商馆后,直接去了山西商贾在京的联络之所,听说还是大摇大摆径直进去的,晋商的知客笑脸相迎,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抗拒。”
“什么!?”
秦掌柜听到这里,不由恶狠狠地瞪了李吾唯一眼,幽幽道,“这天下间,除了我们徽州的商贾,还有来自山西的商贾势力,且那些晋商也很需要东宫或是李孜省的势力,李当家的这回做错了啊!”
李吾唯一脸不屑地道:“张口就讨要五千两银子,咱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不够他们挥霍的!我就不信对门那些大老粗,会这么不开眼?”
徐恭哂笑道:“李当家的,刚才敝人特地去查过,张家两位小公子带来的人中,有一位叫柴蒙的晋商子弟,乃生员出身,听说这位柴公子本信心满满地带着妹妹前来京城应选太子妃,结果在宫选前,被李侍郎找人给按了下去。”
“啊!?”
李吾唯瞬间感觉自己脑袋瓜不够用了,思索好一会儿不得要领,才又问道:“晋商子弟,其亲妹妹参与应选太子妃且提前落选?那……这样的人怎会跟张氏族人走到一块儿去了?其中莫非有什么隐情?”
徐恭笑了笑,道:“具体是何缘由,敝人一时难查清楚,也有可能是晋商想以此作为穿针引线之用。
“再或者张氏一门觉得,虽然晋商已经抛出意向,但情理上他们还是要先问问我们徽商的意见,毕竟咱跟他们接触在先,所以才会有先前亲自登门之举。”
“什么?徐掌柜,你的意思是说,晋商开出了五千两银子的条件,要跟张家合伙做生意?张家人特地拿出对等的条件先来跟我们谈?这话怎么那么让人不相信呢?”
李吾唯当然不会接受这种说辞。
做生意的,自然知道五千两银子有多金贵。
在弘治时期,南美洲的白银还没大批量流入中国,白银的购买力可是非常强劲的。
秦掌柜道:“李当家的,看来你白手起家,在做生意上是很果决,也讲究诚信,能做到童叟无欺。唯独在名利场上,却总是做出那鼠目寸光之举,我秦氏一门跟张氏的往来,你以后不要插手了。”
“秦当家,你这话是何意?”
李吾唯一听急了。
秦家在徽州的势力非常庞大,且倚靠的官府背景也是实力雄厚,至今已有三代人积累。
虽然到了这一代,因为乃一介女流当家,以至于外人都在说秦家已没落,但李家到底是新贵,还指望着跟秦家合作做生意来赚大钱。
秦掌柜无奈地道:“回头派人去张府,代表咱徽商好好赔罪。既然要合伙做生意,咱也得严谨些,若实在没法合作,也切不可伤了和气。哪怕张氏只是两位小公子前来,咱也要以礼相待,明白吗?”
“是。”
徐恭笑了笑,随后望向李吾唯的神色中,带着几分嘲弄与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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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77.第177章 生意经
第177章 生意经
张府。
张家兄弟回到家中,当天柴蒙并没有跟他们一起登门,而是约好第二天再来拜见张峦,算是正式受聘成为张府的西席。
“老二,就说你不行吧,张嘴就跟人要人家五千两银子,你是不是对银子没概念?五千两啊,就算你跟人家要五千个大子儿,人家也不会给你。”
张鹤龄回到家后就极尽嘲讽之能事,浑身充斥着一副自己智商占据上风的优越感……好不容易在弟弟面前展现出自己的“先见之明”,这货恐怕要连续吹上一个月了。
张峦闻声从书房走了出来,瞪着俩儿子问道:“你们跑哪儿去了?一整天都没瞧见人影!啥银子?”
张延龄上前拉住张峦的手,仰头一脸期待地问道:“爹,我想跟大哥一道,跟人合伙做生意,你会支持我们吧?”
“做生意?”
张峦脸色不太好看,却没有说什么,而是朝着张鹤龄喝斥,“老大,你先进内院去,好好反省一下!我跟你弟弟有事商量。”
张鹤龄一脸冤枉之色,委屈地质问:“爹,今天胡闹的人明明是他,你怎么朝我嚷嚷?”
“信不信我……”
张峦说着就要去找带把的东西,准备揍人。
张鹤龄见状撒腿就跑。
随后张峦把张延龄叫到正堂,心平气和地道:“儿啊,你现在是有所成长,但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事情乃读书,将来肯定会有大作为,别一门心思去营商,那条路……为父是过来人,就这么跟你说吧……不好走。”
张延龄笑着道:“爹,我未来都是国舅了,读书能干嘛?难道还想考科举不成?你见过有外戚中举人、进士的吗?就算最后侥幸过了殿试,你觉得朝廷会给我派个什么官?完全不现实嘛……”
张峦道:“话虽如此,但多读书总归没错,你以后或能在锦衣卫中谋个差事,这要看你姐姐在东宫是否受宠。”
张延龄继续笑着问道:“爹,你是不是怕掏本钱啊?”
“胡闹!”
张峦喝斥道,“你要是成长个几岁,到十六七,成家之后,真要出来做生意,为父也由着你,可现在……你从未有过经商的经验,况且咱张家如今又处在风口浪尖上,你这么出去不显得招摇吗?”
张延龄道:“我没说让爹您出钱啊。”
“哦,不出钱吗?”
张峦一听不用自己掏银子,心里瞬间舒服多了,扁扁嘴道:“没钱你还做个鸟蛋的生意啊?”
张延龄咋舌不已:“爹,你可是斯文人,如今又贵为鸿胪寺卿,说话怎这么不检点?我说要做生意,其实是想让徽州商贾给咱提供本钱,咱用技术入股跟他们合伙,我们拿大头,他们占小头,仅此而已。”
“……”
张峦瞬间感觉到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不待便宜老爹发火,张延龄已做出解释:“等银子到账后,我就开设工坊,制造一些领先这个时代的东西,到时再通过徽州商贾的人脉帮咱贩卖。”
张峦喝问:“人家徽商凭啥给你银子?”
“因为咱们家有东宫背景啊。”
张延龄笑嘻嘻地道,“现在他们不当回事,你等今年九月之后……”
“九月以后怎么了?”
“那时候……爹,你说呢?”
张延龄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张峦随即想到是怎么回事,猛吸了口凉气,惊疑不定地问道:“是……是那位……大神通之人告诉你的?”
张延龄道:“你管它是谁说的呢……爹作为未来的国丈,自然是不好亲自出面营商,你看让我和大哥去闯闯如何?
“这样就算是出了偏差,不过是家里两个小的在外面瞎胡闹,你最多是负有管教不严的责任,于你本身名望乃至利益无损。”
张峦瞥了小儿子一眼,“你小子倒是思虑周详……可我差你那三瓜俩枣?”
“爹,你是不缺,但太子缺啊。”
张延龄意味深长地道,“以后你想赢得太子的信任,且让太子越来越倚重你,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张峦此时脑子又跟不上趟了,傻愣愣地看着儿子。“除了谋略,就是银子啊!”
张延龄自问自答,随即作启迪性的提问:“爹,你不妨设身处地地想想,要是太子登基之后,办事处处受到大臣的钳制,圣旨出不了宫闱,连说话都不硬气……这时候要是有人在背后给他源源不断地提供银子,他想办什么事情都能办成,到那时他不就更加倚重咱们张家了吗?”
张峦摇头苦笑道:“儿啊,这世间哪儿有那么多好事?你做生意,莫非还想着富可敌国不成?”
张延龄心说,这会儿跟你讲我未来经营的生意有多赚钱,大概你是不会理解的。
什么叫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你以后就明白了。
“咱没有那么多钱,但徽商有啊。”
张延龄笑道,“说他们富可敌国也不为过吧?跟我们合作,他们以后不用再贿赂任何人,直接贿赂太子,贿赂未来的皇帝便可。我们算是给他们提供了这样一条渠道,何乐而不为呢?”
……
……
张峦跟儿子交谈过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个人在正堂,一会儿笑,一会儿愁,一会儿又闭目认真思考着什么。
显然以他大半辈子的人生阅历而言,是想不到家里边会有今天这样的大好局面的。如果他厚颜无耻点,会认为是自己领导一家人有方,可通过与张延龄的交流,此时他却完全相信全都是小儿子才带给家里巨大的改变。
“老爷,马上就要吃饭了,你在这里作何?”
金氏进到正堂,看了半天,丈夫竟都没察觉自己的存在,不由出言好奇地问道。
张峦闻声抬头,黑着一张老脸道:“为夫在这里想事,别来打扰。”
金氏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道:“丫头都快是太子妃了,你也不赶紧叫人把家里好生拾掇一下……哼,你还说以后家里会宾客盈门,但现在看来,根本就没什么人巴结咱们嘛。”
“你不懂。”
张峦仍旧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摇头自顾自地道,“延龄这半年多来,是跟以前不一样了哈……”
金氏本想把桌上的茶碗什么的给收走,闻言不由抬头看了丈夫一眼,意思是你这不是废话吗?
“我是说,老二脑子里不知道装了啥,总是涌现一些稀奇古怪的念头,又是帮他姐姐选太子妃,又是要出手帮太子,现在还想出面做生意,竟还是跟徽州商贾合伙。啧啧,开窍了啊。”
张峦说话间,脸上犹自带着几分得意之色。
看看我教出来的好儿子!
金氏道:“老爷,你是要让延龄出去胡闹吗?”
“这怎么能算是胡闹呢?”
张峦有些着急,辩解道,“我说夫人,你不觉得我这是在给他们兄弟俩一个表现的机会吗?太子虽贵为大明储君,但当前地位不是很稳固,要是以后有个什么意外,咱就当不成外戚了。”
金氏闻言脸色不太好看,郁闷道:“背负偌大的名声,也没见咱们家的境遇有什么改变……不都是嫁闺女么?最多是聘礼多了点。”
“不一样,大不一样!”
张峦摇头:“我现在可是当官的了,堂堂正四品朝官,这放在以前可敢想象?你没瞧见连大宅那边的人,都对咱恭敬有加?现在他二伯留滞京师还没走呢,估摸着是想等大婚结束后才归乡。
“听说咱闺女大婚那天河间府与张家稍有关系的亲朋故旧都会来京城恭贺,他们全都是来巴结我的,这是何等的风光?”
金氏道:“都是些穷亲戚,有什么好的?”
“哼!以前连穷亲戚都不想搭理我呢。”
张峦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道,“好歹现在都要求着我,在他们面前扬眉吐气,是我平生志愿,现在总算是实现一半了。”
“那另一半呢?”
金氏好奇地问道。
夫妻多年,竟还不知道自己丈夫有什么大志向。
“当然是当个正经的朝官,可以左右朝局,受他人敬重,最好再弄个什么爵位回来,不过一切都要等太子登基之后才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
(本章完)
178.第178章 改弦更张
第178章 改弦更张
李孜省府宅。
当天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连李孜省都要小心接待。
正是御马监太监梁芳,而这次梁芳亲自前来拜访,还特意带人给李孜省抬来几箱礼物。
“梁公公亲身前来,贫道不甚荣幸,怎还以厚礼相赠?”
堂屋内,李孜省笑着招呼梁芳坐下。
梁芳拿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水道:“这其中有的是咱家送的,也有部分……乃宫里邵妃娘娘所赠。”
“哦?”
李孜省一听,就知道梁芳是为易储之事而来。
梁芳道:“李大人最近可真是风光,朝野皆将你当作仙长看待,都说你可以通鬼神,断阴阳,上达天意。连陛下都对你尊崇有加。”
“不敢当,不敢当!”
李孜省连连摆手,谦虚地道,“都乃一些方术上的技巧,李某本无意显摆,可惜陛下需要,时时催促,方不得不提供一点浅见,惭愧!惭愧!”
“李大人怎还自谦起来了?完全没那必要。”
梁芳笑着道,“咱家听说,现在你府上宾客盈门,府门前那是一个车水马龙,而你的竞争对手邓常恩府上则门庭冷落……年底这几件事下来,人们都知道谁才有那金刚钻,不会再拜错庙门。”
“梁公公谬赞了。”
李孜省到底不是什么忠厚之人,被人如此吹捧,不由有些飘飘然,尤其这个人还是他曾经的恩主。
梁芳道:“就说你接连几次谶言,算是间接帮到了太子,成功助他渡过一场场大危机,最近陛下连易储之事都不提了。”
“呃……”
李孜省当然知道梁芳乃推动易储的排头兵。
这番话分明是在警告他,你已经坏了我的大计,最好识相一点。
梁芳笑道:“当然,天意之事,本就与李大人无关,李大人只是据实以陈,无须自责。”
李孜省心说,我帮太子,乃是为政治投机,我自责个屁啊。
我偷着乐还来不及呢!
梁芳道:“话说这天下间,上通天意的仅李大人一人,可是精通方术者却比比皆是,单就说最近就有不少僧道投效到咱家门下,号称擅长符箓、炼丹等事,有的甚至在民间还颇有威望。”
“是吗?”
李孜省心里一阵膈应。
你这是明确无误地告诉我,你能捧我,也能踩我是吧?
还真别说,我李某人能混到今时今日,独享圣宠,若只单单靠一点方术上的能耐,那真是小瞧了我。
梁芳叹道:“但咱家觉得,那些都是沽名钓誉之徒,与李大人根本无法比。”
李孜省听这一捧一踩的,大概就知道梁芳是有事要跟他提,不过不好意思开口罢了。
“梁公公,以在下听闻,邵妃娘娘曾经跟万皇贵妃关系亲密,此番万皇贵妃薨逝,她应该很伤心吧?”
李孜省试着帮梁芳打开话匣。
“嗯。”
梁芳点头,“是很伤心,本来她儿子,也就是咱家很喜欢的那位小皇子,是很有机会当上太子的,都快水到渠成了,结果却被天机给阻碍。邵妃娘娘本可以母凭子贵,谁知道……唉!”
李孜省问道:“那她……有何说法?”
梁芳笑道:“还是李大人你慧眼如炬,她的确是有说法。曾经有相师给她看过,说是她有富贵命,你看她就顺顺利利进了宫门,且诞下龙子。还有人说她可以……极贵……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却像是把她的命格给生生阻断了。你给推算一下,到底是怎生回事?”
李孜省摇头道:“在下从未与邵妃娘娘谋面,不好妄下结论。”
梁芳道:“那你就不能帮她一把?”
李孜省缄默不言。
梁芳道:“咱家知道,这么做是为难你。但你岂不为将来做盘算?就算你帮到太子,太子也未必会记下你的恩情……他惦记的人是谁?还不是那群翰苑出身的东宫讲官?以太子从小到大受到的儒家教育,几时将方士出身的人放在眼里?”“话也不能这么说。”
李孜省听了很不高兴。
你说来说去,就是瞧不起我,什么方士出身,我明明现在已经是通政使司通政使,乃正三品文官。
梁芳犹如没听到李孜省的话一般,继续他的说辞:“可邵妃娘娘就不一样了,她是懂规矩的,谁帮了她,她会报恩,且这份恩情会记一辈子。想你李大人纵然如何努力,想成为宰辅……呵呵,根本就不可能。但要是在邵妃娘娘那儿挂了名,将来……位列人臣之首,指日可待。”
李孜省听完,又一阵默然。
梁芳笑道:“你帮过太子,谁都看得出你的能耐……诚然,如今天机是眷顾太子,可谁知将来天机是否还会相帮呢?
“都说天意难测,但在李侍郎这里,天意有怎么个讲究,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情?成也由你,败也由你,全看你一念之间,究竟想帮谁了。”
李孜省无奈地道:“梁公公,不是在下不想帮忙,实在是这皇储之事,身为下臣的,难以过问啊。”
“呵呵。”
梁芳继续笑着,“李大人,你不要以为之前出手帮过太子,就一定会跟邵妃娘娘势不两立……其实正因为你屡屡帮到太子,谁都看得出来,这朝堂上你才是不可或缺的那个。邵妃娘娘才会更加器重你。
“再说了,难道易储之事,就只是内廷几个妇道人家在那儿筹谋吗?要不是有陛下的授意,你觉得这件事会掀起那么大的波澜?这还不是取决于圣主之意?你又何必要为不相干的人出头,屡屡跟陛下作对呢?有时候适当地保持缄默,对大家都好!”
“嗯。”
李孜省点头。
易储本来就是皇帝的意思,当然也有万贵妃在背后推波助澜,只不过现在万贵妃这个不稳定因素去除罢了。
……
……
李孜省送走梁芳后,随即庞顷便跟了进来。
李孜省大致将梁芳的来意一说,庞顷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庞顷不解地问道:“道爷,咱之前做了那么多事,已算是跟东宫有了交情,如今不至于因为梁公公几句话便改弦更张吧?”
“我当然知道。”
李孜省冷冷道,“苦心筹谋这么久,连安排的太子妃都选上了,如今再改换门庭,未免有大动干戈之嫌。”
“那您……”
庞顷算是看出来了,李孜省其实是有点动心的。
李孜省苦笑道:“姓梁的有一点没说错,太子信奉的乃儒家治国之道,我与太子之间毕竟从无接洽,谁知太子对我的态度如何?又有谁知晓,太子将来是否会惦念今日的人情?一切都是未知数啊!”
庞顷道:“可是……邵妃娘娘那边,其实也跟太子一样,没啥区别吧?”
“不一样!”
李孜省摇头道,“若将来邵妃之子登基,应该会与如今陛下的治国理念一脉相承,我的身份和地位或更有保障!”
“怎会如此讲呢?这位四皇子,当下似乎只是个稚子,他未来会如何,该从何知晓呢?”庞顷越发不解了。
“有些话无法明说,但总的来讲,姓梁的算是戳中了我的软肋,他心知我最怕的就是被未来的皇帝清算。
“炳坤,你且说说看,若是将来东宫那位登基,言官联名参劾我,与我水火难容,新天子是站在文官那边,还是会站在我这边?”
李孜省用热切的眼神望向庞顷。
庞顷这下不好作答了。
李孜省再问:“若是四皇子肯拜我为师,陛下也让我进翰林院兼个差事,让我有机会入阁,再提携一些平日对我百般逢迎之人入阁或是位列六部部堂,到时还会有人与我为敌吗?”
说话间,李孜省目光中的野心之火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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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79.第179章 愚者(求票)
第179章 愚者(求票)
清宁宫外。
朱祐樘带着长随蒋琮过来向周太后请安,还没等到殿门口,就见到两个半大的姑娘牵着手,从清宁宫内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
“给皇兄请安。”
为首的一个,显得很俏皮,眸子非常灵动。
瞅向朱祐樘的眼神里仿佛有光。
旁边一个则显得非常含蓄和内敛,也是赶紧向朱祐樘行礼。
朱祐樘亲切地招呼:“两位皇妹都是来给皇祖母请安的吗?我这就进去了,你们先回吧。”
“是。”
为首的女孩拉着妹妹就走。
二女如今同为九岁,为首那个是永康公主,宪宗次女,郭惠妃之女,另一个则是小些月份的德清公主,乃宪宗三女,章丽妃之女。
朱祐樘平时缺少亲人友爱,跟两个皇妹见面的机会不多,乍一见面笑容可掬,非常亲热,两个妹妹离开后他还转身多看了几眼,这才回过头往殿内行去。
……
……
清宁宫,正殿。
周太后让孙子坐在那儿,说是叙家常,其实就是听她唠叨。
“……眼看就要成婚了,你已经是个大人,哀家会跟你父皇说,让你出来理政,他自己很多事不想过问,与其让朝中人替他分忧,还不如让自己亲儿子上,这样才不会让权柄外落。
“太子,你对皇祖母给你选的太子妃,可还满意?”
朱祐樘本来还有些恍然失神,听到这儿,急忙回道:“满意。”
“呵呵。”
周太后笑道,“你这孩子就是太过实诚,什么事都藏不住,是真满意才好呢。过些日子就要举行礼数,你也就成人了。到时候你们小两口夫妻恩爱,要记得经常带着你的妻子过来跟哀家絮叨絮叨。”
“是。”
对朱祐樘来说,这根本就不算什么,甚至觉得是应该的,看向周太后的眼神满是孺慕。
周太后年老成精,自然知道哪些人是虚情假意,哪些人又是至诚至性,抓着朱佑樘的手轻轻拍了拍,欣慰之色溢于言表。
就在此时,有小太监进来传话:“太后娘娘,宸妃娘娘带着三位皇子来给您请安了。”
所谓的宸妃,也就是邵妃,之所以青史留名主要是因为她是明世宗朱厚熜的祖母,嘉靖皇帝登基后尊其为皇太后,作为宪宗的妃子在儿子身上未实现的愿望倒是让孙子给实现了,堪称造化之奇。
当然现在由于有张延龄这个穿越者的出现,朱厚熜再想上位恐怕就难了。
而邵妃之所以在成化朝万贵妃独宠六宫的情况下,还能得到朱见深的特别关照,更多是因为她比较能生,除了现年十一岁的四皇子朱祐杬之外,还有九岁的五皇子朱祐棆,六岁的八皇子朱祐枟。
周太后闻言不悦道:“以前那女人还在的时候,她不过是偶尔过来请个安,更没说把几个孩子全都给带上……哼,现在那女人不在了,竟就变得这般知情识趣,还晓得带着儿子前来请安?真是给哀家面子啊。”
朱祐樘在旁边听了,顿时觉得可能是自己的皇祖母对邵宸妃有什么误会,想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做他的没嘴葫芦。
“心意领了。”
周太后冷笑不已,道,“去告诉他们娘四个,哀家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让他们先回去吧。以后不逢年不过节的,可以不用过来。”
“是。”
小太监似乎听不出来老太太说的是反话,恭敬行礼后便立即转身出门去找邵妃传话了。周太后摇头一叹,道:“人情冷暖,这个时候便最能体现……还是孙儿你懂得孝义礼法,不管是寒冬酷暑,还是刮风下雨,你总能惦记着哀家,不像有些人,那是用得到你的时候才想着来探望,把孝顺当成世故了。”
朱祐樘听出来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关系到父亲的妃子以及几个弟弟,更不敢随便应承了。
周太后随即脸上灿烂一笑,道:“可巧,今天都赶到一块儿去了。先前两个丫头也来请安,与你前后脚,见到没?”
朱祐樘道:“孙儿见到了,两个妹妹挺可爱的。我还在门口跟她们寒暄了几句。”
“是啊。”
周太后道,“你们这些小的,都懂孝义,而老的现在却有点不太像话,好几天没见到他人影了……对了,这两天你见过你父皇没?”
“未曾……”
朱祐樘小心翼翼接话。
“呵呵。大概心情还不好……都说这人有生老病死,上了一定的岁数,也就别贪恋红尘不肯走,这民间不还有喜丧的说法吗?一个老女人走了,值得那么伤心难过么?”
周太后此时心情非常愉悦,言谈间,似乎是在为万贵妃的死拍手叫好。
朱祐樘听了,心里也在纳闷儿,我那位贵妃阿妈岁数有那么大吗?就那年岁死了,还算得上喜丧?是不是早了点?
见孙儿有些尴尬,周太后有意转换了话题,笑着道:“你点的那丫头文采着实不错,写的词都有大家风范,本以为她是被人利用,现在看来还真有几分才学……孙儿啊,你喜欢有才气的女子,是这样吧?”
朱祐樘一怔。
刚才还在说别的,这怎么一扭头,就说到我未过门的妻子身上去了?
朱祐樘瞠目道:“孙儿……不知……”
“你不知道自己喜欢哪样的女人?那就奇怪了。”
周太后先是有些疑惑,随即笑眯眯地道,“不过想来也是,如果说是有人故意吊你的胃口,可不管怎么看,你都不像是个喜欢吟诗作赋舞文弄墨的孩子,或许事情真是凑巧了呢?”
朱祐樘仍旧听得云里雾里。
周太后脸色转冷,问道:“太子,你知道,张氏一门跟李孜省之间有关系吗?”
眼见孙子不开窍,周太后也不暗示了,直接就明说。
你李孜省可以利用关系来接近我孙子,但你不能把我孙子当猴耍,身为帝王,要懂得驾驭群臣,更要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
朱祐樘点头道:“隐约知晓一些。”
这个回答倒是让周太后颇感意外,她道:“你……”
话在口,却噎着了。
怕你被蒙在鼓里,要好好指点你一番,结果你一上来就表明你什么都知道了?
朱祐樘郑重地道:“孙儿知晓有关李卿家谶言地动,还有找钦天监的人往宫里通信的过往,至于是何缘由,孙儿也不清楚。不过正因为如此,孙儿才有幸结识了……她……”
周太后掩口笑道:“是谁跟哀家说你愚钝来着?你一点都不愚嘛!我看啊,那些自诩聪慧的家伙,才是真的愚不可及呢!”
朱祐樘又有些不解。
这怎么就提到我愚不愚的问题上来了?
“好好好,你能做到心里有数就行。”
周太后道,“这臣子呢,是相助于君主存在的,你现在还没有执掌天下,但你是储君,你要利用他们治国,但千万别别被他们利用你来擅权,甚至是只手遮天,把你给欺瞒了,明白吗?”
“知道了,谨遵皇祖母教诲。”
朱祐樘恭敬行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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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80.第180章 PPT融资(求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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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延龄带着柴蒙回家,跟张峦见面。
算是正式拜师了。
不过张延龄早就已经跟柴蒙约法三章。
名义上,柴蒙是师长,但二人本身要以对等的身份来相处,甚至于张延龄地位还要更高一些,实质上保持了一种“主仆关系”。
这要是换作以前,尤其是在山西本地,柴蒙听到这种无礼的要求,非一个大逼兜糊上去不可。
如此不尊师重道,给你脸了?
但现在置身京城,张家还是未来的外戚之家,张延龄又是未来的国舅爷……再加上柴蒙发现,自己好像除了有个功名在身外,别的方面都很难跟眼前这小子匹敌。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自己可以占据优势,却好像处处都受到压制。
然后就……
莫名其妙接受了张延龄开出的条件。
没办法。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除非他不想在京城混了,那就该整理行囊返回山西老家去,以后跟妹妹是否能混出点名堂来很难说。
“以后犬子他,就拜托柴先生啦。”
张峦面对柴蒙长鞠一礼,显得格外礼重。
没办法。
张峦是个要脸的人。
当他得知柴蒙的妹妹正是因为自己举报而失去遴选太子妃的机会,便有了一种负罪感,如今请柴蒙回来给自己儿子当先生,他觉得正好给予一定补偿。
“张老爷言重了,令公子他……哦对了,您那位长子今何在?”
柴蒙想说点儿什么,却发现自己词穷,压根儿就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于是只好胡乱问了一句。
张峦回道:“哦,你是在说鹤龄吗?他不适合读书,你以后甭理他。”
我去!
柴蒙心想,果然你这个当爹的,对你俩儿子根本就不能做到一碗水端平,难怪你家老大会有那种粗鄙的表现。
不过回头又一想,也对,你那大儿子的精神状态,很符合他现在的年岁和阅历。
但你的小儿子,简直是个人精,压不住,那是真的压不住啊!
这时张延龄走了过来,笑道:“爹,面已见过,彼此都算熟悉了,我是不是该去跟柴先生请教一下学问?现在可以走了吗?”
“你们……”
张峦想了想,本还有事要吩咐,但看这样子好像不用说了,这到底是请了个先生回来,还是请了个帮手,他一时间也搞不清楚了。
“柴先生,我们先出门,今天还有点事做……爹,中午我们就不回来吃饭了。”
张峦问道:“啥意思,你大哥也要跟你去?”
“是啊。”
张延龄理所当然地道,“爹不是答应放手让我和大哥去负责生意上的事么?我们就是为了这件事出门。
“爹,之前你不是说要去国子监一趟吗?早去早回,别耽误了……儿先走了。”
……
……
“张少爷,你这个……”
柴蒙跟张延龄出了门,整个人还处于懵逼状态。
这次见家长,对他的心理冲击很大。
本以为张峦作为监生,应该是那种古板且教条主义严重的老学究,不然怎么培养出个太子妃的女儿?
但闻名不如见面,见了面才知道,原来张峦也有点不着调。
这一家子都是奇葩,看起来……反倒好像只有眼前这小子才是最正常的。
张延龄笑道:“柴先生,以后别叫我什么少爷,还是直接称呼我延龄好了。今天带你去见个人。”
“何人?”
柴蒙好奇地问道。
“乃一个姓秦的商贾,她是女子,在徽州之地有些势力,这次就是她遣人传话约我们见面,大概是商谈融资入股的事情。”张延龄道。
身后张鹤龄跑了过来,急吼吼地问道:“老二,拿银子的事,成了么?”
张延龄道:“现在只是沟通阶段,成不成两说。但机会应该还是蛮大的。”
柴蒙诧异地问道:“两位,我不是……应该教授学问吗?这是作何?”
张延龄笑嘻嘻地道:“我又不考学,读书嘛,不用急于一时,再说了柴先生也未必有能力教我。”
“你……”
柴蒙心说,你咋还瞧不起人?我可是堂堂秀才,学问跟你老爹比应该差不了多少,他不也是以秀才之身入监的么?
张延龄道:“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生意是否开得成,就看今天商务谈判是否一切顺利了。柴先生,咱走着?”
……
……
茶楼内。
秦掌柜带着徐恭和几名扈从,早已等候多时,跟旁人不同的是,她到来必定是包场的,里里外外都是她的人。
不单纯是为了展现财力,也是为了方便跟张延龄谈生意上的事时不被人打扰。
“张家两位小官人,还有这位覃百户、柴先生,久仰,久仰,妾身在这里给几位问安了。”秦掌柜站起来行了个万福礼。
张延龄笑着摆摆手:“秦当家怎这么客气?咱坐下来叙话?”秦掌柜看着覃云,谨慎地道:“有官家的人在场,一介民女岂敢落座?”
覃云见状连忙道:“既如此……两位少爷,小的先出去等候,就不打扰您们了。谈完事情只管支应一声……走了。”
说完,覃云便把他带来的两个锦衣卫带出茶楼。
秦掌柜看到这一幕,不免有些惊讶。
就算她如今很清楚张家的地位早已是今非昔比,可还是没想到,一个堂堂锦衣卫百户,竟好像个跟班一样被张家两兄弟呼之即来挥之则去。
且这个覃云还并非一般人。
他们早就查到,覃云是靠司礼监掌印覃昌的姻亲关系才上位的,照理说覃云并不是没有背景,作为内相的子侄根本就无须巴结谁。
“秦当家的,在下先前去过一趟徽州商馆,去得匆忙,实在是冒昧……有很多事没说清楚,以至于连做什么生意,还有占干股比例,都含糊其辞,抱歉得紧。”
张延龄显得十分谦虚,先道过歉后才又继续道,“早知道的话,应该带一份完备的计划书过去。”
“计划书?”
秦掌柜愣了一下,随即展颜微微一笑。
这说法倒是很新鲜!
“想要做生意,要是连个计划都没有,这怎么能行呢?所以今天我把一份还算详细的计划书带了过来,涉及到即将经营的产业,以及可能带来的收入预期,以及每年的分成等等,不一而足。”
说着,张延龄从怀里取出一沓宣纸来。
显然他的这份计划书还不够正规,并没有装订成册,而只是一张张用毛笔临时勾勒出的草图。
徐恭看稀奇地道:“当家的,这位张家小官人可真是幽默风趣,竟绘制有这种新颖的玩意儿,简直闻所未闻哪!”
秦掌柜微笑道:“那……敢问小官人,您一次要募集白银五千两,就算是做一门超大的生意,一时也用不了那么多吧?再说贵府上才刚跟东宫结亲,很多事……不过是刚刚开始,这么做是否有些操之过急呢?”
张鹤龄皱了皱眉,不满地道:“你是不相信我们?那你还主动发帖邀请我们前来商谈?”
“大哥,别这么说。”
张延龄倒懂得谈判桌上的拉锯,道,“秦当家是否不放心我们两个小的出来跟你说事?这么说吧,其实我们就代表了家父……
“慑于身份,很多事家父并不方便出面,我们兄弟俩就没那么多顾忌了,毕竟年少轻狂,就算最后没把事做成,也只能算是败坏家风门风,并不涉及家父的名声,外人至多不过是说一句管教不严罢了!”
秦掌柜恭维:“令尊可真是思虑周全。”
张延龄笑道:“这是我跟父亲说的,以我的意思,生意上的事,家父他就不要插手了,全凭我们小的自己来做主。”
“这……”
秦掌柜脸色显得很犹豫。
跟张峦合作,已经冒了很大的风险,不料最终竟然是跟张家两个小辈谈生意?
这都不能叫冒风险,而应该叫纯扯淡!
张延龄笑眯眯地道:“秦当家为何不先看看我们的计划书呢?家父可以找到法子,去根治华夏千百年来流传的痘疮疫病,为人子女就差劲很多么……难道在秦当家看来,我们兄弟都是出来蒙事的?”
秦掌柜颔首道:“那就请小公子一展您的计划书。”
“好。”
张延龄拿出他的计划书,随即摊开第一页,上面好似鬼画符一样,画了一串符号。
下面虽然有一排注解文字,但光是看这计划书……
秦掌柜和徐恭都已经呆住了。
那是真的看不懂!
徐恭忍不住问道:“小官人,您这是在作画么?”
张延龄笑着回答:“哦,这个叫化学分子式,乃我跟秦掌柜合作的第一个项目。也就是说,你们的五千两银子,投资的就是这个项目。总的来说,就是制造纯碱。”
“什么?”
徐恭差点儿惊掉下巴。
秦掌柜问道:“何为纯碱?莫不是做面食所用?”
张延龄指着纸上那一堆鬼画符一样的东西道:“纯碱,化学名碳酸钠,当然我们不用在乎这个……顾名思义,纯碱就是碱,俗名苏打,发面时加入一小点便可以消除面团中的酸性,使得口感更佳,同时也可以起到发酵和膨胀的作用。
“在大明一些地方,有天然纯碱出产,但产量很少,运输也非常困难。而我要用的方法,可以随时随地制造出此物,大批量生产以源源不断供应市场。”
徐恭问道:“这玩意儿有何用?”
张延龄道:“不知道诸位可知草木灰?在清洁等功用上,跟草木灰有点像。”
徐恭听了差点儿要吐血。
让我们投资五千两银子,就是陪着你制造草木灰?
生产那玩意儿,用得着投资吗?
直接找个地方架起谷草、麦秆烧了不就有了?
何必这么费劲?
张鹤龄听完也有些纳闷儿,问道:“二弟,你这生意听起来,挺新奇啊,可到底怎么赚钱呢?”
张延龄心想,是该展现我ppt融资的本事了。
随即他将第二张宣纸摊开,道:“这就要涉及到纯碱的功用了。话说此物可以在很多领域得到利用,目前市面上存在一种产业,就是印染,即布匹的加工,在有纯碱的情况下,可以将布漂白,将其中杂色去除。
“同时也可以令印染工艺更加完善,固定印好的颜色,使得制造出的布匹颜色更为鲜艳。”
“这……”
秦掌柜眉头紧锁,随即看向一旁的徐恭。
徐恭也皱眉:“似乎是有这么回事,但……”
张延龄道:“且听我继续说下去……纯碱不单纯是供印染之用,还可以用来批量制造一种清洗用品,叫做香皂,有了此物,便可以方便快捷地清洗手和脸部皮肤,更可以作为沐浴之用。
“除此之外,还可以作为冶金添加剂,在制造铁器或铜器时去除杂质。当然,以我们目前的实力,能够经营的项目并不包括金属冶炼。
“此外还有一项极其重要的功用。”
说着,张延龄又将一页ppt展开,“那就是用来制造琉璃制品。众所周知,如今要制造琉璃器皿等,会产生有很多气泡,且杂质很多,无法做到清澈透明,但有了纯碱后,一切就不一样了,琉璃制品或就真的可以走进千家万户。”
当张延龄说到这里,还有几页计划书没打开,但他并不着急,而是先看了眼秦掌柜和徐恭,推测对方是否感兴趣,有无投资的可能性。
(本章完)
181.第181章 开天辟地头一遭(求票)
第181章 开天辟地头一遭(求票)
此时的秦掌柜和徐恭,好似听天书一般。
听个半大小子把他的商业计划娓娓道来,内容详实,有理有据,二人都用难以言喻的目光看向张延龄。
在来之前,他们做好了千般打算,想出了各种应对措施,但千算万算,也料不到这个未来的小国舅,竟会跟他们整出这么大的活。
张鹤龄在旁边帮腔:“可以啊,二弟,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这个什么纯碱,以后或真能派上大用场……嘿,你是怎么想到的?哈哈哈……”
对面二人不由在想。
你们兄弟俩岁数不大,却配合娴熟,当着我们的面在那儿一唱一和,这算是王婆卖瓜吗?
徐恭正要说什么,却被秦掌柜伸手给阻拦住,问道:“张小官人,敢问一句,您所说的这些,有何依据?可是出自什么典籍?”
张延龄摇头道:“没有。”
张延龄心想,当然没有。
我他娘的是学中医出身,我那个时代学中医要求必修化学,一个中医博士大概相当于半个炼金术师。
本来我也想搞点别的简单点的项目来赚钱,奈何专业不对口,只能整点玄乎的东西出来。
“那……”
秦掌柜一脸担忧。
张延龄道:“如果你真心想要投资,那我可以详细跟你说说这纯碱是怎么制造出来的……其实最困难的乃是要完成一步步的化学反应,其中最难的便是制造氨气。不过如此也有个好处,就是在制造纯碱的过程中,还会制造出一种物品……无法跟你们解释到底是什么,但总的说来,以后这玩意儿就叫做化肥。”
秦掌柜继续蹙眉。
越听越离谱了。
张鹤龄替他们把心中的疑惑给问出来:“啥叫化肥?”
张延龄道:“土地耕作,需要施加肥料,以增加地力,一般是进行烧荒,或是添加自制的农家肥,也就是……嗯嗯,你们懂的……
“有了我们这种副产品的话,施加到田地中,庄稼或是果树将会猛长,比农家肥的效果好得多。”
“哈哈哈!”张鹤龄一拍大腿,赞道,“绝了!二弟,你搞这个,既能代替草木灰,又能代替农家肥。让我怎么说呢?天下间有你这东西,省了多少人力?以后估计挑大粪的都要没活计了!”
张延龄听完,不由侧过头,皱眉喝斥:“大哥,你怎这般聒噪?我跟秦当家谈生意,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你先闭嘴行不?”
“哦,行行行,你们说你们的。”
张鹤龄笑呵呵的,一点儿都没生气,随即抬头看了眼柴蒙。
此时的柴蒙已经在找地缝钻了。
哎呀,我这分明是上了贼船啊!
有这么个信口胡诌、招摇撞骗的学生,简直斯文扫地!
白瞎我寒窗苦读十几载!
圣贤书这是被我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啊!
张延龄根本就不理会周边一众复杂难明的神色,朗声问道:“秦当家,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在跟你言笑呢?”
秦掌柜此时却满脸严肃地回道:“没有,妾身认为,自打认识以来,张小官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认真过。”
张延龄松了口气,道:“那就好……你是否要接受合伙经营的提议,全面参与到我的生意中来?我可先说好,即便你投入五千两银子,也只能占干股的四成,决定权仍旧掌握在我手上。”徐恭抗议道:“张小官人,你这么做会不会太不讲道理了?谁见过出钱的拿小头的?”
张延龄摇头道:“钱固然很重要,但我提供的技术更重要!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害怕投资打了水漂,或是银子被我挪作他用,我是官,你是民,到时候求助无门!
“不过,我敢发誓,我绝不是那么下作的人!这么说吧,这其中每一笔费,我都会详细列出清单,绝不会将一文钱挪到自己府上。账目将会做到条理分明,就连不懂行的人也都可以一目了然!
“且我会接受账目上的公开审计,大概意思,乃是你们可以派出人手监督我销情况,以保证每一分每一毫都用在刀刃上。”
张鹤龄听到这里,赶紧拉了拉弟弟的衣袖。
意思是。
你傻啊?
人家派出专人来监督你,你想从中渔利那是难上加难,我还等着从这五千两银子里往家中搬挪一部分呢。
秦掌柜道:“小官人的计划听起来是很周详,先不论你所说的纯碱是否能造出来,就算是造出来了,真有人会需求么?”
张延龄笑着展开后续的宣纸:“秦当家的问得好,这里就要提到我的市场调研了。”
“……”
秦掌柜登时无语,你这是有备而来啊!
但听张延龄道,“因为做生意这件事,是在京师筹划的,所以目前市场调研只涵盖京师左近,先是有涉及到草木灰的价格,这是过去几天草木灰的市场行情。这是有关丝绸、布匹等印染行业所需要纯碱的数量,以及目前的供货情况……
“这是一份周边市场的需求货物意向书,总的来说,就是打听了一下他们的进货渠道,以及他们对此的需求缺口,当然不能以现在的价格来厘定未来的利润,因为随着我们制造纯碱的增多,货物必定会降价。
“但我们不怕市场的冲击,因为我们的资源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当然这就涉及到成本问题。
“这份就是成本核算表,需要你们提供一些盐……只需要一些盐卤子就行,无须煮盐进行提纯。”
说着,张延龄将几页ppt呈递到秦掌柜面前。
秦掌柜在那儿认真查看,而一旁的徐恭却终于听不下去了,不屑地道:“小官人,您折腾这么多,就是为了跟我们讨要银子?”
张延龄道:“这是合作做生意,自然要面面俱到。我尽可能让你们觉得,我是精心做过准备的,包括提供技术,进行市场调研,作前景预期等等,以期证明能为你们带来源源不断的利润,要是这样你们还觉得这门生意不值得做,那我也无法勉强。要知道,创意和工艺等,都掌握在我手里。
“不妨这么说吧……这生意,今天你出了这门,绝对不会有第二家人跟你们做。此乃天底下独一号的生意。”
秦掌柜这时已经翻完计划书,微笑着点头道:“小官人考虑周详,连售卖的渠道都提前打听过了,这中间应该还不包括你所说的……化肥的销路吧?”
“那是当然。”
张延龄道,“此产业可谓是十足的朝阳产业,所谓朝阳,也就是新兴的,外间从不曾有过的,乃开天辟地头一遭,用前程似锦来形容再不为过。此行业的诞生,必定会带来相关产业的一次繁荣,我所说的功用,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罢了,将来或还可以因此而衍生出更多的产业,保管赚大钱!”
秦掌柜认真消化张延龄的说辞,过了好一会儿才好奇地问道:“这一切,都是令尊授意的吗?”
“非也非也!”
张延龄耸耸肩道:“先前我已经说过了,家父并不牵扯到生意之事里边,是否他授意,有关系吗?”
秦掌柜看了看张延龄,谨慎地道:“那可否让妾身的人,回去后就您所提供的数据,再做一番调查呢?时间不会很长,明日就可以给您准确的答复。”
“好。”
张延龄起身道,“那在下就静候佳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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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82.第182章 今非昔比
第182章 今非昔比
张延龄带着张鹤龄等人出来。
覃云本坐在路边摊吃东西,见状赶紧起身,好奇地问道:“两位少爷,事情谈完了?”
张鹤龄道:“谈了些啥都没听懂……那娘们儿明天会给咱银子,是吧?”
“也要看他们意向如何。”
张延龄笑着回道。
覃云瞅了瞅兄弟俩,摇头道:“二少爷,不是小的非要泼冷水,实在是您完全没必要做这些俗务,等您未来……真做了国舅,那时商贾前来投靠的比比皆是,就好像如今风光无比的万氏一样,坐着收钱便可,何必这般费力不讨好呢?”
言外之意。
你明明可以靠权力抢劫,为什么非要搞实业?
那样会很累知道不?
张延龄笑着回道:“太子上位不是还很长远的事情吗?我这边先把摊子铺起来,总能打它三瓜两枣……我这个人其他优点没有,就是喜欢瞎折腾。”
信口胡诌间,不远处常顺一路小跑过来,近前后点头哈腰道:“两位爷,人可有见着?小人这边还找了几个本地的坐商,要是您想做买卖的话,尽管去找他们……”
张鹤龄皱眉不已,质问道:“早咋不来?你在茶桌前吆喝一下,或许那娘们儿就乖乖就范了呢?”
张延龄瞥了张鹤龄一眼:“哥,这么大的生意,人家徽商也知道本地商贾吃不下……不是谁都能一次性拿出五千两银子来的。”
张鹤龄板着脸道:“我还正要说你呢!五千两,这么大一笔钱,投资工坊的话应该费不了那么多吧?你居然说允许他们来查咱们的帐?那以后还怎么往自家荷包里塞银子?吃饱了撑得吧!”
“大哥,这生意可是咱兄弟俩开山铺路第一遭,你先别动那歪脑筋。”
张延龄提醒道,“正因为无前人可指路,所要耗费的银钱,或是我们想象不到的庞大数字……那五千两银子或就堪堪够把工坊给建起来,哪里敢浪费?等咱赚了银子,你想怎么都行。”
张鹤龄想了想,颔首道:“也行,我先听你的……哼,你小子要是不能让我吃香的喝辣的……那……就算白折腾了。”
周围几人还以为他要说出什么硬气话来,或是要如何恫吓弟弟呢。
听到这里,不由大跌眼镜。
常顺道:“五千两银子?那可真是……好大一笔买卖。真能做成吗?”
显然在常顺这样的市井人精心目中,光靠眼前两个小家伙,就算有点儿背景,也没法把生意做大做强。
但有些事,就是让人意想不到。
……
……
“当家的,真要跟张家兄弟做买卖?正如李当家所言,对方分明就是空手套白狼,听起来就大为不妥啊。”
徐恭在主仆二人返回会馆后院后,赶紧劝说秦掌柜放弃考虑。
秦掌柜瞪了他一眼,道:“作为新贵,想要在京城立足,不拿出点新东西来,能行吗?连那张家小公子都能看明白的事,你我应该都能参透才是,只是他比我们做得更有前瞻性罢了。”
徐恭皱眉道:“可是……他们所说的生意,之前从未有人涉足过,我们根本就不知其深浅,投资失败的可能性很大!”
“那在这之前,有人跟你说,能防治痘疮,你会采信吗?”秦掌柜厉声喝问。
徐恭低下头。
他算是听出来了,眼前这位当家的似乎着恼了。
这就是一直以来经营家族生意面临的问题。
秦掌柜作为徽州秦家第四代,还是女人掌家,受到的非议和诟病已经非常多,族中许多老人都不服,甚至于像徐恭这样历经前两代家主留下的老臣子,也开始有了自己的意见和主张。
虽然秦掌柜在过往高买低卖的游商生意上,通过贿赂官府等手段,算是把秦家的招牌给立住了。
但涉及到开疆拓土这种事,老员工往往会有很大的意见,甚至可以说是公然站到了秦掌柜的对立面上。徐恭见到秦掌柜生气,大概就知道,若再出言反对,那自己很可能会是秦掌柜下一步杀鸡儆猴中的那只鸡。
“换作昨日,打死我都不会想到,张家人竟会走出这一步。”
“不过正因为是张家人,一切才显得深不可测。”
秦掌柜脸上带着惊骇,那是先前在谈判桌上所没有表现出来的来自心灵深处的触动……那是对探索并开拓一门全新的生意时才会有的兴奋与渴望。
徐恭问道:“当家的,您是觉得……张家人不简单?”
“哼!”
秦掌柜似乎还在为徐恭先前唱反调而生气,侧过头道,“若是张家人真的简单,能在短短数月间,从河间府的小地方迁到京城来,先是当监生,又结交权臣李孜省,甚至将女儿成功嫁入东宫?
“以这雷厉风行的手段,将来做了外戚,怕也是大明头一号外戚。或也正是为了将来成为朝廷不可或缺的力量,他们才会这么早便布局商贾之事,而我们也不过是恰逢其会,让他们觉得我们是可资利用的对象罢了。”
徐恭恭维道:“当家的深谋远虑,令敝人佩服。”
“老徐,我知道你对此有意见,但此番费个五千两银子,真的算不得什么大事……仅仅只是以此作为敲门砖获得东宫的青睐,这笔银子就得很值。你知道什么叫千金买马骨吗?”
徐恭惊讶地问道:“您的意思是说,就算是这五千两银子全赔光,也值得?”
“嗯。”
秦掌柜重重地点了点头,自信地道,“赔了,也代表只要是东宫或是张氏有需求,我们徽商可以不计成本,这是投效必须要有的身段。更何况……”
“当家的您还有顾虑?”
“我隐约觉得,这生意是稳赚不赔的。”
秦掌柜仍旧带着些许慨叹,道,“生平见过那么多人,也跟无数人谈过生意,但像今天这样的场面,绝对是空前绝后。
“我实在想不出来,这样一桩开天辟地般的生意,如何能做到亏本呢?大概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吧。”
……
……
张家。
张峦正在应酬张殷。
“我都说过了,你还在问……老二,你怎么没事就喜欢来我家里跟我谈这个?以前张家你做主也就罢了,现在竟还这般……你要是不满意,直接去你所谓的能人那儿叫他帮忙疏通啊!来找我干嘛?
“这府里上上下下,为了我家那丫头进宫之事,已经忙到不可开交了,偏偏你还要来烦我!”
张峦面对张殷再次前来提出诸多要求,显得很不耐烦。
今非昔比了!
张峦现在那叫一个趾高气扬,似乎是要将前半辈子所受的怨气,一股脑儿全都发泄到张殷身上。
张殷也有些无奈。
毕竟真要论身份,他现在连张峦的脚后跟都摸不着,之所以能搭上线,还不是因为两人是堂兄弟的关系么?他只得尽量放地身段,道:“来瞻,你先莫要着急,我听说,徐学士已调京为吏部右侍郎,他进入吏部后,将会对官员考免之事拥有一定主导权,你找他问问可好?”
“我又不知道他现在走到哪儿了……再则说了,就算他已经到了京城,我去他府上拜访,他能搭理我?”
张峦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得意不已。
你觉得徐学士牛逼,但其实他是靠我的关系才调为吏部右侍郎的,你可知晓?
现在帮不帮你,全看老子心情。
(本章完)
183.第183章 一切尽在不言中(求票)
第183章 一切尽在不言中(求票)
这天沈禄来通知有关东宫大婚下一步礼数,被张峦强行留下来吃饭。
张峦顺带问起有关吏部对天下官员考核之事,然后提及张殷的嘱托。
“我想的是,要不……就先去问问李侍郎,看看他是否能在此事上有所相助?”张峦用征询的口吻道。
沈禄有些好奇,反问道:“来瞻,你初入官场,甚至还没有放到实缺,就算河间府有几个当官的,但也并非位高权重,他们也对你做官也无大的益处,你何必如此尽心尽力去帮他们呢?”
“这个……”
张峦哑口了。
这事要不是张殷来找他,他或许都不想理会,到底跟自己没多大关系。
但张家之前因为张岐的缘故,一直都以河间府乡党领袖的身份自居,现在张峦成为整个张家身份地位最高之人,他当然想接手这一切。
沈禄又道:“再者,最近几次,我去李府,虽都能入内,却没见到李侍郎本人。你贸然前去拜访,怕是李侍郎不会接见。”
张峦面色一变,问道:“这是为何?”
沈禄摇头道:“可能是在东宫婚礼完成之前,他不想过多与你接触,顺带连我这边都要稍作冷落。再或者是有旁的打算……咱虽跟李侍郎建立起了联系,但你能说自己就是李侍郎的心腹或嫡系吗?”
“我……”
张峦一听,顿时觉得很郁闷。
我给李孜省做了那么多事,到现在他还把我当外人?
“难怪啊难怪……”
张峦摇摇头,由衷地发出感慨。
沈禄好奇地问道:“你有何要说的?”
张峦叹息:“先前有人跟我说过,除非我能跟东宫结亲,否则李侍郎对我就只能是利用关系,事后或弃如敝履……汝学,也就是因为你是自己人,我才会这么跟你说,其他人我只字不提!”
“此人……说得倒也没错。不知是谁?”
沈禄附和地点了点头,随即追问。
张峦无奈地笑笑。
总不能告诉你,是我儿子在背后给我充当狗头军师吧?
虽然你已经知道了一些细节,但说多了,我这张老脸挂不住啊。
沈禄问道:“河间府的一众官员中,有谁是你想力保的?可以跟我说说,我帮你去提一下,多余的也就顾不上了。”
张峦道:“我就是想帮一下陈栗……他是我们河间府的举人,如今在通州下辖的三河县当知县,跟我们张家渊源颇深,其他人,或还真与我无多大关联。”
沈禄点头道:“那我回头就去找人说说。或许能在银台司内,寻到个机会与李侍郎见上一面。”
张峦惊讶地问道:“怎么,李侍郎不经常在银台司吗?”
“嗯。”
沈禄理所当然地道,“李侍郎贵人事忙,朝中很多衙门他都会走动,从阁老到六部部堂,谁人不卖他面子?都说他目前已是大明的宰辅,恐怕并非虚言,但越是如此,越容易被人给盯上。
“总归最近你还是要尽量保持低调,人家不想见你,你也不能不识趣,明白吗?”
……
……
万安宅邸。
李孜省手上拿着一份官员升迁的名单,脸上表情古怪,似笑非笑。
这份名单正是从内阁首辅万安手上呈递过来的,其中居然夹着一张送礼的清单,李孜省刚一打开就发现了,心中暗自得意,毕竟对方身份不一般,他很享受这种礼重的感觉。
“聊表心意,不必挂怀!”万安似乎生怕李孜省看不到,居然还画蛇添足般特意提醒了一句。
李孜省对于官员的名字和官职浑不在意,提拔谁不是提拔?他倒是对那份礼单非常上心,仔细看完后展颜一笑:“这样一份厚礼,倒是让贫道惭愧不已,过了,过了……”
“哪里哪里,与仙长共事一场,岂能无所表示?再者说了,所有礼品加起来其实也不过价值两三千两银子,算不得什么厚礼,等事成之后,我再给仙长补上一份。”
万安作为文官第一人,对李孜省那叫一个毕恭毕敬,俨然把眼前的通政使司通政使当成自己的上司对待,简直是倒反天罡。
李孜省对对方一次性便送礼两三千两银子倒是很满意,毕竟在这年头,这绝对算得上是“大手笔”了。
大明官场送礼,尤其是在明朝中叶,出手并不显得很阔绰,记录在册的送礼案例中,刘瑾可以作为参考。“……谨初通贿,望不过致百金,宇首以万金贽,谨大喜曰:刘先生何厚我?”
说的是刘瑾收礼,平常也就收个几百两银子,而作为阉党重要成员的刘宇开启了一次性送礼送万两的先河,让见多识广的刘瑾都感动不已,并对刘宇好一通提携,最后刘宇竟官至兵部、吏部尚书及文渊阁大学士,直到刘瑾倒台才丢官。
万安谨慎地问道:“最近听说,陛下抱恙在身,以至于不能问事……不知其真伪?”
李孜省笑着摇摇头:“宫廷内的事,了解那么多作何?不过看在这份礼单的面子上,我就多说几句……
“陛下不过是万娘娘过世后,心情不佳,以至于郁结于心,烦闷成疾,算不得什么稀奇事……呵呵,话稍微多了些,请首辅宽宏!”
说是不让你打听,但还是把我所知道的真实情况告诉你。
皇帝就是病了,且是心病。
咱这位情根深种的陛下因为爱妃之死,现在几乎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身体能好那就怪了。
万安小心翼翼地道:“最近朝中有人提出,要联名上奏请陛下以太子在文华殿问事,您看……”
这又是在试探。
一来是打探清楚李孜省跟东宫到底是什么关系,之前李孜省屡屡出手偏帮太子,让人搞不清楚他的立场,需要谨慎对待;二就是探听现在皇帝对太子到底是怎么个态度。
皇帝自己不想问事,现在太子马上就要成婚了,历朝历代,太子年长后都应该出来帮皇帝分担政务方面的压力,同时以储君的身份积累声望和人脉,不至于在新老交接中出现权力断层的情况。
弄清楚成化帝是如何看太子的,才好决定下一步行止,这就叫谋定后动。
李孜省不答反问:“以万阁老的意思呢?”
万安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点头道:“以我所见,还是……不要了吧。陛下易储之心尚未完全消除,此时提这件事,难免会让陛下动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显而易见,如果李孜省要支持太子,那他肯定会毫不犹豫说出来,毕竟又不需要他亲自出面,自有人冲锋陷阵在前。
现在他态度暧昧,那就说明李孜省并不赞成太子出来视事,至少目前其还没有完全站稳立场,对易储之事也持观望态度。
李孜省笑而不语。
意思是,我可没对你进行指点,只告诉你随着你的心意行事,其实就是变相告诉你,还是维持当下的局面比较好。
不要以为现在太子那边翅膀上长了几根羽毛,就以为翅膀硬了可以飞了,还差得远呢。
“但要是……”
万安再次作出刺探,小声问道:“若此时,有人如此上奏的话,会不会令陛下厌恶呢?”
我不提,完全可以让政敌来提啊。
有些人自诩清流,整天指责这个弹劾那个,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如果这会儿让他们去提,犯忌讳的事让他们去做,不就达成了打压异己的目的?
李孜省感兴趣地问道:“你还能左右他人想法不成?”
万安微笑道:“这朝堂上,有些人就是喜欢争。若是我这边有迹象表明要做什么,他们立功心切非要抢破头……其实有时候只需要稍微放出一点风声,有的人就会不管不顾……都是一群耿直之辈,拦是拦不住的……”
“还是万阁老手段高妙,佩服佩服。”李孜省拱手道。
万安再次用征询的口吻道:“那……您看这份名单上的官员……”
李孜省挥了挥手,笑着应道:“能用则用。哦对了,这边要通知万阁老一声,吏部刚升了一位右侍郎上来,乃南京翰林院的徐学士。”
“听说了。”
万安捻着颌下胡须,笑道,“昨儿他刚到京,还没到我府上投递拜帖,不过料想今明两天就能见到了。他在南京被闲置多年,怎就得到李仙长您的垂青?”
李孜省义正词严:“没啥特别原因,就是听说他在南京翰林院任上做事卓有成效,乃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便调他回京城叙用罢了。”
“哦。”
万安瞬间又明白了什么。
你李孜省特地跟我提及这个人,就是在明确无误地告诉我,这是你的人,让我特别照顾一下。
这可真是你说一句,我理解十句。
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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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84.第184章 投石问路(求月票)
第184章 投石问路(求月票)
这天下午,张家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乃张峦的胞妹,也就是张延龄的姑姑徐张氏,她借着回娘家的由头,来到张峦在京城的府宅,还带来一点女人用的东西,说是要给张玗做一身嫁衣云云。
兄妹之间多年未见,但毕竟徐张氏已嫁为人妇,有些事张峦不好参与。
稍微寒暄后徐张氏就进内院跟金氏聊天去了,把张峦晾在前院。
张鹤龄和张延龄则好像两个门神一样站在门口,看着张峦在院子里瞎溜达。
张鹤龄期冀地问道:“爹,姑姑来,也没说给个压岁钱什么的,我一会儿去讨点回来咋样?”
“就知道钱。”
张峦喝斥道,“不是跟你二弟做买卖去了吗?看到银子了没?”
“银子没看到,倒是听了一耳朵……说是有五千两,但银子没送来啊,还说不让挪作他用,爹,你管管老二吧。”
张鹤龄提到这个,更加不满意了。
经过大儿子提醒,张峦才想起自己的小儿子足智多谋,可以帮他参谋,当即板着脸道:“是该好好教训一下了……老二,你跟为父进屋来。”
随后在张鹤龄幸灾乐祸的眼神中,张延龄被叫进正堂。
“儿啊,你给爹好好分析分析,你姑姑这会儿回娘家来,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姑父他自己不来,让你姑姑登门,分明是不给咱老张家面子……我本来还想跟他提提有关照顾河间府官员的事,他没来难道我还得跟你姑姑说吗?”
张峦显得很困惑。
张延龄道:“人家徐学士怎么说也是朝中重臣,知道咱们家里要出一位太子妃,这会儿先绷着,不肯纡尊降贵,你也拦不住啊。”
张峦皱眉问道:“这么说来,他还是瞧不起咱?”
“爹,这官场上的事,没有什么瞧得起瞧不起的……面子那都是次要的问题,不要总以脸面的高低来断事。”张延龄道。
“唉!”
张峦叹息道,“以前被人轻视惯了,有些习惯着实难改。不过经你这一说,为父似乎是明白过来了……要是你姑父真轻蔑咱们家,也不会刚一到京,就让你姑姑回娘家来看看。这分明是在向我示好啊。”
张延龄道:“爹,这样一来,你不就看懂了吗?或许他还想投石问路呢……想让咱帮他在李侍郎那儿铺铺路,帮他说说好话!”
张峦奇怪地问道:“他自己去拜见李侍郎不就行了?还用得着咱帮忙铺路?”
张延龄叹道:“爹啊,这位徐学士,当年因为结交权贵,可是受了很大的挫折,几年不得提拔,到现在还因为跟黄姓太监的往来被人说他做事不检点,不知廉耻心为何物。
“如今苦尽甘来,好不容易返回中枢,这会儿是他最爱惜羽毛的时候,如何轻易敢招惹方士出身的李孜省?”
……
……
徐张氏在里屋会过嫂子,随后出来与张峦作别。
而张峦则让徐张氏进到自家堂屋,让两个儿子立在一边,大概是想要跟妹妹说说,有关今后跟徐琼多多往来的事。
现在不管徐琼是否要求着他,他至少想跟徐琼维护好关系,毕竟朝中就这么一个当大官的亲戚,人家拉不下脸来,他自然要觍着脸上。
“兄长,不是做妹妹的说你……”
徐张氏一副雍容华贵的仪态,不紧不慢地道,“在应天时,我就听说你依然不事生产,总想着考科举一步登天,大宅那边本就瞧不上咱们家,到后来索性连钱都不肯借了……你越是这样,让做妹妹的心中越是焦虑不安。”
张峦一听,好你个妹妹,进我家门,就是为特意教训我而来?
“这不都过去了么?你也看到了,如今家里啥都好,放到以前你可敢想象?还不是多得为兄我的努力才有今天一切?”
张峦虽然心有不悦,但还是尽量为自己辩解。
张延龄则在一边偷笑。
还是当妹妹的说话一针见血,也怪不得人家,谁让这个姑姑因为你张峦的投机主义思想,嫁人当小妾吃了半辈子的苦呢?
徐张氏道:“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总想着把自家的女娃嫁入豪门……先前的事自不必说,如今就单说丫头的事,嫁到宫里可不是什么好选择,市井小民之家听说甄选太子妃,也没说挤破头,那豪绅大户更是早早为自家丫头定下婚约,以防被皇家人觊觎……你倒好,一门心思往前凑,结果还让你如愿了……”
张峦皱眉不已,打断妹妹的话道:“明如,你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说,我把闺女嫁入东宫,还嫁错了?”
情急之下,张峦直接把妹妹的闺名给叫出口。
如此也让张延龄知道,原来这个姑姑在没出张家门前,叫作张明如。徐张氏摇头道:“你的事,当妹妹的哪里敢说三道四?你自己觉得好就行。”
张峦那叫一个不自在,抓耳挠腮,脸上全都是尴尬与羞恼。
本想跟妹妹好好说说跟徐琼的联谊之事,现在妹妹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他肯定是没法再开口了。
“两个小的,倒是一身机灵劲儿,不知课业如何?如今可是准备应县考?”张明如随即将目光落到张家兄弟身上。
张鹤龄比较实在,问道:“姑,啥叫县考?”
张明如一听翻了个白眼,又瞅了兄长一眼,不屑道:“你自己考取了生员,没惠及家人也就罢了,怎连两个孩子都不好好教导?都说这学业上的事像根儿,根基不牢做什么都不行……看来他们没学你一点好。”
“够了够了!”
张峦气得浑身发抖,直接站起身来喝斥,“多年不见,你好不容易才回娘家来一趟,为兄还得听你百般指责,数落我的不是……感情你现在春风得意就瞧不起为兄了?你家那位,虽已是吏部侍郎,但还不是外边名声臭大街的李孜省给提携的?
“你知道李孜省为什么不选别人单单提携他吗?还不是为兄我在背后运筹?有什么好嘚瑟的?”
张延龄又在暗笑。
这个素未谋面的姑姑也算是毒舌技能全开了,这话还没说上几句呢,就把张峦的自尊心打击到体无完肤,然后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儿全都倒了出来。
张明如道:“官场上的事,我也不想管,我现在就想让自己的孩子好好读书,将来不走我们张家的老路。
“本来我还打算带孩子过来看看,但孩子刚到京城便拜了一位颇具名望的先生为师,一时走不开……哼,看你这样,我还不如不回娘家来。”
张峦羞恼地道:“嫁出去这么多年,嘴还这么碎。难怪不如你妹妹过得好。”
张延龄急忙劝和:“爹,怎么能这么说姑姑呢?其实您平时也常跟我们念及姑姑的好?还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现在姑姑来了,咱就多跟她亲近亲近,以后大家伙儿都在京城,往来也方便,想来联系也会更加紧密。”
“嗯!?”
张明如本来没瞧得上张延龄,或许是觉得,家里有什么事也应该是老大张鹤龄出面撑着才对。
所以当发现张鹤龄不是块好材料后,就没再往张家老二那边看。
现在听了张延龄的话,她多少留心了一些。
张峦气呼呼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姑姑跟家里早就没关系了。延龄,要记得咱张家的祖训!”
张延龄一怔,咱张家还有祖训?
爹,不是你临时编的吧?
但见张峦在那儿一本正经地道:“为父最瞧不起那些忘恩负义之辈!”
张明如一听,怒极反笑,也跟着站了起来高声喝问:“什么恩?什么义?是,咱爹走得早,但你这个当兄长的养过我们几年?当时还不是靠父亲留下的家产养活一家子?
“当时张家靠着本家大宅那边的名望,也不算是小门小户吧?明明我可以去给人当正妻,你非要让我嫁去豪门当小妾!当时那人的岁数都能给我当爹了,你知道吗?”
或许是张明如当了徐琼的妾侍后,没少受苦,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回娘家省亲,肯定是要找这个利字当头的大哥好好发泄一通。
张峦被张明如突然这一爆发,给彻底整不会了,他本来也觉得有点对不起妹妹,此时只能强行争辩:“让你嫁进豪门大户,是为了让你飞上枝头当凤凰,不至于受苦受累……贫贱夫妻百事哀,难道你想一辈子当只草鸡吗?”
张明如一脸坚决之色:“宁为鸡头不为凤尾。”
张峦顿时哑口无言。
兄妹二人重新坐下,但似乎已没有了平心静气谈合作事项的空间。
张延龄干脆转移话题:“时候不早了,姑姑要留下来用饭吗?”
“不吃了。”
张明如道,“气都气饱了……再说回去晚了,指不定怎么被人嚼舌根呢。延龄,你送姑姑出去。”
“我?”
张延龄指了指自己。
张峦摆摆手道:“去去去,把人送走,下次来的时候,我还不一定有时间接待呢。”
那决绝的话语就好像要跟妹妹彻底划清关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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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85.第185章 打断骨头连着筋
第185章 打断骨头连着筋
张延龄送张明如出了门口。
外面有一辆豪华马车在等候,还有个丫鬟立在那儿。
光是看这排场,就足以说明张明如如今的日子过得还算可以,只是这个姑姑对当初兄长为她指配婚姻这件事抱有很大意见,一直没法释怀。
“延龄,读过书吗?”
张明如没有着急登上马车,而是回头看着孺慕看着自己的内侄。
张延龄笑道:“读过。”
张明如从怀里掏出个小荷包,递给张延龄道:“拿回去买零嘴吃。”
张延龄道:“姑姑,不用这么破费的……”
“自家孩子,我这个做姑姑的岂能不心疼?你们一家子刚到京城,想来日子过得也不会太好。”
张明如说着,坚持把荷包塞到张延龄手上。
张延龄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姑姑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主。
但间接也表明,张峦的投机主义,其实害了很多人。
如今想来,难道自己的姐姐不是也被害了?
虽然张玗跟朱祐樘伉俪情深,但毕竟夫妻情分只有十八年,那时候张玗也才三十多岁,想想自己姐姐后半生的清苦……
不过,别人改变不了历史,他是可以改写的。
“谢谢姑姑。”
张延龄没有再推辞。
张明如微笑着问道:“你爹平常真的经常提到我?”
“嗯。”
张延龄点头道,“经常会提及姑姑过往在家里的情况,爹还常说要去南京探望你,但就是……家无余财,始终没法成行。”
张明如脸上无悲无喜,只是淡然点头:“嗯。不管怎么说,他是你爹,当个孝顺孩子。难得咱老张家还有你这样机灵的孩子,若是可以,将来一定要应科举,光耀门楣。”
张延龄一听,就知道深居家宅的张明如已经与时代脱轨了。
你儿子是只能靠科举出身,因为他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朝官,没法荫及后代。
但你侄子我可是要当国舅的人,我考什么科举?
不过这也代表,张明如心中有一种很淳朴的期冀,那就是想让娘家的孩子也有出息,望侄子成龙吧!
……
……
张延龄送走张明如,回来后看到张峦还在那儿生闷气,而张鹤龄已经不知道跑去哪里凉快了。
“送走了?”
张峦回头看着儿子。
“嗯。”
张延龄把手上的荷包放下,道,“姑姑留下的。”
张峦连打开看看的心思都欠奉,用不屑的口吻道:“自己日子都过得不咋地,还想着接济娘家?她也不想想,到底谁现在才是权贵?”
张延龄扁扁嘴,道:“爹,你这权贵的定论,下得未免太早了点吧?”
张峦拿起荷包,丢给张延龄道:“下次见到,把这东西还给她。你该懂事的,收她这个作甚?”
“爹,姑姑其实心是向着咱的,只是她可能心里还有怨气,你该体谅一点才是!”
张延龄劝了一句,又道,“最好的解开姑姑心结的办法,难道不应该是父亲您在朝中声望日隆,甚至能帮到姑父徐侍郎,让他将来可以承蒙咱们家的恩惠,进而对姑姑更好一些?
“甚至将来妻以夫贵,姑姑拿个诰命,在徐家的地位得以进一步提升?”
张峦道:“儿啊,你以为为父不想吗?人家可是吏部右侍郎,朝廷正三品大员,掌管着大明万千官员的官帽子!为父再牛逼,也只能靠一个李侍郎……你说以后你姑父升尚书,我真能帮到忙?”
张延龄心说,你还真说对了。
后来徐琼升礼部尚书,全靠跟张家的姻亲关系。
虽然历史上没有记录这位姑姑在徐家的地位是否有提升,但那时候的徐琼岂能不明白投桃报李的道理?
就看你未来那位女婿,作为皇帝,对老张家那可不是一般的好。
看看都把张氏兄弟娇惯成啥样了?
简直是比自家人还亲上百倍呢!
“爹,妄下结论可不行。”
张延龄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笃定地道,“以我所知,咱那位姑父虽然现在当了侍郎,但他在朝中的声望可不咋地,肯定会受到同僚排挤,若没有靠山,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被人调去南京当个侍郎,远离京城官场。”
“你说什么?”
张峦一脸疑惑。
现在居然轮到儿子给自己讲官场的事了?听起来……还头头是道,这才是让他最感无奈的地方。明明觉得很扯淡,但又忍不住想听,听了又觉得很有道理,太离奇了。
张延龄道:“说简单点,姑父他不但要巴结李孜省,还要巴结你才行……以后他只能尝试通过咱的关系,让太子,也就是咱的姐夫,未来的天……嗯嗯,帮他一把,才能保证他在京师混得下去。”
……
……
皇宫内苑。
李孜省在乾清宫外等了很久,也没得到皇帝传见,一直等到正午时分,才见到覃昌从里边出来。
“覃公公,陛下那边……?”
李孜省急忙迎上前。
显然此时的他也有些不放心,因为之前他已知晓朱见深生病的事情,且以他的消息渠道,似乎皇帝病情还很严重。
覃昌道:“李先生,陛下正在养病中,恐怕是没法召见了。或者你可以再等等……再或者,先回家去静候陛下传唤,如何?”
“可还有些事,非要跟陛下当面提不可。”
李孜省苦着脸道。
覃昌眉毛一抖,随即瞪大眼睛一脸惊讶地问道:“乃有关天机之事么?”
李孜省先是一怔,迅即明白覃昌的顾虑是什么。
上次他谶言天机,结果就是万贵妃真的归西了,这次要是他再出面发表什么预测,显然就只能跟皇帝的安危有关。
“并非是天机,乃是有关朝事。”
李孜省赶忙否定。
覃昌摇头叹息:“朝中事务,自有诸位臣僚商议着办理,司礼监在了解具体处理意见后用印便可,陛下不会过问的。
“但……要是涉及天机,那定要让陛下提前知晓。无论好坏,陛下都是随时愿意倾听的。不然你以为为何,陛下会让你……呵呵。”
有些话,覃昌没有说完。
大概意思是,不然凭什么你区区一个通政使就能进入宫闱,还能到乾清宫外等候?
还不看重你是个能掐会算的半仙?
要是换作别的大臣,连这乾清宫的殿门都别想靠近。
李孜省谨慎地问道:“若涉及到天机,就怕测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覃公公,你明白其中关节吧?”
覃昌做出噤声的手势,走上前低声道:“有些话,咱们自己明白就行。咱家也不隐瞒你,其实陛下最近……病况的确不佳,且似是每况愈下,令人堪忧!
“话说头几年,有人曾做过推算,说是咱陛下跟万娘娘乃一体双生,大概意思是命运休戚相关,生死与共……就怕这件事要应验了。”
“是吗?”
李孜省惊诧莫名。
这件事他并不知情,但想到头几年时……那时候皇帝身边最得宠的臣子,可不是他李孜省,而是和尚继晓。
如此说来,有关什么皇帝跟万贵妃命运休戚相关的谶言,应该就是继晓和尚说出来的,且在朱见深心底生根发芽。
覃昌一脸悲痛之色,凄声道:“陛下以前或还不信这个,但自从李先生你屡屡堪破天机,陛下就对此深信不疑了……
“最近或是因为万娘娘之事,陛下时常念叨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诸如应该就此去了,到地府去陪她,或是朕到了阴间也不知阎君会如何待客……光听听就吓死个人……”
李孜省心说,看来不单是什么谶言,咱这位陛下还是个情种,他这是准备跟万贵妃到阴间团聚做一对亡命鸳鸯啊。
李孜省问道:“那……我能做什么?”
覃昌白了他一眼,道:“李先生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以前什么推算,那都已是过往云烟,不堪回首,只有您说一些将来的事情,才会吸引陛下的注意力。
“连贵妃娘娘的事您都能从天机上堪破一二,难道陛下这边……您就什么都没察觉?可能吗?”
“这……”
李孜省想想,突然觉得很有道理。
如果说天机连万贵妃的死都呈现出征兆,那皇帝的状况天相总不会毫无体现吧?
总不能说,在上天看来,万贵妃的性命比皇帝的都要来得重要?
“那我回去试试?”
李孜省也只能这么说了。
覃昌长长地松了口气,道:“只要李先生您出手,一切就没问题了,希望是好的结果。不然的话,陛下的心情恐怕好不了,龙体也会每况……唉!”
李孜省道:“我明白了,陛下躬体有恙,更多在于心病。只要心病一除,自然龙体康健!”
“嗯。”
覃昌无奈点头,“先生知道就好,那一切就拜托您了。”
(本章完)
186.第186章 契约精神(求月票)
第186章 契约精神(求月票)
“这他娘的我不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吗?”
李孜省坐车往家走的时候,独自在车厢里唉声叹气,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赶车的人听到自怨自艾声,回过头关心地问道:“老爷,您咋了?”
李孜省破口大骂:“呸,与你何干?看着道。”
心里却在琢磨。
我正打定主意要跟张来瞻保持一定距离,甚至尝试走一条截然不同的路,转头去帮邵妃和四皇子,以谋求将来出将入相,位极人臣。
可现在皇帝那边出了状况,我又没法给出准确的谶言,这分明是逼着我去给张来瞻低头啊。
问题是张来瞻现在跟太子已经是一条心了,若我不再帮太子,他还会帮我么?
“停!”
李孜省突然想到什么,大手一挥,喝道,“改道!去张府。”
车夫疑惑地问道:“不知是哪个张府?”
李孜省骂骂咧咧:“张来瞻的府邸!现在除了他还有谁能让本老爷如此在意?把我送到街口就放下来,我单独去见。切不可为他人所知。”
“那……爷,要不要先去把庞先生给请过来?”
车夫也察觉到李孜省这边情绪有点不太对劲,这种时候似乎只有让庞顷过来主持一下大局,或才不会出差错。
“少他娘的自作主张,老子让你干嘛就干嘛,赶车!”
……
……
就在李孜省准备去张府找张峦求助时,张家两兄弟这会儿都不在家中。
当天是张延龄跟秦掌柜正式签约的日子。
地点就选在了上次谈判的那个茶楼。
张延龄这边带的基本都是上次去过的人,只是加了个常顺,而秦掌柜那边却没有带徐恭,而是带了几个护院模样的精壮汉子,还带了个丫鬟在旁服侍。
“这契约呢,乃一式两份。”
张延龄介绍道,“时间仓促,也没请个见证人之类的,不过覃百户毕竟跟我们没什么利益往来,请他做个见证倒也无妨。”
秦掌柜笑着往覃云身上瞅了一眼,道:“就怕覃大人不愿意。”
“当不得大人之称!”
覃云笑着道:“作见证没什么,只要契约公平合理,两方人都认可,就没啥问题……其实以你们两家的信誉和人品,我最多只是充当个看客罢了。”
大人在唐代及之前,几乎都是用来称呼父母长辈,但到了五代及宋元时期,这一称呼逐步从家庭走向社会,多指那些有身份地位的人。随着明朝建立,封建社会走向巅峰,大人的语义慢慢变化为称呼达官显贵,爷则用来称呼主人或贵人。
覃云作为锦衣卫百户,面对下九流的商贾绝对有着身份上的碾压,这里不敢自称大人更多是自谦。
张延龄问道:“秦当家还要仔细查阅一下条款么?”
“不用了。”
秦掌柜摆摆手道,“妾身昨夜拿到小官人找人递来的契约范本,仔细看过后,发现内容详实,每一条款都很明晰,且对于未来可能有的变化都做了说明,如此思虑周详的一份契约,没什么值得怀疑的。”
张延龄满意地点头:“那就签约吧。”
“嗯。”
随即双方各自拿起毛笔来。
张延龄在契约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大名,随后又将自己这份契约交给了对面的秦掌柜,对面也将签好名的那份递了过来。
如此,张延龄也看到了秦掌柜在契约上所书写的名字,字迹娟秀,赫然乃“秦昭”二字。按照这时代女子闺名要加个儿,一般来说,那秦掌柜的闺名就是昭儿。
两份都签好,随即双方又交换了一件信物,张延龄这边把他的ppt手稿递过去,而对面则交过来两把钥匙。
张延龄有些诧异地问道:“这是何物?”
秦掌柜笑答:“此乃妾身两间铺子的钥匙……一间在京师内,做的是药材生意。另外一间在城南郊外,乃是个客来客往的邸店,若是小官人能用得上,只管拿去用。”
“这怎么可以?”
张延龄摆了摆手,正色道,“我们所要做的生意,全都列到契约上了,你额外给我东西,就等于是破坏了契约内容。”
秦掌柜倒是有些不解了,问道:“那……小官人要做买卖,不应该要租赁货栈等场地使用吗?”
“这个不用秦当家的费心,我已经安排好一切,需要消耗的银钱都会详细列明,不过因为生意中我占据大头,在具体开销方面,我无须对你做详细解释,但绝对不会超出基本的用度。”
张延龄耐心解释完,又道,“如今契约已签订,还请秦当家在明天日落前,将头期款两千两银子,如数送到我府上。不然的话……在下很难开展生意。”
“好。”
秦掌柜微笑着问道,“小官人,你不介意妾身把这些资料拿回去,好生研究一番?”
“随便。”
张延龄心想。
这时代要是真有人能看懂我的化学方程式和ppt,那绝对也是穿越者无疑,否则,你就是白费力气!
就算是穿越者,那也得专业对口才行,谁让他娘的我是学医和学化学的?
不然你以为我上辈子的学历是白混来的?
……
……
“老二,你行啊,这就被你蒙到了两千两银子……嗯,我以后一定要跟你学怎么忽悠人,瞧把人骗得都快找不到北了……回头我该找个大盆子装银子,有句话怎么说得来着?赚它个盆满钵满,我看快了!”
回去的路上,张鹤龄那叫一个激动。
ppt融资获得了空前成功,在张鹤龄看来,两千两银子属于白拿,根本无须承担什么后续的责任。
这也让听了一耳朵的张延龄意识到,大哥除了对自己这个兄弟还算不错外,其实并没有什么契约精神。
如果让张鹤龄去做生意,那肯定是信奉弱肉强食那一套,赖账、打砸抢之类的手段层出不穷,名声绝对好不了!
想到若是没有自己穿越,兄弟俩都是一个德性,全有赖于弘治、正德前后两任皇帝庇佑才没出问题,于是瞬间就觉得张家两兄弟下半辈子的清苦其实是咎由自取。
毕竟在这世道混,曾经执掌天下的姐夫和侄儿先后故去,背后已经再也没有人罩着了,还想玩丛林法则那一套,哪里还行得通?倒霉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由此张延龄更加坚定了调养好便宜姐夫的身体,自小教育好侄儿的心思!
“覃百户,城外的宅子已经空出来了吗?”张延龄问道。
覃云点头。
而一旁的柴蒙则赶忙道:“舍妹昨日刚搬过去,院子有很多地方都需要修缮,若是再存放一些东西,就怕是……会被贼人惦记。”
张延龄转过头招呼:“常当家的?”
“欸?二少爷,您叫小的?”
常顺赶紧凑过来小心翼翼问道。
张延龄笑道:“明天拿到头期款,就要雇请帮手了……不知道在京师左近可否能雇请到煮盐的灶户?或是有相关经验的匠人?”
柴蒙惊讶地问道:“找煮盐的工人作何?”
张延龄道:“我的工坊,首先要保证有盐卤子,也就是苦卤,思来想去,大概只有灶户的手艺能跟我的产业相契合。本来我也可以从秦当家那儿招募人手,但要是技术什么的被他们学去,咱损失不就大了?”
“您……还真是思虑周详。”
柴蒙不由摇头苦笑。
张延龄笑着道:“这样吧,有时间的话,常当家带我去走走看看,我亲自挑人,这样才能真正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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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87.第187章 神棍之间的交流(求票)
第187章 神棍之间的交流(求票)
张府。
张峦将李孜省请到自家正堂,整个人都有些受宠若惊,毕竟像现在这般李孜省单独前来拜访,是先前从未曾有过的情况。
这正代表着一种绝对的信任。
“来瞻,我也不多做赘言了,我也是刚从宫里边出来,但今天我并没有见到圣颜,却得知陛下最近因万妃之事而染上恶疾,且还病得不轻。”
李孜省说话时,脸上神色还带着些许遗憾。
张峦试探地问道:“不知是何病征?”
李孜省不以为意地道:“无论是什么病,无须你亲自去诊断,就算你拥有起死回生的能耐,如今也是东宫一党,你贸然进宫必定不会落着好……我是绝对不会让你牵扯其中的!”
“是,是。”
张峦显得很惭愧,觉得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但同时心里又在纳闷儿了,既不是来问我病情的,那是来干嘛的?
显然张峦再鸡贼,也不敢去想皇帝会不会死这么大的事,那严重地超出了他心理承受的阈值。
李孜省无奈地道:“我明着跟你说吧……头几年,有人曾跟陛下提过,陛下与万妃的运道休戚相关,或是那绑在一块儿的同命鸳鸯,同生共死!”
“啊?”
张峦非常吃惊。
不会吧?
世间居然有如此离奇的事情?
李孜省见张峦的反应,笑着问道:“你也觉得不可思议,是吗?”
张峦不由重重地点了点头。
但他心里却在想,我觉得不可思议,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我儿子曾说过,今年之内可能太子就要登基,当时我只当他是说胡话,原来还有位高人也曾这么讲过?
那之前曾对皇帝做出谶言的高人,不会就是跟我儿子通气的那位吧?
莫非是同一人?
但真有这么巧的事么?
李孜省慨叹道:“陛下这个人,最信命数,或许以前不信,但天机之事,经历过年底年初这几件事下来,谁敢不信呢?
“都说天机不可泄露,但若是关乎到天家的天机,那便是无论如何都要说出来,这也是为让我们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张峦试探地问道:“李侍郎是让在下预测一下天机,看看陛下是否……能挺得过去?”
李孜省摇头:“话可不能这么说,尤其是不能对外人说,但这里就你跟我,就算如此说也无妨……
“怎么说呢?确实如此!”
张峦心中苦笑不已。
就这样你还敢说不跟我多作赘言?
兜兜转转,还不是让我给你预测天机,让你好向皇帝交差……
关键是我也不会啊!
“来瞻,你身体还行吧?”
李孜省显得很体贴和关切,“妄测天机,应该是很伤元气的事情,我也很怕对你精气神有所损害。”
张峦想起儿子不在身边,皱了皱眉,摇头道:“倒是没啥问题,但就是……恐怕需要一点时间。”
李孜省惊喜地道:“无妨,无妨……我可以等。今天我哪儿都不去,就留在这里看你测天机……
“你看咱都不是外人,有些事也不必遮遮掩掩了吧?”
说到这里,李孜省还显得很兴奋。
大概是要亲眼见识到张峦测天机的手段,觉得能学到点真东西,所以精神不由为之一振。
毕竟之前几次只听到结果,而本身这门技术并没掌握在自己手里,他其实是很心虚的。
这次特地不叫外人,自己独身前来,就是为了想要掌握一门技术,方便自己以后在朝中立足。
张峦脸色越发为难,双手一摊,道:“李侍郎,不是在下有意藏掖,实在是有些事……真的无法对外明言。测天机也是要讲究个时效性的,贸然去测……根本就测无可测,无迹可寻啊。”
“这话是何意?”
李孜省先是不解,随即一拍脑门儿,恍然道,“我想起来了,每次你都是隔夜之后才向我汇报的,就连万妃薨逝之事,你也隔了一晚。感情你是观看星象演变进行推测……非要等到夜深人静能观星时才行,是吧?”
“啊!?”
张峦一脸尴尬。我这边自己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在这里给我编起理由来了?
“那到底是也不是?”
李孜省大有一种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
张峦期期艾艾地道:“也许……是吧……”
这回答让李孜省多少有些不满意。
李孜省看了看外边空空如也的院子,感慨道:“来瞻,最近我不与你会面,乃是因为贤侄女马上就要嫁入东宫,我作为朝官实在不方便与你会面,并无他意,你可别误解。”
“没有,没有。”
张峦当然没生出其他想法。
没见面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他甚至都不会往心里去。
再说了,皇帝还在呢,官员与太子的岳父过从甚密,你想干什么?阴谋造反么?若是让御史言官知道了,非得疯狂上奏弹劾不可。
李孜省道:“这次你若能成功推测出天机,我必定会重谢于你,连同上次的酬劳一起……
“哦对了,你还有什么诉求没有?比如说做官?再或者是关照徐学士那边?他人刚到京城,虽还没来我府上投递拜帖,但他以后在吏部做事,必定需要有人照拂。
“你看是否需要我去跟他打一声招呼,告诉他一切都需听从你的吩咐?”
张峦一听,心情顿时激动起来。
谁说我在朝中没人脉?
这不就是吗?
甚至我啥都没提,当朝第一权臣就这么巴结着我,主动跟我说要提携我身边人。
以后谁敢瞧不起我?
张峦这下精神了,笃定地道:“的确需要等到入夜后才行。”
“那好。”
李孜省看了看天色,道,“时辰还早,我先回府一趟,等入夜后,我再亲自前来,可一定不能再往后推迟了。
“今夜最好就有个结果,明日我便入宫去上达天听,以安陛下之心……来瞻,这次真的要拜托你了。”
“对了……”
张峦忽然想到什么,赶紧道:“李侍郎,在下这边的确是有件事,想委托您……”
“说吧。”
李孜省大气地挥挥手,朗声道,“在我面前,何须见外?”
张峦道:“就是……关于河间府地方官员前途的……听说这次朝廷要考核官员,河间府籍的官员有很多会被列入到裁撤名单中,其中有一人,名叫陈栗的,乃是故陈尚书的弟弟,如今在三河县当知县……”
李孜省笑道:“我想起来了,他的知县官职,还是在铨选时我给吏部打过招呼才放出去的。你放心,这次河间府官员一个都不会有事,甚至还会有人高升……让他们感恩于你,如此也能对你未来的仕途有所助益。”
“多谢李侍郎厚爱。”
张峦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本来以为根本没机会入手的事情,竟然这么顺利就办成了。
李孜省道:“可千万别说见外的话……今晚我会再次前来,不过对外要尽量保持低调,你也切莫告知于他人,连汝学那边也别通知。静待我前来。”
张峦心想,你一个当朝权臣,大晚上往没出门的太子妃家里跑,还要对外保密!
就算你只是为了窥测天机,但不怕被人知道后说你居心不良?
不行,我得再次提出我的意见!
“能否……换个地方?”
张峦谨慎地问道。
李孜省好似瞬间明悟了什么,眼前一亮,道:“噢,我知晓了,这观星要观得准确,定要找个居高之地,最好远离凡世尘嚣。不妨就在城外,我在西郊有个别院,地势稍高一些,入夜前我派马车来接你。”
“呃……好。”
张峦最后不得不应承下来。
心里却在想,要是让延龄去探问那位高人,时间上恐怕来不及了……
那可如何是好?
真是赶鸭子上架,让人无比头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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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88.第188章 瞧这一家子(求票)
第188章 瞧这一家子(求票)
张峦在送走李孜省后,就在家中焦急地等儿子回来。
可惜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甚至他还出门让守在门口的锦衣卫帮忙出去找寻,结果却被告知根本就无从寻觅。
最后张峦只能黑着脸返回家中,继续坐立难安等候。
一直到日落西山时,才见到两个儿子一脸自在地回来。
“你们去何处了?”
张峦气得差点儿快找不到北了,一见面就气呼呼喝问。
张鹤龄一脸得意地道:“爹,你是没亲眼见到老二多有本事……今天刚签下契约,徽商秦当家就说先拨给咱两千两银子,明天下午之前就给送到府中……嘿,从小到大我还没见过那么多银子,咱们家要发大财了!”
张延龄却瞧出老父亲的焦急,大概猜到是什么事要找他询问,连忙吩咐:“大哥,爹正在气头上,你赶紧先进房去避避……我这边正好有事跟爹说……”
“哼,咋跟个火药桶一样?这还没点呢,就炸了?真是活见鬼!”
张鹤龄瞥了瞥张峦,一副不满的神色。
“臭小子你再说一遍!”
张峦当即就想抄起家伙事打人。
但张鹤龄在躲避老父亲胖揍这件事上已经很有经验了,他仗着自己身手灵活,灵巧地避开拿着扫帚冲过来的张峦,又知道老父亲追不上,一溜烟就往内院去了。
“爹,有事吗?”
张延龄走到扔下扫帚生闷气的张峦身边,好奇地问道,“谁来过了?莫非姑父又给你出难题了?”
张峦摇头道:“这回你倒是说错了……你绝对想不到,李孜省居然亲自到咱府上来了,一个随从都没带。”
张延龄一听,沉着脸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他或是遇到什么大麻烦了……估计是跟宫里发生的事有关。”
“咦?莫非你背后那位前辈高人猜到了什么,你回来前提前告诉你了?哎呀不对,你今天是跟老大一起出去的,照理说没时间去找人……罢了,我也不胡乱猜了,儿啊,你有什么见地就直说了吧,爹能承受得住。”
张峦用央求的口吻道。
张延龄翻个白眼,道:“爹,我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哪儿来的见地?你是不是先把李孜省对你说的话,原原本本跟我说清楚?”
“对对,你快跟我进房去,我跟你说明白,时间还算早,咱抓紧些应该来得及……天黑之前我就要跟李孜省一道出城,还不知该如何应付他呢,唉!”
……
……
张家正堂。
张峦把李孜省的委托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张延龄听完后直摇头。
“儿啊,这次是彻底没办法了吗?”张峦见状,担忧地问道。
张延龄道:“爹,我不是那层意思,其实我是担心你之后在李孜省面前露怯。”
“啥!?”
张峦听得一脸迷糊。
张延龄分析道:“你眼中的李孜省,只是个神棍,甚至有些不学无术,所以你不怎么将他放在心上。但他到底是道家出身,对于星象历法方面的内容可是非常精通的……你在他面前动用一些牵强附会的手段,恐怕蒙不住人。”
张峦一听急了:“我几时轻视过他?还有,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我只要个结果,至于在他面前……管他露不露怯呢!”
张延龄笑道:“李孜省想知道陛下的病况如何,那我只能说,这种担心完全就是多余的。”
“咦?你的意思是说,陛下会没事?”
张峦喜形于色。
显然这个结果比较符合他的预期,他也能从中获取巨大的利益。
因为李孜省拿到这个“结果”去到皇帝跟前一说,皇帝必然会“龙颜大悦”,只要皇帝病好了,那就会重重赏赐李孜省,李孜省肯定也会厚赏自己。
简直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
……
一夜无话。
次日一大清早,天光乍亮。张延龄起床后洗漱完毕,便开始在院中锻炼,他练的是八部金刚功,前世这种功法在互联网上流传很广,文字、图画和教学视频一应俱全,他照着练过觉得有一定功效,比之八段锦更偏阳刚,能量也更强,每次练完他都觉得精力充沛,筋骨舒畅。
而这个时候,张鹤龄还在屋里呼呼睡大觉。
等张延龄锻炼完,张玗起来洗脸时,发现弟弟已给她准备好了“礼物”,一块采用简单工艺制成的香皂。
虽然这块香皂只是张延龄从市面上买回来纯碱所制造,没有那么浓郁的香气,最多算是个半成品,但对这时代的人来说,已经算是开了先河。
“延龄,这是什么?”
张玗拿起来仔细端详,随即侧头好奇地问道。
张延龄笑着介绍:“这个叫香皂,我刚做了一块出来,先给姐姐试试。这东西可以有效去除身上的油渍和死皮,对保护肌肤很有益处。”
张玗微微蹙眉,摇头道:“你知道的,我不喜欢那些里胡哨的东西。”
张延龄道:“这又不是什么胭脂水粉,反正都要洗去污垢,何不试试呢?如此姐姐可以不施粉黛仍旧可以芳华夺目。”
“这个……该怎么使用?”
张玗脸上还是带着不解,但出于一个女子对于新鲜事物的好奇,她终归没有放下,还特意拿到鼻子前闻了闻,虽然只有淡淡的香气,却已让她爱不释手。
张延龄道:“有些人喜欢涂脂抹粉的姑娘,觉得那样很美很舒心,但咱未来的姐夫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郎,哪里会喜欢那些庸脂俗粉?正好姐姐这种出水芙蓉天然雕饰的美人儿,才是他倾慕的对象。”
“呸,小孩子家家的,口怎那么呢?”
张玗嘴上骂骂咧咧,心里却欢喜得紧,最后忍不住横了弟弟一眼,脸上终于露出会心的笑容。
“赶紧试试。”张延龄道。
“嗯。”
张玗拿着弟弟送自己的香皂洗脸去了。
张玗洗过后,特地回房对着铜镜照了照,点头道:“好像……是跟以前有些不太一样。”
“姐,你要是喜欢的话,以后我捯饬出好东西来,先给你送到宫里……让你来当我的小白鼠如何?”
张延龄笑着说道。
“让我当老鼠?你怎么想的?”
张玗眉毛一挑,喝斥一句,随后才道,“不过你这个想法倒是挺有趣的,我也想看看以你的小脑袋瓜,到底能搞出多少好东西来,我正好可以以开开眼界!”
姐弟二人正说着话,老娘金氏从厨房那边出来,一盆水直接泼到了院子里。
姐弟俩是“过来人”,从老娘的举止反应就知道金氏现在正生气。
“爹呢?”
张玗小声问道。
张延龄耸耸肩,回道:“昨晚被李孜省请去了,说是要通过观测天相演变来堪破天机,测算一下当今陛下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张玗释然:“夜不归宿,难怪娘会生气。”
姐弟俩相视一笑。
很快睡得正香的张鹤龄就被金氏气势汹汹地闯进房去拎着耳朵出来,还能听到金氏的叱骂声:
“不开眼的狗东西,也不看看是什么时辰了,一家人就你还赖在床上,学人家躺尸啊?快起来干活!”
“娘,再让我睡一会儿……”
“睡睡睡,就知道睡,等你以后一命归西,有的是时间让你睡……现在立即出门去把你爹找回来!”
“我哪儿知道爹去了何处?这种事情你肯定要问老二啊,他对爹的行踪可以说是了如指掌……爹有什么事,只找他商谈,从来不找我,叫我也没用啊。”
张鹤龄说着,开始满院子乱蹿,来到前院见到弟弟便呼喝:“老二,你快去把爹找回来。”
张玗叉腰喝道:“成天没个正形,难怪娘总骂你……不过以后也见不着了,眼不见为净!”
张鹤龄听得很不爽,反问道:“咋了姐,你要死了啊?”
“滚!”
张玗恶狠狠地瞪了大弟一眼,随后便端着水盆和张延龄送她的香皂,回自己的屋去了。
(本章完)
189.第189章 进可攻退可守(求票)
第189章 进可攻退可守(求票)
一直到日上三竿,张峦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
金氏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只是甩了一条干布给他,连句话都没说。
张峦白了妻子一眼,道:“干嘛?为夫辛劳一夜,也不知道殷勤点,抽什么疯?”
张延龄正好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好奇地问道:“爹,事情进展如何了?李孜省没怀疑你吧?”
“没有,我伪装得很好。”
张峦自信满满地道,“我就用你说的那套说辞,什么天机天象,又什么贪狼入位,总之把他唬得一愣一愣的。”
张延龄心想,以李孜省的老道,就算发现你的破绽也不会表露出来,你还真是自我感觉良好啊。
张峦道:“今天一早,我与他一起回来,直到进城才跟我分开,他前往宫门处直接进宫面圣去了。
“儿啊,为父最担心的是你所说没有兑现……要是过个几天,咱这位圣上的病没见好转,甚至还……那为父的责任可就大了。”
“呵呵。”
张延龄还在那儿笑个不停。
张峦皱眉不已,有些心虚地问道:“你越笑,为父这心里就越没底,咱有话明说可好?”
张延龄止住笑,正色道:“爹,不是跟你说了么,在皇帝生病这件事上,只要你说他病体很快就会痊愈,那咱就处在进可攻退可守的有利位子上,无需挂怀。”
张峦眼前一亮,连忙道:“昨天走得太急,你给详细说说其中的门道?”
“明摆着的事情嘛……痊愈了,都会以为李孜省又成功窥探到天机,不说有功在身吧,最少也是提前报个喜,让皇帝心病得到宽解。”
张延龄一脸认真地解释道,“就算皇帝病情加重,甚至是……嗯嗯,那个了,到那时谁还会记得追究责任呢?”
“怎么不会呢?”
张峦诧异地问道,“别人会觉得李孜省纯属信口开河,甚至拿圣上的躬体不当回事,以后谁还会信任他?”
张延龄脸上呈现出微微冷笑:“处在成化朝的当下,李孜省独得圣宠,是可以做到一手遮天……但,你以为新皇登基,他还能持续保持圣宠不衰么?若真那样的话,还有咱老张家什么事?”
“啊!?”
张峦原本以为自己参得透事情的发展轨迹。
但他怎么也没料到,在这件事上,儿子的思虑明显要比他深远得多。
张延龄道:“李孜省装神弄鬼惯了,他所谓的洞悉天机,其实都是爹你在背后帮他,他说是感恩,但回馈给我们的,比他所得恐怕连一成都不到吧?
“也就是这一朝,我们需要借助他的势力,等将来太子登基,父亲你还希望他是朝中无人不尊崇的天师?”
张峦心头巨震,随即由衷地感慨道:“儿啊,为父总算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当今陛下健在,咱就要尽力帮李孜省,让他为咱遮风挡雨……可要是将来太子登基了,咱就踢开他,独立自主做事,这样才符合咱的利益,对吧?”
张延龄笑道:“爹,你总结能力挺强的嘛,真是一点就透。”
“那……那……”
张峦本来平静的心湖,似乎又被搅动,当下紧张兮兮地问道,“儿啊,那你所谓的陛下病情并不严重,龙体不日就将康泰这件事,不会也是为了坑李孜省而故意这么说的吧?陛下之病发展下去,究竟会怎样?你……你快给为父交个实底啊!”
张延龄一脸无所谓的神态:“哦,这件事我倒是没坑他,陛下的病多半会好起来,但说彻底痊愈也不至于,就是会一直这么拖着。
“但……万一陛下真有什么不测,就算是太子登基之后归咎于李孜省,对咱也没有影响,毕竟从头到尾,都是他顶在前面不是吗?”
张峦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小子,成天也不知脑子里在瞎捉摸什么……”
“爹,你这话,我听起来怎么像是在数落我啊?”
张延龄板起脸问道。
“没有没有,儿啊,你千万别误解了为父一番良苦用心,为父想说的是,你思虑得很周详,只要是对咱们家好的,你随便。”
张峦是个敞亮人。只要能让自己一家富贵,管他是听老子的还是听儿子的呢,就算整个张家都交给这小子来掌舵,那也不是不行。
“经你这一说,为父突然就融会贯通了。”
张峦脸上带着几分自诩为聪明人的奸笑,洋洋得意道,“以后李孜省再问我陛下的事,我就尽量把情况往好了说,事成也印证了,他有功我有赏,咱白赚便宜。但若没印证,事错了,那也是他受过,我等着自个儿上位便可。果然就如同儿你所说的那般,咱进可攻退可守。妙啊。”
张延龄听完不由翻了个白眼。
便宜老爹现在竟还学会举一反三了。
果然你才是大明最懂得投机取巧之人,甚至没有之一,在投机这件事上连李孜省都只配给你提鞋。
你可是靠着你的投机,给一个破落寒门,带来四五十年的荣华富贵。
纵观大明朝,几乎是无人出其右者。
……
……
紫禁城,乾清宫。
朱见深躺在病榻上,整个人的魂魄都好像被抽走了,却还是勉强竖着耳朵,听完覃昌有关李孜省谶言的转告。
“陛下,大喜啊,李仙师昨夜推算天机,得悉您的病不日将会痊愈,并无大碍。”覃昌几乎是流着眼泪说出这番话的。
那叫一个情真意切,让人望之动容。
朱见深摆摆手,苦笑道:“朕的身体,自己了解,现在连一点力气都没有……李卿他多半也是为了宽慰朕才如此说的吧?”
覃昌连忙道:“没有,没有,李仙师在此事上非常慎重,没有贸然就做推算,而是连夜出城观测星相变化才有了这番说辞。
“他还说陛下跟贵妃娘娘是有些联系,但那不过是累世姻缘,有前世、今生和来世之分……道家叫做缘定三生,但并无同生共死之说。”
“是吗?”
朱见深听到这里,眼睛里有了些许光彩。
显然他这个当皇帝的,就算情根深种也非常怕死。
自己的爱妃死了,心中痛苦难过是一回事,但要他陪同共赴黄泉又是另外一回事。再想到有人跟他说自己跟爱妃的命运绑在一起,很可能自己也要命赴黄泉,那种无形的压力才让他失去了锐气,卧榻不起。
现在听闻原来别人说的都是错的,他跟万贵妃不过是每一世都有姻缘,爱妃去就去了,大不了下辈子再结连理枝,完全不需要他追随去阴间做夫妻,心病顿时去除了大半。
覃昌问道:“要不……将李仙师请进来,详细介绍一下情况?他还一直在殿外候着呢。”
“真是辛苦他了。”
朱见深欣慰地道,“不过想来也是,他不是那种喜欢迎合讨巧之人,在万侍这件事上,他本可以与其他人一样,说一些讨喜的话,却敢于冒着朕的怒火,跟朕禀明实情,如今从他口中说出朕会没事,朕岂能不信?”
覃昌听了,心中不由带着几分嫉妒。
我们说你会没事,你不相信,但话从李孜省口中说出来,虽然大差不差,甚至可以揣测那位也是为了迎合上意信口胡诌,但陛下您就是深信不疑。
没办法,谁让那货提前把事铺垫得那么好呢?
“陛下,该用药了。”覃昌趁机道。
“把药拿过来吧。”
朱见深似乎有了几分力气,抬起手招了招。
(本章完)
190.第190章 同为道家人
第190章 同为道家人
乾清宫外。
李孜省正在焦急等待。
他内心也惴惴不安,毕竟涉及到皇帝生死的大事,他作为靠成化帝专宠而起势的权臣,自然知道朱见深的生存和信任,对自己而言有多重要。
换个皇帝,大臣还是大臣,但他这种权臣是很难维持住现有地位的。
等了许久,覃昌才从大殿里面出来。
以覃昌的深沉,脸上并不见任何表情变化,让李孜省有些琢磨不透。
“覃公公?”
李孜省走了过去。
覃昌道:“什么事都还是要靠李先生您啊……有了您的谶言,陛下心情好了很多,用了药后已歇息了……这几日陛下都没有休息好,现在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真是万幸啊!”
李孜省闻言也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展露笑容问道:“不知太医院是如何诊断的?”
覃昌摇摇头,意思是太医院对皇帝的病情也无良策。
“那……不知贫道几时可以拜见陛下?”
李孜省迫切想见到皇帝。
他一直觉得自己跟其他大臣相比,最大的优势就是能随时见到皇帝,有当面沟通的资格。
朝中大臣对他巴结有加,也正是因此而起。
覃昌继续摇头,表示不知。
李孜省知情识趣,当即拱手道:“那等陛下龙体好一些我再前来探视。”
“行。”
覃昌笑着道,“这就让人送李先生出宫……咱家就不亲自送您了。”
“不用不用,我自己出宫便可。劳烦覃公公您了,陛下那边,也拜托覃公公好生看顾,不要出有一点差错!”
李孜省拿出一副忠君体国的姿态,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流畅。
连覃昌都不由在想,这位道家出身的李半仙,全部身心都放到了皇帝身上,确实算得上是个大大的忠臣。
……
……
李孜省一脸疲惫地回到家中,径直来到自己的书房,往那儿一坐,整个人终于放松下来。
“来人,安排烧水,我要沐浴更衣,让后院的人过来好好伺候。”
李孜省似乎是解脱了一般,打算在家里好好休整一番。
庞顷出现在门口,在请示过后,才进来问道:“道爷您忙完事情了?”
李孜省道:“昨夜跟来瞻观星象到天明,今日一早又去到皇宫跟陛下报喜,可把我给折腾坏了。”
庞顷是个懂规矩的人,既然在这件事上,李孜省没带上他,显然有些事不想他沾染,他也就没有询问。
“道爷,邓常恩来了,一早就在厅等候,这会儿已经等了近两个时辰,我劝过他,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走。”
庞顷为难道。
李孜省皱了皱眉:“难得有一点好心情,却被这颗老鼠屎给搅黄了……哼,以前他是如何跟咱作对的,现在居然还有脸登门?他来作甚,可有问过?”
庞顷道:“有问过,但只说是来给您陪不是的,还说有些事想请您出手相助,至于具体是什么却始终不肯明言,坚持要等您回来。这种事,怕是只有您亲自去问才行。”
“嗯。”
李孜省似对于见不见邓常恩这件事,还有犹豫。
以过去一两年间二人相争的情况来看,他的确没必要去见,因为双方已势成水火。
但若是从自己身为道家人需要固宠的角度来说,却没有必要把彼此关系搞得那么僵。
“跟他说,我这边面圣刚回来,还需做一些整理,让他继续等着吧。”
见是可以见,但要晾邓常恩一会儿。
自己去沐浴更衣,稍事休息,计划不会被打乱。
要是你邓常恩不愿意等,那就滚蛋,这样以后说起来也是你自己没耐性,怪不得我。
……
……
李孜省吃完午饭,才施施然去见邓常恩。而邓常恩莫说是中午饭了,连早饭都没吃,而在李府他是得不到上宾待遇的,从进门来只给上了一杯茶,里面的茶叶沫子都被他早早啃完了。
“李仙长,可算见到您人了。”
邓常恩见到李孜省,那叫一个激动。
本来就怕李孜省不肯赐见,再就是自己饥渴交加,就快等不下去了,好不容易见到事主,那能不激动吗?
李孜省一副爱搭不理的态度,走到小厅的主位坐了下来,这会儿才有下人进门来给换上新茶水。
李孜省拿着茶盏,用慵懒的口吻问道:“邓道长乃是大忙人,平时朝中都见不到人,今日怎有闲暇到我府上来了?莫不是我这府上有你觊觎的东西,想给我搬走?”
“仙长您误会了。”
邓常恩主动坐到了李孜省旁边,陪着笑脸道,“先前咱二人之间有许多误会,都是因沟通不善而导致。现在贫道想通了,以后再有什么事,会亲自登门跟您汇报,这样就不会再出现沟通上的问题了。”
“呵呵,你来跟我汇报?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跟我汇报什么?”李孜省摆出一副得势不饶人的姿态。
邓常恩道:“咱都是修道之人,对于天地感悟都是共通的,自然有需要汇报的地方。”
李孜省抬手打断邓常恩的话:“你修的道,与我的道,有本质的区别,若是你以道家人自居,为何不去龙虎山清修,非要留在京城掺和进朝事中?再则说了,这道家事,自有龙虎山的人撑着,与你我何干?我也没闲暇与你坐而论道。”
“您可真是……”
邓常恩那叫一个尴尬。
天就这么被聊死了。
他只能是机械性地说着奉承话:“您老贵人事忙,乃陛下跟前的大红人,佩服,佩服!”
李孜省皱眉道:“有事就说事,没事早点回去,以后不要随便踏足我这府门……要是被有心人知晓,指不定以为你我在盘算什么不法勾当。”
这也算是明确跟邓常恩说了。
无论你是否想归入我门下,至少就当前局势而言,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在皇帝和朝中人眼中,你我本就是泾渭分明的两路人,如果你我走到一块儿去了,就算言官不参劾我们,皇帝也不会认为这是什么好事。
当皇帝的,要的就是下面的人相互对立博弈,争宠,他才会放心,若是下面的人抱团的话,恐怕皇帝就会考量是否会妨碍自身了。
邓常恩道:“听说最近陛下躬体有恙。”
“你胆子不小啊。”
李孜省脸色一变,喝斥道,“宫里的事你也敢妄议?信不信我去东厂揭发你?”
“贫道也是一心为陛下龙体康泰着想……这不是嘛,我刚从外面找了几个方家,炼了几炉丹药,已找人尝试服用过,绝对没有任何害处,且能做到服用后飘飘欲仙……”邓常恩笑眯眯地说道。
意思是,我把立功的机会给你送来了,你总不会拒绝吧?
李孜省皱眉不已:“你炼了丹药,自己去献呗,来找我作甚?”
“这不是……要全靠您的威望吗?要是有您给这批丹药背书,岂不是……更好?”邓常恩一脸委屈的样子。
就差说,我去献药,陛下未必肯收下。
但要是你进献的,那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说着,邓常恩从怀里拿出个瓷瓶,小心翼翼地递给李孜省:“这里有几粒,要不您试试?”
李孜省忽地站起来,一脸愤怒:“你要害我?”
“没有,绝无此意。”
邓常恩也有些紧张,一边说着,一边用手颤颤巍巍地打开瓷瓶,从里面取了一粒红色的丹药,滋溜送到嘴中,喉头一动便咽下了,张开嘴展示,“您看,这丹药无毒,更不会对身体有害。说能包治百病强身健体或有些过,但绝对能做到延年益寿,还有……龙精虎猛。”
听到后面,李孜省大概就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了。
因为“龙精虎猛”才是其药效核心所在。
李孜省冷声道:“如今陛下正躺在病榻上,你居然让我献这种药,居心何在?拿着你的灵丹妙药,爱找谁献找谁献去,我不曾参与炼制的丹药,绝对不会为其背书。我也从来不靠这种途径来谋求利益。”
邓常恩一张老脸也有些挂不住了,皱眉道:“李仙长您是有大神通,但陛下平时都有服药,难道您不想靠此来邀功吗?这话或是难听了一些,可要是有他人把药献了上去,获得陛下的宠信,您心中就不难过?”
我去。
李孜省心说,今天太阳这是打南边出来了。
我的政敌居然来教我如何在皇帝面前固宠?还说得这般有理有据,甚至是处处为我着想?
我他娘的信你个鬼!
“姓邓的,我也明确给你说,你那套邀宠的手段,在我这里不会奏效,你以往如何做,将来如何做,无须跟我打招呼,我也不想借助你的能耐获取上升的通道。”
李孜省端起茶盏,义正词严道,“朝中事,我乐得与你商议,但要只是这些献媚邀宠的手段,你还是省省吧!送客!”
(本章完)
191.第191章 受册(求票)
第191章 受册(求票)
邓常恩就这么被李孜省下了逐客令。
一上午白等了。
邓常恩从李府出来,还没等他上门口的马车,眼前就开始冒金星,身体摇摇晃晃,差点儿一头栽倒在地。
除了饿惨了外,再就是被李孜省给气的。
“干他娘!好心当成驴肝肺!”
邓常恩气得牙根痒痒,嘴上骂骂咧咧。
艾愈急忙迎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不知李大人那边……?”
“你吃什么了,身上怎这么香?”
邓常恩没有回答,而是望着艾愈,眼睛里冒着饥渴的绿光。
艾愈心说,你的关注点好生特别,我问东你问西,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却还是恭敬地回道:“刚去食肆用过午饭,要不您也吃点儿?”
“那还等什么?赶紧在前带路……我去他奶奶的李孜省,我一心投靠,想帮他上位,他就这么待客的?咳咳,饿得我连说话都快没力气了。”
邓常恩一脸懊恼和悔恨。
艾愈迟疑道:“那……献药之事,该如何是好?”
邓常恩回怼道:“献药难道只有他一人能行?就没旁人了?”
艾愈想了想,摇头道:“当下除了李大人外,好像旁人都不合适……万贵妃刚去世,陛下连太医院的太医都不信任,遑论一般人?或只有您亲自去试试……”
邓常恩心说要是我能顺利见驾,哪里还需要费工夫来找李孜省?但他不能说自己不行,只能装出一副倨傲的模样,冷笑不已:“找方外人献或行不通,难道就不能换个思路?朝中那些阁老部堂,就不能去献药?”
艾愈眼前一亮,脱口而出:“对了,还有万阁老!”
“哼哼。”
邓常恩轻哼一声,似乎他也是这么想的。
因为朝中对于房中术有研究且声名在外的,万安算是头一号人物,谁说上贡丹药只能找道士?
找万安其实也一样。
……
……
正月二十六,乃太子成婚六礼中的“纳徵告期册封”日。
头一天张家门口就已经准备好了幕次、制案、节案、册案等摆设,为此锦衣卫和御用监、内官监派来的匠人忙碌了许久。
今天代表朝廷来到张家的正使乃英国公张懋,副使持节的则是华盖殿大学士万安。
“……其日,正、副使至皇太子妃家,于采舆中取节制、书册、玉帛置于案,少候。
执事先设皇太子妃冠服,诸礼物于正堂,八马陈于堂下。
礼官一员先入正堂,主婚者朝服出见。
礼官曰:‘奉制封皇太子妃,遣使行纳徵告期册封礼。’
主婚者出迎,执事举玉帛、册案前行……
正使于案取节及纳徵制书,副使取告期制书,捧之,以次行,主婚者后随。
至正堂,正、副使各以节制书置于案,退立于案之左右,东西向;置玉帛、册案于制书案之南。”
这是史书上关于张皇后册封日这天的记载。
张峦穿了一身崭新的朝服,见到张懋和万安后,毕恭毕敬地行四拜礼。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需要张玗这个太子妃亲自出面,因此宫里特意派来了十多名女官协助。
“女官以首饰冠服进皇太子妃。
内官进皇太子妃仪仗于中堂前。
司礼监官进前受节册,正、副使于案取节册授之,仍前立候。
内官二人引捧节册监官入中堂前,各置于案。皇太子妃具服出閤,女官及宫人拥护,诣香案前向阙立。
赞礼女官赞行四拜礼,赞宣册,赞跪。
皇太子妃跪,宣册女官取册,立宣于妃左讫。
赞受册,赞搢圭。
宣册官以册进授皇太子妃,妃受册以授女官,女官跪受于右,立于西。
赞出圭、兴、四拜、礼毕。
皇太子妃入閤。持节监官由正门出,授正、副使,报:‘受册礼毕’。”
随着一套繁琐的流程走下来,受册仪式终于宣告结束,代表着张玗已正式成为太子妃,而受册后很快就将揭晓完婚的具体时间——日子仍由钦天监选定,报皇帝后才会正式确定下来。
当张玗一身礼服受册完毕,退回内堂时已然满头大汗。
张延龄一直守在内堂,他作为自家姐姐出嫁的总军师,负责将朝廷下发的记载礼数的册子逐一转述给张玗知晓,并指点她完成一系列礼仪步骤,虽提前排练了不知多少遍,今天依样画葫芦依然累得不行。
“姐,很热吗?”
张延龄见张玗回来,起身笑着问道。
张玗接过弟弟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汗,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么多人围着,还是会紧张……我怕表现得不好,丢了咱张家的脸。”
张延龄笑道:“姐,你不会是看到那些威风八面的大臣,就紧张了吧?你要这样想,你以后贵为皇后,你是主人,而他们则是你的臣子,以后要巴结你才行……这么一想是不是心里就好受多了?”
张玗蹙眉:“哪里有你说得那么容易?我只是个太子妃,又不是皇后。就算是皇后,后宫不能干政,我管得着他们吗?”
“呵呵。”
张延龄耸耸肩,笑着道,“完成这套繁琐的流程就好了,剩下的让爹去处理,他最喜欢应付这种场面事。”
说完,张延龄探头从窗口往前院瞅去。
张玗抿嘴一笑,调侃道:“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家都是捅破窗户纸往里边看,而你正好反过来……你能从中看出点什么?”
张延龄解释道:“我在找大哥在哪儿。”
“大弟?你不是安排他出门去做事了吗?”
张玗不解地望着弟弟。
“我才没安排他呢……今天一早就不见人影,大概是跑出去找他的那群狐朋狗友显摆去了,还说下午让他跟我一起去拾掇工坊场地,唉,指望不上啊。”
张延龄想到那个不靠谱的大哥,就一阵头疼。
张玗道:“还不是怪你自己?好端端非要做买卖,盈利了倒还好,要是赔了呢?”
张延龄咧嘴一笑,道:“赚了我分大头,赔了也有徽商给咱兜底,怕啥?等我赚了钱,就等于是太子赚了钱。
“姐,你回头跟姐夫说,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他荷包瘪下去。”
“哼!”
张玗摇摇头:“说得好像你比朝廷还富有一样,这可能吗?”
张延龄道:“这就是我的人生目标……我跟爹说,他却不信我,但要是我把所有精力都用在赚钱上,姐姐你就该知道我有多能干了。
“现在我已经拉到了投资,剩下就等我大干一场,你就瞧着吧,保管让姐姐你大吃一惊!”
“没事。”
张玗笑盈盈道,“你赚不赚钱不打紧,等我进了宫,我跟太子要到银子就送给你。”
“啊?”
张延龄先是一怔,随即恍悟。
果然……
姐姐还是很体贴娘家人的!
这才是她的真实性格,毕竟历史上无数事实都证明了这一点。
关键时刻,她是能分得清亲疏远近的。
张玗一叉腰,问道:“怎么,不相信我?我就不信,太子会很穷……以后他有钱,就是你有钱。我觉得,皇家富甲天下,应该从宫里往外搬银子,而不是从宫外往宫里搬,不然成什么话?”
“唉!我的亲姐啊,你是不知道,当太子的也穷,尤其是当上皇帝以后,到处都需要钱,且我这位姐夫从小受苦惯了,以后恐怕会很节俭……你的日子未必太好过!”
张延龄先给张玗打预防针。
张玗撇撇嘴,问道:“再不好过,能比以前我们一家在兴济时更差?”
张延龄笑道:“那自然不一样……不管怎么说姐姐都是贵人,本来我也打算跟着姐姐吃香喝辣,但现在太子不是还没掌权吗?姐姐或许需要我送些银子以供你跟姐夫平日销呢?不管怎么样姐姐一定要帮我多跟姐夫念及我的好,让他以后一定要罩着我。”
“嗯。”
张玗点头道,“你帮过我,我自然会帮你。还有,延龄你先出去吧,我要换衣服了,这身衣服穿在身上可真别扭……
“接下来不用我出面了,是吧?”
张延龄点头:“是的,姐姐,我让丫鬟进房来帮你换衣服……我正好从后门溜出去看看,今天家里人太多,哪儿都不能去,实在把我闷坏了。”
(本章完)
192.第192章 大善人(求月票)
第192章 大善人(求月票)
张府,正堂。
受册仪式结束,张懋作为正使先行出去到幕次内等候,而万安则跟之前的次辅刘吉一样,都选择留下来跟张峦套近乎。
有了上次跟刘吉接触的经验后,张峦这次应对首辅万安时,显得从容了很多。
“听说张鸿胪你乃杏林出身?”
万安一脸热切地问道。
张峦被万安的热情搞得有点莫名其妙。
别人都当我是读书人,毕竟我乃北雍监生出身,怎么到了你嘴里,先问我是不是大夫?
咋了?
你家有人生病,等着我上门去诊治?
“是……在下学过一些医术,但并不精通。”
张峦迟疑片刻后作答。
万安笑着道:“张鸿胪你可太谦逊了……在下临来前,特地找人问询过,乃知晓如今北方各处都是靠张鸿胪的种药之法防治痘疮,以至于今年冬天北直隶痘疮近乎绝迹,这岂是一般杏林中人所能做到的?”
“呃,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奇淫技巧,惭愧,惭愧!”
张峦不由汗颜,他倒没说假话,主要他到现在也没搞清楚,自己的方法是否真的能让痘疮这么快便绝迹?
也可能就是事有凑巧吧!
万安左右看了看,神秘兮兮地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张峦,小声道:“那你给看看,此物是用什么药造出来的?”
“……”
张峦瞬间感觉自己好像是被人闷了一棍子。
这他娘的就是大明的首辅,天下读书人的楷模?
怎么看起来就像个假药贩子一样?
万安可能也觉得自己行事太过冒失,惭愧一笑:“张鸿胪,请见谅,我这个人平常就是这么坦率而直接,与我相处久了就好了。咱都不是外人,我这里得到一方药,也不知究竟是用什么材料制成,万一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那就要出大事!”
张峦仍旧没有伸手去接,疑惑地问道:“万阁老既对此药成分不知悉,为何不找太医院的人看看呢?”
万安觍着脸道:“这才是让我最感为难的地方……这药不能让太医院的人知晓,我本想找个市井大夫瞅瞅,但一时间又寻不到,也只能说赶巧了,这不正好要到你家来公干么?你是行家里手,要不给掌掌眼?”
“我……”
张峦很想骂人。
但他终归还是把药接了过来,看到红色的外壳,不由皱眉道,“这不像是一般的方药。”
“啪!”
万安一拍大腿,惊喜地道,“就说张鸿胪乃是方家,一眼就看出这药不寻常,此乃仙师炼制的丹药也。”
张峦跟着万安拍大腿的节奏,身体先是一震,心说这一惊一乍要干什么?等他稍微定定神后,面对万安期冀的目光,又把药放到鼻子前闻了闻,惊讶地道:“好重的硫磺味。”
“硫磺?你是说,此物乃是用硫磺制成?”
万安吃了一惊,赶忙从怀里拿出个小瓷瓶,这次直接从里面倒出两粒丹药,放到鼻子前仔细闻了闻,皱眉问道,“硫磺是这味吗?”
张峦看着万安的一举一动,觉得这一幕非常滑稽,他努力压制笑意,问道:“万阁老,这药是您平时服用的?”
“我哪里会用这种药,张鸿胪你可真会言笑。”
万安正要跟张峦嬉笑两句,突然发现场合不对,随即收敛笑容,正色道,“张鸿胪只需告诉在下,这药到底是……可用,还是不可用?”
张峦心想,你这个问题倒是难住我了。
我连这丹药是干嘛的都不知道,还能告诉你能不能服用?
要是这其中蕴含有巨毒,出点什么事,岂不是要赖到我头上?张峦本着永不担责的原则,道:“还是应该多加斟酌才好……要不等在下将此药研磨后,仔细勘验,再给您准确答复?”
万安迟疑地问道:“那就是……这丹药有问题,是吧?”
“也不能这么说。但是……”
张峦一脸踟躇之色,有些事他可不好解释。
难道要告诉万安,自己根本就是个水货大夫,啥都看不出来?
万安却是个大聪明,看到张峦一脸为难,顿时恍然大悟,惊叹道:“幸好今日找了张鸿胪问了问,不然的话,我这边恐要酿成大祸!张鸿胪,要不怎么说你得势了呢?你可真是个大善人。”
说完起身长鞠一礼,然后告辞而去。
……
……
傍晚时分。
当张延龄带着大哥张鹤龄回到家中时,门口看热闹的人都已经散去了。
大箱小箱的纳征礼物,正在张家一众主仆齐心协力下,往家里能存放东西的屋子里搬。
“这般忙活做什么?完全可以慢慢收拾……这些东西又不会自己长腿跑了。”
张峦好似个大爷一样,坐在那儿指挥着下人干活,不时吐槽几句,脸上的喜色却怎么也掩藏不住。
金氏拿着礼单逐一比对,突然惊愕出声:“孩子他爹,这儿还有金子!?”
张峦好似早就知道一般,满面春风道:“金子共计二百两,九成色的一百两,八成色的一百两。除此之外尚有银一千两,珍珠十六两,宝钞四千贯。哼哼,嫁什么人家,能得来这么多聘礼?”
金氏咋舌不已:“这里写着,还有金银珠翠面四副,珠翠四枝,金脚四珠环一双,梅环一双,金钑钏一双,金光素钏一双,金龙头连珠镯一双,金八宝镯一双……这些可都是金子打造的,得值多少银子啊?”
“那是,皇家送的礼物,哪儿少得了?亏孩子他姑还说不要加入皇家,结果如何?还是为夫我眼光独到吧?”
张峦一脸嘚瑟。
好像这次卖女儿非常划算。
金氏对着礼单瞅了瞅,又看看院子内外,问道:“这里写着,乘马八匹……在哪儿呢?”
张峦道:“哦,我让人牵到城外别院去了……京城里的宅子养马太不方便了,咱们家又没马厩,别搞得家里到处都是马粪,臭不可闻。
“除了马外,这些礼物赶明儿找人用马车送一部分到城外徽商送的那栋宅子,咱有的是地方存放,若不够还可以置办新宅,现在咱不缺钱!”
金氏不乐意了,担忧地道:“放到城外多不安稳?”
恰好这个时候,张峦见到俩儿子回来,他直接从椅子上蹦起,眼神明亮了许多,一摆手,随口道:
“真是妇人之见!家里现在下人那么多,调派几个过去看着有问题吗?回头让外面的锦衣卫沿途护送,再派些人手在那儿驻守。嘿,锦衣卫看的场子,看谁敢胡来。”
听到老爹夸夸其谈的张鹤龄,大嘴一咧,用嘲笑的口吻道:“听爹您的意思,锦衣卫是咱家开的啊?您想调谁就调谁?”
“你个臭小子,连你姐过大礼你都不在家?说,死哪儿去了?”
张峦这会儿似乎也顾不上跟大儿子一般计较,不待张鹤龄抱头鼠窜,几步上前直接拉着张延龄就往屋子里拽。
张延龄诧异地问道:“爹,你干嘛?”
“你这家伙,找你找了半下晌,问你姐姐,你姐姐说你跟你哥一样出门去了!真是的,用你的时候你偏偏不在,让为父好生为难……快跟我来,为父有话对你说。”
张峦一副老子使唤儿子天经地义的口吻,顾不上一院子的人都用惊诧目光打量自己,带着小儿子便往堂屋去了。
(今天省作协开会只能两更了,但月票告急,天子还是厚颜求一波月票,明天恢复三更!)
(本章完)
193.第193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求票)
第193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求票)
张府正院。
堂屋。
“儿啊,今天那个万阁老,也就是首辅万安,他留下了一丸药,要不……你给瞅瞅?”
张峦说着从怀里摸出个用纸包裹起来的药丸。
张延龄拿在手上一看,讶异地道:“这好像是……强身健体的药,似乎是用炼丹的方式制造出来的,外表覆有一层朱砂,再加上一些重金属,啧啧……咦,爹,你这是什么眼神?”
张峦此时已经惊讶得合不拢嘴了,瞠目道:“你咋鼻子一嗅,就闻出来了?你小子,哪儿学来的本事?”
张延龄不由皱眉。
自己上辈子可是中医科班出身,本硕博连读八年,就这还不算工作时间的积累,若是连这点常识都没有,那自己岂不是白混了?
“爹,这也不复杂啊……就是一些你平常不怎么熟悉的药材。”张延龄解释道,“但凡多接触一点,你就能闻出来。”
张峦耸耸肩,无奈道:“我就闻出硫磺味儿。”
张延龄笑道:“那可不是硫磺味儿,乃朱砂配伍草药发出的特有的刺鼻气味,不过的确有硫磺的成分,这里面还添加了大黄。总的来说,这是一味药效非常猛的药。”
“用来干嘛的?你先前说强身健体?怎么个……强健法?”
张峦一脸认真地求教。
张延龄扬了扬眉,“爹,万安拿这药来问你,说明有人给了他这种药,让他往上敬献……你猜怎么个强健法?”
“啊!?这是给皇帝老儿吃的药?”
张峦又是大吃一惊。
“呵呵。若不是给皇帝吃的……你觉得万安有必要非得在今天这种场合,眼巴巴问你这味药的情况?对了,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张延龄好似在说笑话一样,脸上一直挂着笑。
张峦仔细回忆了一下,道:“其实我没说太多,本来我想说需仔细勘验一下才能有定论,实际上就是想你回来帮为父看看,谁知他可能觉得,我对这味药有很大的意见,态度顿时改观,还说我帮了他大忙。”
张延龄点头不已,道:“那是,他可能是想靠这味药邀得圣宠,结果被你这一吓唬,他肯定是及时收回了想法。”
“那这药……”
张峦似乎对这药的功效还是非常在意。
张延龄笑道:“总归我这年岁是用不上这种虎狼之药的,你也不能用,太伤身体了。”
“嘿,你小子,年纪轻轻懂的还不少。”
张峦骂骂咧咧,“毛都没长齐,也不知谁教你的……你且说他堂堂一个阁老,已经位极人臣,为何还要进献这种药?他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张延龄心想,你当万安是什么好货色?
要是你知道,他未来会给你那皇帝女婿进什么房中术的奏疏,还因此而丢官,你就知道这人有多不着调了。
大明以这种人为首辅,朝政能清明就怪了!
“我觉得爹你现在有必要把这件事,告知李孜省。”张延龄提出建议。
“为何?”
张峦有些茫然。
张延龄一脸认真地分析:“若这药出自李孜省,他自己就进献了,哪里需要劳烦万安?如今分明是有别的道士炼制成丹药,还特意绕过李孜省,且得到万安的重视,甚至不惜找爹你探听虚实,那就说明这味药其实不太适合找太医院的太医询问。
“如此想来,这味药基本上就是出自邓常恩或是赵玉芝之手。这种事,你要让李孜省有个心理准备才好。”
张峦一甩袖:“没事我去招惹那麻烦干嘛?你不也说了,咱现在跟李孜省是平等合作的关系,没必要什么事都跟他保持一致吧?”
张延龄道:“这会儿咱可能还真需要他在前遮风挡雨,毕竟如今执掌天下的还是当今陛下。”
“瞧你这话说的……嗯,有大不敬之嫌啊!”
张峦调侃了一句,才又续道,“也罢,事无不可对人言,我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不就是万安来问我一味药吗?我就算去跟李孜省说了又怎样?
“这次过大礼,朝廷给的着实不少……你不是说太子不受宠吗?看样子,皇家一点儿都不吝啬啊。”
张延龄道:“这是关系皇室面子的大事,多多少少都要以上一任太子大婚作为参照,谁敢疏忽懈怠?爹还是莫细究了。
“等来日姐姐嫁到宫里,咱们家可能长时间得不到关注和关照,你要做好长期坐冷板凳的心理准备。”
张峦不以为意道:“儿啊,你知道的是不少,但也别总拿一些有的没的吓唬为父。你爹又不是那种受不得他人冷落之人,现在这样,早该知足了……
“哼,什么冷板凳不冷板凳的,当年你爹我发誓,哪怕是在府县衙门当个小吏,也会知足,现在好歹已经是正四品的鸿胪寺卿,就算只是虚职,但走出去已经比曾经最大的梦想都要来得风光,怎么可能会不满意呢?”
“知足常乐,心态挺好。”
张延龄颔首嘉许,一副前辈高人的架势。
“嘿,臭小子,我看你跟你大哥一样,都欠收拾,居然敢拿你爹我开涮?皮痒了吧?对了,你不是要用功读书吗?如今先生也请回来了,书却没见你读一天,为父也就是最近没时间管教你,等回头……”
“爹,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我这边就不烦您老操心了。”
……
……
东宫,端敬殿。
朱祐樘从覃吉手上接过刚送到宫里来的信,脸上带着开心的笑容,似乎人生就此变得一片光明。覃吉主动介绍他了解的情况:“刚送来的,昨日太子妃已受册完毕,婚期定在下月初八,那是个好日子。届时,咱东宫就热闹了。”
“嗯嗯。”
朱祐樘迫不及待将书信拆开,随即一脸认真地看起来。
“又有词……哈哈,老伴,她又有新词了……可为什么只是半阙呢?”
朱祐樘惊喜无比,随即又有些失落,而后在认真审读那半阙词后,他又重新精神抖擞起来。
覃吉凑过脑袋看了看,由衷地发出感慨:“写得可真好。咱这位太子妃,怕不是天下第一才女吧?太子有福了!”
朱祐樘美滋滋道:“我看不止是当世第一才女,这水准,足以青史留名,媲美古之诗词大家了。到时候给她好好扬名一番,管保让天下人都敬仰。”
又仔细阅读一遍,朱佑樘心旌动荡,两眼带着浓浓的深情:“确实是难得的佳作……她这首词分明是写给我的,华美……却带着几分哀伤……哎呀,老伴,她这是在质问我吗?”
覃吉也是两眼放光,情不自禁念道: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我年老了,不懂情情爱爱的,完全不知该怎么去夸奖这半阙词的好。”
朱祐樘道:“其实我也经常回想,与她初见时的美好,每每忆及便感觉无比甜蜜……但我总觉得她是在说,好像初见过后就有人要变心……她这么好,我怎么可能会变心呢?我又不是傻子!”
覃吉不由摇头苦笑。
心里在想,太子啊,你这是被人家拿捏住情绪了。
人家随便写半阙词给你,你就开始怀疑自己?还怕人家伤心?你这情绪波动得……实在是太大了一些。
朱祐樘面带哀伤之色:“她心中定是觉得,我将来会变心,会为了其它人其它事而辜负她的一片深情……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覃吉谨慎地劝道:“殿下,您是太子,将来是……有些事……乃人之常情!”
就差说,你以后想不负她都难,难道你还能坚持不纳妃吗?
难道以后太子妃没有帮你诞下龙嗣,你也坚持与她白头偕老?大明江山怎么办?祖宗留下的基业怎么办?
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也未免太单纯了吧!
真的不用太过在意,这样你就不会被人控制思想,保持独立的人格,这对你这个未来的天子而言,无比重要!
朱祐樘一脸认真地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我定不会让她悲伤……老伴,你说我该怎么回她?”
覃吉道:“可能是太子妃正因嫁人之事而伤感,出门前的闺秀,很多都有这种伤春悲秋的心态。”
“不会的。”
朱祐樘摇了摇头,“她定是听到什么风声。先前皇祖母说要把另外两个太子妃的候选者留在我身边,我当时就给回绝了……难道她是觉得,以后我会改变心意吗?老伴,你帮我点灯,我要马上给她回信。”
“不用着急,太子殿下,先用膳吧。”
覃吉赶忙劝说。
“不行,这封信我定要早早写好,及早给她送过去,让她知道我的心意。最好一刻都别耽误。”
朱祐樘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然后埋头开始奋笔疾书。
……
……
朱祐樘挑灯夜战,却不是在读书,而是在给他未过门的妻子写信。
那认真的模样,比先前读书更甚。
覃吉伺候了一会儿,发现小主人已经进入到入定状态,充耳不闻身边事,只能先退出殿外,通知那边把晚饭再热热,等朱祐樘忙完手头的事情后吃。
“覃公公。”
蒋琮走了过来,面带忧色道,“太子殿下最近神思恍惚,会不会是因为马上就要成婚,心中忧虑所致?”
覃吉望向蒋琮,不由微微皱了皱眉。
朱祐樘如今的状态,他这个常伴身边的近侍自然心知肚明,但蒋琮那边就难免会犯迷糊……虽知晓太子马上要成婚,但谁知太子对那位新婚妻子是如何的情感?
口头说是欢喜,但谁也不知会不会是装出来的呢?
覃吉一脸郑重地道:“殿下对咱这位太子妃,可说是一见钟情,乃至情根深种,几乎到不可自拔的地步。”
“什么?”
蒋琮闻言诧异出声:“有那么邪乎吗?他们不就才见过一次?”
覃吉感慨道:“这人与人之间,有的相处半生也形同陌路人,心湖泛不起丝毫涟漪。可对于有些人来说,那就是一见如故,引为平生知己。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咱这位太子妃,可真是不简单啊,才见上一面就能让太子牵肠挂肚,终日魂不守舍!”
蒋琮颇为感慨,随即又有些担忧地问道,“可要是来日她进了东宫,会不会不好相与?以后咱这些服侍的人举步维艰呢?”
覃吉摇了摇头。
对于新婚太子妃,连他覃吉所知都甚少,至于以后如何跟这位女主人相处,覃吉自己心里都没谱。
蒋琮道:“咱们这些人,要不要先准备一份见面礼?都说礼多人不怪嘛。”
覃吉一脸认真地道:“当下人的,把主子伺候好才是本分,其他都是细枝末节。至于送不送礼……你自己掂量吧。
“太子或还要很久才能用晚膳,一定不能让太子吃凉的……孟春时节,北地依然天寒地冻,太子身子骨不好,咱可一定要留心。”
“知道知道。”
蒋琮道,“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覃公公您尽管放心,莫说是一个时辰,就算是太子午夜时分要吃,这饭菜也一定是热的。”
只能说是热的,并不能做到现做。
覃吉也明白这一点,在殿外稍微透了口气后,重新回去伴在朱祐樘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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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94.第194章 顺水人情(求月票)
第194章 顺水人情(求月票)
次日一早。
李府。
后院客厅内,李孜省正在穿戴朝服,当天他要以礼部右侍郎的身份上朝,这也是朱见深年后第一次视朝。
对于朝中大臣来说,这也算是个特别的节日,每个人都很重视。
此时李孜省身边除了帮他穿戴衣服的几个美貌丫鬟外,还立着三人,分别是庞顷、沈禄和张峦。
李孜省张开手臂,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快一些,别耽搁了待会儿的早朝。”
庞顷笑道:“陛下定下的朝会时间并不早,应该算不得早朝吧?”
李孜省不以为意地回道:“平常大臣一年中能见到圣颜几回都算是烧高香了,哪里还管什么早朝、午朝?通知几时到,咱几时去便是。”
庞顷往张峦那边瞅了一眼,有意无意地说道:“此番多亏道爷您替张先生上报陛下喜讯,告知其病情马上就将痊愈……陛下也果然如张先生说的那般,龙体很快就好了起来。陛下如今病愈后视朝,才算让一众文武大臣有机会见驾。说起来那些臣子还应该感谢道爷和张先生。”
张峦听了,一时有些不太适应。
以前庞顷要捧臭脚,基本捧李孜省一个人就行了,现在拍马屁却要同时拍两个人,而自己竟然也被稍带进去。
“这能说是我的功劳吗?都是来瞻的。”
李孜省笑眯眯地道,“再过个几日,这东宫的婚事就要正式完成,待亲迎之后,来瞻你可就是朝中重臣了。到那时我再想办法帮你说说,让你可以正式进到鸿胪寺履职,不再是虚衔!”
张峦一听,正四品的鸿胪寺卿,掌管外宾、朝会仪节等大事,算得上是朝中实权人物,不由眼前一亮,赶忙道:“多谢李侍郎提携。”
“瞧你,又说两家话。”
李孜省道,“哦对了,这两天吏部大计之事已定,你们河间府的官员,没有一个去职的,有很多还考评优等,只等回头铨选时往上提拔一把……来瞻啊,以后河间府的官吏,要以你马首是瞻咯。”
张峦听到后带着几分惊喜道:“多得李侍郎您出手相助,才有眼下的局面,在下焉敢居功?惭愧惭愧!”
李孜省突然好似犯嘀咕道:“最近陛下老说要给我加官进爵,却不知到底能升到什么地步?我能影响朝中大部分人的官帽子,却无法掌控自身,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庞顷似乎是听出味来,瞥了张峦一眼,跟着帮腔道:“要么挂礼部尚书,要么是礼部左侍郎……陛下对道爷您如此信任,自当委以重任。”
“来瞻,你说我会升个什么官职?”
李孜省笑眯眯问道。
张峦咽了口唾沫,他本想说,当然是升尚书,如此既可讨个好口彩,又不得罪人,何乐而不为呢?
可旋即他又觉得,李孜省既然当面问他,定不会只是让他说出一些祝福的吉祥话,肯定是想让他帮忙算算。
但眼下小儿子不在身边,他怎么知道该怎么说才不会让对方生疑?
沈禄见张峦神色有异,似乎非常为难,急忙抢白:“自然是礼部尚书咯。”
“哎呀。”
李孜省指着沈禄点了点,道,“其实无论是礼部尚书,还是左侍郎,都只是虚职,几时让我真做到那位子才好……
“至今为止,朝中还有很多人瞧不上我,也怪不得他们,谁让我不是科举正途出身呢?但眼下这境况,就算是进士出身又如何?那些状元、榜眼和探还不是照样要仰我鼻息过活?呵呵。”
“道爷所言极是,如今朝中谁敢与道爷争锋?”
庞顷捧了李孜省一句,随即转向张峦,用恳求的口吻道:“张先生,您就不能当场给掐指一算么?”
“别勉强来瞻。”
李孜省此时已经穿戴完毕,立马纠正幕僚的话,“来瞻测天机,有一套高深莫测的手段,且全都奏效,其中必蕴藏着极大的风险……想我李某人,区区凡人之躯岂能呈现于天机演变中?这种事,不测也罢!”
听到这话,不但沈禄和庞顷,就连张峦都听出些许端倪来。
似乎李孜省很怕天机这种事应验到他身上。
明明他就是靠那套装神弄鬼的玄学手段在朝中立足,却怕被人算出他自己的命运,更怕提前知晓。
这正是他极度不自信的表现。
……
……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
奉天殿外。
此时已日上三竿,但大臣们仍旧没被允许入殿内,这是一次大型朝会,文武百官齐聚,全都整齐列队等候皇帝出现。
李孜省作为方士出身的朝官,列在东班,与隔壁的西班武臣隔开,脸上犹自带着几分得意。
因为在阁老和六部尚书后,就数他李孜省站得最靠前,连都察院和大理寺的主官都列在他后边。
不过当他看到侧后方站立的邓常恩时,心中怒火顿时不打一处来——什么时候,这跳梁小丑位次如此靠前了?
“李仙长,您可还好?瞧您今日气色可真不错,想来您又要高升了,正是鸿运当头啊。”邓常恩不遗余力地讨好李孜省,说着一些连他自己都不信的奉承话。
李孜省嘴角抽了抽,似笑非笑地道:“你气色也挺好的……不过你做的那些腌臜事,可不像是晴空朗日下能做出来的。”
“啊?”
邓常恩一怔,怎么李孜省还当着他人的面嘲讽我呢?
我做啥了,引得你这么大的怨气?
此情此景在后面一些自诩清流的文臣看来,就很有意思了。他们心中都在想,真是狗咬狗一嘴毛,最好当面动手掐起来,令你俩斯文扫地。
等了许久,也没见到传召入殿的人前来。
众大臣都等得心焦,队伍中开始有人小声议论着什么,而队列之后一众六科言官,似乎都有些义愤填膺,他们似乎很想趁着今日朝会的机会,揭露某些人的不法行为,以正朝纲。
终于日头当空,很多人因为被艳阳照晒,身上却穿得太厚而燥热难耐时,司礼监掌印太监覃昌终于出现在奉天门外。
“诸位臣僚,今日龙体违和,就先不朝了……各自回去吧。”
覃昌果然没有辜负在场人的希望。
他带来的话,跟过去几年于此情此情之下所说的话,基本别无二致。
朱见深再一次放了在场大臣的鸽子。
以前有些文臣还很不适应,甚至想较真儿,上疏劝谏,可惜皇帝不是留中不发就是下旨斥责,甚至还有人为此丢官去职,随着时间推移如今已是成化二十三年,在场大臣早就熟悉了皇帝是个什么性子,大致也就明白,想见一下皇帝那可真是难比登天。
众人开始往外走。
万安有意往李孜省这边靠,还没等出长安左门,就已蹭到了李孜省身旁。
“欸,欸。”
万安打招呼的方式也与他人不同。
既不主动叫名字,又像是在提醒李孜省,我过来了,你可以适时地跟我“亲近”一二,让我有台阶可下。
李孜省当然知道万安是那种走在外面必须得摆架子,到了私下场合却连丁点节操都不要的小人,这会儿他也知道必须顾念一下对方的面子,怎么说人家也是当朝首辅,从名义上说位极人臣,自己应该主动行礼问候才行。
“万阁老,这厢有礼了。”
李孜省驻足拱手,状极恭敬。
万安停下脚步,满意地挺直腰杆,笑着回应:“李侍郎,咱们是不是好久没聚过了?”
说着,万安还特意往四下看了看,似乎是要找什么人。
李孜省心中嗤笑不已,明明年初你还去我府上拜会过,现在却跟我装陌生?当即用略带奚落的口吻道:“那位邓太常已先行离去了,你要是追赶的话,紧走两步或许还来得及。”
“呃……”
万安脸色多少有些尴尬,“不不,我并不是在找他,而是想看看有没有人不识趣,非要往我俩身边凑。”
李孜省笑了笑。
万安的性子……让他觉得很别扭。
同性相斥!
两人都是那种靠溜须拍马察言观色上位的人,聚在一起如同看镜子里的自己,彼此容貌和人生经历却又不相同,怎么都觉得膈应。
万安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摇头道:“姓邓的也是,一点都不靠谱!也不知他从哪儿搞来一些丹药,让我去向圣上献药,那药是能随便进献的吗?我派人一调查,哟呵,你猜怎么着?那药路子不对,吃了很可能会有严重的恶果!”
“哦?如何查的?太医院的人可知晓那药的来历?他们会如此造次,当着你的面直斥其非?”
李孜省故作不知。
万安笑道:“我自不会去找太医院的人……那群人根本就信不过,连万妃都被他们给治死了,谁还敢托付重任?”
李孜省点头附和:“所见略同,在下也是这么认为的。”
万安道:“我是去找了张鸿胪……就是马上要跟太子结亲的那位。说起来这位新皇亲真是个杏林国手,一眼就瞧出丹药不对,这才避免我惹祸上身。李侍郎,我想在你面前,保举他一番,也算是做个顺水人情吧。”
李孜省一听脸色就变了。
张来瞻可是我的人!
你万安就算是当朝首辅,说起来位高权重,但实权如何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几时轮得到你去跟张来瞻亲近?甚至还公然在我面前保举他?
“万阁老觉得此人堪当大用?”
李孜省似笑非笑地问道。
万安点了点头,笃定地道:“这位张鸿胪才华横溢,且为人处世很有一套,与人为善,有口皆碑,再加上他跟太子的关系,以后在朝怎么说都能立住脚跟。李侍郎,要是您觉得此人才能堪用,为何不在陛下面前好好推举一下呢?”
李孜省皱眉。
心说,要是我按照你的意思向皇帝举荐张峦,那张峦会记你的好,还是记我的好?
不对啊,你身为内阁首辅,要提携一个读书人出身的太子准岳父,你确定你不是在玩火么?
当今陛下可还健在呢!
本来李孜省就挺恼火的,突然又觉得万安目的很不单纯,可惜一时却参不透。
“以万阁老所言,张鸿胪应该是对治病救人之事很在行,可他如今却是东宫的岳丈,身份极为尴尬,总不能让他进太医院兼职吧?这件事我看就先暂缓吧。至少也等东宫的婚礼完成……万阁老以为呢?”
李孜省多了几分谨慎。
他还在盘算万安到底想图谋什么。
万安却一脸坦荡,笑眯眯地道:“推举张鸿胪之事,我就交给李侍郎你办理了。听说李侍郎跟他颇有渊源,不过想来陛下应该会忌讳一些事,不会轻易应允。到时你只管推说是我举荐的好了。”
李孜省还没从万安强行推举张峦的事情中缓过来,也就没再多想。
跟万安作别时,他余怒未消,总觉得张峦是块宝贝疙瘩,不能轻易落到别人手上,否则或许会对他构成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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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95.第195章 难得糊涂(求月票)
第195章 难得糊涂(求月票)
等李孜省回到家中,此时只剩下庞顷还在等他。
“道爷,怎这么快就回来了?”
庞顷面挂和熙的笑容,上前殷勤地打招呼——其实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庞顷基本能猜个大差不差。
李孜省将身上披着的外衣解开,脱下来随手扔到了一边,满面愠色:“万安这老东西,临出宫的时候,特地跟我凑近乎,还提及了张来瞻,说他曾去找张来瞻询问丹药之事……这是在向我示威吗?”
庞顷不答反问:“万阁老会当着朝官的面主动找您?难道就不怕御史言官参劾他?亦或是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李孜省气愤地道:“定然是心怀鬼胎!他竟当着我的面说,要举荐张来瞻入朝,如今张来瞻已为鸿胪寺卿,还用得着他来举荐?也太过自作多情了吧……”
言谈间,李孜省差点儿就想去找样东西来摔。
庞顷抽丝剥茧般再次提问:“道爷如此生气,他此举是触到您逆鳞还是怎的?难道他不知道张鸿胪与您的关系?”
“他说隐约知晓一点。”
李孜省黑着脸道,“这才是让我气愤不已的地方……哪里有像他那般当面打脸的?”
庞顷眼珠子一转,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再次谨慎地问道:“或许……他就是单纯想替道爷您分忧呢?”
“哦!?”
李孜省收起怒色,皱眉问道,“怎么个说法?”
庞顷笑意盈盈分析:“您到底是当朝数得上号的人物,深得陛下器重,对朝廷人事拥有极大的发言权,要是让陛下知晓您跟张鸿胪走得太近,而其身份又极为特殊,或对您的声望和陛下的信任都会有影响。”
“嗯。”
李孜省颔首叹息,“其实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地方……要不是因为来瞻有大能在身,我不得不用他,才不会大费周章提拔……我并不希望在这节骨眼儿上与其走得太近,徒惹陛下怀疑。”
“这不就是了……万阁老有鉴于此,所以果断出手帮您了!”
庞顷继续提醒。
李孜省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似有所悟:“你言下之意,他是看出我想重用张来瞻,又怕引起陛下不悦,所以才挺身而出,把举荐张来瞻之事主动承揽过去?”
“不然呢?”
庞顷笑着道,“就算张来瞻这位东宫太子的老泰山乃正统监生出身,但要入朝当个有实缺的官,资历和能耐依然大大不够。
“要是您亲自举荐的话,他人定会怀疑道爷您跟张来瞻的关系,到时朝堂上下都会非议声一片,久而久之就会传到陛下耳中,于道爷您不利。
“反之,若是由万阁老出面举荐的话,情况就大不一样了。谁都知道万阁老是什么人,就算有再多质疑,面对万阁老那近乎油盐不进的性子,谁能把他怎么着?”
“言之有理。”
李孜省道,“看来,我的确误会姓万的了。”
庞顷又继续道:“邓常恩找到万阁老提献丹之事,万阁老却跑去询问张鸿胪的意见,其实也是找机会跟您套近乎……
“我闻听当时张鸿胪并没有说服用那药后会怎样,乃万阁老自动脑补,立即便做出决定不再做那献药之举。”
李孜省听到后嘴角顿时浮现出会心的笑容,道:“这只老狐狸……估摸着是故意想让我知道这件事,领受其好意,用心不可谓不良苦……但他怎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跟邓常恩走在一道?”
庞顷道:“确实,万阁老对您示好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他就是不想跟邓常恩之流搅和在一起才会这么做。他毕竟乃当朝首辅,已位极人臣,升无可升,能如此向您示好,您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也对。”
李孜省此时终于明白了万安的弯弯绕,不由笑着道:“幸好有炳坤你这个军师在,跟我说说话,我这思路一下子就通畅了。
“不过,张来瞻虽然是有大神通之人,但其实……我并不太想给他创造太多的晋升渠道和机会。”
庞顷笑道:“明白了,要是以后他再有天机等方面的发现,最好只通过您,而不是经他人之手向陛下奏禀。”
“就算是万安也不行。”
李孜省一脸决绝,斩钉截铁地道,“这天师之名,只能安在我一个人头上,否则谁都没好果子吃。”
……
……
张府。
张峦回到家中,把正要出门的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给堵住,直接把小儿子拉到正堂去商议事情了。
“你交待为父做的,为父已跟李孜省提过,他没说什么,甚至我觉得他还隐隐有些不太高兴,只是没表现出来罢了……真摸不透他的性子。”
张峦疑虑重重地道。
张延龄笑道:“李孜省最担心父亲预测天机的能耐被外人利用,尤其是有机会上达天听之人,而万安恰好就是一个。
“你想想啊,万安主动对父亲您示好,他能丝毫没有戒心?”
“哦,他是怕我跟万阁老走在一道……这么小心眼儿吗?”
张峦听了还有些不以为然。张延龄笑着说:“不管怎么样,冒父亲领窥天机之功那人,乃李孜省,他除了怕父亲的本事被人利用外,还担心他冒名顶替的事被人知晓。那可是欺君之罪,他能不慎之又慎吗?”
张峦苦着脸道:“唉,我就说天意难测……这都关系到人心了……为父刚入朝,毫无根基,更不能指望关键时刻太子对我伸出援助之手,真是骑虎难下啊!”
张延龄一副打趣的口吻:“其实压根儿就不用担心,李孜省现在还是要以利用你为主,这过河才走到桥中央,远未到靠岸的时候,他一时半会儿可拆不了桥。”
“咦,他还需要为父做啥?继续推算天机吗?下一步,不会就是推算陛下几时……嗯嗯……不可说,不可说啊!”
自打做了朝官,张峦说话稍微有了点分寸,哪怕只当着儿子一个人的面也不敢随便胡言乱语。
张延龄笑道:“下一步,他应该是想用父亲您来为他炼丹吧。”
“啊?”
张峦大吃一惊。
张延龄分析道:“李孜省不擅炼丹,而这恰恰是邓常恩和赵玉芝等人的特长,陛下现在身体不好,自然无心声色犬马之事,但等身体好转,定会想着服用那种能让人龙精虎猛的丹药,甚至追求长生不老。
“在李孜省看来,邓常恩和赵玉芝等人的威胁始终都存在,一旦皇帝有需求他却无法满足,很快就会丧失当前超脱的地位,而邓常恩和赵玉芝就又有脱颖而出的机会,这一幕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的。”
张峦迟疑道:“可是……为父不会炼丹啊。”
张延龄笑道:“在李孜省眼里,爹你懂药理,这就是无与伦比的优势。利用药理来炼丹,只要能达到强健体魄的功效,尤其涉及到壮……邓常恩丹药中所拥有的那种功效就行……”
“啊?你是说……那个?”
张峦又是大吃一惊,“可是为父真搞不出这玩意儿啊。”
张延龄点头嘉许:“对的,爹你就是要保持这种立场。李孜省让你炼丹,你定要说自己不会,即便让你配药你也不能轻易就范。
“问题就出在这儿,我曾跟你说过,陛下今年的身体会每况愈下,要是被人知晓爹你给陛下配过那种药,很多无妄的黑锅都会往你头上扣……既如此,索性从一开始就不掺和,咱袖手旁观就好。”
“明白了。”
张峦似懂非懂,却还是点头,“关乎龙体康健与否的大事,我一概不参与,明哲保身为宜。”
“正该如此!我们的一举一动都牵涉到东宫太子,在这风雨飘摇的当口,爹你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对了爹,今天我要出门去看场地,顺带开始赚钱大计,您没旁的事,我就先去了啊。”张延龄道。
“别。”
张峦叫住儿子,觍着脸笑道,“儿啊,李孜省在我面前,还提了一件事,说是河间府籍的官员,这次都因我而顺利渡过难关,在考核上均列入优等,也就是说他们都跟着我沾光了。”
“这是好事啊。”
张延龄笑嘻嘻道,“爹,你这会儿不应该去找咱们家那位二伯,在他面前好好扬眉吐气一番吗?叫住我干嘛?”
张峦有些为难:“这不……还关乎李孜省的官位么?听说他的官职也要往上升一升,他问我,到底是升尚书还是升左侍郎,我该怎么回答?”
张延龄笑答:“你当然说以他的功绩,能直升礼部尚书啊。不然呢?”
张峦一脸认真地问道:“他真能升尚书吗?”
“当然升不上去!”
张延龄报之以不屑。
“你个臭小子……拿你爹我逗闷子呢?升不上去你还让我这么说?”
张峦听了儿子的话,差点儿破防。
张延龄理所当然地道:“爹,有句话叫做医者不能自医……像李孜省这般方士出身的人,最忌讳别人把他的命理推算得一清二楚,在这种无关痛痒的事情上,你尽可能巴结他,说几句好听的。有时候推算不准,反而让他对你更加信任。”
“啊?不会吧?还能这样?”
张峦显然没料到,儿子会说出这番话来。
更想不到的是,原来不是洞悉一切才能得到李孜省的器重,有时候还要故意装糊涂,藏拙。
张延龄笑道:“这其中的门道可真不少,你得满满体会。但有一点,李孜省晋升礼部左侍郎之事应该是没跑了。
“但就算他直升尚书,对咱也没什么影响,不是吗?你想啊,道士出身的太常寺卿,能执银台事已是陛下对他的礼重,他也很清楚自己做不到宰辅之位,就算兼任六部尚书也不过是挂职罢了,只代表了荣誉,除此外他还奢求什么?”
张峦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个臭小子,忙你的去吧。哦对了,你出去做买卖手头有银子吗?我荷包里有十几两,你一并带去吧。”
说着,张峦开始取自己腰间的荷包。
张延龄也不客气,直接上前把荷包抢到手中。
“爹,你现在怎么这么大方了,直接就给我十两银子?你出门带得可真不少。”
“这是穷怕了,出门自然就想多带点钱,万一有紧急用场呢?不过银子你还是要尽量省着点,这是给你做事用的,而不是让你挥霍无度,咱们家还没到那地步,更别让你大哥……胡来!”
“知道了,爹,最近大哥很听话,他跟着我做事,你就放宽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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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96.第196章 他还是个孩子(求票)
第196章 他还是个孩子(求票)
京城,南郊。
覃云家老宅。
院门突然“嘎达”一声从外面打开,把院子里正在晾晒衣服的柴双给吓了一大跳,就在她警惕望向门口时,就见兄长大咧咧进来,走到古井边把木桶从井底给提上来,随后用瓜瓢舀了半瓢,咕咚咕咚猛喝不止。
“二哥,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柴双有些莫名其妙。
平常柴蒙偶尔过来看看,都会挑一早一晚的时候,像这样不着晌不着夜回来的还是头一遭。
柴蒙把水喝完,惬意地打了个饱嗝,道:“今天跟着主家来这边送货,这不正好口渴了么,便进院来喝口水!”
“货呢?”
柴双双眸瞪大问道。
在她看来,自己所住的正是张家的货仓,说是来送货却不见货的影子,一切就显得很蹊跷了。
柴蒙笑道:“张家二少爷通情达理,他在附近又租了个院子,把货都堆到那边去了。他说让你一个姑娘家,守着一堆杂物,始终不太好。”
柴双急忙劝解:“兄长,咱不能这样……临时借住已是主家给面子了,咱怎能不知深浅呢?还是去把货搬到这边来,别让主家胡乱钱。”
柴蒙解释道:“小妹,你当为兄是那种喜欢占小便宜的人吗?我也跟张家二少爷说了,说放这边无妨,正好你可以代为看管。但张家二少爷却说,贮藏的货物中,有什么化学药品……我也没听明白,大概跟药材差不多吧,可能是嗅多了对身体不好,所以才没往这边运。”
“什么?化学药品?”
柴双瞬间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柴蒙摆摆手:“管他是什么呢……大不了回头我把房屋的租金交给张家二少爷,这里是城外,租金并不贵,这样我们在京城也算是有个窝,不挺好的么?”
柴双心说,这里是不贵,但在人家张家雇请你之前,还不是租不起?
想想那几天……就差露宿街头了。
真惨啊!
柴双迟疑道:“那……要不……去跟主家打声招呼?”
“姑娘家家的,怎好随便出去见人?”
柴蒙当即便拒绝,还教训道,“怎么说你也是名门闺秀,还是要注意维护好名声,自尊自重!”
柴双眼神中闪过一丝失落之色,摇头苦笑道:“我算什么名门闺秀?不过是借住在他人家中的可怜人儿罢了。”
柴蒙突然像是想到什么,问道:“烧开水了没?”
“嗯。”
柴双道,“灶上有现成的热水。兄长要喝茶吗?”
“不是我喝,是给张家二少爷喝……他难得来一趟,总要请他到家中坐坐。”柴蒙说着,似乎马上就要出去请人。
这下把柴双给整不会了。
她一脸疑惑地望着兴冲冲出门去的兄长,好似在问,你刚才不是说我是什么名门闺秀,不适合抛头露面见人么?
转眼就把人往家里请?
你这算是说一套做一套吧?
难道你还真的打算“卖妹求荣”啊?
……
……
无论怎样,柴双还是赶紧进屋,往空空如也的茶壶里扔了一小撮茶叶,然后从灶上提拎起铁皮水壶,把茶壶灌满。
还没等她出屋,就听到院子里柴蒙已在那儿卖弄开了:“二少爷,你看这里还是很宽敞的,舍妹住在这儿挺好,不过既是借住,下回要是有什么货你还是应该往这边搬才是,毕竟我妹她一个人住不了这么大的院子。”
柴双一边整理茶托一边想,兄长这是舍不得租小院的钱吗?
怎么一再强调这是张家租来的仓房?
不对啊,这根本就不是以前我那兄长的性格,按照以往柴蒙的暴脾气,见到有权有势的人,一定义愤填膺,不甘落后……怎么现在兄长每次提到这位张家二少爷,性子都变得有些不可理解呢?
等她端着摆放着茶壶和茶杯的木托走出房门,见到柴蒙身边站着的张延龄时,整个人当时就愣在那儿,既没有打招呼,也没有继续往前走。
张延龄也望向她,同样惊叹于其惊人的美貌。
不愧是有信心角逐太子妃的女子,云鬓高耸,眉毛修长秀美,白皙的鹅蛋脸上长着一双清秀的凤目,似含情又庄严,似含怨又凝重,让人一见难忘。
二人四目相对。
柴双赶紧把螓首低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莲步轻移,近前把茶托放到刚支起来的木桌上,随即便提起茶壶往杯子里倒茶。
“小妹,打个招呼啊。”柴蒙提醒。
柴双给两个茶杯都倒满茶,放下茶壶又分别把茶杯送到二人面前,这才直起身子,施了个万福礼,俏生生地道:“给张公子请安了。”
张延龄笑道:“柴小姐客气了……在下本不打算进来的,但架不住柴先生盛情相邀。柴先生,真是打扰了。”
柴蒙道:“二少爷你真是客气,既来了,哪里有不进来坐坐的道理?咦?茶叶似乎不太好,茶水显得有些涩……我进去找找别的。”
说着,柴蒙就走进屋去,准备把压箱底的好茶给找出来。
柴双跟着兄长一起进了房,好奇地问道:“他就是兄长口中一直念叨的张家二少爷?”
柴蒙道:“不是他还有谁?”
“可是……”
柴双有些尴尬,红着脸问道:“怎么才这么大?”
柴蒙叹道:“我早就对你说过,这家伙人小鬼大……你可别小瞧了他,才学方面不落人后,往往语出惊人,我自问读了十几年圣贤文章,却往往被他随口一两句驳到哑口无言。哪里是我给他当先生,他给我当先生还差不多。”
柴双此时才弄明白兄长性格方面为何有那么大的变化。
以前目中无人,是因为面对的都是一群没什么文化的商贾,作为秀才,他岂会将那些下九流的白丁放在眼里?
可当遇到一个真正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且学问和为人处世上都对他形成碾压之势,他便性情大变。
说白了,就是没高傲的本钱了。
“可观他年岁不大,不知师承何人?竟能让二哥你也为之赞不绝口?”柴双仍旧一脸狐疑之色。柴蒙笑道:“小妹,你可真藏不住事……你是想问我,他既然有名师教导,为何还要雇请我回去当先生,是吧?”
柴双脸色一滞,却羞惭地低下头,颔首以做答复。
“其实到现在,为兄也没想明白。”
柴蒙感慨道,“我在他面前,真就是抬不起头来,那滋味儿,实在不好受。不过等我正式给他授课后,或会从中寻出端倪来,到时再回来解答你心中疑窦。”
“兄长不必如此。”
柴双道,“你做到心中有数便好,不必费神告诉我!”
……
……
柴蒙兴冲冲地从灶房提了新茶壶出来,两人的茶杯换上新茶水后,滋味确实好了很多。
“二少爷尝尝,这是我从山西带来的大红袍,滋味美妙得紧……平常我都舍不得喝呢。”柴蒙坐在小板凳上,笑着招呼。
张延龄道:“岂敢岂敢?哪里有先生给学生倒茶的道理?”
柴蒙道:“你这就见外了,二公子,其实我一直有一件事想问你,你的启蒙恩师是哪位?”
刚才妹妹问了,他对此很好奇,趁独处时便主动问了出来。
张延龄喝了口茶水,细细一品,味道虽然比之前改善了不少,但他喝过黄山云雾茶后,再喝这茶便觉得色和香方面都颇有不如,但细细一品却像有一股别样滋味充斥口腔和胸膛,心中不由一动。
以张延龄不多的品茶经验来说,必定是个有一定段位的大师傅给冲泡出来的,温度把握得刚刚好,充分激发了大红袍的潜质,味道自然提升了几筹……但茶具实在太普通了,难以展现其形色。
但非要说这已上升到茶道的境界,却又显得太过牵强附会。
“乃家父。”
张延龄随口回道。
柴蒙感慨道:“未曾想,张鸿胪教子有方……嗯……”
话说了一半,或者说是马屁刚拍了一半就卡住了。如果说张峦真是“教子有方”,那院门外这会儿正吆五喝六的货色是怎么回事?
张家两兄弟的差距,那真不是一般的大。
张延龄笑道:“家兄稍微愚钝了些,在课业等事上不太精通,平时做事也不甚努力,倒是让先生见笑了。”
柴蒙心说,你也知道你大哥不是个东西啊?
那可真难得。
“怎么会呢?大公子看上去,只是性子稍微直率了些。”柴蒙见张延龄喝过眼前的茶,不由再伸手去斟。
张延龄笑道:“人贵有自知之明,家兄可能这方面有所欠缺,很多时候就需要当弟弟的给帮衬一些,家父平常也是这么说的。当然,以后柴先生可以多教导于他,让他做个知书达理之人。”
柴蒙心中暗叹,让你知书达理无须我多费心,也没那资格费心,但要教导你大哥做个斯文人,那可真难煞我也。
正所谓有本事的人不用我教,没本事的我想教也教不出来。
你们家雇我……算是白请了。
张延龄似乎看出柴蒙的顾虑,不由笑道:“家父一直希望我能继续进修,在学问上有所进益,但你与我相处久了,应该能看出来,我志不在读书应科举……再说了,身在预备外戚之家,应科举也无用。”
“话不能这么说。”
柴蒙道,“开卷始终是有益的。”
张延龄道:“但……尽信书不如无书,不是吗?”
柴蒙皱眉不已:“《孟子》的经义似乎不该用在这里。”
张延龄笑道:“我现在宁可当个闲散人,用自己的方式为朝廷效命……请先生回来,平时与先生进进出出,家父家慈会因此而得到宽慰,这样就足够了。”
“什么?”
柴蒙一听,顿时感觉自己被当作了工具人。
感情你是觉得我教不了你,让我给你当先生不过是需要有个遮掩,能让你充分享受自由自在的生活?
你……
很不给我这个先生面子啊。
你甚至是在挑战我的底线!
“先生,以后是否有志向当官呢?”
张延龄一边喝茶一边随口问道。
柴蒙瞬间收起先前的怒气,感慨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大丈夫自当树立为国为民的远大志向。”
张延龄道:“我也觉得柴先生有做官的潜质,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能屈能伸,实乃大丈夫所为也。”
我……
柴蒙又想打人了。
但他随即便好似明白了什么,自己的软肋,甚至是情绪波动,都被这小子轻松拿捏。
还是别挣扎了,赶紧喝茶。
爱谁谁!爱咋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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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97.第197章 给太子下套(求月票)
第197章 给太子下套(求月票)
正月底。
梁芳在京城的私宅,这天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乃是跟他沆瀣一气,一起通过贪赃枉法、铺张浪费等手段中饱私囊,甚至将皇庄小金库挪作私用,被朱见深警告过的御用监太监韦兴。
韦兴刚从京师外回来,而他先前的使命是“上为遣内官诣山川寺观,挂袍行香以祈阴佑(万贵妃)”。
就是万贵妃死后,朱见深为了让自己的爱妃能在阴间得到庇佑,特地派人去各家山川寺观,让他们挂袍行香。
当然朱见深并不希望万贵妃早点投胎进入轮回,至少要等他下去跟其在阴间团聚,做一段时间鬼夫妻后才行。
“梁公公,如今可说是火烧眉毛了。太子一旦大婚,恐再无人能对其储君之位发起挑战,一旦他将来登基,那时你我恐再无安生之日,甚至连性命怕都不保……陛下之言,犹在耳边。”
韦兴一脸惊恐急切之色。
先前万贵妃叫停太子大婚,韦兴还算放心,但这次他从外面回来,得知太子成婚的日子都已经定了下来,顿时紧张无比,不得不来求助跟他一条绳上系着的梁芳。
梁芳不屑地道:“慌甚?宫藏窖金,销大头都在咱家身上,真要被追责,也是咱家,你不过是被陛下点了两句,何以如此害怕?莫不是还有咱家所不知的内情?”
韦兴无奈道:“并无此事,但就怕……太子秋后算账。”
梁芳此时提笼架鸟,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淡淡地道:“若一切都等你回京之后再做商议,事情是否迟了点呢?”
“那就是……梁公公您已有应对之策?”
听到这里,韦兴总算是稍微放下心来。
毕竟梁芳过去几年,深得皇帝器重,且其作为御马监掌印太监,在话语权上也比眼前的御用监太监韦兴高得多,就算张狂些韦兴也没觉得如何。
梁芳道:“咱家已暗中知会过李孜省。”
“他?”
韦兴一听又紧张起来,“如今那位李大人,可说是风头一时无两,且他先前几次窥探天机每每应验,算是变相保住了太子的储君之位,无论怎么看……他现在似乎都跟咱不是一条心啊。”
梁芳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意有所指地问:“从广东北上的那批珍玩,如今运到哪儿了?”
“这……不知。”
韦兴一怔。
不明白梁芳为何突然关心这个。
梁芳道:“这批珍玩,是咱家苦心搜罗来的,且刻意跟地方上发生一些矛盾,东西都是进献给陛下的。”
“那……”
韦兴听到这儿,依然接不住话茬。
“咱家已几次在陛下面前提及这批珍玩,陛下对此多有期冀……你想啊,若是北上途中发生什么意外,再或是有人因此而参劾咱家,你猜陛下是否会动怒呢?”
梁芳冷笑着问道。
韦兴隐约有些明白了,感兴趣地问道:“您是想说,这件事要往太子身上牵扯?但……太子……平时从不过问朝事啊。”
梁芳厉目望了过去,冷冰冰地道:“太子是不管,但东宫那群讲官,可是跟朝中科道那群清流谏臣同流合污,只要我动用一些手段,主动把矛盾激化,届时有人在太子面前告刁状,甚至让太子进言于陛下,你猜陛下会怎么样?”
“这……”
梁芳继续道:“太子虽无大才,但他的孝道一直为人称道,陛下也因此心有不忍,因而在易储之事上一直未能成行。
“若是在进献鸟鱼虫和珍玩这件事上,太子一意孤行要行劝谏之事,你觉得陛下还会认为他有仁孝之心吗?”
韦兴恍然大悟,赞叹道:“公公高明啊。但怕就怕……太子不上套又该当如何?”
梁芳朗声笑道:“太子始终困守宫里边,受到的钳制太多,眼界也有限。且这批珍玩咱家已指定好了去处,路上一定会被人扣押,且跟东宫必定有所牵连。”
“如何个牵连法?”韦兴捧哏问道。
“会有人将部分珍玩,在那些东宫讲官不知情的情况下,送到他们府上。事情一旦被揭发,届时太子为求保护他的恩师,自会替一众东宫讲官说好话,替文臣张目……到时他不想上套,也会主动伸出脑袋来。”
韦兴兴冲冲地道:“需要我做些什么?”
“你无须做什么,回到宫里,一定先把邵妃娘娘那边给打点好,咱以后都要坚定站在她那边,连李孜省都开始指望四皇子殿下将来能助他入阁为宰辅,到时朝廷内外一齐发力,东宫太子的储君之位岂能保全?”
梁芳说到这里,脸上露出几分凶恶之色。
似乎就算万贵妃死了,他也要继承其遗志跟太子缠斗到底。
……
……
正月二十九。
张府。
张峦特地让人把张殷请到家中,还让家里婆姨精心准备了一桌席面,还备上好酒款待。
席间,张峦把河间府官员通过考核之事,挑重点跟张殷讲了。
张殷面带疑惑之色,道:“此事我也有所耳闻,来瞻,你说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运作?你……可千万别贪功啊。“这种事,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若你无能力,却非要在人前撑面子,为自己争功,事后只怕会徒惹人笑。”
张峦一听,瞬间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冷水,一脸不爽道:“你是在怀疑我?”
张殷无奈道:“并非怀疑,只是不知你从何处寻到的门路,竟有如此通天之能?我听说你那位姻亲,也就是新任吏部右侍郎徐学士,到京后并未参与到此次京察大计中,除了他,你还有旁的道可走?”
“我……”
张峦一时有些为难。
本就不想告诉张殷有关李孜省的情况,可到底有些事是他通过李孜省私相授受才做成,若是不把李孜省提出来,李孜省自个儿又不便对外明说,外人是不太相信这一切都是出自他张峦手笔。
张峦只得摆出一副不耐烦的神色,冷声道:“我是找过人,只是找的人,不便对外人言。你信不过我?”
张殷叹道:“不是我是否信你的问题,而是要看咱河间府的官宦是否会采信!如今人家都有官品在身,我就这么贸然去跟他们提,说全是咱兴济张氏的功劳,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谁会信呢?”
张峦心中有苦却说不出,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恰在此时,张延龄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一壶酒,道:“爹,我按照您的吩咐,从北院地窖提了一壶御赐好酒来。”
“儿,过来,过来。”
张峦看到张延龄来了,那叫一个欣喜若狂。
果然关键时候还是要靠小儿子来解围,不然都不方便自己在张殷面前装逼。
张延龄亲自把张殷面前的酒杯给斟满,然后放下酒壶。
张殷笑道:“延龄长大了,懂事了,是该给他找个先生好好读书了。”
“已经找到了。”
张峦面带欣慰笑容,道,“人还是他自己找的,才学什么的都挺不错,乃山西那边的秀才,平常他会跟着先生做学问,将来或还能应个科举什么的,光宗耀祖!”
“科举?那还是算了。”
张殷听到这儿,不由摇了摇头。
这随口说出的话似乎又伤到了张峦的自尊,他仰着脑袋好似个好斗的公鸡一般,问道:“你是不信张家在我这一房还能出个人才?”
张殷苦笑道:“你都与东宫结下姻亲了,还让自家孩子应什么科举?以后在五军都督府混个差事,或是给延龄谋求个锦衣卫的差事,不挺好的吗?以延龄如今的状况,能有心思用心做学问?”
张峦道:“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是……外戚之家想出个进士,确实挺难的。”
张殷不由摇头叹息,好似在无声质问,你张来瞻真他娘不要脸,心里对自己难道没点逼数吗?你就只是个生员,侥幸混了个监生的名头,现在居然想让你儿子考进士?你咋不说让他考状元呢?
“爹,先前姑父来过,问咱有关河间府官员考选的结果,他好去跟银台司李侍郎禀告。”张延龄道。
张殷一听,瞬间好像发现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一般,急切问道:“延龄,不知是你哪个姑父?”
张峦看到张殷的反应不由一怔。
随即便明白过来,张殷以为自己儿子童言无忌,暴露了家里的大秘密,所以才这么迫切抢白问询。
张峦心中暗笑不已,心说,就算你是只机关算尽的老狐狸,也斗不过我儿的算谋和运筹。
张延龄道:“就是沈家姑父啊。”
“啊,对对对。”
张峦故作糊涂一般道,“他姑父先前的确来问过,你也知道,银台司经历,在李侍郎那儿还是有点儿地位的。”
张殷连连颔首,道:“有人说你跟李侍郎有些渊源,看来不假,莫非真如外间所传,咱侄女应选太子妃大获成功,也是那位李大人暗中相助的结果?”
“呃……”
张峦赶紧求助地望向儿子。
这种试探性如此明显的言辞,不是他张峦能够招架的。
眼下应该说“有”,还是说“没有”呢?
说“有”乃事实,但自己又不想如此轻易就被张殷知晓内情,但要是说“没有”……怎么解释李孜省相助河间府官员考选的事?
又怎么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
愁啊!
张延龄故作好奇地问道:“爹,二伯所说的李侍郎,是先前来咱们家拜访的那位李大人吗?”
“啊?”
不但张峦惊讶,连张殷也惊呼出声。
张峦惊讶的是,自己儿子今天怎么这般坦诚?竟把自家跟李孜省来往之事,如实跟他二伯说了?
先前你不还特意提醒你爹我,要对此保守秘密,免得被张殷利用这层关系搞事么?
张殷眼前一亮,问道:“来瞻,可有此事?李侍郎亲自到你府上来?那你们……”
“这、那个……”
此时的张峦脑袋完全处于懵逼状态,根本就不知该如何应对。
(本章完)
198.第198章 里外里不吃亏(求月票)
第198章 里外里不吃亏(求月票)
张府客厅,谈话在继续。
张延龄道:“姐姐选中太子妃,不但李大人来过,还有万阁老、刘阁老也都来过,爹还亲自接待过他们呢。”
张峦一怔,到此他才明白过来,儿子大概是要他混淆视听。
把李孜省掺杂在几个朝廷重臣当中,反正都来过,不是私交,为的是太子纳妃这件事。
回头若是张家跟李孜省的关系曝光了,被张殷诘问,他张峦大可以说,我先前都告诉你了,只是你没意识到我跟李孜省关系有那么紧密而已,这怪得了谁?
张峦笑道:“是啊,自从小女选上太子妃后,来的人可真不少,保国公和英国公都有造访过,不过我到底是个文人,与他们交流不多,反倒是万阁老和刘阁老,都与我坐下来长谈过,相互引为知己。”
“那……有关河间府官员考核之事,你都跟他们提了?”
张殷明显还是不太相信。
张峦道:“这件事我是通过汝学办的,他找的应该是李侍郎,或也是看在小女的面子上,李侍郎就给办了。仅此而已。”
“哦。”
张殷恍然大悟。
原来李孜省是想巴结东宫,所以找机会通过沈禄当中间人,用帮河间府官员顺利度过此次考核作为条件,换得你张峦投效。
听起来合情合理,挑不出任何毛病。
张殷道:“却说这位李侍郎,如今在朝中可说是风头正劲,任何权宦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要真能与李侍郎建立起交情,对咱河间府的官员有莫大裨益……来瞻,你应该牢牢把握住机会才是。”
张峦笑道:“说的是,我也正想找机会多跟他往来。”
“嗯。”
张殷没把话题继续深入。
大概还是有点瞧不起张峦。
你一个太子的准岳父,看起来是有几分地位,但谁都知道太子眼下不得势,你凭啥能巴结上李孜省这样的大人物?
就凭你未来外戚的身份?
不好意思,眼下的皇后、妃嫔的娘家人,都不受皇家待见呢,就算有个万家很得势,那也仅限于得了个锦衣卫的差事,在民间耀武扬威罢了,也没见他们在朝中能掀起多大的波澜。
本朝尚且如此,至于你这个潜在的下一朝外戚,还是省省吧。
“爹,我本该把酒送来后就出门,不想竟参与你们的对话,实在是僭越了……你们慢慢喝,我先下去了。”
张延龄笑着对老父亲道。
张峦越看小儿子越觉得顺眼,还偷偷给小儿子比了个大拇哥,道:“难得今天你二伯来,需要有人作陪,你就别下去了,上桌吃点……他二伯,你没意见吧?”
张殷想了想,不由点头。
本来他不想跟小辈同桌吃饭,奈何这小子嘴里套得出话,而自己这个从弟很不实诚,有这小子在,或还能淘出点不一样的情报呢!
……
……
张延龄落座。
张殷注意力重新放回张峦身上,问道:“如此说来,河间府官员能在这次大变动中幸免于难,甚至多有提拔,都在于咱侄女选上太子妃。不过来瞻啊,你也别盲目乐观,太子那边……势单力薄,或在朝中难以站稳脚跟。”
这是在提醒张峦,你别在我面前装大头蒜。
我好歹也算是河间府官员背后的军师,甚至可以统领他们。
而你……
太子妃的父亲,听起来风光,可指不定什么时候你就栽了,谁让太子自己的地位也是朝不保夕呢?
“说得对。”
张峦此时脸上也多了几分轻松之色,“来,咱喝酒。满上。”
张延龄闻言,赶紧给两个长辈面前的杯子倒满酒。
张殷续道:“那你看,是否有机会让汝学帮忙说说,让我有机会去一趟李府,亲自拜会一下李侍郎呢?”
“啊?”
张峦一听,你咋还蹬鼻子上脸呢?
张殷似乎一点儿都不觉得如此做会显得唐突,解释道:“就当是前去感谢也好啊。亲自走一趟的话,回头河间府的官员对咱张氏一门也能保持足够的尊重。”
“不太妥……”
张峦话说了一半便看向儿子。
臭小子,又该轮到你来说话了。
张延龄笑道:“爹,如果让姑父去说说的话,或许真能跟李侍郎搭上线呢?二伯此举乃为河间府官员,并非出自私心,咱们应该支持才对。”
张峦听了腹诽不已。
什么不是为了私心?
以这老小子的秉性,他这么做无非是想绕过我,让人觉得是他巴结有方,才换得李孜省的支持。
以前没觉察出这厮是这般口是心非、卑鄙无耻之人,现在嘛……算是领教过了,再也不会被他蒙蔽。
“李侍郎位高权重,贸然前去拜见,怕是不易。”
张峦一副为难的样子。
张殷一听有戏,比先前热忱了许多,满脸堆笑道:“若成事的话,定当感谢来瞻你,我去李府也会带厚礼前去,定不会让张氏一门失礼于人前。”
“可是……”
“爹,你就帮帮二伯吧,那位李侍郎既然帮了河间府官员,想来也想求得回报,咱眼下没什么能力,就让二伯代咱去,也挺好啊。”
张延龄继续在旁边充当说客。张峦差点儿就想质问,你小子到底是帮我,还是帮他?
“那……”
张峦又显得很犹豫。
张殷道:“家庙和宗祠的修缮,我已安排好人了,且这次事成后,河间府的官员怎么都会有所表示,这也是为了张氏一门以后更好在河间府立足。你就帮我一回吧!”
张峦一听,又拿家族大义来忽悠自己。
他瞅了儿子一眼,尽管心中费解,但还是重重点了点头,道:“那我就试试吧,不保证一定能成。”
……
……
张殷酒都没喝几杯,就起身匆忙离开。
说是要回去准备拜见李孜省的礼物,还要去见见河间府官员……让张峦听了一时摸不着头脑。
怎么连跟我喝杯酒都兴致欠奉?
小媳妇还没娶进门呢,就准备将我这个媒人丢过墙?
“二伯这是打算回去索贿,带着一众河间府官员凑份子买来的礼物去拜见李孜省……这算什么?借礼献佛?然后功劳全他一个人占了?”
张延龄跟老父亲一起送张殷出门。
目送马车远去时,张延龄嘴里嘀咕开了,还说得很大声,故意让张峦听得清楚明白。
“臭小子,你明知道他的目的,还让我去给他当引荐人?你以为人家李侍郎有那闲工夫接见他?”
张峦一脸懊恼之色。
想教训儿子,但又不舍得。
因为今天全靠儿子才给他化解尴尬和危机。
张延龄笑道:“你管他呢……你觉得他就算是见到李侍郎,李侍郎会待见他么?还不是看在爹的面子才会赐见?”
张峦道:“河间府那帮官员可不会这么想,他们只会对你二伯更加逢迎。”
“爹啊,河间府的官员又不是傻子,二伯他就算有一点官场背景,但以他如今无官无品的身份,凭啥能跟李侍郎搭上线?你以为李侍郎是咱兴济知县,随便一个乡绅都有资格投贴拜见的么?”
张延龄脸上挂着开心的笑容。
张峦失神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是说,河间府的官员,会猜出是我在背后运作?”
“不然呢?”
张延龄笑道,“或许只有二伯自己,才沉浸在他编纂出来的美好画面中不可自拔,会把别人对张氏一门的逢迎,认为是对他一个人的礼重。爹你就当看一场大戏,何必去揭穿他呢?”
张峦似乎也回过味来,皱眉道:“也对,我堂堂太子妃的父亲,正四品鸿胪寺卿,跟他一个白丁计较什么?以前他就仗着你大伯曾当过辽东巡抚,在人前耀武扬威,现在嘛……哼哼。”
张延龄道:“父亲您想开了就好。”
张峦叹道:“哎呀,也是因为我以前被他压制狠了,脑筋一时间拐不过弯儿来。”
张延龄笑道:“这不挺好的么……跟河间府官员接触的繁琐事情,都交给他去做,本来父亲就因为跟东宫的关系,不适合做这些事。待二伯他撑不住场面的时候,不还是会老老实实回来求着父亲您?”
“嗯。”
张峦道,“那你觉得,李孜省会接见他么?”
“为什么不呢?他是代表河间府官员前去送谢礼的。像李孜省这样的人,哪里有只付出不求回报的?既能收礼,还卖给你面子,让你记得他的好,何乐而不为?再则说了,就算李孜省不见,对咱有何损失?”张延龄道。
“好,儿啊,有你在,为父说话办事就是放心。家里好酒好菜,也没怎么动筷子,你快去吃点好的,后面再叫你大哥过去吃。”
张峦乐不可支地拍拍小儿子的肩膀。
张延龄扁扁嘴道:“一顿残羹剩饭就想收买我?”
“没没没,你要啥就跟爹说,爹还能亏待了你不成?”
张峦觍着脸,对儿子说道,一点都不像是威严的父亲,反倒像个追逐偶像的粉丝,让人辣眼睛。
……
……
李府。
李孜省手上拿着梁芳派人送来的书函,皱起了眉头。
“他这是何意?从南方采办一批古董珍玩回来,还特地派人来通知我一声?是想让我给他添点么?”
李孜省言语间,对梁芳的一举一动都非常警惕,生怕落入陷阱。
庞顷拿过信函来,仔细看过后,摇头道:“我也有些捉摸不透……但料想这批民间采办的东西有些门道。”
李孜省道:“先前他采办的都是些奇异石,莫非其中有什么上天陨石,写了上古谶言,等着我帮他验证?”
“要不……找张鸿胪来问问?”庞顷笑问。
“他……这两天有动静吗?”
李孜省犹豫了一下问道。
“今天早些时候来过,我本想让他到书房等道爷您回来,他说不用了,只是让我带个话,说是他河间府来的从兄,想代表河间府官员登门来行谢礼,问您是否肯赐见。敝人当时未回他,只说等您回来后问问。”
“就是那个张殷吧?见见也无妨嘛……河间府的官员,若是能收揽几个到麾下,还是有点用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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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199.第199章 以身入局(求保底月票)
第199章 以身入局(求保底月票)
张家。
内宅。
张延龄趁着张玗试戴新首饰时,直接钻进屋子,张玗见怪不怪,继续对着铜镜在那儿梳妆。
“姐,我觉得你这么打扮实在没那必要……或许太子就喜欢如出水芙蓉、不施粉黛的你呢?”
张延龄往那儿一坐,翘起二郎腿,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
张玗纤纤玉手仍旧在整理头冠,闻言微笑道:“以前没那条件,现在胭脂水粉应有尽有,姐姐想装扮一下也不行吗?”
张延龄道:“那些粉黛,尤其是腮红,抹在脸上看上去很怪……姐姐最好来一个素颜妆。”
“什么叫素颜妆?”
张玗拧了拧屁股,人并没有站起来,直接就在凳子上转过身来,打量弟弟。
张延龄笑道:“素颜,顾名思义就是朴素的容颜,单纯只是用清水洗洗,什么都不往脸上涂。而所谓的素颜妆,就是已经涂脂抹粉了,表面上却看不出来,无形中让颜值气质提升好几个档次。”
张玗抿嘴一笑,道:“你都说了,涂了跟没涂一样,那还涂来作甚?”
张延龄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那可大不一样……涂抹过后会掩去脸上的细微瑕疵,让姐姐的五官轮廓看上去更加立体,肌肤更显水润白皙,在光线照射下反射出光芒,给人一种清水雕饰的美感。”
张玗怔怔道:“说得好邪乎。”
张延龄咧嘴一笑,问道:“姐姐回头要不试试?”
“行啊。”
张玗扁扁嘴,道,“有什么不敢试的?就怕你没那本事……现在么?”
“不不不,我还在准备那种特别的化妆品,跟你手头这些胭脂水粉不一样,估计明后天就可以了,管保在姐姐入宫前就准备好。”张延龄道。
“切,没准备好还来吊人家胃口,真是讨打。”张玗嘴上说要打,脸上却仍旧挂着笑意,问道,“你怎没跑出去玩儿?还有爹呢?”
“爹去国子监了,好像说有什么人请他吃饭,大概是想巴结他吧。唉!最近爹太不让人省心了。”
张延龄说着,不由叹了口气
那叫一个无奈!
张家骤然富贵,也带来很多麻烦,张延龄很怕那个穷了半辈子的老父亲失去平常心,惹出什么祸端。
张玗转过身,继续化妆,幽幽道:“我觉得这样化妆也挺好……可惜我没经验,看当时一同应选的大家闺秀,她们画得就自然多了。”
“老姐,你怎还不明白呢?未来姐夫就喜欢布衣荆钗、素衣浅衫那一款,你要也是浓妆艳抹,他或就看不上你了。”张延龄道。
“那怎么办?这么多好东西,不用岂不浪费了?”张玗发愁道。
张延龄笑道:“送给娘,还有姨娘得了,她们都上了年岁,正需要这种东西,你还青春年少,脸上全都是胶原蛋白,用这些只会辱没了你出尘的相貌和气质。等我把好东西送你,你就不会再想用这些了。”
张玗一拧头,显得傲气十足:“你先送来再说,别只是一味地忽悠我……到时候没送来,我的东西却没了,我找谁哭去?”
“小气鬼。”
张延龄笑骂道。
“你不小气?最近爹给你的零钱不少吧?也没见你分点给老大。”张玗道。
“大哥钱大手大脚惯了,我给他做什么?倒是可以给姐姐一点……姐,你缺银子吗?”
“用不上。”
“姐姐到了宫里,或就用得上了……最近我真的很忙,没时间跟你闲聊,回头我还要置办点好东西回来呢。”
……
……
中午过后,张峦喝得醉醺醺回来,顺带捎回来一个不大的木匣子。
张峦把木匣子捧在手上,看到妻子迎过来,一脸嘚瑟:
“夫人,我现在走到哪儿,都受人礼重……这崇高的地位并不是一天铸就,是我长久以来坚持不懈的结果,恭喜我吧……”
张延龄看在眼里,不由暗自摇头。
这是成功了就觉得是自己有本事,失败了就推说时运不济!
让便宜老爹你回到过去再投机一次,只怕也难以复刻今日的成就。
“爹,你带回来的是什么?”
张延龄问道。
“别人送的。”
张峦一张脸红扑扑的,兴冲冲道,“你没见过的好东西……这宝贝拿出去,谁人不羡慕?”
“谁送的?”
张延龄一听就觉得很不对劲。
张峦道:“那可厉害着呢……阁老家送的,风光吧?这还只是初步给我的,回头还要再馈赠我更厉害的,以后我走到哪儿,都可以扬眉吐气抬起头做人。他们就是一群监生,而我呢,已经是朝官了,他们仰视都不得,嘿嘿!”
张延龄一听,瞬间感觉到阴谋的气息,问道:“是不是彭家送的?”
张峦本来还在那儿吹牛逼,闻言不由一愣,问道:“你咋知道?”
张延龄解释:“如今内阁三位大学士,万安和刘吉都已来过府上,跟你有过接触,要送礼可不会在你去跟国子监同窗喝酒的时候送,只有彭家那位你没见过,且他们正好有子嗣在国子监中读书,给你送礼并不稀奇。”
成华二十三年,内阁表面上只剩下万安和刘吉二位,但其实还有个彭华位列其中。
彭华乃江西吉安安福县人,景泰五年进士,以庶吉士入翰林院,两年后因参与编修《寰宇通志》有功被授予翰林院编修一职,就此青云直上,历任翰林院侍读、侍讲、学士,詹事府詹事等职。
彭华于前年十二月入阁,去年六月因患上“风痹”即心脑血管疾病导致的偏瘫,就已事实上离职,在家休养,只是官职一直没被卸下来罢了。
历史上一直要到今年三月份,他屡次请辞后才终于卸任归乡。
彭华在成化朝因多次主持会试并参与殿试阅卷而名声显著,其论能力要比万安和刘吉强上许多,但他嫉贤妒能,险恶狡诈也是出名的。彭华特别擅长阴人,提拔重用他的首辅李贤,就屡屡遭到他造谣陷害,而吏部尚书王翱离职,则是彭华用计向时任内阁首辅的陈文建议的。给事中萧彦庄弹劾吏部尚书李秉、布政使丘陵等人,也是彭华在背后教唆的结果。
但凡与其为敌的官员,彭华都会想方设法把对方拉下马来,这也是其落得身后骂名的重要原因。
“呃……你小子……有点门道,是又怎样?”
张峦已没有像先前那般嚣张。
张延龄叹道:“爹,你现在什么身份?随便出去就敢收受人家的礼物?不怕是个坑?”
“收个礼而已,什么坑不坑的?这是彭家请我治病,提前付给我的诊金……这不是彭阁老一病不起么?彭家公子知道我会治病,特地在酒桌上请我过府去给他家老爷子诊治,还说准备了一份谢礼请我笑纳。
“宰相门人七品官,更何况是阁老的儿子?那彭家公子可是我以前无论如何都接触不到的大人物,这种时候你说我能拒绝吗?”
这里说的是彭华的长子彭勉敷,他在成化二十一年受荫进国子监读书,到现在三年学业未满,仍旧是在读状态,换言之,此人还真算得上是张峦的同窗。
张峦说着,就要把木匣子往后院仓房送。
张延龄阻止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爹,拿过来,我看看里边是何物。”
“你小子,还懂这个?”
“爹,你喝多了!别磨磨蹭蹭,快拿来给我看看!”
“哦。”
张峦有气不敢冲儿子发,打量妻子一眼怒气冲冲喝道:“傻娘们儿,看什么看?我这边没事,快去准备一条湿布,我好擦把脸。”
“你们爷儿俩也不知在作甚,什么东西能当个宝?”
金氏嘴上表达着不满,但还是进到后院去让下人烧水。
……
……
张家父子俩到了正堂,张峦这才把礼物打开。
等东西呈现在张延龄面前,张峦犹自不忘吹嘘:“看看,这样的好东西,你在民间能遇到吗?如此宝贝,我那些同窗都称赞世间难寻。”
张延龄皱眉不已,道:“此乃黄珊瑚。”
“啥?”
张峦不无诧异地问道,“你还懂这个?”
“爹,你确定是彭家人送你的?”
张延龄怀疑地问道。
“不是他还有谁?”
张峦理所当然地回道。
“他是当着众人的面送你的么?可有在人前言明是何物?”
“这……”
张峦皱眉,他不明白张延龄这么问的意图,好奇地问道:“有没有当面送有何区别?”
张延龄道:“这么说吧,爹,这东西民间极为罕见,哪怕有珊瑚留存于世,也多为红珊瑚,就是平常朝冠上镶嵌那种,而黄珊瑚出产极少,非常名贵……基本上只有皇家可用。”
张峦闻言大吃一惊,忽地站起身来,喝斥道:“简直胡说八道!皇家之物,怎会出现在我手上?”
张延龄道:“你现在可以明说了吗?”
“我……”
张峦此时似乎酒都被吓醒了,努力回忆一番,才道,“当时……好像是说要给我送礼,在我出恭时,就有人把这东西塞到了我手上。我还特地拿上桌,给在场的同窗看过,皆赞乃世间少有之物,但他们具体说了啥,我都忘记了。
“儿啊,你别这样看着我,由始至终都没人告诉我这是皇家之物!”
张延龄一脸无奈:“爹,你信不信,你现在跑到彭家要把这玩意儿退还给他们,他们都不赶承认这东西与他们有关……”
张峦大吃一惊:“那是为何?这东西如此贵重,送我何意?”
张延龄摇头叹息:“虽然我不知道这黄珊瑚是哪儿来的,但可以做一下假设……要是这东西是从宫里流出来的赃物,最后落到你手上,正好有锦衣卫来查抄咱府宅,把这东西搜出来……你觉得应该定什么罪名?”
“哼,少来唬我。”
张峦不屑道,“彭家人送礼,乃我那些同窗亲眼所见,这非要诬栽是贼赃,打死都没人信吧?”
张延龄也糊涂了,皱眉道:“这正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要是赃物,怎么都不该往咱府上送才是,尤其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送,凭此就要定咱偷盗宫中宝物的罪名?也未免太过牵强了吧。
“如此一来,就说明这东西的来路并非单纯只是赃物那么简单,可到底是什么,能让人处心积虑设局让你入套呢?”
张峦一脸茫然,问道:“你到底在说啥?请我喝酒,央求我治病救人,乃别人精心设下的局?”
正说着话,金氏端着水盆进来,把布帛往张峦手上一塞。
张峦不耐烦地挥挥手:“拿下去拿下去,不用敷面醒酒了,吓都快被你儿子吓死了,这会儿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清醒!”
“哼。”
金氏没好气地又端着水盆出房去了。
张峦这才赶紧道:“儿啊,你快分析分析,到底是怎生回事?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吧?要不,我先拿东西去彭府问问?
“若这是彭家人真心实意送我的呢?堂堂阁老之家,有御赐之物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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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200.第200章 抽丝剥茧(第二更)
第200章 抽丝剥茧(第二更)
“爹,你现在就算是明知道这东西有问题,也不能退了。”
张延龄无奈道。
张峦瞪大了眼睛,喝斥道:“又在说什么故作高深的胡话?欺负为父喝了点酒吗?你容我缓缓。”
张峦抱着头,感觉脑袋都快要炸了。
同窗请我喝酒,央求我去给他家中老人治病,顺带送个礼,就成了赃物,还会遭来弥天大祸?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张延龄道:“你去退,就是让彭家人知道你已有防备,或会提前把某些计划落实,根本就不给咱准备和应对的时间。
“反之,你只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才会让他们觉得你已经中套,且是欣然入局,他们才会掉以轻心,咱才有时间转圜。”
张峦当即就要起身出门,口中道:“那我去问问李侍郎,他应该知晓一二。”
“爹,现在你哪儿都不能去,谁也不能问,最好是在人前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才好。”张延龄赶紧阻拦。
张峦越发诧异了,问道:“连李孜省也不行吗?他现在应该会帮咱吧?难道会眼睁睁看着我落进别人的陷阱而不管不问?”
张延龄急道:“你知道这件事到底是何人所为?能把一件宫中御用之物,利用彭阁老的关系送到你手上,你觉得这会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吗?”
“对对对。”
张峦似乎真的醒酒了,沮丧地坐下来,一脸懊恼道,“听你这一说,朝中能这么干的人,真是屈指可数。会不会是万贵妃余孽所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哎呀,莫非他们是要针对东宫太子?”
说到这儿,张峦用热切的眼神看着儿子,好似在问,你看爹分析得对不对?
张延龄点头道:“爹,这点你倒是没说错,咱现在还没有被人针对的资格……就算是被人处心积虑地陷害,那也是冲着太子去的……但你说仅仅凭借这一件赃物,能影响到太子什么?”
张峦理所当然地道:“能……影响婚事啊。咱是贼,堂堂东宫太子怎可能跟贼联姻呢?婚事取消,这样太子大婚不成,反而会被人笑话……”
“爹,你的格局要高一些……你这是什么整人逻辑?咱的名声损害再大,跟人家太子有个屁的关系?再则,跟咱联姻不成,难道太子就不能选别人家的女儿为妃?怎会有人用这种愚蠢手段试图扳倒太子呢?”
张延龄有些无语。
他很清楚那些政客的尿性,要把太子扳倒,就得一击必中,光靠整太子妃一家……且还是没成婚的太子妃家人,那简直是愚蠢到不能再愚蠢的行为。
张峦皱眉不已,又道:“那就构陷太子是贼……说太子指使东宫的人盗窃了宫中物品,送出宫来给了咱。”
张延龄摇头道:“若这些东西确定是宫中御用之物,没人敢明目张胆盗窃,且还当着众人的面堂而皇之送给你。那就说明……这东西既是御用之物,也不是……”
“嘿,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是又不是,那到底是不是?”张峦这会儿脑子里已是一团浆糊,思维也只能跟着儿子的说辞在动。
张延龄道:“这很有可能是他人上贡之物。”
张峦恍然:“我明白了,东西还没送进宫里,所以不算御用之物……那我是能收还是不能收?”
张延龄苦笑:“爹,你怎么还这么糊涂啊……贡品到了你手上,你觉得你可以正大光明收下吗?”
“咳咳……”
张峦顿时感觉自己老脸挂不住了。
张延龄道:“无论是宫里流出来的,还是半道遗失的贡品,太子都没有能力盗窃,且太子也不会这么做。陛下再怎么糊涂,也不会相信太子会窃取御用之物送到宫外来,还明目张胆在人前馈赠给你。”
“呵呵,儿啊,听你这一说,为父心里多少有点底了……嘿,这贼人做事还挺蠢的,会不会是你多心了?”
张峦松了口气道。
张延龄摇摇头,突然眼前一亮:“既然有人送爹这东西,那就说明跟太子有关的人,诸如东宫讲官、常侍等人,最近或都会收到类似之物。送给咱,或并不是孤例。”
张峦奇怪地问道:“有人会把贡品四处送人?咱不懂,难道那些学识渊博的东宫讲官也不明其中利害干系吗?”
“爹,你要知道,贡品中可不是只有黄珊瑚,还有很多奇异草……你说一株珍惜的草,再或是一方奇石,被人巧妙设计后馈赠于人,收到礼物的那位会怀疑这是准备送往宫里的贡品吗?”
张延龄问道。
“当然不会,连为父都没想到黄珊瑚会是贡品。这黄珊瑚……民间真的没有吗?”张峦差点儿就要声泪俱下,“以前在你大伯家里,我也见过有珊瑚摆件啊。再说这颜色,也并非通体都黄橙橙一片,这不局部还带着红吗……
“若是给我的只是一块奇石,我更不会往贡品那边联想了。”
张延龄点头道:“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这东西既然可以送给你,也可以送给别人,一旦东窗事发,很多人都要受到牵累……先不论最后查出来究竟是谁送的礼,单说事情牵连到东宫那么多故人,你说太子是否会上疏救人呢?”
张峦道:“会吗?”
张延龄冷冷地道:“救,就是不忠不孝;不救,则是不仁不义。咱们这些跟东宫有关联的人,用的是敬献给陛下之物,冒犯皇家,理应被问罪……但太子仁义,一定会出面为咱们解释,但在固执且对太子抱有成见的陛下看来,太子就是纵人为恶,且大逆不道!”
“啊?”
张峦大吃一惊。
“如此一来,如此苦心钻营且设计要害咱们的人,已经呼之欲出了。”张延龄脸色变得越发冷酷了。
“谁?”张峦急切问道。
“梁芳。”
张延龄道,“御马监掌印太监,在宫里地位仅次于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存在,甚至连提督东厂的韦泰韦公公,地位都不及他。
“梁芳是靠讨好万贵妃上的位,这些年来他对万贵妃的讨好从未间断过,也是万贵妃利益的忠实捍卫者。
“一直以来,梁芳都在民间搜罗奇珍异宝送进宫中,只有他才能找到黄珊瑚这等奇珍异宝……毕竟这种东西,恐怕连陛下都未必见过。”
“梁芳,梁芳,好阴险的小人……”
张峦咽了口唾沫。
张延龄庆幸不已:“幸好他设计送给咱的是黄珊瑚,如果只送给你一方奇石,我或就推测不出这些,不知不觉就着了他的道。”
张峦道:“是啊,要是他送给我的是一方奇石,我能当是好东西吗?说不一定回来就随手扔哪儿去了。”
“对,正因为父亲的俗,才会让梁芳觉得,必须要送给你一件从外观看就很值钱的东西,让你一看就知道是宝贝疙瘩,不忍拒绝,所以才会送你黄珊瑚……而他送给别人,仅仅是一些奇异草或奇石,再或是名人字画就行了。
“只要他回头告诉陛下,这些本要上贡的东西,因为一些原因遗失,最后出现在民间某些人手上,那陛下就会派人彻查。”
张峦顺着儿子话里的意思,问道:“贡品恰好出现在东宫关联之人手上,陛下能不怀疑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张延龄摇头:“如果本身遗失这批东西,就与东宫讲官的门人有关呢?且在京师之地,不止咱这些人有,还有人在市面上购买到这些东西,你觉得……陛下会怎么想?他难道不会觉得,其实这批贡品是被人变相侵占,拿来售卖或者是私相授受了?”
“这……”
“当局者迷!”
张延龄道,“当陛下遇到这些事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冷静思考,且他心中对太子本就抱有成见,若是给他易储的口实,他是真的会动手的。
“以往因为朝中有人替太子说话,他不得不压制心中念想,但若是今日……这些为太子说话的人,全都牵扯到案件中,还有谁敢为太子发声呢?”
“我去他大爷!”
张峦大吃一惊,一边惊呼一边跺脚,“真没有天理!人间正道沦丧啊!
“梁芳这哪里是在构陷太子?分明是想堵住天下反对陛下易储之人的口。把贡品用计送到潜在的反对者手上,到时谁说话,谁就要被查究问罪,结果自然就是人人噤若寒蝉!甚至有人还会因此落罪!”
张延龄点头道:“是的,届时就算陛下弄清楚这是栽赃诬陷,也会避而不谈,甚至故作不知。只要能让陛下完成易储大计,且朝中再无反对的声音,哪怕知晓了内情,陛下龙颜大悦之下依然会选择嘉奖梁芳。”
“阴险,实在太阴险了!”
张峦惊叹道,“朝中人心险恶,为父真就是不知不觉就掉进坑里去了。”
“爹,那你以后还敢随便收礼吗?”
张延龄借机敲打老父亲。
“不……儿啊,你……以后有什么事,为父一定不擅自做主,全都听你的,这总该行了吧?但这次你真的要理解为父,为父真不是有心如此……这计谋太过高深,若非被你道破,让我思忖一辈子,我也想不明白其中的门道啊。
“再说了,谁能想到,堂堂阁老家人,竟也是梁芳走狗呢?”
张峦眼巴巴望着儿子,似乎想求得儿子的原谅。
张延龄道:“彭华此人毁誉参半,从表面上看其与梁芳并无瓜葛,但实际上他与李孜省、邓常恩等江西同乡过从甚密,又与首辅万安交好,与举荐僧道入宫的梁芳等万贵妃余孽有所联系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次想来也是梁芳动用关系,彭家人不得不参与其中。其实认真说起来,彭华作为前詹事府詹事,还曾是太子的老师呢,听说他曾给太子讲过《大学》,如今其家人却参与到针对太子的行动中,简直师道不存!”
说到这儿,张延龄道:“经历此事,爹你现在听不听我的?”
“啰嗦什么,赶紧说对策。”
张峦瞪了儿子一眼,一脸急切地道。
“此事我们不能直接出面。”
张延龄分析道,“我们不但是在跟梁芳作对,甚至是在跟陛下作对,因为梁芳这么做,主要是在帮陛下完成易储大计。”
“那……我们这就去找李孜省啊,他最想巴结太子,这件事由他去说最合适。”
张延龄继续摇头:“不行不行。此事关系重大,梁芳要做到滴水不漏,以李孜省的手眼通天,不可能做到完全不知情,且他二人互为倚重,此事上是否同谋都两说。”
“那……知会太子?”
张峦继续问道。
“太子是要通知到的,以便他有个心理准备,能提前做出应对。但这一切不能出自我们之口。”
张延龄道,“礼已送到咱手上,其他人或也已收下。为今之计,唯有……先发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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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201.第201章 未雨绸缪(求订阅)
第201章 未雨绸缪(求订阅)
京城。
距离徽州商馆不远的一处民宅。
徽州大商贾秦家掌舵人秦昭,正在听取徐恭对于张延龄工坊建造进展的汇报。
“……我们已按照张少爷的吩咐,从京师左近调了一批白灰过来。第一批有二十几辆马车运载,三万斤上下。”
“从何处调来的?成本如何?”
“当家的,您看。”
徐恭随即拿出一张单子,上面列出了具体的调运流程及相关数据。
秦昭看完后,不由微微蹙眉,显然她没搞明白,张延龄到底要干嘛。
徐恭道:“除此之外,他那边还需要大批苦卤,但京师周遭能调运的苦卤并不多,不过以他所言,目前处于做试验阶段,需求不高,所以先给他调拨了一批粗盐,都是有盐引的官盐,成色不太高的那种。”
秦昭点头道:“都记录在册了吧?”
“是的。”
徐恭赶紧回答,“成本都记录在册,且是按照市价定的。”
秦昭面有不悦之色:“你的意思是,把粗盐卖到细盐的价?这是合伙做生意,还是坑人呢?”
“不……当家的您千万别误会,这批虽是市价,但因有运输的成本在,实际上我们并未从中牟利,毕竟按照张少爷的说法,咱也是股东,哪里有自己坑自己的道理?”
徐恭赶紧解释。
他也知道,先前在跟张延龄合作这件事上,引得秦昭多有不悦。
若是这次的事情再办砸了,那他真就要失去信任,像他这样的被主家赶出去的管事,名声肯定臭不可闻,真就没法在商贾圈子里混了。
秦昭正色道:“希望你能明白,我徽州商贾从不做那坑蒙拐骗之事,莫说是生意伙伴,就算是竞争对手,也一视同仁。”
“是,是。”
徐恭赶紧应声。
秦昭随即道:“我知道下面的人都在担心什么,先前张家小官人已将样品香皂和肥皂都送过来了,我亲自验证过,都乃世间从未曾有过的佳品。”
“当家的,您……亲自用过了?那东西……”
徐恭差点儿就想说,那东西来历不明,且没经历过实际验证,使用后很容易出意外,比如说腐蚀皮肤等等。
但想到秦昭为人严谨,现在用都用了,再当那事后诸葛亮,根本就是贻笑大方。
秦昭站起身来,一脸振奋地道:“合作之前,看到他所列的那一页页清单,我就知道他并非无中生有之人,且他准备充分,做起事来有条不紊,项目快速推进展开,像这样的生意合作伙伴,从何处找寻?如今见到他的样品,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此生意大有可为。”
徐恭却有不同见解,摇头道:“敝人先前也见过样品,那东西的模样……似乎跟张少爷口中的纯碱,大相径庭,很难想象二者有何关联。”
秦昭冷声问道:“你见过具体制造流程吗?”
“未曾亲眼见到……”
徐恭愣了一下,只能如实作答。
“那你怎知二者没有关联?你不会以为,要造什么东西,只是单纯把几种东西混合在一起,甚至连先前的形态也会保持吧?”秦昭质问。
“是敝人疏忽,未曾亲自验证过。”徐恭赶忙道歉。
秦昭道:“光是他给的那几个样品,便是千金难寻之物,这世上最为珍贵的莫过于人无我有,这京师富庶之地,怎样的东西卖不出去?况且,以张小官人先前所给的计划来看,这几件东西本身成本并不高,只要推出去定会快速普及,可说是一本万利。”
“当家的,一切都按照您说的来……敝人只不过是怕出什么意外,毕竟……先前从未曾有人这么做过。也是求个谨慎。”
徐恭这会儿,仍旧保持了传统商贾的保守思想。
秦昭释然点头:“你的意思,我能明白,身为商人的确不该太过冒进,但若故步自封只会停滞不前。
“与张氏一门的合作,乃当下我最期许之事,如今京师周遭为抢夺盐引争得不可开交,我倒觉得盐引可以先放放。”
“啊?东家……这……这……盐引如此重要,怎么能说放就放呢?”
徐恭一听急了。
无论是徽商,还是晋商,最拿得上台面的生意,就是贩运官盐。
若是连官盐生意都不做,那就跟武林高手自断经脉一样,基本可以自绝于江湖同道,而商贾也不用再营商了。
“唉!”
秦昭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你以为我想放弃吗?也不知为何,最近盐引价格炒得那么高,却依然有那么多人疯抢,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与其做那辛苦而不赚钱的买卖,还要冒着不确定的风险,何不先等等,静观其变?少一季的生意,坏不了事。”
“可是……咱有那么多人要养活。”
徐恭苦着脸道。
“无妨,无妨……不是有张家小官人代为铺路么?这件事,我也征询过张小官人的意见,他说,这两年官盐生意的确不太好做,亏本的风险很大。等过个几年,朝廷或会有一场大的变革,到时盐商方才有出路。”
秦昭一脸赞许地道,“我认为,他说的没错。眼下贪官污吏横行,粮开中的路子确实越走越窄了。”
徐恭急了,再次出言质问:“连行盐这般重要之事,掌柜的也要听一个稚子所言?”秦昭反问道:“那你觉得,眼下做那风险大又利薄的官盐买卖,真的能稳赚不赔吗?盐引要用到官粮,从各地征调的粮食,还有西北商屯所产粮食,价格一直疯涨,刨除运输成本,利润还能剩下多少?再有什么水关克扣和打点官府,或还要蚀本。”
“是很难做,但再难也必须要做啊!要是不做,以后再想挤进来,那可就难了。”
徐恭都快急哭了,劝解道,“当家的,这行盐生意最讲究连绵不断,上面还有那么多当官的看着,咱不做,自有人抢破头去做,就此放弃实在太可惜了!”
秦昭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宽慰道:“如今我们借助张氏已与东宫建立起了联系,还怕将来做不到官盐生意?你就放宽心吧!”
“东宫……”
徐恭无奈摇头。
在普通商贾眼中,不得势的太子始终没法左右大明商业格局。
秦昭不想跟徐恭啰嗦,斩钉截铁地道:“赶紧把张小官人要的货,如数及时运来,尽快投产,只有这样,我徽州秦家方有机会闯出一条先人未曾走过之路,行商天下,壮大我徽商威势!”
……
……
傍晚。
城中一处民宅外,显得非常安静,偶尔有行人路过,也都人留意路边站着的一对父子。
张峦抬头打量那低矮的门楣一眼,好奇地问道:“这是谁府上?”
张延龄回道:“覃吉,东宫常侍太监,跟太子关系紧密。”
“什么?”
张峦惊讶地问道,“东宫内的事情,你怎会知晓?覃吉……不知跟司礼监掌印覃昌覃公公是何关系?”
“没有关系……爹,这宫里的太监,有几个大的姓氏,覃姓就是其中之一,除此之外尚有姓韦、姓戴、姓陈的,都比较多,总的来说就是……你想知道这些吗?”张延龄问道。
张峦怔怔地摇了摇头,道:“你回头再跟为父细讲,你知道这位覃公公是东宫的人就好,可他……今晚会回来吗?”
张延龄道:“我曾留心过他的回府轨迹,每过两三天他就会回来一趟,傍晚回,第二天一早就走。几乎是风雨无阻,啊不对,应该说是风雪无阻。”
“这你都知道?”
张峦咋舌不已,道,“儿啊,你这算是未雨绸缪吗?”
张延龄叹道:“能影响到太子,且有机会与我们接触的人实在太少了,哪怕是姐姐入了宫,在太子正式登基之前,我们想跟东宫取得联系,也需要好好经营人脉,覃吉就是我们需要争取的目标之一,不然以后消息如何往宫里传?”
“你……”
张峦想评价一下儿子的表现,但发现早已词穷,整个人都快麻了。
“马车,马车来了……”
张峦突然惊叫起来,随即可能意识到自己太大声了,又赶紧低声问道,“那是覃公公的马车吗?这么低调?连个……扈从都没有?”
张延龄解释道:“他只是东宫常侍,如今连个太监的官位都没有了,年老体迈,在宫里宫外都没什么势力,只不过是靠着资历才混到今日今时,得福荫有机会出宫有个私宅就算不错了,你以为他能有多大排场?”
“那我这就去……”
张峦说着,就要抱着用包袱裹起来的东西往前走。
张延龄赶紧阻止:“爹,你去不合适,还是我去吧。有些话靠你转述可不行,还是让儿子代劳吧。”
张峦驻足诧异地问道:“你去说,他会见你?”
张延龄道:“我只要自报家门,我不信以覃吉的谨慎,会不想探究一下我的目的是什么……除非他真的自信到认定太子如今的储君之位高枕无忧了……但这明显不符合他的性格。”
“咦?你连他性格都知道?”
张峦更觉得不可思议。
张延龄摇摇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覃吉在宫里是出了名的为人低调谨慎,从不做那越界之事,正因为如此,他没跟谁结下梁子,且留下不错的名声。这也是为何他的府上连个盯梢的人都没有,换作是他人,门口或就有东厂、锦衣卫的探子。”
“儿,你知道的可真多,那就你去吧。”
张峦听到这里,放心地把东西交给张延龄。
张延龄道:“爹,一会儿你看我进入覃府大门,就先去就近的茶寮喝茶,或者是到食肆点碗面吃吃,等我出来。”
张峦道:“都火烧眉毛,我哪里还有心思吃面?我就在这儿等着……你放心,为父会装作没事人一样,就算被人见到,也不会怀疑。”
张延龄却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你看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要真被人认出你来,走漏风声,还是挺要命的。即便这种可能性不高,你也要防着一点。
“反倒是我,就算是登门,有心人也不会怀疑,只当我是覃家的后辈子侄,来京师投奔,登门讨碗饭吃。”
“好,那我先等你进去。”
张峦拍拍儿子的肩膀,小声嘱咐,“你也要小心,要是他不相信你,你就先放弃。”
张延龄却严肃地道:“我放弃了,那就是放弃太子,放弃咱们家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这一幕你愿意看到吗?”
张峦咽了口唾沫,随即发现自己真的不适合说话,也就灰溜溜往旁边走了几步,看儿子独自表演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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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202.第202章 纽带(第四更求月票)
第202章 纽带(第四更求月票)
覃府门前。
覃吉刚下马车,就在车夫扶着要往门口走的时候,但见一个十岁冒头的小子出现在他们面前,让覃吉顿时紧张起来。
“这位是覃公公吧?在下乃张府子弟,家父张峦,乃刚被朝廷任命为鸿胪寺卿。”
覃吉本都打算从院子里叫人了,闻听这话,他才摆摆手,示意挡在他身前的车夫让开。
“你是……张鸿胪家的小官人?”
覃吉脸上带着几分疑惑。
当他看到张延龄手上捧着用步包起来的锦盒,似乎是猜出张延龄来干嘛了。
送礼的?
我跟他们张家没什么渊源,难道只是为了太子妃进宫后能得到一些照应,才来给我送礼?
太子妃是主,我是仆,犯得着吗?
张延龄道:“是的。家父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不方便对外人言,他自己也不便出面,所以才让在下前来拜访。”
“令尊……”
覃吉老脸上带着横皱,皴裂的手指了指张延龄怀中抱着的东西稍作示意,问道:“跟这个有关吗?”
“是的。”
张延龄又看了看车夫,道,“有些事,的确是不方便在外说。但,绝对是事关重大,并非一家之事,而关乎到太子的安危,还请覃公公让在下进去说。”
覃吉脸上满是疑惑之色。
若张延龄真是来送礼的,似乎通报来历留下东西就可以走了,像现在这般满脸谨慎,甚至好像还堤防车夫的样子,让他感觉到事情或真的非同一般。
到底覃吉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在宫里混了几十年,甚至做到了太子身边最信任的忠仆,没点察言观色的能耐那是不行的。
他颔首道:“来者是客,请进吧。”
……
……
覃府的院子是四合院,但只有一进。
这会儿正有个跟覃吉年岁相当的婆子在院子里收拾煤灰,京城之地,因为紧靠产煤的西山,石炭在民间非常流行。
“下去吧,我有话要与人谈。”
覃吉说着,把张延龄请到靠北的正房,让下人上了茶水,又将人屏退。
张延龄随即把东西放到桌上,乃一个大木匣和一个小木匣,而打开大木匣后,里面赫然就是之前彭华之子送给张峦的黄珊瑚摆件。
“这是?”
以覃吉的见识广博,一时也难以辨认这是什么东西。
张延龄道:“今日有人送给家父一样摆件,就是这个,乃海底奇珍黄珊瑚是也。”
覃吉奇怪地问道:“这是珊瑚吗?以老朽所知,珊瑚多是红色的,像这样金黄灿灿的倒是很少见。”
张延龄补充道:“此或乃御用之物。”
“什么?”
覃吉本想伸手去触摸一下,闻言赶紧把手缩了回去,随即用略显骇然的目光望向面前侃侃而谈的少年。
张延龄继续介绍情况:“今日家父前去北雍会见旧日同窗,席间彭阁老家的公子说要请家父治病,送了此物。但家父拿回家后,发现东西不太对劲。”
覃吉道:“觉得不对,那就退回去呗,彭阁老曾长期帮陛下起草诏书,深得陛下器重,或是陛下御赐的呢?”
“覃公公真这样认为?”
张延龄笑了笑,问道,“若贸然去退,会不会打草惊蛇呢?”
“小官人,令尊对这物件儿,顾虑这么大吗?”覃吉再老成持重,显然也不会想到,这件事会跟太子的储君之位有关联。
张延龄道:“这黄珊瑚应该不是宫中失窃之物吧?”
覃吉摇摇头道:“之前从未听说过有此物,且最近宫里都很太平,没人有那么大的胆子,让令尊放心便是。”
张延龄再问:“要是此乃从民间采办,准备送给陛下的贡品呢?”
“那就更加不可能了……呃……”
覃吉话说了一半,便察觉自己把话说得太满了。
张延龄道:“覃公公,您看会不会是这样……有人采办了一批贡品,半路上失窃,或是以某种方式丢失,却恰好出现在京城,且到了家父手上?
“除了家父外,那些跟东宫有关之人,诸如东宫讲官,或是覃公公您,也收到了类似的礼物?”
覃吉随即好似明白了什么,走到门口打招呼:“谁在值守?快过来!”
一名家仆闻声近前。
覃吉问道:“最近有人到府上送礼吗?”
家仆回答:“老爷不是不允许收受贵重礼物么?年后有前来送礼的,一概没收。”
覃吉皱眉问道:“一件都没收吗?”
家仆愣了一下,突然想到什么,连忙道:“倒是有个摆件,乃是盆栽的苍松,昨日下午刚送到……那人说是您老家的人送来的,以解老爷思乡之苦……老爷昨日不是没回吗,事情本身也不大,就忘了向您汇报了……”
“拿来……”
覃吉即便再沉稳,此时脸上也呈现愠色。
……
……
不多时,一块半人高,用陶瓷长盆承载,上面置有一块整石,而石上生着一株苍松的盆栽,呈现在覃吉面前。覃吉屏退下人,回身把房门关好,围着盆栽转了好几圈,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盘桓的苍松像不像一条腾空的青龙?”张延龄打量几眼,笑着道:“覃公公,看来此事,家父又猜对了。”
覃吉赶紧望向张延龄,道:“单看此物,倒也不足为奇,会不会……”
张延龄摇头道:“以覃公公的谨慎,自然不会随便收受贵重之物,但若是像这样一盆绿植,覃公公却不会太过在意,因为这东西有价无市,在一般人眼中充其量只是奇草异石。”
“嗯。”
覃吉苦笑道,“看来有人想在陛下和太子面前搬弄是非……”
话又是说了半截便不再多言。
覃吉毕竟对张家人也不太放心。
张延龄知道这会儿应该拿出点干货,让覃吉知道,有些事不用他提点,张家人也能做到洞若观火。
张延龄道:“若除了覃公公这里,还有不少与东宫有关之人也收受过此类东西,事情一旦被揭发,恐怕都要因此而被问责。
“以太子的仁厚,恐不会置身事外,定要跟陛下陈述原委求情。但这些毕竟是贡品,太子所作所为,将有不孝之嫌,且有不查之责。”
“那就应该早些把东西退回去……”
覃吉一听急了,连忙道。
“不好退啊。”张延龄道,“或者说,应该往何处退?京师如今这官场风气,送礼的人很多,像这种不署名的奇异草,本身不能出售变现,只能作为观赏之用,各家收礼后谁会太过留意?”
覃吉点头道:“嗯。即便找到事主,对方也会矢口否认。”
张延龄道:“阴谋诡诈已在酝酿中,亟待爆发,或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有人出面检举揭发,届时会让太子处于进退两难之境地。
“为今之计,只有先行告知太子,由太子前去揭发此事,方能做到……先声夺人。也可避免更多无辜的人卷入其中。”
覃吉迟疑道:“话虽如此,但……”
张延龄问道:“莫非覃公公认为,这件事太子殿下应该完全置身事外,不管不问吗?若真如此,以后陛下再提……易储之事,朝中谁人会替殿下说话?”
“什么?”
覃吉脸色立变。
虽然有些事是摆在明面上的,但像张延龄这样直来直往的还是少见。
皇室中人,谁会随随便便把“易储”二字挂在嘴上?
张延龄道:“需知,收到礼物的,很多都是未来的朝廷栋梁,心都向着太子。”
覃吉吸了口凉气,显然他最初就没往朝中那些支持的文臣这方面想,只想这件事尽可能让太子置身事外。
等参透其中关节,他才明白太子“进退两难”,现在的状况是如何的惊心动魄。
你去提,就是不忠不孝!
你不提,看起来是能置身事外,但支持你的人却要倒一大片,以后朝中再也没人敢替你发声。
“此事关系重大,且尚未发生,让太子如何去提?”
覃吉脸上呈现忧色。
张延龄随即把旁边的木匣打开,道:“说起来,陛下跟前,一切都应以彰显太子孝道为先……这里还有几份特别的礼物,覃公公可以转交给太子,再由太子呈于圣驾前,或可解燃眉之急。”
“不知……这是何物?”
覃吉是有头脑的,稍微一琢磨便明白其中关节,旋即又皱眉道,“于此时呈物于圣前,的确能彰显太子孝义,也让太子有机会将事和盘托出,但……”
话并未说完,又是卡到一半就顿住了。
大概意思是说,你们随便找点什么东西,就想比贡品更好,讨得皇帝欢心?
你以为皇帝那么容易被糊弄吗?
张延龄道:“覃公公不亲眼看一下,又怎知陛下不喜欢呢?这几件东西最起码……乃世间绝无仅有,此物名为望远镜……另一件……乃名香皂……”
……
……
张峦坐在路边摊,面前放着一碗杂酱面,香气四溢,却怎么都不想动筷子。
头不时回过去,看向覃吉所住胡同口方向。
最后他干脆把凳子调过头来,就在那儿眯着眼,好一通打量……
没错……
读了半辈子书,加上以前家穷四壁没钱买蜡烛和灯油照明,张峦眼睛早熬坏了,是个高度近视眼。
“这位官人,看您面都放凉了,要不要加口热汤?”店掌柜倒是得体,生怕招待不周砸了自家招牌,贴心地近前问询。
张峦就好像浑身带刺一般,恼火地喝斥:“我在这里坐一会儿,碍着你事了么?我可没白坐。”
“官人您误会了,今日小摊子上也没什么客人,您想坐多久就坐多久。我只是想问问您,面都坨了,需要加点热汤么?”
店掌柜很委屈。
好心当成驴肝肺。
你是属疯狗的么,一叫就咬人?
张峦道:“那就再上一碗面,记得肉多加一点……对,吾儿喜欢吃加两份肉的那种。”
说完,“哗啦”一声往桌上多丢了几个铜板,冷声嘱咐:“若有剩的,买个清静,莫来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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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203.第203章 父慈子孝(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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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张延龄出了覃府外面的胡同口,张峦急忙起身迎了过去。
“父亲,咱回家去吧。”
张延龄一挥手道。
张峦道:“先跟我说说覃府里的情况,那边桌子上还有为父给你点的面,特意加了两份肉,香得很。”
张延龄停下脚步,用无辜的眼神看着老父亲:“其实……爹,我不太喜欢吃面。”
“你不喜欢,还每次让我点?”
张峦一听愣住了,不解地问道。
张延龄摇头道:“这不是孩儿知道你喜欢吃么?平常不过是顺着你的意思行事罢了。”
张峦有些惭愧,道:“这是为父的错,以前从来不问你们兄弟俩想吃什么……不过你也怪不了为父啊,前些年你很少跟我出门,也就去年年末到现在才勤了些。说吧,你想吃点儿什么,今天为父请你。”
张延龄嗤笑道:“爹,你这是觉得自个儿惹了祸,想请我吃点东西,好减轻你心中的负罪感吧?”
“你个混小子……”
张峦正要发火,似乎想到什么,无奈地一跺脚,苦着脸道,“就当是被你说中了吧。”
张延龄看到面前这个实在的老父亲,顿时觉得亲切了许多。
好歹张峦不像那些封建古板的严父一般,要求儿子循规蹈矩,不得越雷池一步,到底还是通情达理且开明的。
但放在这个时代,这种豁达的性格可养不出好儿子。
正所谓严师出高徒,严父棍下才能出孝子,看看张家兄弟在历史上的德性就知道,张峦在教育儿子方面其实是很失败的。
但要说他疼儿子,那是真的疼,恐怕没有谁能像他这样溺爱儿子,以至于连他女婿朱祐樘都被传染了,直接导致了后来外孙朱厚照的悲剧,使得张家痛失依靠,自掘死路。
“爹,把面打包了回家去吃吧。”
“啥?打包?”
“啊……好像是有点儿难,那就坐下吃……不过我要先跟你说,明天一早你就得去侍郎府见李孜省。”
张延龄终归架不住老父亲的盛情邀请,坐下来扒拉起面条。
反正待会儿回家也要吃饭,在这里吃专业拉面师傅做的面,比平常回家吃那些清汤寡水自然要好得多。
张峦困惑地发问:“去见他?你不是说这件事李孜省或也是帮凶么?”
张延龄解释:“李孜省现在要倚靠你,你也需要他挡在前面,联盟暂时牢不可破。如今我们已有对策,若不通知他,回头被其知晓,定会令其心生嫌隙,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即便这样……他也会怪你为何不第一时间通知他。”
张峦叹道:“你心思可真多。”
张延龄抬头看着逐渐昏暗的天色,道:“现在我们就是要逼李孜省选边站。或许在易储这件事上,李孜省先前的态度还不够明确,或会被梁芳等人利用,但要是他看到太子的能耐后还持有这种想法,那就是他自己该死,怨不得我坑他!”
张峦干脆地问道:“那……见到他,我该怎么讲?”
张延龄道:“就照实说吧……一会儿覃公公就回宫了,明日一早太子或就会去拜见陛下,咱现在是在抢时间……
“你去见李孜省时,他已经什么都改变不了了,正好可以从李孜省对此事的反应,推断他到底知情多少,以及是否为梁芳同谋。”
……
……
翌日清早。
李府。
李孜省刚刚醒来,他睡眼惺忪,呵欠连天,甚至起床气都还未消退,更别说洗漱吃早饭了,就得庞顷传报,说张峦登门。
“他来作甚?”
李孜省皱眉不已。
庞顷一脸惊奇地道:“说是有人给他送礼,送的是个黄珊瑚,似是宫中御用之物,他觉得事情不简单,就直接把东西交给了东宫常侍覃吉覃公公,让其转交给太子并进献陛下。”
“噗……你说什么?”
李孜省本在喝醒酒茶……昨晚喝多了一点,脑袋还有些迷糊,闻听这话,一口茶全都喷了出来。
他没想到张峦会这么说,且庞顷总结能力还超强。
“道爷,您没事吧?”
庞顷心想,幸好我早有准备,躲避及时。
我乍听到张某人说这番话时,反应也与你差不多。
李孜省稍作整理,摆摆手道:“还等什么?赶紧把张来瞻给叫进来!真是的……我好像明白梁公公提前给我通气的原因了,这事还真他娘的邪乎。”
……
……
李家,正堂。
张峦用抑扬顿挫,甚至令李孜省和庞顷都着急的口吻,慢悠悠说了小半天,才算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讲清楚。
李孜省黑着脸问道:“来瞻,你收到礼物时,怎就没怀疑?回到府中才想明白?还是你又……掐指一算才得出结果?”
“当时贪杯,我头脑不太清醒,等回府后感觉不太对劲,拿出来仔细观察后才顿悟。”张峦苦笑道。
李孜省这会儿当然不能说这件事与梁芳有关,故意装糊涂道:“谁人会送礼给你?还送了件御用之物?你可有好好推算一番?”
“这……人事难测啊!”
张峦继续用儿子教的话术,巧妙进行周旋,“只隐约察觉或与天家大事有关,不敢再往深了去测。”
庞顷不解了,问道:“连万娘娘的病你都能测,这个……你却不敢了?”
“嗯。”
张峦严肃点头。
就在庞顷想进一步质询时,却被李孜省用力扒拉了一把,随即他就什么都不说了。
李孜省道:“来瞻所言非虚……要真有人敢这么胆大妄为,必定是针对东宫太子去的……但,对方要以来瞻你移祸东宫,是否太过牵强了些?”
张峦道:“若……并非只是在下一家收礼了呢?以在下推算,这礼物并非出自宫中,而是有人自民间采办的贡品……贡品莫名其妙丢失,却恰好出现在在下和东宫一些人府上,岂不是……说不清楚?”
庞顷好奇地问道:“这东西……是个人都不敢随便收下吧?”
张峦叹道:“若非当时乃彭阁老家公子相赠,我又怎会轻易收下礼物而不产生丝毫怀疑?料想他人也会有类似的情况,定是以不起眼的方式相赠……昨日我去覃公公府上把东西转交时,得知覃公公也收了一盆奇石龙形苍松,端得是名贵。”
“你……我……”
李孜省有些无语了,“你有事,怎不第一时间来跟我说呢?”
“我怕呀。”
张峦有些懊恼,摇头道,“随便一测,便遍体生寒,感觉似有大祸临头,唯有在入夜前将事通传于太子,方有一线生机,如此我哪里还顾得上许多?这不一早就来通知李侍郎您,让您也好有个防备?”
庞顷听了,顿时有些无语。
你这理由很牵强啊!
你骤遇大事,竟知东宫常侍覃吉家住何处?甚至清楚他几时回府?你们之间不会已经有……什么勾连了吧?
李孜省叹道:“来瞻你这倒也没做错……这件事我完全不知情,就算你跟我说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从有人刻意设计陷害东宫来看,由太子出面解决问题,才是正理。”
庞顷听到后更加惊讶。
道爷,您这会儿居然替张来瞻说话?
李孜省面对幕僚那一脸疑惑的表情,狠狠地瞪了庞顷一眼。
好似在提醒,你给我老实一点。
别在这里用表情包给我惹事。
我现在除了接受张来瞻的说辞,还能怎么样?难道要告诉他,其实害他这件事,我也有份参与,虽然我没明着出手吗?
李孜省试探地问道:“来瞻,除了那黄珊瑚外,你还跟覃公公提过什么?”
“没多提,也就是在府中拿了两件平时所用物件儿交给他,让他转交太子,让太子看看当个贡品什么的。再就是让太子早些禀告陛下,换取陛下的宽宥。”张峦随口道。
庞顷苦笑不已:“张先生,您给太子送礼,还要请其将之充当贡品?此路……行得通吗?”
“闭嘴!”
李孜省不耐烦地喝斥。
好似在说,我不让你用表情包,你就直接出言在这里跟我唱反调是吧?
能得你了?
张峦道:“东西确实是好东西,但并不值什么银子,以往家中也都珍藏起来,并不舍得使用。”
“哦?不知为何物?”
李孜省好奇问道。
张峦神色间有些为难:“均出自徽商之手……在兴济时我便与他们交往,建立起了交情,相互交换礼物稍微频繁了些……其中一样听说是自黄山奇峰上所得……”
庞顷朝李孜省翻了个白眼。
好似在说,你听听,这胡诌八扯都已经快要捅破天际了,这种鬼话你也信?李孜省却听得很认真,点了点头道:“那有机会倒是要好好见识一下。这件事关系重大,我……”
张峦赶紧问道:“李侍郎这是要入宫提醒陛下吗?”
“我暂且不能入宫。”
李孜省果断拒绝,当起了缩头乌龟。
张峦理解地道:“事关重大,的确常人难以干涉,或只有让太子……自行去面对了。”
“对对对,来瞻你思虑周到,你把情况告诉我,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主意,反而会牵累到我,让太子自行解决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李孜省似乎非常认同张峦的决定。
不告诉我,甚至不跟我商量,那是跟我有嫌隙吗?
必然不是!
张来瞻这是在帮我!
想来他应该是推测出,这件事跟我有一定关联,要是我把事情捅到皇帝那里,梁芳不把我生吞活剥喽?
张峦道:“在下也是这么想的,事因谁而起,就应该由谁去面对和解决,外人很难参与其中。反倒是在下,因为一时不查,险些误了大事,今日都不好意思前来,生怕李侍郎您怪责我贪小失大。”
李孜省叹道:“来瞻,你怎到现在都还见外呢?你要有事,我就算赴汤蹈火也不会袖手旁观,你我本是一体。”
庞顷心里琢磨开了,赴汤蹈火和袖手旁观能连在一起用吗?中间是不是缺了点过渡环节?
……
……
张峦没有在李府停留太久便出来。
张延龄守在马车边,见到父亲的面急忙迎了过去。
“怎么样了?”
张延龄问道。
“李孜省果然不肯入宫面圣,摆明是要隔岸观火。”
张峦一脸无奈道。
张延龄笑着点了点头:“这件事要是他出手,梁芳等内官肯定不会放过他,就算李孜省再得圣宠,也要防备这群人暗箭伤人。论在宫中的势力,那些内官才是天板。”
“那……咱不怕吗?”
张峦惊诧地问道。
张延龄瞪大眼回道:“所以我才不让爹你冲锋陷阵……不是已通知到位,让太子亲自去应付吗?希望覃公公能将我的意思完完整整告诉太子……对太子来说,这也是一道坎,就看他能否顺利迈过去了。”
……
……
紫禁城,乾清宫。
朱见深这会儿正站在殿门口,手里拿着个奇形怪状的长筒,一只眼紧闭着,另一只凝视筒内,随着筒口转动,似在观察里边的光景,而他身后立着覃昌和朱祐樘。
“陛下?”
覃昌等了好一会儿,见朱见深好像被人用法术定住了一样,急忙上前问询。
朱见深兴致很高,根本就不舍得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一边看一边随口问道:“太子,这东西是从何处所得?”
朱祐樘道:“回父皇的话,乃是覃吉从民间偶得,儿臣拿到后,认为此等奇物应呈交父皇。”
“嗯。”
朱见深听到这儿,才放下手里长筒,转身望向儿子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柔和,“确实是个稀罕物。”
覃昌一看,了不得啊,皇帝竟然脸上竟隐约有了几分笑容。
太罕见了!
自万贵妃死后,皇帝就从来没展露过像今天这般轻松愉悦的神态,这充分说明……此物甚是神奇。
覃昌凑趣地道:“也不知是何等神奇之物……陛下,奴婢也想瞧瞧……”
“朕还没看过瘾呢,岂能轻易与你?”
朱见深淡然一笑,道,“说起来,这东西就是能把远处的景物拉近,就好像近在眼前一般。”
覃昌大为惊讶,道:“竟如此神奇?”
神奇不神奇他不知道,但眼见皇帝和太子父子相处融洽,气氛轻松,皇帝心情似也好了不少,他当然要适时吹捧一下,充当好捧哏的角色。
朱见深道:“此物若是掌握在朕手里,不过只是作为消遣,若是用到别处,诸如西北边关要隘,或就能提前查知鞑靼人动向,及时进行排兵布阵,倒也不失为一件可以左右战局的妙物。”
朱祐樘赶紧道:“儿臣也有此等想法,所以还跟老伴……覃吉说,让他想办法再造一些出来。”
“甚好,甚好。”
朱见深满意点头,道,“儿啊,你是有孝心的……对了,这些又是什么?”
朱祐樘听到父亲称呼自己“儿”,心里顿时暖流充溢,眼眶都红了。
终于再一次见到老父亲慈祥的一面,如久旱逢甘霖一般,他差点儿就要哭出来了。
他急忙回道:“父皇,这些也是覃吉给儿臣送来的……却说这些东西是最近外边频频有人馈赠与东宫有关之人,儿臣那些讲官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只觉得很稀罕,于是便决定送给儿臣,儿臣就全都拿来孝敬父皇了。”
覃吉做事非常有效率。
一晚上时间,他就拜访了与东宫相关的十几名大臣,主要是东宫讲官,以及先前曾在朝中上疏保护过太子的御史言官。
当然不是覃吉一个人去做这些事,主要是以他跟蒋琮二人为主,无论多晚,都要把大臣的门给敲开,进去说明情况,并将一些值得怀疑之物找出来,一早带到宫里,让朱祐樘作为礼物交给朱见深。
朱见深眼睛随即就被黄珊瑚所吸引,走过去摸了摸,若有所思地道:“这东西……看起来有些眼熟啊。”
覃昌道:“陛下,此乃黄珊瑚,甚是名贵,也不知是何人自何处搜罗来。但看太子……真乃一片孝心。”
宫中诸位太监中,覃昌属于能力相对平庸的存在,他跟怀恩最大的不同,是他绝对不会明确站在太子一边,这种人最懂得见风使舵。
总的来说……
就是陛下您易储也行,不易储我也能接受。
眼见时下太子做的事,得到皇帝的欣赏,他这株墙头草自然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倒。
朱见深微微皱眉,显然他对这东西的来历也有所怀疑,毕竟太子长居宫中没什么势力,谁会送给太子这么多好东西?
再说了,黄珊瑚是一般人能拥有的吗?
就算是送给太子……
那也是大忌。
但有了朱祐樘给自己送礼作为前提,当父亲的再怎么说也不能一点触动都没有,眼见这么听话乖巧且还无能的儿子……他怎么也不会觉得,太子会有什么异心。
“此乃何物?”
朱见深又拿起旁边摆放着的香皂问道。
朱祐樘答:“回父皇,听覃吉说,此物名叫香皂。洗涤肌肤时,会将污垢和死皮等去除,洁净皮肤还能做到长久,沐浴过后身上会带有略微的清香,舒爽之极。”
“呵呵。”
朱见深终于展露明显的笑容,指着儿子调侃道:“这种几乎算是女人用的东西,你也能有所得?”
朱祐樘赶忙解释:“都是老伴搜集的……儿臣还未用过就给父皇送来了。”
“嗯。”
朱见深似乎对此回答很满意,点头道,“朕怕是也用不上,但要是你万阿妈还在的话……”
朱见深是个宠妻狂魔,见到这种好东西,自然想先给万贵妃使用。
但想到自己的爱妃已经仙游,心中失落沮丧之情上涌,脸色迅即变得黯淡悲伤起来。
朱祐樘赶紧道:“父皇,您别难过了,您伤心,儿臣心里也很……难受……”
说完竟哽咽起来。
“是个好孩子。”
朱见深抓住朱佑樘的手,用力拍了拍,道,“这么多年下来,你能做到知情守礼守节,已是难能可贵,更难得的是你的心思始终如一。
“朕知道你不是个善于伪装的孩子,心思纯良,非常欣慰,好好保持下去吧!”
没法从你的能力上褒奖,但可以从你的品性上进行认可。
“儿臣会尽力做好一切。”
朱祐樘激动地道。
“要多用功,等天暖和起来后,朕会试着让你去文华殿过问朝事,增长阅历……下去吧。”
朱见深想到爱妻已去,如今能珍惜的眼前人并不多,跟儿子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再加上无人再逼着自己易储,使得他对朱佑樘的态度也改善很多。
(本章完)
204.第204章 狗胆包天(求月票)
第204章 狗胆包天(求月票)
朱祐樘没再多说话,恭敬行礼后告退。
当他瘦弱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后,朱见深又赶紧拿起望远镜,好似个孩子一般,跑到不同的地方观察远处风景,玩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陛下,朝中还有些要紧事务亟待您……”
覃昌试着提醒。
“没见到朕还有更紧要的事在办么?下去、下去!别打扰朕!”
覃昌见朱见深如此不耐烦的样子,心里直打鼓。
不就是在用个东西往远处瞧么?
这算什么紧要事?
覃昌怕触怒皇帝,赶紧告退,到了乾清宫门口正好遇到前来面圣的韦泰,叫到身前小声道:“风向变了,咱这位太子殿下现在也会使手段了……今儿竟来给陛下送礼!想不到啊想不到!”
“送礼?”
韦泰听到有这种事,顿时觉得很新鲜。
覃昌小声介绍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随即问道:“你执掌东厂,知道太子送来的东西是从何处得来的吗?”
韦泰有些诧异,反问:“覃公公,太子长居禁宫内,鲜有机会与外臣接触,我……从何去查?再则说了,咱派人盯着太子……会不会有些……大逆不道?”
太子虽然不受宠,但人家好歹是储君。
你覃昌胆大包天,居然指点让我盯着太子?
倒反天罡了吧!
“稀奇,稀奇。”
覃昌似乎还没从先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韦泰感慨道:“说起来,与东宫有关之人,此前我还真没留意过,看来以后是该多少上点心了。”
……
……
朱祐樘回到东宫,见到一脸紧张的覃吉快步迎了过来,还没觉得怎样。
“老伴今日不是说有事,暂时不回宫了吗?”
朱祐樘疼惜地道,“看你一脸疲惫之色,应该没休息好吧?”
顶着对黑眼圈的覃吉急匆匆问道:“您将东西都送去乾清宫了?”
“送了呀。”
朱祐樘神色淡然,随即咧嘴,开心一笑,道,“父皇夸赞我有孝心,还说等天暖后让我去文华殿过问朝事。”
“呼……”
覃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就像是死里逃生一般。
“老伴,到底怎么了?”
“乃那些东西……”
“那些东西怎么了?不是东宫讲官还有鸿胪寺卿张峦送到你那儿去的吗?也不知他们从哪里得来的……连父皇都说,其中有些东西很稀罕,并不是常人所能拥有。”
朱祐樘神色依然平和,显然没察觉问题的严重性。
覃吉一脸激动之色:“太子,先前我不敢与你明言,是怕你知道事情原委后,在陛下面前说错话,只有让你不明就里,在陛下质问时你才能做到游刃有余……”
朱祐樘听到这里,霍地站起来,一脸紧张地问道:“那些东西有问题吗?”
“嗯。”
覃吉重重点头,“有人想借此构陷太子。”
“啊?有那么严重?”
“那些本就是贡品,不知何故流落至京师,被人用熟人请托等方式当做礼物,还有一些则用见不得光的手段送给了东宫讲官以及朝中那些关心爱护你的大臣,幸好被人提前发觉,让太子进献给了陛下,方才免除一场泼天大祸。”
覃吉说到这儿,双目通红,声音哽咽,差点儿都快要泣不成声了。
既是愤慨有人不择手段加害储君,又为太子感到无辜可怜,心中委屈疼惜不已。
朱祐樘并不追究细节,只是问道:“这一切,都是老伴发现并成功应对的吗?”
“不是。”
覃吉郑重其事地道,“太子,请恕我现在不能将实情相告……这是暗中相助之人特地嘱咐过的。”
“嗯。那人脑子倒是挺活泛的,能找到你,说明他知道我对你很信任。”
朱祐樘心中满是温暖,被人关心爱护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覃吉道:“太子殿下,现在终于有人肯真心实意帮助您了,我也觉得很欣慰……以后在朝中,您将会有一个强大臂助,再也不是孤立无援。”
朱祐樘点了点头,随即好奇地问道:“那……究竟是谁呢?”
覃吉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笑着摇摇头:“太子莫要再问了……一切都是为那人的安危着想。
“我也只是由衷而发,实在太难了。有些事,现在还不能跟太子说得太过透彻,日后太子自会明晓。”
朱祐樘苦着脸道:“到底是谁要害我啊?这么阴魂不散……”
这问题让覃吉无言以对。
以前在宫里,是个人都知道万贵妃在针对太子,可到了如今,万贵妃都作古了,难道还要在太子面前搬弄是非?
太难了吧!
覃吉胆子不大,这种时候,他只能沉默以对。
不是不知道,而是真的不敢提!
梁芳和韦兴等人在宫中的势力非常庞大,就算他们的靠山万贵妃死了,但他们的根基仍在,皇帝也会为他们撑腰。
自己充其量只是个伺候人的小角色,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看来老伴有所顾虑啊!”
朱祐樘也是个细致入微之人,他看出覃吉的为难后,也就不再勉强,“不过老伴要多加保重自己。”
“多谢太子关心。”
覃吉低下头。
他有些自惭形秽,明明有些人,他可以提出来让太子小心防备,但又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压根儿就不敢提。
朱祐樘有意转变话题,笑着问道:“老伴,你知道父皇是怎么评价那件东西的吗?就是能看到远处的长筒……咦,叫什么来着?”
“望远镜。”
覃吉回道。
“就是它……父皇说,这件东西在平常人手上,就是个把玩的物件儿,但要是用到战场上,将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我想了一下,父皇的见识果然比我们广博多了,你从民间得到的这件东西,着实了不起啊!可否再寻给你宝物的那人,多做几个呢?”
朱祐樘用热切的目光望向覃吉。
覃吉苦笑道:“殿下,此等宝物乃天上有地上无,有一件都堪称神奇了,还要……多几个?”
“是太过为难吗?”
朱祐樘低下头,有些惭愧地道,“我也是听父皇如此说,想表达一下孝心。如果觉得为难的话,就算了。”
覃吉本来不好意思再去找张家人帮忙,但听太子如此说,他马上道:“我去帮太子问问……要是能做,就算倾家荡产,我也会请他做出来。就是不知此物乃浑然天成,抑或人力可及?”
能让太子向皇帝表达忠孝的东西,覃吉自然要赴汤蹈火,哪怕恳请张家人会让他觉得很丢人,也不会有丝毫退缩。
只要太子好,他的面子值几个钱?
……
……
当天下午,梁芳在出门检查完三千营兵器营造事宜后,乘坐马车回到私宅。去的时候两手空空,回来时已经多了方木匣,里边沉甸甸的装的全都是金锭。
梁芳回府,方知韦兴已等候多时,他先进库房放好木匣,又回房间换上一身宽松点的衣服,才出来相见。
“梁公公,您先前所说之事,不知可有着落?这几天南边一点消息都没有,实在是让人心焦啊。”
韦兴是专程来询问事情进展的。
梁芳手里捻着佛珠,没有即刻作答而是问道:“你还记得郑时吗?”
韦兴一怔,随即道:“就是先前参劾过公公您,被调去贵州布政使司为参政那个?”
“现在他已调山东为左参政……哼,都这份儿上了,朝中居然还有人肯帮他,这些读书人,关系网盘根错节,不可小觑啊!”
梁芳说到这儿,脸上露出几分凶狠之色。
韦兴也有些诧异:“确实如此,郑时调去贵州才是去年的事,现在就能调到山东任职,看来距离回京也为期不远了,是不是该……”
梁芳抬手打断韦兴要说的话,道:“这次北上的货共计两批,一批是钱能送的,还有一批则是韦眷的。”
韦兴惊讶地问道:“居然还有钱公公的货?我只知韦眷从广州运来的那批……”
韦眷和钱能都是梁芳的党羽,韦眷是广州提举市舶太监,钱能则是南京镇守太监,二人都是靠梁芳的抬举起势,在地方上兴风作浪,搜集珍宝奇玩方面,二人都算得上是梁芳的排头兵。
“被查获的就是钱能送的那一批。”
梁芳笑了笑,道,“走的乃山东地面,被郑时带人所查,这种憨直不思变通的官员,最容易被撩拨情绪,当他知道这批东西与我有关,根本就不多查探,直接带人给扣下了。殊不知,事前我已为这批货编排好了清单,铁证如山……随后就有人把部分贡品运到京城来了。”
郑时乃景泰五年进士,成化二十二年在陕西巡抚任上参劾梁芳,被成化帝逐往贵州布政使司当左参政,后来官至南京刑部尚书。
梁芳这次的计划,是瞄着郑时打,进而拔出萝卜带出泥,目标直指东宫。
“尚未听说……”
韦兴显得很疑惑,因为无论是下面的人,还是郑时自己,再或是地方官员,都对此事保持噤声。
梁芳道:“以咱家猜想,郑时是想抓到我贪赃枉法的把柄,然后一并上奏参劾,殊不知山东地界由不得他做主。”
“您说的是……新任山东左布政使徐贯,还是右布政使夏寅?”韦兴一想,能主持山东大局之人,肯定是左右布政使。
梁芳笑道:“先前山东左布政使戴珙给我制造了不少麻烦,年初换上徐贯后,山东地面终于平静了不少。
“详细情况,毋须你来过问,至少郑时他还不知已经后院起火,眼下贡品已通过各种关系渠道,送到京城不少官员手里。”
徐贯乃天顺元年进士,成化二十三年调山东接替戴珙为左布政使,为地方主政之官。
其性格算是比较严谨的,但《国朝献徵录》也曾评价:“……其在辽东,风教少着,而晚节颇不竞云。”
大明到了成化末年,因为朝政昏暗,很多人不得不投靠阉党以求自保,朝中跟梁芳暗中往来的官员不计其数,只是弘治初年朱祐樘没有追究而已,让许多人保持了体面。
“与东宫相关之人,全都收下礼物了?”
韦兴闻言不由欣喜地问道。
这说明梁芳的计划推进得非常顺利。
梁芳道:“那些人品行各异,有的不用特意去送,自有劣迹可查,也有为人谨慎或是固守清贫的,没有丝毫缝隙可钻,但大多数人……还是收下了。毕竟贡品不同于一般财货,若不给你清单名册,你能从中找出哪些是御用之物?”
韦兴笑道:“说来也是,话说市舶司得来的稀罕物,多数都是孤品,且很多不过是供收藏之用,放到外面无市也无价。他们又非具备大神通之人,怎会知晓此事会与东宫太子牵连上?”
梁芳摇头道:“还是过于贪婪了!若他们能明察秋毫,怎会不知检点?既已打定主意辅佐东宫上位,就该谨小慎微,把每一步都走得小心些……苍蝇会盯无缝的蛋吗?”
韦兴闻言不由一怔。
听你这话里的意思,咱就是苍蝇呗?
从没见过这么自比的!
韦兴没有自讨没趣指出梁芳话中不妥之处,径直问道:“几时奏报陛下?”
“明日。”
梁芳自信满满地道,“贵妃娘娘恰好于明日下葬,咱家就要适时在陛下面前添上一把火,新仇旧恨一起算!”
万贞儿死后停灵二十一天。
到二月初二这天,正好到了下葬日,而梁芳就打算在这一天把易储之火给烧起来,以慰万贵妃泉下之灵。
韦兴问道:“明日毕竟日子太过特殊,要不再等等?不是说要等到别人拿贡品之事参劾再行反击么?”
“迟则生变。”
梁芳狠声道,“陛下最护咱这些旧人,若是万娘娘去了,有人欺辱咱,陛下能置之不理么?这次咱家倒要看看,谁会站出来替太子说话!”
……
……
翌日清早。
梁芳揣着几样东西入宫,沿途碰到的人都要给他行礼,而他只是冷冷地瞥上一眼,连点头示意这种小事都懒得做,径直往乾清宫去了。
到了乾清宫宫门外,他没有着急进去拜见,而是驻足整理了一下思绪,想好待会儿该怎么说,正好碰上从里面出来的覃昌。
“梁公公?您这是……出远门回来?”
覃昌见到梁芳,不由有些意外。
二人一个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一个是御马监太监,一文一武,从地位上来说应该是相当的,甚至于作为内相覃昌地位还更高一些,毕竟一个是决策层的首脑,一个只是执行层的头领罢了。
但因为梁芳长期受到万贵妃庇护,备受成化帝青睐,导致覃昌在梁芳面前总是被压上一头。
梁芳脸上带着和善笑容,道:“覃公公有礼了……咱家也不是出什么远门,就是出城办了点差,把三千营的活计给盘了盘,这不是来跟陛下奏禀吗?”
“这个时间点,你要为三千营之事特意劳烦陛下?”
覃昌觉得事情没梁芳说的那么简单。
以梁芳的谨慎,自然应该知道今儿是万贵妃下葬的日子,不会拿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扰圣驾。
梁芳道:“实不相瞒,咱家从南方调来的一批贡品,半道上被人给劫了。”
“劫了?”
覃昌更加意外了。
这会儿覃昌脑子转得飞快。
昨天太子刚进献了一批东西,每一件看上去都是那么华美,非民间所能拥有,今天你就眼巴巴来告诉皇帝,你有一批贡品被人半道劫持了……
敢说这两者间没什么关联?
“唉!”
梁芳擦了擦眼,故作委屈地道,“为了采办这批贡品,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光银子就有数万两,却未曾想,行到山东地面后,被地方官府查扣,到现在也不知其下落。咱家没什么主意,只能来通禀陛下,由陛下下旨将这批贡品追回。”
“那是……有人狗……胆大妄为啊!”
覃昌差点儿想说“狗胆包天”,但一想,我骂出的话语不会把太子也囊括进去吧?
所以他话说了半截便紧急改口。
梁芳问道:“不知陛下起了没?”
“起倒是起了……”
覃昌此时心里也在犯嘀咕,要不要把昨天太子进献礼物之事告诉梁芳。
他心说,这件事本身便透着稀奇,照理说太子不可能得来那么多好宝贝,又是黄珊瑚,又是望远镜、香皂,把陛下欢喜得不得了,要不是我提醒陛下今天是万娘娘下葬的日子,怕是陛下都快忘了有这回事。
原来那些好东西是你采办的?
那一切就合情合理了!
“那……请覃公公代为通报?”
梁芳试探地问道。
覃昌笑道:“梁公公您客气了,这地方您想进就进,何须他人通传?再说我这边事也忙,司礼监积压了太多公务,实在是……抽不开身。”
“那覃公公请自便吧,咱家自行前去见驾……”
梁芳笑着与已挪步前往司礼监的覃昌作别。
梁芳自然不知覃昌是故意不给他引路的,目的是为了事后看他的笑话,
覃昌很担心,要是真跟梁芳一起进去等着面圣,长时间不提昨日之事,回头或还会被对方给赖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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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205.第205章 谁在冒功?(求月票)
第205章 谁在冒功?(求月票)
乾清宫。
梁芳终于见到成化帝朱见深,他秉承的原则就是见面就跪,跪下来就哭,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让皇帝都不由为之动容。
朱见深手里提着望远镜,本想拿着到处看看光景,见到这么个惹他心烦意乱的人儿,自然没什么好脾气,不耐烦地喝斥:
“朕知道你为万侍的故去而伤心落泪,但你也无须在朕面前如此恣意妄为……行了,行了,收起你的惺惺作态,起来叙话吧。”
梁芳本来还以为皇帝会对他的悲伤感同身受,至少也该被自己带动,落上几滴热泪。
谁曾想,朱见深就好像铁石心肠一样,反倒把他给着实臭骂了一顿。
梁芳只能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站起身期期艾艾地道:“陛……陛下,奴婢乃是由衷而发,并非是故作姿……本经过这些日子,奴婢心中悲切已无先前那般深刻,但今日见到陛下后,不知为何又……”
“好了。”
朱见深摆摆手道,“都让你别啰嗦了,还要说?烦不烦啊!有什么事,快说吧。”
梁芳小心翼翼地道:“回……回陛下,奴婢让人自南方采办了一批贡品,本要孝敬给陛下和万娘娘,谁知贡品尚未到京,万娘娘她就……”
听到这里,朱见深不由微微皱了皱眉。
昨天太子刚送了他一批来历不明的礼物,今天梁芳就说到贡品。
事情有那么凑巧吗?
“贡品?不知在何处?”
朱见深试探地问道。
梁芳以为皇帝动心了,觉得自己的计策至少有部分是成功的,当即道:“回陛下,贡品运到山东地界,就被地方官员带着人手给扣押了。”
“扣押!?”
朱见深面色冷峻,喝问,“何人如此胆大妄为?明知是给朕的贡品还敢私扣,活腻歪了吗?”
梁芳道:“乃山东参政郑时,还有他的一群党羽。本来此事……奴婢得悉后,便想着赶紧禀告陛下,让陛下下一道旨意,让地方上放行。殊知……”
朱见深不耐烦地道:“有话能否一次说完?你当是说书唱戏还要讲究抑扬顿挫,想吊朕的胃口不成?有屁就快放吧……”
“是。”
梁芳急切地道,“奴婢得知,有部分私扣的贡品已流落京城,甚至有人以此赠送朝中要员……
“奴婢本不能确定,但派人细查后发现……事情好像并非是空穴来风。”
朱见深听到这儿,心中的疑惑逐渐解开。
昨日太子送的礼物和今日梁芳所说的贡品,原来是同一批,只是其归属权存在很大问题,到底是梁芳采办,还是太子意外所得……
这中间可是大有讲究!
梁芳说完这番话后,低下头弯着腰,竖起了耳朵,静待皇帝发飙,派人去找回贡品,到时定会细查那些曾持有过贡品之人。
乾清宫正殿内突然陷入到一片死寂中。
半晌后,朱见深把手往上抬了抬,扬扬下巴,喝问:“你细细看来,此物是你采办的贡品之一吗?”
梁芳闻言抬头一看。
皇帝手上正拿着个不知道是什么制成的棍状物,没有多精致,就像个粗制滥造的竹筒一样,要说这是贡品……
开玩笑呢?
“奴婢,并不知晓。”
梁芳却不敢就此打包票,只能谨慎地禀报,“奴婢也是刚从提举市舶司中官韦眷寄来的书信中,方才得知有这批贡品存在,具体是哪些丢失了,尚不清楚……还请陛下御览。”
梁芳也是有准备的。
有些东西,我说是我的那不好使,需要有确凿的“证据”,而最简单的就是清单这种“物证”。
但他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物证这东西谁先交谁占优。
你交的是物证,而太子交的直接就是物……别人交完东西,你说全都是你的,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朱见深根本就懒得去看写得密密麻麻的清单,继续追问:“贡品有些什么,你当面见到都不知晓?
“还拿出这样一份清单出来,想让朕帮你挨个比对?你当朕有那闲工夫?哼,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
“奴婢……奴婢……”
梁芳瞬间感觉自己智商不够用了。
皇帝的态度,非常反常!
原本在梁芳的设想中,难道成化帝听说此事后不应该大发雷霆,然后要严办扣押贡品并导致其丢失之人的责任?
怎么会……
是这么个反应?
也太蹊跷了吧!
朱见深黑着脸道:“朕今日心烦意乱,根本就没心思跟你计较那些细枝末叶的事情,朕就问你,要是把一些东西摆在你面前,你是否能认出哪些是丢失的贡品,哪些又不是?”
梁芳听到这里,稍微放心,重重地点了点头:“能。”
“来人呐!”
朱见深突然大喝一声,将梁芳吓了一大跳。
但听朱见深道:“传覃昌,让他把昨日太子进献的东西,一并给朕搬来……让狗东西好好辨认一下,是否为贡品!”
梁芳听到这儿,整个人有点懵逼。
太子进献的东西?
还有可能是贡品?
坏了、坏了!
会不会是我的阴谋,已经被某些朝官发现,他们果断把贡品交到了太子手上,由太子进献给皇帝?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要追究他们跟郑时串通扣押贡品,或是诬陷他们与贡品丢失案有关,道理上就有些牵强了。
哎呀,不对!
我还留有后手,我大可以说那批贡品是郑时故意通过关系把东西交到太子手里,让太子去表孝心,其实是借献佛,无耻至极。如此就可证明太子并无诚实的品性,且跟东宫一群讲官沆瀣一气,他们想只手遮天,欺瞒陛下!
梁芳到底非泛泛之辈,在没见到太子进献的东西前,就已经开始盘算各种可能,并在心中迅速编写预案,并酝酿待会儿该怎么说。
等了许久。
司礼监掌印太监覃昌才带着几十名小太监匆匆走进殿来,这些小太监手上各自捧着东西,琳琅满目,让人眼缭乱。
“参见陛下。”
覃昌恭敬行礼,那些小太监则把东西放到面前的地上,然后跪下来磕头。
梁芳恶狠狠地瞪了覃昌一眼,好似在质问,你先前已知有这回事,却不提醒我,故意让我出丑,是吧?
覃昌与他对视一眼,苦笑一下,露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你说要来求见陛下,我哪儿知道你因何而来?
你自己不明说,现在居然还怪起我来了?
毛病吧?
覃昌示意一众小太监赶紧退下,等人全部出了大殿后,朱见深才道:“仔细看看,是这些吗?”
说完转过身,背对覃昌和梁芳,拿起手里的望远镜把玩。
梁芳赶紧拿出清单,稍作比对之后急声道:“正是。陛下,奴婢也不知为何这批贡品,会……会出现这里……奴……奴婢罪该万死。”
覃昌提醒道:“梁公公,你可要仔细瞧好了,这些全都是吗?会不会搞错了?”
“你!”
梁芳指着覃昌,两眼喷火,差点儿就想上前动手。
他本想说,你个老小子不会跟我玩儿阴的,把部分不是昨日太子进献的东西也搬来,故意诓我吧?
朱见深闻言这才转过身来,皱眉问道:“这些全都是吗?你确定?”梁芳生怕覃昌故意挖坑让他往里边跳,赶紧拿出清单详细比对了半天。
好在现场的东西并没有多少,再加上他为了让自己的“物证”更加逼真,很多奇异草都画了草图,这样更方便他辨认。
“回陛下,全都是。”
梁芳恭敬回道。
朱见深眉头紧锁,喝问:“你是说,你手下自南方采办了一批贡品,送京路上被地方官员带人扣押,这批贡品却不在官府的府库里,有部分流落到了京城,甚至为太子所得,还由太子进献给了朕……是吗?”
“奴婢该死!”
梁芳心知,这会儿不能直接挑拨皇帝和太子的父子关系,至少要表现出自己毫不知情,甚至是愿意担责的高姿态。
朱见深板着脸道:“你该不该死,朕不想过多评述,朕就想要个实话。”
梁芳马上换上悲切之色,带着浓浓的哭腔道:“奴婢真该死啊……若奴婢知晓这批东西已为太子进献给陛下,奴婢绝对不会再跟陛下提及。总归都是送给陛下,谁送都一样。请陛下宽恕奴婢的唐突和无礼。”
旁边的覃昌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由暗自发笑。
你梁芳装腔作势的水平可真高啊,这要是不知内情的,还以为你是那种忠君体国的大善人呢。
但对于熟知你为人的我而言,你做的这一切不过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想诬陷栽赃东宫,却被人棋高一着给算计了,最后不得不编造出一个破绽百出的理由,妄图让陛下相信。
现在就看陛下的反应了。
朱见深一张脸涨得通红,浑身颤抖个不停。
但无论是梁芳,还是覃昌,都没搞清楚皇帝因何而怒。
覃昌心下诧异,连忙道:“陛下,经过梁公公提醒,奴婢似乎记起来了……昨日太子进献这批贡品时,曾说这些贡品乃东宫讲官在宫外意外所得,好像他们也不知这批东西自何而来,蹊跷之下,便悉数上交,让太子定夺。
“而太子为表孝心,得到后第一时间就交给了陛下,并非有意遮瞒。”
这话听起来既像是帮梁芳鸣冤,又像是在替太子说话。
两不沾!
朱见深厉声喝问:“那……这些东西为何会被人送给了在京官员?他们不知这是贡品吗?”
梁芳见状,心里暗自得意,看来皇帝这回是真的动怒了,急忙跪下来磕头:“奴婢该死。”
“朕说过,你该不该死以后再议,朕现在只想听你讲实话!此时此刻你心中有何想法,只管说来听听,再绕来绕去说一些云遮雾绕的浑话,朕立刻就让你去死!”
朱见深表现得怒不可遏。
梁芳颤颤巍巍道:“奴婢觉得……乃……是有人认为这批贡品劳民伤财,不想让奴婢……贪那滔天之功,所以便借助在京官员,把这批东西进献给太子,让太子上呈……以换取陛下对太子孝心的认可。
“奴婢……奴婢也不知具体情由,只能妄加揣测。还请陛下息怒,别伤了龙体。”
梁芳这么说,内心难免有些失望。
本来可以借助这件事,一次性就把跟东宫有关的数十名朝中大员给拉下马来,结果现在只能告他们帮太子冒功之罪,皇帝派人调查后或还认为太子及这群官员不知情,惩处时罪行可就轻太多了,甚至可能只追究郑时一个人的罪。
甚至在经历这件事后,那群朝官知道原委后还会跟自己势不两立……本来想逼这群人罢官的罢官,禁言的禁言,让他们以后不敢再为易储之事为太子求情,彻底断掉太子的羽翼。
现在倒好,似乎是……适得其反了。
朱见深仍旧很生气,抬起了手中之物:“朕再问你一次,此也是你那批贡品之一吗?”
梁芳很疑惑。
他心中还在纳闷儿,陛下对贡品丢失之事表现得很生气,怎不就此展开诘问?比如那件黄珊瑚,就很有说法,为何单单对一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物件儿如此在意?
还追问我这件东西在不在贡品之列?
贡品清单所列那么多,我也记不清是否有这么一件东西,难道是下面的人在栽赃时送错了?
还是说……皇帝故意试探我?
我若说“是”,但这件东西其实并不是,自有出处,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那我到底应该回答“是”还是“不是”呢?
头痛啊!
梁芳显然摸不透皇帝的心思,他只能用求助的目光望向覃昌,毕竟这件事只有覃昌清楚底细,要是覃昌肯帮自己一把……那二人的关系也不至于闹得太僵。
覃昌领会到了梁芳的意思,适时发声:“梁公公,你就照实说,那东西是否贡品就可以了。
“话说此物名为望远镜,乃是一件极其神奇之物,可将远处之风景置于眼前,陛下当时便说,此物可以多置办一些回来,或可用于西北战场。
“昨日太子进献给陛下,当时陛下还很纳闷儿,太子足不出东宫,怎会得来这般好东西?要真是地方进献的贡品,不慎丢失,却又被太子偶然获得,那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梁芳一听顿时明白过来。
皇帝之所以这么在意这件东西的来历,是因为太子冒领了不该有的功劳。
一般贡品只是玩物罢了,徒有其形,赏鉴过就可以扔到一边。
现在皇帝却看中了这个名叫“望远镜”的东西的巨大战略价值。
梁芳一想,这么好的东西,怎可能是与世隔绝的东宫太子所能拥有?
肯定是我那批贡品里的东西啊!
梁芳连忙道:“回陛下,奴婢记起来了,好像贡品里是有这东西。但是否在丢失之列,奴婢并未详细查探……
“谁曾想世间还有这么好的东西,本可作为战场之用,却被人扣押甚至还……私自转移赃物给他人。”
覃昌笑道:“梁公公此话可就不对了……太子得到后马上就进献给了陛下,怎会是赃物呢?
“再则说了,要是太子殿下知道这是赃物,怎么可能还会进献给陛下,难道他就不怕陛下追究责任吗?其中必有误会!”
“你什么意思?”
朱见深的脸色阴冷异常。
此时他已经恢复了旧态,认定是儿子冒领了别人的功劳,刚因为儿子的孝心多了几分欣赏,现在却已荡然无存。
覃昌赶紧弓腰行礼:“回陛下,以奴婢之意,太子或是被人利用……但太子在见到此物非凡的价值后,第一时间想到进献给陛下,足见太子心思纯良。”
朱见深气息浓重,显然还在生儿子的气。
但想想儿子昨天所说的话,又有几分释然,毕竟儿子也没说这东西是他派人寻获,还特别强调乃东宫讲官等人无意偶得……
如果进一步想,要是有人故意把东西送给东宫讲官,那应该是责怪收受礼物的还是怪送东西的?
朱见深道:“既然此物有极大的战略价值,那你就让人再造一批出来,造好了朕就不追究你丢失贡品之罪。”
梁芳一听,这算怎么个说法?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明了吗?
贡品被人扣押,且东西还被奸人私自送给在京官员,怎么丢失贡品的罪责也要我来承担?
还是说陛下思忖到什么,只是没明着跟我说?
覃昌趁机进言:“如此东西,若能多造一些出来,必定有重大意义。另外……昨日太子所献礼物中,还有名叫香皂的东西,陛下昨日已赏赐给后宫各位娘娘,甚至连太后那边也送去一块……话说连老祖宗用过后都赞不绝口呢。”
朱见深听到这里,随即问道:“如此说来,香皂想来也是你丢失的贡品之一……再送一批进宫来。”
覃昌叹道:“是啊,不够用,数量太少了,很多娘娘宫里还没送去……陛下也不想厚此薄彼。”
梁芳不由用愤恨的目光向覃昌望了过去,好似在说,你他娘的能不能给我消停点儿?
现在既跟我要望远镜,又讨要什么香皂,我现在连那东西是什么都没搞清楚,更是不知其来历,至于能不能造出来……我更是一无所知。
你覃昌是诚心给我出难题啊。
“奴婢自当尽心竭力,不负圣恩。”
梁芳万般无奈,但面对朱见深那择人而噬的的凶戾眼神,却只能跪下来磕头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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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206.第206章 风拐着弯吹(求月票)
第206章 风拐着弯吹(求月票)
梁芳本来已经很郁闷了。
入宫前自以为胜券在握,却不想横生波折,一系列如意算盘悉数落空,看似赢了,却赢得并不彻底。
好在退出宫门前,梁芳听到了大殿里传来朱见深那严厉的呵斥声:“替朕去一趟东宫,斥责太子的斑斑劣迹,让他把心思全用在课业上,少打那不符合身份的算盘,徒惹人生厌!”
梁芳一听,皇帝对太子的厌恶简直是溢于言表……
正合吾意!
却听覃昌还在帮忙辩解:“陛下,昨日太子的确未说过那些东西是他所得,也从未为他自己表过功……”
朱见深道:“既非他所得,为何朕让他再献一批的时候,他要强撑着应允下来?手里根本就没有东西,却为了所谓的面子信口雌黄,不是欺君是什么?哼,表面看起来有好东西第一时间想到朕,实际上却是冒他人之功,如此不实诚,如何谈得上孝道?”
“……”
覃昌似乎没敢再帮太子辩解,又过了一会儿就领命出来了。
梁芳刻意放缓脚步,不多时就跟正要前去东宫宣旨的覃昌并行,然后侧过头问道:“覃公公,要说如意算盘,还是你打得响哪!怎的,要看咱家的笑话?可惜没看成吧!呵呵!”
覃昌惊讶地问道:“梁公公,不知此话怎讲?”
梁芳怒道:“先前于乾清宫门前见我时,我已明确与你说过贡品失劫之事,你为何不提醒我一下?害得我险些在陛下面前出丑……”
“慢,我们好好理理!”
覃昌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反唇相讥:“梁公公,先前你只说贡品失窃,我哪里知道你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换作是你,会随随便便往太子进献的礼物上展开联想?
“咱作为奴婢怀疑太子?这也未免太过荒唐了吧!”
“你……”
梁芳怒火中烧,却无从发作。
覃昌昂着头,一副行得端坐得正的模样,显然是有恃无恐……是你自己只说了个半截话,谁知背后因由?
莫非你还想让别人未卜先知帮你破案不成?
“梁公公,再说句不中听的话,贡品是如何流落到京城,又如何到了与东宫相关之人手上,甚至落入太子之手进献给陛下,都值得商榷!恐怕事实真相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吧?”
覃昌可不会轻易被人拿捏,连消带打完,又讥讽道:“陛下不提,你以为真就没人知道吗?”
覃昌说这话时,有一种扬眉吐气的畅快感!
我堂堂司礼监掌印太监,还受你梁芳摆布不成?
你真把自己当成可以在宫里宫外只手遮天的大人物了?
谁惯的你坏毛病?
万贵妃吗?
可惜你的靠山已经死了!
梁芳咬牙切齿,喝问:“你这家伙,居然敢威胁我?”
覃昌微微一笑,瞅了梁芳一眼:“你要弄清楚,先前在殿上是谁出手帮你?你不会连好赖话都听不出,觉得咱家是在害你吧?”
此言一出,梁芳瞬间哑火了。
稍微一琢磨覃昌所言,梁芳觉得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先前看起来覃昌话不多,但关键点都是覃昌点拨,让他在皇帝质问下有所准备并巧妙做出应对。
真要跟覃昌交恶……
人家现在到底是内相,又随时在皇帝跟前晃悠,彻底决裂的话绝对是弊大于利!
覃昌又道:“你也听到了,因为你的事,陛下本对太子生出的好感,现在已荡然无存,甚至还让咱家去东宫当面斥责太子……梁公公你此行可说大获全胜,以后再提议易储,陛下必欣然接受……你现在怎倒怪起我来了?”
梁芳压下胸中升腾的怒火,稍微平复气息后才缓缓道:“好吧,还请覃公公见谅,我只是被某些人某些事气得冲昏了头脑,才会失态……不过,你若当时说清楚,岂会引我误解?”
覃昌冷声道:“哪怕当时给你说了,你敢说取得的效果会比现在更好?
“梁公公,你我近来并无多少交集,怎遇到点事,就要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以后你我是要彻底分道扬镳吗?”
梁芳看得出来,覃昌现在羽翼已丰,已敢当面跟他叫板了。
他心说,怀恩那老东西在的时候,你覃昌算个屁啊?
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现在居然对我颐指气使?
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梁芳只好低声下气道:“覃公公所言甚是……是梁某冒犯了,恕罪则个!”
“好说,好说。”
覃昌展颜一笑,道,“咱家要去东宫,就不多陪……哦对了,梁公公,你最好能把望远镜和香皂再进献一批来,若不然的话……”
梁芳皱眉不已:“此物或是从广州等地千里迢迢运来,且不知是否为南洋或海外偶得,如何知晓是否能再寻觅到?更何况……还要不止一个,需要一批……”
覃昌笑着问道:“要是太子那边再次进献了呢……”
“不可能,绝不可能!”
梁芳冷着脸打断覃昌的话,道,“太子长居禁宫内,如何能得来如此妙物?不是咱家瞧不起他,就凭东宫那帮废物,能寻来啥宝贝?”
说到这儿梁芳不知不觉又故态复萌,喝问:“覃公公,咱家有一件事实在想不通,有关太子进献贡品之事,到底是何人在背后作妖?”
覃昌翻了个白眼,不屑道:“你自个儿不查,却跑来问咱家?咱家从何得知?好了,梁公公,咱道不同,就不继续同行了……请吧!”
梁芳心中怒火愈盛,你丫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不告诉我,是吧?
难道我就不能自个儿去查?
最好别让我查出来是你在背后搞鬼,不然老子跟你来个鱼死网破,看看最后谁遭殃!
……
……
梁芳回到御马监宫所。
韦兴早已等候在那儿,见到梁芳,赶紧迎上前问道:“公公,大事可成?”
梁芳怒不可遏:“不知是何人,竟查知那批贡品底细,将东宫一干人等家中之物汇总起来直接交到东宫,让太子进献给了陛下。”
“什么?”
韦兴大吃一惊,惶恐不安地问道,“此事如此机密,乃何人查知,竟提前做了安排?要知送到京城的,全都是贡品中不起眼的存在,是谁在背后捅了您一刀?”
“查,一定要把那人给揪出来!”
梁芳一双小眼睛里满是怨毒的凶光,恶狠狠道,“我定不会让他有好果子吃!不然他人都以为咱家好欺负。”
韦兴点头附和:“是应该查明,那别的……”
梁芳道:“贡品中有物叫望远镜,还有一物叫香皂,你给好好清点一下,看看到底是谁人所献,让其再送一批入宫。
“这次能力挽狂澜,幸好有这两件东西……如今陛下已派人去东宫斥责太子冒功,咱推进的易储大计眼看就要大获成功,但……要是这两件东西献不出来,或会被人反诬一口,咱都要倒大霉!”
“明白,明白。”
韦兴赶紧应声。
……
……
端敬殿。
覃吉闻讯自宫外赶了回来,见到蒋琮面带哀恸之色立在门口,时不时往殿门里偷瞧,人却没有进去,不由摇了摇头。
覃吉加快脚步走了过去,轻轻拍了拍蒋琮后背,吓了对方一大跳。
“怎生回事?”
覃吉问道。
“乃覃昌覃公公代表陛下前来训斥殿下,随后殿下就在里面……闭门不见人,隐约还能听到啜泣声。”
蒋琮说到这里,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覃吉边往里面走边道:“怎么什么人都欺负到太子头上来了?这是完全不将东宫放在眼里吗?”
覃吉入内就见到朱祐樘正坐在一张椅子上,背对着门口,面前不是桌子,也不是平常喜欢的书本,就对着空空如也的墙壁干发呆。
“老伴,是你来了吗?”
朱祐樘的声音传来。
覃吉这才放慢步子上前,轻声道:“殿下,定是有人去见过陛下,在陛下面前挑唆了什么事。”
“嗯。”
朱祐樘站起身,转过来望向覃吉。
覃吉随即便发现,太子虽然如今眼睛里并没有噙满泪水,却双目通红,如蒋琮所言应该是刚哭过。
想到太子所受委屈,覃吉心中一阵难受。
朱祐樘道:“覃大伴已把事情的原委跟我说过了。他提及,乃御马监太监梁芳在陛下面前进了谗言,说是我盗了他上贡的贡品,并以此为自己邀功。父皇认为我不诚实,所以便让覃大伴代他来教育我。”
覃吉心中暗叹不已。
什么教育,皇帝根本就是专门找个人来伤儿子的心。
但料想覃昌作为司礼监掌印,跟太子又没什么过节,至少不会给太子甩脸色看吧?
“老伴,我……我觉得自己好没用……”
朱祐樘不知不觉又带上了哭腔。
覃吉连忙走过去拍了拍朱佑樘的肩膀,安慰道:“太子殿下,整件事干系重大,就这般结果其实咱已算占了天大的便宜……对此我还能说点儿什么呢?”
“嗯。”
朱祐樘点头道,“幸好老伴发现及时,提前让东宫那些先生把东西都交给我,让我呈给陛下,若是被人占得先机,有些事就解释不清了。老伴,多得有你,帮了东宫那些先生,也帮了我。”
覃吉赶紧道:“我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这并不完全是我的功劳,乃……有人暗中帮助太子。
“不过好在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太子勿要再难过。”朱祐樘又摇了摇头。
覃吉有些紧张和惊惧:“事情还没完吗?”
“嗯。”
朱祐樘道,“听说父皇对望远镜和香皂很喜欢……覃大伴告诉我,望远镜要送去军前,用以边疆正在进行的战事;香皂则要送给皇祖母和母妃她们……
“覃大伴还说,想要在此事上扳回一城,只有比梁芳先找到制作这两样东西的人。他还说会给我提供线索。”
“这……”
覃吉愣住了。
覃昌这番话算几个意思?
代表皇帝来东宫训斥太子也就算了,竟还出手相帮?
关键是,若真是梁芳的人进献的,东宫这边怎可能比梁芳更早找到制造这两样东西的人,并将成品提前一步送进宫里去呢?
难道说,覃昌有什么发现不成?
朱祐樘又低下头:“我跟覃大伴说,那两件东西本来也不是我得来的,我不想去争。”
“太子,其实覃公公说的没错。”
覃吉劝解,“他这是在帮你……他让我们提前找到东西进献给陛下,如此一来梁芳的阴谋就算是破产了。”
朱祐樘一双纯真的眼睛里满是迷惘:“真有这么重要吗?”
覃吉叹道:“事到如今,我也明说了吧。梁芳就是故意把贡品运到京城并悄悄送人,以此来诬陷帮您的那些大臣,若被其攀咬上,事情根本就无法解释清楚,与你相关的人就算不被下诏狱,也会受牵累而暂时免官,若您去面圣帮他们求情,陛下就会说您不孝,父子关系也会因此急速恶化。”
“嗯。”
朱祐樘点头。
他人是善良了些,但头脑并不笨,至少道理是能辨分明的。
覃吉道:“如今想要让陛下知晓,这一切都出自梁芳的阴谋,唯有让陛下充分认可您的能力。
“旁的贡品都不算什么,唯独望远镜和香皂这两样,乃陛下非常看重的存在,若其都是太子您进献,足以表现出您的诚意和孝心。
“到时您即便不予申辩,陛下也会明白其实一切都是梁芳在背后搞鬼,您一点过错都没有,反而一心为陛下为朝廷着想,善莫大焉。”
“可是……”
朱祐樘一副受气包的模样,委屈道,“那些东西,老伴你也说过了,都是梁芳得来的贡品,我可没办法比他先得到。”
覃吉笑着摇头:“事情真相可未必如此哦!”
朱祐樘眼神中重新闪烁光芒,满脸期冀地问道:“难道……那两件东西的来历,老伴你知晓?”
“我……我也没法给太子确切的保证。”
覃吉谨慎地道,“别的东西或许我没办法,比如那件黄珊瑚,就算再给我十年时间,我也得不来。可那两件,太子您是亲眼见过的,而它们的来历……我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或许可以放手一试。”
“老伴,我知道你疼我,体谅我,处处为我着想,可我不想因此而失去你,梁芳他在宫中势力庞大,如果事情太过为难,你还是别去找了……开罪了他,对你没什么好处。”朱祐樘显然非常体恤覃昌。
为了保护覃昌,哪怕是牺牲他自己的利益,受一些委屈,他也能欣然接受。
覃吉浑身都在颤抖,跪下来道:“太子待我如此,覃某岂能不加回报?您尽管放心,这件事我怎么都会尽力争取,以期有个圆满的结果……帮您的人,在这件事上,或许也会有好主意,我今天就登门拜访……”
“老伴……”
“太子,你一定要保重好自己,不能轻言放弃,苦日子终有一天会熬出头。”
覃吉说完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不等朱祐樘过来相扶,便起身义无反顾往殿门口去了。
……
……
万贵妃下葬日,事情非常繁琐。
李孜省奉诏入宫时,还在想这么个晦气的日子,皇帝召见自己作甚?
不该挑选个更好的时间么?
难道是别出心裁,想让我去跟万贵妃的遗体告别?需知那老娘们儿近乎就是被我和张来瞻一步步给算计死的,陛下就算再想帮他死去的爱妃,应该也不至于让我去她葬礼上露面吧?
到底想恶心谁呢?
乾清宫。
李孜省进去后,就见到朱见深独自一人安坐在那儿,身体萎顿,眼窝深陷,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
“李卿,过来,与朕说说话。”
朱见深吩咐道。
李孜省赶紧小心翼翼上前,到了丹陛前,却再也不敢往上走。
“看你这样子,还要朕亲自过来迎你吗?”
朱见深站起身,直接走下丹陛,到了李孜省面前,把手上的望远镜递给他,道,“你对着殿门那边瞅瞅。”
“是。”
李孜省拿在手上,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等按照皇帝的吩咐看完后,脸上呈现出呆滞之色,结结巴巴地问:“怎……怎会这样?”
朱见深道:“你也觉得很神奇,是吧?远处的景致,就像突然被拉到眼前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仙法呢。”
李孜省赶紧把东西递还给朱见深,赞不绝口:“这宝物确实很神奇,简直亘古未见!”
“那你知此物是如何制造出来的吗?”
朱见深问道。
李孜省急忙摇头。
“那……你知其有何来历?”
朱见深追问。
“陛下,您就别打哑谜了,臣无从猜测。”
李孜省当然不能什么事都表现得很突出,更不能做到预见一切。
否则对他来说也是巨大的危险。
因为成功预测万贵妃死期这件事,他差点儿失去皇帝的信任,所以他现在也知道在窥探天机方面的分寸拿捏。
“这是昨日太子送给朕的。”
朱见深懊恼地道,“朕当时还夸他有孝心。谁知今日梁芳便告知朕,这东西乃是从南方运往京城的贡品,半道上被地方官府扣押,旋又送到京城一些官员府中,辗转落入太子之手,再送到朕这边来。”
李孜省惊讶地道:“实在惭愧,臣对此竟全不知情!”
朱见深晒然一笑,道:“你当然不知情,因为他们要送的人名单里,绝不会有你一个。”
“……”
李孜省听到后一阵无语。
啥情况?
意思是我不够格接受这批贡品当作私下馈赠呗?
陛下,您这是损人呐。
朱见深见李孜省一副吃瘪的样子,笑着道:“你也别多想……有人将贡品送给与东宫相关之人,再举报他们私吞贡品,随后想办法让朕派人彻查,让那些与东宫相关之人蒙冤入狱,再让太子来跟朕求情,进而让朕厌恶太子。”
“……”
李孜省更加无语了。
心说卧槽。
陛下原来什么都知道啊!
本以为张来瞻已是事事洞察于先的牛人,原来陛下您也是这般高深莫测,竟能从一些细节中窥探事情全貌?
李某人自愧不如啊!
“陛下,如此做,是否太……”
李孜省不知该如何形容。
朱见深摇头:“你是想说,这么做太过刻意了,是吗?”
李孜省苦笑不语。
朱见深道:“头晌朕见梁芳时,其实也没想明白,但经过这几个时辰反复斟酌衡量,朕料想事情就算不是如此,也大致相当。”
李孜省叹道:“若一切如陛下所言,太子实在是有些无辜……”
皇帝都把实情告诉他了,他这会儿只能见风使舵,主动替太子说起了好话。
朱见深却再度出乎李孜省的意外,竟摇了摇头,一脸鄙夷道:“一个窝囊废般的太子,随便什么人都能轻松拿捏,甚至让他出丑……如此轻易便被人算计,难道还算无辜?”
李孜省又瞪大眼不说话了。
陛下……
您思考问题的出发点,真是与众不同。
有人阴谋陷害你儿子,你却说只是因为你儿子太过窝囊才会被针对,所以你恨的不是在背后算计的人,而是你那含冤受屈的儿子?
“但通过这件事,朕觉得也有值得宽慰的地方,那就是太子好歹能提前窥探得一些事,早早就把东西献给了朕,及时转嫁了危机,这就说明他愚蠢得还并非那么无可救药。”朱见深道。
李孜省一听,心中顿时恍然。
得。
风向这是定了!
陛下还是执意要易储,怕是九头牛都拉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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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207.第207章 小诸葛出马
第207章 小诸葛出马
下午李孜省回到家中,庞顷听到下人传报急忙迎了出来。
“道爷,您前天见过的士绅张殷,又送了一批礼物来……说是对您的答谢。”庞顷笑眯眯地道。
“哪个张殷?”
李孜省一时不记得有这号人物。
庞顷笑道:“就是张来瞻的从兄,来见您时还多有恭维……说要为河间府官员谋事的那个。”
李孜省黑着脸摆了摆手,“不收,不收……直接给他退了。”
“啊?这……”
庞顷非常意外。
以前谁来送礼,李孜省基本上是来者不拒。
毕竟李孜省在朝中并不是以清正廉明而著称,他一个道士也没必要太过爱惜羽毛,只需要有皇帝的宠信就够了。
这次明明是已经办好的事,收点儿利息而已,李孜省居然一反常态不收了?
“还有,最近张来瞻那边也勿要再往来。”
李孜省吩咐道,“他或是汝学前来求见,一概拒之门外。”
庞顷一听似乎明白了什么,看看左右,小声问道:“道爷,是宫里边出了什么事吗?”
李孜省蹙眉:“有些事与你说不清楚,你只需要知道一点,陛下易储之心甚笃,在太子的事情上,我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也就无须再见张来瞻,徒惹烦恼!”
庞顷一听脸色有些阴晴不定,犹豫好一会儿才道:“道爷,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李孜省瞥了庞顷一眼,不耐烦地道。
庞顷支支吾吾:“道爷,您想啊,那张来瞻有通天的本事,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他都能准确测算出来,难道算不出太子的前程?若是太子注定要被人更替,他还铁了心跟东宫联姻,岂不是……自找麻烦吗?
“仅此就足以说明,太子的前途十拿九稳,咱们在站队上,是不是还得偏向东宫一些?至少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吧!”
李孜省本来正快步往书房方向走,闻言不由骤然停了下来,脸上满是惊愕的表情。
庞顷再道:“或是您在易储之事上,有着绝对的把握?”
李孜省仔细琢磨后,摇头道:“这怎么可能嘛,事关未来的皇帝,谁敢打包票?先前我以为,万妃一死,朝廷内有关易储的风波将就此终结,谁曾想还有梁芳、韦兴等人执迷不休,且有邵妃暗中撺掇……
“如今再看陛下反应,似对太子仍旧抱有极大的成见,一丁点错误都无限放大,让我一个局外人看了都遍体生寒。太子想要上位,任重而道远啊!”
庞顷道:“道爷您的态度,或也会左右易储的形势。”
“所以我才要跟张来瞻暂且划清界限。”
李孜省沉吟着道,“不过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张来瞻既然坚持要把女儿嫁入东宫,说明他对太子的前途非常看好。所以,咱们别把事做得太绝,他下次来,你就推说我有事,不见便可。”
庞顷道:“道爷您这是做了两手准备啊……敝人知道该怎么做了,断不会让张来瞻觉得他失去了您的信任和倚靠。”
……
……
当天下了一场小雪。
天气阴冷异常。
下午申酉之交,覃吉冒着风雪出现在了张家后门外。
得到传报后,覃云很好奇有人来拜访张家人竟然选择走后门,等他亲自前去问询后,不由吓了一大跳。
“您……您老乃东宫服侍太子的覃公公?小的……覃云,锦衣卫百户。”
覃云赶紧行礼问候。
覃吉点了点头,打量覃云几眼,好奇地问道:“覃百户,不知您……跟司礼监的覃昌覃公公是何关系?”
覃云急忙道:“覃公公乃在下伯父。”
“好,果然英武不凡。”
覃吉笑容可掬,心里却难免有些犯怵,他很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来见张峦,却碍于他必须帮太子尽快找到望远镜和香皂的客观现实,只能硬着头皮介绍此行的目的,“我是为东宫成婚之事,前来与张鸿胪做一番商议,不知可否……”
覃云赶紧道:“覃公公客气了,小的这就进去为您老通禀。”
……
……
当张峦见到覃吉时,颇为意外。
上次只是在覃吉府门前缘悭一面,却未曾想这么快就能见到本人,且人家还是亲自登门求见。
心里不由庆幸不已。
好在吾儿告诉我这位覃公公是何身份,还有他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这让我应付起来不至于束手束脚,而是游刃有余。
就在张峦想请覃吉到自家正堂坐下来慢慢叙话时,覃吉却坚持只在后罩房说事。
“公公,您亲自前来,可是有要紧事?”
张峦问道,“莫非跟先前……那件事有关吗?”
虽然二人是独处,但张峦还是不敢把话说得太透彻。
覃吉一脸为难:“贡品已呈送陛下,除了您家的,还有东宫相关朝官家中所得,悉数上缴。在这件事上,幸好有张鸿胪您提前告知,才避免了一场大祸。”
张峦听到这儿,还以为覃吉只是单纯过府来感谢,满面春风道:“覃公公实在太客气了,我与太子以后都是自家人,太子有难我岂能袖手旁观?当然是能帮就帮,不能帮也会通知到位,让太子有所准备。”
覃吉分外感动,看向张峦的目光满是亲切,“幸好有张鸿胪相助太子,太子才能转危为安。既然您诚心实意帮忙,我也就不客气了,这里尚有一件为难事,或需要您出手……”
“呃?”
张峦瞬间傻眼了。
他心说,我就是在你面前装个逼,顺带客气客气,你咋还真有事相求?
莫非又跟太子有关?
你也太看得起我吧!
我只是寄禄的鸿胪寺卿,说是正四品大员,实则手头屁大的权力都没有,能帮上你什么忙?
“张鸿胪,实话实说,这次的事咱们虽提前做出应对,但还是让与太子素有嫌隙的御马监太监梁芳梁公公钻了空子。”
覃吉一脸惋惜地说道。
“你是说……事情不好收场?”张峦问道。
“张鸿胪远见卓识,想来这件事您早该料到了。”
覃吉有些苦恼,皱着眉头道:“其实是这样的,陛下对贡品中的望远镜非常推崇,说要将其用在边关军事上,或有奇效。另外陛下还想再弄一批香皂回去,分发给太后以及宫中各殿贵人。
“不知这两样东西……张鸿胪可有办法寻到?”
张峦听到这儿心里不由直迷糊,我交上去的黄珊瑚那么贵重,皇帝老儿连丁点兴趣都欠奉,居然会对望远镜和香皂感兴趣?
“这个……那个……”
张峦言辞闪烁,显得犹豫不决。
虽然他知道这两件东西是儿子搞回来的,但他哪里知道接下来能否搞更多回来?
现在要以此为贡品,自己可不敢随便应允。
张峦眉头紧锁,心里反复衡量得失……
要是贸然答应下来,最后事情却办不成,是不是要被杀头啊?
覃吉眼见张峦那踟躇的模样,不由叹道:“要是实在无从寻觅,也无大碍,只能怪太子福薄,无缘消受。
“现在就怕有些人阴魂不散,逮着太子穷追猛打,一再离间陛下与太子的父子亲情……不过还是要多谢张鸿胪及时出手相助。”
张峦赶紧道:“覃公公,你先莫要着急,我没说不帮忙,只是这件事我得先找犬子问问,他或许有办法。”
“令郎……”
覃吉随即想到那天去见自己的半大小子。
张峦笑道:“在下有二子,次子就是那天去贵府见你的那小子,名叫延龄。”
覃吉连忙点头:“见过,见过。令郎说话办事很有分寸,您交代他的话,他都如实跟我讲了,颇有大将之风。”
张峦摇摇头,笑道:“错了,错了,其实那些话不是我教他的,是他自己琢磨着说的,跟我全不相干,哈哈!”
“啊?”
覃吉大惊失色。
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子,竟在没有长辈教授的情况下,跟自己来了一番长篇大论,还把自己给说服了,并顺利找出对策来应付贡品失窃之事?
听起来就很玄。
张峦咧嘴直乐:“犬子他自小顽劣,不过头脑却很灵活,望远镜和香皂就是他给置办回来的,我并没有插手。”“是他……张鸿胪,您确定,那两件东西并非他人请托送给您的?”
覃吉一听不由激动起来。
因为他很清楚,皇帝把难题同时出给了太子和梁芳。
如果确定望远镜和香皂是得自于自己这边,那梁芳要找到两件东西的机会……就微乎其微了。
张峦笃定地道:“的确是他……这件事绝对不会出错,且这两件东西不知他是如何淘换来的,外间从不曾见过。不过,对于是否能再弄一批回来,还要等他回来后,我详细问过他才会知晓,只能劳烦覃公公多等一会儿了!”
“那……令郎……他……正在读书吗?现在就去寻他可否?”
覃吉有些急不可耐,“还请张鸿胪见谅,老朽心急如焚,这心跳快得都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这东西可千万不能落到奸邪之徒手上。”
张峦道:“这几天犬子正在外边置办产业,我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我家这孩子,主意很正,又超级能干,所以我从来都不去约束他,让他随心所欲,自行发挥就好。”
“您……您还真想得开,小官人如此有才华,为何不好好读书呢?”
覃吉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
张峦笑了笑,道:“已请了先生……还是他自己出去寻的西席,乃是一名生员,学识渊博。这段时间,他成天与先生一道出门,说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又说寓教于乐……都不知道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面对如此跳脱的孩子,又怕压制太狠,抹去他身上天生带有的灵性,所以我这个当父亲的平日只是把控好大方向,许多时候都只能由着他的性子来。”
覃吉越听越稀奇,最后恍然道:“老朽想起来了,连太子殿下似乎都对二公子称赞不已,说他是您府上的小诸葛。”
“是吗?”
张峦笑问,“太子也知道他?”
“是。”
覃吉口中应着,心里却在想,难怪你女儿,未来的太子妃会这么称赞她弟弟,原来这个弟弟真是个厉害角色,不但在选妃之事上高瞻远瞩,竟在关乎太子生死存亡的大事上,也能一眼洞穿对手的阴谋诡计,最终化险为夷。
如此说来……
暗中相助太子的张家能人,并不是你张来瞻,而是你儿子?
……
……
天色昏暗。
待华灯初上,张家两兄弟才与柴蒙、常顺一起回到家中。
“臭小子,跑哪儿野去了?”
张峦听说俩儿子回来,急忙从后院跑了出来,刚照面就好一通训斥。
张鹤龄委屈地道:“爹,我是跟老二一起出去的……你怎么每次都骂我,不骂他?”
张峦瞪了他一眼:“混小子,你爹我还真懒得骂你!”
张延龄指了指自己,问道:“所以……爹你是在骂我咯?”
“骂你又怎样?快跟我来,有人等你小半天了。”
说完张峦拉着二儿子就往后院走。
张鹤龄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茫然道:“坏了,坏了……我爹现在连骂我都懒得骂了?真是世风日下啊。”
“大公子,你这话说得不妥……世风日下是指世俗风气一天比一天坏,并不适合用在这个地方。”
作为老师,柴蒙及时纠正错误。
“柴先生,你懂遣词造句,那你知道我爹要干啥?”
张鹤龄撇撇嘴道。
柴蒙笑着摇了摇头。
那感觉就好像在说,你们家最正常、唯一能让我看透的那个人就是你。
除了你,一家子怪胎!
……
……
后罩房内。
张延龄对于覃吉的到来,并不觉得有多意外,反倒觉得一切正在往可控方向发展。
“覃公公事务繁忙,却还要亲自跑一趟,实在难为您了……其实派个人来通知一声也可。”张延龄反倒是张家最懂得迎来送往那一套的人,一见面就客气寒暄。
覃吉解释道:“小官人,老朽知晓登门造访或干扰到你府上的清静,但事急从权,不得不如此,这里只能说一声抱歉了。先前进门时,还与那位覃百户……”
说到这儿,覃吉兀自有些惭愧。
明明上次张延龄跟他说过了,不想让张家卷入到朝廷易储风波中去,但现在他却主动跑上门,还被覃昌的侄子给发现行踪。
在这件事上,倒显得他覃吉做事不厚道了。
张延龄笑着宽慰:“覃百户吗?无妨,无妨……我与他很谈得来,他不会对外乱说!”
覃吉摇头苦笑。
再谈得来,我到你府上这么大的事,他能隐瞒覃昌吗?
“家父已将覃公公前来的目的大致跟我说了,请您放宽心,主要是让宫中的太子放心……望远镜和香皂,都出自我手,外人不可得,也就是说当今只有我能造出来,只是需要几天时间。”
张延龄自信地道。
覃吉本还处在负罪的情绪中,闻言惊喜地问道:“此话当真?”
张延龄正色道:“如今连陛下都重视这件事,又关乎太子,也就是我未来姐夫的利益,我岂能儿戏视之?”
“真是……真是喜从天降呐……小官人……张鸿胪……你们让老朽不知该如何形容……”
此时覃吉已然喜极而泣,横皱的老脸上流下几滴热泪他都懵然不知。
那种莫名的狂喜,仿佛让人脱胎换骨,再世为人。
张峦则对儿子的答案似不太满意,喝问道:“现在情况很紧急,你就不能早一些给造出来?非得多等几天才行?”
张延龄无奈道:“爹,材料这些没有备齐,巧媳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嘛……凡事要一步一步来,一口吃不了大胖子,你怎比覃公公还要着急呢?”
覃吉赶紧劝解:“张鸿胪,你莫要怪责小官人,只要外人不可得,且能在近几日呈上物品,那就很好了……
“老朽回去就告诉太子这个好消息,定能让太子稳定心神,含笑面对一切艰难险阻。现在这般已算邀天之幸,不可再强求……”
张延龄耸耸肩:“其实也不是说一个都没有。爹,刚才我哥回来时手上拿的那个筒状物,就是望远镜。之前我造了俩出来,好的那个给了覃公公,让其转交太子,剩下那个平时大哥拿来当作玩物,走到哪儿都带着。”
“啥?”
张峦一听,眼珠子瞪得老大,“那么金贵的东西,你给你哥,让他当个耍物?弄坏了怎么办?”
覃吉听完后也是非常震惊,急忙道:“张鸿胪,可否……”
“覃公公您不必着急,我这就去找犬子,把东西要过来。”张峦起身欲走。
“不急,不急,只是一个的话,于大事无补,最好能一次多上交几个。”覃吉赶紧劝阻。
张峦本都要出门了,闻言停下脚步,摸摸脑袋,笑着道:“那就是不着急咯?行,等回头多造出几个,让延龄一并给覃公公送去。”
覃吉面色激动:“那就拜托两位了。”
张延龄笑道:“都是家父的功劳……就算东西是我造的,也是采用了家父发明的技术,家父他……只是为人低调,不喜欢显摆罢了。”
覃吉暧昧地笑了笑。
好似在说,你小子还在这里跟我打马虎眼儿呢?
你爹早就把你给“出卖”了!
我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做的,他压根儿不知情。
张延龄又道:“覃公公,我这边还有一件事相求,关乎到这些东西的来历……”
覃吉闻言收起了笑容,急忙表态:“老朽知道应该如何上报此事,定不会让张府卷入到朝堂纷争中。”
“那就好。”
张延龄灿烂一笑,“过几天家姐就要嫁到东宫去,到时还望覃公公多加照顾。”
覃吉赶紧道:“小官人这是说的哪里话?令姐乃太子妃,她是主,我是仆,岂能乱了尊卑?还望令姐多加提点老朽才是。”
“哈哈。”
张峦脸上带着开怀笑容,豪迈地道,“覃公公真是平易近人,简单交谈几句,你我便如同多年老友一般,几乎无话不谈。府上正好准备了几样酒菜,覃公公要不坐下来一起喝上两杯?”
“不用,不用,我必须尽快赶回宫去,以安太子之心……张鸿胪您实在太客气了,以后少不得来往,毕竟……”
“对对对,都快成一家人了,是不用在乎这些俗礼。”
张峦殷勤地道:“覃公公尽管去忙,等闲下来随时可以登门,在下定扫榻以待。”
(本章完)
208.第208章 格局(求订阅和月票)
第208章 格局(求订阅和月票)
送走覃吉,张峦一副志得意满的狂拽样。
回来后他就对着张延龄好一顿表扬:“儿啊,要为父怎么说你才好呢……嘿,连宫里覃公公这么号大人物,见到你都这般客气,看来你姐姐嫁到东宫后,不会再吃苦了。”
张延龄笑着道:“爹,你有所不知,覃吉就是这么个人,随时都笑眯眯的,对谁都如此和善。”
“靠,你不是想跟为父说,他并未对咱们张家人另眼相看吧?”
张峦瞬间不淡定了,似乎遭受了重大挫折一般,连嚣张气焰都为之一敛。
张延龄笑道:“爹,现在咱还是想想怎么瞒住梁芳,别让他知道这件事跟咱们张家人有关才好。
“要是梁芳获悉内情,就算你是未来的国丈,他也不会给你丝毫面子,各种阴谋诡诈的手段都会往咱身上招呼。”
张峦一听有些担忧,迟疑地道:“覃吉那边,我觉得他是个实在人,应该不会出卖咱,就是覃云……”
张延龄点了点头:“爹,你看待事情大有长进,不错,不错!放心吧,待会儿我就去跟覃云打声招呼,让他别出去乱说。不过,覃云其实也不知道覃吉是来干嘛的,咱就跟他说是来送信的又能咋样?”
“送信!?”
张峦一怔。
张延龄理所当然地道:“太子跟姐姐通信之事,迟早会被人所知……覃云又没进来偷听你们的对话,他能知道些什么?”
“呵呵。”
张峦脸上带着些微苦涩的笑容,用复杂的目光看了儿子一眼,“怎么为父感觉处处被你小子给拿捏?我现在每走一步,都怕行差踏错,给家里带来灾祸,只能听你的……真是邪门儿了!
“好了,不说这个了,为父再问你一件事,咱是否有必要去跟李孜省会个面,告知他此事?”
“算了吧。”
张延龄摇头道,“这件事,最好只有你、我和覃吉三人知晓,就连太子都不宜牵涉其中……就当咱送覃吉一个人情吧!”
张峦不满地抗议:“凭啥?这么大的功劳,咱说放弃就放弃,全让给覃吉了?”
张延龄赶忙分析利害得失:“爹,咱在背后默默做事,太子迟早会知晓。现在这件事对咱来说不是功劳,而是天大的祸事。
“只要当今陛下在位一天,再多的荣誉对咱而言都是浮云,没有任何实际的好处。只有等将来太子掌权后,才能真正回馈咱……你觉得以后有姐姐吹枕边风,太子能不知这一切都是咱做的吗?”
“这……”
“说到底,现在咱在朝中根基不牢,无依无靠,太子的光芒压根儿就照耀不到咱身上,连斗个梁芳都困难,更别说是李孜省这般权臣了。”
“嗯。”
“爹,等将来太子登基,这大明朝堂才是你恣意发挥的戏台,相信距离这一天已经为期不远了!”
“别,你小子千万不要给我戴高帽,我安心当我的国丈,沾你姐姐的光,过几天荣华富贵的日子就行。戏台是你的,最多为父给你打头阵,顶在前面为你遮风挡雨。”
……
……
覃吉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到端敬殿,把好消息告知太子。
朱祐樘闻听后也是惊喜莫名,含笑问道:“老伴,咱的人真的能做出来吗?望远镜?还有香皂?
“你昨天见的人是谁?到底哪个在背后默默帮我?”
就算朱祐樘再淳朴,也不想当个一问三不知的傻子。
他想知道背后情由。
覃吉见太子神色欣然,也不由掩嘴直乐,但听到这个问题后,他还是果断摇头:“太子,有些事并非我不说,也不是故意抢谁的功劳,只是关系重大,事后很可能会被人算计,本身就蕴藏着极大的凶险……所以您并不适合知晓。”
“快告诉我吧!”
朱祐樘苦苦央求,“我保证不会对外人说。”
覃吉依然坚定摇头:“太子,您为人太过实诚了……面对陛下,面对东宫那些讲官,面对外人,您总是把自己最诚实的一面展现出来,这是您的人格魅力所在,也是你确保储君之位所拥有的巨大优势,朝官们谁不赞您质朴坦诚,未来必是一代明君圣主?
“既如此,我为何要把牵连重大的秘密,说与你知晓呢?”
朱祐樘听到这儿,眼神黯淡下来:“我明白了,老伴是在保护我。如果我知道背后的情由,父皇当面询问,我是不可能隐瞒父皇的。”
覃吉道:“若陛下问及,您就说,是覃吉在外边找人做的。待到合适的机会,我自会将秘密对太子和盘托出。”
朱祐樘点头:“多亏有老伴你,否则我肯定应付不了那无处不在的阴谋算计。”
覃吉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摇了摇头:“我可不敢居功,这一切都是有人暗中相助的结果。我最多只是负责穿针引线罢了。
“不得不说,帮你的那人非常富有远见卓识,之前找到我,也是知道只有我才会诚心实意帮太子,不会生出二心。太子一定要记得他们的好,将来给与厚报。”
“老伴,以后……我会不会没机会报答他们?”
朱祐樘还是非常担心。
显然他对未来的事情不太敢确认,一是他是否真的有机会继承皇位,另一个则是遭遇背叛,都会出现无从报答的情况。
“熬过黑暗总会见到阳光,这大明天下最终必然属于太子,这一点我从未怀疑过!”覃吉微笑着宽慰,“别人或许中途会背叛,但暗中支持我们的人……绝无可能……”
“为何?”
朱祐樘脸上带着好奇,“老伴以前常对我说,人心最是难测,为何这次却如此笃定呢?”
覃吉哑然失笑。
难道要告诉你,其实是你老丈人和小舅子暗中帮你?
他们的利益与你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荣辱与共,不帮你又能帮谁呢?
覃吉没有回答,反问道;“过几天,就是亲迎的日子,太子可有准备好?”
“嗯!”
朱祐樘脸上瞬间潮红一片,两眼冒光,雀跃道:“早就准备好了,我又给她写了一封信,里面满是我对她浓浓的思念,却不知是否该送出去。毕竟马上就能见到她本人了。”
覃吉道:“太子把信交给我吧。回头,我便将这封信转交……”
朱祐樘不疑有它,还以为覃吉跟以前一样,直接把信交给钦天监的人,当即兴冲冲地道:“那一切就拜托老伴了。”
……
……
与覃吉分开后的两天,张延龄都在忙着烧制玻璃。
加了纯碱进去后,烧制出来的玻璃成品更趋向透明,再通过特殊的成型模具加持,十几块玻璃中就能出几块比较合适的凹透镜和凸透镜材料,剩下就是修边和打磨。
具体的制造工艺,张延龄自己也在摸索中,这些他暂时不会假手于人。
“老二,看你忙得紧,却不知在忙些啥。”
张鹤龄可闲不住,没事就跑出去,名义上是招募人才,说是要振兴老张家,但其实就是找乐子疯玩。
这天又是大半天没瞧见他人影,下午回来后就一屁股坐到了弟弟身旁,看着弟弟在那儿忙活。
张延龄随口问道:“大哥没去新工坊那边看看?”
“那边有啥好看的?一堆人在那儿修池子,有些棚子建造得也不怎么牢固,没啥看头。”张鹤龄说着,终于站起来,把脑袋往前凑了凑,问道:“弄好没?”
“快了,快了。这是第二批,里面还在烧制下一批,估计明天上午就能造出十个望远镜。”
张延龄说着,又拿起一个竹筒比对了一下。
竹筒是找人专门定制的,上面精修了纹纹理,毕竟是要当作贡品的东西,时间又不仓促,总得要进行一些表面装饰,让其显得更华贵些。
张鹤龄问道:“这样一个东西,能卖多少银子?”
张延龄抬头瞅了他一眼,笑了笑,道:“这可不是拿来卖的,市面上你想买也买不到,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那干啥用的?”
张鹤龄并未被告知东宫的事情,所以只当弟弟是在制造东西赚钱,却不知这件事关系到东宫储君之位的安稳,更关系到张家的荣华富贵,远比做生意重要多了。
“大哥,你打听那么多作何?给你的银子,够吗?”
张延龄有意转换话题。
“哪儿能够?”
张鹤龄马上不想再去打听望远镜的用途,觍着脸央求,“再给点呗……男人在外,总是需要钱的。要不这样,你把徽商给你的银子放在我这儿来,如何?”
张延龄道:“不是说好了银子由我掌管吗?”
张鹤龄皱眉:“我是大哥,现在连吃个饭喝个茶,都要从你这儿支取银子,为兄哪来的面子?以后咱俩可要账目分明,别说赚钱了就随随便便从指头缝里漏一点给我,别把我当叫子给打发喽。”
“行了,行了。”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以后少不了你银子,但现在不行!你与其在这里跟我啰嗦,不如去跟爹娘讨去。咱现在是创业阶段,到处都需要钱,怎么敢乱用?你也别总想着不劳而获……”
张鹤龄重新坐下来,翘着二郎腿,扁了扁嘴道:“我哪里不劳了?天天都劳,就是不知劳什子鬼。”
张延龄好奇地问道:“咦?你从哪儿学来的俏皮话?”
“啥?劳什子鬼么?外面一个北边来的鞑子,做生意的,我从他口中听来的,还挺有趣的……他们是来京城贩马的,据说生意做得不小。”张鹤龄解释道。张延龄点了点头:“回头带我去看看。”
张鹤龄道:“咱不是跟徽商做买卖吗?北边那些个山野之人,跟咱的生意有啥关联?行,只要你肯给银子,别说带你去见鞑子,就算带你去上刀山下火海,当兄长的也不在话下。嘿,说了这么多,钱呢?”
“呶,这是五文钱,拿去,别干扰我干活就行!”张延龄终于忍受不了兄长的唠叨,从怀里掏出几枚铜板塞到张鹤龄手里。
张鹤龄虽然嫌弃钱少,但还是接了过去,转眼就溜没人影了。
……
……
傍晚张家兄弟回家时,恰好看到孙家的马车离开。
张延龄进到院子,就见到张峦又在那儿翻箱子,显然此番孙友亲自登门,给家里的馈赠不少。
“爹,孙家人来作甚?”
张延龄问道。
张峦介绍情况:“他是瞅准了时间,觉得我应该回家了,便特地来咱家走动……他一直留在京城没返乡,想让咱多照顾他点。”
张鹤龄走了过去,大咧咧往其中一口木箱的盖盖上一坐,道:“爹,你现在这官,当得没啥劲,每天都不用去衙门点卯,连个手下都没有,能照顾到他啥?要真有能力,是不是先照顾一下你儿子我?”
张峦板着脸喝斥:“到现在都还没个正形!进房去,别碍眼!”
“稀奇了。”
张鹤龄诧异地问道,“现在真的懒得骂我了吗?你小儿子是儿子,大儿子就不是儿子了,是吧?”
说着,张鹤龄见老爹开始找东西要抽他,立即识趣地往内院逃窜。
毕竟回来路上他就嚷嚷肚子饿了,又让弟弟拿钱帮他买吃的,可惜张延龄没惯他坏毛病,这会儿回家了先去饱餐一顿才是正理。
这边张峦带着张延龄进到正堂,随口吩咐:“回头让你娘带人把东西收起来……我看过了,并不值几个钱。箱子是大,但里面却没什么瓤。”
张延龄之前已大致瞧过,箱子里装的都是些粮食、布匹和诸如菌子、木耳、笋子之类的干货,没有金银,当下问道:“孙家人就只是来家中走动走动,没说别的?”
“也不是。”
张峦道,“没什么好瞒你的……孙家人还不忘跟咱联姻,当然跟你姐姐是不可能了,只说要把他家小女嫁给你大哥。”
“啊?还能这样?”
张延龄听了不由莞尔。
孙家人现在是真的能拉下脸来,非要跟老张家结亲不可,孙友的手段颇有点无所不用其极的意思。
不过想想也是,后来孙友,以及他三个儿子孙伯坚和孙伯强、孙伯义,都得到弘治帝的封赏,位列朝班,甚至孙伯坚还做到了正职而非寄禄的朝官。
要是孙家真一点手段都没有使,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孙家满门能显贵,全靠巴结攀附张家。
“我跟他说了,吾儿年岁尚小,这会儿不想随便许下婚约……再说了,你姐姐与太子的婚事都还没彻底定下来,着什么急呢?”
张峦看着小儿子,又道,“延龄,这话也是你之前提醒过的,为父想想颇有道理,今天就照着说了。”
张延龄笑问:“爹,你是不是嫌贫爱富啊?”
张峦叹息:“其实孙家并不穷,累世积累下来,朝中很多当官的都没他家富裕,毕竟是兴济之地有名的豪绅,以前乃咱仰视不得的存在。
“但就是他府上没出过什么显贵,全靠会经营……我也不求别的,你和你兄长以后真要成婚,怎么说也要娶个世家大族的小姐吧?”
“呵呵。”
张延龄笑个不停。
便宜老爹现在当上太子的老丈人,眼界也变得高起来。
选儿媳妇的标准不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千金,而是盯上了朝中权贵的名媛闺秀。
但你以为真正的世家豪门能看得上咱老张家外戚的身份?
张峦叹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儿啊,为父现在虽已有官身,但在外边还是被人瞧不起,你姑父也曾给我介绍认识了一些官员,但人家对咱就是表面上客气,转过身就忘了,没把咱当回事。”
张延龄笑着宽慰:“刚开始是这样的,等爹你有了正式的爵位,一切就会好起来。”
“为父也想啊,但真的能得爵位吗?也不知猴年马月……”
张峦又开始自怨自艾起来,“吾儿,为父也是为你和你大哥着想,旁人瞧不起,对你们以后跟朝中权贵联姻也会有影响,你可留心点吧。”
“行了,爹,你自个儿想人前显贵,就明说,别把什么事都往我和我大哥身上推……什么联姻成婚的,大哥年岁倒是差不多,我还远着呢。”
张延龄可不蠢。
历史经验已告诉他,老张家本就不用靠什么联姻博上位。
最大的政治联姻投资已经完成,他可不想被什么国舅的身份束缚住手脚——我想娶什么人就娶什么人,还能受政治利益牵绊?
开玩笑。
再则说了,老张家最牛逼的联姻除了我姐姐外,再就是我将来可能会有个女儿嫁给老孔家的人。
但如今我对这副身躯全权做主,那这种事必定不会再发生。
……
……
梁芳府邸。
梁芳回来时,家里边正在组织大扫除,很多枯黄的树叶,随着一阵阵狂风连续飘来,不断往庭院里落,蔚为壮观。
“爷,也不知是哪家柴房冒顶了,这几天大量树叶往咱宅子周边落下,照理说这些枯黄的树叶去年秋天就该落没了才是。”
下人向梁芳诉苦,“成天都在清扫,但怎么也扫不完。”
梁芳看着院子里堆得厚厚一层的树叶,本来心情就不佳,此刻更火冒三丈。
瞥了眼对面立在堂屋门前等候的韦兴,梁芳冲着下人摆摆手:“有多少就扫多少,直到扫完为止,咱家就不信,难道是老天爷要给我点颜色瞧瞧?”
说完,梁芳招呼韦兴进到正堂。
“梁公公,已派人送信南下,山东那边也将扣押的贡品放行,但无论怎么比对,都没见其中有能将远处景致拉到近前的宝贝,也没见过什么香皂……会不会是……”
韦兴很紧张。
因为他知道,这两件东西后续能否上贡不但关乎到易储之事是否还有希望,更关乎到他和梁芳的身家性命。
梁芳喝斥:“着什么急?从这里去信到南京和广东,一来一回至少要个十几日,难道不给他们一点时间筹备?”
韦兴急了:“您是没明白我话里的意思……如今就怕这两件东西,根本就不是下面上贡的,无从寻觅!”
“你在说什么胡话?”
梁芳怒不可遏,“你的意思这东西是太子的,不是咱家的……冒功之人并非太子,是吗?”
“这……这……”
韦兴被如此斥责一通,顿时无言以对。
梁芳冷着脸继续喝问:“可有查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韦兴无奈道:“太子身边左右就那几个人,想要查清楚其实并不难,但东厂和锦衣卫都推脱,不肯配合,还说什么关乎天家内事,就算是厂卫也不便插手。”
“那韦泰……简直是找死!他莫不是不知汪直的下场?”
梁芳咬牙切齿。
如今提督东厂的乃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韦泰,而韦泰一向是覃昌的人,所以根本就不会卖面子给梁芳。
且在成化帝裁撤西厂后,东厂的权势也受到一定压制,这也是成华末年到弘治年间厂卫势力不兴的主要原因之一。
“多半就是蒋琮。此子手段极多。”韦兴推测道。
梁芳反问:“为何不能是覃吉?”
韦兴想了想,摇头道:“就算覃吉对太子忠心耿耿,但他哪里有能耐坏您大事?此人太过平庸昏聩,不足为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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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209.第209章 浑然天成
第209章 浑然天成
张延龄又造了十个望远镜,到最后也没动张鹤龄那个,就这么把东西送到了覃吉府上。
覃吉打开锦盒,看到里面盛放的望远镜,再打开旁边的木匣看看里面一方一方摞起来的香皂,手都在颤抖。
“覃公公,东西我带来了,麻烦你呈给太子。”张延龄道。
覃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眼神炽热,问道:“这些东西,费不小吧?”
张延龄笑道:“还行,支出尚在张家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覃吉道:“以老朽所知,这琉璃本就是稀罕之物,更何况用的还是如此清澈透明的琉璃,光是一小片怕是市面上就寻觅不得……为了太子的事,让你们费心了。”
张延龄心说,你当这是好东西就行,别以为随随便便就能得到。
“为了太子,一切都值得。”
张延龄表决心道,“我只希望能帮到姐夫和姐姐,其他都不重要!”
“是是,小官人,时候不早,趁着天黑前,老朽想把东西送进宫去,就不留您了。”覃吉说完便站了起来。
张延龄跟着站起,叮嘱道:“公公可要小心些……入宫门的时候可别被什么人拦住盘查,若有个闪失就不好了。”
覃吉笑着宽慰:“不会的,告诉他们是给太子的,谁敢过问?再者说了,这东西最终是要呈给陛下的,谁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拦截贡品,您只管放心就好。哦对了,这里有……太子写给太子妃的一封信……”
张延龄笑着把信接过来,道:“现在有覃公公居中送信,真是方便了许多。”
覃吉叹道:“太子马上就要完婚,以后用到覃某的机会将越来越少,唉……另外,太子非常牵挂太子妃,无时无刻不挂在嘴边。呃……失言了……当老朽什么都没说……”
覃吉无意间把朱祐樘的秘密给泄露了。
张延龄心想,不用你来说,从他们往来书信中,我未来姐夫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浓烈感情,我就知道他是个情种。
谁让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呢?
……
……
当天,覃吉趁着入夜前往宫里赶。
进宫门时多少还是遇到了点麻烦,不过覃吉到底是宫里的老人,再加上携带的东西怎么看也不像有杀伤力,轮值的金吾卫最终还是放行了。
覃吉到了端敬殿,赶紧屏退太子身边侍候的人。
“老伴,你不是回去了吗?”
朱祐樘望向覃吉。
覃吉赶紧把两方匣子放下,揭开盖子后,招手道:“太子,快来看看这是何物……”
朱祐樘闻言从书桌前站了起来,信步走过去瞅了一眼,视线就再也挪不开了,脸上带着惊喜问道:“这么快吗?”
覃吉也由衷地感到高兴,笑着道:“为了太子的事,岂敢有所耽搁?说起来,太子回头真要好好报答帮过我们的人。”
“嗯嗯。”
朱祐樘点头道,“老伴一定要告诉我暗中相助的人是谁……要不然,等我跟父皇上呈了这些东西后,你就告诉我好不好?”
覃吉摇头:“不可,暂时不便相告,或要等事情彻底平息后才行。”
“啊?上呈了这些东西,还不能平息事态吗?”
朱祐樘面带狐疑之色问道。
覃吉无奈摇头:“殿下上呈了这些东西,最多算是跟陛下证明,您并没有窃占谁的功劳,孝心至善至纯,毫无私心杂念。可对于梁芳他们来说,必定会找寻那背后帮您之人,用尽阴谋手段全力对付。”
朱祐樘愤怒地道:“他们不过就是宫里的中官,皇室的奴婢,为何如此执迷不悟呢?”
覃吉苦笑道:“殿下,宦官乱国之事,自古有之,不说别的,本朝就有王振之祸,致土木堡之变,险些倾覆大明江山社稷。
“一直以来,借助陛下和万娘娘的宠爱,梁芳等人为非作歹,祸害一方,流毒之广叹为观止。只有将来太子登基才能纠正他们的过错,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太子切忌逞一时意气,导致自己陷身危境,进而遗祸无穷。”
朱祐樘点点头:“我知道了……我现在还没能力与之抗衡,多数事情上,父皇只信他们不信我,徒叹奈何?”
覃吉颔首道:“太子心中有方略,必能隐忍,只待厚积薄发,我相信太子一定会改变这昏暗的一切。”
“那……老伴,我什么时候去送这些东西?明天吗?”朱祐樘问道。
“不如就现在吧。”
覃吉建议道,“您带上我和蒋琮同去,到时先跟司礼监打一声招呼,巧作掩饰,定不能为御马监的人所知。
“御马监在宫里的势力实在太大了,若被他们知晓,或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还是早些脱手为宜。”
“那……一切就听老伴你的……不过,非要我一起去吗?有时候……我不想面对父皇。”
朱祐樘说到这儿,不由羞惭地低下头。
虽然他很想得到父爱,奈何父亲在他心目中高高在上,无从触及,且每次相处都表现得很凶,从不给他好脸色看。
所以他宁可避开老父亲,减少直面的机会。
覃吉劝谏:“陛下越是严苛,太子越是要勇于面对,一方面可以藉此磨练心性,另一方面则可借机弥合父子亲情,破解小人挑拨离间之计。太子若因恐惧而日渐疏远陛下,或正好遂了奸人之意,于大局无益。
“另外,只有太子与吾等同去,路上才可避免被御马监的人阻挠,不至于横生波折。若只是我和蒋琮,半道上就算被他们给抢了,也无可奈何。”
“受教了!”
朱祐樘重重点头,目光坚毅:“就算那梁芳再飞扬跋扈,在宫里他也不敢当面对我动手。无论怎么样,我都是太子。而且只有我前去,才能直接面呈父皇,而你们送去则很可能会先被寄放,一不小心就会被他人窃占。”
覃吉面带欣慰之色,道:“太子能够理解就好,奴婢甚是欢喜。”
“老伴,你教给我很多人生道理,以前我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些的。”
朱祐樘说到这儿,脸上犹自带着几分腼腆,“再就是她……在信中对我指点也很多,我深受启发,感觉成长了不少!”
……
……
乾清宫寝殿。
朱见深正在跟邵妃、朱祐杬母子一起吃饭。
出生于浙江杭州昌化的邵妃,当天亲自做了江南的特色糕点,给朱见深送来,有一起缅怀万贵妃之意。
朱见深想到邵妃跟万妃间关系亲密,心中一软,便同意邵妃母子留下来用膳,同时还准备留邵妃在乾清宫过夜。
却在这个时候,覃昌匆匆忙忙进来,打扰了朱见深一家三口团聚。
“何事不能等用膳结束?”
朱见深皱眉打量跪伏在地的覃昌。
意思是,你在御前混了这么多年,连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
覃昌行礼完毕,在皇帝注视下站了起来,丝毫也不避嫌,近前凑到朱见深耳边低语:“太子带着贡品,已在外候见。”
“太子?”
朱见深眉头紧锁,这结果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
覃昌道:“太子带来了望远镜和香皂,东西都查验过,确认无误。”
朱见深问道:“梁芳呢?没同行吗?”
覃昌一怔。
随即他明白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见深终归还是瞧不起太子。
即便太子亲自来进献贡品,皇帝也坚持认为是梁芳有意把功劳让给太子,而不优先考虑是太子自行完成贡品的搜集。
“未见其人。”
覃昌恭敬回答。
这让朱见深感到非常尴尬。
一边是自己的爱妃,以及他随时准备易储另立为太子的儿子,一边是不得宠却已是太子的儿子。
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人心向背还是有的。
“邵侍,你先带孩子回去吧。”朱见深吩咐道。
邵妃颇为意外,用无辜的眼神望着丈夫,凄哀道:“臣妾尚未给姐姐祭祀……”
“下次吧。”
朱见深一挥手,道,“今天并非什么特殊日子……来人啊,送他们母子回去,顺便把朕几案上的玉如意取了,让他们带上。”
皇帝看似对邵妃不讲情面,但心底还是非常疼惜的。
人送走,还不忘送点东西让其捎上,以示亲近。
……
……
邵妃母子走的是乾清宫北面连通交泰殿的侧门,并未走正门。
而朱见深则带着几分期许,快步往乾清宫正殿而去。
当他来到正殿御案前坐下,略微扬了扬下巴,吩咐道:“去,把太子传召进来。”
“是。”
覃昌懂得察言观色。
皇帝知道太子前来进献望远镜和香皂,连共享天伦之事都先放下,说明皇帝心目中,还是贡品更加重要。
等他亲自出去把朱祐樘主仆三人传进来后,覃昌又赶紧通禀:“陛下,太子来了。”
“儿臣给父皇请安。”
朱祐樘直接跪下来磕头。
朱见深一抬手:“平身叙话吧。”
朱祐樘这才站起来。
“听说你是来向朕呈送物件儿的,究竟怎生回事?”
朱见深忍不住问道。
对皇帝来说,这件事也透着稀奇古怪,百思不得其解。朱祐樘道:“儿臣那日听父皇提及望远镜在战场上的妙用,或能助我大明天军克敌制胜,扬威域外,心中便一直挂牵此事,很想帮父皇分忧,回去后便吩咐覃老伴,让他想办法搜集此物,功夫不负有心人终归还是让他找到了,今日老伴将东西带到东宫,儿臣便迫不及待呈给父皇。”
“拿来。”
朱见深一挥手。
覃昌过去接过覃吉手上的东西,随后蒋琮又捧着装香皂的木匣,二人把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朱见深面前。
覃昌将匣子打开,并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取出来。
“果真是啊……”
朱见深可不是个容易被糊弄的人,亲自拿起望远镜挨个验证。
等他连续检查五六个后,才不再继续往下验证。
朱见深抬头看着下面弯腰静候的儿子和覃吉,问道:“东西自何处而来?覃吉,太子说是你寻来的……务必如实回答。”
“是,陛下。”
覃吉毕恭毕敬道,“奴婢乃是自徽州商贾手中所得。”
“哦?”
朱见深皱眉。
覃吉将早就跟张延龄商议好的说辞,一并倒了出来:“此望远镜所用的琉璃,乃黄山云母所制,浑然天成,晶莹透亮,实乃世间罕有之奇珍,以此造望远镜,方有眼前呈现远景之功……或是受仙人指引方得此奇物。”
朱见深拿起一个,仔细看过后,颔首道:“说这是鬼斧神工也丝毫不为过,难道真的是仙家奇宝?”
覃昌赶忙恭维:“陛下,此乃祥瑞啊!既然连仙家都襄助我大明,西北将士有此神物加持,简直是如虎添翼,或在战场上无往而不利。真是可喜可贺。”
朱见深忍不住追问:“那此物还有吗?”
覃吉道:“回陛下,此物因是用黄山云母制成,其开采难度极大,先前也只是发现了一块奇石,方才打磨出此等鬼斧神工之瑰宝。除了已制造出的这一批外,外间只剩下一个成色不太好的……若强行拼凑的话,或还能再造几个出来……”
朱见深皱眉,显然他对这回答不太满意。
覃昌赶紧道:“陛下,此等上天赐予的仙家宝物,造完这一批便不可再得,他人想模仿都不行……如此一来,贼寇怎么都学不去。”
“哦?”
朱见深从覃昌的提示中领悟到了什么。
这是在提醒,梁芳之前不过是夸夸其谈,说这东西是他弄来的,但其实这东西能造出来的成品基本都在眼前了。
覃昌又道:“那……陛下您看,这些东西几时送到西北军中?”
“先不忙。”
朱见深脸色转而变得冷峻,喝道,“去,把梁芳给朕叫来。”
“陛下……”
覃昌一脸为难。
其实他就是惺惺作态,好似对皇帝说,陛下您岂能这么不给人颜面?咱知道梁芳是在吹牛逼就行了,姑且饶过他吧。
朱见深脸上带着愠怒:“朕不想被人蒙在鼓里……难道有人想把朕当猴耍吗?简直岂有此理!快去叫人!”
覃昌见此情形,大概知道自己的阴谋得逞了。
你梁芳不是目中无人吗?
这次就给你点颜色瞧瞧。
……
……
覃昌出了殿门,即刻招手,把正好前来送奏疏的司礼监读书房太监戴义叫到近前。
戴义年岁跟覃昌相当,都是宫里的老资历,不过戴义在读书房内并不得志,到如今也没升秉笔太监,但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算是司礼监内多才多艺的代表。
“去,把梁芳传召入宫,陛下要见他。”
覃昌对戴义道。
戴义赶忙询问:“有何要紧事吗?”
覃昌冷笑一下,道:“让你去你就去,这是陛下的吩咐,莫非你还有何意见不成?”
显然这时候,覃昌不会亲自前去传旨。
见到梁芳,肯定会被对方问东问西,到时就不得不告诉那家伙具体发生了什么,一旦梁芳有了思想准备,应对皇帝的诘难就从容多了。
他才不想给梁芳这个机会呢。
他是要用合理的手段,让梁芳仓促面对皇帝的怒火,进而露出马脚,最好能失去皇帝的宠信。
……
……
戴义急忙去通传梁芳。
但像梁芳这样有权有势的大太监,此时压根儿就不在宫里,而是住在宫外的私宅中。
当梁芳得知皇帝突然要召见自己,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迅即便把戴义请到自己跟前。
“陛下突然传召,所为何事啊?”
梁芳脸色阴冷。
“不知!”
戴义摇头道:“乃覃昌覃公公让在下前来传话,并未交待清楚。”
梁芳皱眉不已,继续问道:“他为何不亲自前来?只让你来?”
“这……”
戴义无法回答,讷讷以对。
乾清宫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压根儿就不清楚,只能用沉默面对梁芳。
见一问三不知,梁芳有些无奈,稍作整理,心中突然灵光一闪,赶忙又问道:“陛下那边有何事,你清楚吗?”
这个戴义倒是知道,回答:“乃太子带着东宫长随,前去乾清宫拜见陛下,好像呈上了一些东西。”
“什么?”
梁芳脸色立变,“呈上去何物?”
“不知。”
戴义再次摇头。
梁芳手上穿衣的动作都停了,黑着脸道:“事情绝对没那么简单,来人,去把韦兴叫到宫门口,咱家入宫时一定要见到他。”
“是。”
外面传来应答声。
……
……
东华门前,梁芳的马车停了下来。
而此时韦兴的车驾刚进东安门,一路疾驰往东华门而来。
“梁公公,有何大事吗?”
韦兴从马车上跳下来,满头大汗,气息粗重,足见其赶得有多急。
梁芳道:“置办望远镜和香皂之事,可有着落?”
“并无……有什么不对吗?”
韦兴有些莫名其妙。
是你梁芳说的,消息传到南京或是广州市舶司,需要时日,要给属下充分收集整理的时间,一来一回怎么也要半个月以上。
怎么现在你比我还着急呢?
梁芳沉着脸道:“太子先前去乾清宫,向陛下呈送了一些物件儿,我怕会与此事有关。”
“不可能吧?”
韦兴诧异地道,“这几天,咱家特地派人去京师周遭问过一些行家里手,甚至很多世代从事工匠的老行尊,跟他们谈及那东西的构造,他们连听都没听说过,太子怎么可能会拿到……”
“唉!”
梁芳摇头叹息,无奈道:“咱家也觉得不太可能,但又心神不宁,仿佛有大祸临头。你去查查蒋琮,看看他最近跟什么人接触过……现在就去。”
“现在?”
韦兴瞠目结舌。
你梁芳是不是神经太过敏感了?
不就是被皇帝传召吗?
不就是太子又向皇帝呈献了什么东西吗?
你怎就觉得会跟望远镜和香皂有关呢?
戴义在旁无意中提了一嘴,“要是真的呢?”
梁芳和韦兴都用厉目盯向戴义。
戴义赶紧把头低下,死死地闭上嘴,就好像自己从来没说过话一般。
韦兴道:“梁公公,若望远镜和香皂真是太子所献的话,想来这东西极易得到,只要派人四处查探,定能在京师周边有所发现。您大可推说是被太子抢占了先机……”
梁芳怒道:“要真这么提,回头找不到,岂不犯下欺君之罪?”
“若真找不到的话……太子也不可能找到,梁公公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韦兴倒是挺自信的。
梁芳闻言不由点了点头,大致同意了韦兴的说法。
一旁的戴义听呆了,心说,你们两位这是有多瞧不起太子?
凭啥你们得不到的东西,太子就不能得到?
储君也是君,你们再强横在储君面前也得俯首称臣,是谁给你们的勇气,觉得自己有能耐跟太子争斗?
不要命了么?
(本章完)
210.第210章 什么事都敢往身上揽
第210章 什么事都敢往身上揽
乾清宫。
梁芳气定神闲前来面圣。
进到大殿内,就见到皇帝面前的龙案上摆着两个盒子,里面装着什么他自然是完全不知情,心里却打了个突。
“奴婢参见陛下。”
梁芳疾步上前行叩拜礼。
“起来吧。”
朱见深神色波澜不惊,只是语气听起来冷漠异常。
要是这会儿能抬头,梁芳就会发现成化帝目光冰寒,里面充斥着被人欺骗后的羞恼和愤怒。
梁芳站起身来,依然低着头,只是眼角的余光特地往一旁站着的太子主仆三人身上瞥了一眼,心中生出几分恨意。
好你个太子,我设计诬陷你,你不乖乖受着居然还敢反抗?
简直岂有此理!
跟后世某帝的行为逻辑一模一样。
朱见深看见了梁芳的小动作,没有说什么,问道:“先前朕问过你有关贡品之事,提到了望远镜这东西,你可还记得?”
梁芳拱手,毕恭毕敬回答:“奴婢自然记得。奴婢已派人去南京和广州等地找寻,估计这几日就会有消息回报,定不让陛下失望!”
“那东西真是你找来的吗?”
朱见深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喝道,“朕要听你的实话,你掂量好再回答……你知道朕不喜欢被人欺瞒。”
梁芳一听,心凉了半截,但他还是强撑着道:“回陛下,东西虽非臣亲自去民间一件一件搜集,却是下面的人殚精极虑寻获,费了大量心思……
“至于那望远镜,臣之所以一心为陛下搜寻这宝物,乃清楚其功效后,为了让其能作用于边军刺探敌情以及将领指挥作战中,助我大明扬威域外。奴婢为陛下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
说到这里,梁芳差点儿都要哭出声来了。
大有一种你不相信我说的话,我就在你面前一头撞死的架势。
朱见深都快被梁芳这番表演给气笑了,问道:“那你看看,这是什么?”
说着,朱见深冲着覃昌示意了一下,随即覃昌便把案桌上一个盒子打开。
覃昌从匣中取出一个望远镜,走到梁芳面前,梁芳一看立即傻眼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太子一口气送给朕十个望远镜,还进献了一批香皂。话说香皂朕准备送到宫里各殿供日常使用,而望远镜如你所言要用在边关军事上……梁芳,你知道什么叫君前立状,不得信口开河吗?”
朱见深语气虽然还是那么轻缓,但威胁的意味已十分明显。
你个狗东西,也亏朕信任你,先前你说这东西是你进献的,朕当时就相信了。
竟还派人去东宫训斥太子!
结果没过两天,人家太子自己把东西呈递上来,你却还推说要去找寻?
找你个大头鬼啊!
你不会是把朕当猴耍吧?
简直无君无父!
你这厮的行为,就跟坐在观众席看朕父子给你表演猴戏一般无二,可恨复可恼!
“奴婢……奴婢也不知是怎生回事。”
梁芳不断磕头,“奴婢也好生奇怪,为何此物会出现在此。奴婢该死……或许是先前贡品中的望远镜、香皂等物,本就不止太子进献的那些,而……是一整批,只是后来……后来……”
梁芳脑袋瓜转得飞快。
既然我坚定认为太子没能力搞到这东西,如今的现实却是太子在献完第一批后又继续献上第二批,并借机摆我一道……
那必然是第一批东西他克扣下来,故意只呈献了一小部分,后面又把剩下的呈递到了陛下面前。
太子这是在算计我啊!
覃昌笑道:“梁公公,你说这些东西仍然是你丢失那批贡品中的一部分,有何证据?好像上次也只是你空口白话,说有这么一批东西,陛下甚至都未详细查证。现在太子又献上第二批十个望远镜,你却说还是你的……没有证据,难以服众啊。”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梁芳并不去争辩。
他觉得,皇帝肯定会相信自己。
陛下就算是有十个脑子,会相信那东西是太子这般资质平庸,且深居宫中的人能得到的吗?
那肯定是我这样的大能人才能为您搞到手。
朱见深语气竟出奇地变得平和下来,颔首道:“好吧,梁芳,既然你说这批东西是你的,那朕还想再要一批,你能呈上来吗?这十个加上前面一个,定然不够前线将士使用,多多益善。”
梁芳一听,总算是有机会力挽狂澜了。
心说韦兴所言在理。
要真是连太子都有本事寻到的东西,我还怕搞不回来?
你太子有这方面的渠道,那我也一定有,且只会比你更多!
梁芳赶忙道:“回陛下,奴婢定能再搜罗一批回来,不负圣恩。”
随即梁芳在被成化帝狠狠训斥一番后,被打发回去准备贡品。
而朱祐樘则被朱见深留下来一起吃饭……
这算得上是最近朱祐樘最风光的时候,既得到老父亲的嘉奖,还又有了跟父亲饭桌上叙话的机会。
当然饭菜还是先前朱见深跟邵妃母子吃的那一桌。
“太子,你说望远镜乃是从黄山上取得的材料制成,还是徽州商贾发现的,那你是如何跟徽州商贾联络上的?”
朱见深明显不单纯是留儿子吃顿饭这么简单。
他自己也有很多事想不通。
如同梁芳的莫名自信一样,连他这个皇帝父亲都不相信儿子会神通广大到能弄来别人搞不到的好东西。
朱祐樘求助一般,望向侍立一旁的覃吉,道:“乃覃老伴帮儿臣弄到的。”
“是吗?”
朱见深厉目打量覃吉。
覃吉急忙上前一步,恭敬地道:“回禀陛下……徽州商贾一直在京城设有会馆,他们也有忠君爱国之心,也是偶然的机会,他们将东西送到了老奴府上。”
“嗯。”
朱见深似乎不太接受这种说辞。
覃昌在旁插了一嘴:“若真如太子所言,黄山云母乃世间罕见,甚至几百年或是几千年才出一块,那梁公公再想通过一些方式制一批望远镜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朱见深瞪了覃昌一眼。
好似在说,这根本就是朕给梁芳挖的坑,还用得着你来提醒么?
朱见深冷声问道:“徽州商贾还说过什么?你一五一十给朕讲清楚!”
覃吉恭谨道:“他们的确明确指出,那块黄山云母如今只剩下一些残破的碎片,最多能造出几个成色不高的出来。”
朱见深朝覃昌指了指,道:“那就去通知梁芳,让他跟太子一样,也给朕献十副望远镜,若不成,让他自行领罪吧。”
覃昌谨慎地问道:“那……陛下,时间定多久合适呢?”
“一个月。”
朱见深道,“从京师到黄山,派人快马加鞭过去,也就几日时间,给他准备的工夫,这一个月料想怎么都足够了。还有,那香皂也是徽州商贾弄出来的吗?”
覃吉继续替太子回话:“是的。”
朱见深问道:“那香皂有何说法?”
覃吉道:“香皂并无明确说法,似是可以批量造出来,若是可行的话……他们或还会再进献。”
“挺好。”
朱见深夸奖道,“虽然香皂只是日常所用,但效果着实不错,朕也亲自试用过了,去污效果卓绝,更难得的是洗过后通体带着香气,舒爽异常。”
覃吉急忙微笑着道:“回陛下,这次送来的香皂,香气与前一批又有所不同,据说是萃取各种卉精华,精心调制出来的。”
朱见深点头道:“那就让他们多进贡些,各宫各殿都用得上。”
“是。”
覃吉赶紧应声。
朱见深这才望向儿子,道:“太子,先前朕误会了你,还以为你冒他人之功,是借献佛,未曾想你真的出息了。”
朱祐樘赶紧站了起来,躬身行礼:“儿臣愿意为父皇分忧。”
“嗯。被朕误会了,还能做到守住灵台清明,不急不躁做事,挺好的。”朱见深道,“这样吧,覃吉,你记好了,过个几日就让太子在文华殿视事。”
“儿臣尚有很多地方需要补足,或不能胜任政事。不过儿臣定会多加学习,不辜负父皇的期许。”
朱祐樘非常清楚自己没资格争权夺利,皇帝说让他去文华殿视朝,很可能只是在故意试探,所以先委婉推辞,然后再说接受一切安排。
“嗯,先用膳吧。今天的饭菜稍微有些凉了,赶紧吃……这两天你有闲暇的话不妨多过来,朕正好考校你的学问。”……
……
一场好似鸿门宴般的晚饭,并没有延续多长时间就结束了。
当朱祐樘带着覃吉和蒋琮回到端敬殿,如释重负般一屁股坐到了书桌前的凳子上,然后伸手去擦额头渗出的滴滴汗珠。
“太子。”
覃吉见状,赶紧把干布递了过去。
蒋琮也转过身,想出殿去叫人端热水进来,供太子洗脸。
“不用了,我现在很好。”
朱祐樘自幼便很独立,不愿意为些许琐事便麻烦身边人。
蒋琮只能乖乖站在那儿,静候太子吩咐。
过了一会儿,待心情平复下来,朱祐樘感慨地道:“老伴,还好有你在,望远镜的事算是暂告一段落了,我真怕梁芳会在殿上跟我当面对质……如果他多说几句,我可能会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而崩溃。”
覃吉安慰道:“太子,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蒋琮问道:“覃公公说是自徽州商贾处得来的东西,难道就不怕那些商贾有所隐瞒,其实还能造出更多来?”
听到这里,朱祐樘也不由紧张起来,赶忙望向覃吉,因为这也是他顾虑的事情。
覃吉却很坚定:“不会的,既然我说了没多余的,市面上就一定寻不到新货,其实……就算连徽州商贾本身都做不到。”
蒋琮一听瞬间明白过来,惊讶地问道:“覃公公,您不会是想说,那东西根本就跟徽商无关吧?您这可是……”
“我可没有欺君,我所说的都是实话,这东西的确跟徽州商贾有关系,说他们做不到,是因为徽州商贾在其中只是起到辅助作用,并不为主导。”
覃吉对张家人很自信。
因为张延龄明确跟他说过,这东西旁人造不出来。既然张家倾尽全力帮太子,怎可能会在这种事上信口开河呢?
朱祐樘似乎也想起什么,道:“老伴说过,有人暗中帮我……是帮我的那人这么说的吧?”
“嗯。”
覃吉坚定点头。
蒋琮此时很好奇。
到底是什么人出这么大的力?
朱祐樘道:“今日午后,上课前谢先生还曾问过我,有关贡品之事,我说不太清楚,一切都问老伴你,谢先生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蒋琮道:“先前有人给谢翰林他们送礼,覃公公发现端倪,及时收回并上交陛下,终于力挽狂澜,谢翰林他们问问情况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覃公公,东宫那些讲官,应该都会感谢你替他们化解了灾难。”
覃吉赶紧摆摆手:“这件事,我可不敢居功,都是有人暗中相助的结果。蒋琮啊,有些事,就算打死也不能对外人言,明白吗?”
“这是自然。”
蒋琮赶紧表明立场。
……
……
梁芳私宅。
梁芳出宫后,乘坐马车回到家中。
韦兴已早一步到他家里等候。
“梁公公,您这是……”
韦兴看到梁芳时,发现梁芳浑身都湿透了。
二月天,天气还非常寒冷,梁芳整个人就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满头满脸都是汗水,冷风一吹有多难受可想而知,由此也可知梁芳有多狼狈了。
梁芳扶着椅背坐下来,声音仍不住颤抖:“活见鬼……真是活见鬼了。”
韦兴问道:“乃陛下又……”
梁芳抬手道:“住嘴,莫要非议圣上!乃是太子……他真的把望远镜找到了,一次就进献了十具之多,陛下正是因此而召见我,劈头盖脸将我喝斥一通,并表明,要是不能寻来相同的东西,吾命或休矣。”
“啊?不……不会这么严重吧?”韦兴一听顿时紧张起来,“陛下以往那么宠幸您,怎会如此不讲情面?”
“啪!”
梁芳猛一拍椅子扶手,仰天一叹,随即凄然道:“那是以前的事情了!万娘娘在的时候,咱有什么做得不如陛下之意或令陛下不顺心的地方,只要万娘娘随随便便说上两句,事都会圆过去!可现如今呢?人走茶凉,陛下已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事事由着咱了。”
梁芳越说越悲凉,声音沙哑,不知不觉间已然破音。
韦兴苦着脸道:“那……要不赶紧通知到广州,或是南京……问题是那东西到底是谁进献的?”
梁芳摇头道:“咱家现在怀疑,那东西从一开始,就并非是地方上送到京城的贡品。”
“啊?这……这怎么可能?太子……太子有那实力吗?”
韦兴眼神中带着几分惊恐。
因为梁芳都说了,要是搞不来一批望远镜,或许性命不保,而他韦兴情况也不会比梁芳好到哪儿去。
现在又说不是地方上贡的,岂不意味着那贡品的源头在哪儿都不知道?
完全是抓瞎。
“老爷,宫里来人了,好像是提督东厂的韦公公。”
梁府下人进房来通禀。
“韦泰怎么来了?”
梁芳听到韦泰前来,不由紧张莫名。
从情理上来说,他这个御马监太监乃宫中两大山头之一,完全可以不把韦泰放在眼里,但韦泰不管怎么说也是执掌东厂的存在,万一人家就是替皇帝来拿人查办的呢?
韦兴一缩脖子:“我先避避。”
“一起去见吧!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置身事外不成?咱家做这一切,并不全是为了我自己,要不是陛下说太子将来会追究咱这些人耗尽皇室窖藏存金之罪责,咱至于会跟太子过意不去么?”
梁芳越说越气,一双厉目瞪向韦兴,凶光毕露。
韦兴苦笑道:“行吧,咱家就跟你一道去见客!看看韦泰到底要作甚!”
……
……
韦泰被请进梁府。
先前梁芳连覃昌都不放在眼里,但现如今见到韦泰,都要小心应付。
因为梁芳心中是真的怕了。
中官最大的特点,就是趋炎附势,同时也最懂得见风使舵。
“乃是覃公公吩咐我来传话,陛下重申,以一个月为期限,必须拿出十副望远镜,否则严惩不贷。”
韦泰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继续道:“同时覃公公也让我告知梁公公,别想什么南京和广州了,东西就是太子寻来的,据说乃黄山云母所制,系日月精华孕育所得,上百年才能出一块,或是仙家至宝。”
“上百年?”
韦兴在旁已惊呼出声。
“是一整块原材料。”
韦泰道,“你们别妄加揣测了,东西乃是东宫常侍覃吉搞回来的,似乎是从徽州籍的商贾手上所得,那块黄山云母已损耗殆尽……要是一切都如覃吉所言的话,最多还能用下脚料制造几具望远镜,仅此而已。”
“覃吉!?”
梁芳听到这儿已是咬牙切齿。
千算万算,没想到还是在这个不起眼的老太监身上吃了大亏。
韦泰道:“梁公公怎这么不小心呢?真是什么事都敢往自己身上揽啊!望远镜可关乎到西北前线行军打仗,再怎么重视都不过分……
“哦对了,还有香皂,那个似乎容易采办些,你要是弄不到望远镜,搞些个香皂回去,或也能……呵呵。到时候内相大人或还会替你说两句好话。”
(本章完)
211.第211章 妖风又折回来了(求订阅)
第211章 妖风又折回来了(求订阅)
送走韦泰后,韦兴明显慌了。
“一个月时间,要弄出十副望远镜,谈何容易?还有什么黄山云母,光听起来就很扯淡……梁公公,您说他究竟是何意啊?”
韦兴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梁芳咬牙切齿道:“这还不够明显吗?覃昌是算准了咱家要遭殃,先来个落井下石,让咱家听命于他!”
韦兴皱眉道:“他哪儿来的胆子?以前怀恩在的时候,他连个屁都不敢放!”
梁芳怒不可遏:“你没听韦泰说吗?覃昌现在作为司礼监掌印,乃内相,意思是咱这些中官,都要由他来做主!这不是落井下石是什么?”
“不过……”
韦兴本想说,人家好歹告诉你了,东西是用黄山云母制造出来的,你去找寻材料制作不就行了?
“在京徽州商贾,与咱有往来的有几个?”梁芳转变话题问道。
韦兴一脸难色:“其实也没几个。想必您也知道,现在最好做的买卖就是行盐,而积存盐都是咱的人占着,徽商守支的多,有的甚至已是常股……这两年为行盐事,徽商已基本不与咱往来了。”
大明的盐政,到成化朝末期基本已崩坏。
说是把粮食送到西北前线就能支取盐引,但盐引给了,到盐场去支盐的时候就成了大麻烦。
盐场产出的盐一定是权贵先支取,就算不支取的也会当作积存盐给圈占起来,等着以后再来支。
而普通商贾手上即便有盐引,也支取不了盐,只能守在盐场外苦苦等候,称之为“守支”,而往往十几年以上都支取不出来的盐引,就称呼为“常股”。
造成这一切的根源,除了权贵恣意侵占外,盐引滥发也是主要原因。
照理说一个萝卜一个坑,运到西北前线多少粮食就发多少盐引,不会出现有盐引却拿不到盐的情况,但官府印盐引的目的就是为了多获取粮食,多得好处,相关衙门自然不会守着金山银山,按照常规做事。
代表粮开中的盐引,以及代表以铜钱为货币基础的大明宝钞,基本上都是在成化年间逐步走向彻底败亡的。
梁芳道:“感情是徽州商贾借贡品一事,想摆咱家一道?他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给咱家好好查,到底是何人弄出的黄山云母,那望远镜又是什么个情况!”
“是。”
韦兴先是领命,随即作出分析,“以目前的情况看,最有可能的就是那些行盐大户,他们想站在太子那边,跟公公和朝中占着积存盐的人作对,此举根本就是螳臂当车、自取灭亡!但这节骨眼儿上……咱是不是……先容让一下?”
“你这话是何意?”
梁芳皱眉。
韦兴为难道:“如果没有徽州商贾相助,咱能找到黄山云母吗?或许他们早就推算到今时今日的情况,故意藏匿了部分原材料,就等着……跟咱谈条件呢?”
梁芳终于冷静下来。
他在认真思索韦兴的提议后,也不由点了点头:“那就按照你说的,先行试探一番,把徽州商贾中生意做得比较大的,尤其是今年行盐的,一并找出来,由你亲自带人跟他们谈。定要把所谓的黄山云母找出来!”
“太子那边……”
韦兴又是一脸为难的样子。
言外之意,咱现在该怎么对付太子?
本想借助贡品失窃并被官员非法侵占之事,想请皇帝废黜太子呢,结果却是现在咱自身难保。
跟谁说理去?
梁芳皱了皱眉,若有所思道:“黄山云母此等玄之又玄的仙家之物,不过是出自覃吉之口,谁知真伪?
“现在关键要把覃吉的情况调查清楚,看看他背后究竟与什么人往来!还有……要不惜一切办法,把制造望远镜的工艺搞到手,若我能一次造几百几千个望远镜,太子的鬼话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梁公公果然高明,就是这事儿……呃……”
“你想说咱家痴人说梦,是吧?咱家绝对不相信,覃吉那老匹夫能将天下绝无仅有的东西找出来献给太子,这东西一定能经咱家之手造出来,狠狠地打太子的脸!不信咱走着瞧!”
……
……
李孜省府上。
梁芳突然来访。
李孜省本来不愿意接见,但梁芳终究是举荐他的恩主,且当下手里还掌握着御马监这一庞大的力量,轻易得罪不起,于是便耐着性子,将梁芳请进了自己书房。
“梁公公大驾光临,实在是蓬荜生辉。说起来最近在下也想前去贵府上拜访,却愣是忙于政务没腾出工夫来,贫道这儿还准备了一些薄礼,难得梁公公亲自驾临,离开的时候一并捎上吧。”
李孜省显得很上路。
你来我府上,你带来的礼物我照单全收,回馈给你的礼物只会比你送的更加丰厚,这样你总不能说我占你便宜了吧?
梁芳耐着性子道:“你我之间,客气的话就不用说了,宫里发生的事,想来李大人应该知晓了吧?”
“啥事?”
李孜省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一脸好奇之色。
梁芳一听怒了,喝道:“你在咱家面前装什么糊涂?太子再次进献贡品,摆了咱家一道,现在陛下限时让咱家弄出十具望远镜来……咱家现在找不到完成任务的办法,只能来李大人这里寻求帮助了。”
李孜省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额首道:“望远镜?可是那如同长筒之物,能将远处光景拉近到眼前?没错,我的确在乾清宫见陛下摆弄过,但我实在不知那是何人所献……难道不是梁公公你的杰作吗?”
梁芳有些傻眼,不知道李孜省这货到底是真糊涂还是故意装糊涂。
不过想想也是,今日今时的李孜省,在朝中权势之盛用只手遮天来形容也不为过,在官员人事任免上拥有极大的话语权,撒着欢做他的权臣,宫里那些腌臜事李孜省未必会知晓。
难道指望太子告诉李孜省?
疯了吧!
还有就是覃昌和韦泰他们会如实相告?
也不可能!
更不要说皇帝了!
梁芳转变咄咄逼人的态度,苦着脸,有些懊恼地道:“咱家本以为那是地方上所献贡品,所以在陛下面前夸下海口,说是随时能置办回来,殊不知……”
李孜省打断他的话问道:“谁曾料想,太子会抢占先机再次上贡?陛下因此而苛责梁公公您?”
“嗯。”
尽管梁芳本不想承认,却还是无奈点头。
“那……既如此梁公公如实跟陛下上奏,禀明情况不就行了?以梁公公一直以来的受宠程度,陛下应该不会加以怪罪才是……毕竟大批贡品都呈上了,还差那一两件?”
李孜省用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吻说道。
梁芳听出李孜省话里的敷衍,板起脸来,大声喝问:“你放个话,到底帮还是不帮?”
李孜省皮笑肉不笑道:“梁公公,你的举荐之恩,贫道铭感五内。但该回报的,这几年我没少报答吧?你举荐上来的官员,我哪个没把他们安插到满意的位置上?如今你遇到难事到我府上来,我自不会拒之门外,甚至还会出手相帮。但你这态度嘛……”
梁芳听出来了,现在连李孜省都想压他一头。
心里破口大骂,全都是一群趋炎附势的小人,等我顺风顺水的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李大人见谅,咱家这不是着急吗?”梁芳放低姿态道。
李孜省点了点头,道:“梁公公的心情,贫道能够理解,且深表同情。但就是这望远镜嘛,我也只是看陛下摆弄过一次,就算要出手帮你……也得费一点时间先调查清楚情况才行。”
梁芳拱手道:“李大人人脉广泛,只要肯帮忙,定能有所收获,咱家感激不尽。时候不早,就先告辞了……”说完便站起身来。
“梁公公不多坐一会儿?来人呐,把礼物整理一下,交给梁公公……”
“不必了!只要李大人肯出手,那就是最好的礼物。等完成陛下交给的任务,咱家也定会送上一份厚礼答谢。还请李大人务必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要抓紧啊。”
……
……
等李孜省送客完回到书房,庞顷已在那儿等候。
待李孜省将事大致一说,庞顷皱了皱眉,不无疑惑地问道:“他只是来请道爷您帮忙找望远镜?为何连细节都不说清楚,只是把情况大致介绍了下?凭他提供那丁点儿信息,咱能帮到多少?”
李孜省冷笑不已:“他这是真把我当棒槌了!韦泰已将造望远镜需要到黄山云母之事,悉数告诉他了,此番来见跟我却只字不提,这摆明是怕我知晓望远镜所需材质,提前找人把原材料渠道给他断了,让他没东西拿出来交差。”
“啊!?”
庞顷非常惊讶地问道,“他既想请道爷您帮忙,还如此小心防备,那在易储之事上,咱们还能信他吗?”
“我信他奶奶个腿!”
李孜省当即骂了起来。
此时的李孜省也很懊恼,先前自己似乎上错了贼船,差点儿被人拖下水。
庞顷感同身受:“道爷请息怒,事前谁能想到,东西竟能被太子提前找到?这事儿谁都不能怪,要不然怎么连陛下都不相信他儿子,而宁愿去信一个家奴呢?”
这是在安慰李孜省。
你看看,当皇帝都看走眼了,你李孜省偶尔选择错误也不足为奇。
就别伤心难过了,咱收拾旧山河重新来过!
李孜省似乎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最近张来瞻没来过府上吗?”
庞顷无奈道:“道爷,这我可就有话要说了,是您自己吩咐下来的,不但要挡张来瞻,连那位沈经历也要拒之门外。您不会现在倒打一耙,认为是我等办事不力吧?”
“呸!少在这儿跟我扯嘴皮子!”
李孜省白了庞顷一眼喝道。
“不过嘛……”
庞顷丝毫也没受到影响,话锋一转,笑着道,“太子献给陛下的贡品中,虽有那位张鸿胪一份……也就是黄珊瑚,他还亲自跟您提过。但想来望远镜和香皂等物,应该与张鸿胪没什么关系吧?”
李孜省冷笑不已,道:“怎么可能无关?东西是覃吉带到宫里去的,覃吉那厮有几斤几两,我会不知?
“既然张来瞻与覃吉有过往来,我看这事十有八九就跟张来瞻有关联!否则,谁人有这般手眼通天的能耐?”
庞顷微微点了点头,旋即轻描淡写地问道:“那……道爷,您现在到底帮谁?太子?还是梁公公?您不会真打算帮梁公公把望远镜造出来,替他解围吧?以敝人所见,宫里这股妖风似乎又折回来了,咱需要早做打算!”
“你……”
李孜省瞬间怔在那儿。
随后他便用恶狠狠的眼光瞪了眼庞顷,好似在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小子很不上道啊!
打人不打脸知道不?
我他娘的,之前帮太子顺利渡过危机,谁都以为我是太子一党,然后改弦易辙准备帮梁芳推进易储大计,现在眼见风向不对又要掉头……
你在嘲讽我是墙头草吗?
李孜省越想越气,猛一拍桌子,恶狠狠地道:“老子谁都不帮!谁知来日妖风往哪儿吹?这事跟老子半点关系都没有!
“如果姓梁的下次再登门,我就说老子生性愚钝,对此无能为力!哼,看他能把老子怎么着!”
……
……
张家。
这天张峦没有出门,就在家中院子里修心养性,放空自我。
摆了张几案在手边,上面放着茶壶和茶杯,张峦优哉游哉地躺在竹子制成的躺椅上,拿了本书盖在脸部,一边沐浴春日阳光,一边喝茶享受安逸。
张延龄上午出门时便宜老爹咋样坐着,回来的时候还是那个样,不由啧啧称奇。
“过来、过来。”
张峦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拿下遮掩在脸上的书本,招呼张延龄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作为父亲竟然给儿子倒了一杯茶。
张延龄却不领情,捂着肚子道:“爹,能不能等我上一趟茅房后回来再跟你细说?都快憋一天了。”
张峦教训道:“没个出息,出门不知道找个茅厕方便一下?为父今天都不知去几趟了……”
张延龄心说,还得是你啊。
在自家院子喝茶,还猛往自个儿肚子里灌水,这哪里是在享受嘛,简直是在跟你膀胱过不去。
等张延龄方便完,一身轻松回来对面而坐,张峦才道:“儿啊,为父也在好奇,你说都已把望远镜呈上去了,怎么这两天外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你要不要去覃公公那里打听打听?”
“我才不去呢!”
张延龄回答得很干脆。
“你这孩子,真是的……为父心中有些惶恐不安,让你去探个消息也这么难?”张峦有些急切,“要不然……为父亲自去?”
“爹,你可别犯傻,现在案已发,覃公公府上必定被人时刻盯着,你随便去他府上,要是被梁芳的同党知道了,有你好受的。”
张延龄此时总算知道老父亲叫住他的目的,连忙出声阻止。
张峦瘪瘪嘴,问道:“这个案发那个案发的,不就是几个望远镜吗?事情不至于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吧?还说这事儿关乎到太子的储君之位,会不会……是咱太把那玩意儿当回事了?”
“呵呵。”
张延龄笑了笑,一副鄙夷的表情。
老父亲虽然是秀才出身,有一定学识,但总归政治经验不足,根本就不知道党争的险恶,那是你死我活,不留丝毫余地的。
说到底,老爹就是个乐天派,还总想投机取巧,跟他解释再多也白搭。
见儿子这般摸样,张峦火冒三丈就想出声训斥,让他知道什么是尊老爱幼,可惜张延龄早就起身一溜烟跑没了。
张峦不由摇摇头,脸上满是无奈之色。
(本章完)
212.第212章 有其父必有其子(求订阅)
第212章 有其父必有其子(求订阅)
父子俩对话结束没多久,门外就有人来访。
正是沈禄。
沈禄进到院子,看到张峦那悠闲自在的模样,不由好奇地问道:“来瞻这几日没出去走走?”
张峦道:“女儿还没出嫁,我上哪儿去?”
“这……也是,衙门口没你的活计,就连国子监怕也不是你能待的地方了吧?”沈禄笑着打趣道。
张峦点了点头,颇为无奈:“京师就这一点不好,人生地不熟,想走亲访友也没个去处……你说我不在府上待着,能去哪儿?汝学,要是你有时间,陪我去见见李侍郎如何?”
沈禄道:“我此行正是为李侍郎之事而来。”
“延龄,出来、出来!”
张峦一听李孜省有事,二话不说就招呼起了儿子。
张延龄本在屋里画工坊所需蓄水池的设计图纸,闻言只能走了出来,远远见到沈禄便问候:“姑父好!”
沈禄见到张延龄,对于一个稚子参与大人的话题早已是见怪不怪,他招了招手,示意张延龄自己搬张椅子过来坐下。
“是这样的。”
沈禄对张家父子一脸认真地说道,“宫里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乃有关望远镜和香皂……大概是这么称呼的吧,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但……这背后却牵扯了一桩大事……”
张延龄笑看张峦,眉头挑了挑,好似在说,爹你不说那两件东西不打紧吗?你看看,连姑父都来问你了。
张峦冲着儿子眨眨眼,表示算你小子厉害,然后问沈禄:“不知是何大事?”
沈禄没看到父子俩的小动作,开始介绍起他了解到的情况:“我也是听庞先生提及,方才知晓,原来事情竟关乎到东宫易储,真是非比寻常。”
“这么严重吗?”
张峦说话时,不由再次往儿子身上瞄了一眼,对于儿子敏锐的判断力感到震惊。
沈禄继续道:“事情的起因是地方上有一批贡品运往京城,在山东地界被官府扣押,那批贡品不知怎的就流落到了京城,又到了许多朝官手中,再后来这批贡品被东宫收集起来,由太子献给了陛下。陛下对其中两件东西很感兴趣,一个叫望远镜,一个叫香皂……”
“姑父,咱还是挑重点说吧。”张延龄插嘴。
沈禄微微皱眉。
你这孩子怎么还打断长辈叙话?
张峦也道:“对对,就说太子把望远镜送给陛下后的那部分内容。”
“……”
沈禄瞬间无语。
感情你父子俩早就听说过这消息,嫌我啰嗦,才让我挑重点说?
你俩的消息渠道倒是很灵通啊。
沈禄顾不上仔细琢磨,继续道:“现在御马监太监梁公公到处求人,帮他找寻用以制造望远镜的其中一样材料,似乎叫什么黄山云母……对,就是这名字,来瞻你学识渊博,可有听闻过?”
“这……汝学,你问我听闻与否,看延龄作甚?”
张峦本来还想好好装回逼,随即便发现妹夫的眼神不太对,一直往张延龄身上瞅,不由皱眉问道。
沈禄赶紧把视线挪回来,一抬手道:“你说,你说。”
张峦摇头:“我不知道。”
沈禄闻言不由翻了个白眼。
你不知道还搞得好像你有什么重大发现将要发布一般?
逗我玩儿呢?
张延龄适时道:“黄山云母?听名字,好像乃黄山所出。”
“对对对。”
沈禄笑着夸奖,“延龄你可真是见识不凡。”
“呵呵!”
张峦不由嗤笑一声,道:“汝学,咱还是正经说话,谁不知黄山云母乃黄山所出?你且说,你到底帮谁?
“咱可是太子的准岳丈,难道专门与东宫作对的梁芳寻东西,咱也要出面相帮?这也未免太扯淡了吧!”
沈禄急忙道:“来瞻,你可别误会,在这件事上,连庞先生都说了,咱这边是谁都不帮。”
“你这话……”
张峦听了大为不满。
我女儿眼看就是太子妃了,居然还要我保持中立?
中立你个大头鬼啊!
沈禄笑着道:“那是李侍郎说他自己,您这边,想帮谁就帮谁。”
“这还差不多!”
张峦应了一句,随即轻咳一声,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对沈禄道:“以咱跟太子的关系,东宫那边我不帮都不行……汝学你能理解吧?”
“呃……”
沈禄一脸呆滞。
你张来瞻跟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都让你随便想帮谁就帮谁了,咋的你还要征求我的意见不成?
张延龄笑道:“爹,其实姑父也是坚定站在东宫这边的,之前也一直都在帮太子。是这样的吧,姑父?”
沈禄苦笑道:“延龄,你这话分明是在挤兑姑父我啊……虽说我是靠李侍郎提拔才起势的,但在大是大非的事情上,我当然要跟令尊站在一起。你姐姐如今可是东宫太子妃,我能不照应吗?”
“爹,有了姑父这句话,你还需要说什么吗?”
张延龄向张峦使了个眼色。
意思是,你不用为对沈禄隐瞒这件事而感到内疚,更不需要把事实真相说出来装逼。
你就继续保持沉默,等事后再告诉他,你以后可以推说是为了太子好,想来他也能够理解……反正他现在都已经表过态了。
张峦似乎领会了儿子的意思,叹道:“黄山云母,我之前还真没听说过,这样吧……稍后我便去找熟识的徽州商贾问问,他们或许有门路。”
沈禄笑道:“我就说你不知情吧,庞先生还非让我来问问你。”
张峦一听有些紧张,赶紧看了儿子一眼。
似乎在问,儿啊,不会是李孜省发现什么了吧?
“姑父,你跟我爹也不要瞎折腾了,恰好最近我正在跟徽州一户姓秦的商家做买卖,他们在徽州之地人脉广泛,对黄山比谁都熟悉……回头我就帮你问问,可好?”
张延龄一副热忱的神色。
“你……做买卖?”
沈禄上下打量张延龄一番。
张峦笑嘻嘻地道:“这孩子,就是喜欢瞎胡闹,反正咱们家也不用出本钱,跟人做点买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合伙做生意却没出本钱?这叫巧取豪夺吧!
沈禄腹诽不已,却也只能劝解:“来瞻,你这才刚跟东宫联姻,婚事都还没成,就……就急忙慌地做上买卖了?这也……未免太操之过急了吧?”
张峦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道:“延龄他们兄弟俩做生意就像小孩子玩过家家一般,看起来热闹,其实就是屁大点事,若是因此惹来什么是非,我一定会好好收拾他,外间也最多说我管教不严,应无大碍!”
“嘿……”
沈禄更加无语了。
感情你张来瞻是站在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上说这番话。
你这才刚当上太子的岳父,就学会用权势为自己家族谋私利了?之前你还说要全力帮太子?看你这样子,分明是想把太子往火坑里推啊。
你这样做很不妥,知道不?
张延龄似乎能读懂沈禄的心声一般,笑道:“诚如家父所言,我出去做生意,小打小闹,一定不会影响到太子的声誉。将来或还会帮到太子呢。”
“哦。别闹出太大动静就好,总之……一切都要听你爹的。”
沈禄也不知该说点儿什么好,看着眼前一对无所谓的父子,不由苦笑连连。
张延龄一副受教的模样,躬身道:“谨遵姑父教诲,我一定低调行事。”
……
……
紫禁城,清宁宫内。
朱见深过来给周太后请安,就被自家老娘强行留下来一起吃午饭,随即老太太就在饭桌上絮叨开了。
“东西是好东西,皇儿啊,你很有孝心,为娘很欣慰。那几块香皂,为娘试过了,用水清洗一下皮肤就滑滑的,洗完手非常干净清爽,脸上也都带着一股噗噗的香味,经久不散……”
周太后不由称赞起来。
朱见深笑着道:“儿这次还带了一批新品过来,有不同的香气。以后香皂将作为宫廷御用之物,朕会让人专门进贡。”
周太后满意地笑道:“那你真是有心了……不知是谁这么有孝心?连哀家都忍不住要嘉奖他呢!”
老太太这话分明是意有所指。
朱见深早就熟悉了老娘的行事风格和套路,也明白老娘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放下筷子,有些不情愿地说道:“是太子。”
“太子吗?”
周太后好似很讶异,“这么好的东西,他从何而得?”
“宫外得来的。除了香皂外,还有一种叫望远镜的东西,能看清楚远处的景物,儿已准备让人送到西北军中,交由高级将领使用,如此能更好地预敌于先,指挥作战也方便许多,能及时抓住敌人行军布阵的漏洞,一击必杀。”
朱见深说着说着心情又好了起来,重新拿起筷子。
周太后笑道:“不错,不错,太子这不做得挺好吗?”
“嗯。”
朱见深夹了一筷子菜,却迟迟没往嘴里塞,似乎听老娘说这一通话,肚子立即就饱了。
说白就是倒胃口!
周太后问道:“那你还有何不满意的?又孝顺,又谨慎,面对事情还能做到不卑不亢,且从来不装模作样。为娘觉得,他很像小时候的你。”
朱见深一听顿时不乐意了,反问道:“母后,儿幼时就如他这般木讷?不可能吧!”
“呵呵。”
周太后笑着将头别向一边,道,“你幼时或还不如他呢。咱娘儿俩那会儿过的什么日子,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你父皇因土木堡之变而失去帝位,瓦剌送还后就被你皇叔软禁在南宫,你也由皇太子降为沂王,朝不虑夕,我们娘儿俩常常抱头痛哭,以泪洗面。若非夺门之变,我们一家下场堪忧。
“后来你父皇驾崩,你登基为帝,执天下权柄却不愿意上朝面对群臣,不就是因为你不愿与人交际么?你父皇为什么明知你有口吃的毛病还毅然把帝位传给你,还不是知道你性格坚毅隐忍,觉得你不会如他那般瞎折腾吗?
“你如今也为人父,好好想想吧!”朱见深听了老娘的话,一语不发,不过眼神中还是有一丝触动。
半个时辰后,朱见深辞别母亲,出了清宁宫,韦泰紧紧地跟随在他身后,一声不发。
朱见深突然回过头,问道:“你觉得太子像朕吗?”
韦泰一听,这分明是道送命题啊,我说像好还是不像好呢?
“不……不好说。”
韦泰明知皇帝不好糊弄,却也只能打马虎眼儿。
朱见深似乎也察觉这问题根本无从回答,随即继续往前走,随口问道:“怀恩如今可还好?”
韦泰心中有些无奈。
皇帝突然想起怀恩,那就说明现在他跟覃昌等人做事不能如皇帝心意,再或者是人家怀恩的人格魅力太大,这才走了没多久,皇帝就开始心心念起来。
“人已到孝陵,且已呈递了请安的折子。”韦泰小心翼翼道。
“唉!”
朱见深重重地叹了口气,却也没再说什么,摆摆手意思是不让韦泰继续跟着,而他自己则径直往乾清宫去了。
……
……
徽州商馆旁的别院内,秦昭正在听取徐恭的汇报。
因为秦昭并没有参与到这一年京师盐引的采办,所以徽商有关行盐的会议,秦昭就没去参加,而是让徐恭代表自己出席。
“……当家的,这次很奇怪,宫里御马监掌印太监梁芳梁公公特地派人来,知会说让各家的人寻一种名叫黄山云母的东西,谁能找到,可保证未来几年盐场支盐畅通无阻,如今徽州商贾人人称奇,听说连晋商那边都开始留心,似想抢在前面找到这东西。”
秦昭闻言蹙眉问道:“黄山云母?作何用的?”
徐恭道:“具体是何还没有打探清楚,但据小道消息说,乃跟某件贡品有关,或是梁公公想跟陛下邀宠。”
秦昭脸色不悦,道:“这个梁芳,过去几年光是侵占的积存盐就有数十万引的量,那些达官显贵只要给他银子,都能从盐场支出盐来,而我们普通人就只能在那边守支,现在突然给个缺口,还刻意放出风声来,或是想引发徽州商贾内斗。”
“当家的,虽说今年咱没有行盐,但过去积压下来的盐引还是有不老少,要是真能找到什么黄山云母,或能一次性把盐都支取出来,徽州本地商贾也都会以咱马首是瞻。”
徐恭面带几分期许。
大概意思是,这件事咱要冲在前面啊。
秦昭即便再不情愿,也感觉到这是个不错的机会,当即点了点头,问道:“黄山云母,究竟有何用处?”
徐恭道:“现在暂时打听不到,但也有人分析说,什么云母,必定跟仙家炼丹等事有关,再或是什么神药……要不找汪先生问问?”
“汪先生还没离京么?”
秦昭很好奇。
“没走。”
徐恭笑道,“他在京师旅居已有一段时间,无论是徽州在京人士,抑或是京师本地的达官显贵,凡是家中有疑难杂症的,闻听他大名,都会邀其过府看看,而他通常也是来者不拒。”
秦昭叹息道:“这位汪神医家学渊源,在医术上成就很高,就是为人太过高傲,生人勿进,在徽州时一般人很难请出山诊病,此番与我们到京城来,一方面是卖咱几分面子,另一方面则是对张鸿胪成功防治痘疮的手法感到好奇,怎现在却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徐恭道:“据其随从所言,汪先生是被张大人济世为怀的博大胸襟所感染,想多拯救些世人,如此既能多见病患,积累足够多的病例加以整理研究,同时还能探索病理,钻研医术。还说如此或比在深山老林中闭门造车效果要好上许多。”
秦昭感慨道:“张鸿胪真是害人不浅哪,连汪神医都一反常态选择了入世修行,倒是让我徽医的神秘感为之减弱不少……不过为医者能有这份济世为怀之心,难能可贵……也不知张鸿胪到底有多大本事,能影响那么多人?”
徐恭笑道:“张家人的确是难以揣测。”
这里他不直接说张峦怎样怎样,有关“张家人”的说法,显然是把张峦两个儿子也涵盖入内了。
秦昭道:“汪神医在黄山结庐多年,苦心钻研医道,遍尝山间百草,对黄山一草一木都了若指掌,有什么事就去问问他。希望他没对其他人说太多,也希望他能看在我的面子上透露一二。”
“知道了。”
徐恭急忙应声道,“这就去。”
……
……
梁芳府宅。
韦兴急忙而来,身后紧跟着陈喜。
二人都在帮梁芳打听黄山云母的下落,而陈喜身后还跟着一人,乃最近几近失宠,甚至连宫门都进不去的邓常恩。
“梁公公,我等都在努力打探,不过邓仙师说已有些许眉目,这不就将他请过来了么?”
韦兴脸上带着几分欣慰之色。
通过找陈喜,再找到邓常恩,总算在找寻黄山云母这件事上有些眉目了。
梁芳急忙过去施礼:“邓仙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邓常恩笑道:“梁公您客气了……贫道前来,是将自己所知的一些消息,如实相告,希望能对找寻望远镜原材料之事有所帮助。”
“请说。”
梁芳很高兴,两眼放光,显然是满怀期待。
邓常恩道:“贫道先前听人无意中提及望远镜乃是用黄山云母制成,虽未亲眼所见,但以旁人口述,其镜片材质似跟琉璃有几分相似。”
梁芳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有点僵。
让你帮我打听黄山云母的下落,你居然说材质像琉璃?
玩我呢?
韦兴道:“梁公公,是这样的,本来邓仙师提到琉璃,我等也不觉得二者有何关联,直到负责前往西北送望远镜之人……暗中将东西交给我等,待详细看过后,似乎证实了邓仙师的猜测。”
梁芳皱眉不已,问道:“你们亲眼见到望远镜了?”
“是的。”
韦兴重重地点了点头,道,“乃通过锦衣卫指挥佥事章瑾所见……章佥事说,回头要到公公您府上拜会。”
“好歹他还有点良心。”
梁芳听到这里,稍微有些欣慰。
皇帝派谁去西北前线送望远镜,连梁芳提前都没得知消息,不料皇帝最终还是选了个梁芳的老熟人——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如今为锦衣卫指挥佥事的章瑾。
这个人有说法。
章瑾本是靠贿赂皇帝和权贵,获得晋升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资格,但其能力不行,被当时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强行把任命给按了下去,一直到怀恩被成化帝放逐,章瑾才又通过给梁芳等人行贿等方式,获得晋升,终于拿下了向往已久的执掌北镇抚司的权力。
而这次皇帝为了保密,特地从北镇抚司秘密抽调锦衣卫前去边关送望远镜,而作为北镇抚司老大的章瑾为了巴结梁芳,暗中把望远镜交给邓常恩等人查看。
邓常恩道:“既证实望远镜的镜片就是琉璃制成,其实就不必大费周章找寻什么黄山云母了,只需让人烧制琉璃便可。京城之地,作坊众多,要找一批烧制琉璃的工匠,并非难事。”
梁芳气恼道:“此事确证了,是吗?”
“是的。”
韦兴笃定地道,“东西已看过,的确是琉璃无疑,据说那东西还不太牢靠,一旦摔到地上就会粉碎。”
梁芳还是比较严谨的,再次问道:“那你们怎知道那东西不是黄山云母?要只是琉璃,为何会如此金贵?以前可没听说有谁能以琉璃制出这东西来。”
邓常恩解释道:“梁公公,要么怎么说物以稀为贵呢?想来是有人通过研究琉璃的特性,发现这玩意儿能制成望远镜,而东宫却谎称此物乃黄山云母所制,实有欺君之嫌。”
“啊!?”
梁芳一听,心情顿时激动起来。
若是自己真的可以通过烧制琉璃的方式,把望远镜给造出来,那岂不是说……真就能给太子安个欺君之罪的名头?
不过冷静过后,他又摇头道:“最多只能说是覃吉等人欺君,太子对此并不知情,因为他只是收到身边人上贡而已。或许覃吉还会把事赖到送给他望远镜的人身上,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韦兴笑道:“不管怎么样,也会影响东宫的声誉,您觉得呢?”
梁芳看了看在场三人。
这三人其实立场各异,但有一点,他们跟太子之间都没什么交情,在易储这件事上,的确可以拧成一股绳。
但显然一切都建立在他梁芳充当排头兵的基础上。
若是回头易储之事出现变故,相信连韦兴在内,都会立即跟他撇清关系,甚至还可能势不两立。
这就是与这群人相处的逻辑。
“黄山云母……琉璃……到底哪一种说法才是真的?”
梁芳对此还是不太放心。
邓常恩自信满满地道:“贫道已找人,先行烧制,的确已烧出与那望远镜材质相当的物件儿……或许过个几日,就可以把东西造出来。”
“是吗?”
梁芳一听非常激动。
竟真被你这个神棍给捣鼓出来了?
不对!
应该说是差不多捣鼓出来了!
现在外边都说你邓常恩是个江湖骗子,看来你还是有几分本事的,我怎么之前就没想到去寻你,却偏偏去找李孜省那忘恩负义的混账王八羔子?
邓常恩随即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交给梁芳查看。
梁芳拿在手上,对着半成品的玻璃片看了良久,又竖起来看远方,最后摇头:“这也不能把远处的景致拉近啊,再则说了……这材质未免也太过浑浊了,能看清啥?”
韦兴道:“敢问梁公公,真找一块黄山云母回来,材质能比现在这个更好?无非是需要再打磨或是修整……”
“原理呢?你们可知悉?”
梁芳还是信不过眼前这群人。
看似是一群诸葛亮,但实际上还不如一个琉璃匠。
韦兴笑道:“邓仙师已看过那望远镜的构造,还怕造不出来?梁公公您就放一百个心好了。一个月之内,定能造出来……且想要多少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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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213.第213章 关键点(求订阅)
第213章 关键点(求订阅)
梁芳作为事件当事人,对眼前这三个自诩诸葛亮的家伙并不是很放心。
但现在自己手下头号干将韦兴都这么言之凿凿,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但心底还是打了个大大的问号——毕竟对于陈喜和邓常恩他还没信任到可以将小命都托付的地步。
把陈喜和邓常恩送走后,梁芳对韦兴嘱咐道:“你记住,黄山云母还是要找的,南京和广州那边也要通知到位,往黄山去的人更是一个都不能少。在此前提下,才去造什么琉璃……出现偏差谁都承担不了责任。”
韦兴诧异地问道:“公公,您是对邓仙师不放心吗?”
“诚然,他以前是有些能耐,但最近几个月,他跟李孜省斗法没一次赢过,让人怎么信任?再则说了,就算那东西是琉璃,一定能造出一模一样的来?”
梁芳根本就瞧不起每逢大事就躲开的邓常恩,尤其是看不上对方在他面前表现出的迷之自信。
这件事关乎到的是他梁芳的前途甚至小命,邓常恩事办不成也不会有大的惩罚,头一缩又不知躲到哪儿去了,等风声一过又出来招摇撞骗,梁芳不想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一个方士身上。
韦兴点头:“该办的事情自然是一件都不会少,但眼下已问过徽州在京商贾,竟没一人听说过黄山云母,”
“都没听说过?怎么可能?那太子又是如何得到的?凭空变出来的吗?”
梁芳连续追问,言语间满是气恼。
韦兴耸耸肩道:“所以我们才有理由怀疑,是否太子那边找到人,暗中用琉璃冒充什么黄山云母制造望远镜?最好的办法,其实是把覃吉给……”
“事情还远未到铤而走险的地步。”
梁芳虽然有些意动,但还是怕因此而触怒皇帝……想来此刻正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覃昌、韦泰等人都会迫不及待出手,第一个遭殃的肯定是他,但这里梁芳还是不忘给自己加戏,出言威胁:“但那姓覃的也不会落着好,回头一准儿收拾他,哼!”
“是,是。”
韦兴唯唯诺诺,但心里却不以为然。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瞻前顾后?趁着手头有权力,不赶紧把事情搞定,等着祸到临头被太子清算吗?
“再就是有时间的话,把章瑾给叫来。这次的事,就算我侥幸办成,对太子影响也不会太大,是该筹谋点别的了。”
梁芳咬牙切齿道。
韦兴没想到梁芳思虑那么远,这边还没解决麻烦呢,就想着发起下一波攻势?尤其还有可能触犯东厂的利益,当即谨慎地道:“作为北镇抚司镇抚使,那章瑾虽说承了您的恩德,但说到底他还是韦泰的人,会不会……”
梁芳嘲弄地道:“怀恩既去,陈准也已死,东厂现在就是没牙的老虎,你以为跟尚铭提督东厂时那般,可以为所欲为?如今区区个提督东厂太监,真有咱家手上的权力大?难道章瑾不知该往哪边靠拢?”
韦兴想了想,点头道:“也对。”
陈准乃前一任提督东厂太监,他是怀恩的人,怀恩被放逐后,陈准也被皇帝秋后算账,加上他一向坚持所谓的“保清官”理念,不忍心处罚含冤籍没的官员,竟整理衣冠后自缢而亡,为明朝宦官的污浊历史带来了一丝亮色。
眼下执掌东厂的是韦泰,而韦泰是覃昌的人。
梁芳连覃昌都不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把韦泰当回事。
至于锦衣卫……名义上锦衣卫受由秉笔太监充任的东厂厂督指导,东厂办事一般要从锦衣卫抽调人手,但至少在成化朝,东厂对锦衣卫没有直接统辖权,锦衣卫指挥使也不需要对东厂提督太监负责。
梁芳现在就是要把一个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镇抚使收为己用,以此来形成对太子的打压。
……
……
就在梁芳和邓常恩等人为了制成望远镜而各显其能时,张家上下正在准备把张玗嫁到宫里。
亲迎的日子定在二月十二,眼看已到二月初十,该准备的一切全都在有条不紊进行中。
此时京师内还有一件大事发生,那就是大明成化二十三年的会试即将在二月十五开考,会试主考官已定为兵部尚书兼翰林学士尹直,以及右春坊右谕德吴宽。
进入到二月后,京师内的考试氛围已经非常浓厚。
临近会试,京城的茶楼和食肆内,随时都能见到三五成群的考生。
初十这天早晨,张延龄正要出门去找柴蒙,张峦急忙把他叫到身旁。
“延龄,为父今天要去你姑父家,不是常来家里的那个姑父,乃另外一个姑父。”张峦介绍当下面临的情况。
张延龄笑问:“你这是要去见徐侍郎?”
张峦点头道:“是啊,先前你姑姑来咱们家一趟,当时没说什么,事后你姑父派人来说,到了京城咱应该好生聚上一聚,闲话下家常。可能是他拉不下脸来咱们家,还特意派了个人来府中通知,真是……生分了。”
“哈哈,完全可以理解,人家再怎么说也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出身,且人家现在已官居少宰,协助吏部天官处理官员选拔、考核和任免等事务,还拥有一定决策和执行权,可谓众矢之的。他请你去见,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张延龄笑着说道:“你想啊,要是徐姑父直接来咱们家,而咱们家又是预备外戚,外人指不定会如何看呢。既然这种情况我们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由父亲你去姑父家自然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张峦瞥了张延龄一眼,讶异地问道:“听你这说法,倒好像很理解他?”
“咋的?你不理解?”
张延龄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小包袱整理了一下。
张峦叹道:“我是不知道见了你姑父该说些什么。自从你姑姑嫁到徐府,我与他一共也就见了两面,有一次仅是他从京城前往应天府,路过兴济时匆匆一面,那时陈尚书势力仍在,他进兴济城也是为了去见你二伯。”
张延龄笑道:“还有一次,就是给姑姑送嫁之时?”
“咳!”
张峦清了清嗓子,掩饰脸上的尴尬之色,不自然地道,“你不是神通广大吗?给为父好好筹谋筹谋,见了他应该说点儿什么?你说他找我去究竟有何目的?”
“爹,我又不是神仙……你问我,我上哪儿知道去?”
张延龄说着转身就要走,却被老父亲一把抓住,竟覥着脸央求:“儿啊,要不……你陪我一起去?”
张延龄哭笑不得,问道:“爹,你觉得自个儿有什么地方值得徐姑父破格接见呢?”
“哼,他的侍郎之位,还是为父我帮他争取来的,你别瞧不起人,行不行……好了,好了,知道是你小子的功劳,为父不跟你争……你是想说,你姑父依然跟从前那般小觑为父?”
张峦这会儿似乎终于认清了现状。
张延龄笑道:“都是自家人,不复存在看不看得起的情况……人家可能就是想见见李孜省,让你居中牵个线搭个桥什么的,你也知道文人最重脸面,且他曾在内官身上吃过大亏,对这些很忌讳……
“总归爹你随便应付就行,若相处起来觉得不甚愉快,直接告辞打道回府就行,不必卖谁的面子。太子蛰伏,咱现在不得势,等以后……哼哼,就算他亲自登门,都未必能见到你人呢。”
“嘿嘿嘿……”
张峦一脸奸笑,似无比向往,最后却还是摇头,“你小子说话还挺中听的,但就是老喜欢做那春秋大梦……人家乃堂堂吏部侍郎,就算我以后有个爵位,在他面前还是抬不起头来。”
张延龄不屑道:“爹,今时不同往日,未来更胜现在。只要太子登基,爹你就等着风光无限吧,什么伯啊,侯啊,公啊,你女婿一准儿都给你安排上,让所有人都惊掉下巴!”
“嘿,你小子就会给你爹我戴高帽!”
张峦经儿子这一说,瞬间有了自信,斗志昂扬地挥了挥拳,高声道,“好,儿子,为父就按照你说的做,他肯见,我就去见,他要是给我甩脸色,我直接拍拍屁股走人,总归现在是他求着我而不是我求着他,我这官当不当无所谓,但他的官要是没人撑腰,或就要当到头了,哈哈!”
张延龄给老父亲翘了个大拇哥,夸赞道:“爹,自从到京城后,你境界高了不少啊,这样才是做大事的材料。儿也去为咱家大捞特捞银子而奋斗了。”
“共勉,共勉。”
张峦此时丝毫也不顾长辈的威严,直接跟儿子客气起来。要是外人看到这一幕,绝对会笑掉大牙,但对当下的张峦父子而言,却觉得再正常不过,于是二人就此别过,各忙各的去了。
……
……
乾清宫。
朱见深并没有在前殿御案前埋头批阅奏疏,或者说此时的成化帝对处理朝政丁点儿兴致都欠奉,但他喜欢让司礼监的人就在乾清宫里当着他的面批阅奏疏,即刻用印,显得一切尽在掌握一般。
此时身处后殿的朱见深正睹物思人,手上拿着万贵妃的几件遗物,流了几滴热泪,随后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把由太医院太医亲手熬制并派专人送来的汤药给喝了下去。
“咳咳……朕的身子,一直不见好,这是否就是他人常说的心病?”
朱见深突然没来由说了一句。
此时后殿司礼监有三人在此,除了掌印覃昌外,尚有秉笔太监陈祖生和随堂太监萧敬,后二人正在临窗的几案前,面对堆积成小山的奏疏辛苦劳作。覃昌捧着杯温热水近前,小声劝慰:“陛下,与其睹物思人,不如把前尘往事都先放下,多念几遍心经,或就能做到心无旁骛。”
朱见深接过热水漱了漱口,洗去满嘴的苦涩味道,这才道:“万侍才走几天?你觉得朕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吗?”
覃昌无言以对。
朱见深道:“你也不要总拿怀恩的口吻跟朕说话,你与他终归是不同的,明白吗?”
覃昌越发颜面无光,只能用假笑来掩饰尴尬。
“这几日,梁芳那边怎么样了?可有在筹措望远镜之事?”
朱见深突然发问。
覃昌赶紧道:“回陛下,奴婢听说,梁公公正为寻获黄山云母而四处奔走,连夜找了徽州在京商贾问询情况,甚至还派人前往黄山找寻,不可谓不努力!”
朱见深撇撇嘴,晒然道:“所谓黄山云母之说,不过是覃吉一家之言,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有脑子吗?”
覃昌一时哑然。
感情陛下您也知道所谓的望远镜由黄山云母制成之说不可信?
那您还特意让我派人去跟他提?
莫非是存心误导?
朱见深再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乃徽州商贾为了抬高黄山仙山的地位,才故意这么说的?”
覃昌道:“可是……黄山本就为仙山,无须他人来抬高。”
“也对。”
朱见深颔首道,“若黄山真有那么多鬼斧神工的东西,是否代表上面曾住过仙人?其中又是否能找到仙家之药?”
“这……”
以覃昌的沉稳老练,根本就不想在皇帝面前提及什么长生不老仙草之类的内容。
那会显得他很不严谨。
那种话,最好是交给李孜省和邓常恩之流去说。
“朕这身体……”
朱见深抚摸着隐隐作痛的腰椎,又莫名感伤起来。
覃昌一听就明白了。
现在皇帝因为身体大不如前,开始怕死起来,也可能是跟万贵妃之死有关,让皇帝觉得自己很可能要步其后尘。
覃昌宽慰道:“太医院的人给陛下诊察过,并无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
朱见深问道。
“陛下的肝脾不太好,需要静心调养,再就是不能时常郁结于心……话说郁结伤肝,请陛下一切以龙体为重啊。”
覃昌劝说。
朱见深苦笑摇头:“万侍就这么走了,朕能不胡思乱想吗?朕也知道既不能郁结,更不能生气,但有时候就是忍不住……最近也没点开心的事情能打发朕心中郁结,一安静下来就会多想……心情不知不觉就很沉重,唉!”
覃昌建议道:“不妨找教坊司的人,在宫里唱上几天堂戏,或许能……”
“算了吧。”
朱见深摆摆手道,“与其听那些伶人咿咿呀呀的徒增烦恼,还不如到各处名山大川散散心,顺带找寻灵丹妙药。龙虎山最近也没动静吗?”
“没有。”
覃昌有些无奈。
你这是一生病就打算吃长生不老丹,可那东西……也太过邪乎了,上哪儿找寻去?
从古到今,就没听说有哪个帝王找到仙丹的,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莫不如是!
随后司礼监众人就被不耐烦的皇帝打发回司礼监值房办公。
韦泰正在整理奏疏,见到覃昌带人回来,连忙迎过去,不解地问道:“带去乾清宫那么多奏疏,不是应该忙到很晚吗?怎如此早就散了?”
覃昌叹道:“陛下郁结在心,时常思念万娘娘,以至于不能安心理政,将咱这些人赶了出来。唉!”
说到这儿,覃昌也很遗憾。
皇帝在万贵妃死了后,情绪的确一直都不太好,没事就喜欢坐在那儿发呆。
“前两日还挺好的……”
韦泰随口说了一句,而后又安排萧敬道,“克恭,把东西放到这里。再把我先前整理好的,拿到后面的厅,入夜后还要批阅。”
随后韦泰扶覃昌坐下。
覃昌愁眉苦脸道:“前几日,因为太子进献了望远镜和香皂,陛下心中欢喜得紧,拿着到处看,嘴上也就没时常挂念万娘娘,但这两天……望远镜的新鲜劲儿过去,陛下又经常念叨起来,怎么得了哦!”
韦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该让陛下分心他顾,最好是能找点乐子,您就没说让人来唱唱戏什么的?”
“说过了。”
覃昌苦笑着摇头,“你能想到的,咱家自然也思虑到了,就连各宫的娘娘也都费尽心思,想要讨陛下欢心,但陛下跟万娘娘的情义,用得着外人来说吗?”
韦泰无奈道:“说来也是,陛下心中记挂万娘娘,这才刚一个月,陛下显然不会那么快淡忘。要是这时候谁能令龙颜大悦,那可真就是……”
覃昌一脸严肃地提醒:“你能看透的,他人也能寻摸出味道来,要是有人借机邀宠,对咱这些人或很不利。可不能随便给人创造条件。”
韦泰点头不迭:“对对对,咱必须得防着点儿梁芳。”
“嗯。”
覃昌拿起茶碗,只是轻轻放在唇边抿了一小口,随后便放下,轻声道,“以前御马监总压着咱司礼监,全靠怀公公才把局面给撑住,如今怀公公不在朝,咱是靠太子才勉强把梁芳给压制住。这会儿咱宁可帮太子,也不能再给梁芳那群人任何机会。”
韦泰颔首:“那……要不要提醒下太子……或是知会覃吉一声?让他帮太子筹谋一番,讨得陛下的欢心?以彰显太子孝义?”
覃昌摇摇头:“没用的,望远镜之事,太子最多是时运佳,再就是事有凑巧。连后宫娘娘都办不到的事,你能指望太子吗?如今咱要做的,就是断了梁芳邀宠献媚之心,咱家最怕的是出……不可讲。”
“是怕再出一个万娘娘吧?”
韦泰主动替他说了出来。
“找死,这话也敢随便乱说?”
覃昌厉声喝道。
“覃公公,这里又没外人,咱都知道是怎生回事。”韦泰道,“如今陛下对万娘娘思念成疾,正是需要慰藉时,若是梁芳等人在宫外寻到什么善解人意的美人儿,暗中送到宫里来,那不就……”
覃昌皱眉不已,自言自语:“有那么容易吗?”
韦泰道:“话说当年的唐明皇对武惠妃也算是用情至深了吧?武惠妃病故后,不还是一切都变了吗?”
覃昌道:“经你这一说,的确是不得不小心提防。”
言下之意,这是你说的,我可没提。
韦泰也非常识趣,道:“不过最近姓梁的应该为捣鼓望远镜之事忙得焦头烂额,刚听说他连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的邓常恩都收揽到了身边,似是想通过邓常恩给他造望远镜。这也算是病急乱投医了吧?”
覃昌重新拿起茶碗,神色变得轻松愉悦了许多,道:“最好经此一事,让姓梁的彻底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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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214.第214章 名声(求订阅和月票)
第214章 名声(求订阅和月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端敬殿内已经掌灯。
朱祐樘正在试穿自己新婚大典上要用到的礼服,穿上后对着铜镜看了很久,似乎非常喜欢镜子里这身新衣。
“太子。”
覃吉出现在朱祐樘身后。
随即覃吉把侍奉太子穿衣的人悉数屏退,由他自己过去帮忙整理衣服。
朱祐樘好奇地问道:“天都黑了,老伴还没出宫去吗?家里嬷嬷应该等急了吧?”
覃吉也是有妻子的,虽然没有夫妻之实,但老两口却很恩爱。
覃吉也是用对家人的关爱逐渐影响朱祐樘,让朱祐樘感受到原来连太监夫妻都可以过得相敬如宾,对他影响很大。
覃吉笑道:“司礼监首席秉笔韦泰韦公公派人前来传话,让我最近不要出宫去。”
“为何?”
朱祐樘好奇地问道,“他一个东厂提督,能管到东宫的事吗?”
覃吉道:“他是为了我好……他知晓在望远镜这件事上,梁公公肯定会找我的麻烦,还很有可能从我这里打探望远镜的出处,所以才建议我不要出宫。毕竟在京师内,御马监的势力之大,连司礼监都要避其锋芒。”
“哦。”
朱祐樘好似明白了什么,又问道,“如果让梁芳找到制作望远镜的人,他就能做出更多更好的吗?”
覃吉摇摇头:“送咱望远镜的那人说了,一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朱祐樘皱眉问道:“那么好的东西,为什么一定要送给我呢?我又不能带给他什么……”
显然这会儿的朱祐樘陷入了迷茫状态。
都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那人给我送礼图的是什么呢?
等我将来登基后能帮到他?
问题是我父亲现在春秋正盛,四十岁上下的年纪,想来就算再过个二十年,我也不一定能当上皇帝啊。
以我这孱弱的身体,还不知道能不能再活二十年呢。
覃吉道:“太子将来自然就知道了……您只要清楚一件事,他是诚心实意帮您就行。”
“哦。你越说我越觉得好奇,甚至忍不住想要探个究竟。”
朱祐樘展颜一笑,摇头道,“不过有老伴在,我还是很放心的。老伴你继续保守秘密吧,我不会再多问了。”
覃吉帮朱祐樘把衣服整理好,跟太子一起看着镜子里英俊帅气的少年郎。
朱祐樘点了点头,道:“真好。”
覃吉笑道:“太子,民间有句话,叫女为悦己者容,您这也差不多!”
“呃……”
朱祐樘立即明白覃吉话里的意思,不由有些羞涩,“老伴,你这是在取笑我吗?”
“没有,太子马上就要成婚了,人品相貌都是上上之选,以后天下人都会仰慕太子,夸赞太子。”
覃吉说着一些不痛不痒的恭维话。
朱祐樘一脸憧憬地道:“也不知她在家中,心情是否也跟我一样呢?”
覃吉琢磨,你还真是一心为悦己者容,话没几句就又说到你小情人身上去了。
“太子,韦公公还特意提了一件事。”
覃吉正色道。
朱祐樘不无疑惑地问道:“很重要吗?”
覃吉点头:“嗯。乃关乎陛下龙体……最近陛下为万娘娘过世相思成疾,以至于大病一场……好在如今龙体有所好转,正逐渐康复,可惜仍旧郁郁寡欢,难展笑颜,长久下去,怕是又会旧病复燃。”
朱祐樘释然地点了点头:“我也知道,我很想帮到父皇,但又不知该怎么个帮法。”
覃吉叹道:“以韦公公之意,乃是让太子派人自民间搜寻奇书妙法,亦或是搜寻道家长生之术,让陛下心中宽慰,以达到舒缓郁结之功效。”
“啊?这……可能做到吗?”
朱祐樘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思索了一会儿断然摇头,“老伴,你还是别为难我了。我现在就想安心读书……还有,就是成婚后在东宫过一点简单的小日子,好期待啊!”
……
……
张府。
张玗作为待嫁新娘,看到自己面前堆成小山一般的衣服,真就是一套一套试穿的话,一天一夜都换不完。
汤氏这会儿就正跟小女儿张怡一道,守在张玗的屋子里,按照礼单上所列衣服,挨件拿来给张玗试穿,把一旁的小张怡羡慕的不行。
“小妹,乖,等你长大了,姐姐也给你这么多新衣服。”
张玗看到妹妹眼睛里满是小星星,当即用宠溺的口吻道。
张怡一听,瞬间提起精神,赶紧帮老娘为姐姐拿来衣服。
“这一身更好看。”
汤氏忍不住称赞。
张玗转了转身体,微微颔首:“这是礼服,当然好看咯,不过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汤氏问道:“是缺了珠光宝气映衬吗?要不给小姐换一套首饰……”
“不用了。”
张玗突然转过身,望向窗外,问道,“延龄回来了吗?”
汤氏一怔,怎突然就问到张延龄了。
张怡回道:“姐姐,我帮你出去看看二哥回来没……”
随后小丫头一溜烟跑了出去,许久后回来,有些无奈道:“二哥还没回,但大哥和爹回来了。爹还喝得醉醺醺的,正在那儿训斥大哥呢。”
张玗抿嘴一笑,道:“那是大哥他咎由自取……姨娘,帮我准备常服吧,待会儿换,我现在出去看看。”
“好。”
因为衣服设计得很复杂,以至于穿衣脱衣都需要几个人帮忙。
在三四名丫鬟服侍下,七手八脚才把新衣脱了下来,张玗穿着以前的旧衣衫出门去了。
……
……
“爹。”
张玗出现在正院。
张峦本坐在正堂前台阶上,借着酒劲儿教训儿子,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立即眉开眼笑,道:“吾儿,你怎出来了?快回房去,天凉,别冻着,生病就不好了。”
张鹤龄被父亲教训一顿,居然还咧嘴在那儿傻乐。
“鹤龄,你笑什么?”
张玗好奇地问道。
张鹤龄挤了挤眼睛,道:“姐,你出来了,爹就顾不上骂我了……可惜这样的生日过不了多久,你马上就要嫁出门,以后就要跟着别人姓了,唉……”
张玗蹙眉:“就这……值得你发笑?”
张峦气不打一处来,却不知道该怎么教育儿子,只好道:“别理他,这货脑子不好使,净说些伤人心的话。丫头,你不是在房里试衣服吗?宫廷礼数学会没?那册子上可有不认得的字,要为父教你吗?”
张玗道:“爹,有不懂的,让延龄教我就行了。对了,他怎么还没回来啊?最近看他很忙的样子。”
“为父不知……”
张峦似乎也是望眼欲穿,瞥了眼门口方向,无奈道,“其实我坐在这儿,就是专门为了等他。”
张鹤龄一听顿时乐了,露出一副“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问我啊”的期待表情。
随即就被老父亲瞪过去一眼,喝斥:“别杵在那儿丢人现眼,去门口,看看你弟回来没。”
……
……
张延龄回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张峦提着个灯笼把他迎进家门,口中兀自抱怨不休:“成天早出晚归的,不着家了?”
“爹,生意太大了,我一个人要负责的事太多太杂,实在忙不过来。”张延龄道,“毕竟是五千两启动资金的大生意,由不得不重视。”
“摊子真铺得那么大?要有五千两,一辈子你都吃喝不愁了,还做什么生意?”
张峦说着话,已把人带进正堂,随后用根纸条从灯笼里取火,把正堂的蜡烛逐一点燃。
张延龄提醒:“爹,你这样做也太危险了,就不怕把灯笼给点燃?”
“一个破灯,还是你娘从兴济带来的,烧就烧了吧,回头咱换个更好的。”
张峦说完,这才把自己在徐琼府上经历的事,大致跟儿子说了。
“……你姑父对我还是很礼遇的,吃饭时就我跟他两个人,酒菜都很丰盛,居然还有海鱼。他问了你姐姐近况,又问了我跟李孜省的关系,我只说通过你沈家姑父与李孜省见过几次面,又委托了李孜省一些事情。你姑父好像想去拜会李孜省,却又抹不开面子。”
张峦说到这里,重重地叹了口气。张延龄道:“这些当官的,心眼儿就是多,我不信徐姑父到京城这么久,还没去拜会过李孜省……他们都是朝中位次靠前的大臣,如今李孜省又掌管吏部考核、迁免等事,他们必定会有所交际才是。”
张峦分析道:“我猜他是想私下拜会一番,顺带拜托李孜省一些事。以前我不熟悉你姑父的为人,还觉得他清高自傲,不好接近。但今天与他吃一顿饭吃下来,话里话外,发现他对于迎来送往之事并不排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还略显热衷。”
“嘿。”
张延龄笑道,“人家怎么说也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出身,士林的名望还是有的,可惜谁让现如今朝中的风气不好呢?他也不得不随波逐流,不然混不下去。不过爹你瞧着吧,等再过一段时间,现在劣迹斑斑的,肯定会被挨个清算。爹,徐姑父还跟你说什么了?”
“他……”
张峦有点儿欲言又止的意思。
张延龄好奇地问道:“咱父子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他总不会是给你出难题了吧?”
“你许姑父跟我说了不少南京官场的事,为父压根儿就不懂,他说他在翰林院同僚不老少,很多都在南京滞留十几年都未有升迁的机会,还说他们中有人因为得罪朝中权贵而被黜免了官职。”张峦道。
张延龄点头:“他跟你说这个,必有深意。”
“什么深意?”
张峦问道。
张延龄道:“将心比心,他这次奉调到京,乃出自李孜省运作,他本身在官场中就因为跟中官结交而声名狼藉……你猜他到京城后最想做的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他想做什么?”
张峦翻了个白眼,随后道:“儿啊,卖关子可不是好习惯。”
张延龄笑道:“我想,他是急需赚取好名声,尤其是为自己在清流中获取清名,赢得传统儒臣的尊重,迅速扭转风闻。”
“是吗?”
张峦有些惊讶,随即若有所思道,“他还跟我说,他在南京翰林院有个同僚,叫做陈音,先是开罪了当朝阁臣刘吉,后又因与南京守备太监钱能发生矛盾,惨被罢官。他说看看能否让我帮忙运作一下,让其官复原职。
“当时我还调侃他,你身为吏部侍郎,本身就掌管天下官员的官帽子,怎叫我帮这种忙呢?”
张延龄笑了笑,道:“爹,你知道陈音是什么人吗?”
张峦摇摇头。
“此人曾官至南京太常寺少卿,就是当初徐家姑父去吊唁司礼监太监黄赐之母,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喝斥,直接导致徐家姑父名声尽毁的那位。”张延龄道。
“啊?”
张峦闻言瞠目结舌,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道:“那……那你徐姑父还……还让我出手帮忙?
“这种当面揭人短的行为,事后不加以报复……就算是好的……居然还反其道而行之……他跟我说的是反话吧?”
张延龄思忖了一下,断然摇头:“未必。徐姑父既想获得好名声,最好是树立一个以德报怨的良好形象,但刘吉和钱能都是他开罪不起的大人物,尤其是钱能,那可是御马监太监梁芳的门人,堪称地方宦官中的一霸,这次贡品事件他就掺和进来,所以徐姑父才不好通过自己手头的权力去运作。”
“啊,情况这么复杂吗?”
张峦先感慨一句,随即恍然道,“所以他想让我去求求李孜省……有李孜省出面的话,刘吉和钱能就怪不到他头上了,他却可以藉此在士林捞取好名声。”
“应该是如此,不过事后他还得拜托父亲你帮他把这件事申明一下,为他表表功,这样别人就会觉得他为人非常大度,值得相交。”张延龄道。
张峦摆摆手:“嘿,就跟你之前说的那般,这些当官的心眼儿就是多,为了个好名声,至于吗?”
张延龄道:“爹,你是不明白他现在的处境,明明已位列六部侍郎,朝廷正三品大员,可说是已然熬出了头,但在士林中名声却不佳,甚至很多人将其归类为佞臣,他可是在翰林院熬了三十年的人,你觉得他甘心这一辈子在官场虚度光阴吗?”
张峦不屑道:“在哪儿当官不一样?”
“不一样,大不一样。”
张延龄连连摇头,“翰林院可说是清水衙门,众翰林是很清贵,但可惜手上无权无势,就靠士林的名望撑着,南京翰林院更是清水中的清水,徐姑父这一辈子当官没捞到什么好处,就等着有朝一日显贵,为士林仰慕。
“而现在爹你虽然帮他获得晋升六部侍郎的机会,却还没有帮他在士林中扭转名声,他能不着急吗?”
张峦不以为然地道:“去徐府拜访前咱不就说好了,不见兔子不撒鹰。再说那个陈音,就算帮其恢复官位,对咱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吗?”
张延龄笑道:“也不能说一点好处都没有,等将来……有个当侍郎或者尚书的亲信,能够在朝廷随时随地发出咱的声音,或能帮到太子;日后就算咱姐夫当了皇帝,不还是要有朝中大员抛砖引玉,咱才能借题发挥吗?总之利大于弊……”
“嘶,又在这儿瞎说,小心隔墙有耳。”
张峦又听到儿子说大逆不道的话,紧张得四下张望一番,才又道,“那我该如何做?去跟李孜省提出请求?李孜省会轻易答应咱?”
张延龄却出乎意料地否决了:“不用,姑且不说李孜省是否会同意,单就是为了一个外人欠下李孜省的人情就不值得。再则,姑父想获得好名声,帮曾经的仇敌固然是个好办法,但事情太过委婉和曲折,人家也未必会领情。咱现在只需要知道徐姑父目的是什么就行。”
“那……该怎样?”
“爹,咱跟陈音素不认识,贸然去跟李孜省提帮这样一个贬官复职,李孜省恐怕会觉得咱是疯子。要帮姑父获得好名声的方法很多,既能帮到他,还能让他知道是你的功劳,让他以后事事都仰仗你,不更好吗?”
“嘿嘿嘿,你小子说话倒是挺中听的,但就是不知牛皮吹破了能不能收得住!为父倒要看看,回头你怎么帮他!”
……
……
“二弟,你跟爹谈什么了?那么久?”
张玗坐在床沿边,见到弟弟进来,有些不高兴。
觉得家人冷落了她。
张延龄大咧咧往姐姐身边一坐,压根儿没把自己当作外人。他这会儿已经把准了姐姐的脉,知道姐姐现在是出嫁前综合症,各种觉得娘家人已不把她当自己人,同时又对未来产生迷茫……
“谈徐家姑父的事。”
张延龄简单地介绍情况。
张玗道:“行啊,延龄,你现在有本事了,人家徐姑父乃朝中重臣,有什么事还需要你来帮忙?”
“那可不是?徐姑父是通过李孜省调到京城做京官的,他想扭转一下自己在士林圈子的坏名声,所以跟爹商量,想要走一些特殊的途径。”张延龄道。
“那你怎么帮?”
张玗好奇地问道,此举大概就跟出考题一样。
弟弟如果连一个朝中重臣都能帮,那以后帮自己不是小儿科?
张延龄笑道:“方法有很多,我还没仔细想,回头我自会替他好好筹谋一番。姐,你也别拿这种奚落的眼神看我……咱就说个最简单的,张口就来……回头你在姐夫面前说说他的好话,让他有机会重回翰林院,充当经筵日讲官,不就行了?”
张玗诧异:“咦?怎么还有我的事?”
张延龄指了指她的瑶鼻,道:“姐,先前小弟那么帮你,让你当上皇后,你以为啥都不用付出吗?姐夫现在对你可是千依百顺,信不信你到了宫里,姐夫肯定对你呵护备至?这是谁的功劳?”
“行了,行了,知道全是你在背后相助……我这不……还有麻烦事要求你……”
张玗这会儿委屈巴巴的,用哀怨的眼神看着弟弟。
张延龄笑道:“知道了,我早就给姐姐准备好了诗词,最好姐姐回头猛然间想起来,吟上那么一两首,准能把姐夫迷得神魂颠倒。”
“快,快……拿给我看看。”
张玗一副激动的样子。
“不是要吃饭了吗?我进来的时候,都闻到厨房传来的饭菜香气了,现在两个锅灶就是好,娘今天应该还烧了她的拿手菜……”
张延龄好似一点儿都不着急。
张玗当即就想挥起粉拳打弟弟,但也不过只是小女儿家摆样子,张延龄一点儿都不怕,笑着道:“不急不急,等吃过饭,就去我房里帮你拿。”
“写好了也不早点儿告诉我,哼,白白让姐姐担心一场。”张玗还在耍小孩子脾气,撅起了小嘴。
张延龄道:“姐,你进了宫门,又不是说以后就此断了联系,诗词什么的总能及时给你递上。况且,要笼络住姐夫的心,可不能只靠诗词,那到底都是身外之物。”
“那……要靠什么?”
张玗刚问出口,就发现弟弟脸上带着坏笑,随即有些羞赧地白了弟弟一眼,娇嗔道,“你才几岁,懂那么多吗?”
张延龄道:“倒是有件事,姐你后天出嫁时,可能要一起办了。”
“何事?”
张玗好奇问道。
张延龄微笑道:“现在太子身边众敌环伺,咱需要帮他巩固跟陛下的关系……陛下如今因为万贵妃病逝之事而郁郁寡欢,我想让太子通过一些方式方法,替他父亲排解心中的忧愁。”
张玗很明白事理,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做孩子的,如果能帮自己的父亲排忧解难,定能彰显孝道。可……到底该怎么帮呢?”
“姐,你是瞧不起我呢?”
张延龄笑嘻嘻道。
“你有本事,你帮你姐夫去。”
张玗站起身来,双手气呼呼叉着小蛮腰,转身道,“走,出去吃饭了。”
张延龄道:“帮就帮,小舅子帮姐夫乃天经地义之事,但我这算不算是帮姐姐你呢?”
“才不算呢。”
张玗道,“你帮的是你姐夫,可不是我……”
“好好好,那我以后找姐夫,直接帮他出谋划策,不找姐姐你了!”
“你敢!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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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215.第215章 找着缝就钻(求订阅)
第215章 找着缝就钻(求订阅)
梁芳府邸。
因为邓常恩要帮梁芳造望远镜,他也获准可以经常来访,并开始发挥他神棍的特征,试图通过梁芳作为与皇帝沟通的桥梁,帮他实现一些之前没法实现的政治抱负,其中最重要一条,那就是帮他献丹。
邓常恩这次就拿来了“改进”后的丹药,为了彰显此丹药有效,他还特意找来了赵玉芝为他背书,这次便是他是与赵玉芝一起来的。
梁芳瞪着邓常恩,冷声喝问:“明日乃东宫大婚的日子,这个节骨眼儿上,你这仙丹是进献给陛下,还是太子?”
邓常恩听出梁芳语气中带有极大的不满,赶紧辩解:“公公,这您还用得着问吗?自然是献给陛下。
“此丹可说是浓缩了天地日月之精华,乃是用十几种仙草精心炼制而成,平常人服下后可以延年益寿,像陛下这样有紫气庇佑的圣人更是可以长生不老。”
“有你说的那么邪乎?你自己为何不去敬献,而要找咱家?”
梁芳显然也觉得这件事不靠谱。
邓常恩无奈地叹道:“怪只怪在推测天机等事上,邓某人落了下乘,以至于陛下对贫道失去了信任,明明有好丹,却怎么也呈不上去。”
“是吗?”
梁芳一脸冷笑,道,“咱家面前,你最好实话实说,否则咱家绝对不会将来历不明的丹药随随便便呈递上去,若出了事情,任何人都承担不起……咱家还想多活两天呢。”
邓常恩一看,原来连病急乱投医的梁芳都这么不好糊弄。
那先前李孜省和万安都不肯帮他献药,一切就显得合情合理了。
这是……
都对他不放心啊。
邓常恩解释道:“实不相瞒,先前贫道曾去找过那位李仙师和万阁老,谁知李仙师他当面便回绝了,至于万阁老那边,拿到丹药后先是承诺说会转呈陛下,后来不知怎的却退了回来,连个理由都没给。”
“嗯!?”
梁芳脸上带着些许不解,诧异地问道,“万安收了你的药,又给你退回来了?”
“是啊,这件事无论如何贫道都想不明白……他既然要推辞,完全可以从一开始便拒绝,为何平添那多枝节?当然,也可能是受李仙师挑唆,事后反悔吧!现在谁都不给贫道向陛下献孝心的机会,无奈之下,只能来找梁公公您了……”
邓常恩说到这里,一脸委屈的样子。
你看我这儿有绝世好药,却谁都不认可,我能不憋屈吗?
旁边一直竖耳倾听的韦兴都忍不了了,呛声道:“感情你邓仙师找不到人献药,才来寻梁公公?若此乃好事,为何一开始就没想过咱这边?”
邓常恩苦着脸道:“贫道最初是不想打搅梁公公的清静。可现在……唉!”
梁芳本来很着恼,但听了邓常恩如此一番“肺腑之言”,不知怎的,却突然释然了。
想想也有一定道理。
邓常恩从一开始就没把他列在最优选项里,直到走投无路,才想通过他梁芳的关系上达天听,这不正是自己天然的盟友吗?
如果邓常恩退路很多,还有很多方法邀宠的话,那自己根本就信不过这货。
反倒是现在,双方有了利益共通点……甚至还加上赵玉芝等一系列君前失宠的道士,这才显得这次结盟尤为重要。
梁芳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问题:“陛下先前罹患重病在身,却不知是靠何仙丹妙药治愈的?”
邓常恩反问:“先前不是有传言,说陛下不过是心病吗?”
韦兴讥笑道:“心病若那么好医治的话,还要你们这些方士作甚?邓仙师,难道说你连最近宫里发生何事都不知晓?”
“的确不知。”
邓常恩更加憋屈了,一张皱巴巴的脸上满是痛苦与不甘。
想当初风光时,何曾有过如此待遇?
简直丢死个人!
梁芳对此回答却很满意,点头道:“有传言说,陛下让那位李仙师给测了一下天机,知晓龙体并无大碍后,陛下便神奇地不药而愈了。”
“啊?真如此夸张?”
连韦兴都忍不住大为惊叹,瞠目道:“李孜省的谶言,竟有如此神奇功效?”
邓常恩和赵玉芝则显得很纳闷。
看来你梁芳什么都知道,为啥还问我们皇帝的病是怎么好转的?
特意试探我们?
梁芳有意把话引回正题,道:“丹药之事先且放下,帮咱家完成陛下交待的任务才是正理。若是望远镜能够顺利造出来,到时候这仙丹便一并呈递上去。若是造不出,咱家人头落地,万事皆休,这药呈递与否并无多少差别。”
邓常恩支支吾吾道:“公公,贫道认为,这仙丹或可作为后手之选……”
韦兴不悦道:“邓仙师,你这话就不对了,感情你不是专心造琉璃替代黄山云母,而是想拿你的丹药做替代品?陛下现在跟梁公公索要的是望远镜,而不是什么仙丹,你不要搞错先后顺序了。”
见梁芳一双凶目看向自己,邓常恩急忙拍着胸脯表态:“明白,明白。仙丹之所以会送来,主要是让梁公心里有个数。琉璃正在研制中,现在光是负责烧琉璃的就有十几名能工巧匠,这两天一定会有结果。”
……
……
李孜省府宅。
李孜省忙碌了一整天,朝中应付六部衙门到各寺司官员,散班后又与人饮了许多酒,回家时整个人都醉醺醺的。
书房门口,他一边用湿布擦脸,一边听取庞顷的汇报。
“……邓常恩最近几日与梁芳走得很近,据说他在找人烧制琉璃。从内线那儿听闻,他是想帮梁公公以琉璃替代传说中的黄山云母,以此造出望远镜,帮助梁公公渡过难关……”
李孜省刚换了一块热水浸过的布,闻言突然停下手上的动作,侧过头奇怪地问道:“琉璃?什么琉璃?”
庞顷解释道:“据说邓常恩发现,组成望远镜的重要部件,即造镜片所需的黄山云母,与琉璃的材质很像,二者或有关联。”
李孜省愤而将手上湿布丢在地上,气呼呼道:“怎哪儿都有他?他到底是咱道门中人,还是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怎么连造琉璃他都懂?”
“道爷,邓常恩几斤几两,您知晓,但陛下和朝中人对此并不了解。”庞顷一脸认真地说道,“只有揭破他的鬼把戏,才能让人知道他根本就是在坑蒙拐骗。”
旁边马上有人过来把地上的湿布捡起,连同盆子一起端走。
李孜省冷声道:“这厮不是想跟梁公公捆绑在一起吗?那明日陛下召见时,我就成全他一把,让陛下也知道他拥有的大神通,哼……”
庞顷一听,暗笑不止。
“但……邓常恩说琉璃和黄山云母材质相似,有没有这回事?你调查清楚了吗?”李孜省还是有些不放心。“没人说得清,其实连那玩意儿的来历,到现在也未查实。道爷先前不是说这事可能与张鸿胪有关吗?要不……找他来问问?”
庞顷其实也是为此事而来。
琉璃是否能替代黄山云母,当下大概只有张峦一人知晓。
当然这是李孜省分析出来的,张峦可没在任何场合承认过这件事与之有关联。
李孜省认真思索了一下,终归还是摇了摇头,道:“别叫来了,明天就是东宫大婚的日子,所有人都在关注张家人的一举一动,我可不想惹上麻烦……你趁着夜色,亲自去张府走一趟,寻个答案,也方便我明日入宫时跟陛下提及。”
“是。”
庞顷俯身领命而去。
……
……
这一天张家门前的街道可谓热闹非凡。
皇太子妃的亲迎仪仗,已经接连准备一段时间了,来日就是检验最终成果的日子,从外面宽阔的街道,再到里面的弄巷,全都布置得团锦簇。
张家才搬到京师不久,照理说连找个像样的落脚点都难,如今却已然拥有不错的宅院,由此似乎印证了东宫岳丈家拥有一定实力,外人看了自会掂量一番。
负责为太子准备婚礼的官员觉得,这次的筹备工作无比顺利,至少亲迎之地是在天子脚下,且街道的宽度和周边人文环境,很适合完成规模宏大的仪程,不至于让史家抓到什么把柄。
这条街上居住的豪门大户,以及临街商铺,都很愿意配合朝廷完成布置,有的还自掏腰包做了一些锦上添的事情,比如沿街张灯结彩,门前悬挂彩旗,树上结长条彩稠等等,不一而足……
目的就是为了沾个喜气。
同时也给东宫太子妃一家面子……以后跟太子妃的娘家人做邻居,或许能因此而攀附上皇家呢?
怎么看都不吃亏!
庞顷来到张家外面的街道时,感觉耳目一新。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但街上到处都挂着红灯笼,还有五颜六色的各种布置,看起来哨至极。
“不知道的还以为到了教坊司呢。”
庞顷忍不住发出感慨。
大明的京师,大概只有教坊司所在街道才会有这般热闹的夜生活。
……
……
庞顷到底有着雄厚的背景,即便是在太子妃成婚前夜,还是能见到太子妃的父亲。
只是会面的地方不是张府罢了。
连庞顷自己都知道现在登门会很碍眼,非常容易就被人发现并报出去,到时或就被风闻奏事的御史言官所知晓,给东家惹来大麻烦,所以他识趣地派人去张府知会一声,约在外边见面叙话。
好在张峦府上看门的锦衣卫很懂行,没有阻拦就放行。
张峦出来时,既带着当军师使用的张延龄,后面还跟着充作保镖的覃云。
覃云此时脸色有些失落。
毕竟这已是他所领差事的最后一天,待来日太子妃入宫后,他的任务就算是正式结束了,东宫太子妃府上再无须锦衣卫看门,他也该回去履行本职工作。
但在张家的这些日子,他充分感受到了“岁月的熏陶和洗礼”,觉得自己的人生观都被张家人深刻影响了,一点都不想返回锦衣卫当差。
惦念不舍!
“庞先生。”
距离张府两条街的一处茶寮门口,张峦笑着跟庞顷行礼。
茶寮掌柜一眼就认出张峦,惊喜地打招呼:“这不是太子殿下的老泰山吗?眼看就到大喜的日子,您老怎还有闲工夫出门来?”
张峦笑道:“来贵地会见个客人,店家您有礼了。”
“说得太生分了,您老能来小店,实在是蓬荜生辉……小六啊,快给上最好的茶叶,太子老泰山来了,咱家沾上龙气了。”
掌柜惊喜地冲着后堂吩咐。
张峦急忙劝阻:“不用太麻烦,正常茶水就好。”
“要的,要的。小人就不打扰二位谈话了,茶水马上就送上来,稍候!”掌柜很识趣,先避开这一桌,免得被张峦觉得他碍眼。
等人退下后,庞顷才发出感慨:“张先生待人可真够和善的,走到哪儿都如此受人尊敬,令人佩服不已。好了,我说正事了,此番前来,乃为李公之事……可否借一步说话?”
庞顷明显对覃云不怎么放心,这话分明是意有所指。
那边覃云也很识相,自行走出茶寮门外,把桌前的位置留给了庞顷和张峦。
张延龄跟着覃云一起出来。
“二公子,庞大管家找令尊所为何事?”覃云好奇地问道。
张延龄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不是我不说,而是真的猜不透……最近覃百户你没见过令伯父吗?”
覃云摇摇头,随即自惭道:“伯父位高权重,并非人人可见,且在下……也不太想常去拜访。”
“怎么了?”
张延龄问道。
覃云感慨道:“深宅大院,勾心斗角,下边人可没想象中那么和善,除非是伯父找我去,不然我绝对不会主动登门。”
此话一出,张延龄就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覃云肯定在覃昌府中受了气。
其实很好理解,想必覃云在锦衣卫中混得也不咋样,别人以为他有个内相伯父撑腰,风光无限,但其实覃昌真正执掌司礼监大权也就是在怀恩走后,在这之前覃昌地位并没有多显赫,他的侄子自然不会得到太多的便利。
虽然上位锦衣卫百户,但覃云捞钱的机会并不多,给家中长辈的孝敬肯定也几乎没有。光领赏却不上贡,自然不怎么受覃府下人待见了。
(本章完)
216.第216章 投资与回报(求订阅)
第216章 投资与回报(求订阅)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庞顷低调离开。
张峦带着张延龄和覃云往自家门口走。
张峦对覃云也有所防备,直至进了家门,张峦才把庞顷前来的目的说明:“他问了两件事。一个就是黄山云母是何来历,说让我算算,但我看他分明是在怀疑我。儿啊,咱先前去见覃吉之事,是不是不该告诉李孜省?”
“当然不!”
张延龄断然道:“正因为咱告诉了他,才显得咱是在帮他……我们是在劝他回头是岸……”
“啥叫回头是岸?”
张峦皱眉。
张延龄笑答:“太子那边就是岸。如果李孜省想帮助梁芳推行易储大计,那就是执迷不悟,今后将死无葬身之地。”
张峦道:“听他话里的意思,李孜省这次不太想管这件事……但他还是将其探知到的情况告诉了咱,邓常恩那厮在搞什么琉璃,乃为了造出望远镜来。琉璃其物……不会真跟你用的材质一样吧?”
“爹,你是在怀疑我的专业水准吗?”
张延龄笑眯眯地道。
“朝中能人异士那么多,你确定不会出岔子?”
张峦依然不太放心。
张延龄咧嘴笑道:“这么说吧,就算我把成型的技术交出来,没几十个能工巧匠凑一块儿苦心钻研个十年八载,他们根本就造不出完美的凹透镜和凸透镜,更别说是准确对焦,最终完成望远镜的制作。”
张峦瞪大了眼睛:“听起来就很费劲儿。”
张延龄点了点头,又问道:“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张峦叹道:“他说,李孜省想给宫里送礼,换得陛下展颜,会心一笑,还问我酒色财气四样中,应该着眼于哪一点。”
“咦?他是在开玩笑吗?”
张延龄诧异地问道。
张峦道:“我也说,这还用得着问我?美酒佳肴陛下自然是不缺,这财……连天下都是皇帝的,陛下还会缺钱吗?肯定是色和气啊!”
“理论上没错。”张延龄道,“但如果李孜省能一口气给皇帝找来几百万两银子,皇帝肯定会对他另眼相看。”
“嘿,别开玩笑了。我说回去好好研究一下,这不……为父就来找你了……不知你有何高见哪?”
张峦觍着脸望着儿子,一脸期冀:“你不想帮李孜省,为父能理解,为父也知你想把所有的好处都留给太子,现在咱跟李孜省间的确无多往来之必要。你姐姐已是太子妃,为父现在又当不了官,完全可以不理会他。但……若就此断了联系,会不会让咱树立一个强大的对手?”
张延龄微微颔首,道:“确实,短期内,咱对李孜省还是要保持虚与委蛇的姿态,尽量挑一些不太重要的消息透露给他……容我好好琢磨琢磨,回头告诉你!”
就在张延龄准备进房去继续画图纸时,张峦又提醒:“哦,对了,庞炳坤还说,邓常恩跟梁芳搞到一块儿去了,邓常恩很可能会借助梁芳之手向陛下进献丹药……就是先前曾给过李孜省和万阁老,都没进献成功那种丹药。我估计,李孜省可能想让我帮他炼丹。”
“爹,你是大夫,不是道士,炼丹之事还是别想了,稍有不慎就会惹祸上身,而且你儿子我对此也是无能为力。”
张延龄的声音从门里飘了出来。
……
……
当晚,梁芳府邸。
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章瑾跪在梁芳面前,旁边桌子上还摆着两方锦盒,正是章瑾带来送给梁芳的礼物。
“章佥事,咱家如今已失了圣眷,只怕在朝时日无多,以后能帮到你的地方也少了。”
梁芳拿出一副自怨自艾的姿态,故意在章瑾面前展现弱势的一面。
章瑾仍旧跪在地上,恭敬地道:“公公只是一时不顺,陛下一定会体谅您的难处……卑职听闻有关黄山云母之事后,也在派人暗中调查,希望能为公公找到此物。”
梁芳一摆手,道:“黄山云母找到固然好,找不到也没什么。况且即便找到了,也不过是跟太子打个平手而已,不值得骄傲!”
“您……”
章瑾有些惊惧。
明明眼下你梁芳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在皇帝给出的最后期限结束前,顺利献上望远镜,怎么你倒跟我装上了?况且,你就在我这么一个近乎陌生人的下属面前,提及有关跟太子相斗之事,是不是不太妥当?
你凭借皇帝的宠信,是有胆子跟太子斗,但我们这些小人物,对太子那是仰望而不得,除非是活腻了才想着跟天家作对。
“你还记得陈准之事吗?”
梁芳突然问道。
章瑾一怔,旋即带着几分疑惑:“陈公公过世已近一年,当时卑职只是锦衣卫一千户,对具体细节不太清楚。”
“他犯了圣怒,你可知是为何?”梁芳道。
“不知。”章瑾道。
“唉!你既已执掌北镇抚司,为何连其中细节都不去探听一下,怎能做到见微知著?哼,他是暗中参劾咱家,说咱家贪墨宫廷窖金数十万两,陛下不想他将此事声张开来,时万娘娘又在陛下面前说此人心怀不轨,陛下便下旨赐他自尽了。”
梁芳说到这儿,脸上带着阴冷鬼厉般的笑容。
章瑾畏畏缩缩,道:“卑……卑职还是……第一次听闻……”
“哈哈,至今外间犹在称赞他保持了忠臣名节,乃不可多得的良宦,还说他因保护蒙冤文官而踟躇自缢,这些都是那些自诩清流的家伙一厢情愿,纯属痴心妄想。”
梁芳眼里寒光乍现,道,“现下就有个事情想拜托你……山东布政使司左参政郑时,如今可在北镇抚司诏狱内?”
“是。”
章瑾小心翼翼地回道,“乃为先前贡品丢失案,不过……尚查无实证……”
梁芳追问:“北镇抚司准备如何处置他?”
章瑾赶紧回道:“案情已经呈报上去,只等陛下御批。”
梁芳一咬牙,道:“面对一个目无尊上的佞臣,你都不知该用点手段?你应该拿到他的口供,让他把朝中相助他的人供出来。”
“这……”
章瑾一听就明白了,梁芳这是打算让他对郑时动大刑,来个屈打成招。
虽然先前贡品丢失案最后没牵扯到京师跟东宫有关的大臣,或者说将那些可能为太子说话的清流名士给一举清除,但郑时有扣押贡品的既定罪责,被下诏狱乃情理中事。
梁芳现在没有自别的方向找到针对东宫官员的办法,便准备从郑时身上入手。
没物证,就人为地制造人证。
只要皇帝想追究,有人证也足够了。
“怎么,不行吗?”
梁芳出言威胁道,“章佥事,你这可不是在帮咱家,而是在帮陛下。你身为锦衣卫的中流砥柱,早该知晓陛下心意,东宫太子……如此软弱,将来如何克承大统?”
章瑾感觉自己浑身是汗。
才跟梁芳见面一次,已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卑职不太明白该怎么做。”章瑾感觉自己额头的汗一个劲儿往下滴,赶紧趁着梁芳转身时,用袖子擦了一把。
梁芳道:“北镇抚司立即对郑时用刑,让其牵扯出更多人,你们还要针对此案穷追猛打,以期拔出萝卜带出泥。到时自会有一群自诩清流的大臣与你们锦衣卫针锋相对,甚至与陛下形成尖锐的对立,逼迫太子不得不表态。届时……”
章瑾不解地道:“可是……梁公既然都说了太子软弱可欺,他未必会出面管此等事。”
“太子怯懦,却最讲仁义,但凡与他身边人有关,他便不会坐视不理。”
梁芳阴测测地道,“最近陛下龙体欠安,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陛下气受,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届时距离易储也就为期不远了。”
“啊?”
章瑾听了一阵心惊肉跳,自己冒那么大的风险,都快跟太子势不两立了,你也没告诉我这么做的收益是什么?
万一太子保住储君之位,以后我还能在朝堂上混么?
梁芳道:“你放心,将来莫说是锦衣卫指挥使,就算是封侯、封公也都是有可能的。你现在帮的是邵妃和四皇子,他们会记得你的恩情,明白吗?”
“哦……是。”
终于听到孤注一掷后能够得到的回报,章瑾心想,我这是彻底上了贼船啊。
“别不知好歹,要真是被太子得势,巩固储君之位,待怀恩回来,你觉得自己的官职能保得住?”
梁芳许下厚诺后又开始恐吓,冷冷一笑,“现在咱家只是要你想办法罗织罪名,但凡是与东宫相关的人等,一律找出他们的劣迹,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咱家就不信,他们身上连一道缝都没有。”
“那些人……”
章瑾本想问,那些人虽跟东宫太子有关,但也不是决定易储的关键因素,有必要闹那么僵吗?
梁芳却冷笑不已,道:“咱家要彻底剪除太子的羽翼,这样他就飞不起来。三五个月不行,那就三五年,太子身体欠佳,经不了几年折腾,届时朝中没人为他说话,咱家再随便用点手段……”
章瑾听着听着,斗大的汗珠不断往下掉。
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是打算要谋害太子啊。
这哪里是贼船?
简直是鬼门关嘛。
“办好你的差事,咱家不会亏待你的。”梁芳最后厉声道。
……
……
章瑾走后,一直躲在暗处的韦兴蹿了出来。
“公公,此人可信吗?您对他是否说得太多了点?”
韦兴也不由莫名惊诧。
你先前说的那番话,别说章瑾了,我听着都一阵惊心动魄。
你不会是想来真的吧?
梁芳道:“不这么逼他,他怎会知道往哪边靠?这朝中人,非要有个鲜明的立场不可,非左即右,若是想做那不偏不倚的骑墙者,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章瑾在锦衣卫混了这么多年,难道连这层道理都不懂?”
韦兴恍然道:“明白了,章瑾自知无法融入怀恩阵营,就不会为太子所喜,他就只能听命于您。”
……
……
二月十二。
乃皇太子成婚亲迎礼日。
一大早,文武百官就已入宫门,准备出席醮戒礼。
而这一礼仪流程,便是皇太子在出发去迎亲前,要给他的老父亲朱见深敬酒行礼,属于亲迎礼中一个相当重要的步骤。
与民间成婚醮戒不同,皇家醮戒需要有大臣列席,作为见证。
“……是日早,鸿胪寺赞引二人,具朝服,并东宫侍从官,先入至文华殿门前候。
皇太子出,行叩头礼。
赞引二人及侍从官、导从,由奉天左门,入至幕次,具衮冕以候。
鼓三严,上服通天冠绦纱袍出,鸿胪寺请升座。
上御奉天殿,乐作,警跸。
文武官盛服行叩头礼,分班列侍如常仪,乐止……”
一应步骤都在按部就班进行。奉天殿。
御座上的朱见深神色间显得很疲倦,似乎一点都不情愿出席儿子的婚礼,但碍于这是大明皇室的传统,作为父亲,无法做到对儿子完全置之不理。
朱祐樘敬酒完毕,朱见深拿起酒爵随便喝了一口,便道:“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勗帅以敬。”
朱祐樘叩首应道:“臣谨受命。”
随即朱祐樘在赞引的指示下起身,带着东宫人员离开,在宫门外新搭建的帐篷里换好衣服,准备出发迎亲。
史书载:“赞引导,皇太子由东陛降丹墀。东宫内外官皆导从,由奉天左门出。午门外,幕次易服。”
……
……
张家门口,此时早已是人山人海。
不管认识不认识的人,甚至张峦连是谁都不知道,都会主动前来凑个趣什么的。
因为这里地处城北繁华地带,毗邻贡院和文庙,加上张峦又是国子监监生出身,很多来京参加会试的举人和贡生也都会前来看光景,以至于人群中穿着儒衫的人特别多。
甚至有点来看热闹你不穿件文衫,都有点抬不起头的意思。
“听说了吗?这位东宫岳丈,几个月前还只是河间府一普通生员,短短数月间就先得贡生名额,又与东宫结亲,可说是一夜间飞黄腾达。”
“说得好像哪家太子妃不是这般。要是你有个知书达理温婉大度且姿容出众的妹妹,或也可成未来的国舅呢。”
“这话可不能乱说,听说你是从山东来的……试问一句,太子选妃的时候,你们有收到风声否?就算各家有名门闺秀,不是京郊的,恐都来不及应选。”
“是吗?不知其中有何讲究?”
“听说是因为宫里皇贵妃万氏染恙,需要太子成婚为其冲喜,谁知妃才刚选出来,还没等完婚,皇贵妃就薨逝了。”
“皇家事,别乱嚼舌根子,罪过很大的。”
“又不是什么机密事……”
一群人在那儿七嘴八舌,基本都是来自北方的考生,有山东的也有河南的,甚至还有北直隶的。
大明官场,南官和北官间就算不是泾渭分明,那也是党派隔绝,以至于考生来到京城后,江南考生自成一体,而北方考生也是拼命往自己的圈子凑。
谁知道今日结识之人,以后会不会真的考上进士?
到时候人家当了官,哪怕自己考不上,以举人放官或都有个照应。
大明官场乃是个人情社会,考生处处讲人情,要的就是有备无患,管它有用没用,多结交几个朋友总归没错。
“一个生员,就算当了乡贡,与我等终归还是没法比。”
一个山东姓洪的考生一脸得意道。
却在此时,一人往这边凑拢,用浓重的蜀地口音道:“不晓得哪个,说当朝的东宫姻亲要与咱们应试士子比?尔等可有良配与东宫否?”
“谁啊你?”
姓洪的立即瞪了过去。
随即蜀地考生旁有人笑答:“不晓得了哇,此乃我四川大比解元,学识出众。”
“南榜与我北榜考生有何关联?考个解元很了不起吗?”姓洪的看不过眼,随即心里一动,问道:“莫非是本届四川解元?”
那四川口音的男子介绍自己:“乃癸卯科解元,鄙人姓刘,名春,字仁仲。”
意思是他是成化十九年解元。
刘春随即又道:“这天下科举,不分南北,同在此处便是有缘,幸会幸会!”
随即不远处有坐在茶寮里的人笑问:“怎叫不分南北?为何历来进士中江南的考生多,而北边的却少?”
说话者正是柴蒙。
而在柴蒙身旁,还坐着张延龄和一身男装的秦昭。
当天秦昭是来跟张延龄谈事的……关乎到当下正在推进的生意,尤其是香皂,也正是因为今天是东宫亲迎的日子,有些事不方便,秦昭只能以男装示人。
以此倒显得颇有几分英气。
张延龄摆摆手,道:“柴先生,没事你跟他们说这些干嘛?你若想争,自己去争便是,不可连累我们。”
意思是,你想露脸就去跟他们理论,我这边还有事,咱互相不打扰。
年轻人果然气盛,柴蒙闻言立即起身往那群举人身边走了过去。
秦昭望着柴蒙,笑道:“这位柴先生,倒是颇有志向。”
张延龄却嗤之以鼻:“一介生员,居然如此大费周章跟一群举人争论,尤其其中还有一地解元公,也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了。”
“呵呵。”
秦昭无奈一笑。
见柴蒙那一往无前的气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山西解元,要跟四川来的解元好好比试一下才学呢,别的不行,气场倒很足。
……
……
张延龄先不理会那边的争执。
这边秦昭正在说明情况:“……二公子,有关香皂,现在京师内传得沸沸扬扬,据说是跟望远镜同为贡品。
“徽州之地商贾,为了造望远镜所用到的黄山云母,已派出诸多人手前往黄山,据说把每一个山头都搜遍了,到现在依然一无所获,不知……”
秦昭是来打探虚实的。
望远镜什么样子,她没见过,但香皂她是有样品的。
既然这两件东西在当贡品这件事上被绑定到了一起,那很可能望远镜也是张延龄制造出来的。
张延龄笑了笑,道:“黄山云母,不过是个说辞罢了。”
“啊?”
秦昭大吃一惊,随即问道,“那就是说……徽州之地人们辛苦所为,全都是徒劳无功?”
张延龄耸耸肩,道:“是他们自己要找的,怨得了谁呢?再则说了,为什么一定要找呢?有没有黄山云母差别真那么大?”
秦昭脸上带着极大的谨慎神色,压低声音道:“以在下所知,以黄山云母所造之望远镜,可将远处之物拉近,不知可有此事?”
“大哥?”
张延龄看了看旁边正在吃面的张鹤龄一眼。
张鹤龄很不情愿地把腰里别着的望远镜往桌上一拍。
张延龄吆喝:“轻点儿,别摔坏了。”
“摔坏了,你给我赔个新的。”
张鹤龄口齿不清道。
“要脸不?自己摔坏了,让我赔给你?”张延龄瞪了兄长一眼,这才对秦昭道,“看看吧,就是这东西。”
秦昭手放在望远镜上,整条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皇帝让人找的东西,就这么出现在眼前,且被张家老大当成玩物一般,那感觉就好像是……无价之宝被当成块破石头,随便丢弃。
“用法是这样的,先要对焦,就是伸缩一下。”
张延龄指点秦昭正确使用望远镜。
秦昭看完后,大致明白了用法,接过去看了下远处,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赶紧把东西放下,生怕把望远镜弄坏了,自己赔不起。
“所以……”
秦昭想说点儿什么,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张延龄笑道:“咱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可要对外保密啊。”
“这是自然。”
秦昭郑重地道,“此番在下前来,连扈从都没带,接下去也不会为身边人知晓,免得泄露风声。”
张延龄点头嘉许,道:“要不是这样,我还不给你看呢。”
秦昭用略显激动的口吻问道:“所以这玩意儿……以后……也可以通过工坊,成批量造出来?”
“这是自然。”
张延龄笑道,“不但这个,还有香皂等物,但眼下……不太合适。你也知道,太子还没掌权,而背后利益牵扯又太大,只能尽量保持低调。”
“是。”
秦昭当然明白背后的关节。
都说那黄山云母无比珍贵,结果你这边却批量制造,满大街都是,到时不但会露馅儿,很可能还会被人认为犯下欺君大罪,借机发难。
“那……”
秦昭很想问,你能造出来,现在却不能造,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东西?
张延龄从怀里拿出另外一件东西,递给秦昭:“看看这个如何?”
秦昭拿在手上,顿时被眼前的物件儿给吸引,正是琉璃能制出的另外一件神奇的物品……镜子。
身为女子,虽然秦昭在做生意上很像一个男人,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面对这么一方小圆镜,她一时间都没法从镜子里的自己身上挪开眼。
“这……也是咱工坊所能造出来的?”
秦昭问道。
“那是自然。”
张延龄道,“但此物成本更高,且废品率也高,目前想造出更好的很困难,烧制琉璃这件事,需要好工匠来把控品质,目前只有我……呵呵。”
意思是,除了我谁都不行。
秦昭道:“有传言说,黄山云母的本质就是琉璃,看来所言非虚。”
张延龄道:“放心吧,就算他们知道二者相似,或知晓其根本就是琉璃,那又如何?在这之前,秦当家见过这东西吗?”
“从未曾所见……”
就在秦昭想请求张延龄把样品留下时,张延龄却将玻璃镜拿了回去。
“就这一面,暂时不能给秦当家,见谅见谅。”张延龄道,“应该说有两面,另一面被作为新婚贺礼,送给咱姐姐了。”
秦昭闻言又很羡慕。
天下间只有两面的好东西,现在一面在太子妃手上,另外一面就在自己眼前。
羡慕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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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217.第217章 亲迎礼
第217章 亲迎礼
秦昭知晓望远镜和香皂的确是出自张延龄之手,还知道除了这两种贡品级别的宝贝外,另有别的实用产品,顿时放下心来。
看来这五千两银子的投资,非常值得。
至于什么时候投产,她是一点儿都不着急,总归时候到了,财源自会滚滚来。
这头张延龄刚送走秦昭,带着张鹤龄出了茶寮,准备从自家后门归家。
另一边柴蒙已跟几个北方的士子达成了一致,先前的四川解元刘春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开。
毕竟不是一路人!
在南北之争上,北方的学子更在意一些……主要原因是北方科举被南方压制了好几代人,北方士子心有不忿。
“柴先生,看你跟他们聊得挺不错的,你以后也有考举人、进士的打算吧?”回去的路上,张延龄问道。
柴蒙惭愧一笑,道:“我都没好意思跟他们说自己是个生员,主要是大致说了下这几届会试的情况……”
张延龄点头道:“交浅切忌言深,尤其是在对方不知自己根底的情况下,越神秘越好。这士子做文会,最讲究地位对等,南北间固然不相容,其实举人和生员间也很难凑到一块儿去。”
柴蒙叹道:“谁说不是呢?所以从头到尾,他们都不知道我的情况,以为我小小年纪就过了乡试,言谈间还多有钦佩,实在是惭愧。也不知这次会试,会考成什么样子。据说北方这次有不少名儒应考,却不知状元最终落何家。”
张延龄笑道:“别想了,三鼎甲应该全是南方人,北方士子能中进士就是好消息。”
“什么?”
柴蒙大为惊讶。
你张延龄明明也是北方人,且你爹还是北直隶的读书人,怎么这么瞧不起我北方读书人呢?
张延龄懒得跟柴蒙多作解释。
据他所知,成化朝最后一次会试,也就是眼前这一届,状元费宏乃是江西人,榜眼刘春是四川人,探涂瑞是湖广人,全都是南方省份。
要说湖广还算有一半在长江之北,但在大明湖广人氏通常也被认为是南方人,尤其涂瑞还是长沙府人氏,本来就在大江之南。
不但这届是这样,下届还是这般。
在科举考试中,采用了同一种试卷,在不考虑其他因素的情况下,南方考生在大明就是拥有绝对的优势。
单以江西为例,洪武期间共录六科进士八百多名,江西占到约一百五十名,仅次于浙江,位居大明第二。建文帝二年至明英宗天顺八年,六十四年间大明共录取进士五千一百名,江西就占一千名,约等于五分之一的名额。而有明二百七十六年间,江西一共培养出三千多名进士。
大明曾有一首民谣来描述江西的文人盛况,“一门三进士,隔河两宰相,五里三状元,十里九布政,九子十知州”,足见科举形势对北方士子而言有多恶劣了。
当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华夏文明的经济中心曾长期以黄河流域为主,可惜由于北方游牧民族入侵,华夏文明逐步南移,直到靖康之变、建炎南渡建都临安后,终于确立了以东南为“天下粮仓”的局面。江西恰好赶上此次经济中心转移的“快车”,得以快速发展。
江西作为明朝时期首屈一指粮食产区,一直承担着朝廷最大的纳米供应职能。此外,江西还拥有这个时代最为先进的制造业,有名的景德陶瓷便位于江西。
经济的飞快发展带动物质生活的迅速提升,江西民众不再受到物资匮乏的困扰,从而使得更多的人能够参与到读书治学中,可以说这一时期江西士人文风浓厚的背后,经济迅速崛起乃主因。
当然,柴蒙这样的北方学子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认同这一观念的,谁愿意承认自己所学技不如人呢?
虽然有了张延龄的存在,通过蝴蝶效应或许会改变不少人和事,但大致的趋势是不会变的。
……
……
亲迎礼正在进行中。
张府内。
张峦和夫人金氏早早就穿好了华服。
沈禄在府门前帮忙招待宾客,而张峦却还在堂屋里不断跟金氏讲述有关接下来太子驾临后,说话和做事的流程。
“哎呀,你看你这瓜婆娘,平时不还号称大家闺秀么?怎么跟你说这些,你老是记不住呢?”
张峦教了一会儿,很快就没了耐心,开始嘀嘀咕咕起来。
金氏黑着脸,瞪着丈夫道:“昨日你为何不教?这几天,哪天家里能囫囵瞧见你人影?事到临头才抱佛脚,有你这样做事的吗?”
“兄长和嫂嫂二位,这是在争论什么?”沈禄从院门口进来,望着正黑着脸斗气的夫妻俩,一时间很无语。
你们闺女今天就要嫁到宫里去了,你们老两口却在这里争吵?
让人看到,还不得笑话死你们?
张峦板着脸道:“教了她多次,怎么都教不会,忍不住火气上涌,倒是让汝学你见笑了。”
金氏不想在外人面前出丑,急忙道:“他姑父不必介意,这边有妾身照应就好,您还是出去帮忙招呼客人吧。”
“好,好。”
沈禄道,“我进来就是知会一声,徐侍郎亲临了。”
“我那妹夫徐时庸来了吗?”
张峦一听,马上就要放下手头的事出去迎接。
金氏一把抓住他的手,喝道:“走什么走?这边你还没交待清楚呢,别怪老娘翻脸啊!”
张峦不耐烦地一挥手:“那你就说‘尔父有训,尔当敬承’就行了,其他都不要记了,记也记不住。”
恰好此时张家两兄弟进得门来。
张延龄听到老父亲很不负责任的话,突然感觉怎么有点儿耳熟呢?又一想,这不就是《大明会典》上记录的后世太子纳妃的流程中,涉及到太子妃母亲的寄语?
感情最终记录在典籍上的话,就是你张某人不耐烦之下随口说出来的。
你还真是……
很不负责任哪!
……
……
张府的宾客逐渐多了起来。
不但另一个姑父徐琼来了,就连堂伯张殷也到来,除此之外还有张家一些亲戚,但凡手头活泛点的,都在听说张峦要嫁女儿当太子妃后,特地从老家兴济赶了过来。
张延龄甚至还在人群中发现了孙友的身影。
张延龄不由琢磨开了,这个差点儿成为亲家公的孙友跑来参加姐姐的婚礼,怎么感觉像是特意来砸场子的呢?
张峦对这些宾客基本都是笑脸相迎。
朝廷各衙门中,只有鸿胪寺有人来。
其余的官员因为跟张家不熟,前来送贺礼的是有不少,但亲临的却不多,毕竟高官基本参加了早晨宫廷内的醮戒仪式,出了宫门后多是各自奔赴衙门,只有徐琼作为张家姻亲前来出席而无需太多避讳。
还有顺天府居然也派了人来,还是府丞带着通判、推官前来,给足了张府面子。
再就是李孜省特地让人送来礼物,还写了祝词。
河间府地方官员,目前留滞京城的倒是基本都来了,但他们官轻势微,影响力极为有限。
对于京官来说,见太子什么的没什么必要,毕竟平常偶尔也有机会见到,但对地方官来说,能见太子一面,那是倍感荣幸。
除此之外。
张峦在国子监的同窗也来了许多,尤其是崔儒等几个跟张峦有过密切接触和一定交情的,都带了礼物前来。
当鸿胪寺赞引官到位后,负责记录此次典礼全貌的史官已在旁执笔等候。
很快便有人告知,太子将在一刻钟后抵达张府门前,这边有关亲迎环节中女方家人的礼数随之正式展开。
……
……
“亲迎日,妃家先于祠堂陈设祭物。妃服燕居冠服。妃父母率妃,诣祖宗前行礼,奠酒读祝。礼毕,执事者具酒馔于内进。妃饮食讫,父母坐于正堂。女执事引,妃诣父母前各四拜。
“父命之曰:‘尔往大内,夙夜勤慎,孝敬毋违。’母命之曰:‘尔父有训,尔当敬承。’
妃听受讫,次诣诸尊长行礼。毕,改服翟衣以俟亲迎……”
张延龄虽贵为太子妃的亲弟弟,但在成婚日这天他连个配角都算不上,因为任何礼数中都没有太子妃的弟弟应该做什么的设计和安排,但这并不妨碍他充当一个历史的见证者。反正在自己家里边,他站在哪儿都不会显得碍眼。
随后就是等太子驾临。
“……皇太子升辂,执雁者后随。乐作,仪从先导。随侍、官舍、官军、导从,由东长安门至妃家门外……”
“……主婚者请皇太子入中堂。皇太子先行,内官具服,捧雁随入,主婚者后行。至中堂,主婚者进立于堂中之左,妃母立于堂中之右,东西相向。皇太子至中堂……”
朱祐樘是完全按照规制执行的,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除了这些天覃吉和蒋琮提前教过他具体议程外,还有就是听从赞引官的指点,一丝不苟进行便可。
当太子出现在张府门内时,张延龄这个穿越者总算是第一次见到了这位历史上传说的圣明君主的模样。
也第一次看清楚了未来的弘治皇帝长什么样。
总的来说……
就是这个小伙相貌还算英俊,皮肤白皙细腻,有点儿不像男子。
但怎么说也算是一白遮三丑。
再加上朱佑樘还拥有其母亲的俊俏,脸上原本喷薄而出的青春痘如今也暗淡了,在今天明亮的阳光下更是近乎彻底隐身,那小模样……算得上是个标准的“小白脸”。
身高不错,只是稍微瘦了点……
想想自家姐姐才不过进宫一趟,就看上了眼前这个少年郎,张延龄就知道太子还是有点本钱的——不但是大明的皇储,财产有多丰厚也是明摆着的事情,加之还是个英俊的小白脸,用后世的话来说,那就是标准的高富帅。
亲迎礼按部就班就行。
“……女执事二人引妃出房,立于妃母之下。内官引皇太子至案前,内官捧雁跪进皇太子,皇太子以雁奠于案。内官引皇太子稍退,近东,西向立。
主婚者诣雁案前,行八拜礼,退复位,执事者彻案。引礼内官导,皇太子先行……”
就此夫妻间算是正式会面了。
接下来就是朱祐樘把心心念的美人儿接走。
张峦可没资格直接跟太子对话,只能眼巴巴地立在那儿,目送宫里来的漂亮女官把女儿引导至太子身旁。
朱祐樘见到张玗,不知怎的,阳光下一张脸红扑扑的,两只眼睛更是晶晶亮。
当然在场没人会仔细看这个,只有见证历史的张延龄瞧得真切。
嘿。
眼前这少年郎还挺害羞的。
都说太子成婚,头两天宫里会安排宫女什么的先试一下婚,别让太子在新婚日什么都不懂,丢皇家的脸……
看来放到本朝太子朱佑樘身上,宫里边那是什么都没安排啊。
“……女执事引妃出。内官跪请皇太子诣轿所,启请揭帘,妃升轿。内官启请皇太子升辂前行,妃具仪仗从后行……”
小夫妻俩出了门口,张家人和宾客跟着送到门前。看到张玗上了轿子,金氏已经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养了十七年的闺女,就这么送人了,当母亲的心里自然很不忍。
而张峦却显得大大咧咧,似乎女儿嫁到宫里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般。
轿子起行。
鞭炮齐鸣。
但这些震天响的炮仗,并不是张家这边安排的,而是远近的邻居和商户什么的提前做的准备,关键时候放,大有一种帮朝廷造势的意味在里边。
“……由东长安门进至午门外,车驾仪仗、侍卫、官舍、官军俱止。妃仪仗入左顺门内候。内官跪请皇太子降辂,导引入幕次候。
“妃至轿止,内官跪请皇太子揭帘,妃降轿。皇太子先行,内执事以帷幕拥护妃后行,俱步入左顺门。内官跪请皇太子乘舆先行。女官跪请皇太子妃升轿后行。
“至宫门外。皇太子降舆,候妃至。女官跪启请皇太子妃降轿。入幕次,候行合卺礼……”
所谓的合卺礼,其实就是喝交杯酒。
“皇太子与妃皆升座。女执事二人,举馔案进于皇太子及妃之前。女官司尊者,取金爵酌酒以进,皇太子与妃各受爵饮讫。
……
“妃从者餕皇太子之馔。皇太子从者导,皇太子入宫更礼衣。妃从者及女官导,妃入宫易常服……”
待合卺礼结束,太子和太子妃终于可以身着常服回端敬殿去了。
那边仍旧会妥当安排,但就属于是太子的私人空间了,而后人家夫妻间具体的房帏之事,就不会在任何典籍中记录了。
……
至于张家这边。
太子夫妻二人被送走后,隆重的宴席正式开启。
张峦作为当天最风光之人,挨桌去敬酒。
金氏则在丫鬟的相扶下回到内院,刚进房就忍不住泪如雨下,嚎啕痛哭,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住。
当着汤氏和两个儿子的面,金氏一边抹眼泪一边道:“我那乖囡,也不知以后是否还能见到,痛煞个人!”
张延龄宽慰道:“娘,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以后经常能见到。等姐夫登基,你进出宫门……就跟走自己家里一样。就算是在宫里住上几天,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
……
端敬殿内。
完成合卺礼的张玗,在女官相扶之下,跟随朱祐樘进入内殿。
里面布置了很多红色的装饰物,桌上摆着大红的蜡烛,当天除了女官外连个太监的影子都没见到,似乎是有意避开。
等人进来后,女官搀扶张玗到榻前坐下。
随后女官稍作布置后,便离开了内殿。
毕竟不是民间的婚礼,张玗头上连红盖头都没有,只是盘着高高的发髻。
已为人妇的她,也是第一次把自己的头饰整得这么隆重大气,金钗珠等物压得她螓首直往下耷拉,脖子都有些酸痛了。
似乎是对自己以后将要生活的地方感到好奇,进到内殿后,张玗一直在四下张望,以便熟悉这里的一切。
而朱祐樘则好似很着急一般,走过去亲自把殿门关好,随即又进到里屋,用一种不知是欣然还是呆萌的神色,望向坐在榻上显得颇有些不自然的小娇妻。
“人都走了吗?”
张玗终于开口问道。
“嗯。”
即便朱祐樘对张玗是朝思暮想,但如今二人相见,且还是在洞房内单独会面,他仍旧会显得很羞赧。
张玗征询地问道:“我能先做一下整理,把头上的东西拆卸下来吗?”
“嗯。”
朱祐樘点头。
见张玗起身往铜镜那边走,他又追问一句:“需要我帮你吗?”
“不用了。”
张玗在铜镜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随后一件件把头饰往下解,随之头发变得有些散乱起来。
最后她干脆把头饰全数取下放到桌上,随口问道:“可有木匣什么的,能够装盛一下?”
“我也不知道。”
朱祐樘到处瞥了瞥,摇头道:“需要我把老伴叫进来吗?”
“老伴是谁?”
张玗闻言有些不悦。
怎么我才刚成为你的妻子,你就说你有“老伴”了?
虽然不知老伴具体是指什么,但听起来好像跟你很亲密的样子。
朱祐樘热情地讲解:“老伴姓覃,叫覃吉,乃父皇派到我身边照顾我的内侍,已跟我有十多年了。”
“是太监吗?”
张玗一脸好奇地问道。
“呃……算是吧,不过老伴到现在还没有太监的官职,如果你不习惯称呼他为老伴,直呼名字也可。”
朱祐樘似乎是怕小娇妻不熟悉宫里边的规矩,开始耐心讲解起来。
本是个怯弱内向的少年,因为涉及到了能接茬的内容,朱佑樘说话滔滔不绝,不再有卡顿的情况出现。
互有好感的二人就此有了共同话题,相处好像也没那么闷了,至少对话什么的很流畅。
张玗道:“今天这种情况,不应该有外人前来打扰……东西什么的,大可等回头再作整理。赶明儿我会亲手把这些全收拾妥当。”
朱祐樘赶紧摇头:“不用,不用了,自会有人前来收拢且分门别类装好。这里毕竟是东宫,不缺人手的。”
“哦,也对。”
张玗突然展颜一笑,大概是想到自己以后就是太子妃了,手下有很多人伺候自己,甚至可以做到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毕竟是落魄寒门出身,对未来的生活还是有点小憧憬的。
不过她这一笑,宛若百盛开,把朱祐樘看呆了。
张玗见新婚丈夫正痴痴盯着自己看,笑着问道:“你看什么?”
“我……”
朱祐樘那叫一个局促。
平常他连跟陌生的小宫女都没话说,唯恐避之不及,现在却被心仪的人儿捉弄,他感觉自己的情商不够用了。
张玗最后只是把头发简单挽了一下,再用发钗固定,一个简单的发髻就盘好了,她看了看窗口的位置,问道:“时候似乎还早,这会儿才刚过中午吧?”
“嗯。”
朱祐樘很高兴,终于又找到能接的话头了,“刚过午时。你肚子饿了吗?”
张玗摇头道:“刚才喝酒的时候,不是已吃过一点么?还不觉得如何饿……”
“那也太少了。”
朱祐樘感慨道,“要不然……我让老伴把膳食传进来,我们再用一些?怕你坚持不到晚膳的时候。”
张玗面色微微一红,问道:“后边还要吃晚膳吗?”
言外之意,咱今天是新婚之日,当然是到第二天早晨前,连殿门最好都不要出去,怎么这会儿你还想着吃的呢?
朱祐樘理所当然地道:“肯定是要用膳的,不然会很难受。对了,我……我这里收藏了你很多信件,你要亲眼看看吗?”
张玗白了他一眼,道:“我自己写的信,有什么好瞧的?不过你的那些信,我都放在家里了,还有家人给我准备的嫁妆,本以为今天要一并带来,谁知不用。”
朱祐樘微微一笑,道:“宫里什么都不缺,以后想要什么,直接让人去买就行了,不用你从宫外往这边捎东西。”
“也是。”
张玗站起来,在房间里随便走了走,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不由往朱祐樘身上瞅了一眼,问道,“还要再换衣饰吗?”
朱祐樘看看左右,又看看自己,问道:“我在这儿,有打扰到你吗?”
“这……倒是没有。”
张玗觉得一阵别扭。
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位已经是自己的丈夫了。
可夫妻间还是太过陌生,之前拢共就见了一面,还是在选妃的时候,虽然前边和后来通过信,但就相当于是后世的笔友,只面基了一次,第二次见面就是成婚当天在洞房里,想想就离奇。
如此能不感到别扭?
“既为夫妻,没什么好避讳的。”
张玗大大方方地道,“我有很多平常穿的衣服,没有带进宫来。”
朱祐樘微微一笑,道:“你平常穿的一定很好看。”
张玗虽然知道朱祐樘说的是奉承话,但不知为何听着很舒服,腼腆一笑,道:“你又没见过,怎知好看?”
“那日,我见过。”
朱祐樘差点儿就要把自己第一次见到张玗时,那种惊艳,且自己一见钟情牵肠挂肚的心情讲述出来。
差不多就是要诉衷肠了。
张玗道:“我这里还有个好东西,你要不要看看?”
“啊!?”
朱祐樘一怔,自己娇妻居然还夹带私货进宫?
不知会是何物?
(本章完)
218.第218章 新婚燕尔(求订阅)
第218章 新婚燕尔(求订阅)
端敬殿后庑。
张玗冲着朱佑樘眨了眨眼,然后把一直藏在袖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却是一面小圆镜,并不是很大,也是因为当下张延龄还造不出大块的平板玻璃。
在这个生产力相对落后的时代,要制造平板玻璃只能用牵引拉伸法,稍微用力不当就会导致材质受力不均匀而破裂,再加上采用的是镀水银的方法制造玻璃镜,材料上也会显得更加贵重。
朱祐樘又找到了可以跟张玗沟通交流的机会,趁机往前靠近,走到了张玗身边。
二人就站在那儿,凑着脑袋一起对着张玗手上的玻璃镜研究。
“咦?你这是……镜子吗?”
朱祐樘看过后,啧啧称奇。
“嗯。”
张玗轻轻点头,脸上犹自带着几分欢喜,道,“乃延龄,也就是我二弟送我的……他给我的时候我喜欢得不得了,还抱着它睡觉来着。
“本来说等以后再送进宫来,可我终归还是没忍住,本来这东西就不大,顺手就带进宫来了。”
朱祐樘道:“看得可真清楚,就好像把真人印在里面一样……这样一来,外面有一个你,里面还有一个你,简直让人眼缭乱。”
“哪个更好看?”
张玗巧笑嫣然问道。
“都好看……呃……不都是你吗?”
朱祐樘近乎是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这是妻子故意逗弄自己,似乎学聪明了,当即改口道。
张玗道:“听我二弟说,这东西现在还很金贵,等以后技术逐步改进,生产工艺日益成熟,会慢慢多起来……我准备朝见太后的时候,把镜子送给她老人家。”
“是吗?”
朱祐樘一脸惊讶的表情。
这么好的东西,你自己都喜欢得不得了,居然说要送给我祖母?
张玗一脸认真地道:“延龄跟我说,太后她老人家一直都很照顾太子,对太子有养育和教导之大恩,我作为孙媳妇,向她老人家尽一点心意,难道不应该吗?”
朱祐樘听到这话,感激得无以复加,差点儿都要哭出来了。
“你怎么了?”
张玗看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太子,多少有些不理解。
丈夫怎这般多愁善感呢?
两眼红通通的朱祐樘,一脸爱慕地道:“我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很有孝心,果然有才情的女子,心地也是极为善良的……上天待我不薄啊!”
张玗被说得有点儿羞愧,心道,延龄就是鬼点子多,我都快招架不住了。
“我就是想尽一下心意,太子你别多想……哦对了,我以后应该称呼你什么呢?”张玗一脸认真地问道。
“什么都行。”
朱祐樘才不在意什么称呼之类的问题。
眼前就是他苦盼了十七年的梦中情人,有佳人儿相伴,哪怕就是“你”“我”之类的称呼,都觉得很温馨。
“那……这样吧,人前的时候,我称呼你为太子殿下,私下里就称呼……”
“啊?不用那么正式吧!”
朱祐樘道,“人前人后都一样。”
“不不,还是要的。”
张玗正色道,“其实没人教授我宫廷礼数,好像是等我进宫后自己学,倒是送了本小册子,我看了很久,估计是要按照上面的规矩来……人后我就随便称呼吧,明白我是在叫你就行。”
“嗯嗯。”
朱祐樘忙不迭点头,道,“这样才不会生分,我私下里跟老伴他们也没什么拘泥的……哦对了,爱妃……”
“你……你是在叫我,是吗?”
张玗听到这个称谓,突然觉得一阵别扭。
才刚见面,爱妃你都叫上了?
看你斯斯文文一个人,怎么还不正经起来了?
朱祐樘咽了口唾沫,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也不知该如何称呼你,我问过老伴他们,基本都提议这么叫。”
“不,别这么称呼,太肉麻了,我名字叫张玗,你可以称呼我为玗儿,再或是太子妃也行……”
张玗帮朱祐樘出谋划策。
朱祐樘笑道:“玗儿,听上去跟水里的鱼儿一样。”
“宫里有鱼吗?”张玗顺口问道。
“有。”
朱祐樘道,“就连冬天,宫里的水池也都有鱼,湖上面覆盖着一层冰,鱼就在下边游。等庙见的时候,我们会路过宫后苑前往奉先殿,到时带你去看看。”
张玗微微撅着嘴,显得有几分小俏皮,摇头道:“我又没说想看鱼。”
张玗这一撅嘴,立即就把朱祐樘的情绪给拿捏住了,看起来好像心上人有些不太高兴,朱佑樘想说点儿什么,一时又因为嘴笨说不出来,不由僵住了。
“看起来地方也不大啊……我还以为宫里面的房子都又高又大,占地辽阔呢。”
张玗走到窗口的位置,往外面瞧了瞧。
她听了老母亲金氏的话,觉得可能会有跑来听墙角根的,所以特地过来瞅瞅,会不会真有人这么不上道。
但到了窗户前,并没听到任何动静,就差把窗户打开来看看了。
朱祐樘却不明白张玗的意图,惋惜地道:“可惜宫里没有海棠可瞧。”
张玗回眸抿嘴一笑,道:“你是想让我写词,是吗?那东西需要灵感的,现在嘛……暂时没有。”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聊着。
朱祐樘也算是彬彬有礼的谦谦君子,仿佛只要能跟自己心爱的女神说上几句话,或者是对望一眼,那都是最为美好的享受。
捧在手心里都怕融化了那种。
真就是可远观而不可……
“你先前的那首词,只有半阙,却让我一直记挂于心……人生若只如初见,听起来就很美好,为什么没有下半阙呢?”朱祐樘问道。
张玗想了想,弟弟的嘱咐果然没错啊。
既要吊太子的胃口,回头又要在合适的时候拿出作品来,说你薄情寡义,到时还不是……
嘻嘻。
弟弟怎么在拿捏他姐夫这件事上,比我还在行呢?
张玗秀眉微蹙,一副惋惜的表情:“苦思良久,一直没找到令自己满意的句子,也就暂时搁置了……可能是没有那种意境吧,等到灵光乍现时,我再补上。”
“爱妃你真是博学多才。”
朱祐樘此时又只能吹彩虹屁了。
张玗抿嘴笑了笑,道:“看看,又叫我爱妃,不是说好了叫我玗儿吗?”
“嗯,玗儿。”
朱祐樘非常听话。
能称呼自己爱妃的闺名,乃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好像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就拥有极大的魔力般,让他的心都快要融化了。
“砰砰砰……”
敲击房门的声音响起。不知不觉间,一个时辰过去了。
二人不时聊聊天,或者坐在那儿心有灵犀地对视上一眼,然后就脸一红,低下头不久又开始搭话,周而复始,两颗心逐渐靠拢。
连张玗自己也很害羞。
虽然她觉得眼前的大男孩谦恭有礼,百般讨好自己,但架不住人家是太子,以后还会当皇帝,身份无比尊贵。
且今天人家才是主导者,她这会儿再风光,可一旦到了晚上……害羞的总归还会是她,到时就不是自己控制局面了。
“殿下,天色渐暗,您有何吩咐吗?一些常用的东西,老奴打算让人送进去。”
敲门声响过后便传来覃吉的问候声。
就算覃吉再清楚今天应该是人家小两口独处的温馨时光,但毕竟主仆有别,很多东西需要准备妥当。
比如说马桶,再比如说再晚点就要用到的红烛摆设等等,再或是太子和太子妃渴了饿了要吃点喝点,这些都是奴仆应该提前思虑到的事情。
光避到一边躲个尴尬,没有任何意义。
张玗小声问道:“外面是谁啊?”
朱祐樘笑答:“乃覃吉,就是我给你说过的老伴,他可能是想到你口渴要喝茶什么的,想进房来帮咱添个茶换个热水什么的。”
“那多不好意思?”
张玗脸色有些尴尬。
我们小夫妻俩正在洞房烛,天还没聊上几句呢,有个老太监就想跑进来打扰我们的好事?
再说了,就算太监不是正常男人,但人生大事岂有你们在旁窥伺的道理……莫说你曾经是男人,就算是个女人,也不能随便打扰我们夫妻俩的好事吧?
找个人在旁看着,很好玩吗?
朱祐樘马上发现张玗小脸上呈现不悦之色,他虽然嘴笨,但心思却很细,也可能是以前光顾着揣摩他老父亲和万贵妃的心态去了,所以比别人都更加敏锐。
“玗儿,你要是觉得不妥,我这就让他走。”
朱祐樘赶紧起身,就要到外屋的门口吩咐。
却因为起身太过着急,人碰到桌子,身后的椅子“哐啷”一声倒在了地上,人也跟着踉跄了几下,眼看就要一头栽倒——显然事起仓促,他的脚又被桌腿给勾住了,身体没法保持平衡所致。
张玗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这一下……
朱祐樘已经忘了什么叫疼,抬头看向自己小娇妻的眼神中,带着一股含情脉脉。
二人间,这算是第一次肌肤相亲。
那感觉……
朱祐樘整个人仿佛过电一般,浑身酥麻,脑子一片空白,都快腾云驾雾了。
“你还好吧?”
张玗倒没什么,只是礼貌性过去扶上一把,并没有想那么多。
朱祐樘面色一红,站直身体后,结结巴巴道:“没……没事……”
张玗面带歉意:“恐怕你早就适应他的存在了,那就让他进来吧,反正里面……也没怎样。”
“嗯。是没怎样。”
朱祐樘这会儿只知道顺着张玗的话说。
“让他进来,认认人,以后经常能见到,不是吗?”张玗再道。
“嗯,以后天天都要见到。”
朱祐樘的回答唯唯诺诺。
如此机械性的言语让张玗又是抿嘴一笑,然后她亲自动手,把椅子给扶了起来,并搀扶朱祐樘坐下。
朱祐樘坐在那儿,一阵飘飘然,感觉自己似乎坐上了皇位一般……不,眼前就算是给个皇位跟他换,他都不答应。
“进来吧。”
张玗朗声道。
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显然覃吉并不觉得这会儿应该听从太子妃的吩咐——我请示的是太子殿下,在这种时候,不应该是太子让我进去或者离开吗?
朱祐樘等了等,发现外边没动静,连忙道:“老伴,你没听到太子妃的话吗?让你进来就进来,是声音太小听不清吗?”
外面的覃吉闻言大吃一惊。
随即便想到,自家这位太子殿下,先前只是跟太子妃书信往来时,都被人家拿捏得死死的,现在明显人家小夫妻俩已经是一条心了。
可笑啊,自己居然还在这里纠结应该听太子的,还是听太子妃的?要是给这位小主母留下不好的印象,那以后自己……岂会有好日子过?或许很快就会被赶出东宫去了。
“吱嘎……”
门打开。
覃吉捧着一个木托,上面摆着茶壶和酒壶等物,端着进到外屋。
“进来吧。”
这次还是朱祐樘做了吩咐。
覃吉赶紧捧着东西进来,放到了桌上,此时桌上还摆放着不少金器,全都是留给新人日常所用。
等东西放下来后,朱祐樘右手虚引,笑着道:“来,见见吧……老伴,这就是太子妃。”
覃吉急忙跪下来磕头:“老奴覃吉,拜见太子妃娘娘。”
张玗显然没有那么小气,点头道:“嗯。起来吧……殿下,我应该这么说吗?”
朱祐樘笑道:“怎么说都行。老伴,快起来,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不用太客气。”
“老奴不敢……”
覃吉以前在朱祐樘面前是不用拘泥于什么礼数的,但现在……他陡然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老伴,还要我扶你吗?你在东宫,如同长辈一般,你以前见到我也是不跪的,今天是怎么了?”
朱祐樘似乎还不明白其中的人情世故。
覃吉站起身来,弓着腰道:“殿下,您现在已成家立室,以后老奴应该显得更加尊敬才是。”
朱祐樘对张玗道:“爱妃,老伴以前不是这样的,可能是觉得你来了,需要做一些改变。平常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他就行。”
张玗道:“还有别人吗?”
显然张玗不喜欢有什么事需要吩咐一个老太监去做。
至少也给我安排几个宫女啊。
很多女人间才懂的事情,交流起来也更加方便,再则说了……我需要一些特别的东西时,难道也要跟覃吉说?
再比如说以后我日常的洗漱,还有沐浴更衣等事,也找他来么?
你这个当丈夫的,是不是该多为妻子考虑一下?
朱祐樘道:“对了,老伴,你去把东宫常在的那些人,都叫进来吧。认认脸。”
“这……”
覃吉很想说,今天是你们小两口大婚的日子,难道不忙吗?
这么有闲暇,还要先认个熟脸?
咱以后不是有很多机会吗?
但等他抬起头,发现不再是一双眼睛看着自己,而是两双时,覃吉马上就意识到……这已经不是从前,什么事都可以跟太子商量着来……太子现在正吩咐他办事,他照做就行。
太子既然成婚,已经如他所说的“成家立室”了,那他们这些下人也要给太子足够的尊重,不再需要他们质疑太子的每一个决定,或者是帮他找到最好的处置方法。
“老奴领命。”
覃吉行过礼后就匆匆去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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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219.第219章 东宫女主人
第219章 东宫女主人
过了不多久。
东宫常侍三十多人,就全都到了端敬殿这边,不过分了品阶,只有挂着管事头衔的七八人才有资格进入端敬殿内。
基本上都是太监。
宫里虽然宫女众多,但宫女升到最高基本上也就是女官,真正管事的多为二十四监的太监,毕竟太监有官品,而宫女就算是做到头了最多也就是混个夫人的名头,一般还得跟太子或是皇帝非常亲密才行,亦或者是当过皇帝乳母的自宫外来的妇人,这种就比较罕见了。
张玗一眼就留意到立在最边上一个三十来岁、容貌相对而言比较普通的女官。
“她是谁?”
张玗指了指问道。
朱祐樘瞥了一下,随口答道:“她叫鲁芳,你可以唤她芳娥,东宫使女都是她在管理。”
“奴婢芳娥拜见太子妃娘娘。”
鲁芳赶紧向张玗叩首。
张玗笑了笑,颔首道:“既然这边的宫女都是你在安排,那平常就安排两个贴心点的跟着,帮我做点日常琐碎的小事,没问题吧?”
“谨遵太子妃娘娘吩咐。”
鲁芳赶紧说道。
朱祐樘问道:“还要我一一给你介绍吗?”
张玗微微一笑,回道:“太子殿下不都告诉臣妾他们的名字了吗?待臣妾稍微在心里过一下,回头逐渐认识吧。”
“你们先退下。”
朱祐樘也觉得这么多人聚在这儿,有些不太习惯,随后挥挥手将人屏退。
连覃吉和蒋琮两个东宫最得朱祐樘信任的太监,也自觉地退出殿外,出去时自觉地把门关好。
等人走后,张玗蹑手蹑脚走到外屋房门前,附耳倾听了一会儿,回来后小声问道:“那个芳娥,以前是安喜宫的人吗?”
朱祐樘大吃一惊,问道:“玗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张玗小心翼翼地道:“乃二弟跟我说的……延龄说,我到了东宫后,先要找出哪些人是别人埋下的眼线,让我小心防备,又不能表现出来。”
朱祐樘听完张玗的话,整个人都呆住了。
皇宫内的权力斗争,这两年几乎全是围绕他在进行,但他本人却好像置身事外一般,从不过问。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懂这些。
现在他新婚的妻子,似乎都比他更清楚背后的关节。
张玗微微蹙眉,问道:“你是觉得我不该这么敏感,不宜提出来吗?”
朱祐樘急忙摇头:“没有,没有……玗儿,我知你是为了我好,连老伴也经常跟我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是……安喜宫的万阿妈已经过世了……”
张玗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解释道:“正因为我把太子当成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才会关心这一切。
“另外,就算万贵妃过世了,可她的关系和人脉却留了下来,且一定有人继承了其遗志,比如那梁芳,不就继续对太子不利吗?所以芳娥也一定有了新主子,只是我们暂时不知道是谁罢了。”
“你说得没错。”
朱祐樘说到这儿,神色有些忧伤,略带委屈地道,“他们可能是觉得我不配待在太子的位置上吧。”
“不是的,只是有野心家想夺位罢了!”
张玗用鼓励的口吻道,“太子仁义,顶天立地,凭什么人家说不行就不行?现在就算没了万贵妃,不还有个邵妃吗?邵妃为了她儿子上位,肯定会无所不用其极,我有充足的理由怀疑,芳娥目前就听命于邵妃。
“除了邵妃外,还有很多昔日围绕在万贵妃身边的旧人,想用阴谋诡计离间太子和陛下的父子亲情,坏掉东宫的根基,我们绝对不能让他们的算计得逞。”
朱祐樘深受触动,望着张玗,重重地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但我担心……自己能力不够。”
张玗莞尔一笑,道:“以前没有人与你商议,孤立无援,只能被动地接受一切……但现在不是有了我吗?我们夫妻俩同舟共济,共同面对一切艰难险阻……正所谓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最后的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这掷地有声的话让朱祐樘听了,感动异常,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拉起了张玗的纤纤玉手。
夫妻二人终于有了进一步接触。
“时候不早了。”
张玗靠着朱祐樘的肩膀,面红耳热,羞涩地道:“是不是该先收拾一下?不用外边的人进来,我自己就行。在家里,这些事都是我自个儿做的。”
“玗儿你受苦了。”
朱祐樘心痛地道。
“哪里受苦了……一般人家的女孩儿都这样,以为跟你一样,就算受再多压迫,身边也有那么多人伺候?”
张玗说到这里,竟有些妒忌。
看看人家这太子当的,就算受尽委屈,身边还是前呼后拥,做什么都只需要动动嘴皮就行了。
而我,从小到大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
朱祐樘道:“我以后会好好对你,不离不弃。”
“嗯。”
张玗听了这番动情的话语,胸中充斥着满满的感动。
不管怎么样,新婚丈夫对自己好得不能再好了,甚至都有些不真实。
自己的夫君根本就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太子,甚至连个普通豪门公子哥的派头都不如,竟如此谦逊有礼,甚至对妻子关爱备至……世间难寻啊。
……
……
烛火摇晃,灯影绰绰。
北地的二月天还是有些寒冷的,但屋子里却一片火热。
新婚燕尔,又是洞房烛,可惜二人都没什么经验,以至于很多事都只是瞎忙活,究竟是朱祐樘占主导,还是张玗反客为主,实在难以言说。
不过好在该进行的也都顺利进行了。
晚上要用点晚膳填饱肚子什么的,人一旦忙活起来,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一直到了很晚的时候,朱祐樘才起来通知覃吉,让芳娥把酒食送进房,还只让送到外屋不许入内。
随后朱祐樘又哆嗦着手,把东西给张玗拿了过来。
本是应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朱祐樘,为了照顾新婚妻子,算是做到了二十四孝贤夫。
“还是换上衣服吧,别着凉了。”
张玗说着,随便套上件外衣。
朱祐樘赶紧过去帮忙。
可能是觉得房内有些昏暗,朱祐樘又去柜里拿出几根红蜡烛点上。
“别点了,注意勤俭节约。”
张玗出言阻止。
“嗯。”
节俭好啊,朱祐樘听了,觉得小娇妻的话很有道理,难得有人跟他一样心思纯良,又一口气把刚点燃的几根蜡烛吹灭。
“明日要早起吗?”
张玗问道。
朱祐樘有些茫然,摇头道:“不知道,可能需要早起!我见过仪程安排,依稀记得明日要朝见两宫,再就是到各宫去见各位阿妈,最重要的是去见母后……她对我很好,每次去,都会留我吃饭,感觉无比亲切。”
张玗点头。她心里也暗自庆幸不已。
临入宫前,延龄已经把宫里现如今的形势跟我讲得清楚明白,这要是让我自己慢慢去摸索,以太子的沉默寡言且内敛,我几时能将背后的关系摸透彻?
重点在于,哪些人对东宫友好,哪些人虽态度冷漠却不会处处刁难,人家只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哪些又是心怀恶意,对东宫欲除之而后快……
这些都是极大的学问。
……
……
新婚次日。
成化二十三年,二月十三,乃太子和太子妃朝见两宫的日子。
今天一早用膳时,覃吉竟也是红光满面,望着坐在饭桌前亲热交谈的夫妻二人,他脸上满是欣慰之色。
太子终归还是成家了!
且看人家这恩爱缠绵的样子,覃吉就知道小夫妻俩是何等和睦。
一顿早饭,太子恨不能把盘子里的菜全夹到太子妃碗里……
这关心程度……简直前所未见。
上次见太子对一件事如此上心,还是挑灯夜读太子妃自宫外寄来的信件呢。
“吃不下了。”
张玗不断跟朱祐樘提醒。
朱祐樘笑眯眯地道:“没事,没事,你都尝一尝。”
张玗用含情脉脉的眸光望了朱祐樘一眼,这下朱祐樘仿佛更起劲了,居然亲自站起身来夹菜。
覃吉赶紧劝阻:“殿下,您且安坐,让老奴来吧。”
“别、别!”
朱祐樘才不用覃吉帮忙呢。
我给自己妻子夹菜,你来凑什么热闹?
到时候她是觉得我体贴,还是觉得你会办事?
怎么没个眼力劲儿呢?
张玗抬头看向覃吉,好奇地问道:“覃公公,接下来几天分别都有何安排啊?”
“不敢当。”
覃吉急忙道,“娘娘,您随便称呼奴婢姓名便可。”
张玗想了想,道:“我还是跟太子一样,称呼你为老伴吧。”
“娘娘抬爱,乃奴婢的荣幸。”
覃吉不由望了太子一眼,此时太子正一脸幸福地望着小娇妻,饭都顾不上吃,根本就没工夫搭理他。
覃吉道:“今日朝见两宫。先去见各宫娘娘,最后去坤宁宫,老奴会全程陪同,也会有女官和赞引在旁协助。
“明日是盥馈日,会往乾清宫拜见圣上,可能会有赐宴。后天乃庙见日,去往奉先殿。再后一日则是庆贺日,将接受在京命妇入宫恭贺,太子和太子妃将会在太后老祖宗那儿用膳。”
张玗点头道:“知道了。”
朱祐樘听到如此密集的日程安排,不由有些担忧地问道:“爱妃,如此会不会太累了?”
“没事。”
张玗笑着宽慰,“仪程既是如此排的,那就照章完成吧,再说这一切不是咱们新婚夫妻应该做的吗?等忙碌个几天,应该就会闲下来了。
“哦对了,覃老伴,我在娘家还有些衣物,以及日常用品,几时能让人送进宫里来?”
“这……”
覃吉显得很为难。
他心说,照理这些东西你想带进宫来,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谁让如今的太子需要保持低调,就算是你这个新婚太子妃,地位也不像前朝那般显赫?
恐怕这事,还得请示管事太监才行。
朱祐樘见覃吉迟疑,连忙问道:“老伴,是有什么难处吗?”
覃吉一听就知晓,太子肯定是提前答应了太子妃,急忙道:“容老奴去安排……这几日找个机会,送到宫里来便可。”
“那多谢了。”
张玗很有礼貌。
人家既然帮忙了,她就会感谢,一点儿都不端着。
可在下人听来,这感谢就显得很多余,覃吉急忙道:“老奴当不起。”
朱祐樘笑道:“老伴有何当不起的?你帮我们夫妻二人很多,再怎么感谢都不过分。以后你可能还要多费心,这宫里的一切全拜托你了。”
听到这话,覃吉感动得差点儿哭出声来。
什么不能出宫,出宫有危险……只要能为太子妃办事,自己出宫后就算是即刻死了,那也值得。
……
……
张府。
一夜过去,院子里还是一片狼藉,府上的婢女正在收拾。
张峦昨天喝了一天的酒,想来不会早起,而张鹤龄也在屋里睡懒觉。
张延龄却早早就起来洗漱,吃过早餐后他就要出门……毕竟他承接的可是五千两银子的大买卖,使的是工业大明的路数,成本高昂意味着建设规模大且造价高,非要由他亲自出马盯着不可。
姐姐顺利嫁了出去,且对象还是东宫太子,他也算是卸下了肩头千斤重担……他一直都在担心由于自己的穿越,把姐姐唾手可得的皇后位置给丢掉了。
至于按照既定历史发展,是否辱没了姐姐,这可能以后才会知道。至少站在张延龄的角度来说,若因为自己的出现改变了这段美好姻缘,反而对自家姐姐不公平。
站在夫妻和睦的角度来说,有着护妻狂魔朱佑樘的精心照顾,张玗前半生很幸福,他张延龄现在真正要做的,一是改善姐夫孱弱的身体,让他不再是个病秧子,另外则是帮姐姐多生几个孩子……
剩下的,就看他自己如何在大明这个舞台上表演了。
“一夜过去,也不知怎样了……吾儿入那高墙,几时才有盼头呢?”金氏大早晨起来,就在那儿悲春伤秋,抒发感慨。
如今早饭已不用她来做,收拾院子也不用她出马,家里生活条件改善得太多太快,作为一家主母,金氏竟难得地闲了下来。
人一旦没事做,就难免胡思乱想,现在老娘就坐在那儿怨天尤人般,想念嫁到宫里的好女儿。
张延龄把嘴里的漱口水吐了,靠过去宽慰道:“娘,你担心什么?姐姐去的是皇宫,又不是龙潭虎穴。”
“唉!宫门一入深似海哪!”
金氏唉声叹气:“可能以后都见不到了……我那苦命的女儿啊!”
若是嫁给东宫太子都算命苦,也不知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婚姻才是好姻缘,张延龄一时间哭笑不得,只得继续安慰:
“娘,我都说过了,现在你要见姐姐一面是很困难,但等将来姐夫登基,你要进出宫门简直再容易不过,甚至还可以长期住在宫中,或许到那时你还嫌姐姐烦呢。”
“延龄,娘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但你可有想过,现如今连太子在宫里都受人欺压,你姐姐能不受委屈吗?况且当下太子只娶了你姐姐一个,自然夫妻恩爱,可若以后他身边妃子多了,总少不了勾心斗角,说你姐姐命苦有什么错?”
金氏自己就深有感触。
嫁个没多少本事的丈夫,居然还能纳一房小妾回来。
丈夫尚且如此,太子能好得了?
“大清早的又在吵吵什么?”
张峦伸着懒腰从房里出来,不耐烦地喝斥。
张延龄上前问候:“爹,早啊,昨天喝那么多,怎不多歇息会儿?”
“不用了,为父今天要去李孜省府上拜会……他先前说,等我当上太子的老泰山,会真的安排我进鸿胪寺补个实缺……你说我能不去问问吗?”
张峦似乎对当官这件事有着莫名的渴求,有那么丁点儿希望也要去努力钻营争取,对此张延龄还是很佩服便宜老爹的执着,并没有出言阻止,反而鼓励老爹早去早回,若有什么问题回来他自会帮忙解决。
(本章完)
220.第220章 朝六宫
第220章 朝六宫
皇宫内苑。
朱祐樘带着他的小娇妻,开始挨个宫门前去拜见,等于是儿子带着儿媳妇拜见自己的各个姨娘。
“……次日晨,皇太子冕服,妃翟衣。女官、赞引,各启请出宫,至某宫门外俟。某宫服燕居服,升座。赞引引皇太子及妃自左门入。皇太子先入,妃从之……”
每个宫都要走一趟,就连目前邵妃居住的启祥宫也不例外。
自万贵妃过世后,宫里事实上得到最大份额圣宠的妃子,就是邵妃。
旁人想见皇帝一面都难,而邵妃经常有侍寝的机会,虽然皇帝身体虚弱什么都做不了,但情感上的交流更显弥足珍贵。
张玗即便是初入宫门,但因为是书香门第出身,单就一个读过书,已比这世间绝大多数女子更加知情守礼,她落落大方,在各宫都能表现出太子妃应有的端庄和稳重。
在“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邵妃面前,张玗也表现得游刃有余。
为母则刚的邵妃虽然替儿子觊觎朱佑樘的储君之位,但表面功夫却一点儿没落下,谈话间给人如沐春风之感,处处替这对新婚夫妻着想,甚至还当着朱祐樘的面夸赞:“太子妃乃有蹁跹仪态,如此端庄大度,将来必可辅弼储君。”
朱祐樘听完没觉得怎样。
从小到大,朱佑樘接受的就是正统儒家仁孝思想教育,尊老爱幼几乎是他的本能,对邵妃本就没什么敌意,或者说,他连一直怂恿成化帝推进易储的万贵妃都很尊重,更别说是跟他少有接触的邵妃了。
小两口逐个宫殿拜见,得了不少赏,不知不觉来到了坤宁宫。
这也是当天朝见的最后一站,朱祐樘好似到了自己家里一样,高高兴兴就带着张玗入内。
以往朱祐樘经常来这儿向王皇后请安,坤宁宫里一草一木他都很熟悉,再加上成化年间皇帝从来不把坤宁宫当成自己后园子,以至于到现在王皇后连个子嗣都没有,平常也基本得不到皇帝的眷顾,可以说她这个皇后当得有名无实。
连带的,原本作为内廷后宫之首的坤宁宫也就不再是六宫最核心区域,平日相当冷清,慢慢地倒成了太子朱祐樘放松身心,逃避严苛的皇帝父亲责罚的避难所。
因为在这儿,他看不到素来惧怕的人和事,每个人对他都很亲善。
“儿臣给母后请安。”
朱祐樘携小娇妻见到王皇后,急忙上前行礼。
王皇后原本端坐在凤椅上,闻言急忙起身,面带笑容上前相扶,惊喜地道:“太子,可算等到你来了……这就是太子妃吗?”
“是。”
朱祐樘顺势起身,赶紧把自己的新婚妻子介绍给名义上的嫡母认识,“她就是太子妃,昨日刚入宫,是我的……乃皇祖母亲自帮我挑选出来的,对此我很高兴。”
王皇后立即用和善的目光望向张玗,满意点头:“很好,很好。太子对太子妃一见倾心,想必以后定能夫妻和睦,白头偕老……快赐座。”
随即有太监搬来椅子。
王皇后随即也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张玗身上,想看看这个小丫头有什么能耐,把太子迷得神魂颠倒的,把张玗看得粉面飞霞,娇滴滴地垂下螓首。
“不知太子妃是何出身?”
王皇后笑着问道。
不待张玗开口,朱祐樘已然抢着介绍:“母后先前没细问吗?让儿臣说吧……爱妃她,出自河间府监生之家,父亲如今乃鸿胪寺卿,系名门闺秀。”
王皇后微笑着横了儿子一眼,道:“瞧瞧,这才刚进门呢,称呼就显得与众不同,看来太子你对身边人真的很照顾呢。这妮子有福了……快,进腵脩。”
所谓的腵脩,就是一种干肉,乃宫廷内重大活动时用到的。
“谢母后。”
朱祐樘微笑着感谢。
王皇后调侃道:“太子啊,看你意气风发的样子,一张脸笑得就跟盛开的菊一样,是因为成婚后夫妻恩爱,身心愉悦吗?那可真是太好了,以后定要做到相敬如宾,东宫以后也能更加兴旺发达。”
说到这儿,王皇后看着面前一对小夫妻,心中说不出的羡慕。
一看人家就是恩爱夫妻的典范,哪怕才刚结婚一天,都你侬我侬就差要黏到一块儿去了。
想到自己自从嫁入宫门就备受冷落,如今更是青灯古佛跟个尼姑差不多,心中便不免失落。
毕竟她自己也才不过三十八岁,竟比不过一个大自己近二十岁且姿容还不如自己的老女人,直至对方过世也不受宠……
真是太揪心了!
这上哪儿说理去?
“留下来用膳吧。”
王皇后热情招呼。
“嗯。”
朱祐樘点头笑道,“好久未能与母后一同进膳了……爱妃,你不介意吧?”
王皇后又横了他一眼,道:“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现在有什么事,都要先请示一下媳妇了,是吗?”
“啊!?”
朱祐樘神情尴尬,一张脸涨得通红,显然他是经不起开玩笑的那种人。
王皇后连忙补充:“你对太子妃好,能够充分尊重太子妃的意见,这是好事,我不会往心里去的。若你们小两口能恩恩爱爱过日子,就算平常少来我这儿几次都行。”
“不会的,不会的。”
朱祐樘赶紧表态,“以后只要有空闲,我就带着爱妃过来,与母后共享天伦之乐。”
王皇后招呼旁边的侍从:“让准备午膳吧,不要备酒,旁的也尽量朴素些,今日算是家宴,开心最着紧,也不用旁人进来伺候。”
……
……
朱祐樘夫妻俩当天中午在坤宁宫吃的饭。
享用过简单的午宴后,夫妻二人将要离开。
王皇后虽然心有不舍,却也知道强留不得,道:“太子,河间府张氏既是大宗门,想来今后定能在京师立足,太子妃的父兄初来乍到或有不便之处,我会安排宫外的家人帮忙照应一下。”
“有劳母后费心了。”
朱祐樘并不觉得怎样。
王皇后是有弟弟的。她有三个弟弟,长弟王源在成化二十年十一月始封瑞安伯,后来在弘治六年晋爵瑞安侯,王皇后的亡父王镇也是在这一年追封的阜国公。
次弟王清在弘治十年封崇善伯。
三弟王濬于正德二年封安仁伯,当年就死了,追赠安仁侯。
虽然王皇后在宫里并不得宠,但成化帝对这个名义上的正妻多少还是留了点情面的,家里出了万贵妃的万家再怎么显贵,也只是占了里子,面儿上万家三兄弟可一个封爵的都没有。
也是名不正则言不顺,索性成化帝也就不加封了,把权力和实打实的好处留给他们就行。
王源虽然现在贵为瑞安伯,还加了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的官衔,但其一直想补个京营的实缺,可惜皇帝不会给他这样一个不得宠的外戚有名有实的好差事,表面风光罢了。
以至于到了现在,王源都还只是领着闲差,手头上持有一些皇室给外戚的赠田,还因为成化十六年时其被人参劾,所侵占民田悉数清退不说,皇庄反过来倒是占了王源家里不少地。
等于说王家现在在京城只能靠朝廷俸禄过日子……
而勋臣的俸禄往往本色占比太少,折色又兑不下来,日子穷得都快过不下去了,只能咬牙坚持。
“两家以后多走动走动,互利互惠,这样挺好的。”
王皇后很希望自己能“帮”到张家。
她非常看重张家未来的前途,却没想过,现在老张家刚当上储备外戚,也不过是得了个寄禄官就已在京城之地混得风生水起了。
就算老张家没有老王家的田地多,但坐拥张延龄这个能赚钱的宝贝,以及李孜省暗中相助,实力远比王家雄厚,不容小觑。
……
……
朱祐樘和张玗随后返回端敬殿。
“玗儿,我觉得母后她也是好心,王家人在京城居住多年,想来已有根基,若是令尊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让王氏的人出面解决,也是挺好的。”
朱祐樘觉得王皇后的提议不错,也是想帮到自己的妻族,便忍不住出声支持。
逛一圈下来,张玗似乎也有些累了,她坐在桌前,用手支着脑袋,想了想,问道:“有必要吗?”
她好好思忖了一下。
老父亲现在最喜欢去见的朝官乃李孜省。
而李孜省位高权重,还不时给家里送礼,就连现在家人住的宅子也是李孜省送的,不需要借助皇后家的势力。
而统筹全局,为老张家出谋划策的又是自己的二弟,也就是说张家智力方面也不缺。
现在有了太子当张家的靠山,那干嘛还要用到空有名声的皇后之家王家呢?
毕竟弟弟跟她说得很清楚,如今京城外戚,除了万家牛逼外,就连皇太后那边的周家都势弱,更别说是皇后所在的王家了。
朱祐樘道:“不管有用没用,多个有力臂助总是好的。其实今天我还想去见个人……”
“为什么不去呢?”
张玗先问了一句,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压低声音问道,“是……吴妃吗?”
“嗯。”
朱祐樘轻轻点了点头。
这儿说的就是吴废后,此时她长居皇宫西苑,那边相当于冷宫的存在,平时只有太监和宫女出入。
“我想去看看,但要是父皇知晓了,定会怪责下来。平常我很少过去见她……”
朱祐樘说到这儿,又带着几分感伤。
张玗起身走了过去,拉着朱祐樘的手,宽慰道:“太子乃有心人,感恩于任何帮过自己的人,这是好事。太子有什么喜悦,一定迫不及待想分享给那些关心爱护你的人知晓。”
朱祐樘听了很感动,道:“还是玗儿懂我。”
张玗心说,可不是么,幸好有二弟给我打的小抄,让我明白这宫里的是是非非,不过我相公也的确是个知恩图报的大好人,这种品性纯良的人上哪儿找去?
“可是……太子,现在是非常时期,如果直接去见吴妃,被父皇知晓,定会心生不悦,父子间也会生出嫌隙,于大局不利。”张玗道。
“嗯。”
朱祐樘点头,这正是他顾虑之处。
张玗道:“不如这样吧……让人送一份礼物过去,让吴妃知晓你的心意,替你开心便可。等日后我们再好好报答她,你看可好?”
朱祐樘用深情款款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小娇妻,点头道:“玗儿知我心意,真乃我贤内助也,就该这样。
“我让老伴把一些东西送过去……我幼时,长居安乐堂,吴阿妈经常见我,每次都给我带衣食之物,那时候母妃还在……”
朱祐樘提到小时候的事,眼中先是神采奕奕,随即转而变得哀伤起来。
对朱祐樘来说,自幼丧母,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毕竟母亲去世后,自己虽得储君之位,却在宫里四面受敌,越是这样他越感到自己孤立无援。
张玗安慰道:“不是有很多人关心你吗?我也不例外……今天在六宫走动,发现每个人对太子都很和善,这足以说明……他们也认为太子乃至仁至孝之人,我相公人缘很好呢。”
朱祐樘听见妻子叫自己相公,心怒放,道:“也不是什么好人缘,只是我从来不喜与人争,这是老伴以前对我说的,他说只要以善待人,他人便会以善待我。将心比心,明白他人难处,只有这样才能立身处世。”
张玗听了朱祐樘的话,顿时觉得很憋屈。
什么要明白他人难处,根本就是燃烧自己点亮别人。
而她作为老张家的长女,平常在家里都是不肯吃亏的,也就是这两年弟弟长大了,要换作前几年,两个弟弟也是被她随便支使的。
让我去急他人所之急?
世上有这么委屈的事情吗?
但直接跟朱祐樘提议要勇敢地立起来,为自己争取利益,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显然是无效且会引发反感的。
随即张玗就释然了,心里琢磨,好在有二弟于宫外帮我筹谋,这样不但我可以不受委屈,连我的丈夫也可以不受他人欺压。
如果什么事都靠仰人鼻息过活,那还真不如死了算了呢。
(本章完)
221.第221章 新老外戚
第221章 新老外戚
张府门前。
这天一大清早就来了一辆马车。
很快从车上下来两人,一身锦袍,穿得看起来还算光鲜,但仔细一瞧却会发现衣服料子其实已经褪色了,略微发白不说且多皱褶,看不出有多显贵。
二人正是王皇后的两个亲弟弟,瑞安伯王源以及锦衣卫寄禄千户王清。
“这就是张府?”
王清下马车后,可能是因为在车上蜷缩久了,腿脚发麻竟有些站不稳,以至于需要缓好一会儿才能无须扶车而立。
二人抬头看向张家大门,眼神中带着些许不可思议。
这房子……
也太好了吧!?
王源左右看了看,谨慎地道:“料想是没错的……先前投了拜帖,他们也回礼了,还专门派人去请我兄弟二人过府一叙。不管怎么样,门楣上“张府”两个大字总不会错吧?”
王清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好奇地问道:“不是说那位张鸿胪只是河间府落魄寒门出身么?兄长,你看,城北这么一所大宅子,少说也要一两千贯钱吧?就这……还能叫寒门吗?”
“不知道,照理说不应该这般奢富啊!”
王源连连摇头,显然他也理解不了眼前这一幕。
因为光看张家这居住条件,就不说跟他二弟王清这种每年拿不了几个俸禄的寄禄官比了,就说他这个瑞安伯,比居住条件竟也是大有不如。
毕竟王源封伯爵才两年多。
而王清得到锦衣卫寄禄千户的官职,乃成化十八年,也不过才过去四五年,根本积攒不出什么家底。
本是说遵照皇后吩咐登门来帮忙的,结果到了地头一看,光站在门口就有点儿自惭形秽了。
“上前去敲门吧,来都来了。”
王源鼓起勇气,道,“人家未来是外戚之首,与咱的境遇还是有所不同。总归要先攀个交情才可。”
王清摇头苦笑:“嗨,咱这寒酸样,倒像是穷亲戚登门讨口饭吃,闹得我都想转身走了。不过咱只需把握当下,至于以后会是什么样子……谁知道呢?”
“也对。”
王源听了弟弟带有抱怨意味的话,不由点头,“咱也就是在京城官场厮混,勉强糊口,让家人不至于饿肚子。至于以后朝堂格局如何,与咱没多大关系。”
可能是王家人对未来充满了悲观失望。
毕竟皇帝已经赐王家爵位了,后面王皇后又不是朱祐樘的亲娘,就算当今太子登基,又能给王家带来什么?
能比现在更好吗?
一切全都是未知数!
虽然眼前的张家,在朝中也没什么地位,但架不住前途无限,谁让人家是未来正牌皇后的家人呢?
当然几时能当上皇后……那可就说不准了。
耐心等待吧!
再者说了,无百日红,大明近几代以及未来几代,皇后的小日子过得都不咋地,就不说英宗时的钱皇后了,单说吴废后和王皇后,再到后来正德皇帝的正妻夏皇后,以及嘉靖帝宫里那几个倒霉蛋……
就算是老张家的张皇后,如果历史不改变的话,那也是晚景凄凉。
以至于大明外戚居然成了高危行业,说不定未来哪一天突然就莫名其妙失势,甚至万劫不复。
……
……
王源和王清两兄弟登门,张家在接待规格上还是定得蛮高的。
毕竟人家提前来打过招呼。
且这次张峦有儿子为其筹谋,当知晓两兄弟已到家门口后,立即就带着张延龄迎到了门前,以彰显对其重视。
此次会面,算得上是新老两代外戚间的接洽,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乃一种传承,当然……朱见深健在,说传承未免言之过早,总归是首次进行接触。
“张鸿胪博学多才,一直就想前来拜访。今日在下与舍弟一同登门,单纯就是为了求教一下学问,还望多多指教。”
王源毕竟不是读书人出身,想在张峦这样正经的国子监生面前掉书袋,他自己都没那自信,因此说话务求直白易懂。
当然他不知道张峦是什么货色,还以为如外间所传,张峦乃一方大儒,女儿能教得知书达理,顺利中选太子妃,人家本事能差得了?
张峦拱手:“瑞安伯实在太客气了,在下新入京城,一切都还不太熟悉,有您二位指点,实在是荣幸之至。
“若非这几日府上繁忙,早就登门拜访了,如今还让两位亲自前来,真是惭愧至极。有失远迎,请。”
“好。”
王家兄弟精神为之一振,觉得倍儿有面子。
人家张峦丝毫没有因其读书人的身份,而瞧不起他们兄弟俩。
这年头,但凡读书人有个功名,都会眼高于顶,像能进国子监当监生的,绝对算得上是读书人中的佼佼者了——毕竟国子监生肄业后跟举人一样都是可以放官的,随便就能做到一地教谕,成为读书人典范。
……
……
王家二人与张峦一起进到正堂。
三人分别落座,而张延龄则自觉地站到了张峦身后,乍一看还以为是个供使唤的小厮,不过张峦很快就给他们引介了自己的儿子。
“令公子可真是……仪表堂堂。”
王家兄弟毕竟不知张延龄斤两。单从外貌上看,这就是个小孩子,不能恭维学识,那样会显得太过虚伪和刻意,反倒不如从外表上称赞一下。
张延龄笑道:“晚辈随家父北上,沿途增广了见识,到京后由家中西席教导读书,笃实了学问,收获匪浅。今日又有幸见到两位长辈,实在是荣幸得紧。”
王家兄弟相视一眼,心中啧啧称奇。
这孩子应付场面事能力颇为不俗,长辈会面时,能这么含笑轻松把话说出来,至少说明心理素质不错。
“犬子与你一般大。”
王源没说话,反倒是一旁的王清随口说了一句。
王源年岁不过三十五六,而作为弟弟的王清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他们与张峦年岁相差有些悬殊,像是两代人。
不过因为张延龄不是家中长子,顶头还有个哥哥,与王清的儿子年岁相当也是寻常事。
张延龄对王清的家庭背景并无多少了解,毕竟王清死的时候已经是嘉靖十三年的事情了,那时嘉靖帝朱厚熜已经把外戚爵位给整顿了一遍,王清的爵位都没有传承下去,直接来了个“以例除”。
不过张延龄倒是知道王源的长子名叫王桥,嘉靖三年承袭了瑞安伯,而没有继承侯爵之位,但最终还是被嘉靖帝剥夺了爵位。
张峦闻言不由道:“那……有闲暇的话,倒是可以让晚辈间多多会面,一同学习进步如何?”
“这……”
王清竟有些不乐意,暗忖:我那儿子,必定是家中未来的顶梁柱,学习好且明晓是非,就算在学塾中那也是佼佼者,或许将来还能考个状元什么的……而你这儿子,虽然看上去不怯场,但这也算是他唯一的优点了吧?
旁边的王源听到张峦的话,却觉得无比亲切。
毕竟以现在张家尴尬的处境,老王家要是跟老张家走动太过频繁,或会被人所猜忌,甚至很可能有人会为了在皇帝面前挣表现而发起参劾。
但若只是晚辈间往来,就没这层顾虑了。
而现在张峦主动提出这一点,足以说明对方没有把他们当外人,充分考虑了两家以后往来的各种可能性。
王源笑着道:“二弟,张鸿胪乃一片好意,以后的确可以让下一辈多走动往来。对了,张鸿胪,为何不见令长子呢?”
来之前,王家兄弟俩是做过功课的。
老张家除了有个小女儿,还有俩儿子,长子已十五岁上下,应该不会是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十岁出头的稚子。
“犬子他……”
张峦想到自己那不争气的大儿子,都不好意思提。
我现在带着我这牛逼轰轰的小儿子,跟你们谈天说地,那是看得起你们,你们居然不领情,还问我长子去哪儿了?
要是你们知道我两个儿子之间的差距就跟天与地一样,就绝对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张延龄笑着接茬:“家兄这段时间正在用功读书,闭门不出,我今天恰好在家,就陪父亲出来见过两位长辈。家父也是希望我能多增加一些阅历和见识,日后更好地待人处事。”
“对对。”
张峦机械性应承。
王源笑道:“张鸿胪,令郎不错啊,人前说话能做到如此条理分明,还是您教得好。二弟,你说是否?”
“对对对。”
王清忙不迭点头。
反正就是恭维一下别人,又不需要多费神,随便应承就行了。
张峦往自己儿子身上瞅了一眼,心说,称赞我儿子的人不少,但站在你们角度赞扬的,还真是少见。
不过这样也好,不能让你们知道我儿子有几斤几两,不然你们会妒火中烧,甚至可能因妒生恨,甚至觊觎我儿子,那就不好了。
……
……
王家兄弟跟张峦只是礼数上的会面,交浅言也不深。
他们送来的礼物,都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或者说值钱的东西他们也出不起,反倒是临走的时候,张峦拿出了两罐黄山云雾茶相赠,让王家兄弟倍感意外。
“旁人送的,就当借献佛,还望二位不要嫌弃才是。”张峦笑道。
“这……黄山云雾茶贵重无比,有钱都买不到,怎么可能会嫌弃呢?”
王家兄弟嗅着似乎穿透了罐体的茶香,一脸荣幸的样子。
来时带的那点礼物,压根儿就不够看,人家随便拿出点茶叶都是仙品。
果然这外戚之间进行比较,不能靠资历,还得看家底如何。
他们也在想,当初那位辽东巡抚张岐,到底是贪了多少啊?家底怎这般殷实?连一个从兄弟财力都这般雄厚?
“以后常来啊。”
张峦招呼道。
“来瞻兄,有时间也请您务必莅临寒舍才是。”
王源笑道,“平日咱少不得走动。毕竟以后在朝抬头不见低头见,您我两家一定要多加往来,如此交情才会越来越深。
“告辞!”
(本章完)
222.第222章 千年老狐妖
第222章 千年老狐妖
“儿啊,你不是要做买卖吗?跟王家人合伙,你觉得如何?”
送走王家兄弟,张峦又开始打起了歪心思。
张延龄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问道:“咱自己就能做成生意,为什么要找他们?”
“人家是外戚,这两位可是正儿八经的国舅,他们的姐姐乃当今皇后……你未来或跟他们一样,不是吗?”
张峦还显得很荣幸的样子。
张延龄哭笑不得,道:“如今最得势的外戚乃万家,除了万家外,就连周太后所在的周家都不行,更别说钱家或者王家了……爹,做生意的事说好了你不管,你啥都不懂,乱建议只会给我添麻烦,知道吗?”
张峦白了儿子一眼:“对朝中权贵来说,他们是不得势,但对于一些地方官乃至民间商贾来说,光是他俩那皇后弟弟的身份,还不够唬人的?”
张延龄笑眯眯问道:“爹,你现在这个太子岳丈的身份,也挺唬人的。你觉得现在走出去,很得他人尊重吗?”
“你……我……”
张峦一时语塞,想说点儿什么却始终开不了口,最后索性不再去跟儿子争论,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争不过。
……
……
邓常恩宅邸。
艾愈一脸悲哀地望过去,不无担忧地道:“工匠已尝试过多种可能,但就是没法造出能将远处景致拉到眼前来的望远镜……邓大人,怕是要出事,出大事啊!”
“有那么难吗?”
邓常恩气急败坏道,“就区区两块琉璃片,前面一块后面一块,构造如此简单,镜片也不复杂,多尝试几下不就找出规律来了?”
“可是,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却很难……着实是令人匪夷所思啊!”
艾愈也很无奈。
这时代的人,连凹透镜和凸透镜是何物都懵然不知,更不知道什么叫焦距、焦点,哪怕明知道那就是由前后两块玻璃片组成的望远镜,但让他们自己通过不断摸索研究出成像规律,真就是做多错多。
毫无头绪可言!
邓常恩恼怒地道:“我跟梁公公可是保证过过,月底前一定能造出来,不耽误他向陛下交差……
“要是做不出,以后怎么让梁公公对我另眼相看?我又如何重新邀得圣宠?”
艾愈忧心忡忡道:“大人,您现在还顾得上梁公公?宫里人都在传,梁公公在万妃娘娘过世后,已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咱这会儿还眼巴巴往他身边凑,是想等大雪一来等着一同被埋葬吗?”
“嘿?你这话是何意?”
邓常恩瞥了艾愈一眼,凶巴巴地问道,“除了梁公公,难道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姓李的现在倒是风光无限,你倒是往他身边靠啊,他会理你?”
艾愈一张涨红的脸上写满了憋屈,却说不出一句具有建设性的话。
当下他跟邓常恩面对的几乎就是个死局,怎么都破解不了,一时间艾愈竟有心如死灰之感。
邓常恩一撸袖子,咬牙道:“哼,看来不拿出点儿真本事是不行了……这两天我哪儿都不去,炼丹炉那边看火的事也不做了,就盯着那些工匠烧制琉璃,组装镜筒……我就不信了,区区两块琉璃片造出的东西,我会做不出来!”
“您……”
艾愈想劝说两句,但看邓常恩那义无反顾的决绝样子,便知道说了也是白说。
邓常恩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仿佛造琉璃片乃至望远镜,完全就是手拿把掐,随随便便就能成事。但艾愈见识到那些琉璃工匠的苦恼后,已经充分认识到,理论跟实践有着天壤之别,不是光动嘴皮子就行的。
……
……
东宫大婚后第四天。
庙见日次日,这天乃张玗去清宁宫拜会周太后,并且以太子妃的身份首次亮相、接受命妇朝贺的日子。
本来这是女人间的事情,但朱祐樘对爱妻不放心,亲自送张玗去了清宁宫,还打算简单说上两句话就把娇妻带回去。
但周太后可是经验丰富的老炮,岂会让孙子轻易得逞?
“皇祖母,此乃吾妃入宫时的一件陪嫁,大婚那天她就跟我商量好了要送给皇祖母作为礼物……请皇祖母笑纳。”
朱祐樘亲自把小圆镜送到周太后手上。
周太后接过后没有第一时间拿起来看,掂量了一下重量,轻轻巧巧的,于是好奇地问道:“孙儿啊,这是什么?给哀家说说?”
朱祐樘道:“此乃镜子,但并非用铜精心磨制而成,而是用琉璃。”
“是吗?”
周太后把小圆镜拿在手上,竖起来对着自己看了一眼,顿时脸上浮现欣然之色,“怎如此清晰?这比日头底下的水面都照得分明……如此绝世好物,从何而得?”
她侧过头,疑惑的目光望向张玗,意思是你这个孙媳妇好好给我讲解一下。
张玗显得很恭谨,乖巧地道:“回禀老祖宗,此乃家父自民间偶得。”
周太后颔首道:“要不怎么说书香门第出来的就是不一样?连这般神奇之物都能弄到……差不多都要与先前你父皇拿来炫耀的望远镜媲美了。”
朱祐樘急忙解释:“二者大不相同,用途更是迥异。”
“哀家自然知道不同。”
周太后笑道,“你们小两口真是有心了……太子这般孝顺,新纳的妃子也是如此,看来你俩真是相得益彰呐……哀家庆幸没看错人……”
朱祐樘一脸感激之色,道:“选妃时,多亏皇祖母慧眼识珠,不然孙儿定会遗憾终身。”
“呵呵……”
周太后笑得前仰后合,甚至有点不顾仪态,半晌稍微平复后,才拍着胸口说道,“那是哀家有慧眼吗?是你自己早就心有所属……好了,好了,今日有命妇入宫,太子,难道你要在这里跟祖母一起招呼命妇吗?好像未尝不可哦……”
打趣的意味十分明显。
朱祐樘期期艾艾地道:“啊……这……这样不合适吧?”
周太后白了他一眼,嗔道:“你还知道不合适啊?把你的新婚妻子,放心留在清宁宫,我们老少一起去见见命妇,难道不好么?还是说你对皇祖母不放心?”
“不……不是……”
朱祐樘说话声音都变了,急得额头冷汗直冒。不过当他跟张玗四目相对时,被妻子温柔的眼神所鼓励,紧张的心情迅即定了下来。
娶妻后,他的心境安稳了不少,尤其是妻子能带给他旁人不曾给予过的鼓励,让他可以坦然面对困难。
周太后目光如炬,很快就发现孙子的异样,丝毫也不留情地指了出来:“孙媳妇啊,你可真有本事,哀家这孙儿以前走到哪儿都低着头,跟他说什么都是唯唯诺诺,现在不同了……”
“没有,皇祖母。”
朱祐樘解释道,“孙儿跟以前一样孝敬您跟父皇。”
“没说你不孝顺,而是说你由里而外展现出的气质……你心中有了牵挂,胸襟和气度上显得成熟老练许多,自信心也更足了,这是好事。不然为什么都说成家立室后就成了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你先回吧,等过了晌午,哀家会把你的贤妻原封不动送回去。”
周太后最后也不忘捉弄一下乖孙。
朱祐樘站起身来,深深地看了张玗一眼,显得恋恋不舍,却还是恭敬行礼:“那……孙儿先回东宫去,今日过了晌午还要听讲,不敢耽搁课业。”
说着又跟张玗做了一下眼神上的交流,而张玗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脸上犹自带着自信婉约的笑容。
……
……
朱祐樘离开清宁宫。
周太后没急着带张玗去见已在外候见的朝廷命妇。
她甚至把清宁宫的侍从给屏退,又让张玗把座位挪到自己近前,似乎要跟孙媳妇说点儿知心话。
“过来,看你这细皮嫩肉,皓齿明眸的,出落得这般水灵,谁看了不喜欢?”周太后拉着张玗的小手,显得很亲昵。
张玗害羞地低下头。
周太后问道:“令堂今日入宫了吗?”
“未曾。”
张玗摇头道。
“嗯。”
周太后道,“或是是疏忽了……回头是该让皇帝早些把令堂的诰命给定下来,命妇入宫庆贺太子大婚,觐见太子妃,却连太子妃之母都不能入宫,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张玗急忙道:“多谢太后老祖宗关心。”
“怎这般见外,还称呼太后呢?跟太子一样,称我皇祖母便是。”周太后笑着道。
“是,皇祖母。”
张玗眼下主打一个乖巧听话。
但周太后可不是易与之辈,她在宫里无法无天,属于连皇帝都管不了的对象。
当初万贵妃再牛逼,唯独就怕周太后一人,不然万贵妃早就是万皇后了。
周太后道:“你知道是怎么入选的太子妃?”
既是送分题,也是送命题。
周太后主打的就是别想瞒过我这只千年老狐妖。
张玗也不去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直言不讳道:“家父入京为国子监生,通过臣妾姑父,即通政使司沈经历的关系,与通政使李侍郎相识,后来李侍郎帮忙运筹,让臣妾前去应选太子妃。”
周太后有些讶异:“看来你什么都知道啊。”
张玗道:“家父在此事上,并未隐瞒臣妾,臣妾更不敢隐瞒皇祖母。”
周太后点头嘉许,随即问道:“那……李孜省作何盘算呢?”
这次张玗则直接摇头,表示不知。
“写信又是怎么回事?你与太子通信,哀家也是无意中知晓,也知你们在信中不过是写词诉说衷肠,小打小闹。”
周太后不但提了事情,还给稍微定性了一下。
你就放心大胆说,哀家知道你们俩没谈论家国大事,不用紧张。
属于诱供了。
张玗仍旧显得很坦然,不紧不慢地说:“最初乃家父让臣妾写的,只强调信中要提及李侍郎对两次地动的谶言……时臣妾并不知信是写给太子的,直至入宫见到皇祖母和太子后才知晓。”
“哦。”
周太后点头,“李孜省自以为有恩于东宫,又怕太子不知,所以才特意找个人写信暗示一番,让太子记得他的好。他真是煞费苦心……那你入宫后,太子有问过李孜省之事?”
张玗一怔,随即自然摇头。
因为朱祐樘真的没问过。
周太后笑道:“得,李孜省费尽心机,我这孙儿却丝毫不在意。在孙儿心中,只有他贤妻一人……李孜省此举,也算是间接成全了你俩。”
张玗听了老太太的话,又略显羞涩地低下头。
周太后道:“是个有胆色的小妮子……有你在,哀家终于可以放心了。毕竟太子身居东宫,甚多人心怀不轨,你要专心辅弼他,不能有丝毫怠慢。”
“臣妾明白。”张玗道。
“你明白?”
周太后又好似在出考题。
张玗道:“臣妾入宫前,家父也曾有过相似的嘱托,让妾身尽心辅佐太子,又不能干涉朝政,尽可能让太子放宽心,不为外事所扰。”
“好。”
周太后称赞道,“令尊也是有远见之人,不负他监生之名。”
(本章完)
223.第223章 睿智
第223章 睿智
大明门东,会同馆西,乃太医院官署所在,附近还有礼部、户部等六部和钦天监、翰林院等官衙。
此时太医院官署内正在召开一场严肃的内部会议。
今天太医院内无论是正差,还是挂职的御医全都来了,一群人坐下来,商讨件非常重大的事情,就是关乎皇帝朱见深的病情。
当今皇帝沉疴难起在太医院内已基本形成共识。
屋子里坐满了人。
名义上太医院内是一院使、二院判、十御医的配置,但实际上每朝太医院都会严重超编。
姑且不说太医院会自全国各地世业医生中广泛选拔人才,每过三年就会有一次类似于儒生科举那般的考试,顺利入选者会自动成为医丁,经过系统的培训和学习后,通候类考,中试后补役,然后逢升必考,直至成为御医。
另外,在民间声望卓著的大夫,太医院也会想方设法纳其入内,委以官职,所以往往太医院的官职人满为患,甚至远远超过额定人数。
眼下太医院高位者就有院使章渊,院判施钦、郑文贵、黄绶、孙泰、钱钝,而接下来的御医又分为医官和医士。
今天的会议,医官在场的有钱宗甫、吴绶、王槃、方叔和、张序、刘文泰等六人,医士则有蒋宗儒、何凤春、朱佐、杨汝和及仲兰。
除此之外,还有四五位挂职但处于半休沐状态,属于半退休的老中医也列席了会议,按照惯例,宫中贵人有个疑难杂症什么的他们也会出面,更何况现在商讨的还是皇帝的病情,当然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只是走个过场,不会贸然发言罢了。
当然,除了与会这些,太医院内加上吏目和整理药材、书案的各家晚辈子弟,以及经考核自全国招录在太医院充当学徒的医丁,如今光京师太医院就有一百多号人在编,就这还不算南京太医院的编制,可以说相当臃肿了。
太医院众现役和半休沐状态的御医坐在一起,将朱见深最近半年的病例拿出来研究了半天,最后得出一个很不好的结论……皇帝也得了肝病,且当下肝病似有愈演愈烈的迹象。
“陛下躬体,从去年秋迄今,乃何人负责日常叩诊?”
章渊随口问了一句。
这种时候,每个人都想推卸责任,最好皇帝生病跟自己无关,谁负责诊治的谁就对皇帝病情延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仲兰无奈道:“是我。”
几人一齐看向仲兰。
仲兰很憋屈,本来他在太医院中地位擢升很快,短短数年间已有成为院判的迹象,但谁知万贵妃一死,他这个主诊太医跟着受到牵连,被直接撸下来当了医士。
此时的仲兰还是能看清局势的,他心里在想,你们这群人实在太过分了,连我被一撸到底做了医士你们都还不肯放过我吗?
章渊再道:“那你说说看,陛下具体病征如何?”
仲兰接过侍立一旁的医丁递来的医案,审视着其中哪些是自己的笔迹,随后只挑捡跟自己有关的部分说:
“陛下夜里盗汗,体虚,后来阳气日重,以至于脾虚体弱,曾遗黄,双目有黄迹象,后虽缓解,但反复不停。”
章渊点了点头,续问:“如此病况,有多久了?”
仲兰闻言直接把手头的医案放下,反问道:“陛下病情如何,难道真要让我再叙述一遍?诸位,近半年来为陛下号脉诊病之人,应该不止我一个吧?”
在场的人随即都沉默下来。
宫里刚因为肝病走了一个,现在皇帝又是这样,就算暂时病情看起来还算稳定,远没发展到急变期,但一时半会儿不会痊愈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皇帝躬体一日不好,就需要太医院派人诊治,但面对肝病这种顽疾,谁有把握?故每个人都恨不能自己在太医院中身份低微,没资格去过问这件事。
趋吉避祸乃人之常情,干系太大故宁肯远远躲着!
“把陛下用过的药方,尤其是新近用过的药方拿来。”章渊眼看在场众人都面带回避之色,而他自己心态也与这群人一般无二,只能无奈地转换了话题。
迅速有医丁将整理好的用药方单呈递到了章渊面前。
“都是治疗肝病的好方子,陛下能退黄,而病情不至于与万娘娘有相同的发展轨迹,这些药应该是行之有效的。”
章渊看完后若有所思道。
刘文泰说了一句:“那为何这些药用在万娘娘身上,却没见效果?”
在场一众太医又都沉默下来。
章渊有些无语。
自己这些同事主打的就是一个怎么才能撇清干系,根本就没一个人愿意当皇帝的主治医生,反而遇到事情都往后躲。
队伍不好带啊!
章渊开脱道:“用药之事也是因人而异,万娘娘怎么说也是妇人之身,且上了年岁,药效有差异也是情理中事。”
郑文贵不耐烦地道:“现在说这些实属徒劳,还不如商议接下来该如何为陛下用药。”
章渊点头,环视一圈众太医,道:“目前看来,这些药也未必随时都有效,且陛下的病情似有复发的迹象。诸位怎么看?”
还是都不说话。
此时的仲兰不得不重新挑头,毕竟他知道若是皇帝出了事,这群人肯定会把黑锅扣到他头上。
仲兰道:“目前太医院对陛下所用之药,都过于温和了,有些刚猛之药从未曾尝试过。”
“啊?陛下病情都这样了,还敢下猛药?你怎么想的?”
郑文贵瞪过去道。
仲兰此时却显得很坚持,道:“若不及时更变如今的处方,只怕陛下病情还有进一步恶化的风险。”
此话一出,在场众太医立即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似乎都觉得仲兰太过“胆大包天”,居然敢说对皇帝的躬体下猛药?
这是不怕死吗?
在场也有人赞同仲兰的观点,施钦便挺身而出:“我觉得维馨的话不无道理,是该改变一下用药的策略了,再或者……也可寻求他人相助。”
“你这话是何意?”
刘文泰差点儿就要跳脚,怒不可遏道,“咱太医院的事,无法自行决定诊疗方案也就罢了,竟还要求助外人?传出去,指不定会被人如何笑话呢!咱可丢不起那人!”
章渊却眼前一亮,和善地看向仲兰,柔声问道:“既然维馨觉得应该改变用药,那就不妨……听听你的意见?你毕竟负责诊治陛下经年,熟悉陛下躬体状况,你不妨先拟个方子出来,让在场诸位好好探讨一番。”
仲兰知道章渊是想把所有责任推到他身上,恼恨之余,施施然站起身,脸上全是悲色:“抱歉,家母前日刚刚过世,消息传来,我尚为之前未能及时在病榻前尽孝而哀恸不已,此事只怕是无能为力了。”
“啊!?”
在场的人都没想到,仲兰这会儿家里居然发生变故了。
老母亲去世,在大明,这是需要守制的。
也就是说按照规矩,仲兰应该马上卸职归乡,回去给老母亲守孝,要等二十七个月后才能回朝当差。
这对在场众多御医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好不容易有仲兰这个背锅侠,现在他直接一个老母亲去世就撂挑子不干了,那接下来为皇帝诊病的重任就会落到他们头上……想想都不寒而栗!
“节哀。”
施钦作为先前支持仲兰治病方案之人,此时最先表达了同情。
仲兰苦笑道:“也请诸位能够理解,家母故去,心中悲戚万分,如今脑子都快成浆糊了,很难再为陛下开方用药。”
在场人等皆面面相觑。
你不开方子,那开方子的责任就要归到我们身上。
“那……先维持现状吧,再用药几天看看,若不见好,再做变更。”章渊眼见场面有些尴尬,只好用这种不进不退的方式暂时打发了眼前事。
……
……
太医院会议结束。
章渊、施钦和郑文贵三人暂且留下。
施钦直言不讳:“陛下的病情拖延不得,咱都知晓这肝病是越发展越凶险,万娘娘的病其实早前我等都已发现不妥,只是未曾在用药上做到尽善尽美……再就是万娘娘一直坚持宣称自己身体无恙,才导致后来发生不幸……”
“别太往心里去。”
郑文贵在旁劝说。
章渊也道:“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
施钦苦着脸道:“可陛下龙体……咱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啊,之前已错过一次,若这次再……”
“你这话就不对了,谁有过错?治病救人,难道能推倒重来吗?我等一心为万娘娘治病,何曾有过私心?”
郑文贵立即出言反对施钦的说法。
这就体现出太医院内部人际关系的复杂了。
有的人想进取,行事相对激进,而更多的人则是保持中庸,无功无过即可。
可在治病救人方面,尤其关乎皇帝和宫中贵人得了大病的情况下,因循守旧的保守疗法是根本无效的。
可没人愿意出来充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施钦叹道:“我是这么想的,我有一故交,想必诸位听说过,乃徽州府世代名医汪家后人,名叫汪机,现正在京师为人开方用药,我也是这两日才听闻他在为城中肝病患者诊治时,曾让一病情十分凶险之人转危为安。”
章渊闻言,瞪大眼睛问道:“你的意思是……让他试着开方?”
郑文贵却摇头:“这样做不合规矩吧?”
“先问问,取长补短,总该可以吧?”
施钦道,“地方上的名医留滞京城,为人诊病,且涉及达官显贵,最注重咱太医院对其观感,咱无须跟他说得太过详细,只需将陛下医案隐晦部分与他一览,听取他的意见,有何不可?”
章渊苦着脸道:“陛下病情,若因此外泄,只怕我等会被世人耻笑。”
太医院的人太注重名声了。
我们是天下大夫的佼佼者,现在皇帝有病我们没法治,却要问一个民间游方郎中的意见,甚至还让他开方子供我们参考,这种事怎么好意思嘛。施钦建议道:“既然我们不方便出面,那找个人代我们前去问诊不就行了吗?”
“何人?”
章渊问道。
施钦道:“我有相熟的徽州药商,他们与太医院有药材采办生意往来,把医案交给他们,让他们上门去问诊便可。”
郑文贵迟疑道:“患者不上门,就拿个案例去,汪机不会怀疑吗?”
“若不然,就只能我亲自去了。”
施钦有些无语。
你们说来说去,就是不想听取我的意见!
章渊终于不耐烦了,道:“治肝病,你们是第一次吗?难道以前诊治的病人中,就没有得过肝病的?还不是有药到病除的时候……不然你们是怎么进的太医院?怎现在胆子越来越小,连为陛下开方用药的勇气都没了,竟还要求教地方大夫?”
施钦和郑文贵同时打量章渊。
好似在说,你行你上啊。
你自己都不开方,让我们去冒险,当我们不知道你是想摆脱干系?
但问题是,谁都能脱就你脱不了,谁让现在太医院是你当家?
皇帝出了事,你第一个遭殃。
章渊最后无奈道:“你们既不放心,那就去问问吧,但方式方法一定要对路,既不能折了太医院的名声,又不能……也罢,尔等自行斟酌。”
施钦和郑文贵闻言对视一眼,却没心思嘲讽章渊,最后心事重重自去了。
……
……
张府。
这天宫里来人,覃吉代表东宫来取有关太子妃日常所用,带了不少人登门,排场十足。
张峦初时对于覃吉的来访还有些讶异。
因为儿子跟他明确说了,覃吉现在需要小心戒备来自梁芳的报复,且谁跟覃吉走得近谁就会有危险,却未曾想覃吉会主动登门。
等把覃吉请到正堂。
覃吉面对张家父子,才面带歉意道:“乃是太子殿下差遣老朽前来,并非有意坏了先前的约定。”
张延龄笑着宽慰:“覃公公登门是为取家姐用度,系为公事而来,光明磊落之举,怎算坏约?”
意思是,如果你偷偷摸摸来,被人发现,别人才会怀疑。
而你现在正大光明上门,目的还是帮太子妃取回日常所用,别人基本上不会怀疑先前之事与我张家有关。
随后张峦安排丫鬟婆子为张玗收拾装箱,除了先前就整理好的,还会加上一些东西,如此一来家中准备的大箱子就不够用了,只能派人临时外出采购。
大厅里,覃吉跟张峦并排而坐,张延龄则在一旁就坐。
在覃吉面前,张家父子没什么可伪装的。
覃吉看似在跟张峦商议事情,目光却不时望向张延龄,尤其当张延龄发表看法时,覃吉更是用心聆听。
以覃吉的老成持重,自然能看出张家谁才是那个足智多谋之人。
“……是这样的,东宫讲官这两年变动不少,自去年焦学士受尹尚书案牵连被贬,年初李学士守制还乡,如今侍讲杨学士又不知因何许久未曾来东宫,有传言说其已被下了诏狱,或是受先前贡品案牵连,与山东左参政郑时案有关,遭人构陷……”
一席话说下来,张峦听得云里雾里。
又是什么尹尚书,又是李学士、杨学士、焦学士的,他完全不知道覃吉说的是谁。
不过有一点他倒是听明白了,那就是贡品案并没有就此结束,而是继续在发酵,当下已牵扯到了东宫一个姓杨的讲官,现在其人很可能已被下了锦衣卫的诏狱。
张峦顿时感觉背脊一阵发凉。
张延龄却很清楚覃吉口中的几个人分别是谁。
一个是焦芳,成化二十二年因卷入吏部尚书尹旻致仕案,从侍讲学士直接被贬去湖广桂阳当州同知。
焦芳历史上名声不佳,后来更是成为刘瑾阉党干将,不值得惋惜,但至少眼下其还是坚定的太子党。
李东阳守制还乡,没牵扯进成化到弘治改元这段时间的纷争。
至于覃吉所说的刚被下诏狱的则是侍讲学士杨守陈。
杨守陈乃景泰二年进士,历任翰林编修、侍讲、侍讲学士等职,年前才因为编撰《文华大训》成功而晋升少詹事,本身杨守陈不会开罪梁芳,但杨家人成分太过复杂,且都是一群“愣头青”般的人物,互相牵扯一下就都完蛋,可说一损俱损。
张延龄道:“杨氏一门数杰,杨学士应该是受其族人拖累吧?”
“嗯。”
覃吉点头。
心里却在想,虽然小公子说的不太详细,但至少明白背后的情由,而这位未来的国丈……怎么看上去却不那么聪明的样子?
张延龄转过头对张峦解释:“浙江杨氏,如今在朝为官者数人,以翰林院侍讲学士杨守陈为主,其从弟有杨守阯、杨守随、杨守隅,其子为杨茂元,都乃进士出身,在朝中素以耿直而闻名。”
有一人,张延龄没提,那就是杨守陈另一个儿子,成化二十三年才考中进士的杨茂仁。
老杨家有个特点,那就是没事就喜欢参劾朝中奸佞,其中跟李孜省的过节算是最大的。
而杨家冲锋在前的并不是时年已六十有一,素以老成持重著称的杨守陈,而是其堂弟杨守随。
杨守随乃成化二年进士,历史上其因为李孜省升太常寺丞时其暗中备注应调上林监任监副,被李孜省一直记恨在心,到了成化二十三年终于被李孜省逮住机会,将其贬去南宁当知府。
张峦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朗声道:“这位杨学士,名声在外,不该蒙受不白之冤。”
这话纯粹就是为了彰显一下张峦的气度,其实他连杨守陈是干嘛的都不知道。
覃吉显得很悲切:“太子眼下尚不知此事,若被太子获悉,定会上疏陛下,为杨氏之人陈冤,但如此便落进奸佞之徒的陷阱中。每念及此,老朽便心绪不宁。”
张延龄皱眉道:“梁芳作为御马监太监,照理说对锦衣卫事不能过问才对,为何贡品案会如此发展?难道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覃吉先往张峦身上看了一眼,转而又四下环顾,似乎生怕周围有人会听到一般。
随即他意识到,这里不是东宫,不会出现隔墙有耳的情况,这才把头稍微往前凑了凑,低声道:
“据说跟锦衣卫新任北镇抚司镇抚使章瑾有关……此人得梁芳提携才得此高位,且如今锦衣卫中奸佞当道,没人愿意为朝中清流保驾护航,反倒……唉!”
“反倒助纣为虐,是吗?”张峦问道。
“嗯。”
覃吉点头。
张延龄也跟着点头:“覃公公把这些告诉我们父子,不知想要我们做什么?”
“呃……”
覃吉一时语塞。
张峦白了儿子一眼,喝斥道:“覃公公是把咱当自己人,想询问咱对策。你这孩子,怎还学会呛人了呢?”
覃吉不由摇头苦笑。
心说,我看你张来瞻是在那儿揣着明白装糊涂,呛我那个是你才对吧?
你们父子俩这是唱双簧呢?
张延龄道:“覃公公对我父子二人信任有加,肯将如此机密之事相告,我二人并非不知好歹。但有些事……牵连太广,我们实在是力不能及。”
“唉!”
覃吉无奈点头,“我这也算是病急乱投医吧,主要是许多麻烦根本就没人可诉说。如今连东宫各位讲官都束手无策,他们中有人想上疏问询情况,却被同僚阻止,毕竟案子都未走三法司的渠道,此时旁人若是贸然过问,或会被人诟病。毕竟先前错收贡品之人,远不止杨学士一人。”
张峦又赶紧看向儿子,意思是你赶紧给我解释解释,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张延龄点头道:“这就体现出梁芳先前行事之高明,他将贡品送与东宫相关人等手上,如今案发,所有牵涉进此案中人,都不敢擅自过问,恐引火烧身。”
覃吉道:“幸好当时发现及时,否则现在进诏狱的或就不止杨学士一人了。”
张延龄问道:“那……锦衣卫打算以什么罪名来陷害杨学士呢?说他跟郑时勾连?还是捏造其他罪名?”
覃吉摇头,轻轻叹息:“这个……老朽便不知了。但料想锦衣卫手段残忍,或会……”
“明白了。”
张延龄点头道,“所以暂时还是应该对太子保守秘密,不能让其知晓情况,免得乱了方寸。”
“这是自然。”
覃吉闻言欣慰不少。
看起来张家父子是没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但不知为何,他把心中秘密说出来后,瞬间感觉轻松了不少。
因为他隐约觉得,眼前二人不是什么平庸之辈,一个贡品案,从原本一切为梁芳掌控,到现在梁芳在绝境中苦苦挣扎,全都拜眼前这对喜欢唱双簧的父子所赐。
有时候他也没法辨别张峦是真的愚钝,还是故意装傻充愣,反正人家父子能办事,管他父子二人谁更睿智呢!
张延龄道:“覃公公,你最近可一定要小心,距离陛下约定一个月的期限将近,那梁芳造不出望远镜,很可能会朝你下手。”
“这……多谢小公子提醒。”
覃吉点点头,微笑着应道,“放心吧,老朽会留意的,绝不让恶人奸计得逞!”
(本章完)
224.第224章 第三方插足
第224章 第三方插足
覃吉带着张家给张玗所准备的箱子走了。
张峦亲自送到家门口,望着覃吉马车离开的方向,脸上犹自带着些许得意之色,好似在说,看啊儿子,为父现在有本事了,连宫里人没事都来找我问策。
这覃吉连太子都没告知,却把事告诉了我……
或者说是告诉我们父子俩。
这说明了什么?
“爹,你听懂了吗?”
还没等转身回院子,张延龄便问了一句。
张峦扁扁嘴道:“有啥懂不懂的?为父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贡品事先前不是已经处置妥当了吗?梁芳交不出望远镜,陛下已不相信他了,哪怕有东宫讲官落罪,太子就算上疏为其说情,能影响到太子的储君之位?别胡扯了吧!”
“哈哈!”
张延龄笑道:“爹,你看得倒是挺透彻的!”
“那是,你以为为父是傻子?”
张峦说着不由挺直了腰杆。
你爹我也是会成长的。
谁说什么事都只能被你小子牵着鼻子走?
张延龄笑嘻嘻问道:“那……爹你说说,梁芳既知此事对太子影响不会太大,那他为什么偏偏要这么做?还让覃公公如此紧张?”
“这……”
张峦瞠目,瞬间被打回原形。
不过在他仔细琢磨后,又摇了摇头,道:“覃公公他应是反应过度了,这叫关心则乱。”
张延龄笑道:“我看未必。”
“嘿,你有话就直说,怎每次都要跟为父打哑谜?”
张峦又白了儿子一眼。
张延龄目光转冷,问道:“你觉得,梁芳想要扳倒太子,应该要得到谁的支持?”
“当然是陛下。”张峦毫不犹豫地说。
“除了陛下呢?”
张延龄循循善诱。
张峦认真思忖一番,皱眉问道:“你……是想说李孜省?”
“嘿嘿嘿……”
张延龄笑声很奇特,“你这下总该知道为什么梁芳不挑别人,专挑杨家人了吧?因为李孜省对杨家人可说是……恨之入骨。
“梁芳现在应该是盘清楚了局势,知道若没有李孜省背后相助,他要扳倒太子无异于痴人说梦。
“所以,爹,你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张峦茫然地看着儿子,反问道:“我该做些什么?”
迎接他的又是儿子一阵爽朗的笑声。
……
……
司礼监值房。
覃昌刚回来,韦泰便从桌上拿起两份奏疏,快步上前,似要着急与他说事。
“怎么了?”
覃昌神容有些疲惫,却还是坐了下来,耐着性子问道。
韦泰道:“有几件事,很着紧。”
“说。”
覃昌面对前来奉茶的下人,直接一抬手把人给屏退。
等屋子里只剩下二人后,韦泰并没有打开手上两份奏疏,而是直接口述:“刚从凤阳府传来急报,说是怀恩被人行刺,好在怀恩身边人拼死相护,血溅五步,怀恩才避免当场殒命,不过还是受了重伤。”
覃昌一听差点儿原地暴起,厉声喝问:“谁这么大胆子?”
韦泰摆手示意你先别激动,却又小心翼翼地道:“既是死士出手,自不想被人知晓乃何人指使……据悉刺客当场便死了,不过怀恩以往得罪的人并不多,背后指使者其实并不难猜。”
覃昌黑着脸道:“怀公公宅心仁厚,庇护了不少官员,在朝有口皆碑,与其为敌尤其是下死手,需要冒很大的风险,除非是相互间有着直接的利益冲突才会如此……消息从何而知?”
韦泰叹息:“乃南京锦衣卫以八百里加急暗中传信而来……此消息不知是否该知会陛下?”
“先压着吧。”
覃昌脸色阴沉,道,“若是姓梁的交不出陛下所需之物,到时一并提出也不迟,否则陛下发过火就算完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随即覃昌便把目光落到韦泰手上。
他的意思是,既然怀恩被人刺伤这件事你口头传达了,那你拿着的这两份奏疏,应该就不会涉及怀恩,也是你接下来准备跟我提的正事。
韦泰打开一份,道:“这是广州提举市舶司韦眷的上奏……您请看……”
“嗯。”
覃昌接到手中,还没看上面的内容,就先评价一句,“此人与姓梁的可说是穿同一条裤子。”
打开后,快速阅览完,覃昌神色越发冷峻了。
韦泰介绍情况:“这是韦眷奏广州府东筦县西湖等村,各有埠场居民于此发卖鱼盐,而被官豪擅收其利。乞禁革,徵收在官,以备入贡之用事。”
覃昌道:“咱家认得字,无须复述……且说说你的意见吧。”
韦泰叹道:“他奏此事,名义上是为上贡,但更多是谋私利,为有人抢了他的利益而心有不忿。他一个市舶司的中官,连地方官府的事都想插手,摆明了是想侵占民利,并以此协助梁芳邀得圣宠。”
“本来就是如此。”
覃昌愤慨地道,“但你有什么办法呢?陛下喜欢奇珍异宝,偏偏有人投其所好,可以从地方上贡,难道跟陛下提了,陛下会派人去调查他吗?现在还是他参劾别人,而不是别人参劾他。”
韦泰赶紧又打开另外一份折子递了过去,道:“您再看看这个。”
“哦?”
覃昌再次接过。
韦泰似乎忘了先前覃昌的说法,仍旧好像怕覃昌不识字一般,注解道:“这是旁人参劾韦眷的奏疏。”
“天方国回回……阿力?何人哪?”
覃昌才看了开头就不由皱眉。本以为真有地方官员参劾韦眷,拿出韦眷为非作歹祸害一方的证据,他就可以借机发作,想办法把梁芳的羽翼给彻底剪除,可当看到参劾韦眷的是个什么天方国的人,顿时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天方国泛指阿拉伯国家,跟大明国土相距十万八千里,跟大明间并没有多少往来。
现在居然是天方国的人参劾韦眷?
闹什么幺蛾子?
韦泰道:“是这样的,天方国的阿力王子,听说其兄游历大明四十年,如今人在云南,所以特地赶赴大明,并从满剌加等处送来贡品等珍宝,本要上贡,再请朝廷准许他到云南等处找寻其兄。
“结果人和货到了广州后,东西被韦眷给私吞扣押,阿力通过关系上奏,恳请朝廷严查此事,并核算其贡品价值,准允其前往云南。”
“混账!”
覃昌怒不可遏,大声喝斥,“怪不得一个市舶司提举,竟能有那么多珍宝上贡,感情连外番朝贡的东西他都敢私吞,就如此还要把事赖到太子头上?这群人可真是无法无天。”
韦泰叹道:“也是没办法的事,咱宫中山头林立,就说这韦眷有梁芳为其撑腰,在京城他都可以无所忌惮,更何况是地方?”
覃昌道:“这群人实乃大明蠹虫,怀公公对他们深恶痛绝,看来是有根由的。行刺怀公公之事,基本上就是这群人所为。”
“您看这……要报给陛下吗?”
韦泰再度请示。
“你的意思呢?”覃昌反问。
韦泰道:“两件事,合二为一,都跟贡品有关,如今贡品案又牵扯到太子。当下梁芳正紧锣密鼓制造望远镜,这些案件合起来,要真能将其扳倒也可喜可贺,但就怕事报上去后,陛下依然无动于衷。”
“那就是不报咯?”覃昌再问。
“嗯。”
韦泰点了点头。
覃昌将手上两份奏疏合上,道:“那你还拿来给咱家看作甚?事已发生,却要当作未发生?朝廷大事岂同儿戏?”
韦泰问道:“您说望远镜和香皂等物,会不会就是出自那回回用来朝贡的贡品之列?以奏疏所言,天方国阿力王子,准备上京来告御状,估摸用不了多久就能到京师左近,这事有没有发展下去的可能?”
覃昌道:“这些从何知晓?那望远镜不是黄山云母所制么?难道天方国地界也有山名曰黄山?”
韦泰苦笑:“那根本就是覃吉的鬼话,如何得信?或许连覃吉自己,都不知那些东西究竟出自何处。
“这不锦衣卫刚将山东布政使司左参政郑时押解到京,甚至还以此大肆牵连,扣押了京城与东宫有关的几名官员?或许他们也想得知太子手上的望远镜从何而来呢!”
覃昌摇头道:“白费力气……想知道,直接问覃吉不就行了?”
“覃吉最近可十分谨慎。”
韦泰道,“他现在连宫门都不出,就留在东宫伺候太子,旁人想接近都难。且覃吉的话……恐怕连陛下都未必会采信。
“若是那阿力王子到京后,梁芳让其跟陛下上奏,说那望远镜本出自天方国朝贡贡品,而太子所谓乃黄山云母所制就是欺君,那又该当如何?”
覃昌眉头微蹙,望过去一眼,问道:“你是说,天方国的王子,原本上京来是为了告韦眷的,转头就跟梁芳搞在一块儿去了?没那么玄乎吧?”
韦泰道:“番邦之人,怎会知晓朝廷内那么多弯弯绕?他若知这京师势力格局,还敢上京来告状?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覃昌点头:“覃吉的确说过,那望远镜再也造不出来了,若天方国的王子真如此说,太子恐无法自证。但仅以番邦王子一面之词,就让陛下轻信,未免也太……”
韦泰问道:“那就是说,咱不管了?”
覃昌有些懊恼:“若是不管,梁芳或在此事上就此扭转乾坤,那咱先前的努力就算是白费了。”
至此韦泰才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所以在我看来,还是应当告知陛下,且要添油加醋,帮韦眷一把,就说天方国的人是强盗,乃从别的地方盗窃东西上贡,被韦眷匡扶正义。天方国的人还想倒打一耙。”
覃昌笑道:“你这是帮韦眷,还是害他?”
韦泰正色道:“从立场上,看似我们站在大明官员一边,跟天方国之人对立,如此也会让陛下觉得天方国这群强盗的话不可信。”
“容咱家斟酌斟酌。”
覃昌一时做不了决定。
一方面他想把梁芳势力给彻底倾覆,却又知道即便御马监换了头领,但梁芳留下的庞大势力仍旧不为其所控制。
至于是帮太子还是帮梁芳,他自己心里也没数……毕竟他只是单纯想站在皇帝一边,似乎只有皇帝给的才是金饭碗,而旁人给的都是泥做的,一摔就烂。
……
……
第二日。
覃昌去乾清宫向朱见深送奏疏的时候,还是把天方国王子参劾韦眷的事给说了。
“天方国?在何处?”
朱见深对此全无兴趣。
覃昌道:“说是在大明的西边,跟西洋靠得很近,若是要往佛郎机人的地盘走,就要经过天方国的地盘……过去几十年,他们曾多次来大明上贡,最早始于宣德八年其国王遣头人沙瓛到京朝贡。”
“是吗?”
朱见深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韦眷为何要侵占他们的贡品?”
覃昌恭谨地道:“奴婢并不知悉内情,不过料想概因天方国使臣乃强盗出身,他们派船出海到大明上贡,贡品不是从本国起运,而是沿途自满剌加等处劫掠,韦眷因此怒而出手……”
朱见深突然想到什么,指了指覃昌:“朕记得先前送到宫里来的贡品里,有一件黄珊瑚,那就是天方国的人抢来的吗?”
覃昌道:“奴婢不能确定。”
“想来也是。”
朱见深语气仍旧平和,笑着道,“世间哪儿有那么凑巧的事,这头天方国王子刚参劾韦眷侵占贡品,恰好地方上就送了那么多珍宝到京,只怕每一件都是天方国从海外劫掠来的。但那望远镜……”
覃昌听到这里,瞬间竖起耳朵倾听。
看来皇帝注意到了问题的核心所在。
贡品什么的,包括黄珊瑚在内,都不是重点,一切就在于望远镜和香皂这两样东西本来是作为太子和梁芳争执的核心物件儿,现在却多了天方国的使臣搅局。
朱见深想了想,问道:“覃吉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覃昌道:“回陛下,覃吉说的是,造望远镜需要用到黄山云母,但大多数原材料都用以制造了,如今只剩下一些边角料,就算是造也造不出更优秀的……”
“那香皂呢?”
朱见深问道。
覃昌摇摇头,道:“对此其并未提及,应该是……想造多少就造多少吧。”
(本章完)
225.第225章 立个人设
第225章 立个人设
覃昌跟朱见深说完事就告退了。
出来见到韦泰,韦泰急忙上前问询:“怎样了?陛下可有说什么?”
覃昌道:“陛下问了覃吉当时的说辞,并没有明确的态度。”
“怎么个意思?”
韦泰一时还没回过味来。
覃昌面色极为冷峻,道:“这你都看不出来?陛下明显是成竹在胸……有关贡品事,摆明是梁芳偷偷将贡品送到京城来,栽赃到与东宫关联的官员手上……如今谁想冒造望远镜和香皂的功劳,也要看是否有那能耐。”
“不是说再也造不出了吗?”
韦泰很好奇。
如果天方国的阿力王子说望远镜是他们造的,如何证伪?
覃昌道:“望远镜并不是不能造,而是造不出更好的,不是说边角料还能再造出一些么?另外香皂也没说造不出……你没发现,其实当时覃吉的说辞中就留有陷阱?”
“这……”
韦泰猛然惊觉过来,“您是说,覃吉早就料到或有人会继续冒名,所以才……”
覃昌一脸谨慎:“换作以前,咱家也不信覃吉会如此老谋深算,本以为先前他说黄山云母已耗费殆尽,是给太子挖了个坑,如今想来,其实这坑是专门为梁芳挖的……就看梁芳是否能参透其中关节。”
韦泰恍然大悟,道:“若是梁芳借助那天方国的阿力王子,说太子进献的望远镜是其所献,覃吉就会把黄山云母的边角料拿出来,梁芳等人的谎言一下子就被戳破了!”
“嗯。”
覃昌道,“不拿成品,就拿点儿边角料出来,找人现场做一个,就算不能尽善尽美,但功能是一样的,就问梁芳和那天方国的什么王子,有何话说?”
韦泰哑然失笑。
覃昌道:“所以陛下只问了覃吉当时的说辞,随后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甚至都没让人去调查那天方国的王子是何来头,大概陛下也在等,看看背后的人会出什么招。”
韦泰试探地问道:“那咱……”
覃昌冷笑不已:“梁芳自己招惹来的麻烦,以为圣上懵然不知,但其实一切都在陛下掌控中。现在他就是跳梁小丑,陛下只是不想揭穿他而已,看等事发时他如何跳脚!”
……
……
梁芳府宅。
当天梁芳在自己家里接见一位神秘的客人,来头其实并不是很大,甚至还不是当官的,只是个监生,正是阁臣彭华的长子彭勉敷。
“当日你将黄珊瑚交到张峦手上时,他是怎么说的?”
梁芳这次叫彭勉敷来,主要是探寻当时精心设计的栽赃陷害与东宫有关人等的谋划是如何外泄的。
彭勉敷一脸无辜地道:“正是按先前预设的那般,请其回去为家父治病,因我跟他同在北雍,说话没什么障碍,他当时满口就答应下来……东西乃私下交与,在下并未出面,不过席间,很多人见他拿出来显摆,嘚瑟之至。”
“那……莫非阴谋算计者不是张峦?”
梁芳皱着眉头,自言自语。
光听彭勉敷的讲述,这个新科太子岳父看上去就不是什么聪明人。
东西一给就收,还拿出来在人前炫耀,一点儿戒备心都没有。
如果说这是张峦把事揭发出来的,难道是其回府后灵光乍现,幡然醒悟?
可能性微乎其微!
“杨守陈府上的东西,又是谁送去的?”
梁芳继续问道。
彭勉敷仔细回想了一下,道:“刚开始是家父派人前去送礼,但杨府的人并未收下,后来不知是谁接下的差事,还顺利完成任务,我听闻后还自嘲宰辅家竟不如人来着。”
梁芳道:“也就是说,杨守陈从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收礼?”
彭勉敷道:“他到底是翰林院侍讲学士,家中门槛比较高,要馈赠他东西不太容易,不过旁人就未有他这么警醒了……朝中人互相馈赠乃很常见的事情,他家人或许就因此而着了道。”
“哦。”
梁芳点了点头。
既然情况基本了解清楚了,便有意转换话题,梁芳笑着问道,“先前送你的乐女,可还中意?”
“啊,中意,中意。”
彭勉敷听到这个,顿时来了精神,先是一脸感谢之色,旋即眉飞色舞道,“不但才貌双全,且通情达理,实乃人间绝色。妙不可言哪!”
梁芳笑道:“如此倾国倾城的妙人儿,的确世间少见,要不是咱家……不能享用,准不会送你。可惜啊,令尊现在病体未愈,无福消受啰。”
彭勉敷听了略显难堪。
感情这女人你不是打算送给我的,只是最后实在没选择,才送到我身边?
彭勉敷道:“听说梁公公最近正在搜罗奇珍异宝,准备上贡陛下,是否……要把人给送回来?”
“呵呵,你舍得吗?”
梁芳揶揄地问道。
“自然是不舍,但梁公公有吩咐,岂能独专?”
彭勉敷好似很知情识趣。
梁芳笑而不语。
旁边韦兴却有些不悦,近前道:“彭公子,你这话就不对了,送出去的东西岂能随便收回?那是人,不是物件儿,没有互相馈赠之说。”
“哦,是,是。”
彭勉敷脸上露出尴尬中带着一丝庆幸的笑容。
好似在说,幸好你们不再讨要回去,否则我就亏大了!
梁芳嘱咐道:“回去后,把先前没做完的事,继续做了吧,别落人口舌。”
“哪件?”
彭勉敷不解地问道。
“自然是请那位张鸿胪回贵府给令尊治病。”
韦兴提醒道,“咱梁公公也想见识一下他的本事究竟如何。听说此人连痘疮都能治,在万娘娘的事情上,明明司礼监覃公公以及银台司的李侍郎,都能找他入宫为万娘娘诊治,却没一人出手……这件事本身就透着稀奇。”
彭勉敷有些好奇:“您两位是说,这个张监生不简单?”
梁芳笑道:“人家现在可不是监生啰,乃太子的老泰山,大明正四品鸿胪寺卿,我等应该要放尊重些才是。”
彭勉敷叹道:“请恕在下直言,此人市侩得紧,丝毫不见儒者风范……要说他有什么大本事,以在下多年来的识人经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梁芳道:“若他是装的呢?”
“酒后吐真言,又所谓酒品如人品……两位公公以为如何?其为人虚浮,夸夸其谈,耍酒疯不说,还满嘴没一句真话,与他共饮一次我就不想再有第二次了。”彭勉敷言语间非常看不起张峦。
韦兴笑道:“你这话也有那么几分道理,舍得把自家闺秀往宫里送,以此换得荣华富贵,想来其人能有几分气度可言呢?”
梁芳摆摆手,道:“说出去的事,还是尽早兑现为好,免得惹其怀疑。只管上门去请,就当是为咱家做点事,回头这边还有谢礼相赠。”
“不敢,不敢……”
彭勉敷急忙道,“只要回头彭家在京城的生意,梁公公能多照顾些就好。”
“这容易,只要是御马监和京营能涉足的地方,有什么事的,只管打一声招呼就行……令尊乃大明阁臣,响当当的人物,谁敢不给面子呢?以后咱互利互惠,不多二话。”
梁芳也不小气,大方地许下承诺。
本身跟彭家人合作,对他来说就是有益无害之事,自然不会抗拒。
……
……
张家。
正堂。
张峦端坐在主位上,下面坐着两个儿子,今天的家庭会议是由张延龄提议召开并即刻举行的。
“老二,你在搞什么名堂?有事单独跟为父说说便是,叫老大来作甚?为父最近忙得很,没工夫陪你们俩瞎胡闹。”
张峦黑着脸道。
张鹤龄一听顿时不乐意了,嚷嚷道:“爹,凭啥有事我不能参与?就兴你们父子俩闭门造车?哼,我作为家中长子,有什么大事都跟我无关是吧?有这么折辱人的么?”
张峦将头别向一边,一脸不忍的神色:“还闭门造车呢……有时间多读几本书比什么都强……连圣贤文章都不会写,成天在你爹我面前拽这些词,还全用错了,你不觉得羞愧吗……就算你不应科举,跟你弟弟学学为人处世不行么?非得为父骂你才高兴?”
“行了,行了,爹,你别骂了,咱今天不是为这个开会……现在进入正题吧!”
张延龄打断了老父亲跟兄长的争执。
张峦一摆手:“说。”
张延龄道:“这次叫大哥来,其实是想让他旁听一下,毕竟事与他有关,且涉及到我张家兴衰荣辱,需要他积极参与进来。”
张峦皱眉,望向儿子的眼神中充满疑惑。
好似在问儿子。
你确定跟张家兴衰荣辱有关系之事,与你这不靠谱的大哥有关?
没搞错吧?
“这话我爱听。”
张鹤龄眉开眼笑,拍着胸脯道,“是不是咱们家现在显赫了,要跟朝中达官显贵联姻?没事,没事,什么大家闺秀,只管上门去说媒,我同意。”
同意你个大头鬼啊!
张峦差点儿想骂人。
张延龄眼见老父亲暴脾气要发作,急忙宽慰:“爹,你看大哥他的头脑还是蛮清醒的,这边还没开话题呢,他就知道家里有什么事与其有关,且勇于承担,这是一种巨大的进步。”“是吗?”
张峦对此不屑一顾。
有你这么宽慰人的么?
不是把你大哥当成傻瓜对待了?
唉,我这两个儿子……确定是同父同母?每一个都是我亲生的?
张延龄笑道:“不过,大哥你也要稍安勿躁……暂时还没人家要跟咱联姻呢,所以你不用着急,未来终有一天用得上你!现在我要说的,是得尽快给咱们家立个人设……这事需要大哥你出马。”
“啥叫立人设?”
张鹤龄立即举手发问,摆出一副天真好学的乖娃娃模样。
不待张延龄解释,张峦插嘴:“儿啊,你做事最好悠着点……不是为父非要说你,有时你做事的确太过激进了。希望这次你不是想做点什么非常之举,给咱张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张延龄咧嘴笑道:“嘿,还真被爹您给说中了……正所谓非常人行非常事,咱张家作为新晋的外戚,虽然暂时未有权势傍身,但也不能再继续这么低调下去了,应该让京城人都知道我们的存在。”
“嗯!?”
张峦脸色古怪。
这话听起来是好话,要为家里扬名,但是……
“老二,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听起来很别扭啊。”
张峦直言不讳地指了出来,“你先前不是说过,在某件大事发生前,咱们家要尽量保持低调,不显山不露水吗?怎么突然就改弦易辙了?”
张延龄淡淡一笑,问道:“才华怕为人知,遭奸人所妒,难道张扬和跋扈也怕被人知晓吗?”
“咳咳咳……你说什么?”
张峦被自己的口水呛得直咳嗽。
这小子,果然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张延龄叹道:“所谓的立人设,就是做点京师外戚勋臣应该做的事……想那周家和钱家,在京师经常做那欺行霸市之举,就算眼下咱们张家还没得势,是不是也该模仿一下,让人们觉得,咱是正常的外戚,而不是一心钻研求上进的异类呢?”
张峦听得两眼发直,颤巍巍地问道:“你……你是说,你……也打算欺行霸市?”
“是啊,爹,这样不挺好的么?如此我们就跟那些外戚一样了,别人不会觉得咱们家有多突兀,瞬间就会减轻对咱的防备心理,什么梁芳、邓常恩之流对咱也就没什么戒备之心了。”张延龄继续陈述着他的观点。
“嘿……”
张峦不以为然地道:“光听听就很扯淡,谁附和你的意见谁就是傻子。”
还真有个傻子主动冲了出来,张鹤龄一脸热忱地问道:“弟啊,咋欺行霸市?去打砸抢吗?我好像知道你为啥派我出马了,这事我好像很在行啊。”
张延龄笑问:“大哥你真的可以吗?以前你干过打砸抢的事情?”
“一直想干来着……不过以往都是在兴济城里小打小闹,如果在京城能大干特干一回,那将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请二弟务必给我这个表现的机会。”
张鹤龄就差跪下来求自己的弟弟,让他可以大展拳脚了。
张峦皱眉不已:“你这混账王八羔子,说什么鬼话呢?还有你,延龄,你是想败坏咱老张家好不容易得来的好名声吗?没门儿!
“你爹我可是监生出身,如今又是鸿胪寺卿,作为文臣表率,若连管教自己的儿子都做不到,如何治国?所以我不同意你的看法!”
说到这儿,张峦显得义正词严,就差站起来抒发一下他的治国抱负,让人知道他内心是多么伟大的一个人。
张延龄丝毫也不退让,正色道:“爹,现在给你个选择,要么保持现状,咱们家逐渐被梁芳等人给盯上,找人报复咱们家,你出趟门都可能有去无回,一命呜呼。要么就听我的,干点儿咱外戚之家应该干的事,跟京师外戚保持步调一致,如此就算是换一点恶名回来,但至少咱们家是安全的。”
“这个……”
张峦一时语塞。
张延龄继续道:“此乃大丈夫能屈能伸也!”
张鹤龄兴奋地一拍桌子,把懵逼中的张峦吓了一大跳。
张鹤龄嚷嚷道:“对对对,二弟你说的没错,大丈夫就是应该能伸能缩,我就是经常这么教导人的……”
“咦,大哥,你教谁了?你确定教导的是你二弟我吗?”
张延龄闻言不由皱眉,心里琢磨开了,难怪老张家不出正经人,感情老张家在我出现之前,都是你们父子俩这样的货色啊。
张峦一副“爱谁谁”的神色,瞪着二儿子道:“那你说,你想干啥?”
张延龄严肃地道:“去打人,找人殴斗,尽量把事闹得大一点,让人都知道这件事是我大哥干的。”
张峦瞪了他一眼,喝问:“为啥是你大哥去?你……也行啊……咦,老大,你想去,是吧?”
本来张峦还想说,你出的主意,怎么不自己上?
但随即一想,如果老张家眼下非要折一个,那一定是先把老大给折了,至于自己和老二……那是一定不能跟人兑子先就兑掉的,不然以后老张家不就完蛋大吉了?
所以,这种犯忌讳的事情,还是老大你上吧!
为父在背后默默地支持你!
“瞧爹说的,你儿子我怕过谁?不就是去打架吗?揍他丫的!就是……人手好像不太够啊。”
张鹤龄有点儿犯难,摇头道:“先前倒是找了些能搬东西干活的人,但他们也不是打架的料啊。”
张峦皱眉:“你是猪脑子吗?这会儿还关心人手够不够的问题?你不先问问你二弟他想打谁?”
“对啊。”
张鹤龄转头望向弟弟,笑呵呵问道,“老二,这次咱要打的人是谁啊?”
张延龄冷声道:“一个设计坑过咱们家的人。”
张峦闻言皱眉问道:“你不会是想打梁芳吧?这跟送死有何异?”
张延龄笑道:“爹,现在咱可没实力跟御马监太监叫板,都说了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回就放过他。不过,某个曾说过要请你回家给他爹看病,设计坑害你的人,难道你不想揍他一顿出出气?”
“彭勉敷?那混账玩意儿……为父岂能不想?”
张峦想到这个人就恨得牙痒痒。
张鹤龄诧异地问道:“爹,看你气得五官都快扭曲了,这个人很坏吗?”
张峦咬牙切齿道:“坏也就罢了,为父恼的是,我以真诚待人,他却从一开始就怀着恶意接近我。如此阴险狡诈之徒,简直畜生不如!”
“老二,你能听懂爹他在说什么吗?”
张鹤龄望向弟弟。
张延龄笑道:“爹固然恨坏人,但不至于太过激,骂上几句也就算了。但这个彭勉敷就不同了,爹把他当朋友,但他却背刺咱爹,暗中设计陷害,想把咱张家从上到下全送去蹲大牢……是个十足的阴险小人。”
“原来是伪君子啊。”
张鹤龄脱口道。
这下张峦和张延龄都用好奇的目光望向他,好似在说,行啊,你这总结能力还挺强的,真是一针见血。
张鹤龄道:“看我作甚?伪君子更应该揍。想当初咱兄弟在兴济时,与人打架,就是被伪君子给害了……哼,那种两面三刀的小人,最该胖揍一顿。咱几时去?”
张峦连忙劝阻:“等等,延龄,那位可是阁老之子,家中势力不小,况且他还有什么深厚背景未必是咱所知的,你确定……”
张延龄笑道:“爹,要打他的话,绝对不能以上次他设计你的事而发难。咱一定要师出有名才行!”
“什么意思?”
张峦不解地问道,“他拿贡品坑咱家,就这还不算师出有名?”
张延龄摆摆手,道:“外戚打架,能因为朝堂纷争而打吗?那一定是为了争利……却说这彭勉敷,我已经调查过了,借助他父亲的威势,在京城一贯做那欺行霸市之举,得罪的人不老少,最近他正在试图强行购置城中一处铺子。”
“嗯!?”
张峦一脸疑惑。
看来自己这儿子真的不简单,打人之前,连准备工作做得都这么细致和完善。
原来是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才当面提及啊。
张延龄道:“那铺子本跟徽州商贾无关,但徽商那边也有些看不过眼了,这不我就让跟我们合作的秦当家,把铺子的东家介绍过来,准备跟彭勉敷抢那铺子的归属。”
“你有银子买吗?”
张峦皱眉问道。
“不需要担心这个,他是买,咱是盘,不了太多银子。”张延龄道,“实际上,这只是个由头,有了利益之争,打起来也就得心应手了。”
张鹤龄讨教:“那是怎样?”
张峦又插嘴:“你是说,以利益纠纷去与他殴斗,如此显得咱张家跟那普通外戚没什么差别?”
“对啊,爹。”
张延龄颔首道。
“人手呢?”
张峦也问及他大儿子关心的问题。
张延龄笑道:“人我会凑齐的,数量绝对比彭勉敷带去的人多……这次殴斗会非常讲究分寸,一定不会出人命官司,但却会让事情闹大,可能最后京师人人都会得知……到时就是雷声大雨点小。”
张峦不无担忧地问道:“真要出事了怎么办?”
张延龄反问:“爹是不信我?”
张峦有些发愁,却还是点头:“既然你什么都计划好了,那就去办吧。不过你可别上,让你大哥顶上去……”
张鹤龄拍着胸脯道:“我做事你还不放心么?在家里,保护弟弟乃为兄的职责……不就是打架吗?老二他体虚,他想去我还不让呢,上次差点儿没把他给打死……哼,净给我拖后腿了。”
听到这里,张峦也就放心了,起身上前拍了拍大儿子的肩膀,道:“去吧,好好干,一定要平安回来!”
(本章完)
226.第226章 只许胜不许败
第226章 只许胜不许败
张鹤龄得到老父亲授意,代表张家出去打架,还是公然去抢东西,那叫一个兴奋和激动。
跟着张延龄出来时,恨不能扛着弟弟走。
说弟弟是他的生命中的贵人也不为过,他现在已把弟弟当成神明一样供着。
“几时打?在哪儿打?人手在哪儿?”
张鹤龄路上一直在问。
张延龄没多说,带他一起到了相约的茶寮。
此时茶寮内已经坐了四个人。
除了早先一步赶过来的柴蒙,还有特地请过来的、如今已跟老张家没什么关系的锦衣卫百户覃云,再就是徽商秦昭和这个铺子的东家——一个五十多岁、看上去老实巴交带着一口湖广口音的老年人。
“这就是张家两位公子。”
等看到张家兄弟前来,秦昭起来介绍。
那老者迎上前,恭敬行礼:“见过两位小官人。”
见到代表张家出马的是两个少年郎时,老头的眼神中透出些许失望。
给我介绍时说是个外戚,还说后台很硬,我便信了,怎么这家外戚就派了俩小子来办我的事?
张延龄走上前,问道:“秦当家的,可有介绍清楚状况?”
“尚未来得及。”
秦昭道,“这不要等二公子前来么?老林头,给你再引介一下这两位……这位是张家请回府上的教习,山西生员柴先生。这位乃锦衣卫覃百户。”
“原来是官家人,请恕小老儿刚才有眼不识泰山。”老林这才知道适才对面坐着的年轻人是锦衣卫百户,不由吓了一大跳。
张延龄走到桌子边,笑道:“覃百户,这次请你帮忙,不会太过为难吧?”
覃云摇头:“哪里哪里,本就不是坐班时间,既然二少爷有请,覃某岂能不来?这次还特地叫了几个弟兄,身手不错,且打架经验无比丰富,混在队伍中,揍人的时候下手会更有分寸,必定让其几天都爬不起来,事后又不会有大碍。”
老林在旁听得呆住了。
锦衣卫出手帮忙打架?
果然背景雄厚,不虚所言。
看来人家徽商就是有背景和实力,连这么牛逼轰轰的人物都能请出来!
“我……小老儿……不想把事闹大……”
民不与官斗,况且对象还是阁老家的公子,老林头自然是怕事的。
张延龄笑着宽慰:“林当家何必担心呢?这次您只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出现……我们与那位彭家少爷,是为了争夺您的铺子才大打出手,与您何干?要是您被拿了,直接举报我们就行了。”
老林一听呆住了,不但让我知道事情原委,还让我举报你们?
秦昭急忙道:“二公子言笑了,老林你可一定要守口如瓶,无论如何就说这件事您不知情就是。”
“行,行。”
老林也不傻。
我说了你们跟我有关,那官府的人还不把我宰喽?
一定是没关系,才容易脱身啊。
队伍一行开始往老林的铺子走。
铺子位于京城东北角,靠近太仓,适合做米粮生意,这里往来的客商不少,算是东直门内东四牌楼附近最好的地段之一,也因此他这个湖广人的铺子才会受到本地豪门大户的觊觎。
张鹤龄跟他的打手们第一次相见。
眼前一共十几个人,乃第一批。
这第一批中混杂着锦衣卫,乃覃云麾下。
覃云虽然没具体说有几个,但看精气神,至少有四五个练家子,如此让这群人的战斗力直接飙升。
还有第二批,这批人乃是张延龄带着常顺在城外码头找回来的力夫,换了身破旧的黑色短打,拿着棍棒,看起来像是专业打手,但最多只能打顺风仗,空有其形。
按照张延龄的设想,如果张鹤龄能靠第一批人把彭勉敷的手下给打垮,就不用劳烦第二批人出手。
如果人手还不够的话,还可以动用秦昭的手下,短时间内一二十号人手还是能凑集的。
这次对张延龄说,只许胜不许败。
此乃老张家第一次在京师的勋贵圈子里露脸,出来打响名头,要是主动挑事最后还输了,那脸真就没地方搁了。
不过料想彭勉敷自以为胜券在握,从一开始他就没想到会有人敢与他作对,带来的人手应该不会太多。
一行到了东四,先找个地方停下来歇脚,等待彭勉敷的人上门。
秦昭特地找机会单独跟张延龄叙话:“二公子,您这又是何必呢?”
张延龄笑道:“秦当家也算是老江湖了吧?南来北往的,这市井纷争见得多了,难道不明白我们家的用意?”
秦昭眸子里闪动一丝光彩,顿了一下才道:“这是故意自污,让人以为张氏一族眼前只有这市井一亩三分地的利益?进而让潜在的对手放松警惕?”
“是,也不是。”
张延龄笑道,“有些事,等以后再跟你解释吧。我们张家的敌人,从来就不是京师的什么权贵,不是吗?”
“啊!?”
秦昭一时间愣住了。
她本以为把张延龄看透了,觉得张家这么做就是为了防止梁芳怀疑进而报复。
但当张延龄随口一说“敌人不是权贵”,就让她陷入了深深的迷惑。
这一波明显张家人思考问题的方式高到了天上,不是她这个自诩老江湖的商贾能看得懂的。
……
……
秦昭这边刚打发走,柴蒙也靠近,小声问道:“二少爷,这么做是否……斯文扫地?”
张延龄笑答:“斯文扫地好啊……作为将来的外戚,我们老张家是讲斯文的家庭?我斯文吗?你斯文吗?”
“你……”
柴蒙翻了个白眼,“我怎么说也是你挂名的先生,怎么不算斯文?”
张延龄道:“柴先生,作为读书人,人生最大的追求不是武能上马定乾坤,文能提笔安天下吗?别那么拘泥!太过古板是做不了大事的……咱要把眼光放长远些,你想不想跟你妹妹以后在京师横着走?”
“我……”
柴蒙差点儿一口气不顺,背过气去。
你这给我画大饼呢?
我一个山西来的秀才,就算家里不穷,但我现在手头可是很拮据的,只能寄人篱下,你居然打算培养我当你的鹰犬,甚至以后给你老张家卖命?
卖命就算了,干的都是些什么腌臜事?
让我一个读书人的脸往哪儿搁?
张延龄道:“真正有权有势的人,可不会跟你讲什么斯文,你看今天咱要对付的,可是阁老家的儿子,你觉得他是斯文人吗?
“柴先生,人生在世先要想想自己如何安身立命。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如果连活都活下去了,还一味讲究那些身外事,反倒会被世俗所笑话。”
柴蒙本还有些气不过,听完这话,顿时犹豫了。
心里不由琢磨,我这是来跟你讲道理的,结果你反过头把我给教育了一顿?
到底谁才是先生?
……
……
林氏铺子所在的街道,此时很热闹。
老林带着两个伙计,站在自己铺子门前,而街坊四邻似乎也知道当天他的铺子要转手,很多人都替他感到惋惜,可当知晓对面是阁老之子时,没人敢为其发声。也就在这会儿,张鹤龄带着人现身,立在了铺子前面。
“林当家的,说好了这铺子要盘给我,怎突然就不给了?你这算几个意思?”张鹤龄故意把说话的声音抬高,以便让周围人都能听清楚。
看热闹的人一阵惊讶。
不是说铺子都卖了吗?
卖了和盘出去,性质可大不一样,一个是售一个是租,就算眼前也是不知从哪儿来的权贵,用的也是强抢的手段,至少这家还算是讲点道理,没做那杀鸡取卵之事。
老林此时也是演技派,上前拱手,苦着脸道:“张少爷,实在是抱歉,小老儿本也愿意将铺子盘出去,奈何身不由己。”
“咋叫身不由己?来人哪,把地方给占了……嘿,今儿小爷我倒要看看,谁敢来跟老子争!”
“好咧,弟兄们,上!”
张鹤龄身后的人立即就拿着棍棒上前,把铺子门口给封住了,有的还直接进去开始往外丢东西。
……
……
好戏开锣,甚至开始得有些突兀。
秦昭、覃云、柴蒙三人,陪着张延龄站在不远处人堆里瞧热闹,身后带着一大批候补队员,此时正是观望。
“二公子,这般行事,是否操之过急了?”
秦昭小声问道,“等彭家人前来,再动手,不是更好吗?”
柴蒙也道:“如此似落了下乘,会遭人骂。”
张延龄皱眉不已:“两位要搞清楚,我们是来巧取豪夺的,并不是什么匡扶正义……如果等彭家人来了我们再出手,那老林还有台阶可下吗?”
“这……”
秦昭又蹙了蹙眉头。
仔细一想,要是彭家人先来,然后张鹤龄再带人出去横插一脚,彭家人一定会以为张家跟老林提前勾结在了一起。
反之,若上来就做一番打砸抢的举动,反倒会让人觉得,张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然后老林就……脱难了。
且张延龄既然要彰显老张家身为预备外戚的飞扬跋扈和无礼,自然不会选择事后再出手,那会显得老张家动机不纯。
“动手了,动手了,快看那老林,真是天生的演员,我都替他捏把汗。”
张延龄看到有趣的地方,指了指前面,已经开始拍手叫好了。
几人赶紧顺着张延龄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果然……
林家铺子门口现在已经乱成一锅粥。
张鹤龄带去的人进门就把一些破烂的柜子、桌子、凳子一股脑儿地往门口扔,而阻拦不得的林掌柜,跪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好不凄惨,那嘶喊和痛哭声,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真没有辜负张延龄的褒奖。
就在此时,覃云那边有人过来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什么,旋即覃云凑过头来,低声道:“人来了。”
这下秦昭和柴蒙才知道,张延龄并不是贸然出手。
而是先派人去盯着彭勉敷那边,得知他们已在半道上,且人已快到了,才在这紧急关头出手……
如此做最大的好处,就是事情闹大,官府的人到来前,让彭勉敷带人先赶到,如此才能进行下一步殴斗……
如果官府的人先到了,那很可能双方在战前就止戈了。
……
……
果不其然。
没过多久,人群被挤开一道缝,但见彭勉敷气势汹汹地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十几个拿着棍棒的打手,出现在林氏铺子前。
“谁人敢在这里造次?”
彭勉敷一看,好家伙,做个买卖还有人抢先手?
张鹤龄这会儿刚举起一口箱子丢在门口,箱子被摔得粉碎,溅起一地灰尘。听到彭勉敷咋呼,他立即拎起一棍子往前走了几步,用棍子一头指向彭勉敷,喝问:“就是你想跟小爷抢铺子?瞎了你的狗眼!”
彭勉敷这边一时呆住了。
京城之地,怎么还有敢与我们叫板的?
看对面这架势,不像是官宦子弟,一个个穿得破衣烂衫,这是穷疯了想从当权者嘴里抢食?
虎口夺食啊。
“你什么来头?”
彭勉敷还是比较小心谨慎的,主动发问。
京城天子脚下,谁知道对面背景有多雄厚?
有时候阁臣尚书之子,也未必就能通行无忌。
张鹤龄正要自报家门,但听人群里响起起哄声:“打!打!”
起哄的发起人自然是张延龄。
在张延龄看来,今天是让你们来打群架的,谁让你们自报家门比威势?最后还来个握手言和、共襄盛举呢?
张鹤龄顿时反应过来,此时老张家的名声还没那么响亮,说出来也不够唬人,自家弟弟今天让他来,并不是为了让他跟人斗嘴皮子,今天要的就是个出手伤人。
“上!”
张鹤龄一声令下,身后十几个人提着棍子就冲上去。
这把彭勉敷那边的人搞得很被动。
既是客场作战,刚到地头连情况都没摸清楚,对面是谁都不知道就一窝蜂冲过来开打了,且对方气势汹汹完全不讲理……为首的简直就是个愣头青二百五。
这架势……
我们平时都是跟着彭少爷出来耀武扬威,是个人见到我们都要矮三分,从来也都是我们人数和场面占优,哪见过这种“大场面”?
但见张鹤龄一马当先,提着棍子冲到彭勉敷面前,挥起一端就用力砸出去。
却又记起弟弟说的,打头可以,但不能往后脑打,殴斗的时候尽量先让对方倒地,如此方便后续拳打脚踢……如果对方还站着,那场面最多是五五开。
只有对面全趴下,才是一面倒的辉煌碾压局。
“砰!”
张鹤龄好歹算是打架专业户,在兴济这种事可没少干,一棍子直接砸向彭勉敷面门。
彭勉敷头一偏,却没有躲开,右脑门儿结结实实挨了一下重的。
“哎哟,痛死了……你小子找死!”
彭勉敷先是呼痛,随即暴喝一声,赶忙招呼手下,“打回去!”
却未曾想,张鹤龄身旁几个看起来身材高大威猛的壮汉,比起张鹤龄看上去都更莽,甚至身形一跃就后发先至,冲上去按着他们前面几个人就一通暴揍起来。
(本章完)
227.第227章 互殴
第227章 互殴
一场群架开打。
从一开始张鹤龄这边就占据了上风。
张鹤龄充分发挥了自己年轻气盛、勇猛无畏的优势,身后跟着几个练家子出身的锦衣卫,又得张延龄“言传身教”,在这场事关老张家荣誉的对决中,张鹤龄彻底放飞了自我。
“啊!”
惨叫声不绝于耳。
明明双方人数相当,且武器也仅限于棍棒等物,可唯独气势上此消彼长,随着对方最后一人也被按倒在地上一通胖揍,这场群殴以张鹤龄的完胜而告终。
彭勉敷被打得鼻青脸肿,还被张鹤龄抓着衣领给提拎起来。
张鹤龄手里举着棒子,似还要再朝其脑门儿上补几下,彭勉敷挣扎着喝问:“我乃阁老之子,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这个什么狗屁阁老之子!”
张鹤龄这一棍子还是下去了。
彭勉敷因为自己嘴贱又挨了一下。
老林此时赶紧走过去,劝解道:“哎呀呀,好说好商量,切莫动手伤了和气。”
“姓林的,你敢找人行凶?看老子弄不死你。”
彭勉敷只能朝林老头撒气。
老林吓得老脸通红,急忙摇晃着干皴的双手,连声道:“莫要说错了,这可不是小老儿找来的帮手,他也是来打砸的……小老儿铺子早被人觊觎,且在你到来之前……”
彭勉敷旁边一个被按在地上的彭家家仆使劲扑腾,嚷嚷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你快去报官啊!”
这话明显是冲着林老头说的。
“我去,你还敢报官?给你脸了!”
张鹤龄又一棍子敲在那家仆的脑袋上。
那家仆顿时老实了。
这会儿他们终于看出来了,眼前这货似乎有点儿没脑子,谁吱声他就打谁。
张鹤龄道:“听好了,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张鹤龄爷爷是也……吾乃太子内弟,以后见着小爷绕道走。这铺子你还抢不抢了?”
彭勉敷一听。
啥?
老张家的傻儿子?
那就是……昔日我同窗张峦之子?
这不大水冲了龙王庙?
彭勉敷急忙道:“张兄弟,我认识你爹,还与他喝过酒!”
“去你娘的,还敢跟老子套近乎?”
张鹤龄又一棍子敲下去。
彭勉敷仍旧不死心,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忙道:“咱有话好好说,你是要买这铺子吗?让给你便是!”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等我回去找了人过来,让你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即便心里发狠,但彭勉敷还是有些打怵。
如果对方是文官子侄,就算是个纨绔,自己仗着老父亲的门荫那也是不虚的,甚至心理上还占据绝对的优势。
至于在京勋臣,比如说公侯伯家的傻儿子,自己也容易应付,毕竟阁老之子在朝地位非比寻常……
但要是外戚……
外戚权势不高,但架不住人家背景大,正所谓癞蛤蟆跳脚背上,他不咬人他恶心人哪!
像这老张家,他仗着是太子姻亲,竟敢直接跳出来棒打阁老家的公子!
你说你张家有何胆量敢做这种事?
五城兵马司你有人吗?顺天府你有人吗?刑部和大理寺你有人吗?还是说东厂和锦衣卫里你有人?
你啥都不是……
但——就是不好动他!
要是闹得不愉快,等将来太子登基,你知道人家地位如何?万一是下一个万国舅呢?不把你彭家的人当恶狗一样穷追猛打,乃至赶尽杀绝?
不敢冒险呐!
……
……
张鹤龄此时可得意坏了。
第一次在京师立威就大获成功,还这么多人看着,那真是自信心膨胀,俨然天下间舍我其谁。
“那个谁!”
张鹤龄一只脚踩在彭勉敷后背上,随即用手里的棍子指了指林老头,道,“我要盘你的铺子一年,开个价吧!”
“啥?”
彭勉敷一听,差点儿没吐血。
“还敢闹出动静来?反了你了!”张鹤龄举起棍子又要打。
“别!”
彭勉敷到底只是个文弱书生,书生最大的特点就是欺软怕硬,嘴上没输过,但比拳脚就完了。
彭勉敷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嘴上却不停:“张大少,咱有话好好说,你说这不是巧了吗?我是来买铺子的,等我把铺子买下来再盘给你,这不正好?何至于……这夹枪带棒的?不斯文啊!”
“呸!”
张鹤龄啐了一口道,“谁他娘的跟你讲斯文?你看小爷我像是斯文人么?小爷现在也就是手头紧,做不了大买卖,你以为我不想买下来吗?那个谁,问你话,耳朵聋了还是哑巴了?嗯?”
老林傻愣愣道:“一年六十两!”
张鹤龄大怒:“六十两?你敢坑老子?”
“不……那就……五十两?”老林现在也搞不懂了,这张家人不会是假戏真做,真的想趁机把自己的铺子占了吧?
人家买铺子,好歹给现银,可要是被张家人占去,名义上是租去的,但谁知后续给不给钱?
凭空招惹来一堆麻烦事,反倒不如直接卖了铺子躲回湖广。
“五十两?嗯,这还差不多!”
张鹤龄道,“等老子回头再给你送银子来。”
“不急,不急。”
老林现在就算是满心疑惑,也不敢催促。
因为他看出来了,眼前这位就是个铁憨憨,打架那是真的不要命,一个劲儿往前冲,丝毫也不带含糊的。
这要是把他给惹恼了,自己挨打,可没人为自己做主。
“官府的人来了!”
“这下有热闹瞧了!”
人群顿时欢呼起来。
此时东城兵马司副指挥,带了七八个兵丁过来,瞧见眼前这一幕,顿时傻眼了。
好家伙……
真是一场恶战啊。
虽然没出现缺胳膊断腿的情况,但眼前场面还是有些惨烈的。
曾经在城东这片区域无法无天的彭阁老家的大少爷,竟被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单脚踩在地上,鼻青脸肿,脑袋胖得就跟猪头一样……
那叫一个……
惨不忍睹!
“住手!”
副指挥高喝一声,人却不敢往前靠。
张鹤龄闻言把脚挪到一边,不屑地道:“你想说的是住脚吧?”
彭勉敷感觉自己后背上压着的重物终于脱开,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他的手下也三三两两相互搀扶着立起。
“好大的胆子,敢当街行凶……”
副指挥还在照本宣科虚言恐吓。
张鹤龄昂着头道:“他娘的,穿一身黑皮就敢不讲理?老子这是在替天行道,别搞错了!”
彭勉敷在旁嚷嚷:“还等什么?不认识我吗?家父乃彭阁老!快抓人!”
“彭大官人,您稍安勿躁,先让卑职把事情搞清楚。”
副指挥急忙劝说,心中却道,你当我是傻子?
敢对你彭大少动手的人,哪能没点来头?
你自己打不过,让我们上去抓人,感情得罪人的事让我们干,你在旁看热闹是吧?
张鹤龄拍着胸脯道:“家父乃当朝鸿胪寺卿。”“呃?”
副指挥一听又傻眼了。
正四品鸿胪寺卿家的儿子,竟然敢动手打阁老家的公子?
这京城官场的势力格局乱套了吗?
还有没有点长幼尊卑?
人群里有人提醒:“这是太子的小舅子。”
副指挥一听就恍然大悟,猛一拍脑门儿,好似在说,那就没什么可怀疑的了,管你鸿胪寺卿不鸿胪寺卿的,太子小舅子这身份才最重要。
彭勉敷仗着旁边有官差,腰杆直了起来,语调显得很强硬:“太子算个屁,照样抓!”
张鹤龄好不容易找个靠山,听对方辱骂自己的姐夫,顿时心中气不打一处来,举起棍子就往前冲,高声喝道:“你个小逼养的再说一遍!?”
“张大少,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副指挥现在也不执法了,改而劝架。
好在这会儿那几个锦衣卫没有再往前冲,张鹤龄力气不够大,轻易就被拦住去路,如此才避免矛盾进一步激化。
“到底怎生回事?”
副指挥眼见面前两个都不好惹,干脆过去一把抓住正发愣的林老头喝问。
老林被人揪着衣领,说话都不利索了,急忙道:“眼前这两位爷,一个说要低价买老汉的铺子,不买就打人。另一个则是来盘铺子的,还不给市价……小老儿啥都不知道,他们就在门口打起来了。”
“原来是互殴啊。”
副指挥顿时找到了突破点。
这场面,说他们谁对谁错都不行,最好就是各打五十大板了事。
就在此时,但见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郎,带着几个随从自人堆里出来。
人一溜烟跑到张鹤龄面前,好似个天真无邪的孩童,问道:“大哥,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说出来盘铺子吗?
“哎呀,这位官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一定是因为沟通不善,与对面那位有什么没说清楚的吗?”
副指挥急忙打蛇随棍上,连声道:“对对对,一点儿误会而已,这是你们买卖人间的纠纷,不该由官府出面。”
“哦哦……”
“官差和稀泥喽!”
人群里开始有人起哄。
副指挥那叫一个左右为难。
心里在想,我他娘一个区区正七品东城兵马司副指挥,芝麻绿豆大的武职,还想让我秉公执法不成?
再说,眼前这局面,两家都是巧取豪夺,在无耻上实在是难分伯仲,让我如何秉承公义?
你们这群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不理解我们当差人的苦衷是吧?
张延龄道:“几位官爷,你们看这样可好?今天的事,先各退一步,等回头找人去东城兵马司把事给说清楚?”
彭勉敷当然也不想继续纠缠下去,但他还想保持最后的体面,高声嚷嚷:“想就此罢休?打人的账怎么算?赔钱!不赔钱,衙门见!”
张延龄大声问道:“诸位乡亲可说说,今天到底谁打谁?我大哥也受伤了,且他受的是内伤,回去后说不定要吐血呢。”
张鹤龄本来打人正上头,目露凶光,环顾间似乎要择人而噬。
但随着官差到来,他基本已冷静下来,听到弟弟的话,赶紧做出要吐血的姿态,捧腹道:“对对,我受内伤很重,马上要吐血而亡了……”
“哈哈哈……”
周围看热闹的人一阵哄笑。
那副指挥也是一脸无奈,好似在说,这位张大少你装模作样能不能走走心?
你这是吐血吗?
看样子像是在呕吐。
莫非怀孕了?
问题是你是一个男的,也不能够啊!
彭勉敷大叫道:“你们兵马司到底管不管?信不信老子报上刑部,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来来来。”
张鹤龄提着棍子又要往前冲,“赶紧去报什么刑部,谁不报谁是孙子!”
彭勉敷一看连官差似乎都不想帮自己了,也懂得审时度势,连退几步后才道:“等着吧,老子叫人回来收拾你!”
“嘿,好汉不吃眼前亏,夹着尾巴快跑啊!”
“属狗的吧?”
见到彭勉敷要遁走,围观人群在那儿起哄叫好。
张延龄也高声呼唤:“彭公子,别走啊,咱是不是先去衙门,把事说清楚?回头再告发我们,跟我们讨医药费我们可是不认的。”
“哈哈哈哈……”
一群人又在哄笑。
彭勉敷鼻子都歪了……是真歪了,倒不是气的,而是鼻梁被张鹤龄打骨折了。
但他知道此地不能久留。
彭勉敷身边的扈从却有些不甘心,一名家仆气愤地问道:“大少爷,有官府的人在,咱干嘛要跑?”
彭勉敷道:“没瞧见他家老二过来时,后面还带着一群人?你当他们会认栽吗?”
家仆这才知道,原来自家少爷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
知道对面是太子的小舅子,被打了,就算有官府的人在也要夹着尾巴逃。
这京城首善之地,还真是一物降一物,一山更比一山高。
……
……
“都散了,都散了!”
副指挥见彭家人走了,不由长长地松了口气。
人群里有人大声问道:“回头还有热闹瞧吗?”
“有个屁的热闹瞧,再不走的,拿到衙门问罪!”副指挥用威胁的口吻道。
这副指挥虽然官不大,手上没多大权力,但人情世故他却瞧得真切。
彭勉敷就算是大学士之子,在面对太子两个小舅子时,也只能忍气吞声。
还说要回来找回场子?
就是瞎咋呼,这鬼话也就凑人堆看热闹的市井吃瓜群众才会相信。
“这位官爷,不知如何称呼?”
张延龄上前拱了拱手打招呼。
副指挥没工夫搭理张延龄,因为他发现张鹤龄已经拎着铺子的东家林老头往屋里边去了,大概是张家人把彭家人打跑后还要继续为非作歹。
“慢着。”
副指挥招呼一声。
张鹤龄才不搭理他,人已进了铺子大门。
张延龄挡住兵马司副指挥的去路,笑道:“官爷,还需要我们到衙门走一趟吗?先给赔个不是,您看……”
说着,张延龄从袖口摸出个小银锞,直接塞到那副指挥手里。
意思是,你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副指挥摸了摸银子,再掂掂重量,顿时不管屋子里边的事情了,热情洋溢道:“张家小官人,一看您就是讲道理的主儿,以后可不能当街惹事。咱这些人还好说,要真是犯到顺天府,或是刑部、大理寺的人手上,可就不容易应付了。”
张延龄笑道:“这种小事,上差怎会有工夫理会?”
“也不能这么说……下不为例。”
副指挥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
张延龄道:“那就恭送了?”
“走走走,还有谁不散?等着老子拿人吗?”
副指挥一边驱赶围观群众,一边往外抽佩刀,随他一起逼上前的还有几个兵丁。
别的不管用,这招却很奏效,看热闹的人顿时一哄而散,最后仅剩下几个还是张延龄带来的。
(本章完)
228.第228章 侠肝义胆
第228章 侠肝义胆
人群散去。
张延龄也进到铺子里。
后院天井边,老林正坐在凳子上,兀自喘着大气,而张鹤龄还在那儿比划手上的棍子,不时用力击出一下,随即摇摇头,又凝目沉思,大概是对自己先前的表现不太满意,准备事后好好总结一下,以便下次打架的时候能发挥得更好一些。
“二公子来了。”
当张延龄进来,就像上司来视察工作,所有人都站起相迎。
张鹤龄一脸得意之色:“老二,为兄刚才表现得如何?”
张延龄没搭理他,先看向老林。
老林道:“两位小爷,银子退给你们,就当是谢礼。这铺子,您也用着……”
张延龄笑道:“这怎么行?我们又不是来巧取豪夺的……铺子我们拿来经营,但银子嘛……再给你加个二十两如何?”
“啊?”
老林很惊讶。
这张家人到底图什么啊?
帮我打架,赶走要强买强卖的彭勉敷,就为了租我铺子?可要是七十两银子的话……周围哪个铺子不能租?为什么要招惹这么大的麻烦?
单纯是秉承公义打抱不平?
秦昭笑道:“张家公子租你铺子,是看中铺子地脚好,也是怕彭家人回头来找你的麻烦……你还不谢过?”
“多谢,多谢。”
老林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覃云此时带人过来请辞:“二少爷,事已成,我们先撤了,要是被人知道我们参与其中,只怕不太好。”
张延龄掏出个十两的银锭递过去:“拿去给弟兄们喝酒。”
“这怎么敢?”
覃云急忙拒绝,“弟兄们是来给您办事的,且那姓彭的平时为虎作伥,无恶不作,弟兄们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准备找个时机阴他一把……这次要是我跟手下人说了,他们必定都会抢着来。”
张延龄道:“请人办事,哪有空手的?能请到你们,那是我的荣幸,以后少不得有合作的机会。咱可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覃云这才接过银锭,道:“所以说跟着二少爷您做事有肉吃,果真没错,以后二少爷有何差遣,只管知会一声,弟兄们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
等把覃云等人送走,张鹤龄凑过来质疑:“他不说不要了,你怎么还强塞给他?省点儿钱不好吗?十两银子啊,我要销好久了……”
显然对张家老大来说,这么大一笔银子办事,让他肉疼不已。
连秦昭也用妙眸打量张延龄,似想知道对方有何高见。
张延龄道:“覃云可以不收钱,但他毕竟当上锦衣卫百户没多久,若这次他带手下人出来办事,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对他笼络人心没帮助。他帮我们做事,我们帮他收拢手下之心,各取所需不好吗?”
“哦。”
张鹤龄似懂非懂。
而秦昭听到这话,却有些晃神。
这是个虚岁十二的少年能有的境界?
秦昭笑道:“如此一来,下次再请覃百户做事,他会更加上心。”
张延龄乐呵呵道:“正是这样,做事通常都是互利互惠,哪有一方只想索取而不给予回报的?”
秦昭一时又有些发愣。
她似乎明白了,先前张延龄对兄长说的那番话,为何要当着她的面说。
这不就故意说给她听的吗……张延龄把他对合作伙伴的态度清楚地说出来,也是为了让她放心。
真就是一石二鸟。
算计之深,让人暗叹不已。
“事已成,我们要先走了。”
张延龄道,“林当家,你也该抓紧时间离开,避避风头。这里且空置着,应该不会出问题。若彭家人前来找麻烦,找到你就不好了,毕竟我们没办法十二个时辰保护你的安全。总之,现在这里由我们接管了。”
“好,好。”
老林拿了银子,且还出了胸中恶气,顿时觉得张家人说的话都是至理名言,临行前有些迟疑地问道:“那契约……”
“明天送到秦当家那儿就行。”张延龄笑道。
“行。”
老林点头哈腰。
见张延龄要随林老头一起出门,秦昭连忙道:“二公子,妾身这里有一请求,乃私人所请,咱们是否可以找个地方细说一下?”
张延龄好奇地问道:“乃生意上的事吗?在哪儿说不一样?”
张延龄不想跟秦昭谈什么私事。
生意伙伴就伙伴嘛,非要整出些公私不分的事情来,难道你秦大姐对我这个小正太有什么非分之想不成?
男孩子出来可要学会保护自己!
秦昭叹道:“本只是徽商内部的一点小纠纷,如今已然有愈演愈烈之势,不好收场。今日见到二公子您侠肝义胆,足智多谋,才想请您前去一叙。或亲自出马,或给出个良策,总归是为了日后能更好地合作。”
“嗯,听起来蛮有道理的。”
张延龄想了想,道,“那咱就找个茶寮,单独叙话吧。”
“还是明日为好,妾身有个故友需要带去,一并与您商谈。”秦昭道。
“行。”
张延龄点头,“正好明日要到你那儿取林当家的租赁契约,就明天说事吧。”
……
……
翌日上午。
张延龄按约定来到距离张家不远的一处茶寮内,而秦昭已早早备好了一份由老林草拟的租约。
秦昭身侧,立着个十五六岁看起来非常秀气娇美的女子。
女子一身素衣,肌肤雪白,眉眼小嘴景致异常,明明是个小萝莉,却有一股不属于她年岁的成熟。
以张延龄想来,大概是生意人家特有的精明,那是自幼就要出面与人打交道,在名利场上摸爬滚打多年才能练就的气息。
“秦当家,这位是……?”
张延龄疑惑地问道。
秦昭笑道:“此乃秦氏故交世伯之女……今日找二公子所说的事,与她门头有关。”
“哦。”
张延龄施施然坐下。
秦昭起身,给张延龄斟茶。
而少女则站了起来,螓首微颔,立在秦昭身后。
“说吧。”
张延龄喝了口茶,手一抬,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秦昭道:“是这样的,徽州商贾这些年在全国各地扩张很快,创下徽商偌大的名声,这本是好事,方便各地产业整合,更好地做实业。
“可惜咱内部有几户人家仗着有官府背景,行事不择手段,崛起尤为惊人,他们快速侵占了江南江北大半盐茶生意份额,由于其盐场支盐、茶场贩茶均有门路,严重挤压了旁的营商世家的生存空间。”
张延龄耸耸肩,问道:“那又怎样?”
秦昭妙眸往张延龄身上瞟了一眼,续道:“知晓二公子侠义心肠,如今徽州商贾内这几个败类做出违背行商原则之事,所以想请您出手,惩恶扬善。”
“哦?”
张延龄再往一旁的少女身上瞅了一眼。
少女眼睛像宝石般明亮,这会儿恰巧也在看他,二人视线在空中撞上后,少女赶紧把目光挪到一边,不敢再与张延龄对视。
张延龄沉吟一下,用征询的口吻问道:“可否单独叙话?”
秦昭转过身,对明媚少女说道:“妹妹,先到楼下等候,我与张公子单独商谈。你不必担心,对于出手相助你家脱困之事,我自有分寸。”
“嗯。”
少女应声,向张延龄行了个万福礼,然后莲步轻移,聘婷到了楼梯口,“噔噔噔”下楼去了。
等人走后,张延龄才道:“秦当家,我先不问具体情况,你来找我办事,究竟是怎么想的?”
秦昭道:“二公子请见谅,先前咱合伙做生意,我秦氏所买不过是个将来,但太子几时能独当一面,尚有待商榷……我们也没有更好的途径,所以才会盲目选择合作对象。”
“投资未来,合情合理。”
张延龄点头表示认同。
你秦大掌柜买的必然不是我们现在张家的权势,实际上当下我们张家也没权势可言。
秦昭再道:“可如今看来,二公子足智多谋,与令尊一内一外,相得益彰,哪怕是面对阁老之子都尚且夷然不惧,且能以此设局占尽上风。妾身有鉴于此,才提出这般不情之请。”
张延龄笑问:“你也知道是不情之请?那我再问你一句,事办成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秦昭道:“您会得到徽州商贾的鼎力支持……毕竟被那奸商坑害的不止一家,现在徽州商贾需要有人站出来激浊扬清。况且……”
说话间,秦昭还往楼梯口方向看了一眼,随即才低声道,“您会得到我那世交举家投诚。他们会……甘心供您驱使。”张延龄点了点头。
他知道,现在要把秦昭彻底收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秦昭所在的商号,家大业大,双方最多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人家不会甘心把家业和未来交托到他一个尚未崛起的外戚手上。
但那些走投无路的商贾就不一样了。
张延龄笑道:“秦当家怎知道我做生意,需要有人站在前面做幌子呢?说起来,我还真有些动心了。
“如果有人肯给我们张家当门面,生意表面上由他们经营,但盈利所得全在我这儿,那我是愿意接纳他们举家投诚的。”
秦昭道:“如此说,您同意了?”
“先说说看吧,我想听听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张延龄这才允许秦昭具体说事。
秦昭笑道:“二公子为人谨慎,实在让妾身佩服,做生意这么多年,像您这般的……绝无仅有。”
“恭维的话不必多说,你先把事说出来……你口中的奸商,有什么雄厚的背景,仗的又是谁的势,若我也拿他们没办法,可未必能帮得上忙哦。”
张延龄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就算现在帮不上,等半年后……皇帝一死,太子一登基,形势可就变了。
届时还不是我想干嘛就干嘛?
秦昭这才将田氏一门的境况,跟张延龄详细说明。
“……田氏本乃徽州经营茶叶的大户,走的是江南各地的买卖,在闽、粤等地也有产业,但兴盛不过两代便开始衰落……
“近年来因朝中权贵当道,把持盐茶买卖,田氏的茶无法顺利行销各地,以至于慢慢竟开始出现亏空。
“过去几年,田家也曾找过南京一些权贵相助,递上去不少银子,但都无法见效,亏损竟越来越大。
“然后本地有一户姓郑的奸商,仗着有中官为其撑腰,利用阴谋诡计,将田氏所持有的盐茶专卖权抢到了手上,且让田氏欠下巨额外债……眼下田氏已然有倾覆之虞。”
张延龄伸手打断秦昭的话,问道:“听秦当家以如此轻描淡写的口吻说出这番惊心动魄的内幕,着实让人扼腕……我想问问,那奸商通过何等关系,竟能把别人的盐茶专卖权抢到手?其中有什么内幕么?”
秦昭严肃地道:“官府查封。”
张延龄会意地点了点头。
只要官府出手,你的东西就不再是你的。
放在太平年景,这事其实蛮不可思议的,毕竟巧取豪夺,违背公义,朝廷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发现一起就会严肃处理一起,没有哪个地方官敢冒丢失乌纱帽的风险,公然抢掠。
问题是本身田氏也在向官员行贿,走的也是官商勾结的路子发家,再加上成化末年奸臣当道,吏治腐败,宫里外派地方的宦官更是到处搜刮敛财,这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田氏背后的达官显贵,就没出手相助吗?”
张延龄问道。
“未有,还反戈一击。”
秦昭苦着脸道。
张延龄笑了:“那就是给得少了。”
秦昭一怔。
话说得这么直接,真让人无语,但话糙理不糙。
秦昭道:“田氏如今穷途末路,不但货物被悉数查扣,连南方各地的产业也多为官府查封,田氏家主更是沦落至南京厂卫大狱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如今其长房带其女等人上京来寻求帮助,一路找到妾身这里,但妾身自问无能力解决此等大事。”
“银钱纠纷?”
张延龄若有所思地问道。
秦昭先点头复又摇头,叹息道:“是,也不是。”
“怎讲?”
张延龄再问。
“郑氏一族不仅侵占了田氏祖产,还准备将田氏所有渠道全都收为己用。要知田氏虽没落,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南方收售茶叶的渠道仍在,有大量店铺、车马、舟船和伙计等……妾身这小妹,未来或会被郑氏所纳,如此田氏一族将彻底为郑氏控制,以后……再无出头之日。”
秦昭说到这里,显得很遗憾。
张延龄晒然道:“家产也要,人也要,还要把背后的所有经销渠道和不动产拿到手,明明一文钱不,却让田氏从上到下都为其控制。这手段可真下作……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朗朗乾坤下郑氏可以只手遮天呢!”
秦昭问道:“二公子也觉得如此行径有伤天和?”
张延龄却摇头:“生意纠纷,应该拿到生意场上去说,我不会掺杂太多个人主观臆断。秦当家,你觉得,这件事我能帮上忙吗?我倒觉得你帮他们最合适,无非是拿出笔银子,让郑家人罢手罢了。说到底,不就是用银子就可以解决的事吗?”
秦昭苦笑道:“秦氏一门如今也势单力孤,并没有强力的官府背景作为支撑,出银子没问题,但如何保证不被郑氏及其背后的官府力量所算计?”
“哦。”
张延龄恍然大悟,“秦当家这是怕惹祸上身,所以才把事情往我身上推?”
秦昭一时面红耳赤,羞惭不已。
虽然张延龄的话说得很直接,但道理却没错。
她秦昭就是能管而不敢管。
田氏没落了,秦氏也没好到哪儿去。如果真的形势一片大好,也不至于让她这么个没出阁的女子执掌家业。
“说吧,大概需要多少银子?”
张延龄蹙眉问道,“总该有个数吧?”
秦昭道:“少说也要一万两。”
张延龄笑问:“你觉得我们张家能拿出这么多银子来?”
“可您是官啊。”
秦昭道,“郑氏明着说,田氏只要归顺依附便可,但等田氏屈从,必定从上到下彻底被掏空家底,鹊巢鸠占,绝无东山再起之可能。”
张延龄道:“也对,秦当家不是说了吗,人家要的是田氏背后的经销渠道,等拿到手,就可以卸磨杀驴了。”
“可怜我那小妹,她……”
秦昭还想拿出温情脉脉的一面,借机感动张延龄。
张延龄却丝毫不为所动,先是扁扁嘴,旋即摇了摇头:“什么小妹不小妹的,我这年岁,也不合适啊。”
“嗯!?”
秦昭先是一怔。
她在想,你在说什么合适不合适的?
随即好似明白了什么,张延龄这是打算自己把人给占了?正是有此盘算,所以才会这么说?
这会儿秦昭终于明白,张延龄不但心智成熟,连那些权色交易等事也早就门清,完全不是他这年岁该懂的。
“要帮忙,也不是不行。”
张延龄斟酌了一下说辞。
秦昭随即收回遐想,急切问道:“怎样?”
张延龄道:“秦当家的,我且问你,你觉得若是我们暂时把香皂的生意转手于人,价值几许?”
“这……”
秦昭一时不解,怎么突然说要把香皂生意交出去?
那不是我们赚钱的法门吗?
“你说,万八千两的,应该够吧?”张延龄道。
“不止。”
秦昭实话实说。
投资拢共五千两,光是一门香皂生意,或就收回本钱了。
张延龄叹道:“可惜这生意,暂时我们经营不了,毕竟香皂已成为贡品,且被人觊觎。若是被有心人知道香皂出自秦当家之手,你猜会怎样?”
秦昭想说,别让我猜了,你明说就行,但还是硬着头皮回道:“怀璧其罪。”
张延龄笑着点头:“那大太监梁芳知晓后,必定会对香皂生产者当成生平仇敌对待,让其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你说我们现在把香皂生意,充个万八千两银子,帮田氏解围,顺带把田氏给收编过来,你觉得值还是不值?”
秦昭稍微思忖后便马上点头:“田氏背后的生意渠道,就算不值一万两银子,也差不了多少。”
张延龄笑道:“回头让田氏的人,跟姓郑的谈谈,看看他们是什么意思。如果他们觉得不够,我还可以送他们个琉璃生意。”
“您要把望远镜的制造工艺也交给他们?”秦昭大吃一惊。
你这是坑郑家,还是坑太子呢?
张延龄笑眯眯地道:“谁说琉璃生意就是制造望远镜?难道不能是生产一些相对纯净的玻璃器皿?
“放心吧,那仅是琉璃的铸形工艺,并不涉及平板玻璃、凹透镜和凸透镜的制造,就算他们拿到技术,也照样造不出望远镜。”
“可是……”
秦昭有些不乐意。
生意是咱两家合伙的,就这么卖给郑家了?
张延龄笑着问道:“这两桩生意,留在手上,暂时也经营不了,却可以换你世交田氏一门渡过难关。
“再说了,没有我的技术改进作为支撑,这生意他们拿去了,也只是个摆设,你还怕将来拿不回来?”
(本章完)
229.第229章 老子给儿子惹事
第229章 老子给儿子惹事
御马监。
梁芳正一脸冷峻之色面对前来汇报情况的韦兴。
“……邓常恩那边,还是没信儿。如今京中能造琉璃的人全都找过了,但谁都造不出那种质地纯净的琉璃,都说……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用什么方法都烧制不出来,而邓常恩那儿烧出来的已是当下最好的了……”
韦兴的意思,咱现在不信邓常恩也得信他了。
除了他,没有谁能把制造出的东西模仿出“黄山云母”的模样。
“那香皂呢?可有查出来是何人所献?”
梁芳怒目相向。
韦兴继续摇头:“暂时查不到……商贾那边先自查了,已确定不是晋商搞的鬼。若连覃吉都说那是黄山所产,那问题多半就出在徽商身上。”
梁芳怒道:“咱家就不信了,那两件东西莫非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
韦兴谨慎地问道:“您说,要不要走那一步?可能……当下最好的也就是走那一步了。”
“你是说把覃吉给绑了,审问他一番?”
梁芳闻言皱眉。
“也不一定是要绑,请回来商量一下不行吗?”
韦兴很苦恼。
怎么你梁芳一说话就喊打喊杀的?现在咱可能要求着覃吉才行,为什么一定要把关系搞得那么僵呢?
梁芳冷笑不已:“现在摆明了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你竟还想着跟他和解?那老匹夫一心辅佐太子,刀架在脖子上他都不会说实话……你觉得给他点小恩小惠,他能就范?做春秋大梦吧!”
“呃……”
韦兴颇为无奈。
他在想,当下这局面还不是您亲手造成的?
真是自己挖坑自己往里边跳,你可真有能耐啊!
“再查,一定要查出端倪来……哼,咱家就不信了,这二月的邪风,还要刮到什么时候?”
梁芳生气归生气,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回想起之前家中院子老是被莫名吹来的树叶覆盖,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心说莫非真有这么邪门儿?
……
……
李孜省府宅。
张峦被庞顷单独请来,作为主人的李孜省还特地出门相迎,大有一种把张峦当作国士对待的意思。
“来瞻,多日未与你相见,心中着实想念……这不头几天太忙,没腾出工夫见你?今天特意把你请来,除了与你把酒言欢喝上两杯,闲话一下家常外,也想听听你对最近朝中局势的看法,顺带看你对天机等事上是否有新的测算。”
张峦一听,就知道李孜省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此番请他过来,看似执礼甚恭,但根本就是想继续利用他向皇帝邀宠。
不过张峦也颇为无奈,毕竟还要求着李孜省这个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帮他安排官职。
随即二人落座,席间只有庞顷一人作陪。
张峦一来就表明态度,惋惜地道:“在下最近也曾推演过天相,可惜未有所得,甚是遗憾!”
庞顷笑道:“无所得那就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好事啊。”
“对对对。”
李孜省满意点头,道,“没有天机,那就是最好的天机。”
张峦笑了笑,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个好似锦盒般的东西呈递过去。
李孜省接在手上,好奇地问道:“不知……这是何物?”
张峦随口道:“乃在下一点心意,一副望远镜。”
“啊?”
李孜省手一抖,差点儿没拿稳,好在他赶紧收摄心神,小心翼翼地把望远镜放在桌上,随即才打开锦盒的盖子,里面果然是一副长筒望远镜。
正是平时拿在张鹤龄手上把玩的那副。
“来瞻,你这是作甚?”
李孜省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张峦耸耸肩,道:“先前庞先生上门问过在下有关望远镜之事,这不,在下一有机会,便找人问询,好不容易才从相熟之人那儿得来此物。”
“你……”
李孜省差点儿想骂人,随即恶狠狠地瞪了庞顷一眼,好像在说,瞧瞧你都给我惹来什么麻烦?
这东西,事关东宫太子跟梁芳相争,皇帝还在背后默默看着,这棘手的东西到了我手里,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么?
庞顷却是一脸冤枉之色,好似在说,上次不是你让我去问的吗?怎么责任倒推到我身上来了?
张峦赶紧道:“此物乃是用黄山云母的边角料制成,效果不太好,在下得来也不知有何用,便送给李侍郎您。无论您自用,或是……馈赠于人,都由您来定。”
“呵呵,来瞻,你这心思安得可不怎么好啊。”
李孜省听了张峦的话,焦躁不安的心情反而安定下来。
若这一副望远镜是边角料制成的,效果就又不一样了。
要是给梁芳,或能救梁芳性命。
如果不想救,大不了不拿出来就是了,反正得望远镜这件事,张峦自己是不会往外说的。
庞顷笑道:“如此宝物,或真的关乎到某些人的身家性命呢。”
李孜省闻言又白了庞顷一眼。
用得着你来提醒我?
快闭嘴吧你!
“来瞻,你这份厚礼,我都不知该如何回报了。”
李孜省感激地道,随即想起什么,又道:“哦对了,听说前几日,你府上两位公子,与人起了争执,事情还闹到兵马司去了?”
先前李孜省是不打算说这些的,但得到张峦送礼,他顺带就提了出来,意思是看看我能帮上什么忙不。
张峦倒显得很惊讶,期期艾艾道:“这……这件事……不好说啊……都是犬子惹事生非,也是他们回府后我才知晓,他们竟跟彭阁老家的公子起了冲突,实在是……斯文扫地……唉……”
李孜省笑着调侃:“不会是你安排的吧?”
“我……我……这怎么可能嘛?”
张峦回答完,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心想你李孜省还真会问,差点儿就说中真相了。
李孜省道:“就算是你的手笔也无妨,咱都是自己人,彭家人在贡品之事上,险些坑了你,就算你找人报复回去,那也是份属应当的事情,谁都能理解。”
“哎呀,我一介草民,就算是有官品,但无官身,岂敢明着与阁老家的公子作对?嫌活腻歪了么?都是那两个不成器的混账小子,自小胡作非为惯了,在下已在家中狠狠教训过他们了。”张峦只能按照之前跟儿子商定的口风来讲故事,还显得很紧张地问道,“这件事,是否很严重?”
“呵呵呵……”
李孜省只是在那儿笑,显得浑不在意。
庞顷也跟着笑,随即绘声绘色介绍他了解到的情况:“能有什么大事?论权势,或是阁老家权势滔天,但要是论背景,谁能与张先生您相提并论?姓彭的小子这回吃了哑巴亏,到现在都闭门不出,据说在府上养伤呢。”
张峦摇头叹息道:“要不要……我回头派人上门赔礼道歉?让犬子二人负荆请罪也可。”
李孜省一瞪眼,摆了摆手道:“欸,来瞻,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既与我是自己人,遇到这么点小事,我能不出马替你摆平吗?莫说是彭家人没什么动向,就算是有,我也能给他生生按回去!”
“哎呀,多谢李侍郎出手相助。”
张峦急忙起身相谢。
李孜省一脸满意之色。
好像在张家跟彭家斗殴这件事上相助张峦一把,他手里这副望远镜就可以收得理直气壮了。
“暂不做闲言。来瞻,这就让人开席,咱有事边喝酒边好好说道说道……”
李孜省热情招呼。
……
……
张峦喝得醉醺醺回到家中,时间已是日落时分。
张延龄当天没出门,正坐在那儿跟兄长探讨打人心得,也基本上是张鹤龄一个人在那儿长篇大论,他只是随便应和两声。
“爹?”
张鹤龄见到老父亲回来,顿时有些紧张,脖子忍不住缩了缩。
张峦进来,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笑眯眯地道:“儿啊,望远镜送过去了,李侍郎也收下了,还提了你们俩殴打彭家公子的事,说让咱尽管放心,他会帮忙出手呢。”
张鹤龄惊喜地问道:“爹,你是说,李孜省会亲自出马帮我打人?那感情好,以后京师咱还不横着走?”
张峦一听邪火便往脑门儿冲,喝斥道:“说什么鬼话呢?谁要帮你打人?说话前你那猪脑子不好好想想吗?人家什么身份,会上街帮你打架?简直不可理喻!他只说要帮咱把事给摆平了。”
“这不是好事吗?”
张延龄眼前一亮,笑着说道。
“唉!”
张峦叹息,“为父就是担心,那副望远镜若被他送给梁芳,于太子不利。之前苦心安排的一切,将尽数付诸东流,可惜啊!”
张延龄却不以为意,摇头道:“太子功劳都立过了,已得到陛下的认可,给梁芳一个望远镜又能如何?光是一个望远镜并不足以扭转他的劣势,反倒可能会让他越发骑虎难下。”
“怎么个说法?”
张峦大概是酒喝得太多,脑子都有些不清醒,睁着猩红的眼睛问道。
“爹,你还是先去醒醒酒吧,现在与你说,就怕你脑子的弯儿一时转不过来。简单说起来,就是一个望远镜对梁芳来说于事无补,反倒会让陛下觉得他对事情真相有诸多隐瞒之处,犯下欺君之罪不说,还不知悔改。”
张延龄笑道。
张峦一瞪眼,朝二儿子嚷嚷:“瞧不起你爹我呢?谁说我不明白的?不过,那又……怎么样?”
张鹤龄忍不住捧腹大笑,问道:“爹,你喝多了吧?你明白哪儿了?不要不懂装懂,让人笑话!”
“嘿,你个混小子……”
“行了。”
张延龄打断父子俩的争吵,“梁芳若是在望远镜之事上办不成,只需跟陛下认个错,陛下不会把他怎么着,毕竟陛下还要靠他在民间搜罗奇珍异宝,他也算是陛下心目中的有功之臣,但就是苦了百姓。
“问题是若梁芳只拿一个望远镜去向陛下交差,那性质就大不一样了,任务没完成不说,还强行为自己挽尊,再次欺瞒陛下……如此一来,陛下或会给他出更大的难题,到时候就有好戏瞧了。”
“哦。”
张峦发出会意的声音,但脸上依然写满了问号。
可他还是强装自己明白了,笑着道:“也没什么难的嘛,一听就明白了……为父先进去睡一会儿,你们谁都别来打扰。那酒可真带劲,那娘们儿更带劲……”
“……”
“……”
张家两兄弟同时无语。
从老父亲的口中,他们隐约感觉到,这趟张峦在李孜省府上那是得到声色犬马全方位的招待和享受。
何等恣意,能让张峦回到家之后,还能发出如此由衷之言?
……
……
张峦说完就进房休息去了,里面还传来金氏抱怨的声音。
张鹤龄瞅着弟弟问道:“爹刚才说啥了?”
“没听到。”
张延龄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反问道,“大哥,你听到什么了?”
“他说那娘们儿带劲……嘿,哪里的娘们儿?有啥劲儿?”
张鹤龄一脸好奇宝宝的模样。
“哦哦,这我可不知道……对了,大哥,你这话最好别传到娘耳朵里,不然娘准会揍你。”张延龄神秘兮兮地道。
张鹤龄瞪大眼睛,不解地问道:“娘不揍爹,却跑来揍我?凭什么?”
“娘会跟爹动手吗?”
张延龄问道。
张鹤龄仔细想了想,随即摇头,又猛一拍大腿,喝道:“嗨,咱爹真是会给他儿子惹事,自己在外面勾三搭四,回到家还胡说八道……老二,你一定要为爹守口如瓶,要是你不小心泄露了,娘一定也会揍你。”
张延龄耸耸肩,莞尔一笑,完全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本章完)
230.第230章 谁挖的坑?
第230章 谁挖的坑?
紫禁城。
乾清宫内殿。
朱见深仰躺在软枕上,此时他刚服下太医院敬献的汤药,随即覃昌亲自过去把药碗拿起来放到了一边,这才招手示意李孜省靠前。
“李卿,你送来何物啊?”
朱见深问道。
李孜省赶紧道:“臣所献乃是一方望远镜。”
“什么?”
朱见深闻言皱眉,招手道:“你确定是望远镜?拿来看看!”
本来没什么东西能提起皇帝的兴致,可当朱见深听说是望远镜时,瞬间有了精神,让覃昌把装礼物的锦盒递到他面前。
盒子已经换过了,更显高大上,但里面的望远镜却是材质粗糙,跟先前太子所献的那批在外观上就显得大为不同。
如果说那些一看就是精品,而眼前这个最多算是地摊货。
可当朱见深放到眼前,对着远处看了看,立刻不再把此物当成什么劣质品,毕竟效果上几乎完全相同。
“你从何而得?”
朱见深心头满是疑惑,侧过头问道。
李孜省将早就编好的理由讲出来:“回陛下,此物乃他人馈赠……臣初见此物本不识得,但用过后发现与陛下当日给臣看的望远镜非常相似,臣不敢独享,毕竟此物关乎到边疆安稳,关乎大明江山社稷存续……”
“行了,行了。”
朱见深自己嘴巴不利索,也就不喜欢听别人在那儿长篇大论,所以直接把李孜省的话给打断。
覃昌笑道:“李仙师,您就说,这东西是谁赠送你的就行。”
李孜省恭敬地道:“乃徽州地方所赠,听说是用黄山云母的边角料所制,其功能与先前太子所献大致相当,但在视野和明晰程度上,稍有欠缺。”
这方望远镜,镜片小一些,玻璃的透光度也稍微差一些,所以看的距离较近,清晰度上也有一定差距。
这也是张延龄丢给他那便宜大哥当玩物的主要原因。
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张鹤龄在外接触的人越来越多,如果进出时还带着这东西,难免会被人传播出去,引起梁芳的注意就不好了,所以干脆拿这东西再玩个政治阴谋。
眼下李孜省已入局,只是他自己还没觉悟罢了。
朱见深又拿在手上,仔细看过后,点头道:“的确,与先前太子所献,方方面面都有些差距。”
覃昌低声道:“如此说来,太子所言非虚,制造望远镜所用的黄山云母,应该是消耗殆尽了,这么说来,梁公公那边……”
李孜省一听,好你个覃昌,摆明了是在暗地里中伤梁芳。
这是要玩儿阴的?
朱见深瞥了覃昌一眼,又看向李孜省,皱眉道:“李卿,朕知晓,你与梁芳关系匪浅,当初还是他将你举荐到朕跟前来的……此物你既知来历,也知其功效,还知晓朕曾给梁芳设下期限造出望远镜,你为何不将此物交给他呢?”
灵魂拷问!
你李孜省也是有意思,梁芳对你有恩,你拿到望远镜后,不想着送给恩人,却直接以个人名义呈给朕,你这不是故意要看梁芳的笑话吗?
李孜省急忙辩解道:“臣拿到此物后,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若是臣的东西,就算再珍贵也会义无反顾送给梁公公,但这是陛下牵挂之物,哪里敢私下自行分配?就算是梁公公与臣有恩也不行!
“臣心中只有陛下,只有大明江山社稷,其他一切都要排在后面!故此,此物臣一到手便立即进宫进献陛下,由陛下亲自处置才算尽到了臣子的本分。臣句句属实,赤胆忠心天日可表,请陛下明鉴!”
覃昌笑着点头。
好似在说,算你李孜省回答得干净利落。
你要是说自己动过心思送给梁芳,那就等于是跟皇帝说,你曾想过欺君。
如果真送了,那更是犯下欺君罔上的大罪!
朱见深对李孜省的回答也很满意,随手将望远镜放回梨木制成的锦盒中,道:“那你就代表朕,把此物暂时送给梁芳吧。”
“啊?”
李孜省闻言不由懵了。
这是什么情况?
我把东西馈赠给您,想在您面前邀一下功,您居然让我送给梁芳?
梁芳拿到后会怎么办?
不是又送到您面前来?
覃昌到底是宫里摸爬摔打多年的滚刀肉,似乎马上便明白了其中关节,躬身请示道:“那陛下,是否要让李仙师告知梁公公,这是陛下赠与他的呢?”
“你说什么呢?”
朱见深皱眉,随即恶狠狠地瞪了多嘴多舌的覃昌一眼。
覃昌微微一怔,赶紧道:“那自然是不要了。”
“嗯。”
朱见深这才颔首,道,“梁芳不是在找什么黄山云母,还找人造什么琉璃作为替代品想糊弄朕吗?
“连个模板都没有,怎么个造法?朕这算是帮他一把,接下来就看他会如何做了……想想倒是蛮期待的!”
说完竟笑了起来。
覃昌跟着笑,然后冲着李孜省挤挤眼,意味深长。
李孜省此时全都明白了。
眼前的成化帝想要试探一下梁芳,看看其有什么反应。
你李孜省是没有欺君,但要看那梁芳会不会有。
如果到最后梁芳实在造不出望远镜,只能拿这个望远镜前来宫里冒功的话,那不就……落到陛下精心设计的圈套里去了?
等等……
这到底是谁布置的圈套?
皇帝?
亦或是张峦?
李孜省不由惊出一声冷汗。
朱见深抬手道:“给出的期限眼看就快到了,是时候派人去催催梁芳,就说朕等得很不耐烦,希望他动作快一点,不要让朕失望。”
说完,朱见深转过身,似乎要睡午觉。
覃昌恭敬地道:“陛下您先安歇。”
“臣也告退了。”
李孜省急忙道。
“嗯。”
朱见深头都没回,只是在喉头发出轻轻的一声。
随后李孜省和覃昌才弓着身子退出殿外。
……
……
“覃公公,看来陛下什么都清楚,真是慧眼如炬啊。”李孜省出了殿门,恢复直立后冲着覃昌低声说道。
覃昌笑着摆了摆手,意思是咱俩对此事最好别有任何交流。
你能做到心里有数就行。
随后覃昌便拱拱手,带着他的扈从往司礼监值房去了。
而李孜省则擦擦额头渗出的汗珠,赶紧出宫去了。
等回到家中,李孜省急忙把庞顷叫到跟前,一眼瞅见庞顷居然也是满头满脸豆大的水珠,全身散发出一股汗臭味,顿时皱眉不已,问道:“瞧瞧你,全身都快湿透了……这才二月天,你是下护城河游泳去了?”
庞顷显得颇为无语,赶紧道:“什么时候了,道爷您还有心思消遣敝人?莫非您忘了,是您让敝人去打探一下徽商那边的情况,今天头晌就没闲着。”
“哦。”
李孜省释然地点了点头,随即把锦盒拿出来,放到桌上,“送去梁芳府上,就说是我送的。”
“啊?这……”
庞顷不由面带困惑之色,好似在问,你不是送去宫里了么?
咋的?
临时改变主意,没送出去?
李孜省若有所思道:“回来路上我一直在想,这张来瞻无缘无故的,突然把如此珍贵的望远镜送给我,还说这是由黄山云母的边角料造出来的……你说他到底有何用意?”
庞顷诧异地问道:“您回来的时候才开始琢磨呢?”
言外之意,你不该收下礼物的时候就该想吗?
再或是进宫的时候就得好好思忖一番?
“啪!”
李孜省猛一拍桌子,喝道,“耍什么嘴皮子?问你话!你如实说便可。”
庞顷看了看左右,凑近李孜省耳边低声道:“该分析的,先前不都说了吗?这东西要是赠给了梁芳,形同欺君啊。”
李孜省点了点头,脸上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惊惧之色:“所以说,张来瞻应该是早就料到了这一点,认为我一定会送给陛下,而陛下也定会让我将此物转赠给梁芳,借以试探梁芳……
“所以说,其实这个坑是张来瞻特意给梁芳挖的,只不过是借助了我的手,还利用了……”
利用了谁,他没明说,显然利用的对象是皇帝。
庞顷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乃陛下让您送给梁公公的?”
“不然呢?你觉得本人会欺君吗?”
李孜省脸色不善。
庞顷点点头道:“您是不会。可就要因此便说乃是那位张半仙的杰作,似乎有些太过牵强了……正所谓天心难测,谁知陛下心里是怎么想的?陛下此举,怕是连您事先都没想到吧?”
“也对。”
李孜省听到这话,心里终于又舒服了一点。
原来最懂皇帝的那个人是我,而不是什么张来瞻。
但随即他便皱眉问道:“难道张来瞻真的测不出来吗?”
“人心难测啊。”
庞顷此时还在替张峦说话。
不是他想帮张峦,而是眼前这个李大仙人,已经因为这点小事去怀疑张半仙,不利于内部团结。
“再则说了。”
庞顷道,“无论他是测到了,还是没测到,张大人可没有一丝一毫要加害您的意思。在陛下面前,您不还是忠臣,且是会办事的忠臣?”
李孜省瞬间志得意满,笑盈盈道:“还是炳坤你会说话,他梁芳费尽心机都没搞到的好东西,却出现在我手上,这叫什么?这叫人缘好,得道多助,且懂得体谅陛下的难处。”
庞顷心想,你就别在这而自吹自擂了。
你也不想想,别人办不成的事情,就你能办成,不正好说明你权势滔天?皇帝会不会因此而猜忌你?
但看你正在兴头上,这话我就不说了,至少你在皇帝面前邀宠立功还全身而退,这是实打实的。
李孜省道:“把东西送去给梁芳,这下梁芳一准儿记得我的恩情。”
“就怕回头……”
庞顷提醒。
“回头再说回头的事,就算回头他知晓,难道我说是陛下让我做的,他能赖陛下吗?再说了,眼前这事,摆明了陛下对他已不信任,否则也不会让我去试探他……一个失去圣上信任的人,我怕他作甚?”
李孜省说到这里,脸上犹自带着几分得意之色。
庞顷笑道:“自打万娘娘走后,果然这朝中格局已发生极大的变化,道爷您更加如鱼得水了。”
“嗯。”
李孜省仍旧一脸嘚瑟。
仿佛真就如庞顷所言,自己是这朝堂的主宰一般。
……
……
城北一处街巷尽头,乃张延龄在距离自家不远处租的一个小四合院所在,此地专门作为他的化学实验室和堆放特殊物料所用。
张延龄带着柴蒙过来时,正好见到张鹤龄正冲着一群人训话,而张鹤龄面前足足有二十几号人,一个个吊儿郎当,但身上有那么一股子彪悍之气,看上去就像是一群鸡鸣狗盗之徒。
“大哥,走了,有事。”
张延龄招呼道。
“好。你先等等,我跟他们说一声。”
张鹤龄满面春风。
“谁啊?”
张延龄瞅了瞅不远处那群人。
张鹤龄挺直腰杆道:“先前打姓彭的,咱打出名堂来了,京城内外,有不少人打听到我的英勇事迹,这不都跑来投效了?”
张延龄笑着打趣:“行啊,大哥,你这是要当道上大佬了?”
“什么大佬,不过就是小打小闹罢了!嘿,还是二弟你有本事,要不是你这个活诸葛出谋划策,为兄也出不了那风头。”
张鹤龄还真把自己当成大佬级别的人物了,说话腔调中气十足,一副上位者风范,看得张延龄忍俊不禁,连连摇头。
(本章完)
231.第231章 牺牲小我,完成大我
第231章 牺牲小我,完成大我
文华殿内。
朱祐樘正在为是否给杨守陈上疏求情之事,与覃吉产生了意见上的分歧。
“太子,如今乃非常时期,您体谅杨先生,觉得他遭奸人陷害,焦急的心情能够理解,可要是因此而上疏,岂不是……”
覃吉有些着急。
眼前这个太子,还是太讲仁义了,明知道为杨守陈和郑时等人说情,会触怒皇帝,但他还是义无反顾想要如此做。
朱祐樘严肃地道:“老伴,我心意已决。如果做太子就意味着不能彰显公义,那我宁肯不做。”
覃吉眼看怎么都拉不回态度决绝的朱祐樘,突然问道:“要不,等太子回东宫后,与太子妃商议一下?”
“她……”
朱祐樘想到张玗,瞬间蔫了。
以往他是可以不考虑自己的安危,但现在却必须要多考虑一个人,就是那个最近让他连学习都没什么动力,只想着从早到晚耳鬓厮磨闭门过他的惬意日子的小娇妻。
这事要是让张玗知道,她一定会支持自己吗?
她可能也会出自关心,像眼前覃吉这般奉劝吧。
“那……等我回去后再行决定。”
朱祐樘到底还是暂且把这口气忍下了。
本来在文华殿得知杨先生出事,他是义无反顾准备出手的,但现在生命里多了牵绊,他不得不为家人着想。
……
……
此时宫外,城北某个弄巷的茶寮里。
张家兄弟正在会见秦昭,而这次秦昭带来了转让香皂和琉璃生意的最新进展。
“……郑氏的人蛮不讲理,将前去谈条件的田家长房当家人给扣押下来,并且派人将您预设的工坊、仓房等全都给侵占了,甚至不打算以此来抵价。如今田家妹妹连个住所都没有,暂时只能在妾身这儿落脚。”
秦昭提到这个,也是咬牙切齿,愤恨异常。
本来香皂和琉璃生意,抵扣一万两,换得田家人安全,并将之前的债务一笔勾销,再合适不过。
但奈何对方不讲原则,直接扣人封工坊和仓场,俨然一副银子我要,制造工艺我也要,回头还让你们田家继续背负债务给我当牛做马的架势。
张鹤龄听完,怒目圆睁,猛一拍桌子:“我靠,世间还有这种不要脸的人?看我不带人去把他们通通给收拾了!”
大概是前段时间打架上瘾了,张鹤龄现在非常想要彰显自己龙头老大扛把子的威风,见谁灭谁。
一天不打架,他浑身就难受。
张延龄似乎早就料到情况会如此一般,笑着阻止:“大哥,你且稍安勿躁……你殴打阁老家的儿子,那是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值得褒奖,但这会儿调头去打个名不见经传的商贾,除了惹一身骚回来,没有任何益处,反倒会折损你好不容易得来的威名!”
张鹤龄听了,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不就是打架吗?怎么还有这么大的区别?你不会是糊弄我吧?
秦昭也是一阵惊讶。
感情你张家捏柿子,从来不挑软的,专挑硬的上,是吧?
秦昭不无疑惑地问道:“二公子早就有所预料?”
“本来就是嘛。”
张延龄理所当然地道,“郑氏的人仗着其背景雄厚,当然不想按规矩办事,巧取豪夺那就是必然的选择,而这……不就是他们先前做过的事情么?如果他们真的讲规矩,就不会把田氏一门逼到这个份儿上了。”
秦昭点头:“的确如此。”
张延龄笑着问了句:“现在我关心的就一条,田氏的人没有把你秦当家给牵扯进去吧?”
“暂时没有。”
秦昭正色道,“一切都是按照二公子的吩咐,把工坊的地点告诉了田氏的人,还拿了些您绘制的草图,给了田氏的人,这才有了后面一系列事情发生。”
张延龄伸出根手指头,好像在那儿掐算,半晌后道:“日子也该差不多了……现在那位梁公公想必很着急,一旦郑氏的人接管了工坊,咱立即把消息往外泄露,就该被人找上门去,郑氏的末日也就到了。”
秦昭却依然有些担忧:“二公子,您的计划虽然周详,但若是郑氏的人本就以梁公公为背景,他们主动敬献的话……”
张延龄笑问:“做事前,难道你们什么都不调查的吗?若不知根由,我焉能设计此策?”
秦昭讶然,一时无话可说。
她在想,这一切都是我骤然跟你说起,然后你再及时做出安排,在此之前可没时间给你准备。
你怎知郑氏的背景是什么?
又哪里晓梁芳跟郑氏之间是否有联系?
张延龄见秦昭瞠目结舌的模样,摇摇头,稍微解释:“梁芳仗着御马监掌印太监的威势,几时将区区商贾放在眼里?就算徽商和晋商实力再强,在梁芳眼里都不值一提,予取予夺惯了!
“据我所知,你们徽商收买的最厉害的中官,应该是御用监的陈喜吧?但他的头马就一个,实力相对有限……认真说起来,你们徽商在这方面,甚至还不如晋商啊。”
秦昭低下头,声音低沉:“说来惭愧,我们徽商虽已有数百年历史,但真正崛起也不过才几十年时间,官府背景不如那些旧势力雄厚也是情理中事。”
张延龄笑道:“秦当家自谦了,别的不说,单就说你们秦氏,在打点官府上就很有一套啊。”
秦昭缄默不语。
她是非常善于结交官府,给官员送银子更是家常便饭,如此才换来秦氏如今屹立不倒,当然这也跟秦氏底蕴深厚有关。
早在秦昭的祖父那一辈起,秦家就大肆投资读书人,如今资助的对象中,中进士者四人,举人二十三人,秀才更是不计其数,从南到北编织了一张巨大的关系网,唯一可惜的就是没有顶层资源。
要是换作一些新崛起的徽商家族,怕是连送礼都找不到庙门。
“那接下来……”
秦昭以请示的口吻道。
张延龄笑道:“时机成熟就往外放风,让如今苦寻望远镜不得、就跟个没头苍蝇一样的梁芳定会觉得就是郑氏在给他挖坑。“毕竟在梁芳看来,黄山云母和望远镜一定出自徽商之手,只是到现在他还没找到正主,不过再密不透风的墙也会有被人戳破的那一天。我们就顺势帮他戳一戳。”
秦昭目露忧色:“郑氏到处找寻田小妹,想要来个人财两得。现在这当口,田小妹留在妾身这儿可能不太方便。”
这话她是抬起头,严肃地对张延龄说的,其中暗示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张延龄微笑道:“这好说,柴先生的妹妹不就住在城外民宅么?把人送到那里,定不会被人发现。”
秦昭眉头立即舒展开来,点头道:“那妾身就先替田家妹妹道谢了。”
……
……
秦昭见完张延龄,迅速赶往家族在京城东南方的一处隐秘院子,见到正在焦急等候消息的田氏女。
“姐姐。”
田氏女见秦昭现身,急忙迎上前施礼。
“小妹,无须行礼。咱有话进去说。”
随后秦昭把人带进屋子,各自找位置坐下后,道:“稍后你就收拾,下午我会让人以马车送你去城外,张家二公子已给你安排好了新住所,会确保你的安全。”
“这……”
田氏女一脸疑惑。
我是来求助你的,你不帮忙也就算了,大不了赶我走,为什么要把我送人呢?
秦昭望着眸子里满是迷茫的故交之女,脸色一沉,问道:“你是否觉得……我会加害于你?”
田氏女急忙摇头:“若姐姐要害我,绝对不会出手相助。琉璃和香皂生意,听起来都大有可为,竟这般轻易就送了出去……唯叹郑家人无耻至极,竟将那两门生意据为己有。”
“不怕。”
秦昭宽慰道,“本就是想通过你家人之手,送给他的。”
“为何?”
田氏女虽然年纪小,只是个未长开的少女,但一向聪慧和独立,这次随父亲上京,一路上也是成长不少,见识了太多商贾之家的辛酸,看透世间冷暖。
秦昭道:“小妹,你还记得我们是如何相识的吗?”
田氏女低下头,脸上满是伤感,似不想再提。
秦昭叹道:“我那小弟若是没有染病而亡,估计你们的好事快近了。可惜啊,他没这福分。”
田氏女仍旧不言语。
田家跟秦家之间曾有过婚约,秦昭作为姐姐,她当家之初,只是为了给弟弟未来继承家业铺路。
未曾想,弟弟竟在九岁时病殁。
这也是她为何与汪机关系亲近的原因,当初秦家为了给家中独苗治病,曾多次求助于汪氏一门,最终虽徒劳无功,但两家就此结下深厚的交情。
“若是你们田氏一门还想有将来的话,或许一切都要寄托在你身上了。”秦昭目光炯炯地看着田氏女道。
田氏女摇头:“我不明白这些……我只是一介女流,有父亲在,上头还有兄长,族中也有不少长辈……”
“但问他们现在在哪儿?”秦昭道。
田氏女瞬间不说话了。
大难临头,能跟田氏主脉切割的,没有一个不果断脱离关系,弃之如敝履。
而本家人,或被郑氏勾连官府害得锒铛入狱,或东躲西藏,不知所踪。
秦昭继续道:“你想不想,让你田家有个光明的未来?”
“想。”
田氏女重重点头,态度坚定。
“那就听我的……收拾好东西,乘马车出城,到了暂住的地方,收心养性,等将来进了张氏门,无论是否给你名分,都要恪尽职责,利用张氏未来的权势,助你们田氏于徽商中重新兴盛。”
秦昭说出了她如此做的用意。
“姐姐,您这是……”
田氏女似乎还不能理解秦昭的良苦用心。
秦昭站起身来,叹息道:“郑氏背景虽然雄厚,但不讲信义,若你被他们所得,分毫利益不得,将来只会成为笼中的金丝雀不说,更无法惠及田氏一族。”
田氏女贝齿轻咬下唇,虽然没说话,但心里却很清楚,秦昭并不是在吓唬她,这就是实情。
“但若你跟了张氏二公子,一切都将有所不同。”
秦昭道,“首先,张氏需要有商贾为其打理产业,毕竟很多事情他们作为外戚勋臣不方便出面。但若是你要像我秦氏这般,仅靠依附的话,必要付出相应的成本……问题是你们现在有吗?”
田氏女摇摇头。
现在田家都走投无路了,还有什么能被人看上,并以此归附?
秦昭点头:“那不就是了?能送出去的只有你自己。任何权贵,对于外人,尤其是商贾,他们是不会信任的。
“但要是这商贾本就是其奴仆,为其所驱策,那一切又将有所不同。
“妹妹,姐姐给你说句逆耳忠言,要是你没有能力得到张家二公子青睐,田氏谁都拯救不了。反之,那你就是未来田氏的掌舵人,田氏一族的风头能盖过如今所有的晋商、徽商,明白了吗?”
(本章完)
232.第232章 高风亮节
第232章 高风亮节
马车出城,把人送到了城外。
随后秦昭亲自去见张延龄,把消息如实相告。
“还要劳烦秦当家特地前来说一声?送过去就好,只是暂时安顿而已,不必如此着紧吧?”
张延龄一副自己没什么深意,纯粹就是义务帮忙的姿态。
秦昭露出个会意的神色,眼下她已不再把张延龄当成个普通稚子看待。
眼前的少年郎,更像是个八面圆通的老狐狸。
算谋自不必说,就连成年人世界的游戏规则他都懂,就这焉能把其当成不开窍的稚子?
秦昭微笑着说道:“人送去后,知晓那边还住着柴先生的亲妹妹,于是又送了两个丫头过去伺候。妾身这次过来,乃是特地送身契给您的……”
说着,秦昭把两个丫鬟的卖身契递了过去。
“这算什么?”
张延龄接到手上,一时间竟有些不太适应。
这么早就涉及奴婢买卖了?
虽然这时代,雇请几个丫鬟回来帮佣并不是什么大事,以后自家的丫鬟数量绝对不会少,但毕竟现在张家还没起势,他这个所谓的张家二少爷更是毫无权势可言,秦昭此举就十足耐人寻味了。
秦昭莞尔一笑,道:“人是从江南带过来的,年岁不大,与田氏、柴氏两位小姐年岁相当,平常伺候在旁,做一些杂事都是极好的,且两个丫头姿容乃上上之选,必要时足可以充个门面。”
“啊?这怎么好意思?做生意的,岂能公私不分?”说着,张延龄双手外推,大有把卖身契递还回去的意思。
秦昭连忙介绍情况:“两个丫头虽还未到开窍的年岁,但自幼习得文字,擅长吟诗作赋不说,还学得一身琴棋书画的本事,若是做一点声色娱人之事也不会有丝毫含糊。”
“扬州瘦马?”
张延龄近乎是脱口而出。
秦昭先是茫然,随即不解地道:“妾身实在不明白二公子话中之意。”
张延龄笑了笑。
瘦马这行当,自古有之,但在明朝中后期开始形成一条完整的产业链,也是随着徽州商贾崛起,尤其是徽州盐商快速发展壮大而兴盛,逐渐在江南一代流行开来。
成化年间正是徽商冒头时,而徽州盐商真正崛起则是在弘治年间改盐法之后。
即便如今瘦马尚未成系统产业,但徽商豢养奴婢,并以此来结交达官显贵,已开始有了风头。
像秦家这样本就懂得攀附权贵的家族来说,养一批姿色才情俱佳的女孩,到合适的时候以婢女的身份送出去,再合适不过。
而今天他张延龄,就得到了这样的馈赠。
张延龄苦笑着摇摇头,道:“那人我暂且收下了,方便照顾田小姐……秦当家,还有旁的事吗?”
秦昭迟疑地问道:“郑氏那边……”
“哦,很快就会有人放出风声来。”
张延龄面色淡然,“就是这几天的事,到时郑氏一门定吃不了兜着走。既想利用权贵来谋求私利,受到权力的反噬也是情理中事……他们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勇于面对,怨不得谁。”
秦昭心说二少爷你还挺会反思的。
怎么听起来,倒是像在替郑家总结得失呢?
还是说你以阴谋算计人,以这种说辞来试图减轻内心的罪孽?
……
……
梁芳府宅。
韦兴又在大倒苦水。
“……天方国那个回回王子,现已住在四方馆内,不过大明会说天方国话的人实在太少,还要进行转译,麻烦得紧。估计明后两天就会有译者空下来,届时公公便可接见他。”
梁芳怒道:“咱家没事见个番邦王子作甚?忘了咱家的嘱托么?”
“问过了,还把图纸拿给那个狗屁王子看过了,结果他说以前从未见过,闻所未闻。”韦兴语气中多有悲怆之意。
好似在说,现在这事儿,我们是彻底没辙了。
梁芳站起身来,来回踱步,半响后驻足,仰头,闭上眼睛,神色凄然:“事到如今,就只能认栽吗?”
“老爷,李侍郎求见。”
恰在此时,救星到来。
“什么?”
梁芳睁眼,回过头来,诧异地问道:“李侍郎?乃银台司的李孜省李侍郎么?”
“正是。”
下人回禀。
韦兴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不解地问道:“他来作甚?不会是专门来看咱们笑话的吧?谁给他的胆子?”
梁芳皱眉:“无论如何也要见见,哪怕回头请人在陛下面前帮忙说情,也得用到他。除了他外,咱家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更合适……估计他还惦记着咱家说过的话,邵妃娘娘有意让四皇子拜他为师,或许这才是他登门来见的缘由。”
……
……
梁芳对如今成化帝跟前的大红人李孜省,那是丝毫也不敢怠慢,亲自迎到府门前把贵客请了进来,但见李孜省身后还跟着庞顷这个大管家,身后簇拥着浩浩荡荡一群人,似抬了大批礼物前来。
梁芳却敏锐地感觉到,这些人身上都有股杀气,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李孜省豢养的打手,必要时可以代替李孜省去死。
如此看来,此番登门李孜省非常小心谨慎,大概是怕他梁芳玩阴的,比如说强行扣人什么的,一旦翻脸的话,到时候他们可以杀出一条血路,掩护李孜省撤退。
“梁公公,一点见面礼,不成敬意,还请笑纳……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孜省笑着道。
梁芳心想,看你这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我就没来由一阵心寒,我要是说不行,莫非你还要带人打我一顿不成?
这厮莫不是没安好心,专门来我面前耀武扬威?
随即梁芳把李孜省请到了正堂。
李孜省一抬手,示意庞顷把随身携带的锦盒拿出来,递到了梁芳手上。
“此乃……?”
梁芳不敢轻易打开。
谁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万一有什么危险呢?
“梁公公见过便知。”
李孜省身上带着一股桀骜之气,阴测测笑着说道。
梁芳忍不住瞥了李孜省一眼,又看了看旁边同样虎视眈眈的庞顷,这才把手里的锦盒打开。等他揭开盖子,拿出里面的东西时,手臂忍不住微微颤抖,一脸急切地问道:“这是……?”
“望远镜。”
李孜省回答。
梁芳惊慌失色:“陛下已将望远镜悉数送去边关,李仙师莫不是从边将手上得来的?这……这可是欺君大罪。”
“呵呵。”
李孜省笑道,“梁公公,你觉得我会做如此没品之事?”
梁芳想说,你李孜省一介方士有什么品?如果不是我向陛下推荐,你现在还在京城市井间招摇撞骗,何来今日的风光?
而且看你今天气势汹汹上门来,根本就不像什么善茬,就算私下里窃取军械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之事。
李孜省解释道:“这是徽州商贾私下馈赠与我的,我拿来无用,便想着送给梁公公……
“听说梁公公最近正在找人以琉璃代替黄山云母制造望远镜,似乎没什么进展,若是有此样品,好好研究一番,是否能事半功倍呢?”
全程旁观的韦兴用惊愕的眼神看了眼梁芳,好似在说,这位李侍郎可真是雪中送炭的大好人哪!
这时候还来帮您,甚至把望远镜无私相赠,除了他还有何人?
梁芳却依然有些惊疑不定,谨慎地道:“此等神物,咱家不敢收。若为陛下知晓……”
李孜省摇头道:“此乃黄山云母边角料所制,一眼便知,想来陛下亦不会见怪!”
“哦,那从何而得?为何……咱家苦寻而不得?”
梁芳听到手里这副望远镜是用黄山云母的边角料制造而成,稍微放下心来。
再仔细一看,手中物看上去的确像个半成品,连镜筒都做得异常粗糙。
李孜省笑道:“梁公公,都说了此物乃黄山云母所制,当然是找徽州人帮忙了,难道还要去应天府?那不是南辕北辙,瞎胡闹吗……呵呵。其实我也很难理解,梁公公怎不去黄山找寻呢?”
梁芳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侧过头怒视韦兴,意思是,这就是你办的事?
搜寻多久了,竟不如人家李孜省随便找找?
你要怎么跟我交待?
韦兴强行为自己挽尊:“先前派人去向徽州商贾通过气,让他们得到此物后,赶紧上交,本以为他们不敢私藏,再说天下商贾哪个不想着巴结梁公公您……谁曾想,他们中间还真有那吃里扒外的主。”
李孜省道:“韦公公这话可就说错了,其实他们并不是吃里扒外,而是跟梁公公间并无太多往来,就算是想献宝,是不是也要有个门路?”
韦兴一时语塞。
想了想,心里又是一阵委屈。
你李孜省说的门路不会就是我吧?
你是怪我对那些徽商刻薄,他们有意私藏而不献给我?
咦?梁公公看我的眼神怎么那么奇怪?
你听我解释啊!
绝对不是姓李的说的那样。
梁芳黑着脸道:“咱家本以为与某些人利益相通,他自会用心替咱家办事,未曾想只是个草包而已。”
韦兴被骂得心里极度不爽,但终归还是忍住了。
李孜省指了指庞顷,道:“把你刚打探来的消息,仔细说说。”
庞顷上前一步,正色道:“这不正好嘛,刚得知一个消息,说是京师如今有人在大造琉璃。”
“知道,邓常恩嘛。”
梁芳主动接茬,“是咱家让他造的……姓邓的主动来见,说是能以琉璃替代黄山云母,当时我还真就信了他的鬼话。
“这厮每次都空口白话,早早就放一个空炮在那儿,却永远不见落实……看来还是要信李仙长你,以后再不与姓邓的往来了。”
庞顷笑道:“梁公公,要说这造琉璃,那位邓道长最多算是个门外汉,根本就不值一提。”
“什么意思?”
梁芳皱眉不已。
庞顷道:“敝人所说的造琉璃者,乃是徽州商贾内部人士,听说就连香皂也出自其手。具体缘由,在下不好去打探,毕竟我家道爷不想过分牵扯其中,怕只能由您亲自前去一窥究竟了。”
“啊?”
梁芳听到这儿,整个人都快呆住了。
随即他怒而对韦兴咆哮:“这就是你半月来用心查探的结果?永远慢人一步,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韦兴此时都想找条地缝钻进去了。
听说过骂人揭短的,但没见这么不留情面的。
这是要把我往绝路上逼吗?
李孜省站起身,微笑着行礼:“言尽于此,贫道还有诸多事要做,就不多叨扰梁公公了。”
“恭送李天师。”
梁芳直接给李孜省升了称谓。
直接称呼其为“天师”,这本是龙虎山掌舵人才有的名号,相当于朝廷敕封。
而梁芳如此做的目的也很明显,意思是,这次你帮我,要是我能顺利渡过难关,就帮你当天师,咱互利互惠。
“不敢当,不敢当啊!贫道先行告辞,梁公公和韦公公不必相送,想来这会儿你们要抓紧时间探明真相,先去忙吧。”
……
……
梁芳对李孜省丝毫也不敢怠慢,直接把人送出府门。
目送轿子走远,李孜省才擦了擦汗,回头看了过去。
韦兴一副认错的表情,低头立在他身后。
梁芳用手指点了点他脑门儿:“平常说你办事不力,你都不爱听,你看看你最近干得什么鸟事!”
韦兴愤愤不平地道:“那李某人,到走也没说到底是出自谁家……”
“去去去,还真要人家把所有事情都给你点破不成?稍微让你去查查,真有那么难吗?嗯?”
“不难,不难……小的这就去,公公您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本章完)
233.第233章 大难临头
第233章 大难临头
徽州商馆。
李吾唯正在接待现如今徽商中如日中天的巨贾,郑氏商号的家主,时年不过才三十岁的郑有铭。
而在郑有铭身后,跟着郑家到京的一些代表,除了郑有铭的亲弟弟郑有方外,都是管事、账房一类的存在。
“秦家的生意,以后李东主便不要再做了。”
郑有铭这次是特意跑来威胁李吾唯,让其切断跟秦家的生意往来。
自从彻底打垮田家后,郑有铭就把下一个征服的目标放到了秦家身上,因为现在的秦家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女人当家,在这个把“吃绝户”视为寻常事的年代,这几乎是赤果果地向外界宣布,快来拿我开刀吧!
如果不是秦家在朝中编织了一张庞大的关系网,在都察院、六科和地方上都有强力人物撑腰,估计秦昭这会儿已经出事了。
这也是秦昭果断出手帮田家的原因。
唇亡齿寒,一旦郑氏彻底把田家吞并,成长为一个巨无霸,后面再要对付其他徽商家族就容易多了,到时候秦家的生存空间会一步步受到挤压,等到人脉消耗殆尽,恐就要步田家后辙了。
李吾唯一脸认同地道:“断了断了,以后咱跟秦家的生意再难进行下去了。哼,人家现在有了新靠山,瞧不起我等下九流之人。”
“什么靠山?”
郑有铭闻言有些诧异,想了想还是问道。
这京中权贵世家关系盘根错节,大佬众多,郑有铭也担心自己招惹到实权人物,给自己家族带来大麻烦。
李吾唯支支吾吾,似不想说。
郑有铭怒道:“今年官盐生意,你不想做了?你先前从大运河调运北上的那批茶,好像还没到京城吧?”
李吾唯这才期期艾艾地道:“乃是……太子妃的娘家人,未来的国丈之家张家。”
“哦?”
郑有铭皱眉不已,脑子里过了一遍没有头绪,这才问道,“什么国丈?如今朝堂上有这号人物么?怎从未听说过?”
旁边郑有方道:“我倒是知道一些情况……据说是监生出身,如今乃寄禄的鸿胪寺卿,其跟脚乃前辽东巡抚张岐……那是他从兄,张家在河间府官员中倒是有几分名望。”
郑有铭闻言放下心来,不屑地道:“张岐不是死了十多年了吗?就算有些人脉,估计早就用光了……区区落魄寒门,即便攀上了太子的高枝,几十年内也未必有成就。现在秦家就眼巴巴跑去攀附,打着结识于微末的主意,也未免太早了吧。”
很显然,大明这些商贾根本就意识不到今年年内就要发生大变局,即成化死、弘治立,大明江山会换一个新主人。
在他们看来,一个尚未起势的太子的姻亲,再牛逼能牛逼到哪儿去?
哪怕是未来成了真正的国丈,也未必有大能耐,谁让成化朝的皇后一家已经给天下人打了个样儿?
就在郑有铭想继续向李吾唯施压时,但见外面有郑家人匆忙跑进来,近前后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
郑有铭听清楚内容,起立暴喝:“乃何人?顺天府的人?”
来人摇摇头。
“那是兵马司的?”
郑有铭再问。
来人继续否定:“也不是。”
李吾唯看了有些发怵,怯弱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李东主,有事咱回头细说,我这边有点紧急状况需要处置……走了……”
说完,郑有铭带着一大群人出了门,又让仆从将他的马车赶了过来,一行十多辆辆马车浩浩荡荡往城外行去。
……
……
“东家,来的既不是顺天府也不是兵马司的人……先前还怀疑过是锦衣卫,但仔细辨认后好像也不是。说不清到底是哪儿来的,总归是一群官兵把咱的仓场全都给封了,连刚拿回来的胰子工坊也给占了,对方似有备而来。”
手下一脸惊恐,显然被吓得不轻。
营商者最怕就是跟官府扯上关系。
郑有铭疑惑地道:“莫不是被姓田的摆了一道?对方设计了个陷阱,等着我往里边钻?胰子和琉璃工坊来路不明?”
大明也有清洁用品,俗称“胰子”,或者“澡豆”,就是用猪胰脏等物配合豆粉、香料,再加上草木灰等原料制造出来的,去污能力相当不错,但奈何成本高加上本身带着一股子油腥味,再就是制造工艺落后,保存能力差,容易腐败变质等……
一切因素导致这桩生意专供给部分人使用,真正的贵族未必喜欢。
当郑家毫无顾忌地占下香皂作坊时,没人告诉郑有铭这里生产的是如今已被列为贡品的香皂,只当是田家改进了胰子制造工艺后的产物,正准备借机发一笔小财。
至于烧制琉璃的工坊,京畿之地多如牛毛,他根本就不会跟梁芳向徽州商贾索取望远镜一事联系到一起。
当然时间一长,或许就会被他发现端倪,甚至察觉这是个阴谋,所以只能趁郑氏巧取豪夺志得意满时把消息外泄,这才能让其吃一个哑巴亏。
“东家,现在尚不知是怎么回事。”
“没跟他们说,南京守备钱公公,是咱的靠山?他会出面替咱摆平事情?”
“说了,没用!人家还威胁,说不认识什么钱公公……咱要不要多带点银子过去打点?还有,对方来势汹汹且不知跟脚,东家您不如避避?”
郑有铭怒道:“生意都快弄没了,避个屁啊!田家小娘皮还没抓回来,现在又惹出事端!这京师做官的一点儿觉悟都没有吗?钱公公背后可是有陛下跟前的大红人梁芳和韦兴两位公公撑腰,他们也敢不放在眼里?
“去了地方,我倒要好好质问一下,他们是想银子不要命了吗?”
手下有些惊讶。
咱这位家主,现在已膨胀到这个地步了吗?
虽说年纪轻轻就继承了家业,也算打理得不错,近些年来在徽州商贾中几乎是一枝独秀,但问题是你又不是官,现在连当官的都不怕了?
还是说仗着有钱能撑腰,已无所顾忌?
……
……
城外香皂仓场,距离琉璃场也就一街之隔。
梁芳从马上跳下来,手里拎着马鞭,手腕一颤一颤地,让周围的人看了一阵心惊肉跳,因为谁都知道他有个习惯,那就是生气了就喜欢用手上的东西打人,最狠的莫过于用马鞭使劲抽,若是发起狠来,或能把人给活活抽死。
因为梁芳作为御马监太监,又兼着提督京营太监的差事,所以这次他调用的并不是顺天府、兵马司的人,而是直接派出京营人马把仓场给查封了。
当然这么做并不合规矩,但对梁芳这样有权有势且之前深得圣宠的太监来说,只要没公然带兵到皇宫门口,任何问题都不叫事,京营士兵他几乎可以随意调遣。
“梁公,您看,这就是香皂。”韦兴好不容易立下功劳,这次他终于“会办事”且办成了,自然冲锋陷阵在前。
还没等士兵把东西拿过来,他就亲自把香皂捧到了梁芳面前。
梁芳一手拿着香皂,一手捏着马鞭,脸上怒气满盈。
恰在此时,不识趣的郑家管事被人押解过来,嘴上大声嚷嚷:“我东家与南京守备钱公公为世交,尔等岂敢无礼?”
“啪!”
梁芳挥起马鞭,当头抽在那人脑门儿上。
“啊……”
这种朝面门上直接挥鞭的手段,莫说那管事没见过,连周围的将士也很少见。
随即惨叫声传来,这一鞭子下去,那管事鼻子上立即绽开一道巨大的血槽,连身前的衣服都被撕裂开,立即捂着脸在地上痛苦哀嚎。
“暗中算计咱家的,通通该死!”
梁芳咬着牙,仅仅这一鞭似乎还不解恨。
但他也没有继续抽打那管事,或是他也知道,这人不过就是个听命办事的奴才,远没到该死的地步。
若是直接把人打死了,他也不太好收场,毕竟现在万贵妃已死,皇帝对他未必会像以前那么偏听偏信。
“琉璃呢?”
梁芳老脸漆黑,继续喝问。
韦兴看得有些心惊,却还是赶紧把一个琉璃罐子拿了过来,道:“公公您且看,这东西,跟李大人拿过来的望远镜上的镜片……是否……很像呢?”
梁芳将琉璃罐子接过,放在手上仔细端详了一下,随即从怀里摸出一枚镜片。正是从李孜省送给他的望远镜上卸下来的。
他本打算将琉璃镜片给邓常恩,让其帮忙研究一下,能否仿造出来……可当他看到眼前的琉璃罐子,发现琉璃纯净度极高,跟镜片大致相仿时,心头的火气又蹭蹭地往头顶上冒。
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人呢?还没抓回来吗?”
梁芳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如果此时坑他的人站在面前,他一准儿要将对方给生吞活剥了。
韦兴道:“已经派人进城去了……郑家在京所有公开的货栈和邸店,陆续都将查封,他们名下的产业一个都不会漏掉。人很快就能抓回来。”
梁芳怒不可遏,目露凶光:“咱家千算万算,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是钱能那厮在背后坑人?他是故意想让我失宠,将我取而代之吗?”
此时的梁芳咬牙切齿,恨声道,“难怪这次的事情,会跟贡品案一起爆发,也只有他对此事知根知底,要动手脚再方便不过……咱家可忍不了这种被人背刺的滋味,绝对饶不了他!”
韦兴急忙劝解:“会不会……有所误会?”
在韦兴看来,钱能在南京,完全是靠您的威风才能横行无忌,他坑你有什么好处?
“不是他还有谁?世上能找到望远镜和香皂这等奇物,除了他谁有此能耐?黄山云母……我信他个鬼!”
砰!
说着,梁芳直接把手上的琉璃罐子丢在地上,瞬间摔得粉碎。
韦兴俯身去捡,却一个不小心被玻璃片扎伤了手指,顿时鲜血淋漓。
梁芳见状,从地上捡起来一块琉璃碎片,来到还在地上打滚哀嚎的郑氏商号管事面前,蹲下后用玻璃片抵着其喉咙道:“说,你们东家在哪儿?不说的话,咱家当场抹了你脖子!”
“不知道……已经派人去找了……饶命啊……”
那管事眼睛里满是惊恐,苦苦哀求。
就在梁芳一怒之下准备来个血溅五步时,就听到门口一名披甲的校尉前来传话:“公公,郑氏商号的主人已经到了,多辆马车一字行来,排场还不小。”
等校尉看清楚眼前血腥的情况,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再说下去。
“哼哼,还敢来?”
梁芳面目狰狞,嘿嘿一笑,直起身来,喝道,“去,有一个算一个,咱家要让他们知道算计咱家的下场!”
……
……
郑有铭等人风风火火出城,找到仓场,却还没等他们下马车,对面就有官兵将他们给团团围住。
“吾乃南京守备钱公公义子……”
郑有铭跳下马车,赶紧拿出钱能交给他的信物,当场展示给在场众人看。
梁芳怒气冲冲杀奔出来,恰好听到郑有铭的话,冷笑不已:“姓钱的的确喜欢收义子,不过他那人喜欢走后门,与其说是义子,还不如说收了一群姘头!一准儿是他坑我,错不了!”
“啊?”
韦兴听了大感诧异,旋即便明白是怎么回事。
朝中最了解钱能的人,大概就是钱能的直属上司,也就是梁芳了。
郑有铭和他的手下,基本没怎么反抗就被官兵给拿下了。
为首的郑有铭正被人五大绑,仍旧不死心,高声发出威胁:“吾乃钱公公义子……尔等无礼,钱公公自会为我做主……”
韦兴听了不由摇头叹息,走过去狠狠拉了把绳子,似乎是怕其挣脱后对梁芳不利,又叫人加了一道绳子。
韦兴立在郑有铭身后,规劝道:“既然你是钱能的义子,咱家也算是你的叔叔辈,叫你一声孩子也不算过分。
“少说两句吧,留着力气多熬几天,孩子,你眼前这位,正是提拔钱能的恩人,御马监掌印梁公公是也。”
“啊?”
郑有铭听到韦兴的话,一身傲骨瞬间被打散,人都快站不稳了。
“拉着……”
韦兴冲着郑有铭身后说了一声,随即两个京营士兵反拧着郑有铭,将他押解到了梁芳面前,再狠狠将他按倒在地上。
“小人有眼无珠,未能及时认出梁公公,请恕罪!”郑有铭想磕头,但身体被绑得跟麻儿一样,能扭动的空间极为有限,根本跪不下去。
梁芳冷笑不已,问道:“是钱能让你干的?”
郑有铭哭丧着脸道:“小人不知公公之意……小人来到京师后,一直都小心谨慎……小人自知有罪,未登门孝敬过您老人家,还请您大人有大量,绕过小的,回去后定会补上一份厚礼。”
“砰!”
韦兴看似和善,却直接在他背后踹了一脚。
郑有铭吃痛,也不敢出声,只能咬牙坚持。
韦兴道:“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郑有铭一脸憋屈,心想,那你们到底要问我什么啊?
钱能让我干的?
干什么了?
难道我抢的田家,有梁芳的背景?
这位梁公公现在是替田家抱不平来了?
梁芳冷笑不已,喝问:“先前咱家派人去到徽州商馆,让你们交出香皂和望远镜,你为何不吱声?竟敢将东西直接交给太子?谁给你的狗胆?”
“啊!?没有的事。”
郑有铭大呼冤枉,“公公,请您明鉴,小的不知这工坊生产的是什么香皂,只知这是胰子生意,还有望远镜更是闻所未闻。”
韦兴面皮抽了抽,冷冷一笑:“嘿,刀架在脖子上,还在抵赖,看来不多熬几天都不行了……孩子,你身子壮实吗?既然那么喜欢给人当义子,不知道给你多加几个义父,你受得了不?”
“小的……小的真的不知……”
郑有铭此时已经意识到自田氏手里抢下来的生意可能存在大问题,只是他之前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没仔细去想罢了。
现在骤然明白过来,若生意真关系到望远镜和香皂,岂能是已落魄式微的田家所能拥有?
怕不是谁给设了个局,就等自己往里面钻呢。
梁芳气得又掏出那块碎玻璃碴子,差点儿想上前去把郑有铭抹脖子。
好在韦兴在旁,连忙劝说:“梁公公,您莫要生气,这孩子嘴里没半句实话,是该好好教训一下。但无论怎么说,既是钱能的子侄,就算是咱自己的后辈,还是要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梁芳怒视韦兴,好似在说,你先前一直都查不出端倪,不会是早就跟钱能串通好了,合起伙来坑我吧?
韦兴走过去,在梁芳耳边低语道:“表现和善一点,让其觉得有机会归顺,或能尽早撬开他的嘴。如今香皂和望远镜的渠道都已找到,最怕的就是他死不开口,让人始终理不清头绪。”
梁芳一想颇有道理。
杀了郑有铭岂不是便宜他了?
经过苦苦找寻后,现在终于找到制作望远镜和香皂的法门,接下来就是让他们把东西造出来就行,这样自己就能向皇帝交差了。
至于喊打喊杀的……
最多就是吓唬吓唬郑有铭,就算要严惩对方,甚至将其除掉,那也要等他把技术和成品交出来后才行。
“咱家把事交给你……这次应该不会再出岔子了吧?”
梁芳冷冷打量韦兴。
韦兴无奈道:“您的事不也是咱的事吗?您防着太子,咱也防着啊,咱俩同在一条船上,这么见外干嘛?”
“嗯。”
梁芳颔首道,“你好歹还懂得审时度势,那咱家就把人交给你,严加审问,务必在这两天内,把一切事情厘清,还要把望远镜和香皂……不对,是一定要把望远镜给造出来,至于香皂嘛……不是重点。”
韦兴道:“明白,陛下要的望远镜关乎军国大事,您等于是向陛下立了军令状,必须得按期完成。至于香皂嘛,锦上添而已。”
(本章完)
234.第234章 拷问
第234章 拷问
徽州商馆内。
郑家被官府查封的消息,不胫而走。
但没任何人看懂发生了何事。
李吾唯被惊出一声冷汗,生怕招惹上祸端,连夜躲到城外别院去了,不敢再露面。
徐恭去商馆探听了一下消息,随即回去跟秦昭汇报:“……听说是自京营抽调的兵马前去拿的人,但具体是何情况,没人说得清,因为无人敢接近。”
秦昭正在翻阅一本账册,闻言点头道:“梁公公调动的自不会是东厂和锦衣卫的人,他乃提督京营太监,调京营兵马也是情理中事。”
“但这……不是坏了规矩吗?”
徐恭的意思是,梁芳胆子还挺大的,居然在没有请动圣旨的情况下,私自调兵为他个人服务?
这是什么性质?
找死呢?
秦昭将账册合上,摇头道:“这件事恐怕连兵部都不会过问,你急什么?要看是否坏规矩,全看他用的名义是什么……要是他以平盗寇之名调人,有何不可?又不是大规模、大范围内调兵,不会有问题。”
“是。”
徐恭赶紧低下头,“不过刚传来消息,据说有言官准备上疏参劾。”
“哼哼,梁公公为了望远镜之事,都快自身难保了,怎顾得上太多?接下来恐怕就是言官只管参劾,梁公公却只顾忙他自己的事,互不打扰。”
秦昭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以奚落的口吻调侃。
徐恭急忙问道:“望远镜,究竟是哪家的生意?”
在望远镜这一核心机密上,秦昭有意对身边人做了隐瞒。不是她不相信手下,而是按照张延龄的要求,人多则嘴杂,一定要保证消息封闭在一定空间内。
这也是为何最近几次秦昭去见张延龄时,都没有带上徐恭的原因。
“不是郑家吗?”
秦昭故作不解地问道。
“原来如此。”
徐恭恍然,随即点头道,“听说那望远镜乃黄山云母所造,而徽州之地如今势力最大的估摸就是郑家了,有此好宝贝不足为奇。
“但问题是郑家家主居然敢明着结交太子而丝毫不顾梁公公……这种投机的手法也未免太过低级和凶险,摆明了一旦被发现就会被梁公公报复,这下终于惹上大麻烦了!还不知郑家会如何收场呢!”
秦昭听了这话,多少有些不乐意。
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徐恭是在指桑骂槐,借郑家被查抄之事来点醒她呢。
秦昭板着脸道:“郑家被查抄,固然有其情由,但要是其背景雄厚,自会有人为其说话。且梁芳权势再大,也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巧取豪夺,难道郑家就不会上告吗?这件事先看看事态发展,我们不要理会便是。”
……
……
郑有铭被押解到城外一处简陋的民宅内。
韦兴跟着一群兵丁进来,坐下来随便喝了口茶,旁边的军士出言恭维:“公公,您辛苦了。”
韦兴叹了口气,道:“能不辛苦吗?这两天,我连个囫囵觉都没睡……好在终于有了收获,希望能尽快解决麻烦,也能让我喘口气。”
说完,韦兴把茶碗放下,走到刚被挂到刑架上的郑有铭面前。
郑有铭急忙求饶:“公公饶命啊。”
“知道咱家是谁吗?”
韦兴兴致勃勃地问道。
“这……”
郑有铭有些无奈,刚才他知道下令绑自己的人是权宦梁芳,却不知眼前这位看似处处维护自己的人又是谁。
韦兴指了指旁边一名兵士,那兵士立即大声道:“此乃御用监韦兴韦公公。”
“啊!?”
郑有铭作为钱能的干儿子,当然知道如今宫里得势的太监都有谁,而梁芳这一系的太监,二把手就是韦兴,其在京师的背景也相当雄厚,先前代表梁芳对徽商施压的人也正是韦兴,对其大名自然是如雷贯耳。
韦兴笑眯眯地问道:“孩子,知道咱家是谁,还不肯说实话吗?说吧,望远镜是怎么造出来的?有何诀窍?”
“公公,您莫要着急,听小的跟您细说。”
郑有铭吓的三魂不见七魄,急忙倒苦水一般道,“这琉璃和香皂生意,本不是郑家所有,乃刚从田氏一门获得……其实就是借助诸位公公的威势强抢回来的,至于他们是怎么造出来的,小人一概不知。”
“田氏?那是谁?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想在咱家眼皮子底下推卸责任吗?”
韦兴不急不忙地问出几个问题。
要说在帮梁芳这件事上,他的确很上心,但问题是他自己又没有犯下欺君之罪,更未在皇帝面前立下军令状,谁敢说你梁芳就一定跟我在同一条绳上拴着?你这不尊重人的家伙死了,或许对我更加有利呢!
太子登基,只是有可能会清算我,但更大的可能还是相安无事,毕竟我从未当面冲撞过他,他未必就知道我曾在背后搞那些小动作……我为何非要跟你一条道走到黑?
再者,就算你找到合适的镜片,造出一大批望远镜来,就能保证一定可以扳倒太子吗?
真是天真!
最多可以逼死个覃吉吧?
郑有铭战战兢兢地道:“公……公公,您派人细查就会知晓,都是田家人在背后搞鬼。那田家,本是徽州茶商,生意做得不小,但因在闽粤之地贩运茶叶,严重影响了钱公公捞钱,钱公公便叫小人把他们的生意给毁了。
“这次田家长房那对父女说要上京来告御状,小人便尾随其后而来,一口气夺了他们家在京城的不少产业,其中就包括这琉璃和香皂工坊,不想竟因此触怒了梁公公!
“小人乃钱能钱公公义子,打从心眼儿里敬仰您和梁公公,恨不能举家相投,无论如何都做不出忤逆二位公公的事情,还请明鉴啊!”
韦兴皱眉不已:“什么乱七八糟的,咱家是问你,之前生产出来的望远镜存放在何处!黄山云母又是怎么回事!你耳朵聋了?”
郑有铭此时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却还是赶紧为自己申辩:“小人说的都是真的,香皂生意和琉璃生意都不是小人所有。这些工坊小人也是刚从田氏那儿接手没几天,尚不了解情况。”
韦兴越听越糊涂,最后摇头叹道:“孩子啊,不要出了事,就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空口白牙的,你这话谁信啊?”
“不是,不是,公公面前,小人绝对不敢撒谎,天日可鉴啊!”郑有铭在商贾同行间可是非常跋扈的,但眼下在韦兴面前他却连跪都没资格,挂在架子上,一心只想为自己申冤,用以脱罪。
“看来不用点刑罚是不行了。”
韦兴惋惜地道,“看来还是咱家对你太过仁慈了……本看在你是钱能子侄的面子上,当你是自家人,谁知你嘴里没一句实话。”
“不……”
“怎么不?既然你说田氏已穷途末路了,怎还有这么好的生意?他一个贩茶的,跑京师来告御状,结果转眼就在京城研究出了望远镜和香皂,还通过太子之手上贡当贡品去了?你当咱家没脑子吗?”
韦兴有点无语。
这位后辈,不是咱不信任你,实在是你说的事情未免太过离奇扯淡了,实在是难以令人信服。
韦兴把用刑之事,交给了手下,而他则以“闻不得血腥”为由,跑隔壁喝茶等消息去了。
小半天过去,旁边惨叫声都过了五轮,才没见动静。
韦兴站起身,迎向自门口进来之人,问道:“招了吗?”
“没,晕了。”
手下将领颇为无奈。
韦兴翻了个白眼道:“那还不用水浇醒了接着打?这小子嘴这么硬吗?钱能那货也能养出铮铮铁骨的男儿汉来?咱家怎么那么不信呢?”
将领道:“您看会不会是这样,钱公公很怕事情败露,所以已将姓郑的所有后路都给堵住了,他现在若是招了,全家性命不保?所以才如此……”
此时正该是脑洞大开的时候,连韦兴也在琢磨郑有铭的骨头为什么这么硬,偏偏手下人还适时发表他们的见解,使得韦兴也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咱家从何得知?”
韦兴正纠结间,突然醒悟过来,怒道,“梁公公已经很生气了,要是咱家今日不能把此事寻出个结果,或许梁公公以为咱家是与钱能一伙的呢……再打!”
将领哭丧着脸道:“浇醒过几回了,现在那厮受伤太重又晕了过去……未曾想这厮太过细皮嫩肉,一打就皮开肉绽,跟那糙汉就是不一样,一点儿都不耐操。”“那是,给钱能当义子的,一般糙汉能行?”
韦兴突然翻了个白眼,道,“嘿,咱家在这里跟你讲这些干嘛?是死是活不重要,先审出个结果来!”
“他一口咬定,是田家人陷害他,要不……公公,咱派人去查查?他说田家长房有个什么人到京城来告御状,当下正看押在京城某处,据说是故意关在那儿引诱其女出现,若是即刻去找的话,或可辨别真伪。”
将领似乎也觉得事情不太寻常。
以先前郑有铭展现出来的软骨头,的确不像是什么刚猛抗揍之辈,这会儿其实能说的都说了,只是没说到“点子”上罢了。
如今人已昏死过去,再打几轮下来可能连小命都没了。
而韦兴这里毕竟是私设公堂,要是真把人打死了,梁芳和韦兴随便拍拍屁股就说事情与之无关,而他这种负责执行的人就要倒大霉了。
“那就派人去将其抓回来看看,等天黑后,咱家再来好好关怀一下,都是自家晚辈子侄,怎么钱能的干儿子好当,做咱家的干儿子就不行了呢?”
韦兴也在琢磨打一棍子后给个甜枣的策略。
将领恭维道:“还是公公您高明,若是能给您当义子,他定会回心转意,和盘托出。”
被韦兴斜瞪一眼,将领也就不说话了,赶紧出门去城中拿人。
……
……
紫禁城。
端敬殿。
张玗面对铜镜,纤手撑着下颌,樱唇微张,两眼迷茫,一副百无聊赖的神色。
入宫伊始,确实带给她很大的新奇感,可当保鲜期过去,心中只剩下无比的烦闷,因为白天丈夫要外出学习,她却不能跟着一起过去,尤其是她不能离开端敬殿的范围,甚至连殿门都不能随便出。
其结果就是……
每天坐在那儿发呆。
“芳娥,你们宫里的人都这么百无聊赖吗?平时就没个什么有趣的事情做做?”
张玗对身后一直立在那儿等候吩咐的芳娥问道。
芳娥听完,眼睛立马瞪了起来。
心里还在琢磨,这位小贵主可真不知足,有太子每天相伴,居然会觉得无聊?若这你都觉得没意思,那我们这群形单影只的宫娥就更不用活了。
芳娥小心翼翼地回道:“奴婢不太明白太子妃之意。”
张玗转过身望向芳娥,继续问道:“你们平时都到哪儿玩啊?”
芳娥急忙摆摆手,一脸无辜地表情:“奴婢并不会偷着玩耍,只会用心伺候主子,若是奴婢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请您责罚。”
“哦。”
张玗听到这儿,也就不太想为难这个女官了,虽然她已经知道,这个女官其实是万贵妃当年安插在端敬殿的眼线,现在很可能是在为别人做事。
“什么时辰了?”张玗侧头看了看窗外,问道。
芳娥道:“日刚过午,要不……您先午睡?”
“唉,也只能这样了,谁知道宫里会这么无趣啊?”张玗想了想,大概只有美美地睡个午觉,大不了一觉睡到日落黄昏,到时丈夫就回来了,届时就可以跟太子坐下来闲话,感觉能好受不少。
芳娥反倒生出好奇心,问道:“太子妃娘娘,您在娘家时,也会觉得无趣吗?”
张玗诧异道:“为何这么问?”
芳娥好似鼓足勇气,道:“以奴婢所见,没出阁的大家闺秀,平常也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宫里跟宫外似乎没什么本质不同。”
听到这儿,张玗觉察到了什么。
问我在宫外是否也觉得无趣?
你不会是想问我,平常在娘家时,会不会经常跑出去疯玩吧?你是想探究我是否不守妇道?
人心歹毒啊……
幸好延龄告诫过我,宫里的人不可信,尤其是要防备东宫里边那些别人安插进来的眼线,不然我很可能真就掉进你的陷阱里去了。
张玗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似在追忆往事:“宫外好歹有家人,平常就算待在闺房里,也能听到他们闲话,父母和弟妹随时可以唠唠嗑,再做点针线活……家中可不像现如今这般冷清。”
芳娥道:“那……要不要为娘娘多叫几个进来,谈天说地?或者请人来给娘娘讲讲经?”
“不用了。”
张玗一摆手,道,“我要午休了,你先出去吧。晚饭前不用进来了,如果覃老伴来了,你跟他说,有时间回我娘家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解乏的东西可以带给我。”
在这种无聊的时候,张玗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让自己的弟弟帮忙解决一下她的困扰。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会想到求助弟弟,总之心中笃定,弟弟能明白自己在宫里的辛苦,甚至不用点透弟弟就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
……
……
女官得到太子妃吩咐不用再去打扰,对其来说求之不得。
出来后她还在那儿嘀咕:“你无趣,咱这些人不比你更无趣?你在东宫这方天地里来去自如,想干嘛干嘛,咱这些人却要守在固定的地方,等候吩咐,给你端茶递水也就罢了,有时候还要给你端屎端尿……”
“芳娥?你这是去哪儿?不在里面伺候娘娘吗?”
覃吉刚好从文华殿那边赶回来,手里提着个食盒,似要给张玗送点心,迎头撞见芳娥。
“晦气。”
芳娥暗自嘀咕,心中有些怨恨,怎么大中午还能看到覃吉?
他不是跟着太子去文华殿读书,小心伺候在旁吗?
芳娥装出副乖巧的模样回道:“太子妃娘娘让奴婢出来,她要午休,还说天黑前不许进去打扰她。”
覃吉道:“那你先把这些送进去。”
说完便递过食盒。
“这……”
芳娥显得很不乐意。
人家都让我出来了,觉得我碍眼,你现在又让我进去送东西?
“这是太子殿下专门让送回来的……太子殿下午膳吃到这东西,觉得很好吃,又知道娘娘爱吃甜食,特地让送回来让娘娘尝尝。”
覃吉一脸慈爱的模样。
显然覃吉看好朱祐樘和张玗这般夫妻锦瑟和鸣的深厚感情。
芳娥接过食盒,见覃吉转身要走,急忙招呼:“娘娘还说,麻烦覃公公帮忙做点事。”
“何事?”
覃吉驻足问道。
芳娥道:“说是覃公公若有闲暇出宫,就到张府去带一些东西进宫来。”
覃吉微微皱眉:“先前不是带了一批么?哦,定是娘娘又想念家人了……你跟娘娘说,咱家记下了。这张府乃高门,咱家平常都有点没脸去……”
芳娥听到覃吉最后信口说的一番话,心里不由纳闷儿。
张家不就是个普通的监生之家么?
这样的出身算什么高门?
以覃公公这样背景雄厚、深受太子器重的中官来说,去到张府,不应该是张家人蓬荜生辉吗?
为什么覃公公说得好像去一趟张府有多高攀一般?
真是参不透!
(本章完)
235.第235章 闹着耍
第235章 闹着耍
芳娥把点心送进端敬殿内殿后,转头就去见了邵妃。
反正宫女平常不住在端敬殿内,正好当天张玗又不想再看到她,等于说她有了一段比较长的假期,因为当晚和来日并不是她轮值。
启祥宫。
“宸妃娘娘,事情就是这样,太子妃在东宫内显得无所事事,很是烦闷无趣,问了奴婢等人有关如何消遣之事。奴婢不知该如何作答……”
芳娥把这几天经历的事,尤其涉及张玗的情况,如实跟邵妃讲了。
邵妃毕竟没有万妃的头脑和狠辣,在宫里也没有相应的地位支撑,她现在所想,就是通过万贵妃余威,把自己的儿子扶到太子之位上。
此时启祥宫后殿,正有一个人偷听。
乃梁芳。
他不是故意藏在这儿窃取机密,而是最近经常跑到邵妃跟前献殷勤,以期巩固跟邵妃的同盟关系,这次只是事有凑巧。
邵妃道:“太子妃初入宫门,心中有所烦闷,也是理所应当之事。想当初本宫入宫时,也如她这般,只是这两年才适应不少。”
芳娥一听,好家伙,你居然同情你在宫里的敌人?
这是什么情况?
她不知道的是,邵妃对于入宫这件事一直抱有遗憾。
因为邵妃是宫里所有后妃中最不情愿留在皇宫内苑的,史书记载,其临死前已贵为“太皇太后”,特地让她的大孙子嘉靖帝朱厚熜下旨,免去江南女子遴选入宫之事,算是遗恩乡里。
“她还说什么了?”
邵妃突然对这个刚入宫的“儿媳妇”,生出了几分兴趣。
“没……没了。”
先前的话,已经把芳娥给彻底整不会了,现在甚至有点无语。
“也罢。”
邵妃一挥手,道,“回去后好好当差,非大事无须到本宫这里来汇报……跪安吧。”
等芳娥走后,梁芳从后殿出来。
邵妃在梁芳面前态度显得很谦和,她也知道,好姐姐万贞儿已作古,宫里宫外能帮上她的人越来越少,而与太子矛盾冲突日益激化、诚心实意帮她的只剩下梁芳了。
“宸妃娘娘,看来东宫这个太子妃,有些不甘平庸,将来或成隐患。”梁芳对先前芳娥的汇报做了一番总结。
邵妃却有些不以为然,微微摇头:“进了深宫内苑,烦闷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就像本宫,长居在此,圣颜难慕几回,有些清苦甚至私下里有一点想法,不足为奇。”
梁芳皱眉。
万贵妃是那种进取心和控制欲都非常强的女人,后宫皆由她做主。
邵妃却是另外一种性格,很会讨好人,把万贵妃和皇帝都哄得舒舒服服,就是在矛头对外这方面不够尖锐。
梁芳警告道:“娘娘,太子身边的人,都是咱的对手,切不可掉以轻心。”
这是在提醒邵妃,现在是你讲同情心、同理心的时候吗?敌人的妻子,当然是我们的敌人。
“嗯。”
邵妃颔首,“梁公公,最近有什么需要本宫帮忙的吗?本宫家眷在京师,虽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有需要的话也可以供你差遣。另外,宫里边有什么事,你不方便向陛下禀报,也可以跟本宫提出来,本宫自会择机转达。”
邵妃很想跟梁芳保持一种互利互惠的关系。
如今的她在宫里话语权太低了,即便偶尔获得侍寝的机会,也远没法跟当初的万贵妃相提并论。
梁芳笑道:“娘娘是否听到外面一点流言蜚语?请娘娘放宽心,一点小麻烦罢了,奴婢能自行应对。
“倒是娘娘您有时间一定要在陛下面前多提几句,如今少了万娘娘推进易储大计,总不能再没人说了吧?有时候陛下在这件大事上,还是太过于随波逐流得过且过了。”
梁芳想要提醒的是,娘娘你要多吹吹枕边风。
不然,没人跟皇帝提,你儿子想要登上储君之位恐怕就真的没戏了。
“知道了。”
邵妃皱眉不已,“最近陛下染恙在身,我能陪他的机会很少。梁公公可否为陛下寻觅一些良药?”
梁芳似乎从中体会到什么,点头不已:“奴婢知晓了,陛下乃九天上的真龙,一点小病小灾根本不足为虑……陛下定可长生永存!”
治病那叫本事吗?
还是多整点儿仙丹妙药献上去更加实在,反正皇帝都信这个,谁让掌权者到最后都追求长生不老呢?
……
……
梁芳见过邵妃,没有再去御马监官衙处理积累的事务,而是在日落前分出宫回到家中。
他很想知道韦兴审问郑有铭的进展。
心中抱有极大的期待,路上他就在想,要是回去后韦兴能直接给我带来十几副望远镜,且能让我告发太子窃占他人功劳,啧啧……
可惜美梦常有而美事不常临。
当他回到家里问过知客,方知韦兴到现在都还没登门,甚至没派人前来打招呼。
“这都快一天了?还没个结果?”
梁芳也觉得纳闷儿。
你韦兴成不成的先派人来通个气,有那么难吗?
还是说你韦兴心思也不纯良,在这时候就准备跟钱能沆瀣一气了?
“来人呐!”
梁芳怒道,“派人去找姓韦的,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让他务必亲自来见!今晚无论多晚,这府门都开着,他休想躲清静!”
……
……
韦兴此时也是焦头烂额。
先是审问了郑有铭,还审问了郑家其他人,得到的讯息几乎完全一样,那就是这些生意他们才接手没多久,也就是前几天有户姓田的人家,把生意转给了郑家。
而郑家在没有细查的情况下,直接接收下来并展开经营。
“嘿,那田氏好大的本事,能在这时候将如此棘手的营生转嫁到旁人身上,旁人还真就这么坐享其成了?你说这群人是真没脑子,还是觉得自己脑袋多了?”
韦兴说这话的时候,就站在刑架下方,故意说给郑有铭听。
郑有铭此时已是有气无力,用嘶哑的声音道:“公……公公饶命,小人绝未包藏祸心,若知晓背后情由,一定找人知会梁公公和韦公公您,断不至于……如此……”
“哼,现在只是你的人一面之词,还要等把人逮回来后,才能探究清楚,看看是不是你撒谎!”
韦兴拿着茶碗,想喝茶却没胃口。
正如其所言,他的确是接受不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因为他爱干净,一直都负责御用监,斯斯文文大半辈子,压根儿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喊打喊杀。
他自己也在琢磨,我跟着梁公公是想发财,而不是好勇斗狠图逞威风……现在连大刑拷问这种事,也非要我亲自出马不可吗?
……
……
跟随郑家人出去抓人的官差回来了。
但传回的消息,却让韦兴有点儿吐血。“……大人,去看过了,不过早已是人去屋空。”郑家管事跪在地上,一脸如丧考妣的神色。
“什么?”
韦兴抓起茶碗就直接丢在这人身上。
郑有铭高声道:“不可能……不是让你们把人看好吗?怎会这样?”
管事吓得脸色煞白,颤颤巍巍道:“东……东家,不是您吩咐的吗?把人看起来,然后放出风去,让人知道他在哪儿,以便他家丫头自投罗网……”
韦兴听了皱眉不已,插话道:“这是放饵钓鱼呢?鱼没上钩,饵先丢了?你们到底要跟老子闹哪出?觉得咱家好说话,会接受你们这些信口胡诌的鬼话,是吧?”
“饶命啊,饶命啊。”
这次跪着的管事开始磕头求饶了。
也是他看到自家家主被打成那死逼样,生怕下一个被用大刑的人就是他自己,在事情没办好的情况下,只能一味地求情。
“我他娘的……”
韦兴站起身,来回踱步,一时心力交瘁,大有种有力使不出的感觉。
旁边的将领建议道:“公公,何不通知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的人,让他们帮忙调查一二?在京师及周边地区找个人,应该不难吧?”
韦兴闻言驻足,把头凑到那名将领面前,几乎是脸贴着脸,然后柔声质问:“我找他干嘛?”
“您……”
将领懵了。
您不找他么?
现在获悉找不到,表现得这么生气,您却问我您找他干嘛?
这个问题,不应该问您自己吗?
韦兴指了指外面:“工坊就在那儿,原材料也在那儿摆着,咱家随便造几个出来不就行了?什么香皂、琉璃的,再或是望远镜,难道找个田家人,比造那东西都更重要?”
将领这会儿总算听明白了。
找到人了最多是报复一顿,只能泄愤。
而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把东西造出来,好给梁芳交差。
就在此时,门口来人了。
“韦公公,梁公公让人前来传话,说是您务必今日内就要给他个准信儿……还说今晚无论多晚,您都可以亲自前去他府上汇报。”
“我他娘的……”
这会儿的韦兴,也只能跳脚骂娘了。
……
……
韦兴带着人往外走,似乎真的要先把生产之事给搞定。
他人才刚出刑房,京营将领便跟出来问道:“公公,里面那家伙……怎么办?”
“抓都抓了?难道还给他放回去不成?”韦兴恶狠狠地道,“他名下的产业,一律充公!”
“啊?”
将领听了一脸的不可思议。
现在看来是抓错人了!
原本应该去抓田家人,结果正主没逮着,这是要让郑家人来承担一切恶果?
韦兴阴测测地道:“现在他是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得是屎了……难道让咱家跟梁公公说,正主没抓到,事办砸了?”
将领心说,您不是说把望远镜和香皂造出来就能交差么?
这怎么还说事情办砸了呢?
您想侵占郑家的利益就明说嘛,何必这么上纲上线?
“走,把工匠提过来审问。”
韦兴似又要针对下一个目标展开行动。
……
……
韦兴把琉璃工坊、香皂工坊的人全都给提拎了出来,但这群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官兵关押,来这儿又是干嘛的。
这两处工坊压根儿就没正式投产,且张延龄布置陷阱时,自然会找那种完全不知其根底的人前来充数,他们最多知道琉璃和胰子大致是怎么造的,但具体流程和生产工艺却完全不清楚。
处理工坊前,张延龄已经把人全部解雇了,眼前这些工匠全都是郑家接手后重新招募来的。
琉璃和香皂这两种产品,当下最多只处于技术研发阶段,只要张延龄不把完整的技术交出来,或是由他亲自把关和指导,靠一群全无头绪的工匠去突破技术难题,那可能需要几代人的时间,甚至永远也突破不了。
“这琉璃是谁造的?”
韦兴面对一群工匠,没有直接动粗,而是拿起一个琉璃罐子问道。
琉璃工坊的人走了出来,战战兢兢地回道:“是俺们造的。”
“咋造的?现在这种琉璃片,你们能造出来吗?”
说着,韦兴把望远镜上卸下来的镜片,拿给一众琉璃工坊的工匠看。
工匠们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脸上全都是茫然之色。
“问你们话,聋了?”
韦兴不耐烦地喝道。
“可以试试!”
有工匠回道。
韦兴点头:“那现在就造!是用炉子烧制吗?你们有多少人?”
“二十六人!”
工匠领班恭敬地道。
“谁雇的你们?”
韦兴又问。
“乃郑老爷……就是他……”
工匠领班指着郑家管事道。
郑家管事高声喝斥:“少他娘的冤枉人,谁雇你们了?乃……东家叫我去雇请来的,不关我的事!”
“那……工坊以前的人呢?”
韦兴到底谨慎,他感觉眼前这群人很可能就是一群被郑家临时请来开工的傻子,当下最好是把作坊最早的那批工匠找出来,完全复制以前的生产工艺。
他却不知道,这里压根儿就不曾有专业的琉璃工匠,有着全套烧制经验的仅有一人,那人姓张,叫张延龄。
这里曾有过几个烧火、搬抬的力夫,以及找过几个铸模师傅倒是真的。
“原先的作坊没人啊。”
郑家管事硬着头皮解释:“找到这儿的时候,只有地上摆放着的一些琉璃制品,以及炉子里的这些东西,还附有一份草图,说是照着上面造就行……”
(本章完)
236.第236章 却是老猫?
第236章 却是老猫?
梁府。
深夜,后堂内仍旧是灯火通明。
梁芳瞪起铜铃般大小的双目,俨然要吃人。
“你再说一遍!”
韦兴咽了口唾沫,无奈道:“姓郑的很可能是被人构陷,他对望远镜和香皂之事浑然不知,目前所知晓的是他的铺子,能造出几个香皂……但材料极为有限,做出来的成品跟市面上的胰子差不多,香味添加不进去。”
梁芳立在那儿,一动不动,半天都没声响。
韦兴谨慎地问道:“会不会是有人在故意坑咱?”
梁芳还是不应答。
这让韦兴分外心虚。
毕竟从一开始筹备这件事,自己这边就出了很多“错误”,尽管这些错误他也不知是怎么搞出来的,总之是到现在梁芳跟他都还被人耍得团团转。
“梁公公,您看,咱手上有个望远镜,就算是造不出新的,带一些香皂入宫,应该能交差了吧?”韦兴道。
梁芳冷冷地问道:“距离陛下定的期限,还有几天?”
“六天。”
韦兴眼神闪烁,“如今连会试都要放榜了,听说最近这件事已在士子中广泛流传,他们还胡说八道……”
“哼哼,是在说咱家的坏话,觉得咱家是跳梁小丑,以为咱家是软柿子人人可拿捏,是吧?”
梁芳像是在自嘲,又好像在发火。
韦兴道:“都是那群没见识的家伙乱嚼舌根,还有便是别有用心之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实在不行……”
“怎么样?”
“去找陛下认个错如何?”
韦兴试探地问道。
梁芳怒气冲冲道:“你可知晓,如此做有何后果?”
韦兴低下头不言语了。
他当然知道后果是什么,那意味着他们在跟太子的争斗中彻底落败,如果连梁芳都只能夹起尾巴做人,那以后有什么资格跟太子叫板?
“你以为,只有心怀阴谋诡诈之人,等着看咱家的笑话吗?陛下也在盯着呢!若是这次败了,咱或就彻底失势,再勿谈什么东山再起。
“从此以后太子就是合格的储君,连咱家精心设计的阴谋,都能被他轻易化解,且还把罪过落到咱头上……你觉得陛下还会觉得太子无能昏聩吗?”
梁芳总算是说出他的真实想法。
承认失败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还是承认失败后就等于是在跟皇帝说,易储之事不用做了。
韦兴问道:“是陛下故意给您出难题吗?”
梁芳冷笑不已,道:“这时候怎不说咱们了?”
韦兴尴尬得难以抬头,甚至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咱家就不信了,如此大一个阴谋,能一点破绽都没有?太子充其量只是一条应声虫,他有何能耐布置这么大的局?谁给他筹谋的?又是望远镜,又是香皂,又能提前堪破咱家的算计……他这是开天眼了吗?”
梁芳原地嘶吼。
在韦兴听来,这更像是一种无能狂怒。
韦兴心说,你光生气有啥用?
你倒是把人找出来啊!
梁芳主动转变了话题,问道:“最近覃吉那老匹夫还是不出宫门吗?”
“出去倒是出去过,只是替太子妃从其娘家带了些东西入宫,并没有刻意避着谁……咦,对了,您说会不会是太子妃这一家人不同寻常?是他们在暗中搞鬼?好像从太子选妃开始,京师的离奇事就格外多。”
韦兴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进行分析。
梁芳怒道:“所有的奇事,不是都来自于姓李的神棍吗?关姓张的什么事?”
韦兴仔细一想,不由重重地点了点头:“最近京师中的大事,几乎都跟那位自诩神仙中人的李某人相关,正是他几次谶言改变了朝堂格局,甚至有可能连万娘娘都是被他咒死的,真是可恶。
“但……现在李某人似乎想抽手不干,许久未曾有过惊世之言了……他在少有人愿意出手相帮的情况下,及时给您弄来了望远镜,似是想要隔岸观火,静候您跟太子之间分出个胜负。要不然……咱问问他那望远镜从何而来,藉此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梁芳黑着脸问道:“覃吉除了见过张家人,平时还见过谁?”
“啊!?”
韦兴突然意识到,梁芳这是在距离皇帝给出的最后期限只剩下六天的关头,终于想起来从覃吉身上下手了,他不由腹诽不已,这会儿才针对覃吉是不是晚了点?
“平时他在太子身边,少有接触外人的机会,要说他要见外人的话,自然是跟东宫讲官见得最多。对了,这次那个杨学士被下诏狱后,太子居然连一点动静都没有,非常蹊跷……”
“那就对上了。”
梁芳好似看透了一切,阴沉着脸道:“我说这次怎么感觉无论做什么都有心无力,感情咱家这次面对的并不是一个对手,而是一群哪!”
“啊!您是说,东宫讲官联合起来跟您作对?”
韦兴也是大吃一惊。
原本以为,潜在的敌人畏首畏尾,处处被人牵着鼻子走,只能坐等挨打,现在却告诉他,那群翰林院的人一直在跟自己一方斗。
那感觉就像……自己这边好像老鼠一样偷了一堆粮食准备过冬,结果一抬头对面站了一群老猫。谁是过冬储备粮还说不准呢。
韦兴说话的声音有些结巴,“梁公公……咱也不必太……太过悲观了,那些讲官……平时从不与人争……怎会合伙为难您呢?”
“你怕了?”
梁芳怒视韦兴。
韦兴苦笑道:“退一万步想,这么做对他们有何好处?会不会是您……想多了?”
梁芳扁扁嘴,自我解嘲道:“你是觉得咱家自知不敌,才想象出这么一群敌人,来为自己找补?为自己的失败找寻理由,是吗?”
“咳咳。”
韦兴的咳嗽好似在说,你既然都说了,我还有什么好讲的?
“怪就怪,咱家最初不该拿这群东宫讲官充当诱饵……当咱家把东西送到他们府上,利用了他们跟太子的关系,就等于是主动挑破了先前两边相对和睦的格局。”
梁芳有些懊恼。
韦兴琢磨过味儿来,点头道:“梁公公这么说,确实有一定道理,想那群清流翰林,平时虽也有参劾您,但绝对不会如此不择手段。”
梁芳一副悔不当初的神色,道:“早知道的话,只针对太子,断不至于遭来如此反噬。想他们都是吃皇粮的,陛下让他们给谁上课,他们就给谁上课,并无门阀党派之见,我为何非要招惹他们?昏头了吧!”
韦兴皱起了眉头:“那这可怎么办才好?事到临头了……”
梁芳一脸认真地分析:“如今要先知晓,到底是谁在背后主持一切?”
韦兴若有所思:“杨守陈确实是个刺头,但这次的事多半跟他没关系,你看他被下诏狱后,这阴谋诡诈的手段还是一套又一套使出来……”
梁芳问道:“你可知,如今翰林院东宫讲班中以何人为首?”
“这……徐溥吗?”
韦兴显得很茫然。
这个问题触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梁芳道:“不是,徐溥调六部,已许久未列入东宫讲班序列,眼下很可能是刘健和李东阳……等等,李东阳是否年初时守制回乡了?”
韦兴问道:“要不要查查?”
“不必查了!”
梁芳道,“明日咱家就挨个去见。”
“您去见他们?”
韦兴显得很不可思议。
人家打你脸,还是合起伙来一起打,你这个小耗子居然还敢去见人家一群老猫?跟人家谈判呢?
梁芳道:“杨守陈和郑时的小命,毕竟还捏在咱家手上。只要贡品案一日未销,这二人的命便悬在那儿,此时讲和,或是最好时机。”
“讲和……”
韦兴试探地问道,“若真这样,您看会不会……就算咱们败了呢?”
梁芳抬头看着屋顶,好似在那儿反思这次事件的得失,半晌后道:“想借用这次的事扳倒太子已经不可能了,最好的方式,就是先把战火给平息下来,最好对双方互无影响,如此偃旗息鼓一段时间后……再做盘算。”
韦兴精神一振,连声道:“这样好,这样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你胆子还真他娘的小,明天你不必随我去,继续审问姓郑的,一定要找到他背后所有关联,把听命于东宫那群讲官的徽州商贾给找出来,咱家一个都不会放过!”
梁芳仍旧很生气,但现在他的气势已没那么足了。
望远镜造不成,他现在也知道不能吃眼前亏,他想做的仅仅是保留现有的名利地位,以做到未来再去跟太子抗衡。
……
……
张府。
覃吉正在会见张家父子,只说是来替太子妃张玗取东西的,却没说要取什么,大有一种让父子俩自行准备,或者你们猜猜你们女儿需要什么的意思。
“覃公公,您这时常上门来,实在是让人心生不安啊。”
张峦这会儿终于觉察到危险了,开始提醒对方上门频率太高,会招惹来有心人不必要的怀疑。
覃吉摇头苦笑:“这不嘛,本是说过几日再来,但太子得知太子妃娘娘有此意,催着老朽便来了。”
张延龄笑着插话:“爹,您别说了……这不正好体现出太子对姐姐的关心吗?”
覃吉用钦佩的目光望向张延龄,好像在说,还是你这个张家二公子把事情看得透彻。
可不就是像你说的那般,你姐夫对你姐姐那能叫关心吗?简直是溺爱!
莫说是言听计从了,就算是你姐姐伸伸手不表达意思,你姐夫也得沉思一天想要知道你姐姐需要什么,恨不能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给她。
“别乱说话。”
张峦皱眉不已,“先前刚送了一批日常用品进去……你知道你姐姐现在需要什么吗?”
“我知道啊,姐姐这是烦闷了,平时宫里边太子上课去了,姐姐一个人留在东宫,需要点东西作为日常消遣使用,您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张延龄道。
“啊?连这你都知道?这也太神奇了吧?”张峦瞄着自己儿子,似乎觉得有些不太妥当,但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
张延龄道:“好在我提前准备了一些消遣物品,既可以给姐姐平时打发无聊之用,或还能帮到太子,有何不好呢?”
(本章完)
237.第237章 士为知己者死
第237章 士为知己者死
张延龄进屋去拿东西了。
张峦略带歉意地对覃吉道:“我这孩子,平时就是喜欢做那些稀奇古怪之事,覃公公可莫要见怪。”
“嗯!?”
覃吉本还在打望张延龄离开的方向,闻言不由把目光收了回来。
心说,我怎敢对你们父子俩见怪呢?
你们一个是未来的国丈,一个是未来的国舅,地位都远在我之上……再说了,就算你们稀奇古怪的事做得再多,只要能帮到太子,我这边就烧高香了,何怪之有?
不多时,张延龄捧着个木匣回来。
张峦瞥了眼问道:“带回来了?”
张延龄把木匣放到桌上,道:“就这还不够明显吗?”
覃吉急忙问道:“不知是何物?”
“哦,一点消遣之用。”
张延龄笑着问道,“覃公公还要打开来看看么?”
覃吉一听,顿时有些泄气。
毕竟是替女主人回娘家取东西,要是娘家人不肯给他看,他也不能上杆子查阅,如此会破坏主仆间的尊卑贵贱规则,显得他不守本分。
但他却真的好奇里面到底是什么……
要是什么奇淫技巧之物,含有禁品成分,那他覃吉是否“助纣为虐”尚属其次,能否过宫禁审查那一关都难说。
张峦看了看儿子,又看看覃吉,最后咽了口唾沫,眼巴巴地望向锦盒,似乎也想知道里面是什么。
张延龄笑道:“覃公公一定是担心,这里面有诸如望远镜、香皂之类的东西,宫门检查时,被人察觉后告知梁芳,对张家和太子都不利吧?”
“啊?”
覃吉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这是张延龄给他找台阶下呢,当即无奈点头,“是有这一层顾虑。”
张峦立即出言招呼:“打开打开,别给覃公公找麻烦。”
张延龄笑了笑,信手把木匣盖掀开。
其实里面就三样东西,准确说只是两本书和一面银镜。
“这个……”
覃吉看过后一脸不解。
张延龄介绍道:“此物乃是镜子,平时拿在手上,方便轻巧,若是置身在阳光下,这镜子的效果跟铜镜相当,但要是在光线昏暗的地方,镜子就会清晰许多,甚至用纤毫毕现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
覃吉惊讶地道:“莫非跟太子妃娘娘送给太后的那面小圆镜类似……”
“均出自同一匠造大师之手。”
张延龄解释。
“啧啧,难怪,难怪。”
覃吉感慨道,“其实太子妃娘娘应该也只有那一面圆镜,最后却毫无保留地送给了太后,彰显了太子和太子妃娘娘的孝心,您现在再送一面入宫,想来必可……让太子妃娘娘心中宽慰不少。”
张延龄笑道:“没事,回头这边还会请人再造,早日做到宫中各位娘娘人人有份。”
覃吉听到这儿,笑了笑也就不再说什么,转而看向那两本书。
张延龄道:“姐姐识字,现在既然在宫里无所事事,那不妨看看闲书,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想来也是可以的吧?”
“啊?这似乎不太好……”
覃吉显然是不支持读闲书那类人。
“覃公公莫非是担心,这书要是落到我姐姐手里,难免会被太子看到?到时会影响太子课业?”
张延龄笑着问道。
覃吉深以为然地点头:“小公子,您既然明白,倒显得老朽多嘴了。”
张延龄道:“有时候,适当休闲娱乐一下,也未尝不可。太子如今年岁不小了,难道就不该有自己一点私人活动空间吗?非要在平常休闲放松的时候,去读什么圣贤文章?
“其实在我看来,若无闲书可读的情况下,太子或许会沾染上别的什么坏毛病,反倒不如……”
说到这儿话就断了,意思却很明显,你家太子平常不读闲书,天天跟我姐姐腻歪在一起,小两口毫无节制地一宿接着一宿折腾,你认为就是好事?以太子那小身板,经得起夜夜征伐,挥霍无度?
覃吉一琢磨,道理还挺正。
就算不读闲书,也会沉迷逸乐,以太子羸弱的身体,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垮掉……且就怕太子对夫妻间那点事上瘾后,将来登基,先来个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再来个后宫佳丽三千……恐怕没几年就……
“什么书啊?”
覃吉转了思维后,眼界立马就开阔许多。
张延龄介绍道:“哦,两本,一本名叫《西游记》,一本姐姐或不喜欢看,太子平时倒可以翻阅一下,对他未来执政或有一定启迪,名叫《儒林外史》。”
覃吉问道:“这两本书,为何老朽从未听闻过?”
张峦在旁笑道:“莫说覃公公未曾听闻,我读书几十载,也是闻所未闻……儿啊,你这是从何处淘换来的书?可知平常时候,书是不能随随便便拿到宫里去的,因为很可能是禁书。”
张延龄白了老父亲一眼,好似在说,你又懂了?
凡是你这个“大学究”都没看过的书,一定就是禁书,是吧?
张延龄耐心解释:“这两部书,前一本《西游记》,是给姐姐看的,乃说女娲娘娘补天后剩下的某一块石头里蹦出个石猴,它先是占山为王,后四处寻师学艺,得大神通后被天庭收编,却不耐寂寞,反出天庭,被玉帝派兵征缴。
“猴子粗鄙,大闹天宫,所向披靡,结果被玉帝请来的如来佛压在了五指山下五百年,后协助东土高僧西天取经终成正果的故事。”
“这个……”
覃吉想了想,对张峦道,“想来是关于唐代玄奘法师西去天竺取经的传奇演绎,宣扬佛法的书应该不算禁书吧!”
张峦点了点头,又问:“那……那个什么外史呢?”
“这是一本官场醒世恒言,说的是那些为官者的生态,诸如他们考取功名,为官一方,为了当官不择手段;有的人为考取功名,把自己给整疯的故事。一篇篇说的全是如今官场积弊,只是把很多事给具象化了……呃,大致说来,就是以编造出来的人物和故事,书写官场百态。”
张延龄大致总结了一下。虽然《儒林外史》成书于清乾隆年间,但写的却是明朝的故事,连官场规则等也都是参考明朝的,放在当下有着很强的警示作用,当然这种警示不是给市井百姓看的,而是给上位者参考用的。
张峦听完儿子的讲述,马上对覃吉道:“这本总算禁书了吧?”
“这……”
覃吉仔细想了想,还是摇头,“若是民间或官场流传这种书,或有些不妥,但要是给太子看一下的话,就算不得禁书了。”
张峦很好奇,这写官场生态的,我听着都惊心动魄,说不定哪一点写得不好就涉及到朝廷昏暗了,你居然觉得能拿给太子看?
你个老太监……很双标啊。
张延龄笑道:“爹,太子乃大明储君,肩负大明兴衰重任,让他了解大明官场运行规则,甚至洞悉一些常人难见的东西,难道不好吗?”
张峦道:“喂喂喂,吾儿,你才几岁?你当过官吗?你知道真正的官场是怎样的?你居然想拿这书去教太子?咱……就算有本事,也不能用在不合适的地方啊,术业有专攻知道不?”
张延龄耸耸肩道:“谁说这书是我写的?”
“那是谁写的?”
张峦问道。
张延龄道:“保密。”
“……”
张峦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儿子。
旁边的覃吉看了则大为吃惊,问道:“张大人,您不知这书是何人所写?难道……”
张峦连忙解释:“覃公公可千万不要误会,这书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甚至延龄他拿出来前,我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也是……”
覃吉感觉自己好生尴尬。
他心想,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家好像是你儿子比你牛逼,且比你强得多。
之前本以为你可能是在故意装糊涂,让你儿子出来打头阵,这样显得事事均与你无关,这样就可以避免受到牵连。
我一直以为你是装糊涂的高手,但现在看来……
你根本就不是什么装糊涂,而是真糊涂,糊涂到连你儿子的万分之一都不及。
这也太过离奇了吧!
覃吉问道:“没旁的了么?”
“没了。”
张延龄笑道,“就这几件东西拿到宫里去,应该不会给太子和咱张家带来什么麻烦吧?”
“不会,不会!”
覃吉笑道:“两本闲书和一块镜子罢了,哪里会有什么麻烦?如此甚好……只是不如再……”
张延龄主动接茬:“带这么点东西入宫,会显得覃公公来我府上动机不纯,徒引人怀疑是吧?好在我娘之前让下人准备了几口不大不小的箱子,里面盛放了一些家姐以前用过的东西,此番请一并带回去吧。”
“哎呀,您看,您看……还是你们准备得周全,都不用老朽提出来,就都……呵呵。”
覃吉很欣慰。
来了张家府上,那真就是跟聪明人说话,连题都不用点,人家就知道该怎么做,甚至还把路子什么的都提前给他铺好了。
要是要是他只带了这么个木匣离开张府,被梁芳知道后,不怀疑他在这里密谋什么才有鬼。
现在情况就好多了,带着若干太子妃在娘家闺房中的物品回宫,有心人只要问过宫门口负责把守的禁卫,就一目了然,自然也不会有诸多猜忌了。
……
……
覃吉离开,本不用张家人相送,因为他的确觉得自己当不起。
但张家人实在是太热情了。
尤其是张峦。
可能是平时张峦没有什么官场应酬,难得来个看起来有几分权势,且在太子女婿身边做事的人,自然是要多热情有多热情了,当然他如此做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巴结。
但偏偏他要绷面子,不能掉价,所以全程都表现得很别扭。
覃吉则认为,张家人对自己那是真的好。
对自己好也就算了,对太子……那更是有情有义,肝胆相照,这种人才是自己喜欢结交的对象……
正所谓,我对别人掏心掏肺,自然也希望别人对我无微不至,真诚以待。
以至于他在走的时候,当着张峦的面,小声嘟哝了一句:“士为知己者死啊。”
张峦没听清,但也没多问。
等在府门口把人送走后,张峦才转过头问道:“儿子,你听到他说什么了吗?”
“爹你距离他那么近,都没听清楚,竟让我来说?难道爹最近你耳背?”
张延龄虽然没听清,但从覃吉的口型判断出了个大概,有些事却没必要说给张峦听,因为这会让张峦尾巴翘到天上去。
张峦骂道:“臭小子,现在长本事了,是吧?官场的事瞎掺和也就算了,现在连杂书都写上了?
“说吧,那书是从哪儿来的?为何不先给你爹我把把关?”
张延龄露出孩子般天真笑容,道:“回头一定给爹你看看,不过现在我肚子饿了,先吃饭……嘿,娘做饭可真香……”
(本章完)
238.第238章 与人为善
第238章 与人为善
日暮时分。
皇宫午门外。
众东宫讲官完成一天的授课,正在往宫外走。
东宫讲官分成两班,而当天东宫讲班以谢迁为首,出宫时众人全都缄默不言,此时他们内部已经商议妥当,要为杨守陈被下诏狱之事奋起抗争,联名上奏为其求情。
至于郑时……暂且找不到拯救的方向,毕竟郑时截贡品犯下欺君之罪被钉得很死,且郑时案很快就要移交刑部,由文官来审案情况会相对好很多,那时再想办法也不迟。
就在众人出了承天门,准备往长安左门走的时候,见到有几人立在宫门下,好似在等人,看装束都是宫里的内侍太监,在宫门前见到并不稀奇。
奇怪的是,见到他们出来后,为首一人竟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谢翰林!可否借一步谈话?”
来人正是梁芳。
他特地在这里等候,就是为了在这群东宫讲官离宫时,找他们做一番沟通。
谢迁上下打量,问道:“不知阁下是……?”
梁芳笑眯眯回道:“咱家乃中官,御马监梁芳是也。”
“哦,梁公公?”
谢迁大感意外。
梁芳这个人在京师可是相当出名,执掌御马监不说,还替皇帝打理京营提调等事宜,甚至插手兵部事务,更不用说此人为非作歹诬陷忠良了。
这位可说是朝中奸佞的典范,谢迁连认识其人都嫌恶心,更别说是与之当面对话了。
“正是。”
梁芳昂着头还显得很高傲。
看看,我纡尊降贵亲自来见你,够给面子了吧?
谢迁拱拱手:“在下一介儒生,实在不敢与梁公公有所往来……这也是朝堂规矩,内外官不得挟私。梁公公,告辞了。”
一句正经话没说,谢迁直接行礼告退。
你梁芳算个屁?
太监是吧?
不好意思,大明祖制,内外官之间不能往来,你梁芳难道不懂规矩?
梁芳也没想到谢迁如此轴,赶紧上前一步,伸出手阻拦:“谢翰林,咱有话慢慢讲。今日你我所谈之事,并不涉及公务,不过就是宫门口碰巧遇到了,说几句话而已,不值一提。”
谢迁脸上带着谦和且不失礼貌的微笑,摇摇头:“这似乎不合规矩。”
梁芳单刀直入,道:“那咱家就说说杨学士之事……不知谢翰林是否有兴趣听呢?”
谢迁脸上的笑容瞬间隐去。
本来还对你彬彬有礼,告诉你这么做不合规,现在你自己先踩过界,你说你提谁不好专提被你陷害的忠良?
你这是诚心搞对立,是吧?
“杨学士一直兢兢业业,一心为朝廷,如今被下锦衣卫诏狱,我等也不知他究竟犯了如何过错,要是梁公公能赐教一二的话,也不是不可。”
谢迁拿出了严谨的外交辞令。
要是你说闲谈几句,那绝对不行,因为内外官之间不能往来。但你非要把自己摆在我对立面上,那咱就是政敌相见分外眼红,驳斥一下你的那些谬论,控诉你陷害忠良,我谢某人倒是可以好好跟你理论一番。
梁芳看到谢迁那杀气腾腾的模样,急忙道:“谢翰林,我们之间一定存在误会,正因为如此,咱家才特来与你相见,争取化干戈为玉帛,彻底解决我们之间的纷争,你觉得如何?”
谢迁皱了皱眉,道:“诚然,杨学士下诏狱之事,名义上与梁公公您无关,乃锦衣卫出面抓人,涉及天家事务,本不该于此谈论。但梁公公认为,此真乃锦衣卫自行其是?”
梁芳笑道:“就说有误会嘛……亦或是咱家说得不够清楚……咱家愿意消解误会,尽早让杨学士和山东布政使司左参政郑时脱去牢狱之灾。”
“嗯!?”
谢迁微微吃惊。
你居然说要帮他们?
一定有阴谋!
梁芳续道:“贡品丢失之事,本就是个误会,都怪那郑时刚愎自用,他对咱家心存恨意,当初参劾不成被贬谪出京,难得找到机会便不分青红皂白扣贡品拿人,后来贡品不是分了两批送京?有一批……误打误撞丢失了。”
谢迁这会儿已经不说话了。
他看不明白梁芳到底要干嘛,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看梁芳在那儿自说自话。
“后来贡品也不知怎的,就落到诸位翰林手上,绝非咱家之意。”
梁芳一副惋惜的神色,道,“再后来,陛下追究此事,咱家还跟陛下提及,不应扩大牵连,所以才只有郑时被锦衣卫擒拿,后追查到此贡品丢失案或与杨学士有染,所以才……请他回去问话。”
听了半晌,谢迁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几下,这是让他听了都不由抓耳挠腮的谎言……你梁芳竟还有脸说?你咋不说你是正义忠贞之士,一心为朝政,从来不陷害忠良呢?
“梁公公,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谢迁差点儿就想破口大骂。
见过不要脸的,但你这种明明不要脸还非说自己顾体面未大兴牢狱的真是闻所未闻。
梁芳道:“有误会就应解开……咱家已准备派人去北镇抚司走一趟,把所有事说清楚。如此杨学士和郑时,都能官复原职,继续为朝廷效命。你看可好?”
谢迁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你想得到什么?”
梁芳一听,还是你谢迁上道,不枉费我在这里跟你费口舌。
这就谈到重点了。
当然是利益交换!
“太子那边,咱家作为天家奴仆,先前一直未能尽职尽忠,对太子课业亦未能起到任何帮助作用,实在抱歉得紧。”梁芳歉然道。
谢迁不由翻了个白眼,摆摆手道:“太子教导之责自有我东宫讲官负责,无须梁公公你劳心。”
梁芳继续道:“太子那边,最近一直在向陛下尽孝道,谢翰林应该知晓此事吧?”
谢迁抿了抿嘴唇,没说什么。
有关太子跟梁芳的争执,他知晓一二,但宫廷内秘辛他谢迁知道的就不是很详细了。
梁芳淡淡一笑,提议道:“正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讲和了,就当各退一步……就算不退,那也不应该再进了……这样说应该没错吧?”
谢迁问道:“你这话是想让在下带给太子吗?”
“哦,谢翰林误会了,在下绝无此意。”
梁芳解释道,“乃是要与诸位翰林讲清楚,咱家先前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诸位翰林心怀社稷,更维护太子,忠肝义胆,实在令人佩服得紧。”
谢迁听了浑身难受。
心说,我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居然琢磨不透这家伙到底来干嘛的?
我们相助太子,用得着你来说?
梁芳笑道:“最近咱家准备进献一批贡品,都乃陛下所需,还望翰林院诸位大人高抬贵手……”
“抬什么……?”
谢迁继续懵逼。
你献贡品,关我们什么事?
拜托,是该请你高抬贵手才对,你用阴谋手段针对太子,为啥要牵连到我们东宫讲官身上?
我们就是拿俸禄办事,皇帝让我们给太子授课,咋还要负连带责任?
你求错人了吧?
梁芳道:“如此说来,谢翰林同意了?”
“这……”
谢迁这下更要琢磨梁芳此举背后的情由了,他在认真思忖后,点头道:“内官和外官间本就无过节,但凡遇事当寻求和睦,就是不知杨学士和郑参政那边……”
“好说,好说。”
梁芳此时好似心满意足般,一摆手道,“咱家这就派人去知会北镇抚司衙门,力争冰释前嫌。”
谢迁诧异地问道:“梁公公能干涉北镇抚司办案?”
梁芳笑答:“贡品案因我而起,现在由我结束,实在再合适不过。此事虽关乎皇室颜面,但只要……我出手,还是能挽回的。”
就差说,我是讼告者,只要我撤诉,那北镇抚司的人就再难查下去。
谢迁听着一阵头疼。
心想,都说锦衣卫乃皇帝爪牙,怎到了阉人手上,却可以公器私用?说得还如此恬不知耻?
你一个御马监太监,竟能让锦衣卫北镇抚司上上下下听你的话办事?你这都不是奸佞了,简直是想僭越篡权啊。
“那咱就……”
梁芳笑盈盈地道,“和气生财?”
谢迁尽管满脑门问号,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道:“那……和气为善。一切就看梁公公的了。”
莫名其妙有人说要帮杨守陈和郑时出诏狱,咱还能说啥?
顺着你的话说呗!
…………
梁芳跟谢迁进行一番“友好沟通”后,笑盈盈目送谢迁及一干东宫讲官前往翰林院官衙。
过不多时,韦兴一路小跑而来,到了他身后。
“那是谢翰林吧?话都说清楚了吗?”
韦兴眺望了一下,心里很纳闷儿。
梁芳问道:“怎的,你觉得咱家亲自出马,他会不给面子?”
“不是。”
韦兴摇头道,“只是世人传言,翰林这群清流可都是心高气傲之辈,平常不太与人为善,怎会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梁芳没有直面回答,而是问道:“你说说看,他们能否做到言而有信?”
韦兴想都没想便点头:“若他们应允了,便不会抵赖,这群人很讲原则,用一诺千金来形容丝毫也不为过。真是一群死板的文人。”
梁芳笑道:“这不就是了?与之谈事,只要保证他们能履约就行,其他的重要吗?”
“啊!?”
韦兴顿时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梁芳道:“咱家先抛出一些善意,比如说,把杨守陈和郑时从诏狱里捞出来,如此待咱家去陛下跟前献那望远镜以及香皂时,他们就不会再用阴谋手段对付咱了。”
韦兴问道:“确定他们不会么?”
梁芳闻言怒视:“刚才是谁说他们讲原则不会抵赖的?你来究竟为何事?这会儿你不该在工坊盯着造琉璃和香皂吗?”
韦兴连忙道:“是这样的,覃吉出过宫,去了太子妃娘家,即新晋鸿胪寺卿张峦府上,之前刚从宫外回来,还带回一批东西。我知晓后,赶紧来跟公公您汇报。”
梁芳闻听此言不由皱眉。
韦兴显得很遗憾:“可惜没逮着机会,趁机把他给拿下。”
“怎的?”
梁芳恼火地问道,“你还准备动粗不成?”
“我……”
韦兴一时间有些迷惑。
我说这话,纯粹就是为了哄你开心,你现在不觉得覃吉是个心腹大患了?
梁芳问道:“覃吉从张府带进宫什么东西?”
韦兴道:“据说是一些女人常用之物,却有几样不同寻常,比如他随身携带有一方木匣,里面装有两本书,还有一面镜子。”
“书?镜子?”
梁芳皱眉不已,问道,“宫里缺这两样东西吗?还需要他从张府往宫里捎?”
“我也觉得稀奇,这不就专门跑来跟梁公公您汇报了?您看这背后是否有隐情?那张家……”
韦兴尽可能展开他的联想。
反正对他而言,说错了也不用负责。
看起来梁芳的地位是比他高,但实际上二人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直接统辖关系,最多算是政治地位有高低之分的盟友,以前全靠万贵妃联系在一起。
梁芳问道:“不知是什么书?圣贤书吗?”
“自然不是。”
韦兴道,“可惜宫廷禁卫全都没读过几天书,没细细翻查,毕竟谁也不相信覃吉会把一些违禁物品带到宫里去……他在宫里人缘不错,谁都不认为他会有歹心。”
梁芳脸色不悦:“这不应该是对他搜查松弛的借口。”
韦兴解释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宫里有资格经常出入宫门的内官,加起来也就十几二十号人,要是没混出一定资历,谁有资格在京城内拥有处私宅?再说禁卫也不敢公然开罪太子那边的人。”
“书是什么,没查清楚?”
梁芳问道。
韦兴想了想,这才回道:“有极大的可能是闲书。”
“闲书?你确定?”
梁芳突然有些兴趣了,问道,“宫里都在传言,说覃吉当初可是不允太子读闲书的,屡屡有纠正之语,现在他竟自己给太子带闲书入宫?没有夹带吗?”
韦兴摇头:“严密搜查过了,确实无夹带,或真就是闲书……不过并不是带给太子的,而是给太子妃的。”
梁芳奇怪地问道:“一介女流,即便贵为太子妃,可她毕竟初入宫门没几天,不严守妇道也就罢了,还一门心思看闲书?就不怕惹来非议?”
韦兴问道:“您是觉得……事情背后或不简单?”
梁芳不答反问:“如今东宫或文华殿,有咱自己人吗?”
“没……”
韦兴否定完,又道,“太子就算要看闲书,应该不会把书带到文华殿去吧?东宫内……应该没有咱的探子。”
“有的。”
梁芳突然想到什么,道,“不过是万娘娘的人,如今归邵妃统辖。”
“啊?”
韦兴对此大惑不解。
有关芳娥之事,韦兴是不知情的。
梁芳脸上涌现一抹笑容,道:“太子若看了闲书,必定耽误课业,他苦心塑造的一心向学的姿态就站不住脚,陛下知晓后必定对其厌恶至极。”
“呃……”
韦兴脸色有些尴尬。
感情你还想借题发挥呢?
先前贡品案,到现在都没完结,你这是觉得巴结好了东宫讲官,已胜券在握了?居然又要主动出招?
梁芳道:“咱家这就去见一趟邵妃娘娘……你先回吧……这几天盯紧些,陛下预定的期限将近,咱至少有那一具望远镜,送到宫里多少也算有个交待。”
……
……
刘健府宅。
谢迁在见过梁芳后,随即就登门去见刘健,因为他实在搞不清楚梁芳的用意,却又觉得事关重大,非要找个人倾述并商讨一番。
等谢迁将事大致说完,刘健也陷入到深思中。
谢迁叹道:“回到翰林院后我细细琢磨,也不知梁芳是否认为,之前太子与他相争之事都是咱们这帮人教唆的?所以才会主动登门求和?”
刘健问道:“太子做过什么?”
“据说……涉及到贡品,就是先前失窃的那批……都说乃梁芳贼喊捉贼,幸好覃公公慧眼,及早发现端倪,不然很多人都会因此受到牵连……不过杨学士可惜了,因为家人的疏忽最终没避过去。”
谢迁说到这里,不免有些遗憾。
毕竟在他们看来,杨守陈清正廉明,可惜家人行事不慎才会被奸人所害。
刘健问道:“会否跟眼下咱联名请奏一事外泄有关?”
谢迁迟疑地问道:“你是说,联名之事被人泄露出去,为梁芳知晓……梁芳怕事情闹大,所以才主动找我谈和解之事?”
“如此可能性更大。”
刘健正色道,“照情理分析,应是如此。太子所作所为与咱们无关,梁芳就算再愚蠢,也不该犯下如此致命过错。且他既敢陷害众翰林同僚,就不会朝令夕改,要害他便会一直加害到底。”
谢迁点头:“说来也是,先前还一心钻研如何加害我等,回过头却跑来讲和……或许他根本就无悔过之心,只是存了别的图谋,伺机而动。”
刘健道:“不得不防。”
谢迁又问道:“那现在是不是意味着……杨学士没事了?连同山东左参政郑宗良也能脱罪?”
刘健摇头道:“这两天,我会特意留心此事,且万不可对太子提及,以免打扰他课业……圣上已下达口谕,日讲时不得提及有关书经外的东西,于乔,对这一点你可一定要注意。”
众多翰林讲官中,谢迁的嘴是最碎的。
好像什么事都藏不住,以至于太子有什么书本外的困惑,基本上都会找谢迁答疑解惑。
正因为如此,刘健才会如此提醒谢迁。
“明白了。”
谢迁叹道,“朝堂弊政连连,却连在太子面前提及都算犯忌讳。大明储君对于朝廷的昏暗一无所知,未来他该如何才能治理好大明天下?头疼啊!”
(本章完)
239.第239章 秉烛夜读
第239章 秉烛夜读
当晚,朱祐樘夫妻俩就拿到了张延龄专门给他们编写的“闲书”。
一个看《西游记》,一个看《儒林外史》。
夫妻二人就好像是同桌学习,各自安坐在桌前,埋头苦读,就连灯火加了两盏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芳娥本侍立在靠门的地方,见一盏蜡烛烛泪流了下来,便试探地走了过去,把蜡烛烛泪往上扶了扶,将蜡烛倾泻烛泪的一边给挡住封好,如此蜡烛的燃烧速度便降了下来。
夫妻二人却从头到尾完全没理会她,显然是沉溺于书本中不可自拔。
“玗儿,你看这一段,山东某处闹龙灯,有趣得很。”
朱祐樘从小到大就没看过闲书,这次终于有机会见到书本上描述的民间场景,顿时感觉自己的眼界被打开。
遇到自己喜欢的部分,赶紧跟妻子分享。
张玗道:“先不言,咱各看各的,我这个也很有趣。”
“是吗?我看看。”
朱祐樘顿时又对妻子手上的《西游记》充满了好奇。
随即张玗便把书册放了下来,平放在桌面上,然后夫妻二人头并在一起,一起看上面的文字。
朱祐樘看得津津有味。
张玗侧目看丈夫一眼,问道:“没头没尾的,你乍一看,能看得进去吗?”
“这不就写一个石猴吗?有趣得紧。”
朱祐樘瞬间感觉那本《儒林外史》不香了。
张玗见状,赶紧把书册合上。
朱祐樘好奇地打量妻子,问道:“玗儿,你作甚?”
张玗看了看站在近前的芳娥,芳娥这才意识到自己超出了奴婢跟主人间的合理距离,赶紧退往殿门口。
“太子,这是家里带给我的闲书,用以平时打发无聊时间的,而太子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却是读圣贤书,岂能因此而有所耽误?”
张玗拿出一个关心丈夫的好妻子的态度说道。
“无妨,无妨……”
朱祐樘有些尴尬。
我现在白天认真读书都不行,晚上回来跟妻子独处时还要继续用功读书?这要求是不是有点太过苛刻了?
张玗轻声道:“毕竟有很多人盯着你呢。”
“谁?”
朱祐樘随口问了一句。
顺着妻子的目光看过去,朱祐樘瞬间明白了什么。
“罢了,罢了,我还是看我自己的吧,其实我这本也挺好看的……”
朱祐樘坐了回去,又把《儒林外史》拿起来仔细阅读。
张玗也不再坚持,继续看自己的《西游记》。
夫妻俩又当起了好同学。
芳娥在旁看得一脸迷糊,心想,你们夫妻俩就这么爱读书么?以前你们一到了晚上,那可是谁都进不来,现在才黏糊了不过半个多月,你俩的关系就冷淡了?
这速度也未免太快了点吧!
“殿下,娘娘,时候不早,您二位该歇息了。”
芳娥眼见事情没有顺着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便忍不住走上前提醒。
朱祐樘摆摆手,笑着吩咐:“换一壶热茶来,你就可以先回去歇息了……今晚精神好,睡晚一些也无妨。”
“是。”
芳娥心想,立功的机会终于来了。
我被安插在东宫,经历了数年磨难,终于取得了太子的信任,现在终于见到太子“不务正业”的一面,可以去检举揭发了。
哎呀,等等。
好像我的雇主已经病殁,刚换了主人,这样就……很尴尬了。
不过无论如何,我都是忠于职守的,该做的事一样不能少。
且看我的表现吧!
……
……
芳娥出后殿去换茶水时,覃吉和蒋琮都安静地等候在外边,二人见她出来,急忙迎上前问道:“如何了?”
芳娥小声禀报:“太子殿下让换一壶茶,后面不用奴婢伺候了。”
蒋琮黑着脸问道:“咱家问你太子和太子妃在作甚?你这娃儿,听不懂人话还是怎的?”
“这……”
芳娥有些为难道,“他们在读书。”
“读书?”
蒋琮看了眼覃吉。
覃吉颔首,笑着问道:“那……太子和太子妃可看得认真?”
“嗯。”
芳娥接连点头,回道,“眼睛都快从书页上挪不开了……中间殿下还想看看娘娘正在看的书,却被娘娘出言阻止,还劝谏太子要以学业为重。然后殿下和娘娘就跟之前一样,各看各的了。”
蒋琮问道:“覃公公,究竟是怎么回事?”覃吉笑道:“看书罢了,没什么大不了。那书咱家进宫途中看过,并未有什么离经叛道的地方,平时用以消遣,总好过于……小夫妻俩夜夜笙歌把身子骨给折腾坏了……你觉得呢?”
蒋琮听完心中暗想,我觉得咋样有用吗?
到底太子勤于房事,还是在那儿聚精会神看闲书,我这个当仆人的都不会觉得怎样,但……这难道不是原则性问题吗?
不过蒋琮并没有马上发表评论。
待芳娥离开后,二人回到偏殿,蒋琮才小声问道:“覃公公,太子这会儿看闲书,不再钻研书经类的圣贤书,会不会被小人搬弄是非呢?”
“你不说,我不说,有谁会作妖呢?”覃吉问道。
蒋琮苦笑道:“咱东宫上下,难道就没有别人埋下的眼线和耳目吗?”
就差把芳娥的名字说出来了!
毕竟芳娥是万贵妃的人,在东宫几乎是人所共知的事实。
只是因为先前万贵妃权势太大,后宫又曾是万贵妃在做主,就算其强行安排人到东宫来,东宫这边也不敢出言反对。
哪怕现在万贵妃死了,他们还是不敢轻举妄动,谁知道这些眼线是否在替皇帝打探消息呢?
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正理!
覃吉道:“太子和太子妃总是需要一些消遣的,咱们知晓便行了,真要有人在陛下跟前搬弄是非,咱想拦也拦不住。这又不是上课时,平时看点儿闲书又如何?只要太子保持身心愉悦,且身体康健,对咱这些奴婢来说便是大好事!”
……
……
已经是深夜时分,端敬殿内仍旧没熄灯。
夫妻二人愣是挑灯夜读,没人愿意先去休息。
其实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刚开始接触如此精彩绝伦的故事,小两口都没有丝毫睡意,虽然各看各的,但都看得那叫一个带劲。
“太子,我觉得,咱应该歇着了。”
张玗到底见识多一些,她还没完全沉迷其中,今晚更多是享受这种跟丈夫一起读书的快乐。
当然欣赏书上内容带给她的快乐也有很多。
朱祐樘遗憾摇头,道:“不舍得释卷啊。”
张玗莞尔一笑,那迷人的风姿几乎把朱祐樘给看呆了,当下俏生生地道:“太子不觉得,你应该把书稿誊上一份,交给父皇过目吗?”
“什么!?”
朱祐樘听到此提议,神色立即变得慌张起来。
我看闲书也就罢了,你居然让我自我检举,把这东西呈现给老父亲看?
闲命长了么?
张玗解释道:“进宫第一天,你就跟我说,父皇在万娘娘仙游后,一直闷闷不乐,致郁结于心,躬体日渐消瘦。既如此,为何我们就不能尽一些孝道呢?”
“可是……”
朱祐樘这会儿也顾不上看书了,低下头,如同个犯错的孩子般,苦着脸道,“父皇未必喜欢看这些……”
“不试试又怎知晓呢?再说了,这书册到了东宫,若被有心人看到,肯定会借此大做文章,事情想要隐瞒住是不可能的事情,最好由太子亲自誊录一份,给父皇送去,无论父皇是否喜欢,那都是你的一片孝心。”
张玗看书半晌后,才想起其中的利害关系,对自己的丈夫循循善诱起来。
朱祐樘点了点头,似乎对妻子言听计从。
他好奇地问道:“玗儿,这些是你想到的吗?”
“不是。”
张玗回答得很干脆,“早在入宫前,二弟延龄就跟我说过,他会给我写一些用来打发无聊时间的话本,当时我不觉得会怎样,可入宫后才发现这里的生活真的很无趣,便想要拿来看看。不想他真就给我送来了。”
朱祐樘笑着问道:“所以延龄很早就说过,这话本送到宫里后,应该给父皇送一份过去,是吗?”
“嗯。”
张玗点头。
朱祐樘笑眯眯地道:“你总说延龄是个小诸葛,我还不信,没想到他能在你入宫前,就想到半个月后你我这边的事,看来他还真有些神机妙算呢。不过……他为何不索性多誊一份,直接两份到宫里,不是更好吗?”
张玗白了丈夫一眼,纤纤玉手点了朱佑樘的脑门儿一下,道:“连给父皇誊一下,你都懒得做吗?正好,咱还可以做个样子出来……”
“做什么样子?”
朱祐樘一脸好奇地问道。
“就是装出一副你不用功读书的样子,让人好借题发挥啊……等到别人上疏,说你不但看闲书还自己抄写,借此攻讦你不用功读书时,那会儿你已将誊好的书卷送到父皇那里,父皇龙颜大悦,两相对比之下不就觉得你更加孝顺了吗?”张玗耐心解释。
朱祐樘道:“可是……父皇会不会说,我为什么不直接把原稿呈递上去呢?”
张玗笑道:“因为排版不好,还有许多错别字,以及纸张的质量也不行等等,借口实在太多了,你且看这小字……父皇的眼睛不好,能看得清楚吗?这种理由还用得着我来教你怎么说吗?”
朱祐樘面色有些羞惭:“是啊,我为什么没想到呢?玗儿,还是你聪慧。我看你也跟在世孔明差不多……果然会写词的女孩,见识也都是非凡的。”
“好啦,别恭维我了,这两天你读书忙不忙?有闲暇就赶紧誊。”张玗道。
朱祐樘道:“我翻看了一下后面,好像还没写完。”
张玗笑道:“这不才刚写吗?后续延龄会补上的……他说过,只有先写一部分,试试水,看看父皇是否喜欢……若喜欢,父皇定会催你再交一些上去。”
“这算什么?”
朱祐樘不解地问道。
“他说,外面说书编戏的人也都是这样,不抛出个包袱,没法吸引人。其实我也不懂这些,可能他以前跟家父出去看过戏,懂这个吧。”张玗道。
朱祐樘好似学到了人生至理一般,认真琢磨了一下,方才道:“好有道理,以前没人教我这些。谢谢你玗儿,那我们今晚先歇息,明日我就为父皇誊说本。”
(本章完)
240.第240章 信誉度
第240章 信誉度
第二日,有关梁芳主动找谢迁谈和之事,就在东宫讲官中传开了。
本来,他们还要商讨着要一起联名上奏,发生这件事后,他们不得不暂缓手头上的事情,想先静观其变。
不是他们不够勇敢,实在是如今朝堂昏暗,连翰林院的领军人物,那两位阁老万安和刘吉,都是昏聩无能的墙头草,见风使舵惯了,他们觉得朝中没人能为他们做主撑腰。
能不与当朝权贵正面起冲突,还是要适当地克制和隐忍。
也就在这一天,朱祐樘竟第一次在课堂上没有用功读书,开始自顾自地誊录起说本来。
虽然朱祐樘自己也觉得这样做不合适,但一想到妻子的嘱托,再想到老父亲因为他万阿妈之死带来的巨大悲恸,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便不顾一切,想要早点儿让老父亲从苦海中解脱出来。
哪怕不管用,只是尽点人事,他也是很乐意的。
等到下午散学,刘健与人出宫时,同为东宫讲官的翰林侍读程敏政紧赶几步,待并排而行后才轻声问道:“希贤兄,先前可有见到太子在作甚?”
程敏政在大明文坛学术修养极高,在翰林院中算是独树一帜的人物,但因其岳父乃英宗指定给成化帝的托孤重臣、宪宗初年首辅大学士李贤,而李贤过世后在朝中为一些后来的阁臣排挤和贬低,以至于程敏政在翰林院中也受到一些冷遇。
刘健侧头瞥了他一眼,然后摇头:“未曾留意。”
程敏政叹道:“太子似乎在抄录什么,这样可不好,本以为太子成婚,对其课业并无多少影响,但如今看来……”
就差说,太子现在有点不务正业了。
这种变化很可能是因为成婚导致的,毕竟以前这孩子除了读书外不用干别的,所以沉溺学习不可自拔,东宫讲官包括程敏政在内对这个勤奋好学的学生都很喜欢。
但现在太子家里有了小娇妻,人家新婚燕尔,学习状态能一样吗?
刘健嘱咐道:“克勤,无论如何,太子在课业上都未有太多耽搁,你不必事事吹毛求疵,且上课时太子终归是在书写,虽不知具体写的是什么,但未做那旁门左道之事,对吧?听我的,只要太子在那儿好好坐着,你就不要管,行不行?”
“可是,他写的……唉!”
程敏政是个好奇宝宝。
当时见太子不认真听讲,埋首在那儿不知写什么东西,于是逮着个机会凑上前看了一小会儿,发现撰录的并非是圣贤文章,更像是在抄写说本,这才来找刘健反应问题。
谁曾想,竟被刘健劈头盖脸教训一通,当然心有不忿。
但他也未多说。
毕竟当天翰林院众同僚所在意的根本就不是这件事,他们还要趁着散工后及早返回翰林院,商讨营救杨守陈和郑时的对策。
……
……
梁府。
当天韦兴给梁芳带来的仍旧不是什么好消息。
“城外的工坊,已经派人查过了,周边的人都不知场地是何人所租,据说是最近几天才有人把东西搬过去,至于那些材料,也能用,但制出来的香皂效果却不太好,真就跟胰子差不多。
“还有邓常恩,更是离谱,他口口声声说这件事他能包办,结果现在问及,他却说还要再给他一段时间,咱家让他拿出个成品出来看看,竟……连半成品都没有,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梁芳最近听了那么多坏消息,到此时似乎已见怪不怪了。
他问道:“你把邓常恩叫来没?”
韦兴好奇地问道:“他都没造出东西来,还让他来此作甚?丢人现眼吗?”
“所以……你没叫人?”
梁芳脸色有些难看,恶狠狠地瞪着韦兴。
“叫了叫了,他随后就来。”
韦兴此时也有些无奈。
可能是梁芳遭遇的挫折太多,导致精神有些失常,这是做事颠三倒四、分不清因果了吗?
梁芳长长地出了口气,随即不急不缓地道:“今日咱家已去见过邵妃娘娘。”
“邵妃?她……”
韦兴心说,咱们眼前急需做的事,跟禁宫内的邵妃有多大关系吗?
梁芳道:“听邵妃的眼线回报,昨夜太子和太子妃拿到那两本闲书后,一直到深夜都未入眠,竟有废寝忘食读书的念头。”
“啊!?”
韦兴有些惊愕地问道,“所以说东宫之地,还有咱埋伏的眼线?”
“哼,不然咱如何在宫里立足?”
梁芳站起身来,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这才阴测测地道,“为今之计,需要尽快找到人跟陛下奏禀,说太子平时不用功读书,净做那荒唐逸乐之事……最好早点儿把事情报上去。”
韦兴问道:“谁去上报?不会是咱自个儿吧?”
梁芳怒道:“咱说的话,经历之前的事,陛下还会轻易采信吗?在贡品上栽跟头,错就错在由咱家亲自前去陛下面前捅破,没给自己留退路!这次咱不就长教训了么,让邓常恩找人去!”
“哦,对对对,那位邓仙师,还有赵道长,在六科言官中有些人脉。嘿,怪不得您让我将他叫来,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啊。”
韦兴好似个事后大聪明一样,差点儿就要猛拍大腿叫好了,嘴上却道:“但是……”
梁芳听了顿时上火,怒道:“你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韦兴委屈地道:“你别激动,我就是发表一点浅见罢了……我是想说,就算找到了敢于上疏建言的言官,但言官怎么知道太子平日所作所为?还是说,直接让邵妃娘娘留在东宫的眼线出来作证?否则,这揭发的根由,完全讲不通啊……”
梁芳一脸阴损笑容,道:“就说东宫讲官发现太子新近不用功治学,却专注于圣贤书之外的地方,以此来上奏太子课业不专。难道陛下还会派人去一一查证吗?”
韦兴问道:“那要是真去查证呢?”
梁芳怒极反问:“闲书不就是证明?你说还需要什么证据?”
当韦兴发现梁芳态度不善时,知道自己现在是说多错多,转而赔着笑脸道:“您先息怒。咱这就去门口给您等着邓仙师,等他来了后再商讨个大的……”
……
……
邓常恩本不愿来梁府。
事情没办成,来了也是自讨没趣,奈何这边三催四请,他也知到了不能回避的时候,只能耐着性子前来,却被晾在门口,好了好半响韦兴才又出来请他进去。
“韦公公,您是说,这次来的主要目的不是责问琉璃事,而是要找人参劾太子?”
邓常恩本来还打算用自己的雄辩滔滔,跟梁芳好好掰扯一下,说明没造出望远镜并不是自己的过错,而是技术攻关难度太大,而时间又太赶,给他一个相对宽松点的环境最后肯定不负所托,但半道上听了韦兴的话,脚步顿时变得踟躇起来。帮梁芳若是帮得不好,最多是被梁芳记恨,问题不大。
但要是开罪了太子,怕是将来小命难保。
韦兴拽了邓常恩一把,板着脸喝斥:“又不是让你自己上疏参劾,再则说了,上奏言事,你自信自己说的话会比我们这群人更有公信力?别磨蹭……走了走了!”
最后邓常恩近乎是被强拉着到了梁芳面前。
梁芳当着邓常恩的面,先把他的计划重复了一遍,大概意思就是让邓常恩找到科道相熟的言官,去参奏这件事。
邓常恩关注点却在另外一件事上面,当下好奇地问道:“那……梁公公,有关望远镜之事……”
他的意思是,你现在忙着参劾太子,难道完成皇帝交托制造望远镜的差事已经搞定了?
“咱家通过方方面面的渠道,终于找到一具望远镜,明后两天就会入宫去进献陛下。”梁芳道。
邓常恩大为震惊,失声道:“为何贫道用尽心思,一个都造不出来,而您这里却有现成的东西?”
韦兴在旁埋怨:“你的渠道能跟梁公公相比?邓仙师,咱说点正经的好不好……梁公公虽然不怪你到现在依然一事无成,但你也要……挣点表现给梁公公看吧?不然你的价值何在?”
“这……”
邓常恩显得很不乐意。
梁芳续道:“咱家进献望远镜和香皂时,也会将尔炼制的丹药一并呈上去……这下你总该可以了吧?”
“呵呵。”
邓常恩面露苦涩笑容。
心想,当初我找你献丹,是为了彰显我自己的功劳。
而现在你望远镜的事办不成,贸然献丹的话却变成了拿我敬献的丹药来为你自己的过错进行找补。
效果能一样吗?
感情全是我在帮你,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用付出,是吧?
“邓仙师,梁公公问你话呢……就说你最近面圣过吗?”韦兴也是人精,见邓常恩如此神色,不由做了善意的提醒。
邓常恩愣了一下,随即目光变得清澈,似乎这个时候他才认清现状,恭敬地道:“未曾。”
“那不就是了?”
韦兴趁热打铁道,“不说别的,咱梁公公要面圣,那可太容易了。以后你们有什么要进献的,或是有什么单独跟陛下奏禀的,直接前来通知一声就可……这可是他人苦寻不得的渠道。”
“明白,明白。”
邓常恩终于妥协了,问道,“那几时将太子不专注学业的事报上去?”
“过两天吧……别跟咱家上贡望远镜之事连在一起就行,况且事情也要发酵几天,若是闲书刚进宫,就有人以此上告,反倒显得太过刻意,陛下也会怀疑是否有人在背后搞鬼,过犹不及。”
梁芳似乎已有全盘打算。
邓常恩却在想,你针对太子,还挺有心机的,但为啥之前就没成功过呢?
会不会太子就是你梁某人的克星?
“迟则生变。”
邓常恩提醒。
梁芳道:“邓仙师素有远见,令咱家佩服,但事情还是要一步步来,一口气可吃不成胖子。明日咱家就入宫面圣,等着吧。”
……
……
翌日中午。
梁芳趁着皇帝吃午饭前,带着他的“贡品”前去乾清宫见驾。
韦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旁,全身颤抖,呼吸粗重,额头更是冷汗直冒,走了小半晌,他趋前小心翼翼地问道:“能行吗?”
梁芳瞥了他一眼,问道:“怎的,不敢与咱家一起面圣?”
“我……”
韦兴那是真的紧张。
他在想,你这会儿可能要担责了,却非拉我一起前去面圣,莫非是想让我跟你一起背黑锅吗?
梁芳一脸自信道:“相信这次咱们可以顺利过关。听说李孜省在这之前,就已奉诏入宫,估计如今还在乾清宫内。”
“您是说,李大人会帮咱说两句好话?”
韦兴听到这里,总算是心里有了点底。
“嗯。”梁芳微笑着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李孜省是他推荐给皇帝的,按照这个时代的人的说法,他对李孜省有大恩,无论他犯了什么过错,李孜省都必须帮他说话,否则就是不仁不义,就算是皇帝也会轻视,没人敢冒这个险。
有鉴于此,梁芳脚下生风,韦兴不得不加快步伐才能跟上。
韦兴问道:“那……梁公公,除了望远镜和香皂、仙丹外,咱还有什么宝贝献上?”
梁芳道:“也不瞒你,咱家这里还有一册《房中术》,乃不世出的高人所编撰。”
“啊?”
韦兴一听,顿时觉得很尴尬。
一个太监献房中术的册子,难道您老人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有绘图的。”
梁芳小声解释,“你以为跟万安平时进献的那些一样,仅仅是随便勾勒几笔,不伦不类的东西?”
韦兴惊讶地问道:“万阁老很喜欢进献这些吗?”
梁芳喝道:“别瞎打听,不该问的就不要问!”
“是,是。”
韦兴擦了把额头渗出的豆大汗珠,随口道,“有您老在,是不用太过担心。希望今日能顺顺利利。”
(本章完)
241.第241章 将张来瞻封神
第241章 将张来瞻封神
乾清宫内。
覃昌、韦泰立在一边,李孜省立在另一边。
朱见深居中间,这会儿正躺在软榻上,头倚着个蓬松的羽绒条枕,斜眼瞅着跪在地上的梁芳和韦兴。
“期限还没到,这就献上来了?看来你还是找到制作的渠道了?”朱见深一副慵懒的神色,冷冷问道。
梁芳急忙道:“奴婢无能,辜负了陛下的信任,也得知那黄山云母原料的确已消耗殆尽,只找到了一具望远镜,还请陛下您御览。”
“一具……哼哼。”
朱见深不用多问,就知道还是先前让李孜省送给梁芳的那具。
随即覃昌接过木匣,把望远镜取了出来,呈递到朱见深手上。
朱见深拿在手上随便看了看,皱眉问道:“这望远镜的竹筒,不会显得太过陈旧吗?为何不换个新的?”
“呃……”
梁芳一时语塞。
不是他不想换,而是他手下的工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焦距,更不懂对焦,结果就是弄了半天发现连望远镜的基本功能都失去了,最后无奈之下还是装回到原来的镜筒上,只有这样望远物才能显得清晰。
可如此一来,就是李孜省怎么给他送去的,最后他又怎么原封原样送回来。
“你可真是……无事生非啊……”
朱见深用冷嘲热讽的口吻说了一句。
梁芳急忙叩首:“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旁边的李孜省没有言语,静候皇帝把这件事揭穿,就等着看梁芳的热闹。
但皇帝只是随手将望远镜放到一边,又问:“你还带了什么来?”
梁芳回道:“还有仙丹,以及一本册子。再就是……香皂。”
本来他应该先献香皂,但他也知道,自己造出来的香皂质量太差,根本没法与之前的贡品相比,那只能先把另外两种东西提到前面来说。
“什么仙丹?”
朱见深果然对此更感兴趣。
梁芳站起身,亲自把装有“仙丹”的瓷瓶呈递到朱见深面前,毕恭毕敬地道:“乃是用天下间最好的药材,炼制出来的丹丸,功能返老还童,延年益寿,久服更可以长生不老。”
旁边的李孜省听了不由直皱眉。
这装仙丹的瓶子分明就是之前邓常恩拿给我看的那个,连邓常恩这个炼药的人都不敢这么说,你居然直接在皇帝面前吹牛逼?
见过胆子大的,没见过你这么胆大妄为的!
旁边的韦兴闻言也抬起头,用佩服的眼光打量梁芳,好似在说,还是您梁公公敢作敢为,吹牛逼都不打草稿。
但在场是个人都能看明白,梁芳对仙丹功效的吹捧,目的就是为了彰显其功劳,掩饰之前的过失。
反正仙丹这东西,只要没毒,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太大的功效,返老还童和延年益寿并不体现在眼前,他这是打算用编造的瞎话先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再说。
将来皇帝活多久?
那是梁芳现在需要顾虑的事情吗?
朱见深乍听到还是很高兴的,但随即脸色有些不悦:“真有如此神奇的功效吗?”
显然,梁芳的信誉度在皇帝这里大打折扣。
如果你明确说,望远镜就是李孜省送给你的,或许你的话还有人信,但你现在明显就是……为了脱罪连脸都不要了,就这样,谁相信你献上的是什么仙丹?
梁芳道:“奴婢已找人试用过,绝无问题。”
覃昌笑道:“如此仙丹,世上应该本就没几颗吧,梁公公居然还找人试药?是您自己试的吗?到时你不也可以长生不老,一直伺候在圣驾前?”
梁芳怒视覃昌,好似在问,这里有你啥事?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发杂音?麻烦你闭嘴行不行?
“那些呢?”
朱见深甚至连身子都没直起来,继续仰躺在那儿问道。
梁芳赶紧把房中术的绘本和香皂也呈递过去。
朱见深只是随便看了看,一摆手道:“退下吧。最近,不要来见朕!眼不见为净,哼……”
梁芳和韦兴灰溜溜从乾清宫出来。
韦兴还显得很庆幸,抬头看着正午耀眼的阳光,感慨道:“得脱大难,实乃万幸也。”
梁芳白了他一眼,冷冷问道:“你下一步是否就会想,这大难乃咱家所致?”
“啊!?梁公公,您莫要误会,小的绝无此意。”
韦兴先前对梁芳还有些阳奉阴违,但今天亲眼见到梁芳随便拿一个望远镜加一点东西就有惊无险地顺利渡过难关,心知之前严重低估了梁芳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和巨大的影响力。
现在他对梁芳更加恭顺了。
梁芳皱了皱眉,问道:“先前陛下最后那番话,你听到了么?”
韦兴一怔,道:“乃是不许咱最近前去面圣?”
“咱家听到的是眼不见为净……唉,陛下对咱家或已失望透顶,连见上一面都会觉得厌烦……苦心经营多年,竟换来这结果,呜呜呜……”
梁芳眼中含泪,声音哽咽,悲伤中带着几分哀婉,但在韦兴听来,就有点无病呻吟了。
又没影响你官职,更不影响你继续大捞特捞银子,悲个屁啊?
咋不看看咱这些人呢?
韦兴问道:“那……梁公公,这事算是就此揭过去了,是吧?后续咱该如何?”
梁芳道:“有一个算一个,咱家谁都不会放过。尤其是覃吉那老匹夫,非给他点颜色瞧瞧不可!”
“呀?不都跟那些翰林讲和了吗?”
韦兴不无诧异地问道。
“翰林是翰林,奴婢是奴婢,宫里人也敢算计咱家一把?哼,他以为自己是谁?一个老东西,仗着有太子撑腰,就敢不把咱家放在眼里?弄死他,都算便宜他了,咱家定要让他生不如死!”
梁芳咬牙切齿道。
……
……
乾清宫内。
在梁芳和韦兴退下去后,朱见深才从软榻上直起身子,这头覃昌正要过去相扶,却被朱见深伸手给阻拦。
“朕还没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朱见深喝道。
在场另外三人,都摸不透皇帝有何想法。
朱见深侧过头,看向弓着身子一语不发的李孜省,问道:“李卿,你是否觉得朕如此做,太过便宜了梁芳那厮?”
李孜省急忙道:“臣不敢如此作想……梁公公虽有过错在身,但他毕竟进献了宝物,还算是有忠孝之心的……”
这会儿李孜省就算满心失望,也只能这么说。
皇帝让他把望远镜交给梁芳,居然不是为了故意试探和坑梁芳一把,如此辗转一圈仅仅只是为了让梁芳顺利渡过难关?
梁芳在皇帝面前,愣是连他李孜省半个字都没提及,皇帝竟还就这么把梁芳给轻轻放过了?
可以说,这么一圈下来,皇帝的面子和威严被梁芳无情地践踏了个遍,但这却是皇帝自己首肯的?
如此离奇扯淡的事情,说出去有谁信啊?
朱见深道:“一边疯狂敛财,打着替朕搜寻贡品的名义,祸乱地方,搅得天下不宁,甚至亏空内府窖藏之金,中饱私囊!还暗地里挑拨朕与太子的父子关系,妄图行废立储君之举。此间种种劣迹,不胜枚举,你居然说他有忠孝之心?”
李孜省心说,得,这波陛下您真是高瞻远瞩。
感情您老什么都知道,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您既然心知肚明,倒是惩戒梁芳那厮啊!
留下这么个祸害败坏您的名声,到底图啥呢?
朱见深一把将装有丹药的小瓷瓶拿在手上,仔细端详一遍后才慢悠悠问道:“这是什么丹?”
覃昌谨慎地回道:“梁公公说,这是仙丹。”
“过几手了?”
朱见深又问道。
覃昌、韦泰和李孜省面面相觑。
心说这问题可太好了,您让俺们如何回答?
朱见深指了指韦泰,问道:“东厂毫无消息吗?”
韦泰毕恭毕敬地道:“回陛下,这是邓常恩和赵玉芝等人炼制出的丹药,先是找了李大人请求上贡,被李大人给断然回绝。后来又找了万阁老,万阁老也同样推辞了,最后才……找到梁公公敬献君前。”
“砰!”朱见深直接把瓷瓶丢到了地上,摔得粉碎,里面装着的十几颗丹药随之散落一地。
几人看到这副情形,都知道皇帝是动了真怒。
“李卿,你且说,这丹药当时你为何不献?是怕帮邓常恩揽功吗?”
朱见深厉声喝问。
李孜省尴尬得想要抠脚,但他还是强打着精神道:“回陛下,臣当时检查过丹药,发现除了在房帏事上有一丁点功效,别的毫无用处,甚至可能会危害陛下龙体。但臣当时未做验证,所以不敢随便上贡。”
“听听!这才是仁臣之典范,不明来历,也不确定功效的丹药,不会随便上贡。不然把朕当什么了?给他试药的吗?朕现在抱恙在身,还要服用这些来历不明的丹丸,是觉得朕的命长了吗?”
朱见深气急之下,血气上涌,一张蜡黄的脸憋得通红。
覃昌赶紧劝说:“陛下息怒,息怒啊!”
李孜省心想,我去,我这还算有功呢?
朱见深只是一时火起,很快就消退,他道:“朕身子骨大不如前,也知道气大伤肝,朕不会在自己的病上人为添堵,但因万侍之死,朕实在难以展颜,最近连胃口都不好,吃不下东西,再加上这档子事,让朕如何释怀!”
覃昌道:“陛下,请以龙体为重,多想点开心的事情,不要再为梁芳事烦忧。另外,最近您用膳不多,奴婢稍后就让御膳房那边多准备些开胃的小菜,只有吃得饱吃得好,龙体才能康健。”
朱见深点点头,声音虚弱:“你们的忠心,朕能看到,想为朕做点什么,就在朝事上多为朕分忧,朕最近实在是无法分心兼顾朝务,一切就交给你们了。”
说着,朱见深好似很疲倦一般,挥挥手道:“午膳先不吃了,朕歇息一会儿,你们都退下吧。”
“是。”
三人行礼后,恭敬告退。
……
……
三人出了乾清宫,并行走了一段路程。
覃昌有意说道:“李大人,你看陛下真是仁慈,明明梁公公犯了那么大的过错,最终却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难得啊……”
李孜省反问道:“覃公公,您不觉得,陛下这是有意纵容他吗?不知为何会如此?”
覃昌一怔。
他之所以在李孜省面前这么说,是觉得李孜省应该跟梁芳是一伙的,这话更多是在试探。
但听到李孜省的话,覃昌顿时明白过来,李孜省这是提前跳船了。
谁说要跟梁芳共进退的?
以前梁芳得势时倒是可以,但现在嘛……明显皇帝对梁芳失望透顶,只是看在故去的万贵妃面子上,暂时没发作而已。
韦泰笑道:“经此一事,李大人对梁公公,可说是有天大的恩情。”
李孜省却摇头:“韦公公可是觉得,梁芳会记得我赠他望远镜向陛下交差的恩情?恐怕不会!或许那位梁公公,还觉得我给他晚了,未能帮他多找几具,甚至将陛下对他的冷落,记到我头上来。”
“啊?怎会如此?李大人千万不要跟梁公公一般见识。”
韦泰赶紧劝慰。
覃昌和韦泰又是一唱一和,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的架势。
“两位。”
李孜省道,“如今有关太子废立之事,陛下应该不会再偏听偏信奸佞之言,太子算是顺利渡过难关了吧?”
“啊!?”
覃昌好奇地问道,“李大人因何有此言?”
李孜省道:“先前陛下有提过,让太子于文华殿内问事……最近陛下未再提及吗?”
覃昌道:“是未再提及,不过据说朝中已有人打算以此上奏。如今太子已成婚,陛下又因龙体抱恙以及心病等原因,不能专心打理朝事,这种时候有人建言以太子于文华殿视事,试图替陛下分忧……也不是不可。”
李孜省问道:“两位也觉得如此妥当吗?”
“这……”
覃昌当然不愿意了。
如果皇帝不理政,太子也不在文华殿视事,那所有奏疏的批阅和用印,都是由他这个掌印太监做主。
可要是上头凭空多出个太子,那就等于是削弱了覃昌的权势。
“明白了。”
李孜省从覃昌的反应似乎琢磨出味道来,意味深长地道,“这种事,轻易不能上奏请示,谁上奏,谁就会有麻烦。”
“呃……”
覃昌尴尬一笑。
其实有些事明摆着,皇帝说太子你有资格过问朝事,你才真的有。
如果皇帝只是抛出个引子,就有大臣上奏说请求太子问朝事,那这个大臣就属于僭越,甚至会让皇帝觉得,这背后有可能是太子在作妖,有人想力挺他儿子,而不顾老子……
权力这东西,莫说是别人争取,就算是亲手放出来的,都只能放根线在那儿,松紧由心,谁去抢谁就要死。
……
……
李孜省与司礼监二人分道而行。
等间隔远了,韦泰回头瞥了一眼,才向身边问道:“他问那个作甚?他莫不是动了想替太子出头的心思?这是见风使舵……”
“不知道。”
覃昌道,“听着倒像是梁芳该问出的问题……若有人替太子出面争文华殿视朝的机会,那等于是变相坑太子……这道理,其实咱都该懂才是,李孜省纯属多此一问。”
韦泰道:“或许他真不懂呢?再或是他看出来了,陛下有意栽培太子?”
“会吗?”
覃昌问了一句。
韦泰想了想,随即摇摇头。
皇帝对太子的冷漠,那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若说万贵妃死了,皇帝就转而对儿子非常欣赏甚至要一心栽培……这转变未免太大了。
……
……
李孜省从宫里出来,也没去什么衙门,径直回了家,第一时间就把庞顷给叫了过来。
“走,咱们现在就去见张来瞻。”
李孜省将袖子一撩,招呼道。
庞顷好奇地打量正兴致勃勃的李孜省一眼,问道:“道爷,您这是怎的了?这个时候去张府,会不会太过唐突了?”
李孜省感慨道:“推算天机,我不如张来瞻也就罢了,如今连朝中事务我怎的也看不透了?好似一切事情都在张来瞻筹算中,这会儿登门与他商讨一番,或能受益匪浅。”
“不至于,不至于……”
庞顷就差说,您怎能妄自菲薄呢?
李孜省皱了皱眉,道:“你猜怎么着?今日梁芳去陛下跟前进献望远镜,赫然正是先前陛下让我转交给梁芳的那个。梁芳竟当着陛下的面,厚颜无耻说是他千辛万苦找寻回来的,未曾提我半个字。
“最后……陛下竟也未加以责难,就这么轻易让他蒙混过关了……当时我都快傻住了,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庞顷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道:“您不会是想说,这也在那位张半仙算计中吧?”
“不然呢?”
李孜省瞄了他一眼,问道,“你不觉得,张来瞻此举,实际上是要挑拨咱跟梁芳的关系吗?”
庞顷闻言翻了个白眼。
好似在说,你爱咋想咋想,人家张来瞻不过就是送了个望远镜给你罢了,你现在已将张来瞻神话了,好似一切都在他神机妙算中。
(本章完)
242.第242章 奇葩不止一个
第242章 奇葩不止一个
张府。
李孜省带着庞顷登门,随即李孜省便被张峦迎进张家正堂商议大事,而庞顷却被留在了院子里。
庞顷见张家兄弟过来招呼客人,笑着拱手:“大公子、二公子,久违了。”
“庞大管家是吧?经常听我爹提起你,久仰,久仰。”
张鹤龄还是那种自来熟的性格,一点儿都不见外。
庞顷笑问:“怎的,令尊经常提及我?”
“那可不是……据说庞大管家乃李府实际上的当家人,在京师做大生意,以后有时间的话,可一定要记得带我们兄弟发大财。”
张鹤龄好似口无遮拦般,让庞顷听了略显别扭。
主要是平时跟那些道貌岸然的成年人接触多了,乍一接触这么个看似没什么心机的浑小子,让他有些难以适应。
张延龄笑着道:“庞先生,你别听我大哥胡言乱语,做生意什么的,我们都是门外汉,可不敢跟你这样的大人物合作,拖你的后腿。”
庞顷问道:“两位小小年纪就开始做生意了吗?哦,我记起来了,令尊之前好像提过……”
说到这儿,他笑眯眯地看向张家兄弟,重点是看起来更鲁莽些的张鹤龄。
明眼人一瞧,就知道庞顷这是在使诈,欺负两兄弟没接人待物的经验,经不起他套话。
张鹤龄果然上钩了,笑着说道:“没啥,就是做点小生意,几千两银子本钱而已。”
庞顷一听,脸上的笑容没那么灿烂了,感慨道:“哪怕是在京师,几千两银子也不算是小生意了,不知你们经营的是何行当?”
“我们……”
张鹤龄还没说出来,就被弟弟在背后用力拉了一把,随即他便好似明白了什么,语气都不带停顿的,丝滑衔接,“就是做点小打小闹的买卖,比如说收一点药材择机卖出去,赚点差价,再或是进购一点土特产等价高时抛售,仅此而已。”
庞顷点头:“张鸿胪乃靠悬壶济世起家,做药材生意合情合理……至于土特产,京师很多人家都在做,但规模能做到几千两银子这么大吗?”
“瞧你那认真样,吹牛逼不行吗?”张鹤龄扁扁嘴,问道,“庞大管家,你做的生意应该都很大吧?几万两银子的那种?”
庞顷感觉自己有点招架不住。
对面这小子不止蠢,而且还无脑,说话直接就莽出去,完全不顾后果。
偏偏这么号人,却又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精明,至于精明在何处,又形容不出来,明明是自己主动去套对方的口风,不知不觉竟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总感觉自己是在跟个傻子对话,却又隐约觉得对面这是把他给拿捏住了。
这种感觉说不出的诡异。
“大公子你言笑了,敝人从不做什么生意,要做也是做那没本的买卖。”庞顷笑眯眯地道。
作为李府的大管家,庞顷每天接待的前来送礼的人不知凡几,没什么比卖官鬻爵收受贿赂更赚钱的了,说无本买卖再合适不过。
“没本的买卖?山贼吗?可最近没听说京城有打家劫舍的啊……”
张鹤龄思想很直,一张嘴更好似没个把门的一样,突突就往外冒。
话刚出口,张延龄赶紧拉了兄长一把,面带歉意道:“庞先生,您别介意,我大哥没读多少书,冒犯了冒犯了。”
随即他这个弟弟就强拽着哥哥往内院走。
庞顷立在那儿,望着这对活宝兄弟的背影,一张脸好似吃了苦瓜般几乎快皱成一团了。
山贼?
庞顷细细琢磨,这形容倒是很新鲜。
但要是细究的话,自己做的生意好像真跟山贼别无二致。
这张家老大是真蠢,还是装疯卖傻,故意讽刺我呢?
坏了!
老张家净出奇葩,当爹的是这样,当儿子的竟也是如此……这一家子真是高深莫测啊!
……
……
张府正堂内,李孜省也在体会这位张家奇葩家主的言行举止。
但李孜省跟庞顷不同,他不会去反思和琢磨,现在的他已认定眼前的张峦那是真正的高人,自己非要倚重不可。
“……来瞻,这次的事说来颇为遗憾,我本只是奉皇命将望远镜交给梁芳,并无意帮他,孰料最后竟是陛下有意偏帮梁芳……
“想那厮犯下那么大的过错,甚至当面欺君,陛下其实心里也很清楚,居然高举轻放就将其宽赦了,你不知这结果出来当时我都呆住了。
“梁芳其人心思颇为歹毒,他在宫廷一日,东宫那边就不得安宁,连我都为太子着急,却苦无对策……”
李孜省觉得,作为太子岳丈的张峦,定一心辅弼太子,所以他才会这般清楚无误地表达出自己所持立场。
我一心向着太子这轮明月,奈何皇帝非要保梁芳,我也没办法。
张峦支支吾吾道:“所以说……梁公公这就没事了?”
对此张峦其实没觉得怎样,他这算是总结李孜省所说的话,但入李孜省耳,张峦这话里的弦外音可太浓烈了,光看那疑惑的小表情,就似乎很不甘心的样子。
李孜省琢磨,来瞻这是对我没下狠手对付梁芳,表达不满啊。
“也不能说没事。”
李孜省郑重地道,“陛下将他进献上去的丹药,洒了一地,足以说明陛下对其已失去信任。还说以后让他不得随意前去见驾,他这算得上是失势的前兆了。”
“哦。”
张峦会意地点了点头。
心想,原来我儿子做的这一切,针对的全都是梁芳啊。
虽然没一次性就把梁芳给扳倒,但能让皇帝身边的宠臣失去信任,吾儿还是很有本事的。
可在李孜省听到这一声“哦”后,却感觉张峦还是不太满意。
“来瞻,你有何想法,直说吧。这是你府上,也不怕隔墙有耳。”
李孜省也很着急。
我跟你说这么多,你倒是给个痛快话啊……你到底想咋样?
我都成了局中人,被你用一个望远镜给折腾成这样了,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难道你要让我把真心掏出来给你看?
张峦问道:“那……贡品案算是就此了结了吗?”“这……”
李孜省现在对自己有点不太自信,张峦每说一句话,他都要仔细琢磨一番,然后还品不出味道,只能继续以探寻的口吻道:“来瞻,你觉得是结束了?还是没结束呢?”
“大致应该结束了吧?”
张峦反问。
“你说结束就结束了!”
李孜省笑道。
张峦脸色颇有些尴尬。
怎么我问你,你反倒频频问我?
今天不是你上门来通知我最新情况吗?
你这么个搞法,让我很纠结很被动啊!
李孜省等了半晌,没听到张峦有下文,只好问道:“结束了,接下去会怎样?”
张峦大致感觉到,李孜省应该又是上门来问策。
想到这儿,回忆起儿子教他那套故弄玄虚的手段,张峦当即清了清嗓子,道:“既已结束,梁公公接下来,会不会还有什么动作?”
李孜省心叫一声“我靠”。
果然来瞻身上有料啊!
我一直想不明白的事,经他一点立即就透彻了!
“来瞻,你且说,姓梁的接下来会有何动作?你只管说,我自会替太子消灾解难,绝对不会让太子再蒙受不白之冤。”
李孜省就差拍胸脯保证,我是一心一意站在太子这边,咱俩共谋大计,助太子成就大业!
“我……尚需斟酌。”
张峦说这话时还有些不好意思。
所谓的“需斟酌”,大概意思就是“我还得问问我儿子意见,他说怎样就怎样,你现在问我也是白搭。”
李孜省颔首微笑:“几时有结果?”
“明日吧。”
张峦一想到回头问儿子就能有答案,在给李孜省的期限上也很是爽快。
“好!”
李孜省兴冲冲道,“国士就是国士,从不拖泥带水,明日我在府上恭候。要是你单独前来不方便,可以跟汝学一道登门。”
张峦谨慎地问道:“要是实在不方便的话,可否让汝学单独去告知您?”
李孜省一想,笑道:“来瞻这是在防备梁芳?你且放宽心,就算他知你在密谋什么,想加害于你,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他得逞!但你想要保持低调,也是应该的,那明日我就在府上静候佳音。”
……
……
张峦将李孜省送走,心中兴奋异常,赶紧把小儿子叫到正堂,郑重其事把房门关好。
“儿啊,你能掐会算,你现在就推测一下,李孜省到底来咱府上干嘛的?”
张峦说话间,特意从怀里摸出个大锭银元宝放到了桌上,还冲着儿子挑了挑眉头,意思是,这是悬赏,答对了钱就归你。
张延龄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白了张峦一眼:“爹,你这是要跟你儿子我兜圈子么?那我可先去吃饭了。”
“别别。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嘿,你小子,真是半点儿颜面都不留给为父啊。”张峦感慨完,这才大致把李孜省前来拜访的目的和盘托出。
张延龄道:“恭喜爹。”
张峦一脸莫名其妙,问道:“贡品案刚过去,我又没捞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不知喜从何来啊?”
“爹赢得了太子的倚重,还让李孜省越发笃定你是神秘莫测的高人,对你言听计从了啊。”张延龄笑着抱拳道。
“太子……李孜省……”
舌头在嘴里转悠了一下,张峦长长地吐了口浊气,摇头道,“现在太子是否知道有我这么号人还两说,管他的呢。
“现在李孜省迫切想知道,梁芳是否有下一步计划!儿啊,为父可应允了,明日就让你姑父去他府上说明情况,你可斟酌好了再讲。”
张延龄道:“如果姐姐按照我所说的计划推进,这两天太子就应该将誊录好的话本,呈递给陛下御览。”
“哦,就是那天送去宫中的两本杂书,叫做什么《西游记》,还有《儒林外史》?”张峦问道。
“是。”
张延龄重重地点了点头。
张峦奇怪地问道:“给太子看也就罢了,为何要交给陛下御览呢?这不是让陛下怀疑太子不认真读书,你姐姐失仪吗?”
张延龄摇头道:“爹,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不知先前李孜省可有跟你提过陛下的病情?”
“没有。”
张峦一脸认真地回道,“他只说,陛下将梁芳进献的丹药都给扔了,还说不信任梁芳,倒没提陛下现如今病情如何。”
张延龄点点头:“若我所料不差的话,陛下肝病已经很严重了,接下来会有肝硬化和肝腹水的症状,全面发病应该是四五月之间。”
“现在呢?”
张峦问道。
“现在……虽然还没说病情到底有多严重,但肝病会让陛下厌油,胃口一定不会好,很容易发脾气。此时应该给陛下找一些精神上的慰藉,暂时忘掉病痛……”
“女人吗?”
“不行,不行,陛下体力已严重不支,恐怕承受不了房帏之事,且行房后会大大加速陛下的病情演变,这时候谁献女人谁找死。”
张峦闻言翻了个白眼,调侃道:“你小小年纪,倒是挺懂行的,也不知这些知识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张延龄丝毫也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正色道:“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看看书,听听曲儿。一定是以前未曾看过的,却极有趣味性,能让陛下安下心,转移注意力,让心态慢慢变得平和,自然而然也就父慈子孝了。”
(本章完)
243.第243章 读者
第243章 读者
李孜省带着庞顷从侧门回到自家院子。
不是他不想从正门走,而是正门那边前来拜访他的人实在太多了,这个时候他不想跟那群人有太多接触。
如今的李孜省,有着独一份随时面圣的权力,在朝中地位比首辅都更高,且朝中人都知道巴结他是有用的,因为他吃这一套,且很讲信用,只要钱送到位了基本能满足需求。最重要的是,皇帝根本就不管身边人绳营狗苟之事,来他府上拜访的人自然络绎不绝。
李孜省刚回来,知客就把一份访客名单陈列到他面前。
“今日无闲暇,明日再做安排吧。”
李孜省伸手把名单推开,竟直接拒绝了。
知客一听非常讶异。
您可是朝中首屈一指的大人物,收礼收得手抽筋,稍微努努力,一个时辰赚一百两银子一点问题都没有,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往外跑?
乃何等人竟需要您亲自去见?
把他叫来,体现不出你对他的重视吗?
“炳坤……”
“在在。”
“出张府门口时,你欲言又止,可是今儿有什么发现?”
李孜省是个极度敏感之人,他发现了庞顷态度不同寻常之处。
庞顷道:“敝人见过张府两位公子,觉得他们似乎很不简单。”
“啥?”
李孜省皱眉不已,问道,“你眼巴巴跟我说张府公子什么的,不会是打算等我失势后转投他家吧?”
“道爷,您言笑呢?”
庞顷听了很尴尬。
我只是提了张来瞻两个儿子有状况,你就怀疑我要背叛你?
联想也未免太丰富了吧?
李孜省道:“炳坤,我劝你一句,别吃着锅里的望着盆里的,这不是你一个幕僚该干的事情。对了,来瞻那两个儿子怎么了?”
庞顷一听,你都这么警告我了,我还能跟你实话实说吗?
“总归是有情况,但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听张家大公子说,他们最近在做什么生意,看样子挺神秘的,我就在琢磨,会不会跟望远镜之事有关。”庞顷分析道。
“你觉得张来瞻懂制望远镜吗?”
李孜省问道。
庞顷却实在地摇了摇头。
“那不就是了?连张来瞻都不懂,他那两个儿子懂什么?张来瞻就跟那些骤然显贵的人一样,都急着把手头的权力变现,但未免操之过急了些,居然把儿子推出来顶包……长久跟着我干,我能亏待他不成?”
李孜省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评价后起的新贵。
庞顷道:“但他们背后似乎有徽商力挺……”
李孜省笑了笑,道:“区区一地商贾,再有本事能如何?还不是权力的一点小小任性就能让他们倾家荡产?
“这世上有权有势者何其多,平日把那些商贾养着,到了合适的时候宰杀一波,后面又再豢养……这道理你难道不懂?”
庞顷心想,你说我不懂就不懂?
人家徽商已经看出自己是待宰的羔羊,这不已经开始主动结交权贵,为自己寻找靠山了么?
“炳坤,劝你一句,哪怕我将来真的落魄了,你要投奔,最好也找个朝中的顶级文臣或累世勋贵当主人,这张家到底只是外戚,再风光能比昔日的万家风光?连万二当初不过也就是在京师闹腾得厉害,朝中事他管得了吗?”
李孜省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看我,比那些外戚牛逼多了。
庞顷笑道:“您说得是。敝人只想为您办事,不想投奔别家。忠仆不事二主。”
“呵呵。”
李孜省听了很满意,笑道,“那就拿出你的实际行动给我看看。明日在教坊司安排一桌,我要宴请新任礼部右侍郎徐琼,是该适时展现我的手段了。”
“徐侍郎?张半仙那儿……”
“来瞻就算了吧,要请也是我单独请。我虽登他门,但还是要避免被人知晓我与他往来,不过明天他可能会找人来我府上,你随时盯着点。”
……
……
当晚。
经过连续两天的奋笔疾书,朱祐樘终于把《儒林外史》的前三章给抄完了。
张玗拿在手上看了看,道:“这似乎也没多少啊,怎么抄那么久?”
朱祐樘道:“玗儿,我已经很努力了好不好?我写字的速度就这样,这已经有几万字了吧?也不知延龄是怎么写出来的,真厉害。”
“这你就嫌累了?”
张玗抿嘴一笑,道,“以延龄的说法,这还只是一部书十几分之一的内容呢。”
“啊!?”
朱祐樘听了一阵头疼。
张玗微笑道:“不过你字迹写得很工整,若是父皇看到了,一定会觉得你很有孝心。明日就让人送过去吧。”
朱祐樘问道:“不等写完再呈递上去吗?”
张玗摇头道:“你总要让父皇先过目一下,看看他是否满意。若是不喜欢的话,你继续写的话,不是白写了吗?若是喜欢,咱就继续,按照我弟弟的说法,这写说本和编戏一定要有个钩子,把看的人兴趣给挑起来。”
“是这样吗?”
朱祐樘低头看了看自己写的东西,有些不可思议,毕竟自己以前很少写这么多文字,多数时候都是在听,“延龄他懂得可真多。”
张玗颔首道:“你回头,的确应该跟延龄好好研究一下,家里人也不知道他的那些奇思妙想从哪儿来的……
“父亲说他可能是开了天眼,有了宿慧,母亲则说他可能在外面有名师教导。总之,我们家的人也搞不清楚他的具体情况。”
朱祐樘笑着问道:“那他帮你多吗?”
“当然了。”
张玗一脸认真地道,“他是我亲弟弟,不帮我帮谁?且他年岁小,以后还会有成长,不知最终会提升到何等高度。要是他的神机妙算能帮到你,实在再好不过。”
“嗯嗯。”
朱祐樘点头。
张玗道:“明天一早你就去把书稿送给父皇吧。”
“需要我亲自走一趟吗?”
朱祐樘问道。
张玗想了想,道:“若是让覃老伴代劳的话,会不会显得你不够真诚?还是亲自去为好……就趁着早课前,相信你亲自写的东西,应该会畅通无阻呈递到父皇面前吧?”
“大概……应该会吧?”
朱祐樘自己也没多少自信。
以前他可不会觉得自己在宫中有多受重视。
但如今成婚后,朱佑樘明显感觉周围人对他尊敬多了,连覃昌和韦泰这群宫中的大管事,见到他都毕恭毕敬,这放在以前是不敢想的事情。
“那咱早些休息吧。”张玗道。
朱祐樘脸上满是歉意:“这几天,就忙着写东西了,完全没顾上你,你没生气吧?”
张玗白了他一眼,顾盼生姿:“夫妻间长长久久,在乎那一时一刻作甚?彰显你的孝心,比什么都重要。”“哦。”
直到此时朱祐樘才明白,原来孝心这东西,有时候也是要通过手段表现出来的,不然你再孝顺没人知道有什么用?
……
……
翌日一早,朱祐樘亲自把抄写好的《儒林外史》前三章送去了乾清宫。
覃昌并不在乾清宫内侍奉,听到消息后自司礼监匆匆赶来,拿起厚厚一沓稿子好奇地问道:“这真是太子写的?”
负责审稿的萧敬回道:“乃太子亲自送来,我看过了,确实是太子的字迹。”
“啧啧。”
覃昌翻开来粗略看了一遍,道,“乍一看,还以为是《金刚经》之类的经书,殊知竟是民间话本?太子可真是有心。”
“印公,您是觉得……太子这是在尽孝?”
萧敬有些不理解。
太子敬献话本明明是耽误学习,不务正业,怎到了覃昌嘴里却是孝心的体现?若皇帝震怒,谁来承担责任?
覃昌摆摆手,意思是不用萧敬管,随后便亲自捧着书稿进到乾清宫内殿。
此时成化帝刚刚起床,因为这几年朱见深几乎从来不早朝,当天也没什么要准备做的事,故只是一脸茫然地坐在那儿,呆呆地看着窗外,见到覃昌进来也无动于衷。
“年老了,连觉都不像前几年那么多了。”
朱见深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知道是覃昌,一脸萧瑟地发出感慨。
覃昌心想,可不是么,头几年你哪一天不是夜夜笙歌?贪欢到清晨埋头就睡,直到睡到下午日落黄昏才醒转,用过膳关心下重要朝务,就又去寻欢作乐,周而复始。
看样子还是到了现在龙体违和,再也没那精力了。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朱见深似乎发现覃昌手上抱着的东西,不像是奏疏,当下好奇地问道。
覃昌笑着回道:“乃太子一早送来的。奴婢看过,乃是话本,似是太子亲笔所写,供陛下解闷所用。”
朱见深即便觉得这件事很荒唐,但还是微微一笑,道:“太子什么时候会写话本了?写的是什么?”
“没仔细看。”
覃昌道,“但粗略翻了一下,似是官场中事。”
“官场!?”
朱见深本没当回事,但听一个从来不在朝,也不曾接触过官场的儿子,居然写出反应官场的话本来,当父亲的自然提起了一些兴趣。
朱见深一勾手,道:“拿过来,朕瞧瞧。”
覃昌趋步上前,将话本呈递到朱见深手上。
朱见深最初没当回事,翻开第一页,随便看了看。
等看完第一页,又继续看第二页,连续不缀,看了好一会儿愣是没拔出眼睛。
覃昌正要凑上去问问情况,却见朱见深不耐烦地一摆手,道:“别打扰我看书……你先退下吧!”
覃昌误以为皇帝要从话本中找到什么不合理或者说不合规的地方,挑太子的毛病,便行了个礼,躬身告退。
……
……
等覃昌回了趟司礼监,把昨夜由几个司礼监秉笔太监批好的奏疏拿到乾清宫,准备跟皇帝统一汇报时,方得知成化帝到此时仍旧没吃早饭。
“怎么回事?”
覃昌叫来乾清宫常侍曹润询问情况。
曹润委屈地道:“回公公,小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陛下一早就拿着您进献的书稿,一直看到现在,小的几次进去问膳,都被斥退了。”
覃昌嘀咕道:“还真是稀奇。”
说完,覃昌轻手轻脚进到内殿里边。
果见朱见深还坐在他离开时的软塌位置上,手上捧着书稿认真读着,时而面色阴沉,时而又做出不解状,时而又恍然,神色愉悦。
由始至终,皇帝都目不转睛。
似乎朱见深的情绪状态,一直都在被书稿中的内容所牵动。
覃昌不由在想,太子所写话本,真有如此大的魅力?
“陛下?”
覃昌终于鼓足勇气,近前请示。
朱见深听到覃昌的声音,这才抬起头来,问道:“你还没走呢?”
覃昌无奈道:“回陛下,奴婢已去过司礼监办完事情,这都又折回来了。”
“这么久了吗?朕都不觉得……”
朱见深一伸腿,突然赶紧示意覃昌过去相扶,这才笑着道,“哎呀,哎呀,腿脚都坐麻了。容朕缓一缓……”
覃昌见朱见深脸上有了笑意,说话的声音也多了几分勃勃生机,心下甚是宽慰。
他扶着朱见深到桌前坐下,小声提醒:“陛下,早膳还没有传呢。”
“咦,你不说朕还没发觉,这肚子不知不觉竟有些饿了。”
朱见深摸了摸干瘪的肚皮,笑着道,“怪就怪这说本太吸引人了,看得沉溺,不知不觉竟误了早膳……等下就传上来吧!可惜啊,这册子没几页,没多久就看完了,不知后面那范进和胡屠户究竟怎样了。”
《儒林外史》第三章回就是范进中举的故事。
朱祐樘奋笔疾书,一天能抄个四五千字就不错了,以至于所写内容根本不够他老父亲看的。
覃昌诧异地问道:“陛下,这是话本上的内容吗?”
朱见深点头道:“不是话本里的事,难道还是朕自行编排出来的不成?”
说着,朱见深将书稿放在桌上,一抬手道,“这样吧,待会儿你亲自走一趟东宫,问问太子,后面的故事在何处?让他写来给朕看。”
“这……”
覃昌有些为难。
人家太子马上就要去文华殿读书了,你居然让你儿子耽误正常课业,改而给你写话本?
有你这样当爹的吗?
朱见深道:“顺带问问,这些事他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若是有原件,让他一并拿给朕看。嘿,这早晨过得可真快,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
覃昌恭敬道:“奴婢为您安排好早膳就去。”
“尽快。”
朱见深一脸期待地道,“不知怎的,看过上面的故事后,脑子里全都是那栩栩如生的人和事,迫不及待想看到下面的内容,一时不能见,心里便痒得慌……让太子切不可耽搁,早点儿为朕送来!”
“是。”
覃昌心想,太子现在可了不得,居然有方法向陛下表孝心,还深得陛下之心,我怎就没想到这一招呢?
(本章完)
244.第244章 催更
第244章 催更
文华殿。
朱祐樘带着覃吉匆匆而来,临要跨进殿门准备上课前,覃吉还在小声提醒。
“殿下,昨日散课前,东宫先生特意来跟我说,这两日太子上课心有旁骛,未能尽心听讲,让我提醒太子要专心课业。”
覃吉表情极为严肃。
朱祐樘先是一愣,随即带着歉意地道:“啊!?我的异状怎么连先生都看出来了吗?真难为情……”
覃吉叹道:“太子新婚燕尔,恰好老奴还从宫外拿了闲书回来,或正因此才……”
“老伴,你别误会,我不是因为看闲书才会这般。”
朱祐樘耐心解释,“我是把书上的内容誊写下来,拿去给父皇看。内人跟我说,要想办法让父皇转移注意力,这样才能减轻心中对万阿妈故去所带来的巨大悲痛,重拾康复的信心。”
覃吉心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太子是不是受太子妃荼毒太深了?
现在居然连课堂上做别的事,都能找到这么正大光明且理直气壮的借口?
朱祐樘微笑着道:“不过今天,我会用功读书的。其实最近先生讲的,先前都已学过了,我的课业并没有落下。”
覃吉道:“希望如此吧。我老了,对太子的影响会日渐衰微,希望太子能守住本心。”
就差说,你以后越来越听太子妃的话,再也不需要我这把老骨头在旁发杂音,我还是识趣一点,只负责照顾你的日常起居算了,干嘛非要当坏人纠正你的过错?
……
……
二人才刚进文华殿,后面蒋琮快步跟了进来,急声道:“殿下,司礼监的覃印公在外求见。”
“哦,他……来找我有事吗?”
朱祐樘其实是比较怕那些掌权大太监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色。
覃吉征询道:“要不……我先出去问问?”
“不用了。”
朱祐樘一摆手,“可能是因为我早晨呈给父皇的书稿有反馈了……不过就算父皇怪责我,我也问心无愧。”
说到这儿,朱祐樘转过身,带着覃吉和蒋琮二人出了文华殿。
但见覃昌正恭敬立在文华门前。
以前覃昌见到太子,只是礼数上做到恭敬,不像现在这般,从内而外都透着一抹敬意,现在的他愈发佩服太子的手段了。
“覃大伴,是有关书稿的事吗?”
朱祐樘主动打开话匣子。
覃昌躬身一礼,笑道:“正是。陛下一大早便把太子所写的东西一口气看完,甚至连早膳都顾不上吃。看完后意犹未尽,派咱家来问问太子……下面的内容,不知在何处?”
朱祐樘听到这儿,内心的惶恐稍微缓解,随即一脸惊喜地问道:“父皇喜欢那话本吗?”
“嗯。”
覃昌笑着点头,同时目光落在覃吉和蒋琮身上。
在覃昌看来,那故事肯定不是太子所写,一定跟眼前两个东宫常侍太监有关。
跟太子要书稿,也就等于是传递皇帝口谕,让他们赶紧把下面的书稿准备好,稍后好呈献上去。
朱祐樘有些为难地道:“原始稿件太过凌乱,我需要……重新进行整理,如果父皇喜欢的话,接下来我每天都会抄写,写好了就给父皇送去。”
“啊?”
覃昌一听,问道,“是有原稿吗?”
“是的。”
朱祐樘丝毫也没有遮瞒的意思,大方承认,“不过字迹太乱了,且排版也不好,呃,大概就是这层意思。如果父皇急着看的话,我会让老伴跟我一起整理,这样能尽快抄写出来,给父皇送去。”
“如此……也好。”
覃昌一听,太子真有本事啊。
能从民间搜罗来这玩意儿,那意思就是……覃吉给搞来的书稿?
这覃吉最近本事渐长,又是拿出望远镜、香皂这等稀罕物当贡品,又是整出书稿来,俨然就是太子的军师,难道以后打算出将入相?
朱祐樘问道:“覃大伴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覃昌谨慎地问道:“那太子,几时可以交……下一稿?”
朱祐樘想了想,问道:“一天一交,你看行吗?”
“行,行。”
覃昌笑道,“那奴婢就回去跟陛下奏禀了。太子,奴婢可不是瞎说,这次陛下看了书稿后好似放下了心中大石,身心愉悦许多,连声夸赞太子有孝心呢。”
“是吗?”
朱祐樘面带期许地问道。
覃昌心想,当然没这回事,我这不是鼓励你好好写稿子吗?
“太子尽快写,陛下还等着看后面的内容。奴婢先告退,就不打搅太子了……”
……
……
覃昌一走,这边覃吉早傻眼了。
果然是不按常理出牌往往会有奇效!
太子莫名其妙两天没用功学习,整了这么一出大的,还被东宫讲官所诟病,结果竟是写了什么书稿把皇帝哄得舒舒服服,还得到夸奖?
先前太子说他并非不务正业,看来还真是如此。
再细细一想,太子什么人品?
怎么可能会因为成婚了,拿几本闲书看看就陡然转性?
“太子……”
覃吉想表达一下歉意,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朱祐樘似乎不记得先前之事,出声提醒:“老伴,我跟覃大伴说的,你也听到了,父皇着急看稿子,恐怕需要你跟我一起整理。”
蒋琮问了一句:“既有原稿,为何不直接将之交上去呢?”
覃吉道:“若原封原样交上去,能体现出太子的孝心吗?”
“哦,对对对。”
蒋琮瞬间明白了一切,急忙道,“奴婢也可相助誊录。”
“那就一起干吧!”
朱祐樘道,“众人拾柴火焰高,分工协作的话,速度会快许多……唯一可虑者,就是我手头的稿子也不是很多,或还需要老伴你出宫……”
“明白。”
覃吉上道地回答。张家所献那能叫闲书吗?
简直可以称之为太子一步登天的神兵利器!
什么为太子妃打发无聊,通通都是借口,那可是从外戚张家拿来的东西,光是望远镜和香皂,就让太子承蒙了多大的恩惠?
张家做任何事情,都有其目的,亏自己还杞人忧天。
人家怎么可能会害太子嘛?
必定是全然照顾太子的利益,为太子把登天路铺得明明白白。
……
……
覃吉得到吩咐,赶紧回去拿书稿回来抄。
蒋琮紧跟在他身后,二人脚步都很急,似乎心中都带着极大的期待。
太子那句“众人拾柴火焰高”,让他们意识到自己是在跟太子做一件非常伟大的事情,将之前从来不显山不露水的东宫,彰显在皇帝面前,让皇帝意识到儿子是有本事的……
有了这次露脸的机会,皇帝会更欣赏太子,不会想成天想着废黜之事……
“厉害,厉害啊。”
蒋琮心潮澎湃,由衷地发出感慨。
覃吉道:“你想说什么?”
蒋琮问道:“覃公公,那书稿从何而来?那日芳丫头所说,太子和太子妃挑灯夜读,读的就是这个吧?”
“是。”
覃吉警告道,“此消息切不可外泄。其实那说本正是从太子妃府上拿来的。”
“民间书稿……要是被梁公公等人察觉,他们也进献,那又该如何?”蒋琮担忧地问道。
覃吉道:“之前的望远镜,你看梁公公找到了吗?”
“找到了呀,不是说他献上去后,陛下便不再问罪了吗?难道说……”蒋琮突然意识到什么,问道,“望远镜和香皂,也是太子妃娘家人做的?”
覃吉一副讳莫如深的神色:“这些事,你还是不要打听为好。”
“是。”
蒋琮赶紧住口。
覃吉抬头看着不远处端敬殿的殿门,道:“要说太子此举,也是兵行险招,若被人上疏参劾太子听讲时不务正业,誊录闲书,恐会令陛下失望,前功尽弃……”
蒋琮笑着宽慰道:“覃公公,您这是当局者迷啊!陛下做事,向来最看重心意,莫说那话本内容的确吸引人,就算并非如此,陛下知晓太子所做一切全是在为他分忧,难道会怪责太子吗?”
覃吉一怔。
随即想了想,觉得蒋琮的话颇有道理。
事情不能只看结果,还应该看动机和过程。
太子一心为老父亲龙体康健着想,做父亲的岂能一直铁石心肠?
蒋琮又有意无意提了一句:“跟头年里,情况似乎不一样了。”
又是一句大实话。
万贵妃已薨逝,少了个吹枕头风且时时刻刻挑拨离间的,如今连力推易储的头号大将梁芳都被皇帝冷落,皇帝跟前如今就剩下覃昌这样小心谨慎的中立派。
没人乱嚼舌根,太子的作为就会得到皇帝更多的欣赏,慢慢累积起来的功劳也会得到皇帝更多的肯定。
“太子身后有高人相助啊。”
覃吉也不由感慨一句。
……
……
文华殿。
讲官在上面授课,下面太子比往日更加过分,连头都不抬了,直接在那儿奋笔疾书,好似跟课堂毫无关联一般。
这也让当天领班授课的谢迁分外无语。
昨天才单独找过覃吉,让其提醒一下太子,当时覃吉满口答应,怎么今天覃吉连人影都瞧不见?而太子更是变本加厉?
到中午,谢迁顾不上吃饭,直接走到朱祐樘身侧。
他看了半晌,朱祐樘都浑然未察觉他在旁。
“殿下,谢先生来了。”蒋琮提醒。
朱祐樘神色一惊,急忙抬头望向谢迁,站起来行礼:“谢先生。”
谢迁皱眉问道:“太子,你在写什么?”
朱祐樘面色羞惭,不知该如何解释。
“为储君者,当以古往今来的圣贤为典范,一心为国为民,若是课堂上都不能做到认真听讲,如何将治国韬略熟记于心,并以此治理国家呢?”
谢迁又搬出大道理。
朱祐樘没有回避,直接道:“回先生的话,父皇最近抱恙在身,我这是在……替君父分忧。”
谢迁好奇地问道:“你是在誊佛经?”
自古有父母生病,儿女誊写佛经为尊堂祈福者,有的为表虔诚,甚至直接以己血来书写。
这是仁孝的表现。
“不是佛经。”
朱祐樘很诚实。
谢迁差点儿要气晕,喝道:“那太子更应该专注于读书才是。”
朱祐樘道:“谢先生请见谅!如今父皇躬体违和,郁结于心,长久不见好转。如果看了我撰写的东西,能令父皇心情愉悦,解开烦闷,必定对躬体康复有益。为人子女,一切以孝义为先,我想这么做……应该并不为过。”
“哎呀。”
谢迁叹道,“太子,你方年少,很多事都不明白。你最大的优势就是勤奋好学,若是连这一点都保证不了,如何能……唉!”
就差说,如果你连这个优点都没了,距离被废也就为期不远了。
朱祐樘低下头道:“多谢先生提醒,但我还是要这么做。希望您能理解。”
由始至终,朱祐樘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所写的是话本,因为他也觉得课堂上抄写话本太过荒诞不经了。
可就算他不说,谢迁随便瞥上几眼也能看出个大概。
谢迁甚至在心中认定……太子这是学坏了啊。
(本章完)
245.第245章 竞争
第245章 竞争
邓常恩府。
艾愈心急火燎前来,到了邓常恩面前,气还未喘匀,便急切地道:“打听清楚了。”
“怎的?”
邓常恩问道。
艾愈道:“兵科都给事中张善吉,已差人去翰林院打听过,有讲官透露,太子新近的确不务正业,每日课上都不用心。”
邓常恩有些诧异,道:“这张善吉胆子倒不小,竟敢打翰林院的人的主意?就不怕事后追究责任?”
“或许……他人脉广泛,从多个渠道印证,不会牵连到他身上吧。”
艾愈谨慎地分析道,“如此也验证了梁公公透露给咱的消息,太子或正分心看闲书,魂不守舍,以至于连课业都耽误了。”
邓常恩琢磨了一下,摇头道:“话虽如此,但二者间是否有必然联系,谁能说得清楚?”
艾愈笑道:“不是还有梁公公在背后煽风点火么?人家可是帮咱把丹药都给献上去了,要是邓大人您不好好表现一下,以后还怎么仰仗梁公公办事?毕竟望远镜之事,人家也没用上咱啊。”
邓常恩听到这里,脸色极为不悦:“那是判断有误!早知如此的话,从江南或是湖广调几个会造叆叇的人来,未必就造不出。但就是……只怕牵扯太深,以后但凡太子临朝,我恐就死无……”
此时的邓常恩也在发愁。
皇帝生病,他作为曾经的宠臣早有有所耳闻,而梁芳那边积极废太子,在他看来,也是因为皇帝的病。
要是将来太子登基,知道他在背后为废太子之事奔走,那时别说失去现有的地位,怕是连小命都保不住。
艾愈道:“梁公公那边不说了么?他会找人上疏,说是太子最近课业进步很大,请以太子于文华殿内视朝。正好跟太子荒驰课业之事一起上报,两相对比之下,陛下定觉得自己受了欺骗,勃然大怒下或就……易储了呢?”
邓常恩眼睛骨碌碌一转,脸上稍微多了一丝狡黠之色。
显然这一点很打动他。
邓常恩颔首道:“这几年,陛下虽不临朝,但对朝事的把控却在股掌之间,若有人胆敢在这会儿提出让太子视朝,或许还真会惹恼陛下……但问题是必须二事共发,才会增添一点胜算。”
艾愈好奇地问道:“只是增添一点胜算吗?再则,难道不是有一丝成事的可能,咱们都应该尽心竭力?”
“不行。”
邓常恩道,“若是连五成把握都没有,我岂非是主动去找死?算计天家大事,也就梁公公有胆气,或是情势逼着他非这么做不可吧……我又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凭啥要跟着他胡闹?”
“对对对,姓李的现在不就迷失方向,转而跑去投奔太子了?”艾愈似无意中说了这么一句。
本来邓常恩坚定的心,瞬间动摇了。
“是啊,连姓李的都反水了……”
邓常恩那叫一个纠结。
以李孜省的精明,能嗅不到朝中风向?
连这样的聪明人都往太子那头钻,我还执迷不悟非要去推动易储?
关键是连万贵妃都死了,易储的始作俑者没了,我真要跟梁芳完全捆绑在一块?
真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邓大人,赶紧给拿个主意啊,张善吉那边还等你回信呢。”
艾愈颇为无奈,现在的邓常恩越来越像个失败者,遇到点事就这般犹豫不决,全然不见以往的风采。
邓常恩一咬牙:“参劾太子,本就是张善吉所为,与我何干?只要遇到麻烦他不咬出我就行……对了,他不会攀咬我吧?”
“不会,不会。”
艾愈这会儿只能违心说一些鼓励的话。
“那就让他去吧。唉!”
邓常恩说到这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也让艾愈充分见识到了邓常恩墙头草的本质。
……
……
城外,覃云旧居。
此时住着四个人。
除了柴蒙的妹妹柴双外,还多了田家小女,以及秦昭派来侍奉的两个婢女。
二女都是十三四岁年纪,个子不高却身材匀称,容貌秀丽,乖巧可人,尤其一双明亮的眼睛里透着抹精明,让人一见难忘。
两个婢女平时替田家小女洗衣服做饭,连带着柴双都跟着受到了优待,至少吃的方面不再烦恼,每天都有人做好送进房中。
这天秦昭特地请求张延龄给了她一个拜访的机会,辗转来到这小院,探望一下小姐妹的日常起居情况,同时告知田氏小女有关郑家如今的悲惨下场,以宽其心。
“院子倒是很雅致的……”
秦昭进到小院后,环顾四周,脸上竟带着几分羡慕。
好像这种小院独居的生活,正是她所向往的,可以不用在意院墙外的纷纷扰扰。
但有朝一日真过上这样的生活,恐怕她就不会乐意了。
田家小女低下头:“还好吧。”
此时柴双正要出门来洗衣服,见有客人造访,伫立在屋门口看了看。
秦昭望了过去。
田家小女连忙引介:“柴小姐,这位是秦家姐姐。秦姐姐……她就是先前住在这里的柴小姐。”
“果然出落得国色天香,令人惊叹。”秦昭本来对自己的身材容貌还是挺自信的,可当她面对柴双时,立即就自惭形秽起来。
因为柴双从外貌到气质,真就是出类拔萃那种,且柴双身上透露出一种独立自主的精气神,让秦昭越发觉得难能可贵。
且秦昭很清楚,这位绝色佳人曾跟张家小女竞争过太子妃,各方面的条件都堪称上上之选,获得晋商的大力支持,只是因为太过冒头被李孜省强行按了下去。
……
……
房间内。
秦昭跟田家小女坐下来后,简单说明了郑家的情况。
“……郑有铭被京营的人扣押,到现在生死未卜,他名下商号在京产业被悉数查抄。令尊本被囚禁在城北某个胡同的小院中,系专门用来钓你的,郑家出事时,已有人将令尊救走,如今他已暂离京师,往山东去了。”
秦昭没说明是谁救的田家小女父亲。
田家小女闻言,急忙起来,当即就要矮身下跪,口中道:“姐姐大恩,来世结草衔环无以为报。”
秦昭一把将她扶起来,笑着道:“这怎能算我的大恩呢?要感谢,还是谢张家二公子吧。从一开始,就是他在背后策划。”
“嗯。”
田家小女记起秦昭以前说过的话,此时螓首微颔,粉面飞霞,不敢与秦昭对视。
秦昭环顾了下房间里的摆设,问道:“这几日在这儿住得还算习惯吗?”
“还好。”
田家小女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如此说,毕竟跟以往在家时的优渥条件比,这里自然远有不如,但跟北上京师途中经受的各种波折比,自然是这种平静的日子更让人安心。
秦昭笑道:“那两个丫头照顾你还算卖力吧?平时有没有让你为难?或者说让你难为情?”
说到后来,秦昭有意把音调加重了一下,显然有些事是她安排的。
田家小女面色更显羞惭,道:“两位妹妹做事都很勤快,不用我吩咐就会把事做好。只是平时她们教我的东西……听来就觉得……”
“羞于启齿是吗?”
秦昭脸上笑容更甚。
“嗯。”
田家小女弱弱地点了点头。
秦昭笑道:“这是我吩咐她们这么做的,别看她们两个云英未嫁,但她们自幼接受的教导,就是那些声色娱人的旁门左道。或许在世人看来,这些魅惑人的手段都非正经女子应该学的,但寄人篱下,连这些都不会,如何能……与人争宠呢?”
说到这儿,秦昭有意往院子对面的厢房瞅了瞅,意有所指。
你不多学点“本事”傍身,能与外面那位柴家大小姐相比?
别看都是商贾之家,但人家兄长怎么说也是个秀才,且在张府当幕宾,人家条件才是得天独厚,而你只能学这些旁门左道。
“明……明白了。”
田家小女很乖巧。
当她明白秦昭用意后,只能羞涩答应。
“院子僻静,不受凡世俗务打扰,倒是挺好的。”
秦昭说完就要走,田家小女送她出屋时又见到了柴双。
秦昭冲着柴双点点头,脸上保持着友善的笑意。
随后秦昭出了院门,外面没有停马车,负责送她来的并不是她自己的奴仆,而是张延龄安排的人。
“姐姐也要多保重。”
田家小女有些依依不舍。
她感觉自己很快就要成为笼中鸟,难得有机会见到故人亲眷,离别时没来由一阵辛酸。
秦昭笑着摸摸她的脑袋道:“如此秀丽的妮子,缺的只是出身背景,以你的聪慧,若将来真能执掌家业,成就不应在我之下。不过在这之前,安心做好一个女人本分,才是你眼下应该想的。”
要获得权势地位,不但要有好的算计、胆大心细的生意头脑,首先还要有敲门砖。
“嗯。”
田家小女自然知道,这是让她跟着两个丫鬟好好学习。
“夏蝉、秋穗,你们好好跟着小姐……你们以后既是田小姐的人,也是张家人,你们的身契已在张家二公子手里。若是做得不好,被人卖了或是发配到别的地方做苦力,就是你们咎由自取。”
秦昭临走还不忘敲打一下两个丫鬟。
奴大欺主,这道理秦昭很明白,尤其田家小女如此单纯善良,这两个丫鬟只是看起来乖巧可人,以她们人生过往的经历,联合起来或都能把田家小女给吃了。
不给她们一点威慑,不足以让田家小女安心用这两个丫鬟。
“奴婢知道了。”
夏蝉和秋穗都跪下来恭送秦昭。
秦昭点点头,这才往远处走去,谁知才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摆了摆手:“妹妹你放宽心,郑家一定不会有好下场,违背徽商‘以诚为利、以和为贵、以信为赢’商训的人,定不能在这世上立足。或许以后姐姐还要多仰仗你呢……珍重!”
一句珍重,大概就是以后长时间不会相见,甚至有可能此生不再见。
尽管田家小女还在忍,但到这时候,也不由挥手作别,眼泪夺眶而出。
(本章完)
246.第246章 合作之基
第246章 合作之基
秦昭见过田家小女,自己也是满怀感伤,却只能收摄起自己那近乎泛滥的怜悯心,去见张延龄。
而在新工坊实验室内,张延龄正穿着一身奇怪的白色衣服,搞他的试验。
“二公子。”
秦昭立在实验室门口打招呼,并没有贸然入内。
张延龄把护目镜摘了,简单做了整理,这才出门到了外边的院子,狠狠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秦昭问道:“二公子这是在作甚?”
“做研究啊。”
张延龄说得好像有多寻常一样,“身为伟大的炼金术师……啊不对,应该说身为化学从业者,要时刻把做实验放在第一位,因为实验是检验定理的唯一途径。”
“……”
秦昭瞬间无语。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张延龄笑着问道:“秦当家刚去见过她了?”
“人见到了,也把郑家和田家的情况跟她说了,她会安心守在那儿,不知几时二公子将她收房呢?”
秦昭微笑着问道。
“咳咳。”
张延龄咳嗽两声以掩饰尴尬,然后道,“秦当家,你是在跟我言笑吗?”
秦昭道:“二公子应该很清楚官商合作的要诀,如今田氏一门可说是一堆死灰,若是想复燃的话,就只有靠二公子你的庇佑,除了收房外,难道还有别的方法,会带来更牢固的合作关系?”
张延龄笑道:“不是还有跟秦当家的合作模式?给银子就行啊。”
“问题是当下他们没银子。”
秦昭摇头道,“且因为官方的打压,他们家短时间内也不会有机会赚到足够的启动资金。”
“这样倒是挺麻烦的……秦当家你看我现在这年岁,适合想那不切实际之事吗?且我也没必要搞个童养媳在身边,还比我大两岁……这就……很头疼。”
张延龄蹙了蹙眉,似乎真的在考虑这个问题。
秦昭颔首,会意道:“二公子喜欢年岁小的。”
“……”
这下轮到张延龄无语了。
果然这些经商者的思维就是与普通人不同,他们想的都是如何才能加深合作。
商贾地位低下,想要获得上位者的支持就必然要拿出“诚意”,无非就是酒色财气四种。
其中又以财和色最为直接了当。
秦昭似乎也觉察总谈这个话题不合适,毕竟那是田家的事,又不是她自己的事。
她马上拿出女强人的姿态,问道:“二公子,望远镜和香皂的事或已告一段落,但这二者都已被梁公公给盯上了,他目前似乎并未彻底失势,若是贸然造这两样东西并对外销售,必定会被其所探知。”
张延龄道:“秦当家是担心,咱合作的生意中少了赚钱的大头?”
“嗯。”
秦昭丝毫也不讳言,点头道,“先前说好是做纯碱生意,但若纯碱造出来的好东西不能问市,对我们的打击也是很大的。当然,妾身也知,二公子有旁的盘算,毕竟一切都是为太子稳固储君之位做铺垫。”
张延龄笑道:“你是怕,自己投进去的五千两银子不但没收回本钱,还成了为他人做嫁衣裳,被我拿来用以巩固太子储君之位?”
秦昭道:“不敢有如此想法。能帮到太子,固然是好,但就是……”
“嗯。”
张延龄理解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秦昭怕投资太子,周期长而回报率不可预见,毕竟谁都不觉得如今的皇帝四十岁上下就能在半年内嗝屁。
“琉璃生意,似也不能做了吧?”
秦昭又问道。
张延龄继续点头:“先前把生意转给了郑家,现在梁芳估计正在四下搜寻到底是谁在背后坑他。相关的生意的确都该放放。”
“那……”
秦昭显得很为难。
张延龄想了想问道:“秦当家能等待吗?”
“等多久?”
秦昭反问。
“短则半年,长则一年,我不会跟你说这期间会发生什么,至少过了这段时间我们就能把琉璃和香皂生意顺利推进下去。而在这之前,我只需要专心造纯碱就行了。”
张延龄一点儿都不着急。
秦昭自然会思忖,这段时间可能会发生什么,当然她是不会往皇帝驾崩方向去考虑。
她觉得,张延龄说的应该也不是这个。
若不是皇帝驾崩,那就是梁芳会在这段时间内失势,如此一来就没人能阻挡张延龄商业帝国的扩张。
“秦当家,听说今年官盐的生意不好做啊。”
张延龄没等秦昭答复,有意转变话题,笑着问道。
“是。”
秦昭道,“正因为如此,徽州商贾中的大多数今年的利润都无法保证,或将艰难度日。”
张延龄笑道:“那你对我这边的生意有着更高的期待啰?我还是那句话,半年内,你想撤资的话,随时来跟我说,五千两银子原封不动还给你。”
“不会。”
秦昭这次回答得倒是很干脆,“能跟二公子合作,意味着将来财源滚滚,妾身又岂是那鼠目寸光之辈?只希望二公子……能加快产业推进,早些见到进项!”
“好。”
张延龄对秦昭的态度很满意,点头嘉许,“这两天我会再写个计划书给你。但我最近其实也很忙,没事就要写话本,一直要写到凌晨时分,真叫一个累人,可说是绞尽脑汁,毕竟我不是神仙,不能通背全文……”
“啊?您……在说什么?”
秦昭瞪大眼睛,一脸不解之色。
张延龄笑道:“我就不细说了。过几天,你看我计划书吧。”……
……
紫禁城。
乾清宫。
朱见深一大早就从榻上爬了起来,正如他自己所言,最近觉确实少了,且因为心中有了挂牵,以至于今天早晨更是充满了期待,明明还能再睡一会儿却再也睡不着。
“送来了吗?”
外面稍微有点动静,朱见深便问道。
覃昌也是听说皇帝醒来,拖着疲惫的身躯前来服侍。
皇帝可以早睡早起,而他覃昌入夜后则需要代皇帝批阅奏疏,且他能力有限,而内阁那俩货又是混日子的,以至于朝中很多事都需要他绞尽脑汁。
每天过得都很焦虑。
“还未送来……”
覃昌趋步进来,回了一句。
“唉!”
朱见深失望地叹息一声,旋即又问:“是今天不来呈稿子吗?要不,派人去东宫问问?”
覃昌道:“陛下,外面天才蒙蒙亮,怕是太子还没起床呢。”
朱见深皱了皱眉:“那就让他在入睡前,把写好的东西差遣人送过来,这样朕一早起来就能看到了。岂不是更好?”
“这……”
覃昌踌躇了一下,随后点头道,“奴婢会跟太子说。”
就在此时,外面韦泰的声音传来:“来了来了,覃吉来了。”
知道皇帝喜欢看话本,也知道太子现在每天早晨会交稿,以至于司礼监这两位大佬都趁机前来凑热闹。
毕竟皇帝高兴的时候,谁在他面前晃悠,都会被其记在心里,稍微出点力就算是有立功表现。
朱见深连衣服都没穿整齐,翻身就要下床榻,覃昌赶紧过去帮忙穿鞋。
朱见深看了看略显昏暗的殿内,吩咐道:“掌灯吧,朕不能坐在榻上看。”
覃昌一怔,随即意识到,皇帝这是吃了昨儿久坐腿麻的教训,准备到书桌前看书。
“是该掌灯。”
覃昌瞥了眼窗外,道,“日头还没升起来,在暗处看书会伤眼睛。”
韦泰先让内侍进内殿点灯,而他自己则跑出去迎覃吉。
并没有让覃吉进乾清宫,韦泰简单地问了几句东宫的情况,便把东西接过,打发走覃吉,便转身一路小跑冲进内殿,恭敬地把书稿放到了皇帝面前的书桌上。
朱见深看着桌上厚厚一摞稿子,笑道:“今天写得挺多的。”
“是啊。”
覃昌笑着回应。
韦泰道:“先前覃吉说,太子到现在尚未歇息,从昨日一早一直忙活到现在,眼睛都没合一下。东宫上下都在相助太子……除了太子和覃吉,还有太子妃……也都出力了呢。”
韦泰说完这番话,就在留意皇帝的反应。
只见朱见深并未有多大反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韦泰暗忖,对坐拥天下的皇帝而言这大概也是一种变相的肯定。
随后朱见深就好像个饥渴许久的读者一样,兴致勃勃地翻阅起了太子进献的书稿。
覃昌和韦泰不便打扰,躬身退出殿外,也不走远,就在附近等候。
“覃公公,您说这事儿可真邪乎,陛下为了个话本,竟能如此热衷?这算是废寝忘食了吧?对了,那些书稿都是太子写的吗?”韦泰问道。
覃昌笑道:“若是太子所写,怎可能由几人合伙誊录呢?其实就是把别人提前写好的东西,再抄一遍而已。”
韦泰道:“如此而已?”
覃昌摇头道:“你听起来简单,但背后大有门道,由太子亲自书写,代表太子一心为陛下,大有忠孝之心。太子一人不能及,就以身边人相助,如此陛下也不会说什么。太子此举可以说简在帝心啊!”
韦泰好奇地问道:“那为何不直接将底稿进献呢?”
“你知道底稿写的是什么吗?”覃昌问道。
“这……”
韦泰一时语塞。
覃昌道:“这不就是了?底稿到底来自民间,字迹粗糙潦草也就罢了,也不知是腐儒穷酸还是下九流的说书人所写,有资格入陛下的法眼?再者说了,直接上交书稿如何彰显太子孝义?”
韦泰称赞道:“怎觉得今年以来,太子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呢?”
覃昌道:“太子成婚后越发成熟,朝中帮他的人也越来越多。诸如李孜省,以前不也跟梁芳穿同一条裤子?可现在呢?以我所知,那东宫太子妃的娘家人可不简单呐。”
韦泰点头:“是啊,听说连痘疮都能防治,现在宫里都有很多人种药,今年二月后,北方各地连一次痘疮疫情都未上报,堪称神奇。”
覃昌笑道:“你以为人家就这点儿能耐?你个东厂督公,不会连太子的书稿从何而得,都不知悉吧?”
韦泰面带惭愧之色:“自然知晓,乃是覃吉自张家带进宫来的。”
“这不就是了?”
覃昌道,“感觉太子成婚后,不但东宫讲官相助他甚多,连太子妃娘家人也开始出手。以前是墙倒众人推,似乎每个人都以万娘娘的意志为先,但如今……却像是把这股意志通通转移到太子身上去了。”
韦泰感慨道:“那太子储君之位,可真就是……”
“切不可乱说。”
覃昌看了看左右,这才小声警告,“天家事,不是咱可随便议论的,否则就是下一个梁芳。你看他,跟天作对,如今下场如何,显而易见。”
“那接下来……”
韦泰向覃昌请示。
覃昌挥挥手,笑着道:“顺天意而为,总归出不了错。”
韦泰瞬间会意。
所谓的顺天意,不就是帮太子吗?
(本章完)
247.第247章 写的跟不上看的
第247章 写的跟不上看的
覃昌随后就得朱见深吩咐,又去东宫催稿了。
而朱祐樘那边手头的稿子告急,只得赶紧差遣覃吉再出宫一趟,跑到张家去找张家父子讨要《儒林外史》的下文。
等覃吉急匆匆赶到时,张府的大门还没打开,他四下环顾,隐约觉得有人跟踪自己,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去敲门。
当张府下人知道他的来意后,赶紧将其请到自家正堂,此时张峦才拖着宿醉的疲惫身躯,匆匆忙忙出来见客。
“覃公公,您这是……”
张峦以为自己够折腾的了,但见到覃吉那布满血丝的双目,深陷的眼窝和眼下一大片黑眼圈,苍白的满是横折的老脸,这一副憔悴不堪的样子算是让张岱见识到什么才叫真正的疲累。
覃吉摆摆手,似乎是不堪回首:“别说了,昨日到现在,老朽连个合眼的机会都没有。太子也是如此。陛下那边催书稿催得紧,这不……眼看没剩下多少存稿了,司礼监又派人到东宫催促,太子只能让老朽再来一趟……”
“看完啦?”
张峦一脸疑惑之色,随即意识到什么,再问,“谁看的……?”
覃吉苦笑道:“太子看过了,随后进献给陛下,陛下那边也看过了。”
“我……”
张峦不由咋舌。
还能这么搞么?
明明只是我女儿想要找点打发无聊时光的闲书,顺带给太子捎一本我都觉得很不合适了,怎么现在连皇帝都惊动了?
都说世人要跟皇家扯上关系千难万难,半年前我也是这么想的,怎么到现在,我跟皇家联系竟如此紧密?甚至一点东西随便就送到皇帝那儿去了?
“爹,覃公公是来讨稿子的吧?”
张延龄的声音传来。
覃吉眼前一亮。
看到张峦瞅过来的目光,覃吉感慨道:“不知为何,此时听到令郎的声音,真叫一个亲切悦耳。”
张峦翻了个白眼,心说你覃公公也很势利眼啊,见我的时候可没如此恭维,见我儿子就夸他声音好听?
张延龄是个知情识趣的好孩子。
老早就算到覃吉会来,也一早就把覃吉想要的东西给准备好了,只是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给的稿子并没有显得很凌乱,反而字迹异常工整,还特意加上了标点符号。
“二公子,这是……”
覃吉仔细审视了一下。
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两份稿子出自不同人之手。
张延龄笑道:“最初的稿子,非需要太子亲手书写不可,只有如此才能体现出太子的仁孝之心,但后续陛下想看,岂能每次都让太子亲自去誊录?心意尽到就行……不必时时刻刻都费尽心血,身体可遭不住。”
“噗……”
覃吉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来。
这话,像是个十岁冒头的孩子所说?
张峦还以为覃吉没听懂,在旁注解了一下:“吾儿的意思是说,以后陛下再想看,直接拿吾儿的稿子去交差就行,这样太子也可以省心省事了。”
覃吉苦笑,心说你这当爹的总结能力还真强。
我用得着你来解说?
覃吉把书稿接到手里,顿时觉得无比珍贵,甚至超出了他能承受的极限……
张峦问道:“覃公公,是否因为熬夜上火,内息不调?来来来,坐下来我给你把把脉。儿啊,让你娘整点好吃的,让覃公公吃过东西再走。”
“不,我没事,也不饿。”
覃吉道,“出来前,老朽刚好用过早膳。”
“那你还……”
张峦心说,好不容易遇到个我儿子形容过的有着“低血”症状的患者,结果你告诉我你不是?
覃吉一脸激动之色,夸赞道:“老朽没想到,小公子……二位竟准备得如此周全,完全顾念了太子的立场和处境,也兼顾到了太子的课业。您二位真是……老朽才疏学浅,无法形容。”
张延龄笑着问道:“覃公公进门的时候,有没有觉得有人暗中盯着?”
“似乎……有人……跟着……”
覃吉实在不知该怎么说,只好面带歉意道,“是否因为老朽多番来访,让贼人心生怀疑?”
张延龄笑道:“无妨,无妨……不遭人妒是庸才,家父一直这么教导我们的,也一直身体力行,勇于任事。”
“是吗?”
覃吉不由望向张峦,好似在说,你胸襟挺广啊。
张峦挺直腰杆道:“毕竟在下尚未在朝,也不能说谁妒忌吧,就是认认真真做点实事,不想很快就被人盯上了……”
张延龄见老父亲口无遮拦地吹起了牛逼,急忙接茬:“太子此番尽到了心意,陛下应该对太子消除成见了。若是再有人拱火的话,或许就会……适得其反。”
覃吉不解地问道:“何为拱火?”
张延龄道:“此乃家乡方言,意指挑拨离间,促使特定的人发火或者火气更大,用在太子和陛下身上,就是有人伺机生事,通过弹劾太子来取悦陛下,居心不良。”
听到这话,张峦白了儿子一眼,好在在说,咱河间府哪来“拱火”这种俏皮话?
见覃吉若有所思,张延龄再道:“覃公公还是早些回宫去吧,等书稿交上去今天可以好好休整一番。我这边最近也忙得很,就怕写作的速度跟不上陛下看的速度……实在不行的话,就让太子将《西游记》也拿给陛下观览,或可顶一段时间,我这边也有部分存稿可交差。”
“明白,明白。”
覃吉一脸恭敬之色,道,“那老朽就先回去了。您父子俩真是好人,既帮太子赢得陛下之心,又体谅太子及我等的辛苦……若两位都不能成就大事,谁能成?”
张府门前,目送覃吉远去的背影,张峦还是有些不理解,瞧瞧儿子,小声问道:“先前他那番话是何意?”
张延龄道:“他是说,终于不用再替太子抄书,回去后就可以睡大觉,就此解脱了!”
“哦。”
张峦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张延龄此举,算是间接帮了覃吉,所以覃吉才会这么激动。
“哼,你们倒是轻省了,只苦了我儿子一个呗?”
……
……
覃吉来张府的消息,很快就传到梁芳耳中。
梁芳正为先前被覃吉算计之事而恼火,这次他差点儿就下令把人给拦住带回去……但他终归还是忍住了。
“梁公公,姓覃的这次回宫又带了一本书,似专门为太子准备的闲书。你说他是不是疯了?明知太子看闲书会耽误课业,为何要一而再如此做?听邓常恩派人来报,这几天太子连课都不专心上了,众东宫讲官都心有不满。”
韦兴在旁趁机搬弄是非。
梁芳也有些理不清头绪,想了想问道:“这几日,陛下那边可有动静?”
韦兴无奈地回道:“自从上次的事情后,现在咱连靠近乾清宫大门都难。陛下应该还不知道太子的事。”
“找人上奏揭发太子不专心课业的奏疏,怎么还没送到御前?还有找人提出让太子文华殿视朝之事,也没下文吗?”
梁芳有些着急。
难得现在有机会,大概就是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太子懈怠功课,已然露出了破绽,他必须要趁机把握住。
韦兴皱眉道:“全都呈上去了,但都没有回信。您也知晓,奏疏是先送到银台司,银台司如今是李孜省在把持,内阁那两位又不做事,司礼监看到这种奏疏……未必会上报,难啊!”
……
……
这天上午,朱祐樘在文华殿读书时,一如前两天那般闷头抄书。
到中午时,覃吉带着好宝贝回来,等把书交给朱祐樘,并将张延龄的嘱托大致相告,朱祐樘便好似终于放下心头大石般,整个人都变得精神许多。
“不用我再誊了吗?”
其实朱祐樘也很累。
不但累,更耽误了课业,怠慢小娇妻不说,还让小娇妻跟着自己一起熬夜。
整个东宫都为了抄这点东西整得日夜不宁。
覃吉道:“张家二公子是这么说的。”
“可我还是不放心。”
朱祐樘道,“随我回去一趟,我问问太子妃。”
覃吉听完不由皱眉,心说你还真是个妻管严。
但他还是紧随在朱祐樘身后,一起回到端敬殿见到正坐在那儿抄书的张玗。
“玗儿,你没休息一会儿吗?昨夜你都没睡好,加起来拢共也没眯眼一个时辰吧?”
朱祐樘一脸心疼关爱之色。
“无妨的。”
张玗也是双目通红,柔声道,“你还说我呢,太子昨夜不是也没合过眼?等下你去睡个囫囵觉,等下午上课时间到了再叫你。接下来书稿交由我来抄,你的身体可不能累垮了!”
朱祐樘上前深情款款道:“这不,新的书稿又来了。”
“……”
张玗瞬间无语。
感情我嫁到宫里,就是帮你们抄书的?
这可比我云英未嫁小姑独处时累多了,且我这都干的什么事?
朱祐樘道:“不过听老伴说,你弟弟延龄嘱咐,这次不用再劳烦我们誊抄,直接把书稿献上去就行。以后父皇再有需要的话,我们可以直接从他那儿讨要。”
张玗疑惑地问道:“不是要尽孝心吗?”
覃吉凑上前低声道:“是这样的,二公子说,只要最初尽了心意就成。太子和太子妃的身子也很重要,可不能累着了。”
“呼……太好了。”
张玗听到这儿,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站起来张开双臂,慵懒地伸了个懒腰,随即捂住樱桃小嘴,防止打呵欠。
覃吉赶紧把头转到一边,装作没看到这不雅的一幕。
朱祐樘却并未觉得张玗这么做有何不妥,他道:“玗儿,今天下午你好好休息,今晚咱再挑灯夜读。”
张玗道:“还有心思读书呢?好好歇息才是,太子啊……眼下咱可不止看书这一件事可做啊。”
“对对。”
朱祐樘这会儿才似乎想起什么,连连点头。
拿到话本前,夫妻俩那真是天天腻歪在一起,朱佑樘生怕哪一天怠慢了小娇妻,而有了话本后,这几天的生活状态都不对劲了。
“等我好好休整一下,养精蓄锐。”
朱祐樘笑眯眯地道,“晚上……咱再说……”
覃吉又忍不住要捂耳朵,心说,这是我一介奴仆能听到的内容?
你二位说话办事可真不顾场合,我把头调到一边都还不行,这是非要让我来个充耳不闻?这也太难为人了吧!
(本章完)
248.第248章 撞枪口上
第248章 撞枪口上
乾清宫。
朱见深一上午什么都没干,就在那儿看书。
最初他看得很入神,但随之而来就是精神不济,有时也需要起身稍微调整一下,不过还没等走几步就又坐回去继续看,就这样一直从早晨看到中午,到吃午饭前,手头的书稿又要看完了。
“唉!写尽了官场百态啊。”
朱见深感慨地说了一句,瞅见旁边覃昌还侍立在那儿,似乎想与人分享一下自己的观后感。
“朕从来都不知,这当官竟有如此多门道,甚至朕都忍不住想知道,这书上所写的人物,究竟是以现实中何人为参照?写的是前朝事,还是本朝事……看起来科举等,一切都是本朝发生的,却又隐约透露出并非本朝……”
覃昌笑道:“陛下,那不过是话本中编撰出来的内容,不必当真。或许写这种书的本就是读书人中郁郁不得志的存在,所以才会寄于笔刀来抨击官场。”
“是吗?”
朱见深似乎不太接受覃昌这种说法。
覃昌话音刚落,随即双手往前一递,一个装订整齐的线装书便放到了朱见深面前。
朱见深略带惊喜地问道:“你从民间搜集来的?”
“不是。”
覃昌面带欣慰笑容,道,“乃是太子特意差遣人送来的……这不东宫已无多少存稿,太子便差遣覃吉出宫去找寻。覃吉终不负太子所托,自宫外带了这册书回来……
“这次太子拜托那写书人尽量把字迹书写得工整些,还用上了一些断句的符号,如此便不用太子再行整理了,可以直接交给陛下观览。”
“这……”
朱见深听到这儿,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笑着嘉许:“如此兴师动众,太子真是有心啊。”
说着,朱见深拿起书册,翻看了几页,发现并不是从头撰写的,皱着眉头道:“好像衔接不上啊,中间有缺页吗?”
覃昌又拿出几页散稿,道:“这是太子等人头晌誊录下来的内容。”
朱见深点点头,面露不忍之色,问道:“太子这两天都没歇息好吧?”
“是啊。”
覃昌予以肯定的回答后便讲述他了解到的情况,“听说连同太子妃和覃吉等人,都是日夜忙碌,不敢合眼,就怕耽误了陛下御览。”
“嗯。”
朱见深欣慰地道,“这孩子,别的不怎么样,但孝义方面绝对是天下难寻……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不会伪装,也不会为自己找借口,该是怎样就怎样,不像有些人表里不一。”
覃昌心想,您这是体会到了太子的好,所以才觉得他为人不错?
要是换作以前,无论太子做什么,在您这里都是得不到认可的。
“有没有问他,这书稿是何人所写?会不会有人……邀天之功,本是某人呕心沥血之作,却被其说成是他在民间找来的?”
朱祐樘问了一句。
覃昌微微苦笑。
咱这位陛下似乎很熟悉梁芳等人的套路,在望远镜等事情上不就是如此吗?
“怎么,不敢说吗?”
朱见深见覃昌不答,很不满意,“先前梁芳敬献的那批香皂,朕让人分给内宫嫔妃,反应上来的就是不如太子所献的那批。就这样还说是他的功劳……真是……唉!”
覃昌笑道:“应该不会出现类似的情况。虽然太子未让覃吉明言,但以奴婢所知,书稿乃太子妃之父所写。”
“是吗?”
朱见深一听,不由好奇地问道,“朕依稀记得,太子妃之父之前是个监生?”
“是,年已过不惑,迟迟未能考中举人,或因此才写了这话本。”覃昌笑道。
朱见深开怀一笑,道:“难怪朕问你这话本内容,你说是郁郁不得志的书生所写……想那张监生,嫁女儿之前科举上频频碰壁,四十多岁了才靠一身医术得官府赏识入国子监读书,他所写的官场,可信度也就没那么高了。”
覃昌欲言又止:“不过……”
“不过什么?”
朱见深好奇地问道。
“以奴婢所知,张氏一门曾出过辽东巡抚,在兴济之地官宦世家中颇有名望,连之前兵部尚书陈钺与他们家纠葛都很深。”
覃昌补充道。
“哦。官宦之家,书香门第……也对,这书中所写的官场百态,或真能映照到其家。”朱见深好似随波逐流般,竟又从另外一个方向进行分析。
覃昌也在琢磨,总归陛下您怎么说都有道理是吧?
朱见深笑着问道:“不知那张监生,如今是何官职?”
“回陛下,乃鸿胪寺卿,并未授以实缺。”覃昌道。
朱见深道:“回头让李孜省斟酌斟酌,看看放他个什么官缺,让他真正有机会在官场历练历练,如此写出来的东西,不就更有说服力了吗?”
覃昌为难道:“陛下,对他来讲……这官,不好授啊。”
“嗯!?”
朱见深先是一愣,随即想了想,点头道,“也是啊,他已有了正四品的官秩,若授个级别低的难以履职,授个高一些的又难服众。高不成低不就……算了算了,这事朕不想多费脑筋,让李卿去费神吧。告诉他朕的意思,他自会替朕办好。”
说完,朱见深已有些不耐烦,故意看了看殿外,又看看覃昌,仿佛是在示意对方的存在已打扰到他看书,要是识趣点就该自行退下。
覃昌却恍若未见,躬身道:“陛下,该用午膳了……是否用过膳后再看呢?”
“这……也行。”
朱见深本要拒绝说他想继续看书,但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发出咕咕的叫声,不由莞尔,笑道,“行,正好利用吃饭的时间休息一下……说起来,精神头比以往确实有明显不足,连一上午手不释卷都做不到。”
覃昌笑着扶朱见深起来,宽慰道:“陛下或许是长久不这么坐着才会如此……随着躬体康复,陛下的精神只会越来越好。哦对了,陛下,覃吉过来时提到,太子那儿还有另外一本书,名曰《西游记》,记录的是神话传说,不知是否要呈过来?”
朱见深笑道:“有就送来,朕看看无妨,若是不好看的话,给他退回去便是。还要告诉太子,不能因这些话本而耽误课业。”
“奴婢也正要说此事……”
到这里,覃昌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把原本准备埋藏心底的秘密倒出。
朱见深见覃昌一脸为难,不由皱眉问道:“可是有事?”
覃昌赶紧从怀里拿出一份奏疏,道:“陛下,也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说是太子这两日在文华殿未用心治学,私藏闲书熬更守夜看闲书不说,每日课上也都分心他顾。如今被人上疏,说是……请陛下规范太子行为。”
“哦?”朱见深拿过来一看,却是张善吉上奏,说是恳请圣天子规劝太子,其实就跟参劾太子差不多。
朱见深看完后一脸恼火之色:“这些科道言官管天管地,还管到东宫去了?真是好大的胆子!”
覃昌道:“奴婢也觉得,他们分明是借机生事。太子明明是日夜不休为陛下您誊录话本,用心纯孝,实乃感天动地之举。”
此时韦泰正好拿了份奏疏进来,听到覃昌这话,瞬间瞪大了眼睛,显然非常惊讶。
要论墙头草,还是你覃公公技高一筹。
你以前何时这般拍过太子的马屁?
朱见深怒道:“遣锦衣卫逮问,究竟是何人在背后煽风点火!他不是说东宫有人告诉他的吗?朕就想问问,到底谁喜欢把太子的事拿到宫外去胡言乱语!”
“是。”
覃昌一听就知道自己政治投机成功。
谁让人家太子真的是一心帮皇帝抄书?
只能说你张善吉正好撞枪口上,活该你倒霉!
韦泰见皇帝正在气头上,已经本能打算退缩,择日再报。
朱见深侧过头,瞪着韦泰喝问:“何事?”
覃昌赶紧给韦泰使眼色,意思是不好的事现在最好别提,莫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说!”
朱见深又喝问一声。
韦泰低头看着已捏在手上的奏疏,心知哪怕撞枪口上,现在也没法退缩了,当即禀报:“回陛下,礼部右侍郎倪岳上奏,请以太子于文华殿视朝,以安朝中百官之心,辅弼圣主。”
朱见深闻言,一把抓过那份奏疏,只是草草地看了几眼,就直接丢到地上。
覃昌则用严厉的眼神瞪着韦泰,意思是你这时候来说这个,为何不提前与我商量?你是纯心来闹事的吗?
朱见深本已打算去吃午饭,但又被眼前这份奏疏给气着了,重新坐回椅子上,喉头发出嗡嗡低吟,似乎随时都要杀人一般。
就在覃昌和韦泰以为皇帝又要拿倪岳撒气时,朱见深却问:“是否在朝中臣工看来,朕就是个无道昏君?”
这个问题太过犀利,覃昌和韦泰一听赶紧“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覃昌带着哭腔道:“回陛下,您乃圣明之主,无可置疑啊!”
朱见深微微摇头,苦笑道:“圣君应每日视朝,风雨无阻,冬夏无辍,朝中每件事的朱批都应由朕亲笔来写,四海内每件事都应做到了然于胸,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总之,朕勤政爱民,也受万民爱戴。”
这下连覃昌都无言以对了。
圣明的帝王的确应该做到这些,但问题是,古往今来有几个皇帝能做到?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还有本朝太祖太宗?
能做到“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的大概就算圣明了吧?
“你们说说看,前脚刚有人参劾太子荒怠课业,迅即便有人上奏要以太子文华殿视朝,这二者有何联系?”
朱见深又认真问道。
覃昌诚惶诚恐:“奴婢不知。”
“朕看你知晓,只是故意不说罢了。”
朱见深道,“若皇儿并非在给朕写书稿,那朕必定会盛怒。再有人请以其文华殿视朝,朕必定会震怒,愤而将太子禁足,或再提易储之事。”
覃昌和韦泰心里都有些吃惊。
看来咱这个皇帝不好糊弄啊,连这么隐蔽的狠辣手段都轻而易举分析出来。
“也就是说,张善吉跟倪岳,本身就是一伙的?”朱见深问道。
覃昌仍旧跪在地上,毕恭毕敬地道:“以奴婢所知,他们之间并无深交。”
“是啊。”
朱见深道,“科道言官严禁与朝官往来密切,除公务外不得有私下接触。但为何,他们的上奏,却如此巧合,就像是时刻盯着朕的软肋,故意触朕的逆鳞?意欲何为啊?”
又是个送命题。
覃昌和韦泰自然都不敢接话。
朱见深道:“最近,朕的确是因为身体抱恙,未能视朝,对朝事的处置未免有些松懈了。但朕不是让内阁、司礼监,再到李卿那边,帮朕着紧办理吗?六部少了朕的约束,就不会办事了?”
覃昌道:“陛下染恙,臣僚都很理解,如今朝中事井井有条,未出任何偏差,大明各地也都风调雨顺,眼看又是一个丰收年。”
“嗯。”
朱见深听到这种拍马屁的话,颇为满意。
韦泰尽力找补,道:“陛下,一些小人之言,您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朱见深冷冷一笑,问道:“一个礼部侍郎,正三品大员,能算是小人?那倪岳如今还兼着日讲官吗?”
“未有。”
韦泰摇头道,“前年就卸任了东宫讲官,许久未曾入过宫,更未到过东宫或是文华殿,也不知他为何会上奏。”
朱见深嗤笑道:“这么说来,朕应该嘉奖他这种无私为朝廷的赤胆忠心啰?”
覃昌和韦泰都不敢接话。
皇帝这会儿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他们无法做出准确判断,万一说错了或许会引来一阵狂风暴雨,还不如静待下文。
“着令。”
朱见深吩咐道,“每旬逢三六九,以太子于文华殿内视事,朝中事皆可对其言明,不得有所隐瞒。另……让倪岳兼日讲官,他不是喜欢请太子问事吗?让他亲自去讲,旁听,朕倒要看看他能讲出什么门道!”
“是。”
覃昌听到这儿,心里在想。
这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吗?
有些人存心不良,却间接帮了太子,找谁说理去?
(本章完)
249.第249章 都是送命题
第249章 都是送命题
朱见深余怒未消,随即就将覃昌和韦泰赶了出来。
“好你个韦泰,都不与咱家商议,就敢把这么大的事跟陛下奏禀?你想造反吗?”覃昌出来后,当即朝韦泰发火。
韦泰一脸冤枉之色:“公公,咱不是说好了,眼下凡事应该往太子那边倾斜?这不是在暗中帮太子么?”
覃昌道:“你觉得这是帮太子?”
“看结果啊。”
韦泰道,“陛下不是让太子往文华殿视朝了吗?”
“哼哼。”
覃昌冷笑不已,问道,“你耳朵是不好使吗?陛下几时让太子视朝了?只说让太子去文华殿视事,一字之差乃天壤之别。还是说你觉得,咱们手上的权力太大,要将其分润部分给太子?”
“我……”
韦泰一时无言以对。
覃昌趋步就要往宫门方向走。
韦泰急忙问道:“覃公公,那咱们现在该当如何?”
“谁造成的烂摊子,谁去收拾!你不是喜欢在太子面前邀功吗?你这就去东宫,通知太子这件事!”
覃昌一副气恼的模样,脚步不停,声音却飘了过来,“咱家还要出宫去见那位李大人,陛下有吩咐让咱家做……各自安好吧!”
……
……
李孜省府宅,内院。
戏台上,一个戏班三五名伶正在鼓乐声中,咿咿呀呀唱着大戏,而戏台下观众却只有聊聊数人。
大白天的,李孜省一脸春风得意,坐在观众席正中的太师椅上,翘着个二郎腿,手里拿着个茶杯,慢慢品茗,右手边茶几对面坐着师爷庞顷。
几个丫鬟环绕左右,不时为二人端水送茶。
“道爷,您累坏了吧?今儿正好休息……”
庞顷脸上带着促狭之色。
李孜省侧过头,骂骂咧咧:“好你个庞炳坤,敢取笑你家道爷我?今天说好了只是听戏,怎么听着听着就不对味了呢?嘿,一群戏子,坏我道行!”
庞顷翻了个白眼,道:“道爷要是能守住本心,断不至于坏了道行……就这你还要怪别人?”
“我这……”
李孜省多少有些无语,随即骂道,“你这张臭嘴啊,迟早会害了你!也不知怎的,老子非收你这么个玩意儿在身边,迟早会被你气死。”
庞顷嘴里正嚼着西域来的葡萄干,闻言笑道:“良药苦口,要是敝人真就是墨守成规之辈,做事也一板一眼,怕是道爷连正眼都不会多瞧一下。”
“嘿。”
李孜省笑眯眯道,“你个东西还知道自己优势所在,难得,难得。唉!咱家就是在外面奉承话听太多了,有时需要你这张臭嘴掰扯两句,算是忠言逆耳吧。”
就在两人闲扯时,外面有人前来通报,说是覃昌来了。
“谁?”
李孜省站起身,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
庞顷跟着站起:“道爷,看来事情不小,司礼监印公前来,来者不善啊。”
李孜省道:“你先靠边,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我去会会他!或就是替陛下传个旨,哪儿那么多讲究?”
……
……
李府正堂。
覃昌跟李孜省间一通寒暄后,宾主分别落座。
覃昌道:“李仙师,这不是陛下吩咐,说是鸿胪寺卿张峦空有官品而无具体官职,特地让咱家来跟你说说,看给他委派个如何差事。以此让他多接受一些官场历练。”
“呃!?”
李孜省当即就懵了。
先有首辅大学士万安在我面前大力举荐张峦,现在连皇帝都知道有这回事,还单独让内相跑来替张峦讨官职?
朝廷又在刮什么妖风吗?
覃昌叹道:“是这样的,前几日东宫常侍覃吉去了一趟张鸿胪府上,本是为太子妃取一些日常所用,顺手带了话本入宫,其中有一名为《儒林外史》的话本,讲的乃是官场是是非非,太子有孝心,竟誊录下来,敬献于陛下观瞻。”
“哦……陛下喜欢看话本?”
李孜省终于听懂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嗯。”
覃昌微笑道,“却说这话本乃张鸿胪所写,陛下觉得他既无官场为官经验,只是靠一些道听途说就把话本写得如此好,若是让他多接受一些官场历练,或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写出更精彩的官场故事。”
李孜省听完瞬间无语。
为了让张峦能更好去写话本故事,皇帝竟异想天开让张峦直接当官?
说到底,皇帝此举并不是欣赏张峦做官的能力,而是看上张峦写故事的能力!
这张来瞻本事还挺大,走我的关系半天,都没能给你混个一官半职,竟还能让你“曲线救国”,通过你女儿和女婿的关系,写个话本,就为了给自己捞个官职?
我这……
覃昌问道:“有困难吗?”
“没……没有。”
李孜省道,“不过他到底已是正四品的鸿胪寺卿,要是给安排个翰林院的差事倒也可以,但他……毕竟不是进士。若是去五军都督府的话……”
李孜省很想说,我不是不想帮他当官,但他到底只是个监生,连举人都不是。他能获得鸿胪寺卿的虚职,也只是因为他是太子的岳父,要是轻易给他安排个实缺,就算是放个正七品地方知县,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别人还会非议说我李孜省任人唯亲。
我李某人可是很爱惜羽毛的好不好?
覃昌道:“唉!其实咱家何尝不知这官职不好安排?当时咱家跟陛下提了,陛下说,以李大人您的本事,一定能把事情给安排妥帖,不会惹人非议。”
李孜省心道,我还有这么大本事?
我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覃昌笑着问道:“您看,那就鸿胪寺卿如何?”
“嗯!?”
李孜省一脸茫然。
覃昌道:“张鸿胪本就挂鸿胪寺卿,朝堂上下无人反对,这会儿恰好鸿胪寺卿无人顶上,让他补缺不为过吧?”
李孜省听了覃昌的建议,不由眉头紧锁。
他甚至怀疑,张峦是不是暗中找过覃昌,不然为什么自己曾经跟张峦所画的大饼,今天被覃昌当面说出来?
大明当下的鸿胪寺卿,成化二十一年闰四月施纯病故后就一直处于空缺状态,而如今鸿胪寺的事务主要由鸿胪寺少卿齐章负责,原本一直要拖到弘治三年,齐章才补了鸿胪寺卿缺,随即便迁为太常寺卿。
覃昌的建议,可说是精准定位,似乎早就看准了鸿胪寺卿的位置。
“鸿胪寺卿这等差事,应该由进士出身的官员接替,覃公公以为呢?”李孜省用试探的口吻问道。
他现在要搞清楚,张峦跟覃昌间到底建立起了如何联系。
覃昌笑道:“若是李大人有更好的位置安排,自然以您的意见为先。咱家不过是随便提一句,李大人不要往心里去。”
你让我别往心里去,但你的所作所为分明就是想干涉朝中官员任命,你覃昌胆子可真不小。
以前怀恩权势再大,也没这么公然指点我该安排谁到什么位置上,你现在竟还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好,我自行斟酌。”
李孜省道,“这几日,就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甚好,甚好。”
覃昌说到这儿,似乎把事都说完,就要走了,谁料覃昌旋即就又重开了一个话题,道:“今日有人参劾太子……”
“什么?”
李孜省故作惊讶,问道,“有人敢参劾太子?”
覃昌道:“奏疏是从通政使司呈递上去的,李大人竟不知情?那就奇怪了……却说乃兵科都给事中张善吉,也不知是从何处得到消息,说是太子于宫中为了看一些话本,竟连课业都顾不上,还提醒陛下要善加引导太子一心向学。”
李孜省眯眼问道:“那陛下是如何说的?”
“陛下……”
覃昌笑了笑,反问道,“李大人还用得着问吗?”
李孜省道:“陛下让覃公公给张峦授以官职,想来是认为太子此举并无不妥,应予以嘉奖。却不知张善吉那边,陛下可有处置意见?”
“哦,让直接下诏狱,好好审问一番,看是否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覃吉好似闲话家常一样,把这件事娓娓道来。
李孜省叹道:“那张善吉与邓常恩、赵玉芝之流走得甚近,是该好好查查。”
覃昌灿烂一笑,好似在说,不然我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你?
就是提个醒,我这边也有帮你忙,张善吉这厮不就被我们设计给坑了?接下来可能牵连到邓常恩身上。
“还有,礼部右侍郎倪岳提请,让太子于文华殿内视朝。”覃昌道。
“陛下应允了?”
李孜省惊愕地问道。
显然这件事,可比给张峦安排官职什么的重要多了。
覃昌没回答,反问道:“那李大人希望陛下应允,还是置之不理呢?”
李孜省摇头道:“天家之事,不好妄加揣测。”
很显然,不但司礼监的人对此不欢迎,连李孜省对此也是持反对意见。
太子于文华殿内视朝,等于说储君有了理政的权限,那对司礼监和李孜省来说,都是权力上的削弱甚至剥夺。
覃昌道:“陛下说,让太子于文华殿内视事。并未说视朝。”
“哦。”
李孜省听到这儿,终于稍微放心下来。
视事,就是朝中有什么大事,去文华殿跟太子你说一声,相当于通知你,让你从中学习一下进退拿捏的维度。
而若是视朝的话,等于说文武大臣每天都要抽调一部分人,去跟太子禀告事情,由太子给出意见,大家一起商议如何解决……
这背后的差别,如先前覃昌跟韦泰所说,真就是天壤之别。
覃昌叹道:“太子逐渐成熟,陛下对太子的信任,也是与日俱增。”
“是啊。”
李孜省感慨道,“若是再过几年,或许太子真就有能力,于文华殿内视朝,到时……我等恐怕还要跟太子多加讨教呢。”
“呵呵。”
覃昌没有接茬,心里却在想,过几年,朝中是否有咱家还另说呢,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
覃昌拱手道:“时候不早,咱家要先回了。”
“覃公公难得来一趟,知道您老贵人事忙,备了一点薄礼,还望不要嫌弃。来人哪!”
李孜省在应对中官的问题上,还是很上路的。
你覃昌来我家走一趟,那我这边自然要把基本礼数尽到,让你走的时候大有收获,这样你才会有事想到我,在结盟的时候也优先考虑我,而不像邓常恩那样……被人坑了还懵然未知。
(本章完)
250.第250章 一举多得
第250章 一举多得
目送覃昌离开,李孜省来到书房,立即把庞顷叫来,将先前的事大致说了下,随即猛一拍桌子:“来瞻他这是走了多少门路?他与太子之间是否走得过近了。”
庞顷诧异地问道:“翁婿间走得不近,难道非要与咱捆绑在一块儿?”
“嗯?”
李孜省又用怒目瞪过去。
庞顷翻了个白眼,将头转到一边。
既然你都说了,喜欢听我的逆耳忠言,那我就多说几句你不爱听的,这样至少你知道,人家张来瞻不过是利用你接近太子,现在目的达到,为啥非要处处以你的利益为先?
李孜省又道:“不过细细琢磨,进献话本这种事,也就太子做起来比较合适。父子连心,以前太子不得宠,是因为表达孝心的方式方法有问题,如今有了来瞻指点,想来会如鱼得水,很快就会得陛下欢心,不仅仅只是送话本这么简单。
“要是我不识趣,也跑去掺一腿,陛下还以为我不务正业,成天忙着搜罗逢迎之物讨好他,或许得不偿失。”
庞顷笑道:“道爷,您说话翻来覆去的本事,也是渐长啊。”
“滚!”
李孜省骂道,“太子此番也是因祸得福,竟得准允于文华殿内视事……这可就有点麻烦了,以后朝中再有什么大事,太子那边就知根知底了。太子知晓的情况或比陛下都多,加上年轻气盛,不好糊弄啊。”
庞顷却不以为然,轻飘飘地问道:“太子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会求助于谁呢?”
“这……”
李孜省想了想,道,“你是说,太子会求助于张来瞻?”
庞顷笑着道:“那您是希望太子求助张来瞻,还是求助旁人?”
李孜省道:“无论太子求助谁,都不能求到我身上……我是替陛下做事,与太子间还是得保持一段距离才好。但若是张来瞻前来求教的话……倒是不错……哈哈……”
“道爷,先前是谁对那位张半仙忌惮有加,不许与之往来的?怎现在您就……”
“滚!”
李孜省怒骂,“成天不学好,就喜欢跟我耍嘴皮子。你去跟张来瞻打声招呼,先恭贺他,就说鸿胪寺卿的位置,我帮他办下来了。”
“啊?真要给他啊?”
庞顷惊讶地问道。
“不然呢?陛下都已经吩咐过了,要给他授以合适的官职,覃昌都明着帮他讨鸿胪寺卿的官位,我曾经也跟张来瞻提过这件事,难道现在给他鸿胪寺卿实缺,不是最合适吗?”李孜省问道。
庞顷道:“可他也……不懂鸿胪寺的差事啊。”
李孜省笑道:“鸿胪寺这两年连个京堂都没有,不照样没出乱子?有少卿和寺丞给他担着,就算是头猪安在那个位置上,也照样是鸿胪寺。”
庞顷翘了个大拇指,赞道:“还是道爷您想得开。反正他的鸿胪寺卿是朝廷按例给的,现在鸿胪寺卿出缺,让他这个挂职的暂时补上,想来不会有人说闲话。大不了他办事不利,把他给裁撤下来就是。”
“炳坤懂我啊。”
李孜省喜滋滋地道,“这样张来瞻就能记得我的好。谁让他的官都是我帮他争取来的呢?”
庞顷点头道:“最后被裁了,那也是他咎由自取,且他没为官经验,以后少不得来您这里求教。”
“哈哈哈……一举多得,甚好,甚好。”
李孜省为此沾沾自喜。
……
……
覃昌见过李孜省,没着急着回宫,而是先回了自己在城里的私宅。
早在去李孜省府上前,他已特地让人去叫了覃云到自家府上,当他下马车进府门时,恰好见到覃云跟门房的人周旋。
“怎么回事?”
覃昌上前,瞪着门口的知客喝问。
知客迎上前来,恭敬地道:“老爷,侄少爷来了,说是您亲口吩咐上门来的,却不肯在门口安心等候,非要进去。”
覃昌怒道:“咱家把人叫来,是有事情吩咐他做,为何要他在外面等?既知是本家少爷,为何还如此怠慢?”
“老奴错了。”
知客赶紧跪下认错。
覃云一副见惯不怪的模样,因为他以往多次来覃府,都是受到这般冷遇,早就习惯了。
他心里知道覃府的下人都是势利眼,自己又拿不出孝敬门房的银子,受到刁难是寻常事,每次他上告后这些门子都是认错态度良好,然后下次来故态复萌,继续为难他。久而久之,他也就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给自己找不痛快。
“覃云,你跟张府的人多有接触,不知那张家老爷到底是什么人?这次他给东宫写了一部话本,被太子进献到陛下跟前,陛下甚是喜欢,竟要给他授以官职。”覃昌倒没什么偏见,只是平时高高在上,根本就不知自己的晚辈子侄在想些什么。
他总觉得,你的锦衣卫百户的官职还是靠我的荫蔽得来的,能见你,那是你的无上荣幸,还有啥不满足的?
覃云道:“回伯父您的话,张老爷平时不怎么出门,就算出门,也多是去见银台司沈经历等寥寥数人,与人少有接触。”
此时的覃云,就很懂得分寸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门清。
“不是说,张家老爷跟李孜省府上也有往来么?”覃昌追问道。
“似乎是有,但此等事小的不太清楚。”
覃云又做了隐瞒。
“也是。”
覃昌点头道,“就算他们曾有过接触,也不会如实跟你说。这样吧,最近你多留意张府那边,看看张家人与何人有往来。咱家会跟锦衣卫几个头头说,派你去专司这件事,回头调你贴刑于东厂。”
“是!”
覃昌恭敬领命。
虽然临别时,覃昌还是一如既往让侄子去账房那儿领了赏钱再走,毕竟是给他办事,覃昌从表面来说,还是想关照自家后辈子侄的。
但奈何覃府的水太深,有令不遵的现象居然会出现在堂堂内相府,也算是奇葩了。
覃云这次离开覃昌府邸时走得就比较坚决了。
根本就没必要把覃昌的话带去账房,反正去了人家也未必给,就算给了也会因瞧不起他仅仅打发那么几文十几文钱,纯属丢人现眼,索性弃之不要,拿到锦衣卫百户的官职已算是遂了老娘的心愿,也就不必非要纠结得那一时赏钱。
毕竟身上就算多出十几文钱,对他的生活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改善,且覃昌这个长辈,许下的空头许诺太多了,覃云都不记得这是第几回,听了也当没听到。
但有一点……他还是比较高兴的,这也是他急切离开覃府的原因,因为覃昌让他去监督张府,这意味着他又可以名正言顺跟张家人搞在一块儿了……回到锦衣卫后,日子过得糊里糊涂,一天不跟张家人打交道,他就浑身难受。
所以他当即跑去张延龄在城北的实验室,见到了张家二公子。
“覃百户?怎有闲暇来了?你来得正好,这几天正打算让人把租金拿过去给你呢。别介意,晚了几天。”
说着,张延龄把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圆鼓鼓的荷包递了过去。
覃云拿在手上一掂量,就觉得重量不太对,甚至不用打开他都知道里面沉甸甸的不是铜钱更不是大明宝钞,而是银子。
“二公子,太多了。”覃云道。
张延龄笑道:“房子租金是早就商议好的,另外还有你最近帮我做事,出力甚多,你到底是领皇差的,没法直接给你俸禄,但每月总需要领一点贴己银,不然我以后请你帮忙,都不好意思开口呢。”
覃云听了异常感动,却赶紧推辞:“能为二公子做事,乃覃某之荣幸,岂能求回报?”
张延龄摇头:“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覃百户到底是给朝廷效力,咱公器私用,还不得贴补点?这银子你且收下,也算是我张家跟秦当家合作必要的开支,就当我借献佛,反正银子不给你,秦当家还不放心呢。”
这话等于是给覃云一个台阶下。
钱并不是我张延龄一人给你的,而是我们和秦氏一门合作做生意需要你这个帮手,你现在既帮我们做事,面对官衙时或还需要你站出来充个挡箭牌。
就当是你收取的保护费。
覃云有些难为情,期期艾艾:“都不知该说点什么好了。”
张延龄笑呵呵道:“可惜我现在不会喝酒,等以后一定与覃百户把酒言欢。覃百户,你现在不忙了吗?”
覃云直言道:“先前我刚去见了覃公公,就是……自家伯父,他让我多留心张府这边的情况……贵府最近是否发生了什么事,引起他人怀疑了?”
“连司礼监覃印公都开始留意我们张府了?”
张延龄笑着摆摆手,道,“覃百户,这话你其实不该跟我提的。”
覃云正色道:“二公子以诚待我,我遇到事情岂能隐瞒?”
张延龄知道,覃云是准备归心了。
没办法,谁让如今一个靠荫蔽进锦衣卫做百户的穷小子,本身又没什么学识,在锦衣卫中受同僚排挤,拿不到什么立功机会,又迫切希望通过一些人的赏识来改变自己的前途和命运呢?
不是说张延龄对覃云施加了多少恩惠,才让覃云归心,而是因为他的真诚让覃云感觉到,双方合作,甚至是归顺,能让其拥有更好的前程。
张延龄叹道:“最近生意上的事,我少有顾及,毕竟很多产业正处于实验阶段,尚不能投产。但投资太子这件事,我们一直都在做。太子是我姐夫,小舅子帮姐夫,也算天经地义吧?”
“是。”
覃云听着就很振奋。
司礼监掌印太监固然牛逼,但再牛逼能有太子和未来的国舅牛逼吗?
“既然覃百户你有空,那今天咱就出城走走,带你去看看咱新置办的产业,也看看工坊建设得如何了,正好让覃百户指点指点。”
“二公子客气了,小的跟您出去见识见识倒是真的。”
(本章完)
251.第251章 夹带私货
第251章 夹带私货
李孜省最终还是决定,听从覃昌的建议给张峦授鸿胪寺卿的官职。
可惜的是,虽然李孜省权倾天下,但毕竟不是吏部尚书,甚至连吏部侍郎都不是,在具体操办这件事时只能从外部着手,促成吏部听从他的指挥棒行事。
为了彰显出对张峦的重视,李孜省特地把吏部右侍郎徐琼请到自己府上,想要给徐琼上上眼药,让其站出来具体操刀。
徐琼听说李孜省直接给自己的便宜大舅子安排了个正四品鸿胪寺卿的实缺,差点儿惊掉下巴。
“李侍郎,您没说错吧?来瞻他可只是……监生出身,且入北雍尚不过半年……甚至于这半年来他都没怎么入雍就学,更谈不上有什么士林名望,直接就给他放实缺,会不会……惹人非议?”
就算徐琼知道张峦有李孜省当靠山,但也没想到李孜省这个靠山这么“靠谱”。
这是他娘的靠山吗?
简直就是活祖宗啊!
甚至祖宗都不能这么客气,明知道我大舅子论出身就是个秀才,竟要授以人家进士十几年二十几年苦苦打拼才能熬出的官职……听起来不觉得瘆得慌吗?
李孜省笑道:“你以为是我想要这么做吗?不不不,徐侍郎,你错了,大错特错,这其实是陛下的意思。”
“……”
这下徐琼更加无语了。
李孜省据实以陈:“陛下对张鸿胪非常欣赏,特地让司礼监掌印覃公公亲自到我府上吩咐,要给来瞻授以与其官品相匹配的实职,使其在官场有所历练。你说他本就是鸿胪寺卿,正四品京官放在别的位置上,他能胜任吗?”
徐琼终于明白了李孜省话里的意思,当即顺着对方的话展开:“鸿胪寺卿的差事多为杂事,只要有佐官打点好一切,其本身需要负责的地方并不多,完全可以慢慢学,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对啰,我如徐侍郎你所想,就是这么打算的。”
李孜省笑眯眯地道,“这些话我直接带给来瞻不合适,还是让徐侍郎你去说为宜,不知意下如何?”
“可是……”
徐琼为难道,“李部堂最近于吏部中增加了官员考免条款,严禁以私掺杂吏部事。且像鸿胪寺卿这等官职,以旧制当廷推方能决断,若是在下贸然提出来,会不会……”
说到后来顿住了。
徐琼虽也算是李孜省举荐上来的官员,但他注重名声。
之前就受了攀附中官这一坏印象的牵累,长久不得升迁,现在他更加不敢僭越,便向李孜省提出现在的吏部尚书李裕不好惹……不是你想让谁当鸿胪寺卿,我都能安排上,关键是我上司那一关过不了。
李孜省笑道:“李尚书乃忠君体国之人,我的吩咐他不会听,但陛下的口谕他能不遵从吗?你尽管放心就好,你尽管把事跟他提出,若他不同意我会亲自与之说明。”
在这点上,李孜省还是比较自信的。
吏部尚书李裕表面上看起来跟奸佞对立,但其本身就是李孜省举荐上位的,二人还是同乡,无论李裕如何积极表现,在外塑造何等清高自傲的形象,传统文臣早就把李裕当成李孜省党羽看待,根本就不会给其好脸色看。
徐琼点头:“此事,在下自会跟李部堂提及,且看他态度如何。李侍郎您也要早些去与李部堂商谈,否则……只怕通过的机会不大。”
只有你李孜省亲自出面才管用,我只是空挂个吏部右侍郎的名头罢了,在吏部属于三把手,我的话有几个人会听?
随后又说了几句,徐琼告辞离开,李孜省多少有些不满,没有亲自到门口送客,等徐琼背影消失在月门后,立即叫来庞顷。
庞顷见李孜省满脸愠怒之色,不由好奇地问道:“徐大人未能尽您心意?”
“不是。”
李孜省皱眉不已,道,“这人还是太过注重虚名了,叫他做事一推六二五,啥责任都不想承担……也就因为他是来瞻的姻亲,否则我都不想帮他……看把他给傲的。”
庞顷听出李孜省对徐琼多有不满。
给你权限,让你去安排张峦补任鸿胪寺卿的事,那是给你机会,让你好好表现。
结果呢?
你提出来的全是困难,好像没我你啥事都办不成,如此怎么显得你有能耐?
李孜省沉吟一下,道:“张来瞻若升了鸿胪寺卿,咱在朝中也算有了臂助。炳坤,你把事情告诉来瞻了吗?”
“通知到了。”庞顷道。
“他咋说?”
李孜省笑着问道。
庞顷道:“自然是感激涕零,还说以后会多为李侍郎您办事,任凭驱驰。”
“听听,这才是识时务者,张来瞻的本事不比姓徐的大多了?随便说句话,都比姓徐的中听。”
李孜省称赞道。
庞顷笑道:“那是因为张鸿胪把咱当自己人,而这位徐大人不是吧?”
李孜省诧异地问道:“他为啥不是?谁让他当上吏部侍郎的难道他心里没数吗?”
“未必尽然。”
庞顷提醒道,“以他的资历,其实早就可以升六部侍郎了,只是之前没人给机会罢了。他最初肯定是感念道爷您的恩德,但到了京城后,遇到昔日翰林院那帮同僚,耳渲目染之下,就想做回清流,未必愿与您走得太近。”
“所以我才会说他傲,且没把心思放在对的地方。不管他,叫他来就是要让来瞻知道我时不时就提携他的人做事,至于这个人自己感念恩德与否,不用太过在意,吏部少个侍郎帮我做事差得了许多吗?”
李孜省说着,又一抬手,“你去把我的朝服拿来。”
庞顷好奇地问道:“您这是……?”
李孜省道:“我当然是要入宫去瞧瞧。到底啥话本,能让陛下如此痴迷,一部话本换个正职的鸿胪寺卿当……这种好事我咋没遇上?我也想亲眼见识一下张来瞻那神乎其技的本事。”
……
……
紫禁城。
乾清宫。
李孜省入宫后,直接来到乾清门外等候面圣。
等了许久,才见覃昌从里面出来,覃昌对李孜省的到来还很纳闷儿:“李大人,您怎突然跑来见驾了?是昨日与您说得不够清楚吗?”
李孜省笑道:“没有,乃一些朝事想跟陛下禀告一番,若陛下问及太子妃之父事,也好做一下应答。”
“这就安排好了?”
覃昌也很意外。
你李孜省办事效率真够可以的。
昨天才说要给张峦找个合适的官做,你今天就给安排妥当了?
难怪皇帝对你如此欣赏!
“陛下有空暇吗?”李孜省问道。
覃昌随即就明白了。李孜省这是为了彰显他想面圣随时都可以,压根儿就不用等皇帝传召自己就来了。
这跟旁人大不一样。
成化朝中后期,由于朱见深长期不临朝,大臣想见皇帝一面非常困难,一年中见皇帝几回还得是在参加大型活动时。
但李孜省就有直接跟皇帝沟通的权力,这是那些阁老、尚书所不具备的巨大便利。
“有是有,但陛下目前还在看话本,您是知晓的,咱家再帮您请示一下……”
覃昌认清楚李孜省与一般大臣不同之处后,再次进去请示。
……
……
乾清宫内。
朱见深坐在榻上,面前摆着一张八角桌,桌上放了本书。
朱见深拿在手上仔细端详,一副深沉入定的模样。
“陛下,李仙师来了。”
覃昌走过去提醒。
“李卿,来来来,到朕这边坐。”
朱见深见到李孜省,招招手道。
李孜省一脸荣幸之色,随即走到榻前,直接与皇帝并坐。
朱见深道:“你看看这里,写得很好啊,说的正是官场中事……你就是做官的,你给评断一下,现实是否也如此呢?”
“陛下……您……”
李孜省没想到,皇帝直接招呼他过去是为了品鉴话本中的内容。
他随即凑过头,却实在难以看出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
前言不搭后语,无法像朱见深那样联系前后文来进行分析点评。
朱见深见李孜省一脸懵逼之色,笑着道:“也是,就看这么一小段就让你评判,是有些难为人。这上面说有人千里做官只为财,断案甚至无须过堂,只是随便找人问问,用一些幕宾的建议来定案。”
“这……”
李孜省听到这儿,顿时觉得张峦胆子贼大,写出的话本像是在抨击大明官场昏暗,地方官为非作歹。
一旁的覃昌见李孜省脸色不太好看,笑着提醒:“陛下,这都是话本中的事,做不得准。”
朱见深点头道:“朕也觉得,这话本中很多故事写得过于儿戏了。说起来,情节是很吸引人,每个人物都活灵活现,但很多事未必是真的。”
李孜省心想,你真是身在高位从不知下面百姓疾苦。
张来瞻这写的都算克制的,要是真把现实中发生的事情录入书中,只会比这更加荒诞不经。
“朕虽知其中有不少情节乃说书编戏,只图让人看了畅快,心生愉悦,但还是从中看到大明市井的风貌,其中那些文人墨客与大户千金的缠绵故事,说起来让人感慨不已……”
李孜省听到这里,又在想张来瞻到底写了些啥?光听《儒林外史》这名字,写的应该是官场中事吧?
结果掺杂进大姑娘小媳妇的桥段,竟能让皇帝如此热衷?
这种夹带私货的方式……真让人意想不到。
李孜省问道:“陛下,不知这话本讲的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事?”
朱见深道:“人很多,事也很多,一时间朕都不知该如何总结。有的看过就忘了,却忍不住要看第二次,这可比平时在宫里听戏赏曲儿有趣多了。”
李孜省点头道:“陛下说的是,宫里能排的戏多是老生常谈,曲儿也多是陈词滥调,陛下估计早就腻歪了。”
“是啊。”
朱见深道,“自从万侍走后,朕心中便烦闷不已,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却是这话本内容虽有离经叛道之嫌,朕却忍不住总想看下去,带给朕不少启发,有的部分甚至忍不住要往回多看几遍才过瘾……”
李孜省问道:“看一遍都不行?”
“不够。”
朱见深眉飞色舞地道,“说起来,这话本水准极高,朕以前不是没看过话本,但写出如此水准的真就从未曾见过。”
旁边覃昌笑道:“李先师或有不知,陛下这几天对这话本很是推崇呢。”
李孜省心说,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昨天不都告诉我了吗?咱在皇帝面前,至于要这么装模作样吗?
李孜省道:“陛下还是要多注意躬体,不能因沉溺看书减少休息时间,如此反倒不美。”
“知道你关心朕,但最近这几天朕心中烦闷确实少了。”
朱见深脸上带着笑意,道,“先前让人与你说,给太子妃之父安排个官职,你打算给他个什么职务呢?”
李孜省道:“鸿胪寺卿一直出缺,或可以让他暂代一下,此差事未必需要对官场之事太熟悉,有人从旁协助他办差便可。”
“嗯。”
朱见深颇以为然地点头,“此言有理。若是安排个重要差事,只怕以他的能力无法胜任,会影响朝堂正常运转,实在是得不偿失;若是要他离开京师到地方任职,也不妥,毕竟正四品大员已是一地知府,更何况按例还得越级拔擢,若惹出乱子来,影响太坏。最好就安排个可有可无的差事,让他多接触一些官场中事便可。”
覃昌在旁笑容可掬。
至少李孜省在这件事上完全采纳了他的意见,这就代表李孜省遇到事情时还是“听劝”的,这样就有了合作基础。
朱见深道:“朕听人说,太子妃之父善于治病,之前还有所怀疑,现在看来,他不但会治身体上的病,连心病也能治,的确是个能人。本来朕有意让他进太医院,但想了想……还是罢了。”
李孜省听完心说你可千万别让他去。
否则你那些御医很可能都会失业,然后合起伙来对付他,想张来瞻初到京师不久,肯定无法与一群坐地户缠斗。
朱见深笑道:“先前说要给你升官,朕已有打算,晋你为礼部左侍郎,通政使司那一档子事仍交给你来打理。再让你兼太常寺卿……朝中有什么事,多与朝中大臣商议解决,有你在,朕就放心了。”
李孜省闻言赶紧站起来,躬身行礼:“臣感念陛下恩德,定当尽心竭力,不辱使命。”
(本章完)
252.第252章 要服众
第252章 要服众
张家。
当天张峦就差大排筵宴,恨不能告诉所有人,他马上就要晋为实职的鸿胪寺卿。
“这几个酒菜怎么够?多几个菜,把延龄平日喜欢吃的加几个进去……对了,他喜欢吃啥来着?”
张峦还没见到儿子,就已经准备犒劳一番。
金氏道:“人家李大人就是派个人告诉你,要给你安排个官当,当的还是你现在的官,至于高兴成这样吗?”
金氏对丈夫的反应不太高兴。
在她看来,丈夫本来就是鸿胪寺卿,虽然她也不懂鸿胪寺卿是干嘛的,但现在不过是继续当鸿胪寺卿。
且在金氏看来,一旦丈夫真正当了官,以后基本上就不顾家了,在外面天酒地属于必要的公务应酬,自己再也管不着了,等于是正式脱离自己的控制。
“妇道人家,不懂别瞎说。”
张峦坐在那儿,好似个甩手掌柜般,翘着二郎腿沾沾自喜道,“还是待延龄回来,与他说,他明白我的喜悦从何而来。”
……
……
一直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还是没见到两个儿子的身影。
这可把张峦急坏了,差人出去找,其实就是让人在街口等着。
一直到上更时分,没把张延龄迎回,却等到了李孜省。
“李侍郎?”
当张峦闻讯从家里快步跑出来迎接,在自家门前见到单独前来的李孜省时,还有些昏头涨脑。
“怎么,不欢迎我吗?”
李孜省笑眯眯地问了一句,然后便跨步进了张府大门,边走边道,“今儿可真冷。话说今年开春后,就没见真正暖和起来,走到哪儿都觉得伸不开腿脚。”
张峦附和:“是极是极,而且今后一百多年冬天会越来越漫长,越来越冷,民生不易啊……府上已备好酒宴,李侍郎与我一同饮宴如何?”
“哦?来瞻连一百年后的事情都能预测到?了不起!还有我只是临时说要来你这儿走走,结果你早就算到了?来瞻,你可真是……当世大才啊!”
李孜省本是不想吃饭的,谁请他过府饮宴他都一概婉拒,因为他这个人很怕死,万一有人在饭菜里下毒怎么办?
像李孜省这样的人,靠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上位,生怕别人同样以鬼祟手段对付他,所以他讲究的就是处处小心翼翼,不给敌人任何机会。
但到了张峦这里,他却没有那么见外。
而张峦此时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天气变冷的趋势他是听张延龄说过,儿子还准备研发一些取暖保暖的用具对外销售,从中赚上一笔。
至于提前备下的酒菜,那不是为了庆祝自己升官而开的家宴吗?只不过一直等儿子回来才没开席,没想到竟引来李孜省的误会,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很快堂屋里宾主落座,张峦亲自给李孜省斟满酒。
李孜省把酒杯拿在手上,笑道:“一闻就知是御酒……这是咱侄女成婚时,宫里赏赐的吧?”
“是啊。”
张峦点头不迭,道,“不然的话,我从哪儿得如此好酒呢?就当借献佛了。”
李孜省笑着一饮而尽,放到桌上,一副感慨之色:“回想一下,三个月前你初来京师,那时我便觉得你有大神通,定能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我本以为,要等些年头……嗯嗯,没想到,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连陛下对你都欣赏有加,确实了不起!”
太子还没登基,你这个太子岳父就能得皇帝赏识,有了加官进爵的机会,让我李某人刮目相看。
张峦道:“多靠李侍郎提携。”
李孜省道:“说起来,你是如何想到,要给陛下进献话本的?你那话本……”
张峦一听,顿时紧张起来。
“其实乃小女让东宫常侍回来说,她在宫中苦闷,度日如年,所以我这边就拿了些话本送入宫去,谁知就……”
张峦一时间不太好解释。
李孜省点头:“慧眼如炬,知道太子孝顺,把一切能利用的资源都给利用上,手段实在高明。”
李孜省多喝了几杯,脸色红润,醉眼惺忪,不时瞥张峦几眼,似有事相求却迟迟开不了口。
张峦本想多敬几杯,却发现自己也是不胜酒力。
没办法,这宫廷御酿度数有点高,二人不知觉就有点喝不动了。
“来瞻,你的手段乃我生平仅见,就说如何取悦陛下,我是费尽心机也不得要领。自愧不如啊。”
李孜省居然难得地自嘲起来。
张峦有些奇怪,反问道:“李侍郎真是说笑了,这朝堂上下,有谁比您更懂得取悦陛下?不然你这陛下跟前第一红人的说法根本就立不住脚嘛……”
可能是喝多了,张峦说话很直,一点都不懂含蓄。
李孜省听了却觉得很舒服,因为他不喜欢别人拐弯抹角,也不觉得张峦是在揭自己老底,反倒认为张峦待人以诚才会说这些。
“不一样。”
李孜省摇头道,“就说去年,邓常恩和赵玉芝等人仗着会炼丹,蛊惑君心,以至于陛下对我逐渐失去信任。还是全靠你那几个谶言,把我道门高士的形象给立住,这才让陛下回心转意……还是多亏你啊。”
张峦一听,也觉得很激动。
李孜省能当着他的面,把功劳归到他身上,这同样也是种推心置腹。
我张某人本事是不大,但我这个人最讲道理,他人以真心待我,我岂能辜负之?
“李侍郎,喝酒,喝酒。”
“如此称谓岂非寒了兄弟之心?我称呼来瞻你一声老弟,你该喊我什么?”
“兄……兄长,来来来,李兄,咱喝酒!”
酒友无尊卑,本来二人在喝酒这件事上还挺克制的,谁知高兴起来就喝蒙了。
……
……
张家两兄弟回家时,听到后院传来张峦扯着嗓子嘶吼的声音。
金氏让丫鬟把一盘菜端进去,转而拉住要过去瞧热闹的张鹤龄,小声道:“你们两个小的,离那边远点。”
张鹤龄探头看了看,好奇地问道:“娘,谁在跟爹喝酒啊?”
“还不是你们说的那个权势很大的李侍郎?我可看不出他像什么权臣,一个人来的,连个跟班都没带……就怕你爹被那人给骗了。”
金氏皱眉说着。
张延龄踮起脚尖瞅了瞅,敞开的门内清楚可见里面两个糙老爷们儿正在酒桌上称兄道弟,为了谁多喝一两口而争吵不休,随后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看来是喝嗨了。
“没错,确实是李孜省。”
张延龄仔细辨认后点头道。
“就这……?”
金氏皱眉。
张延龄笑道:“娘,咱们家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姐姐已是太子妃,人家李侍郎来咱们家喝个酒很奇怪吗?娘也要适时改变一下心态了。”
“太子妃……唉!太子都只见了一面,也没个三朝回门什么的,女儿就这么成了别人的妻子,连面都见不着。”
金氏大概不想在两个儿子面前展现慈母心酸的一面,转身回了厨房。
张鹤龄问道:“老二,爹在那儿喝酒吃宴,咱们吃点啥?”
张延龄笑道:“喝西北风怎么样?”
“我去,早知道在外面吃碗面也挺好的,你非说要回来吃好的……嘿,说好了当国舅就能发财,怎么现在日子过得比以前还清苦呢?真是活见鬼!喂喂喂,你去哪儿?”
“我让人炒个菜……家里别的没有,肉食什么的还挺多,听说还有人送了咱们家海鱼呢。”“是吗?我也要吃。”
“大哥,是谁说咱家日子过得清苦的?”
“我没说过,海鱼挺好吃的,我还想吃烤鸭,那滋味儿贼香……”
……
……
李孜省在张家喝醉了,以至于忘了自己是来跟张峦讨教媚上技巧的。
最后还是庞顷得知老李在张家赖着不走,亲自带人过来把李孜省给架走,走的时候李孜省连路都站不稳了。
“庞先生,这就走了?”
张延龄出来负责送客。
这会儿不是张峦自矜身份,而是实在没行动能力了,因为在酒量方面,张峦还不如李孜省,这会儿正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呢。
张延龄甚至在想,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位喝了假酒。
庞顷笑道:“二少爷,给你们添麻烦了……话说咱们家道爷可从来没像今日这般喝得酩酊大醉,他以前可是很节制的。就不多打扰了,请回吧。”
以庞顷的老练,早就看出老张家的老二是个非同一般的人物,他跟张延龄私下接触时已把对方当成对等的人物看待,丝毫不敢怠慢。
张延龄道:“要找人送送吗?”
“不用,劳烦二少爷挂怀。走了走了。”
说完,庞顷帮车夫把李孜省塞进马车里。
此时的李孜省还在那儿嚷嚷:“这地儿怎这么暗?到了茅厕吗?”
庞顷道:“道爷,您要方便咱换个地方,可别丢人。”
“我就是问问,欸?炳坤,你怎么也来了?咱满上,喝……”
……
……
翌日一早。
张峦两眼套着俩大黑眼圈,出现在正吃早饭的张延龄面前。
旁边另一张桌子坐着的张鹤龄发出抱怨:“爹,你们也太浪费了,这大鱼大肉都没吃上几口,怎不给我们留一点,方便我们回来就吃?这早晨起来再吃,味道跟第一顿终归有点不一样。”
张峦不理会大儿子,来到张延龄身边关切地问道:“老二,你咋在喝粥?上火了?存菜那么多,过去对付点。”
张延龄笑道:“我可不喜欢吃剩菜。”
“唉!”
张峦一脸歉意,“为父也没想到,李孜省昨晚突然跑来,一来就要跟我喝酒,本来那些菜都是给你准备的……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李孜省答应帮我把鸿胪寺卿的官职给落实,再过几天,我就是正经的正四品京官了。”
张延龄道:“爹,你高兴得别太早……你以为当官很好玩吗?”
张峦有些奇怪:“好不容易当个官,还是这么大的官,用光宗耀祖来形容也不为过,你说呢?莫非你觉得,这官咱不该要?”
张延龄端起碗,把碗底的粥全都喝下肚,这才道:“爹的官当得再大,那也只是传奉官,在朝中能有什么权势和地位可言?别人会巴结你吗?届时都会觉得你跟李孜省是一党,再过个半年,那件事发生后,若是朝廷要淘汰传奉官,爹所在的位置不是很尴尬吗?”
“哦,也是,就剩半年了哈?”
张峦想到这一点,似乎冷静了不少。
当官的喜悦迅速被冲淡。
张鹤龄嘴里塞着根鸭腿,口齿不清,嘟囔道:“有官当还不好?现在当官了,以后可以当更大的官。”
张峦笑道:“老大,为父这辈子听了你一箩筐的废话,就这句还算中听。”
“爹,你觉得大哥的话有道理,以后还是让他为你出谋划策吧。”张延龄笑道。
“别别别,你小子别说气话,为父就是随口一说。”
张峦气馁道,“吾儿,你要是觉得为父这鸿胪寺卿不该当,那为父立即去跟李孜省说,这官我不要了……就好像谁稀罕当一样。”
嘴上说不稀罕,但脸上那叫一个不舍。
似乎张峦很怕自己儿子突然说,那就索性不当官了,这对前半生落魄的他来说,简直是一种莫大的打击。
张延龄道:“这次爹你当鸿胪寺卿,我看未必是李孜省一人在出力。”
“对对对,儿子你不说,为父还忘了呢……他昨天喝多了跟我吐露真情,是陛下让他这么安排的,亏我还觉得他有信誉呢,感情连皇帝都知道有我这么号人物了……嘿,全靠你的话本。”
张峦瞪大眼说道。
“他还说啥了?”张延龄追问。
“他还说……”
张峦稍微思忖后,道,“他再没说什么,酒桌上翻来覆去的都是那些话,我不记得他说过什么了。我估计他是有事忘说了吧。”
张延龄道:“爹你靠一部话本,换了个正儿八经的鸿胪寺卿当,他心底肯定更加佩服你了,想知道还有什么手段获取陛下的青睐……他是专程来找你问策的,谁知酒喝多了,啥都忘记了,所以喝酒误事啊。”
“是极是极。”
张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酒桌上,他都跟我称兄道弟了……啧啧,换以前真不敢想这些。”
张鹤龄问道:“那是怎么个情况?以后我真要多个叔叔了?”
张峦道:“他岁数比我大,叫我称呼他为兄,他叫我为弟……”
张鹤龄张大嘴巴:“他比爹你岁数都大?没儿子吗?”
“不知道。”张峦茫然摇头。
张延龄笑道:“大哥你管他有没有子嗣呢。他是道家人,就算有子嗣,也会藏匿不出。”
张鹤龄问道:“咦?道士不能生孩子吗?我记得别人都说,龙虎山的道士都有子嗣啊……会不会搞错了?”
张峦喝道:“闭嘴!我跟你弟说话呢,别瞎嚷嚷。”
张延龄不由翻了个白眼。
一家男丁坐在一起说话,一个蠢的,一个专门负责打岔的,就没几句正形话,也难怪老张家历史上老出奇葩,就这家庭教育氛围,啧啧……
“爹,你先别管李孜省找你干嘛,你且说说,想不想当这个鸿胪寺卿?”张延龄问道。
“想。”
张峦咽了口唾沫,眼里全都是期冀,道,“做梦都想。”
张延龄道:“那不就行了?想要在半年后,朝廷对传奉官下手的时候,爹你全身而退,可不能全靠我姐夫的包庇……咱要做的就是朝中上下皆对你心悦诚服。”
张峦猛一拍大腿:“吾儿圣明。”
张鹤龄抱怨道:“爹,你吓得我差点儿把嘴里的鸭肉吐出来!”
张延龄道:“所以爹,从你第一天当官开始,就要以正经鸿胪寺卿的心态去上任,不能想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要时刻以正四品京官的要求来约束自己。”
“这是当然。”
张峦挺直腰杆,问道,“这样就够了吗?”
“当然不够,远远不够!爹你不会以为当个官那么容易吧?且爹你还是空降的鸿胪寺卿,先不说朝中同僚如何看你,就说你以后同衙门的下级,你能压得住那帮老油条吗?”张延龄问道。
张峦坦然摇头:“不行。可是,儿啊,你也没当官经验,你能……帮到为父吗?”
“事在人为,试试看吧。”张延龄点头道。
(本章完)
253.第253章 作孽啊
第253章 作孽啊
张延龄准备对老父亲进行一番做官前的特训。
如张峦所言,张延龄是没什么当官经验,但人情世故方面他这个儿子却比便宜老子懂的多得多,主要是他两世为人,比平常人多一百个心眼子,只要拿出一些后世大行其道的“成功学”理论,足以震慑住张峦,至少不会让他乱来。
先把读书人的人设给立住,让张峦看上去更像个儒官,然后教他怎么当官当好官,再一同设计朝中那些老油条,实在对付不了就风紧扯乎,反正张峦未来为官的方向也不在文官这头,而在五军都督府。
与此同时。
梁芳府宅,韦兴带来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
太子竟得到皇帝许可,于文华殿视事。
消息来得太过突然,梁芳一时竟未反应过来,怔怔问道:“陛下竟准允了?”
韦兴满肚子都是疑惑,皱眉问道:“梁公公,您不是说,陛下不会将一丝一毫朝政大权分给太子吗?还说谁提此事都会惹恼陛下,一准儿吃不了兜着走?为何这事走向不太对劲呢?”
“哼,咱家上哪儿知道去?陛下是怎么样的人,你不是比咱家还清楚吗?”梁芳此时也是格外气恼。
偷鸡不成蚀把米!
等于说把之前苦心留的一招后手,瞬间给弄没了,反倒还成全了太子,让太子有机会接触朝政,逐步往一个合格储君的方向发展。
想到这里,梁芳就感觉浑身无力,如同只落败的公鸡一般,垂头丧气。
“邓常恩!一定是邓常恩坏事!他的那道奏疏是如何上的?快去把他叫来,咱家要当面质问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难道那厮就是个灾星,谁用他谁倒霉吗?”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梁芳铁定不愿意承认这一切是他自己的过错,一心要把责任往别人身上赖。
韦兴杀气腾腾道:“咱家这就去把人给您叫来!若是不能让您满意,一准儿将他大卸八块!您觉得呢?”
“什么混账主意?你是内官,不是刽子手!叫人去!”
梁芳气急败坏吼道。
……
……
邓常恩被连夜叫到梁芳府上,来之前,韦兴一个字都不透露,让他自个儿去猜。
邓常恩还以为梁芳是来找他论功行赏的,满心期待,等到了梁府才发现情况不对劲,韦兴甚至让人把大门给堵上了,似乎是怕他逃跑。
等进去见到梁芳,看见梁芳那漆黑的脸色,他便感觉大事不妙。
“邓大人,咱家且问你,让你上的那道奏疏,你找人上了吗?”
梁芳厉声喝问。
邓常恩理所当然地回道:“上了啊。”
“上了?怎么说的?”
后面的韦兴厉声喝问。
邓常恩一脸莫名其妙之色:“正如梁公公吩咐的那般,说太子平时看闲书,日夜颠倒,神不守舍,甚至公然在课堂上开小差,耽误了课业,请陛下规范太子的行为,让太子一心向学。
“哦,对了,张善吉在上奏这件事的时候,还特地去问过东宫讲官,得知一切均如梁公公您所言,太子最近的确荒驰了课业……证据确凿,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梁芳问道:“那他现在人呢?”
“他……”
邓常恩仔细一想,似乎也觉得有点儿不对劲,道,“这一两日确实没见到他,不过头几天我们经常碰头。会不会是在上奏后,为了避嫌躲起来了?”
梁芳瞅向一旁的韦兴:“能把人找来吗?”
一脸倦色的韦兴为难道:“其实找人来就是公公您一句话的事情……只需派个人去他府上找就行了。咱是否等到明日再说?毕竟时候不早了。”
被梁芳恶狠狠瞪上一眼后,韦兴立即又出门去跑腿了。
……
……
这头韦兴刚离开,邓常恩赶紧用巴结的口吻问道:“公公,是出了什么事吗?”
梁芳一脸阴霾地道:“陛下让太子在文华殿视朝。”
“啊?这……不知有何讲究?”邓常恩惊讶地问道,“当下的情况……应该不是梁公公您的目的吧?”
“砰!”
梁芳直接把茶杯摔在地上,听到“咔嚓”的陶瓷四分五裂的声音传来,这才怒问,“你说呢?”
邓常恩马上缄默不言。
梁芳怒气冲冲地道:“明明是太子不专心于课业,且上疏建言有理有据,另外咱家还同时找人上奏,请陛下以太子于文华殿视朝,就是为了激化矛盾,让陛下怒从心头起,就算不至于废了太子,也会一怒之下将太子禁足,进而对太子产生厌恶心理。谁知竟……”
邓常恩微微点了点头,道:“不过,谁知陛下是否真的动怒了?陛下有时做事不循常理……梁公公,您想啊,太子什么都不懂,他于文华殿视朝,还不得丢人现眼?或许这是陛下处罚太子的一种方式呢?”
梁芳冷笑不已:“你倒是挺乐观!”
“这……嘿嘿。”
邓常恩的政治觉悟远没梁芳高,这会儿只能傻笑,不知该如何应答。
……
……
等了许久,就在梁芳等得不耐烦时,韦兴终于带着一脸丧气回来。
“人没找到?”
梁芳问道。
韦兴哭丧着脸道:“公公,大事不妙,张善吉已下了诏狱。快两天了。”
“啊?”
这下不但梁芳惊讶,连一旁的邓常恩也是一脸迷糊。
邓常恩旋即惊醒过来,上前问道:“人已下了诏狱?不知是何原因?”
韦兴道:“张家人现在哪有机会见到人?他家里现在已哭成一片了……既进到诏狱,不死也要脱层皮,估摸着跟其上疏奏事有关,或涉及太子。”
“这就是你找的人?”
梁芳到此时仍旧不觉得他的计划有错漏,认为是邓常恩所托非人。
邓常恩一脸冤枉之色:“我可都是完全按照公公您的吩咐跟他说的,谁知……他……他……竟会这般?”
韦兴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建议道:“现在人在诏狱,不好随便过问,要不咱找人去北镇抚司问问?”
“此时……指不定会怎样……”
梁芳似乎也察觉到事情已经完全脱离掌控,瞪着邓常恩道,“谁把事办砸的谁去说!你邓仙师不是人脉广泛吗?去锦衣卫北司见个人,没那么难吧?”
“我……”
邓常恩一脸苦恼之色,这他娘的是正常人能安排的差事?
本来别人或还不知道我跟张善吉有关,要是我去见了,那不人尽皆知?
韦兴瞅了邓常恩一眼:“要不这样吧,找个相熟之人,先问问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若是张善吉自己的问题,让邓仙师再找人上奏便是……也有可能,上奏是上奏了,但奏疏被银台司、内阁或者司礼监给压了下来,这一招不得不防。”
梁芳气冲冲道:“他们还敢明着跟咱家作对不成?”
韦兴无奈道:“如今太子地位开始稳固,很多人不自觉往他那边靠拢……也不能完全排除此等可能。”
梁芳似乎也觉察出邓常恩不想去北镇抚司,想了想道:“那就先找人问问吧。这事,十有八九乃是张善吉自己作孽!”
……
……
诏狱的消息并不好打听,毕竟梁芳并不掌管东厂或锦衣卫。
皇帝对这些中官还是有一定防备的,毕竟梁芳已经是御马监一号人物,要是再被他掌握东厂或锦衣卫,那梁芳在朝中真就能做到只手遮天,对皇权乃是一种巨大的威胁。
第二天一大早,还未有进一步消息传来前,梁芳主动进宫去打听消息。
不料在宫门口被人拦了下来。“梁公公,您见谅,上面有吩咐,近来您最好莫要入宫。”
宫廷禁卫也很为难,但恪于上司的命令,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劝阻。
梁芳怒道:“咱家往御马监去,耽误了差事,你们担得起责任吗?”
正说着话,一顶轿子落下,从上面下来一人,正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兼提督东厂太监韦泰。
韦泰笑呵呵问道:“梁公公何必为难这些小的?有火气,只管朝咱这些人身上撒便是。”
梁芳见到韦泰就来气,毕竟现在韦泰也算皇帝跟前的红人,跟他之间素来不对付,最近更是没有主动来拜访过他,有什么事情也从不跟他通气。
且梁芳骨子里根本就瞧不上韦泰。
梁芳摆摆手,示意禁卫退到一边,这才问道:“韦公公,你这是刚出去办差回来?”
“没有,只是回了一趟私宅,刚回宫就遇到梁公公您……我就说今天刚出门就被鸟屎砸了一头,原来是要见到贵人啊。”
韦泰说话时有意彰显一股傲气。
梁芳冷声问道:“咱家去面圣,你要阻拦么?”
韦泰好奇地问道:“梁公公莫非忘了陛下之前的吩咐?陛下可是有言在先,最近您不能随便入宫,这是为您好。有事,跟我说也一样。”
“你?”
梁芳怒火中烧,但形势逼人他只能强行压制,最后硬生生把怒气给咽了回去,黑着脸问道,“咱家是来问询兵科都给事中张善吉的事。”
“别问。”
韦泰道,“朝堂上下,最好什么人都与他无关,如此对大家都好。”
“此话怎讲?”
梁芳皱眉。
韦泰道:“先前覃印公还在跟我分析,说是张善吉挑拨陛下和太子关系之事,应该没人在背后指使……你说理应如此吧?”
“什么?是你下令拿的人?”
梁芳差点儿想发作。
韦泰摇头:“六科都给事中,官职不高,但朝中谁人不敬畏?没有陛下亲口吩咐,能随便拿人?”
梁芳吸了口冷气,这会儿他才意识到,问题可能没有出在别人身上,而是自己计划有误。
韦泰道:“太子于东宫,为陛下苦心誊录话本,两日两夜未曾合过眼,一心为陛下解乏,陛下心中甚是宽慰,言语间对太子多有褒奖,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有人上奏说太子不务正业,您说……陛下听了能不动怒吗?”
“誊录话本?”
梁芳倒吸了口凉气,心说,我咋没想到这一招?
韦泰叹道:“有些人只知道,太子拿了话本回去后,置课业于不顾,日夜醉心其中,荒废了学业。
“但……太子是何等孝顺和用功之人?岂能连基本的分寸都掌握不好?他这是为尽孝抛弃了一切,包括向学的好名声!张善吉立功心切,不明所以便贸然上奏,你说他是眼拙呢还是犯蠢?
“梁公公,在您眼中,太子究竟是何等人?”
梁芳咬牙道:“太子行事谨慎,从不犯错。”
“那不就是了?”
韦泰道,“太子明知自己乃众矢之的,很多人盯着他一举一动,岂能在这关头犯大错?再则说了,无论太子是否用功,与朝臣何干?居然急着上奏请陛下规范太子行为……我看哪……这是诚心挑拨,罪加一等!”
……
……
梁芳没有再坚持入宫。
回去的路上,梁芳整个人都处于恍然失神的状态,感觉自己苦心谋划的一个大局,竟是给太子做了嫁衣裳,竟真的帮太子获得了在文华殿视事的机会。
那感觉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回府后,梁芳在门口见到一早就等候在这儿的韦兴。
“梁公公,问清楚了,乃是陛下亲自下旨将张善吉下诏狱……太子将收到的话本誊抄了一遍,给陛下送去,陛下这几天都在看,爱不释手。我听说,陛下龙颜大悦之下,竟准备给写话本的张峦赐个什么官,事已安排李孜省去做……”
韦兴似乎完全不知道梁芳此时的失落,还在伤口上撒盐。
梁芳怔然踏入自家门口,走进院子后,仿佛都不认识这是哪里,随后瞳孔猛地收缩,转过头问道:“张峦?那是个什么东西?”
韦兴诧异道:“公公,您言笑呢?他是太子妃之父,就是他把话本写出来,交给覃吉,再由覃吉呈交太子。”
“堂堂书生,不做学问,竟写话本?”
梁芳牙齿狠狠地咬着嘴唇,竟然咬出血来。
那狰狞的面庞,让韦兴看了一阵胆寒。
“公公的意思是说,找人去教训他一顿?”
韦兴一副不解的模样。
梁芳瞪过去:“教训东宫太子的岳父?当今的朝官、陛下重点关注的对象?为何不直接教训覃吉?”
“他……”
韦兴斟酌了一下措辞,这才道,“不是说,那话本是张峦所写吗?”
梁芳道:“你猜把话本誊下来,交给陛下打发时间这个提议,乃是谁提出来的?”
“那还用得着说吗?一定是覃吉……”
韦兴恍然大悟,连声道,“明白了,全弄明白了……您是说,其实这件事,错不在那位张大人,而在覃吉,是吧?其实覃吉……他……也未必有这种想法……谁会知道陛下喜欢看什么话本呢?”
梁芳气得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喃喃自语:“咱家苦心盘算良久,也没琢磨出陛下到底喜欢什么,竟被人误打误撞用个话本就换得一展天颜……难道是老天爷故意恶心我吗?”
“慎言,慎言。”
韦兴忍不住看了看头顶黑沉沉的天色,生怕一道闪电劈下来,小声劝解,“此时实不该怨天尤人。或真如您所言,太子只是想尽孝,被其误打误撞讨得陛下欢心了呢?”
梁芳脸上的肌肉忍不住颤动,眼神中带着极大的不甘。
韦兴又道:“要不,咱也找人写话本,给陛下送去?陛下既喜欢话本,仅凭太子妃之父一人能写多少?再说了,区区一个监生,又不是乐籍出身,能有多少见识?写出来的东西,陛下就图一时新鲜罢了。”
“哼哼。”
梁芳未置可否。
韦兴继续煽风点火:“不过有一点好,据说陛下只让太子逢三六九在文华殿视事,不是让他理朝,他最多只会知道朝中发生什么事,且李孜省和覃昌等人,绝不可能如实把朝事相告,内阁那边现在捂得严严实实,不会授意东宫讲官随便胡言。”
梁芳突然问道:“不知太子献的是什么话本?”
“呃……”
韦兴一时被问得哑口无言。
梁芳怒道:“连陛下喜欢看什么说本都不知,还要找人写?不是该把所有事都调查清楚再回来跟咱家说吗?”
韦兴道:“公公,您莫要着急,您看是否这样……咱现在最好就是向张峦那边问问,他到底写的是什么。料想那张峦,本就是给他女儿,也就是太子妃看的话本,所写应该还是守规矩的,不至于有那些男欢女爱的内容……”
梁芳皱眉不已,问道:“你觉得陛下更喜欢看情情爱爱的东西?”
“当然不是。”
韦兴摇头道,“我只是做个假设罢了。咱不妨推理一下,陛下真的喜欢看话本,有没有可能涉及到仙家中事?诸如那八仙过海东渡蓬莱之类的传说?”
梁芳仔细一想倒也有几分道理,颔首道:“你倒是挺有脑子的。你能找来相关的话本吗?”
韦兴无奈道:“事在人为,要是不去找人写,那咱就落了下乘。在京那么多会说书编戏的人,咱就不信找不来那水准高的。”
“那你现在就去找!”
梁芳怒气冲冲道,“找不到,别来见咱家!”
“好,好。”
韦兴嘴上应承,心里却在琢磨。
你这是发什么疯?
你自己惹出的事,还要坚持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要不是你找人提议让皇帝准许太子在文华殿视朝,太子有这机会?你就不能查清楚之后再找人上奏?
现在完全是……成全了敌人恶心了自己!
作孽啊!
(本章完)
254.第254章 异想天开
第254章 异想天开
尚未入夜,朱祐樘便回到端敬殿。
他整个人显得很疲惫,毕竟这两天调整作息,还要保证自己的课业,对他来说稍微有些吃力。
“太子今天没休息好吗?”
张玗走过去问道。
朱祐樘一屁股坐下,无奈道:“先生授课,我又没有帮父皇誊写话本,怎能不认真听讲呢?”
张玗笑道:“换作我,要是累了,就趴在那里休息会儿,没什么大不了的,身体第一。”
“不行,玗儿。”
朱祐樘摇摇头,“这点,恕我难以做到。”
张玗笑了笑道:“太子还是太过用功了……不过这样也挺好,不管是现在做学问,还是将来……太子都不会辜负他人期望。”
正说着话,覃吉从外面走了进来。
“老伴,有事吗?”
朱祐樘最近不太喜欢几个太监跑来打扰他跟张玗的二人世界。
覃吉近前低声道:“太子,已派人查过,芳娥最近的确常离开东宫,好像去过……邵妃娘娘那儿。”
“是吗?”
朱祐樘听到这里很失望。
本来他对身边人一视同仁,平等关爱身边每一个人,但现在……芳娥的举动不但印证了妻子提出的自己身边埋有他人眼线的猜想,更证明了芳娥辜负了他的信任,竟跑去跟“敌人”通风报信。
“或许是……把我这里的情况告诉邵阿妈,让她放心吧。”朱祐樘很快又帮芳娥找到了辩解的方向。
听到这儿,覃吉无奈苦笑,却只能求助般望向张玗。
张玗道:“太子还没明白吗?这次你誊录话本之事,就是她给泄露出去的,不然为什么咱这边才刚开始抄写就有人参劾?毕竟从话本入宫到事发不过两三天……”
“有吗?”
朱祐樘好似后知后觉一般。
覃吉道;“太子殿下,这次是兵科都给事中张善吉参劾您,陛下觉得他在挑唆您父子关系,将其下了诏狱,并且同意礼部右侍郎倪岳上奏请您在文华殿视事的请求。倪岳如今已入值东宫讲官。”
“是啊,我还很好奇呢,为什么今天讲官突然多了个。”
朱祐樘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
张玗蹙眉道:“我觉得,那倪岳也不是什么好人。”
朱祐樘和覃吉同时看向她,朱祐樘问道:“爱妃,不是倪先生帮我争取到文华殿问事的资格吗?为什么说他不是好人呢?”
张玗道:“时间太过巧合了。你想啊,要是父皇真听信你最近不务正业,雷霆震怒时还有人这么奏请的话,你想父皇会不会迁怒于你?”
“应该不会吧。”
朱祐樘仍旧没琢磨过来其中的门道。
旁边的覃吉已被震惊得外焦里嫩。
本以为张家父子已经是装糊涂和耍手段的高手,原来太子妃娘娘也丝毫不差,竟能从蛛丝马迹中,立即就猜想到倪岳跟那群人是一伙的。
覃吉不由展开联想,虽说太子妃心眼儿多不是什么好事,但难得太子妃现在一心帮咱这位太子殿下,好像没什么不妥……难道找个什么都不懂的瓶在那儿摆着,对太子就有利了?
张玗道:“我觉得,这件事应该问问家父还有延龄,看看他们怎么说。”
朱祐樘想了想,先是点点头,随即望向覃吉,笑着道:“老伴,可能又要麻烦你了。”
覃吉丝毫也没觉得有何不妥,附和道:“是该再去拜访一次,因为陛下说要给张鸿胪授官之事已闹得街知巷闻,只怕这事瞒不了多久。不过要是张鸿胪能入朝,甚至到东宫来做讲官的话……”
“有这种可能吗?”
朱祐樘忍不住询问。
“好像……不太容易。”
覃吉道,“毕竟张鸿胪之前从未进过翰林院。”
张玗道:“覃老伴,既然家父不能当东宫讲官,不能时时刻刻帮到太子,就不要提这件事了。太子要的是能随时听取他人意见,需你居中协调,帮忙联络往来,不然我们还能指望谁呢?”
覃吉看了看天色,道:“老奴趁着天黑前赶紧出一趟宫,去见张鸿胪。”
朱祐樘笑道:“也是啊,老伴应该很久没见到嬷嬷了吧?是该回去住一晚了。”
“这……”
覃吉很想说,我现在有家不敢回,那可是个危险的地方。
要是梁芳和韦兴要害我,肯定会趁着我出宫时下黑手,我出宫也应快去快回,最好是别让他们知晓。
……
……
覃吉见过朱祐樘小夫妻俩后,想打梁芳一个出其不意,从东华门那边出宫。
不料刚出了宫门,等候马车前来接他时,就见东安门那边有马车往这边快速行来,覃吉一看心不由凉了半截,差点儿就想趋步往东华门方向折返。
“覃公公,好久不见。”
从马车上下来之人正是梁芳。
覃吉看到梁芳,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却不得不走过去恭敬施礼:“见过梁公公。”
梁芳冷笑不已:“你可真是好大的本事……最近你在东宫可说是呼风唤雨,差不多人人都知道你覃吉乃太子跟前头号能人。怎的,又要出宫去执行你的计划?来来来,跟咱家说说,你接下来打算如何害人?”
覃吉乍见梁芳,心生胆怯。
但等他听完梁芳的话,内心升起一股邪火,随即满心的恐惧都被冲淡,迅即以不卑不亢的口气回击:
“回梁公公的话,老朽一心为太子做事,伺候于东宫驾前,不敢有偏私……防人之心固然会有,但害人之心却从无。不知梁公公所说的计划,是否暗指老朽未能尽到侍奉太子之责?”
梁芳恶狠狠地瞪了覃吉一眼,喝问:“你的意思不是你害别人,是别人害你啰?”
覃吉拱拱手:“若梁公公有何证据,还是跟有司衙门提交为好,老朽这把老骨头,没剩几天好活了,实在担不起那害人的罪名。天道沧桑,若是老朽真有加害他人之心,只怕老天爷也不会坐视不理。”
“你这老狗暗戳戳骂谁?”
梁芳当即就要过去抓覃吉的衣领。
却被覃吉往后退两步避开。
此时有宫廷禁卫见覃吉和梁芳这边起了冲突,赶紧过来查看情况。
有禁卫大声阻止:“两位公公息怒,这里并非讲理的地方,若有事要商谈,还请换个地方。”
梁芳甩了甩袖子,道:“覃吉啊覃吉,以前没看出来,你个老小子心眼儿倒是不少,咱家千算万算,没想到事能坏在你手里!你等着!咱家会让你知道坏他人好事的下场。”
覃吉语气平淡:“若梁公公有心为难太子,还是把怒火都撒在咱这把老骨头上,一定奉陪到底。”
梁芳已转身往马车方向走去,闻言伫立,往后转头瞅上一眼,阴测测笑道:“夜路走多了,小心命都没了!”
…………
覃吉看着梁芳乘坐马车离开,兀自有些害怕,本想就此打道回东宫,但又想到太子交待的差事没完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他还是鼓足勇气,上了刚驶来接他的马车,让车夫赶紧驱车往张府去了。
到了张家门前,下车后他顾不上观察四周,径直上前去敲门,随后由张家家仆将他带到正堂,却没见到家主张峦……因为当天张峦去见徐琼了,只见到当天早早回家的张延龄。
“二公子……”
覃吉见到张延龄,仿佛看到了希望。
张延龄见覃吉一副心绪不宁的样子,心中一沉,连忙问道:“覃公公,是东宫出事了吗?”
覃吉仓惶地道:“是,也不算是。老朽奉太子和太子妃之命,过府来问询先前进献话本之事。还有关乎朝堂的一些阴谋算计……谁知在出宫时,遇上了梁芳。”
“哦。”
张延龄这才放下心来,道,“那确实是个难缠的人物,不过他目前在明面上,东厂和锦衣卫都盯着,应该不会对覃公公怎样。但要是他用一些阴谋手段的话,只怕覃公公……”
覃吉叹道:“老朽也知会如此,所以才惊魂未定。他特意堵老朽的去路,不过是为了发出警告,可惜老朽心思全在太子身上,根本无法与其心平气和交谈,最后他威胁了几句后便扬长而去。”
张延龄道:“太子于东宫视事,对他影响应该不小。他因此而迁怒覃公公,实在是……抱歉了。”
“啊?”
覃吉一怔,随即摆摆手,“老朽并非此意,二公子切莫误会。不知令尊他……?”
“哦,最近朝廷要给家父安排个差事,听说是要授予鸿胪寺卿的实缺,家父去往家中一位在朝为官的长辈家中,去问询具体情况了。”张延龄道。
“那位长辈是……沈经历?”覃吉好奇地问道。
“乃吏部右侍郎徐琼。”张延龄道。
“哦!”
覃吉恍然,道:“原来是吏部右侍郎……朝中有人好做官,令尊若有徐侍郎这样富有经验的朝官指点一二,将来在鸿胪寺或有所进益。”
张延龄笑道:“家父的确没什么为官的经验,一切都要摸索着来。覃公公,咱到里面去谈,有关太子的事,家父跟我指点过,我跟你说其实也一样。”
“好,好。”
覃吉现在也不管张家真正做主的人是谁,在他看来,只要是对太子有利的事,谁说都一样。
……
……
徐府。
徐琼亲自接待张峦,寒暄热络后便问起了有关张峦接掌鸿胪寺之事。
“……朝中有勋戚为官的先例,但也基本上是从太常寺佐官做起,而来瞻你这般直接执掌一寺司的说实话确实很少见。却不知因何而起?”
徐琼很感慨。
你张峦一天官没当,上来就做正四品的鸿胪寺卿,跟我这个正三品的吏部右侍郎相差也不远了。
且你还是主持一个衙门。
这京卿有那么好混吗?
张峦诧异地问道:“你是真不知?”
徐琼摇了摇头。
张峦感慨道:“我给小女送了份话本,让她在东宫打发闲暇时间,谁知太子将其誊了,呈到陛下面前。陛下看过后,认为我应该在官场有所历练,所以就破格提拔……”
“什么话本?”
徐琼心说,你可算说到正题上来了。
张峦道:“名为《儒林外史》。”
徐琼道:“我怎从未听闻?”
张峦笑道:“乃在下闲暇时所作,并外对外传播,你不知也情有可原。”
徐琼追问:“不知讲的是何事?”
张峦道;“乃官场中事。”
徐琼皱眉不已,道:“你从未当过官,却以官场事编了个话本,呈给陛下,陛下看过后认为你应该在官场多加历练,所以让你接管了鸿胪寺卿的差事?”
“呃……大概如此吧。”
张峦笑了笑,不自觉地伸手挠了挠后脑勺,显得不太好意思。
徐琼心想,你蒙我呢?
要不是你在这里信口开河,那就是皇帝疯了,且誊话本的太子精神也不太正常。
严格说起来,这都不能算是政治投机,因为没人会这么干,或者说你真的是有强大的政治资源,皇帝就是寻个由头要给你授官?
“时雍,你莫不是觉得有何不妥?”
张峦见徐琼反应不正常,不由好奇问道。
徐琼道:“朝中传奉官不少,多为世人诟病,本来以你勋戚的身份,将来可在都督府内谋得一官半职,且能服众。但在朝为官却不同,最讲究论资排辈,以及能力高低,你……能胜任此职?”
张峦感慨道:“吾儿延龄也是如此提醒我的,说是这朝官不好当。但我也有一颗为朝廷效命之心,事在人为,不妨就先试试?怎么说,也是皇恩浩荡,不能辜负了圣上的美意。”
徐琼听完,差点儿想骂人。
看出来了,你张来瞻就是个官迷,想当官想疯了,竟还在这里说一些道貌岸然的话,你就不觉得惭愧吗?
张峦道:“再或是……我当鸿胪寺卿这件事,朝中反对声音很多?”
“倒没有。”
徐琼摇头道,“鸿胪寺卿此差事,已两年未曾有人充任,鸿胪寺的差事多与朝会、外宾事务有关,但这两年朝会近乎缺漏,外事也很少,以至于鸿胪寺内差事并不是很多。”
“很好嘛。事不多,正好我可以一边当官,一边学习,时雍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我这边若是当不好,我会上疏主动请辞,不至于给朝廷带来麻烦。”
张峦一副坦然的模样。
谁说我当官,就会赖着不走?
当不好,我主动退,反正我儿子跟我说了,国丈是注定要当勋臣的,到时候五军都督府的差事随便我挑,再说那不过就是半年后的事。
要是在这半年间,我不能把鸿胪寺的事理清楚,我还待在那儿干嘛?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徐琼听了更加无语。
当朝廷是你过家家的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来瞻,其实我应该奉劝你,主动跟朝廷谢绝此差事,但又知你一心科场,早有报国之心,若如此让你无功而返,你定不甘心。”
徐琼道,“这样吧,你先接掌此任,算是给李侍郎一个交待,待回头让李侍郎帮你跟朝廷说明情况,给你转个太常寺的差事。总归……朝廷的水太深,以你初来乍到便立身高位,定难自持。”
“明白,明白。”
张峦笑着道,“我先干着试试,不好的话,不用他人来参劾,我自行请辞,绝不给他人添麻烦。”
(本章完)
255.第255章 坏人谁来当
第255章 坏人谁来当
覃吉见过张延龄,不等张峦回来,便趁着宫门关闭前赶紧回宫。
这个时候他也怕了。
因为覃吉知道,梁芳一伙人手上可是有兵权的,轻松就可以调动成百上千的兵马,要让一个人从人间消失的手段多不胜数,到时哪怕他“失踪”朝廷会有所怀疑,太子也会监督东厂和锦衣卫全力调查,但估计到最后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早点儿回宫躲起来为好。
入宫后,覃吉在松了口大气的同时,赶紧去找朱祐樘汇报。
好在朱祐樘这会儿刚刚吃过晚饭,正打算跟张玗一起看看书,叙叙话,不然的话,他这么贸然前去打扰小夫妻俩一定都不待见他。
“老伴,作何不在宫外留一宿呢?”
朱祐樘关心地问道。
覃吉眉头微蹙,谨慎地回答:“出宫时,见到了梁芳,他还主动上前来跟我谈话。”
朱祐樘脸色陡变,紧张兮兮地问道:“他跟你说什么了?”
“总归都是一些大不敬的话。”
覃吉忧心忡忡,目光中满是畏惧,“其凶相毕露,太子一定要小心。”
“老伴,我一直在宫里,不用怕那些,倒是你……”朱祐樘此时似乎也意识到了,他让覃吉经常出宫帮忙办事,有点坑人。
覃吉宽慰道:“放心,我当下一切都还安好,没出什么乱子,就怕太子将来……哎呀不对,以前是很害怕,现在倒是不怎么怕了,因为即便我不在,也有人能照顾好太子。”
朱祐樘一愣,随即问道:“你说的是张鸿胪吗?他怎么跟你讲的?”
覃吉也不知到底该说是张峦还是张延龄在幕后帮忙,眼见小夫妻俩都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他只得道:“梁芳伙同他人阴谋陷害太子,却被太子巧妙化解,甚至因祸得福,得了陛下的欢心……”
覃吉说到这儿顿住了,目光在朱佑樘关切的脸上扫过,嘴角微微颤抖,张玗感觉他可能是藏掖了什么事。
不像朱祐樘单纯得就像一张白纸,张玗就算再不懂政治,从寒门之家出来的她,还是有着少年人敏锐的洞察力,以及神秘的第六感。随后她便巧笑嫣然催促朱祐樘前去沐浴,自个儿则留下与覃吉单独问话。
“覃老伴,你今天见到家父了吗?”
张玗以和善的口吻问道。
覃吉无奈一叹:“并未相见……二公子说,他去见娘娘另一个姑父——吏部徐侍郎了。”
张玗微微颔首,继续问道:“所以,刚才你对太子说的那番话,都是我二弟拜托你转告的内容?”
“是。”
覃吉道,“二公子才思敏捷,实乃世间少有的奇才。”
张玗笑了笑,道:“我家里边的事情,我比你清楚多了,若是全靠家父和大弟,如今我可没入京到东宫来的机会。不知二弟他还有何交待?”
“二公子他……”
覃吉明显不想说。
作为太子的忠仆,本就只需要对太子一个人负责就行了。虽然太子妃跟太子是一家人,但任何时候,内眷不得干涉外堂事都是不成文的规矩。
“我弟弟说的话,你不跟太子讲,难道要一直憋在心里吗?如今这形势,难道不该至少让一个人知晓,在背后替太子筹谋一切?”
张玗用刚毅果决的口吻发出灵魂质问。
覃吉再一想,太子那么天真,我要是不告诉太子妃的话,那就真的连个出谋划策的人都没有了。
人家小夫妻俩一条心,我在背后当坏人,这是不想在东宫混了么?
覃吉只好道:“二公子有言,奸邪之人已图穷匕见,以后或再无暗中的勾心斗角和极限拉扯,接下来很可能就是真刀真枪明面上的角逐。
“不过这也算是好事,因为站在阳光下,太子作为储君,法理上拥有先天的优势,根本就不惧怕任何人的明枪,唯一担心的只有敌人射来的暗箭。”
张玗仔细思忖后颔首:“二弟他智谋百出,见识也广,先前几件事全是靠他筹谋吧?对了,望远镜之事你对太子说了吗?”
覃吉支支吾吾:“未曾。”
“哦,我也没对太子说过。”
张玗道,“也是入宫后,我才逐渐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在家里时,父亲跟二弟拿过那种能看到远处的东西跟我瞧,说是那玩意儿叫什么望远镜,具体的生产制造流程没跟我说明,只知道跟我们张家有关。”
覃吉叹道:“张鸿胪应该是不想让您卷入到朝堂纷争中去。”
张玗苦笑道:“可事实上我已经卷进来了,且作为太子的妻子还是苦主……你觉得真能避免吗?”
覃吉想了想,似乎话题不能太过深入,又赶忙转移话题:“二公子还提到,最近太子应该多关心一下陛下的病情,有闲暇就去乾清宫请安,哪怕未得陛下传见,也一定要做到风雨无阻。”
“这是好事啊……你怎不跟太子提出来?”
张玗问道。
覃吉无奈道:“问题是出了东宫,太子的安全就难以得到保证。梁芳等人在宫里的势力盘根错节,许多宫人都受其差遣,就算他们不敢明面上加害,也会给太子制造一些麻烦出来。很多事,不是老奴所能决定。”
张玗一脸坚毅,道:“既有如此安排,那还是听延龄的吧,他几乎从未出过差错。对了,他没说别的了?”
“哦,还提了……”
覃吉好似挤牙膏一样,把从张延龄那得到的讯息一点点透露出来,“二公子还说,光靠一部话本,并不足以彻底让陛下摒除易储的心思,应该多献一些说本上去,还说他会继续写。再就是,先前您看的那部也可……”
“《西游记》是吗?”张玗插嘴问道。
“嗯。”
覃吉可不说说把张玗看的说本一并献上去,而是等女主人自己表态。
张玗丝毫也不犹豫,毅然道:“我平时就是拿来打发闲暇无聊时光的,若是能帮到太子,我有什么舍不得?明天就可拿去进献。”
覃吉摇摇头:“暂时不用……二公子说,这两天就会写好后边的内容,打着给太子妃您解闷儿的名义送到特定地方,方便咱派人去取。只是……老奴接下来不便出宫,只能派出诚实可信之人前去取回。”
“那……覃老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吗?”
张玗若有所思地问道。
“有,有,其实蒋琮就可以,他对太子也是一片赤诚之心……娘娘您放宽心,若二公子有何吩咐,东宫上下都会听候调遣。只是……”
覃吉欲言又止。
张玗道:“我知道,这些情况都不能跟太子讲,免得让太子乱了方寸,让他保持一副良好的心态,坦然面对一切。是这层意思吧?”
覃吉无奈点头。
既要用一些阴谋诡诈的手段,又不能让这些阴暗面的东西牵扯到太子身上,保持太子那淳朴善良的性格,让人觉得太子没有任何心机,和蔼可亲。大概就是在说……
坏事咱一起干了,好形象全都留给太子。
覃吉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因为他知道,这事听起来就很无耻,且还有点坑太子妃的意思。
但不这样做,如何能维护东宫的利益?所以该牺牲还是得牺牲,一切都得为了太子将来上位让步!
……
……
乾清宫。
李孜省借口跟皇帝奏事再次入宫,却没能见到皇帝本人,而是刚入乾清门就被覃昌给带了出来。
“陛下那边……”
“李仙师您莫要见怪,陛下这两日潜心研究话本,甚至还写了几篇感悟,怕是没闲暇管朝中事。最近连司礼监的事都不必拿到乾清宫来烦扰陛下了……以陛下之意,让咱这些人看着自行处置吧。”
覃昌笑着说完,又拿出一份吏部官员的考核名单,递给李孜省。
李孜省拿过来只是随便瞅了一眼,问道:“这些人都不合适吗?”
覃昌道:“地方上的事,咱家不会随便发表见解,还是交给李仙师您来决断吧。哦对了,听说梁芳的人,最近在民间大肆搜罗奇谈轶事,或是打算整理好后呈递给陛下……您知晓这件事吧?”
李孜省摇头道:“并未留意过。”
“呵呵。”
覃昌揶揄地笑道,“如今知晓陛下沉溺话本的人已不在少数,或是谁都觉得,能让陛下分神,忘却万娘娘故去的悲伤,乃是一件替天分忧的大好事……难道李仙师这里就不打算尝试一下么?”
李孜省笑了笑,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我本身就不擅长这个,也没听说过民间有什么优秀的话本,就不做那无用功了。”
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在想,我上哪儿去找那种牛逼的话本来满足皇帝的爱好?
真以为那是件容易的事么?
覃昌点头赞许,夸赞道:“说来也是,所谓分忧,不过是落魄之人想要绝处逢生的手段罢了,钻营取巧乃智者所不为,而李仙师您深得陛下器重,又岂会学那宵小之徒做那无用功呢?”
嘿。
李孜省听了心里一阵不爽。
你覃昌分明是在指桑骂槐,可你到底是在骂我,还是在骂张来瞻,再或者是骂梁芳呢?或者把我们一起都骂了?
“唉,话说回来,这两天陛下那边的话本又快看完了,太子那边也没见有什么动静。”覃昌似有意无意提醒。
李孜省瞬间明白了什么。
话本是边写边往皇帝这边送的,如果自己愿意的话,完全可以从张峦那儿把剩下的稿子给截下来,不通过太子进献,而是由自己……
刚产生这贪念,迅即便被他给摒除了。
这不成了跟太子争名逐利?
皇帝可是知道话本背后跟脚的,我这横插一腿,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把各方面的人都给得罪了?
你覃昌可是用心不良啊!
覃昌笑着问道:“李仙师,您说会不会有人跑到那位张鸿胪府上,拜访求话本呢?张鸿胪应该马上就要入朝为官了吧?今后还有闲暇写作吗?”
李孜省点头道:“虽说陛下让张峦入朝历练,但要做到始终笔耕不辍,还是挺难的……是该找个人去提醒他一下……”
“是啊,其实当官什么的都是顺带的事,还是得让他把写作的本职工作做好。”
覃昌笑眯眯地道,“若有闲暇,李仙师不妨多见见他,他在朝中没什么背景人脉,就怕无意中被人给利用了。到时恐怕非什么好事。”
李孜省心里又琢磨开了。
你这是借故让我去见张来瞻,故意跟梁芳搞对立,是吧?还是说你已提前知晓我跟张来瞻过从甚密,搁这儿试探我呢?
你个老东西,我既防着梁芳也防着你,难道你还真把我当成跟你一路人?
骗鬼去吧!
“这是自然。”
李孜省似乎是敞开了心扉,道,“我与来瞻相识有些日子了,乃银台司经历沈禄从中穿针引线。覃公公不用担心,我会在合适的时候点拨一下来瞻,让他做好写作的本职工作,让陛下不至于没说本看。”
本来覃昌还觉得自己在交谈中全面占据主动,听了李孜省的话不由一怔。
这家伙……
居然主动承认跟张峦有关系?
看来我家小侄覃云调查得不错,他们暗中果然有一腿,难怪张来瞻能把女儿嫁到宫里,且还混得如鱼得水,感情是有你李孜省当靠山。
“您这么做,梁公公那边……”
覃昌面色多少有些尴尬,他很想问,你这不是摆明了跟梁芳作对?
李孜省理所当然地道:“敢问覃公公一句,张来瞻写了个话本给自家女儿于宫中打发寂寥时光,有何不可?”
覃昌点头:“明白了,一切都是因缘际会……或是太子看了那话本,觉得确实写得好,才想到给陛下誊一份送过去,以尽到孝心。看来太子才是真正的有心人……明白了,咱家现在才搞清楚,此番李仙师您真的并未参与其中。”
李孜省一甩袖道:“这是自然。要是我早知晓来瞻写的说本能趁陛下心意,能什么事都不做?”
覃昌笑道:“您才是高风亮节,换作一般人,知悉话本得陛下欣赏,必定早就去到张鸿胪府上,把后续内容拿过来献上去,而不像现在这样云淡风轻,淡然处之……真令人佩服不已!”
李孜省心说,我倒是想。
但我不敢跟太子争啊。
张来瞻怎么说也是太子的岳父,人家想帮他女婿在皇帝面前邀宠,我去讨要,别说太子和张来瞻不乐意,难道皇帝不知道我在背后横插一杠?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可坚决不能干!
“先前提点要为张鸿胪授官之事,倒是咱家疏忽怠慢了。”覃昌歉意道。
“我与他只是相识而已,未必有深交,所以不必挂怀。”
李孜省笑了笑,又道,“来瞻对仕途并无多少追求,覃公公,若朝中有关乎他的事,诸如被人参劾,你可要……手下留情啊。”
覃昌一脸懵逼。
你前脚还说跟张峦没有深交,后脚就为他保驾护航,到底是几个意思?
(本章完)
256.第256章 都是姓李的阴谋
第256章 都是姓李的阴谋
张家。
入夜后,张家兄弟回来,张鹤龄那边捧着一堆东西,似乎是满载而归。
等张峦上前去仔细查看后,一脸不爽地问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这都是些啥啊?”
张鹤龄耷拉着脸道:“爹,跟着老二出去做买卖,真让人头疼,一文钱都看不到,问就是在搭架子、做准备,结果半天下来连他在干啥咱都看不懂,赚钱更是没影子的事情。”
张峦一听,心说,儿啊,为何老父亲觉得你说话愈发有道理了呢?你说的,都是我想说的。
你这弟弟出去做买卖有一段时间了,光知道钱,却没见到收益啊。
“慢慢来,岂能着急?”
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张峦嘴上说的却全是鼓励的话,“延龄,无论是做官还是做生意,都不可操之过急,要一步步来,这还是你告诉我的道理,希望你也不要沮丧失望,瞅准一个目标勇往直前,总有一天可以赚到钱……”
张延龄打断老爹的长篇大论,问道:“爹,你现在是缺银子吗?”
“缺……”
张峦脱口而出,随即皱眉问道,“你啥意思?”
张延龄道:“是这样的,爹你要当官,可能需要打点上下级,我这边怕你银子不够,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会想办法创造一点价值出来……”
张鹤龄忍不住道:“老二,你这不是废话吗?请问价值在哪儿?你倒是赶紧去创造啊。”
张峦却将头调到了一边,一副倨傲的模样,朗声道:“为父当官,就等着别人来巴结呢,让我钱去讨好旁人?哼哼,连李孜省那儿,逢年过节我都还想收他点礼,别人想从我这儿捞银子?门都没有!”
张鹤龄听了有些诧异,问道:“老二,你听懂爹在说啥了不?”
“爹说,他当官是为了发财,等着别人给他上孝敬,没打算自己出银子上下打点关系……是这层意思吧,爹?”
张延龄咧嘴笑着问道。
张峦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没错。我当官,又不是非要长久坐那位置不可……先当当看,不行我就撤。至于延龄你所说的让我好好当官,当好官,这件事我认真考虑过,没那么大的脑袋就别戴那么大的帽子。大不了以后我就不去鸿胪寺了,其实在五军都督府当差也挺好的。”
张鹤龄不解地问道:“当个鸿胪寺卿很赚钱吗?到底是鸿胪寺卿大,还是那个什么阁老大?”
“没个正形,当然是阁老更受人尊重,那可相当于汉唐时的宰相了。”张峦一脸向往地道。
张鹤龄一拍胸脯:“嘿,那我连阁老家的儿子都能打,那岂不是说我这个鸿胪寺卿的儿子比阁老家的儿子更牛逼?爹你放宽心,你在朝中受了欺负,我会帮你找回场子,你儿子我谁都不怕。”
“我去……”
张峦一听顿时觉得颠覆了人生观。
大儿子这脑回路,绝非一般人可比,自己在朝中受了委屈,由他给找回场子?
想啥呢?
“老二,好好管管你哥,打了一次架就感觉自己有能耐了是吧?真是什么人学什么东西……为父和你弟何等睿智?你怎学不了丁点儿好?”
张峦喝斥完,又正色道,“明日一早为父就去鸿胪寺走走。”
说着,张峦起身往里屋去了。
张延龄在背后问道:“爹,你官牒拿了吗?”
“拿了。”
张峦的声音从里屋飘来,“等为父去见过情况,回来再跟你们哥儿俩细说。”
张鹤龄指了指里屋,问道:“爹他吃过饭了吗?”
张延龄道:“你管他呢,赶紧去厨房找吃的,创业阶段最重要的事情是吃好吃饱,不然连干活的力气都没有。”
张鹤龄皱眉不已,道:“我记得前几天你才说,创业期间要确保睡好睡饱。咋还颠三倒四起来了?欺负你哥我脑子不好使么?回头给我俩钱,明天中午我吃烤鸭去。”
……
……
梁芳府宅。
韦兴找了不少话本,呈递到梁芳面前,供梁芳挑选。
梁芳随便翻了几本,觉得没啥意思,于是侧头问道:“这些都是现编的吗?”
韦兴无奈道:“公公,哪儿那么快?就算是找人不也要点时间?”
“这都什么跟什么嘛……西厢记?你以为陛下是穷乡僻壤出来的,连出杂居或是南戏都没看过,是吗?这东西呈上去,陛下非全甩你脸上不可!”
梁芳一脸气恼道。
韦兴心说,要甩也是甩你脸上,与我何干?
“梁公公,您这题目出得也太偏了,都说世上看戏就要看南戏,南京那边唱戏编曲的行家那是数不胜数,可在京师这地儿,排的都是南边来的戏,想找个会写话本的本就极其困难。这仓促间,上哪儿找合适的人去?”
韦兴开始诉苦。
梁芳冷笑不已,斜睨韦兴,阴测测地道:“以前跟着咱家出风头的时候,你是任劳任怨。现在咱家走了点下坡路,再给你找点事情做你就诸多抱怨?是不是不想跟咱家混了?嗯?”
“公公,您说笑了,小的在朝中唯一能倚仗的也就您了。不是抱怨,乃是真的不好干。”韦兴当然心有怨气。梁芳明明已经在皇帝那儿失宠了,竟还这般颐指气使!
让人给你办事,你是不是也该适当地放低点儿身段?
我一个御用监太监,品阶上也没比你差多少,再说咱十二监两个并行衙门办事,凭啥我什么都听你的?还得受你的气?
梁芳对自个儿心中冒出的火气也是一忍再忍,最后还是稍微心平气和了些,才又说道:“姓张的那边,查得如何了?”
韦兴道:“这不查不知道,一查……真就吓一跳……嘿,您猜怎么着?那张来瞻,原来跟那位李大仙乃是旧交。”
“什么?”
梁芳闻言大吃一惊。
本来他都没在意的小人物,竟跟当朝头号权臣搞在一起了?
韦兴叹道:“乍一听,我也不太敢相信……据说张来瞻到京当监生,就是承蒙了他一个姻亲即妹夫沈禄的关照,而沈禄乃通政使司经历,那位李大人在通政使司里又素以照顾下属而闻名……”
“那也只能说两者有一定关联,如何称得上旧交?”
梁芳自然不会相信这条莫名其妙的讯息。
韦兴道:“最初我也是这般认为,但再细查,事情不简单哪。据说张来瞻的女儿,在兴济时就是远近闻名的大家闺秀,出落得那叫一个国色天香,还曾许配过人家,谁知张来瞻年前突然跟夫家取消了婚约,非要带女儿上京来应选太子妃,还真让其给选上了,你说离奇不离奇?”
梁芳皱眉不已,道:“你是说,其实一早李孜省就知道沈禄有这么个姻亲,还知道那人有个女儿,生得容月貌,所以有关张来瞻到京为监生以及他女儿应选太子妃之事,都是李孜省在背后谋划?”
韦兴点头道:“以目前所探知的情况看,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张来瞻来京是几时?”
梁芳追问。
“乃……头年冬月、腊月间的事情,具体几时尚不太明确,但料想乃是在陛下决定为太子选妃前。”韦兴道。
梁芳略一沉吟,若有所思道:“所以……其实李孜省一早就推算出,万妃娘娘或灾劫临头,需要东宫大婚冲喜,也算到了西北和泰山会相继发生地动,在未提前跟陛下透露任何风声的情况下,未雨绸缪,到兴济早早寻到张来瞻,让其带着女儿到京以备不时之需?”
韦兴想了想,反问道:“梁公公,这么一路推理下来,是不是有点……太过离奇了?莫非他真成了仙人,可以未卜先知不成?”
“这不就是你想说明的情况吗?”
梁芳怒斥。
韦兴脸色带着回避,低声道:“或如公公您所言,李孜省蓄谋已久。”
他心里却在想,我只说有那可能,没你说得这么玄乎啊。
梁芳道:“去年秋天,邓常恩和赵玉芝等人可说是风光无限,当时连咱家都以为李孜省很快就要失宠,步继晓和尚的后尘黯然离京。谁曾想他暗地里还有这么大的谋划?此人心机太深了。”
韦兴这会儿只能一个劲儿点头附和:“对对对,他早就生出异心,不但当时没跟公公您商议,到现在他还蓄意隐瞒一切。其心可诛!”
梁芳双手捏成拳头,举到身前咆哮道:“但就算这样,咱家也拿他没办法啊!”
韦兴一怔。
咋突然又疯癫病发作了?
你拿他没办法?
难道我就有办法了?
李孜省如今何等权势?
别说是你这样一个失宠的内官,就算是全盛时候,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啊。
梁芳稍微冷静了一下,又似模似样地分析:“李孜省自以为算无遗策,却漏掉了人性这一点……张来瞻在其女儿嫁入东宫后,明显已与李孜省貌合神离……想此番以话本邀宠,张来瞻就未曾走姓李的渠道,而是假借太子之手。此番姓李的吃了个暗亏,还不敢出面去争,可悲复可怜!”
韦兴问道:“为何?”
梁芳道:“李孜省借助张氏女献媚于太子,现在的他敢与太子争功吗?”
“……言之有理。”
韦兴恍然大悟。
梁芳一脸阴损笑容:“张、李二人生出嫌隙,必定会影响李孜省继续向东宫献媚,既如此我就在背后帮他们一把。”
“怎么个意思?”
韦兴瞪大双目问道。
梁芳道:“立即准备一份厚礼,大张旗鼓地送到张府,就说咱家恭贺他荣升鸿胪寺卿,回头咱家还要亲自登门拜访。再与他说一些不足以对外人道的事情,让他们之间彻底决裂。”
韦兴傻住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咱这算是……间接讨好太子吗?”
“狗屁!”
梁芳指着韦兴的鼻子,破口大骂,“老子推动易储之心绝对不会变。我算是看出来了,过去事事不成,都乃李孜省在背后捣鬼,若不是他,太子和覃吉就算有一百个脑子,能有这么好的算计?”
韦兴心说,您这是失败了却不肯承认是自己的原因,非要觉得一切都是有个强大对手所致?
可我怎么看,那李孜省最近都没有要与您为敌的意思啊。
“那张来瞻,咱们就只送礼?不对付他?”韦兴惊讶地问道。
梁芳一脸凶戾之色,恶狠狠地道:“一步步来,此人乃东宫岳丈,区区一预备外戚而已。纵观大明历代有哪个外戚有能耐呼风唤雨?这种人就算给他个官当,他能在朝中兴起什么风浪?
“还是要多防着姓李的,他在陛下跟前一句话,比十个张来瞻都可怕!还有东宫姓覃的,咱家饶不了他……”
(本章完)
257.第257章 从神坛上拉下来(求月票)
第257章 从神坛上拉下来(求月票)
东四。
之前被张延龄盘下来的铺子前,此时正在进行最后的装修,一家全新的铺子已准备开业。
张峦这天刚去鸿胪寺履新,下午回来就跟着两个儿子一起前来此地视察自家产业,旁边跟着覃云、柴蒙等人。
张峦看了看铺子,又看了看熙熙攘攘的人流,问道:“儿啊,这就是你做生意的场地?卖什么的?”
“药材。”
张延龄笑着回道,“我去找了秦当家,请她疏通关系,进购的都是市面上所能买到的最好的药材,堪称玲琅满目,种类齐全,保管有求必应。”
张峦听完后不由皱眉。
但在人前他一句话都没说。
等到了后院,见完原来的东家老林,立即把张延龄叫到一边,小声道:“老二,药材这门生意可不好做啊。”
张延龄笑道:“行,我先听听爹您的见解。”
张峦正色道:“首先,你看我是朝官,还是正四品的京官……以我现在的位置,出来抛头露面做生意,本身就坏规矩,哪怕我是太子的老泰山,事情传扬出去,对我的声名也是有损害的。”
“言之有理。”
张延龄点头嘉许,道,“爹你居然开始重视官声了。难得,难得啊。”
张峦叹道:“不在乎不行,文臣最讲究个清议,正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名声坏了,官也就做不下去了。
“再者说了,做药材生意最需要一双慧眼,能辨别药材的年份和好坏,万一有人坑咱,把泡过水或者长过霉的坏药材给你,或者有人蓄意前来闹事说你的药有问题,这责任不好担啊。”
张延龄笑道:“爹,说实话,我还真跟你想到一块儿去了。”
张峦惊诧地问道:“你想到了,还要做药材生意?”
张延龄扬了扬眉毛,意有所指地问道:“爹,您知道您现在的名声中,哪一个是最可怕的吗?”
“可怕?”
张峦皱眉不已,想了好一会儿才问,“你小子又想说什么?我怎么糊涂了呢……”
“唉!爹,您到现在都还没有危机意识……您忘了我说过的半年后的大事?”张延龄摇头叹息。
“啊……这种话你以后千万不要在人前乱说,什么半年不半年的,你是想说我治病救人的本事,是吧?”张峦道。
“嗯。”
张延龄正色道,“爹,知道陛下为什么这次要给您授官吗?”
张峦反问:“难道不是因为爹的话本写得好?”
“呵呵,爹,您可真天真,用一部话本就换个正四品的实缺鸿胪寺卿当当,难道你不觉得这官位来得太过容易了吗?要知道,就算是传奉官也不能不讲规矩,为何到爹您身上就破例了呢?”
张延龄笑着问道。
张峦仔细思索了一下,又试探地问道:“或许是因为你爹我是太子的岳丈?”
张延龄继续摇头:“错了,错了……一切都是因为爹您会治病啊!”
“啥!?”
张峦一副惊愕的模样。
张延龄循循善诱:“凡遇到事情,就应该想想背后蕴藏的因果。您觉得陛下在看到号称乃您亲笔所写话本,心情舒畅,大为宽慰时,您觉得他首先想到的是什么?”
张峦迟疑地道:“乃太子的孝道?”
“错,乃爹您治疗心病的能力。”张延龄斩钉截铁道。
“啊!?”
张峦继续吃惊。
张延龄则改用轻缓的口吻道:“一个重病缠身之人,首先想到的是如何缓解自己身上的病痛,或者说是担心自己会不会死。对于这一点,爹您没有疑问吧?”
张峦嗤之以鼻:“不用你来说,这世上人又有谁真的不怕死呢?”
张延龄笑道:“其实身居高位者,比任何人都要怕死。你说陛下看了话本,心情舒解之下就不再怕死了,有此可能吗?”
“呃……”
张峦无言以对。
“陛下的病,乃是肝病,所谓郁结在肝,而陛下看了您的话本后郁结立即消减大半……陛下欣慰的并不是您的话本有多好看,而是觉得您真乃当世神医,竟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他内心的病灶,以治心病的方式,让他心情舒畅,病痛也因此减轻,自然而然便将您纳入到他的重点关注名单中。”
张延龄继续道。
“嘿,你小子说得挺玄乎。”
“否则,爹您觉得,一部话本,能换来个鸿胪寺卿当吗?”
张延龄笑着问道。
张峦摆摆手:“你说的这事儿我觉得还是太过扯淡了。哪怕真如你所言,陛下的确是觉得我会治病才给我安排个官当,那为啥不索性让我进太医院呢?”
张延龄笑道:“太医院……历朝历代都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但放在本朝……唉!可惜啊……”
“咋的?太医院怎么了?医风不正?”
张峦皱眉不已。
张延龄道:“还真被爹您给说中了……如果爹您进了太医院,陛下传召您去治病,您说您是听院使、院判的,还是遵循内心的真实想法给陛下诊病呢?
“到时候爹您还不得随大流,按照治万贵妃的流程再给陛下治一遍?您以为陛下想不到这一点,敢贸然把您调入太医院吗?”
“呃……”
张峦又哑火了。
张延龄叹道:“爹,这下您总该知道我开药铺的目的了吧?”
张峦摇头。
张延龄道:“我就是想把您治病救人的能耐,从神坛上狠狠地拉拽下来……我们先打人立威,再高调开药铺,引发京师同行以及彭家人记恨,到时他们定会找人来闹,说咱的药不好,甚至还会找病患前来,无事生非。
“到那时,别人就不再会觉得爹您是什么神医,陛下病入膏肓时也就不会想着让父亲去给他诊治了,如此就避免了爹因救治陛下不力而落罪的可能!”
“咳咳咳……你小子!咳咳咳……”
张峦或许是接受不了儿子主动自污的阴险手段,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呛的,在那儿好一通咳嗽。
张延龄笑道:“爹,您要冷静啊!您如今在世人眼中,是能防治痘疮的绝代神医;在太子眼中,您是能出谋划策决胜千里的国士;在李孜省那儿,您是能掐会算连天机都能堪破的世外高人,乃真正的半仙。而其实您就是个入北雍没几天的监生,区区一秀才而已。”
“呸,你说话我咋那么不爱听呢?啥叫区区一秀才?”张峦气急败坏地道,“这秀才,你以为那么容易考吗?”
张延龄继续用嘲讽的口吻道:“神医、国士、半仙,哪个在当下不是众矢之的?哪个不会要您的小命?
“我们之前把爹您的声望给高高抬起,现在就要找个由头快速地降下去,低调熬过这半年。等到太子真正当家做主,就算您不想当半仙,想当陆地活神仙,也由着您去。”
张峦越听越心惊,越听越觉得儿子言之在理,不自觉地道:“那……这半年就让为父我夹着尾巴做……嗯嗯?”
张延龄笑道:“差不多吧。李孜省那儿,最近也没问您天机,说明他暂时不需要靠这个去冒险投机,而太子又不会过分仰仗您。所以,爹您国士和半仙的身份,暂时还是安全的,可神医这个印象一定要想办法摒除,尤其不能在如今这节骨眼儿上。”
“哎呀……延龄啊,为父觉得你压根儿就不像个孩子,你脑子里这些东西,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有人教你的,是吧?”
张峦说出此话,其实已默认儿子所说都是对的。
张延龄道:“如果爹您有跟我一样的经历,或许也会这么多心机……不过,我从未害过家人,是吧?”
“哼!都是自家人,说什么害不害的?你大哥那没个正形的家伙都从未胳膊肘往外拐过。你当为父的家教是白教的?”
张峦说到这里竟自傲起来。
张延龄笑道:“那是因为别人还没给出让大哥动心的条件……如果拿出天大的诱惑,爹您看他胳膊肘往里还是往外?”
“呸,他要是敢背祖忘宗,看我不把他给宰了!”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张鹤龄的声音:“爹,我跟人出去了……你跟老二说一声,今天不与他出门了。”
“你干嘛去?”
张峦高声喝问。
“有事,新招了几个手下,我带他们出去遛遛……先不说了,我去了!”
等人声远去,张峦似乎意识到自己这大儿子的确有点不靠谱,赶忙提醒张延龄:“儿啊,你大哥那边……你可要好好指点,不时规范一下行为,别让他走上邪路。”
……
……
城中一处酒肆。
彭勉敷摆了满满当当一桌酒菜,把韦兴给请了过来。
韦兴抵达后,彭勉敷更是拿出一匣子银钱递过去。
“彭大少,你这又是何必呢?”
韦兴一边笑着搭话,一边把木匣接过,先掂了掂分量才放到手边。
彭勉敷道:“家父本想让晚生在国子监中多厮混几年,有个大好前途,多亏梁公公和韦公公提携,如今就有机会充任中书舍人之职。”
韦兴笑道:“嘿,当官了,跟以前是不太一样……难得彭大少有心,咱家就当是替梁公公收下。”“这是敬献给您的。”
彭勉敷殷勤地道,“梁公公那边还有一份厚礼,家父已让人送到他府上去了。”
“既如此,咱家就收下了……哦对了,你有什么事情要对咱家讲吗?”
韦兴拿起酒杯,笑眯眯地看向彭勉敷。
这边有银子收,还有酒宴吃,他心情相当不错。
彭勉敷恨恨道:“还不是因为上次张家两子弟无事生非一事……”
韦兴惊讶地问道:“怎么?事还没过去呢?不都了结了吗?”
“唉!”
彭勉敷叹道,“吃了个大亏,就这么忍气吞声,我实在是心有不甘!想我彭家乃阁老之家,怎么说也算是文臣典范吧?家父与梁公公和韦公公也素有交情,他们就这般肆无忌惮上门挑衅,那打的是我的脸吗?他们打的是……”
“行了、行了。”
韦兴一听就知道彭勉敷想要挑拨离间,摆摆手道,“大致情况我了解了,你有何诉求,一并说了。”
彭勉敷道:“想跟韦公公您借点人手,再借个势,让其……受个惨痛的教训。”
“打回去?”
韦兴厉声喝道,“彭大少,不是我非要唱反调,人家好歹是东宫姻亲,以后在京城那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你是京师的坐地户,能不懂其中门道?这麻烦,还是少惹为妙!”
彭勉敷急忙道:“不是打上门去,而是想躲在暗处找他们的麻烦。”
“怎么个说法?”
“听说张来瞻借助其神医之名,要在城北开药铺,甚至请来徽州名医汪机为坐馆,也不知传闻真伪。但现在城北这边传得沸沸扬扬,各豪门大户都想请他登门诊治……俨然……这京师药材生意,有要被他一人垄断的架势。”
彭勉敷咬牙切齿道。
“咦?竟有这种事?”
韦兴闻言皱眉。
“何止哪,听说张来瞻已当上鸿胪寺卿,身为正四品朝官公然开药铺谋私利,乃朝堂大忌。这京师药材生意几时轮到他张氏一门染指?就算韦公公您不管,梁公公也不能对他放任自流吧?”
韦兴听了彭勉敷一番挑唆之言,丝毫也不动怒,脸上挂着老狐狸般的笑容。
彭勉敷面容狰狞,道:“只需韦公公您首肯,稍微借助下您的威势,剩下的,在下自会处置好。”
“彭大少。”
韦兴板起脸来,严肃地道,“咱家也明说了吧,这事呢,你要做咱家不会管,但你别牵扯到咱家跟和梁公公。如今梁公公想跟这位太子妃的父亲建立起一定关系,谁让其人如今得陛下欣赏,破格提拔重用呢?”
“什么?”
彭勉敷原本以为梁芳和韦兴会坚定地站在自己一边,闻听此言方才知道,原来人家根本不向着自己。
韦兴站起身,皮笑肉不笑地道:“咱家知道,梁公公曾见过你,也曾嘱咐过有关你设计陷害张家之事……是你亲手把事给办砸的,怪得了谁?
“最近这段时间梁公公要修身养性,对于京师内的是是非非不想牵扯太深,所以请恕我等无法出手相帮,见谅,见谅!”
“韦公公,在下也不是为了报复,纯粹是心有不甘啊。”
彭勉敷见韦兴拿了银子就想走,跟着起身为自己辩解。
“挺好的!”
韦兴颔首道:“你曾在张家两位公子手上吃了大亏,就算报复,旁人也说不了什么,可谁帮你,那就是跟太子过不去,跟陛下过不去,明白吗?
“除非你有本事避免太子和陛下亲自下场,否则咱家跟梁公公只能作壁上观,谁让咱们名义上都是皇室家奴呢……
“另外,只有你亲自反击,不管胜负都算是师出有名,家人受到的影响也相对有限。不过,还是听咱家一句劝,大丈夫能屈能伸,在当前的形势下,你输了还好说,胜了的话谁能承受陛下的雷霆怒火?
“最后,外戚都是臭狗屎,你以为朝中众文武谁会在乎太子妃的两个亲弟弟是否打过人呢?”
“嗯?”
彭勉敷脑子都有些糊涂了,自己想要反击真就那么难?
旋即又想了想,梁芳一心要搞太子,但太子的小舅子梁芳却没什么兴趣针对,因为太子的小舅子在正常人的认知中就应该是惹是生非的存在。
想想万家那三位国舅干了啥,大致就知道未来张姓外戚的走向了,两位小国舅越是放肆,对于朝中君臣来说反而越放心。
彭勉敷稍微组织了一下言辞,郑重道:“那张来瞻,如今已贵为鸿胪寺卿,这一家人可不简单,张家俩小子也不是什么愣头青,胸有大志……梁公公不得不防哪!”
“是吗?”
韦兴似笑非笑,调侃道,“有大志还会为了个铺子跟你彭大少打得不可开交,还为了做点药铺买卖就把自己摆到风口浪尖上?呵呵。
“最好彭大少能证明这一点,否则梁公公是听不进这种话的……行了行了,你好好干吧,咱家先去了!”
“怎么个干法?”
彭勉敷追问。
“你不是要报复吗?既然决心已下,那就去干吧。能让姓张的一家人原形毕露,那就是你有本事,否则的话……那就手底下见真章,打不过,别求饶,也别找他人诉苦,没用的……”
说完韦兴便自去了,留下彭勉敷在那儿跺脚。
……
……
彭勉敷在韦兴处碰了一鼻子灰,回到家就找老父亲诉苦。
彭华只是请假在家养病,并非卧榻不起。
他的病短时间内并不致命,躲在家中更多是为了避免卷入朝堂纷争。
与万安和刘吉不同的是,彭华的政治思维异常高超,已看出朝中纷争及今后发展的趋势,留在朝堂上对他反倒不利,不如退下来静观其变。
“父亲,您又上疏请辞了?”
彭勉敷回到家便听到下人讲述彭华上奏之事,一碰面就满脸不解地问道。
彭华坐在书房的椅子上,脸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摇头道:“为父已厌倦了朝事,是该彻底退下来避避风头了。”
彭勉敷不满地道:“可是……父亲,如今您已贵为阁臣,就这么退了,您甘心吗?您不熬个几年,等做到首辅之后再退下去?那时无论是家里,还是朝中您的门生故旧,都能比现在提升一个档次,到时您就算退了,于朝中也可呼风唤雨。”
彭华喝斥道:“你知道现在朝中是何形势,就敢对为父说这话?如今在世人眼中,乃是奸邪当道,且这群奸邪已日暮西山,若是他们倒台的时候,顺带把咱彭氏一门也给砸塌了,还谈什么将来?”
“父亲,您真是……”
彭勉敷觉得自己的老父亲真是扶不起的阿斗,上位的机会就摆在你眼前,但你不中用啊!
彭华道:“你不是去见了韦兴,请他帮你对付张氏的人?他怎么说?”
彭勉敷咬牙切齿道:“姓韦的收银子不办事,说什么梁公公现在要跟张氏打好关系,不能节外生枝。听姓韦的说,梁公公知晓张来瞻升了鸿胪寺卿,深得陛下器重,不敢与之正面抗衡。”
“这事确实透着一抹稀奇。”
彭华蹙眉道,“据说是因为张来瞻给太子献了一部话本,太子誊录后呈给陛下,陛下看过后对其非常赏识,就授予了官职。”
“外边确实是这样传的。”彭勉敷道。
彭华摇头:“当今圣上虽经常绕过吏部委命官职,但像鸿胪寺卿这样的官缺,断不会随随便便就放给一个监生出身的外戚……陛下此举,分明有深意……到底是为什么呢?”
彭勉敷道:“他不就是个书生吗?陛下有何用意?”
彭华忽然想到什么,眼前一亮,问道:“你不是说他会治病吗?连京师痘疮时瘟,都被他的种药之法给压制下去了,可有此事?”
“呃……是的。”
彭勉敷尽管不想承认,但还是点头。
“这就是了。”
彭华捻须笑道,“这跟我暂时避开朝堂纷争的理由一样,都是因为陛下罹患之病。这病,平日看起来很温和,一点儿都不凶险,可一旦发作或许不多时便一命呜呼。万妃因此病而殁,陛下这是为将来留下后手呢。”
彭勉敷诧异地道:“可是……张来瞻乃东宫姻亲,陛下重病不起的话会找他么?不可能吧!”
彭华道:“你知道何为病急乱投医,死马当作活马医?万妃病重时,陛下曾委命覃昌于民间找寻良医为之治病,只是尚未来得及确定人选万妃便已支撑不住,最后倒是被人说是天命所系,趁了李孜省心意。陛下明显对太医院的人不信任,留了后手。”
“岂有此理。”
彭勉敷握紧拳头,恨声道,“那张来瞻,不过乃河间府一不学无术的落魄书生,竟能在京师打着悬壶济世的名头招摇撞骗?连陛下都被其蒙蔽?老天何其不公?”
彭华闻言皱眉。
这儿子,明显不是成大事的材料。
“你可有想过,一个招摇撞骗的神棍,能将千百年来无人能治的痘疮给压住?你以为陛下连最基本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陛下突然器重张来瞻,你到现在都还不知是为什么?用你的猪脑子多想想吧!”
彭华言语间,多少有些失望。
彭勉敷恨声道:“那就由孩儿将他身上的外壳打碎,让人知道他是欺世盗名。敢在京师与咱彭家作对,还大张旗鼓开药铺?
“就算韦兴不跟咱合作,太医院的人也不会放任他胡来,儿要借助父亲您的威势一用,定要陷姓张的于声名狼藉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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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258.第258章 更炸裂(求月票)
第258章 更炸裂(求月票)
张峦当天去李孜省府上赴宴。
新官上任,张峦可谓是意气风发,只是白天儿子跟他的一番话,让他内心有些打鼓,他本以为是自个儿凭“本事”换来的鸿胪寺卿当,却未曾想,儿子却跟他说是治病的特长才让他获得高位。
虽然怎么想都跟自身实际能力无关,但张峦还是不愿意承认只凭借他的神医之名就能换来高官厚禄。
因为他压根儿就不会治病,这本就不是他所具备的能力。
庞顷负责接待张峦。
一边在前引路,他一边回首说道:“张先生来得真够早的……今天道爷不但请了您,还请来礼部右侍郎倪岳以及鸿胪寺少卿齐章作陪。”
“齐少卿?今天我跟他在鸿胪寺已经见过面了。”
张峦笑着回应。
庞顷呵呵笑道:“既已相识那自然最好不过……这不道爷怕您初入官场,朝中不认识什么人,特地给你引介这两位……话说他们都跟道爷有着深厚的交情,以后有事的话,他们也会多加照应。”
张峦感慨道:“有李侍郎相助,这做官竟也是事半功倍……张某何其有幸哉!”
“那是自然。”
庞顷笑道,“谁让您也是当世难得的高人呢?道爷对您的倚重远胜他人!道爷这会儿还在处置一些朝事,等忙完才有空。最近道爷刚进为礼部左侍郎,今天就当是同喜同贺吧!”
“是吗?那是该好好恭贺李侍郎,可惜在下没带礼物来,惭愧惭愧!”
“您来就是最好的礼物,里边请。”
……
……
张峦在厅等了许久,李孜省才现身。
李孜省见到张峦也不客气,直接走上前,把站了半拉子的张峦给按回椅子上。
“来瞻,不是李某有意怠慢你,实在是最近朝中事务太多太杂,几乎全都要我参详……尤其涉及春闱大事,更不敢有丝毫马虎……唉,我这官当得也累啊。”
李孜省表面上是赔罪,但实际上更多是炫耀他如今拥有的权势。
张峦试探地道:“李侍郎,在下有一事不解。”
李孜省哑然失笑,摇头道:“世间还有你张来瞻不明白之事?说来听听。”
张峦问道:“不知我为何会接任鸿胪寺卿的差事?话说朝中进士出身的名儒比比皆是,而我……”
“既是我想帮你,也是陛下的意思。”李孜省一改之前的嬉笑之色,郑重其事地道,“这事我可不敢居功……既然有此问,莫非你在外听到了什么风声?”
“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鄙人或力不能及。要是去别的衙门当差还行,直接做鸿胪寺卿就有点儿……”
张峦说着,脸上多少带了点不自信。
李孜省笑着宽慰:“我面圣时专门问过陛下,陛下说本打算安排你进太医院,听我说让你做鸿胪寺卿后,陛下赞叹此议更好……行了,我们不说这个了,倪岳和齐章马上就到,酒桌上我好好为他二人引介你。”
张峦听到这里,瞬间心头悬着的大石头落地。
暗忖。
果如吾儿所言。
原来皇帝想让我当的从一开始就是医官,所以说陛下赏识擢升我,就是预备紧急关头让我去为他治病,只是稍微包装了一下,来了个迂回,被李孜省给安排到鸿胪寺去了。
“李侍郎,在下敢问一句,陛下最近的龙体……”
张峦忍不住问道。
李孜省本打算带张峦去宴会厅,听到这儿,也显得认真起来,感慨道:“陛下看了你跟太子进献的话本,心头郁结是纾解了不少,但病况嘛……也就那样。你有闲暇,或可斟酌一二治疗肝病的方子,毕竟这是为圣上,为大明,功在千秋。”
……
……
这头李孜省宴请张峦、倪岳和齐章,另一边庞顷却在替李孜省接待突然到访的梁芳,稍微安顿后便急忙来见李孜省,将梁芳亲临的消息相告。
“几位,我这边有点事,一会儿再过来。炳坤,替我好好招待一下贵客。”李孜省马上便离席。
“你有事且自去!”
张峦挥挥手,显得意气风发,吆喝道:“这边由在下来敬酒便可。”
庞顷笑道:“张鸿胪对于场面事果然在行,我这儿也敬大家一杯。”
说话间,李孜省已然离开宴会厅,到正堂那边见梁芳。
梁芳手上拿着一些装订好的小册子,一见面就递过来:“李大人,咱家这里有些东西,想请你代为呈献给陛下。”
李孜省笑着招呼梁芳坐下,态度还是比较随和客气的,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那些册子看看是什么,只是随口问道:“可否问一下,梁公公,您有贡品,为何不亲自呈递君前呢?”
“李大人,你既知咱家的情况,实在没必要多此一问。”
梁芳还是显得很高傲,挺直腰杆道,“你且说,帮还是不帮?”
李孜省笑着道:“这忙是可以帮,却不能以我的名义。”
“这是自然。”
梁芳心说,我把话本交给皇帝,本来就是想自己立功,几时打算借你的名义了?
李孜省好奇地问道:“现在能跟在下说说,这些书册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吗?”
梁芳自得道:“乃是咱家从民间搜罗来的话本,全是为陛下解乏用的……听闻陛下最近龙颜不展,郁结于心,故有此准备。”
“也是。”
李孜省颔首道,“现在也不知怎的,突然间朝野都在传,说是太子妃之父张来瞻,靠一部话本赢得陛下欣赏,破格拔擢为实职鸿胪寺卿,以至于最近京师上下都在探讨,那是一部怎样的话本。”
梁芳微微皱眉,他听出李孜省是在嘲讽他跟风随大流。
“不过……梁公公,不是在下非要说点儿难听的心里才好受,乃是这话本进献,也是要讲规矩的,要是献上去后不能令陛下龙颜大悦,反倒让陛下……嗯嗯,你知道的,这责任我可担不起。”
李孜省明显不想帮梁芳。
成事了,功劳是你梁芳的,皇帝不爽了却会怀疑我跟你是一伙,甚至有可能迁怒到我头上。
我李孜省今日今时已是权倾朝野,需要靠你梁芳扶持?
还是说要靠帮你献个话本借机邀宠?
洗洗睡吧!
梁芳冷冷地问道:“能有何责任?”
李孜省笑着道:“实不相瞒,今日在下府上来了几位宾客,除了礼部右侍郎倪岳外,还有鸿胪寺两位,正卿张来瞻以及少卿齐章。”
“姓张的在你这儿?”
梁芳一听顿时从椅子上蹿起来。
他似乎理解了为什么张峦可以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了,靠屁大点功劳就能换得实职鸿胪寺卿当,感情跟李孜省过从甚密。
李孜省道:“梁公公要去见见吗?”
“不必了。”
梁芳黑着脸道,“姓李的,咱家再问你一句,这忙,你帮还是不帮?”
“梁公公息怒啊,我几时说不帮了?我只说这责任承担不起,又没说不帮你把东西呈交上去,但就是……”
“你想怎样?”
梁芳已经醒悟过来,如今的李孜省再不是当初那个吴下阿蒙,要请其办事那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李孜省笑道:“在下并非见利忘义之人,只是想恳请梁公公,若是张来瞻有做得什么不妥的地方,你可要手下留情啊。”
“什么意思?”
梁芳皱眉道,“你想保他?”
李孜省道:“听说梁公公往他府上送礼,这很好嘛,本来两边就没什么恩怨冲突,实在不必针尖对麦芒,但也最好……不要有什么交情。在下的意思,梁公公既不要去害他,也别想收拢他,咱息事宁人如何?”梁芳冷笑不已,嘲讽道:“原来张来瞻真是你的人,你怕他回头投奔咱家?他是太子妃之父,你有必要操这心吗?”
“看梁公公说的,什么你的我的,同为朝廷效命。我就是帮他在朝中买条活路……”
李孜省身子往后一仰,倚在椅子的靠背上,意思是你答应还是不答应给个准话,我才好决定下一步行止,一切就看你对献话本这件事是否坚持了。
梁芳从来都没把张峦放在眼里过,当即晒然道:“可。咱家保证,以后定与之井水不犯河水。”
“好,甚好!”
李孜省笑道,“那明日,这东西就会出现在陛下面前。在下还会帮梁公公美言几句。能否讨得陛下欢心,就看梁公公造化了。”
……
……
李孜省亲自送梁芳离开。
等他回到酒席时,这边才敬了两轮酒,大家兴致正高。
倪岳随口问了一句:“李侍郎,不知是何人来访啊?”
李孜省坐下来,拿起筷子扒拉两口菜,这才回道:“不是外人,乃御马监梁公公。”
本来张峦正举着酒杯,吆喝大家碰杯,听到这儿不自觉把手缩了回去,酒桌上没一个人还能笑得出来,热情洋溢的氛围瞬间就被冻结了一般。
“作何愣着?咱继续吃酒。”
李孜省招呼道,“他让我帮他向陛下进献几个话本……话说这都是来瞻你引起的风潮啊,要不是你靠话本赢得陛下赏识,他人怎会知晓话本这玩意儿原来也能换得功名?”
张峦面色羞惭,连耳根都红了。
堂堂读书人,竟要靠奇淫技巧的方式为自己换取前程功名,就算能做到心安理得,但被人拿到明面上来说,他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
李孜省自嘲道:“其实你与我所为也没什么本质不同……来瞻啊,以后同朝为臣,我等互相帮扶才是最重要的……谁说你就没能耐为朝廷做事呢?”
张峦突然心理就平衡了。
我怎么说也是秀才出身,而你李孜省就是个道士……相比而言我还是比你强一点,如此一来你就不是在讽刺我,而是真心觉得与我是一路人。
“敬李侍郎。”
张峦马上自提一杯。
齐章好奇地问道:“张鸿胪,您到底写了一部什么样的话本,竟得陛下赏识?其实我等也很好奇。”
张峦借着酒劲儿说道:“都乃游戏之作,不过是写了部《儒林外史》,还有部《西游记》而已。”
李孜省好奇地问道:“来瞻,你是说,除了部《儒林外史》外,你还写了部别的说本?”
“嗯。”
张峦点了点头,随即好奇地问道,“李侍郎,在下没跟你提过吗?”
“呃!?”
李孜省一时踟躇。
你早说你写了两部,我借你一部来跟皇帝邀宠,何至于在这件事上我只是充当个看客?
“儒林外史,西游记……”
另一边礼部右侍郎倪岳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毕竟他倪岳从一开始上奏请太子在文华殿视朝,就是出自梁芳和邓常恩等人授意,现在他坐在这儿,其实名不正言不顺,只是李孜省觉得他帮到了太子,或是同路人,但其实……他跟在场几人立场根本就不一样。
张峦眉飞色舞,侃侃而谈:“儒林外史,说的是儒者中一些细枝末叶的事情,从考科举,再到世间纷纷扰扰,无论是官场或是男女之事,均有涉猎,不一而足。至于《西游记》嘛,纯粹就是志怪,乃说一个石猴大闹天宫,后经菩萨点化,跟随唐僧西天取经的故事。”
“听起来就让人觉得很精彩,难怪陛下会着迷。”
齐章觉得自己参加的不是什么官员同僚间那种比较正式的聚会,纯粹就是狐朋狗友间的恣意狂欢,因为这会儿酒桌上已经开始吹起了牛皮,尤其这话题还是他带起来的,怎么夸张怎么来。
李孜省一听是什么志怪故事,立即就失去了兴趣,笑道:“好了,来瞻,咱不说什么大闹天宫,也不说西天取经,咱就说你以后准备如何当好鸿胪寺卿这个官。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随时来我府上问。”
这态度是表现给倪岳和齐章看的。
毕竟鸿胪寺跟礼部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眼前二人以后都能帮到张峦,但在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也能给张峦制造麻烦……如果他李孜省表明态度支持张峦,那张峦就一定能在鸿胪寺中站稳脚跟,无可置疑!
……
……
酒席散了。
当天李孜省并没有喝多少,也是上一回在张峦府上喝得太多,这次他学精了,有意识地把自己的杯中酒换成白开水。
“道爷,您听那位张半仙说了吗?他写了志怪故事,就是《西游记》,咱难道不讨回来?”庞顷问道。
“都送到太子处了,讨来作甚?再说,儒家之事,陛下很好奇,或就想看看,这志怪传奇能有什么意思?”
李孜省打了个哈欠,似乎真的困了。
“来瞻那边回府路上不会出什么偏差吧?”
李孜省对张峦很上心。
“派人沿途护送了……他稍微多喝了几杯,刚才您离席那段时间,因为敬酒的缘故他喝得可不少。”
庞顷说到这里,不由面带苦笑。
李孜省在的时候,张峦喝酒还收敛些,等李孜省走开,张峦很想表现他作为新鲜出炉的鸿胪寺卿的风采,竟一个劲儿给人灌酒,谁曾想先把他自己给灌醉了。
就以那两部话本的内容,在庞顷看来,张峦根本就不该在酒桌上提及。
“嗯。”
李孜省点头。
刚安排让人准备沐浴的香汤,李孜省正在丫鬟服侍下宽衣,这头门房就来传告,说内相覃昌来了。
“这位印公闲到没事做吗?怎这个时辰来了?”
李孜省衣服脱了一半,只能在丫鬟帮助下重新套上,出来见覃昌。
二人简单见礼。
覃昌赔罪道:“李仙师,不是咱家有意前来打扰,全因……陛下看了太子献的另一部话本,名叫《西游记》者,立即沉溺其中,几乎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愣是让咱家连夜出宫来跟那位张鸿胪讨要剩下的章回。
“这不是巧了嘛……听说他正在您府上用宴?现在他人还在吗?”
庞顷在旁听了,忍不住给李孜省甩了个眼色。
好似在问:
我说什么来着?
让你不把张来瞻写的志怪话本当回事,原来这部比先前一部效果更加炸裂,皇帝都已经看到废寝忘食连夜讨书的地步了。
“刚走。”
李孜省耸耸肩,无奈道,“要不,我这就与你一同到他府上,把话本拿回来?”
“那走吧!”
覃昌丝毫也不敢耽搁,做了个“请”的手势,立即转身向外行去。
李孜省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强打精神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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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259.第259章 黑锅谁来背?(求月票)
第259章 黑锅谁来背?(求月票)
李孜省带着覃昌紧赶慢赶到了张府。
可是接待他二人的并不是张峦……
当天张峦喝得太多,回家后倒头大睡,怎么都叫不醒,只能由张家两兄弟代表张家出来接待客人。
“两位贤侄,令尊他……”
李孜省见到张家两兄弟后很是和善,俨然把他们当成自家子侄看待。
张鹤龄按照弟弟的吩咐,站到前面来,朗声说道:“家父喝多了,嗯……恐怕叫不醒。您二位有什么事,跟我们说也行。”
覃昌为难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李孜省这边也挺发愁的。
只有跟在后面的庞顷一脸淡然,道:“那就麻烦两位小公子,给覃公公拿话本来,要《西游记》后续……不知可有现成的?”
李孜省不由好奇打量庞顷。
意思是,老的喝得酩酊大醉,你居然跟小的讨要话本?他们知道什么?
“二弟,你去拿吧。”
张鹤龄回头瞥了眼张延龄,挥挥手示意。
“是!大哥!”
张延龄低着头回答完毕,就转身往内院一溜小跑去了。
众人眼中,张延龄似乎很怕这个大哥,在没人指点的时候,不敢越雷池一步,或也有可能尽量少说话以避免在人前出丑。
种种迹象显示,张家这个二公子唯唯诺诺,不像是有出息的样子。
张延龄自有盘算。
若在人前他显得太过精明,恐怕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反倒不如藏匿起来,让张鹤龄顶上去现眼。
……
……
“延龄,那几位是来干啥的?你爹怎么都叫不醒。”
金氏见小儿子从正院进来,不由问道。
张延龄道:“是来讨话本的……我拿了给他们就行……娘不必非要让爹起来,让爹好好睡吧。”
“不碍事吗?”
金氏问道。
张延龄笑道:“人家是奉皇命前来,完成差事就会走,爹是否起来相迎,差别并不大。”
说完张延龄到了内屋,把这两天整理好的书稿拿出来。
不过因为时间仓促,尚未来得及装订,也就是大致整理过后,就回到了前院。
刚穿过月门,就听到李孜省“哈哈哈”的声音,似乎是因为其通过跟张鹤龄简单交谈,迅速领略到了老张家的家教,令他这个老狐狸觉得很有趣。
“二弟,你来啦?刚才李孜省还在说,咱们家出人才……我说你就是大才,他还不信呢。”张鹤龄咧嘴,朝张延龄傻呵呵笑着。
张延龄不由汗颜。
当面直呼李孜省大名……
可能是自己平时跟张峦交谈,被张家老大在旁听得多了,以至于以为这么称呼乃理所应当之事。
果然还是不能太指望张家人的德行,这对父子或是张家一帮奇葩亲戚以后很容易坏事。
张延龄心说,长教训了。
张延龄冲着李孜省歉意地笑了笑,然后快步上前,到了覃昌身边。
“这就是《西游记》的后续话本?”
覃昌从张延龄手上接过厚厚一叠书稿,略微看了几眼,神色欣然。
皇帝夜不能寐的精神慰藉,终于让他找到了。
张延龄颔首:“应该是吧。”
李孜省朝覃昌道:“覃公公,你看是否有错?”
“这……咱家不知。”
覃昌笑眯眯地道,“不过此乃大善之物,咱家可没福分观瞻。咱家这就回宫,跟陛下奏禀。”
李孜省好奇地问道:“时候不早了……覃印公不等明日再回吗?陛下那边应该歇下了吧?”
覃昌摇头道:“唉!陛下见不到此物,恐无法入眠……呵呵……不多赘言了,咱家先行回宫,告辞、告辞!”
“覃公公慢走,若有怠慢的地方,还望您见谅。”
张延龄赶忙道。
覃昌笑道:“张小公子真是彬彬有礼……”
说着不由谐谑地瞅了张家老大一眼,好似在问,同为张家人,为什么兄弟俩的差距这么大呢?
虽然刚才相处并不久,仅仅只是交谈了几句,但覃昌这样的人精已然发现,张家两兄弟脑子构造上大为不同。
不过这似乎无关未来的前途,反正二人都是要当国舅的……一个司礼监掌印太监,见到未来的国舅依然得客客气气。
说到底以后张家兄弟俩境遇大差不差,反倒是像张鹤龄这样脑子一根筋的更容易相处。
随即李孜省好像是这宅子的主人一样,亲自送覃昌出了门口,又殷勤地扶他上了马车。
“道爷,咱也回?”庞顷问道。
李孜省瞪了庞顷一眼,似在怪对方有什么事情隐瞒自己,随即望向跟到门口的张家两兄弟,亲切地问道:“两位贤侄,令尊如今已踏足官场,平时少有在家,他尚有闲暇……写话本吗?”
“我爹他……”
张鹤龄正要接话,却被张延龄重重地扯了一把。
以前张鹤龄肯定不会服气,二弟你凭何在为兄说话的时候强行阻止?
但现在他多少学得一些规矩,人前与人沟通的时候,要多让自己的二弟顶在前面,倒不是说他认识到自己的无能,而是老父亲管得严,不听话那是真的会挨打。
再就是……二弟会给他钱。
张延龄道:“许多都乃家父旧作。”
“旧作?那就是说,这些话本其实早在兴济时,来瞻就已经写就?那还有旁的没?”
李孜省已深刻意识到张峦在媚上这件事上的天赋,随随便便拿出点东西来,就能让皇帝龙颜大悦,甚至皇帝看不到他写的话本后续还寝食难安。
这种功劳岂能一直往太子身上安?
有机会,我李某人也要插一杠子才行。
张延龄叹道:“这恐怕只有问家父了,我们兄弟也不太清楚。”
“今天疏忽了。”
李孜省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脑门儿,想到庞顷提醒过自己的事,便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大意了。
身在金山银山中,竟不知弯腰去捡,这损失着实有点大了。
“两位贤侄,时候不早,你们先歇息吧,回头我再来拜访。”李孜省一副悔不该当初的神色,带着一抹懊恼道,“炳坤,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知道。”
庞顷脸上挂着奚落的笑容,眼睛几乎都快眯成一条缝了,“回头我定会跟张鸿胪把事沟通清楚,看看他是否还有旁的……能耐。”
……
……
当夜。
太医院内,院使章渊见到了刚前去给朱见深叩诊过的院判施钦。“……陛下最近血气上涌,双目血丝增多,身子骨似乎不太妙。”
施钦神色间有些紧张,叹息道,“先前维馨在的时候,反复斟酌后开的那几副药,眼下似乎已不见效果。如今维馨又不在京,着实难办……”
太医院的人,也是“术业有专攻”。
在治疗朱见深这件事上,一直都是对肝病有过深入研究的仲兰顶在前面。
这样做有个好处,那就是出了问题,把事推给仲兰就行了。
结果万贵妃之死,让仲兰直接一撸到底,眼下又轮到皇帝肝病日益严重……仲兰干脆利落地回老家守制去了,如此一来太医院少了个背锅侠,眼下没人敢随便换药方。
先前那副药,明知道不管用,但这种情况下谁都不敢贸然换药。
章渊道:“我听说,病情加重乃陛下最近沉溺于看话本所致?”
“有此可能。”
施钦附和,“这肝病最是凶险,尤其是入夜后应当早早便休息,如此是为了让肝脾得到充足的休息,有降黄的功效。但陛下最近一直都是子时前不入眠,这就……”
终于找到突破口,似乎责任又能往外推了。
对!
都怪皇帝每天熬夜看话本,这才是导致其病情加重的罪魁祸首,跟我们太医院用药没任何关系。
章渊问道:“不能规劝吗?”
“怎么个劝法?”
施钦为难道,“如此情形下,莫说是咱这些人,就算是覃公公,恐怕也不敢随便于圣驾前胡言乱语。
“难得陛下最近心情好转,连胃口似乎都好了许多,能吃得下东西了。这会儿说什么,只怕陛下都听不进去。”
“唉!”
章渊作为太医院掌舵人,眼下似乎除了唉声叹气外也做不了旁的。
施钦硬着头皮建言:“陛下一定要注意休养身体才是,最好亥时前便入眠……这事非要有人去捅破不可。”
章渊皱眉不已:“陛下最近并未过度操劳,便是去说了陛下也会认为是我等无事生非,斥责太医院未能尽到问诊减轻其病情的责任。且眼下没人能随便到陛下跟前进言……就算是陛下身边的近臣,也基本都是报喜不报忧。”
“那……那就没办法了吗?”
施钦脸色很难看。
章渊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后,这才凑过去低声问道:“你也曾接诊过不少肝病患者,你且说,陛下此病,有多大的机会痊愈?”
施钦无奈摇头。
章渊一脸失望之色,“这岂不就意味着,此病后期必然愈演愈烈?”
“嗯。”
施钦苦着脸道,“只是时限长短而已。章大人,您乃国医圣手,难道不知道陛下的病情如今已发展到何等境地?这种事,还需来问我么?”
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装什么装?
章渊双手捂着脸,似有点痛不欲生的架势,随后将手放下,双目通红:“可惜如今朝堂上下,甚至不知陛下已是沉疴难起,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说世人不会把屎盆子扣到咱们头上?”
施钦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小声问道:“要不,咱把事泄露出去?”
“你胆子不小啊!”
章渊喝斥道,“陛下病况,关乎大明江山社稷,有几个脑袋给你霍霍的?如今定要找个人出来……嗯嗯。你先前不是说要寻徽州名医汪机问诊吗?”
“找过了,他不肯接诊,甚至连半个字都不肯说。”
施钦灰心道。
“哼,那定是他已看出事情不简单,或已知晓你是因何而去。”章渊脸上带着几分恼恨之色。
现在要找个背黑锅的太不容易了。
施钦想了想,又道:“听说太子妃之父,如今为鸿胪寺卿的张峦,善于岐黄之术,要不要让他……”
章渊心头一动,感兴趣地问:“他会选择接受吗?”
施钦试探地道:“咱们只需在陛下面前多提他几句,尤其是他自行问诊痘疮取得辉煌成就之事,再跟覃公公、梁公公面前多加举荐,以陛下的心思,怎会不让他去尝试一下呢?到时咱不就……”
“有理,有理。”
章渊频频点头,脸上浮现一抹喜色,似乎是觉得,这会儿能多坑一个是一个,能找人背黑锅就一定不要轻易放过。
……
……
一大早,张峦就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自己鸿胪寺卿的牙牌,一个人偷着在那儿傻乐。
张延龄出来洗漱,张峦招呼道:“儿啊,快过来给为父看看,这上面的字没刻错吧?”
张延龄扁扁嘴,拒绝道:“我可不敢随便看,要是给你看坏了,爹你可能要遭难。”
按照大明朝堂的规矩,主人若将牙牌外借那是要下诏狱的,若是损坏则会被施以杖刑,说起来这东西就是个官员的凭证,走到哪儿拿出来都管用,而张峦这种书写着“文”的文官牌子,更是各衙门通行。
正四品在京文官,地位仅次于六部侍郎,相当于后世副部级高官了。
“爹,昨天晚上你咋没起来?李孜省来了,还带来个宫里的老太监,家里老热闹了。”张鹤龄跟着出来,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平时他可不会早起,或许是觉得昨天自己的表现太过惊艳,一早就起来跟老父亲吹牛逼。
张峦皱眉不已,问道:“什么李孜省?我昨日不是去他府上喝酒回来的么?难道他亲自送我回的府宅?”
张延龄笑道:“李孜省带了司礼监掌印覃公公,来咱府上讨要《西游记》后续话本。”
“我靠!”
张峦近乎是从椅子上蹦起来,高声问道,“为啥不叫醒我?内相亲临咱府上,这是多大的荣光?为父要是怠慢了人家,人家能不记恨吗?”
张鹤龄一脸贼笑:“当时爹睡得跟死猪一样,娘怎么叫都叫不起来,不过幸好有我这个长子在……由我出面接待他们游刃有余……”
“咳咳!”
张峦差点儿就要破口大骂,随即皱眉问道,“你出面接待的他们?延龄,你当时在旁边吧?”
“哦,当时确实是大哥在前边负责接待,我去后院给他们拿话本了。”张延龄道。
“哎呀,真是分不清主次,应该你来招呼他们,让这不成器的老大去拿……也不对,他哪里知道话本在哪儿?怪就怪我昨日不知怎的就喝多了,真是该死,该死啊!”
张峦非常恼恨。
仿佛昨日酩酊大醉一场,错过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
张延龄笑道:“不过大哥接待得很不错,那位李侍郎还夸赞大哥风采照人,走的时候覃公公也夸赞说咱张家的门风不错。”
这会儿张延龄也只能安慰一下张峦了。
“真的?”
张峦将信将疑。
“爹,你想啊,人家是来讨要话本的,目的达到,难道还要跟咱过意不去?人是李侍郎亲自带过来的,说明人家也知道你的具体情况,爹你就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安心当你的鸿胪寺卿。”
张延龄说完,继续洗漱。
张峦问道:“今天药铺开张,不用我去瞅瞅?”
“不用了。有汪神医在那儿撑着,还有秦当家他们也会前去捧场,爹你去干嘛?朝官牵扯到开铺子这种事,难免被人诟病,爹安心去当官便可。”
“那行,若是为父今天遇到什么事,下晌回来找你商议。嗯嗯,就是跟你坐下来絮叨絮叨……想来为父有齐少卿他们相助,工作应该不会出现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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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260.第260章 暗中点拨(求月票)
第260章 暗中点拨(求月票)
文华殿。
今天是三月初三,正好是朱祐樘第一次听政的日子。
上午东宫一众讲官并未被准许前来文华殿,毕竟他们无权过问朝中大事,而为了让这次听政显得正规些,朝中来了几位大佬,除了司礼监掌印太监覃昌和首席秉笔韦泰外,连内阁次辅刘吉也在场,同时还特别让礼部右侍郎倪岳在旁给太子做一些讲解和指点。
覃吉作为东宫常侍,只能立在太子身后大约两三丈处,太子就算有什么问题也不能直接问他。
因为覃吉并没有问政的权力。
听政一开始,由刘吉将一些内阁处置过的朝堂政务上奏,不分轻重缓急大致跟太子说了一遍,让朱祐樘记忆最为深刻的事情,乃有关月中即将举行的殿试。
因为三月初会试已放榜,这次的进士录取名单其实已经出来了,接下来就是众新科进士参加殿试,而作为太子的朱祐樘根本就无权过问殿试具体进程。
经过腹黑小娇妻的熏陶,如今单纯如朱祐樘都知道自己应该跟大臣保持距离,以免被老父亲怀疑他有结党夺权之心。
“……二月初,有亡匿净军数十人藏匿于西山、蓟州等处,遣锦衣卫掌卫事指挥使朱骥等人,挨捕亡匿净军,定期限为一月。如今期限已到,捕亡匿净军数远不及所定,刑部奏以治指挥使朱骥、指挥佥事杨纲等人罪……”
刘吉说到这儿,停了下来,随即看向太子。
朱祐樘不解地问道:“什么是净军?”
这问题太过直接,也显得很儿戏和无知,在场几位大佬俱面色尴尬,不知应该由何人出来给太子讲解。
最后还是韦泰出列:“回殿下,净军乃是……中官所列之军,自成一脉,归御马监管辖,有戍卫宫廷之责。”
净军就是由一群太监组建并展开训练的军队,主要由太监子侄以及被降罪的太监组成。
因为这群人没什么前途可言,且日夜操劳辛苦,还没什么油水捞,更加要命的是现任御马监太监梁芳喜欢公器私用,随意调这群人去修宅子盖道观,根本就不把他们当人看,每日劳累,所以逃匿的现象异常严重。
本身割了卵子的净军士兵就不具备上战场生死厮杀建功立业的能力,纯粹就是支瓶军队,而随着大明中叶官场日益腐败,想在净军中讨活路已非常艰难,还不如趁着做工时逃跑,反正大明国土辽阔,到哪儿不能过活?
可如此一来,锦衣卫的麻烦就大了,有士兵私逃,上头追究下来,朝廷要锦衣卫把这些逃匿的净军士兵找出来,还给出了具体期限,大海捞针之下,如何能成功?
朱祐樘沉默了一下,再问:“净军士兵为什么要做亡匿之事?朝廷有对不起他们的地方吗?”
韦泰被问得哑口无言。
心说,太子殿下您真是宅心仁厚,居然会问朝廷对不对得起谁?
朝廷几时需要对得起别人?
对得起你,那是恩德!
对不起你那是我们的权力!
刘吉道:“太子殿下,以臣所见,乱国法之人,朝廷要以缉捕而回,此乃维持纲纪,具体缘由不必多问。如今要探讨的乃如何治挨捕不力的朱骥等人罪。”
“哦。”
朱祐樘先是点头,继而摇头,“我好像明白了,但好像又什么都不明白。”
覃昌笑道:“太子殿下,您无须一次性全都弄明白,以后会逐渐知晓的。”
朱祐樘道:“我能问问,应该如何处置朱骥等人吗?”
“这……”
覃昌心想,果然这视朝和视事差别很大啊!
光让太子听事而不让他问,也不让他决断,显然他不会甘心,但稍微问上一问似乎又坏了规矩,回去后怎么跟陛下交差?
“不用心缉访,以致日久不获,按律应当革职查办。但毕竟此事多有牵连,或是……从轻处罚。”
覃昌想了想,还是以内相的身份给这件事做了定性。
锦衣卫指挥使朱骥,在成化年间也算是个悲催的代表,前有西厂大都督汪直一手遮天,后有尚铭等人弄权作妖。
他这种世袭锦衣卫出身的指挥使,就是给人跑腿的,再加上他本身还算有操守,在这混沌的年景下还能在锦衣卫指挥使任上留下一定贤名,也算难能可贵。
可正因为他能力有限,又不偏向于任何人,导致他成了被人集火攻讦的对象。
毕竟锦衣卫掌卫事指挥使这差事,不知有多少势力在暗中觊觎。
这次的事,明显有人想借机把朱骥给拿下,换上那些相对容易控制的人上位。
朱祐樘道:“覃大伴,我是不是不该这么问?”
“没有。”
覃昌微笑着解释,“太子遇到困惑的地方,理应问询,奴婢等也有责任为太子答疑解惑,只是在具体事情的处置上,太子无须过问细节,自然会有人将事处置好。像锦衣卫这类大案,通常由陛下亲自处置。”
正因为事关重大,参劾朱骥其实也变相是让皇帝来做抉择。
毕竟朱骥就算再无派系,也是皇帝的人,说他是个菜鸡随便就能动,那也是言过其实……当了多年的锦衣卫指挥使,朱骥手上的权力可不小。
朱祐樘点头:“的确不该小题大做。”
说到这里,朱祐樘往侧后方的覃吉那边瞅了一眼,见覃吉拼命给自己打眼色,突然醒悟,或许刚才的话多了些,正所谓言多必失,也不知有没有错漏。
但好在这件事算是过去了,以后一定要多加注意,避免引起皇帝父亲的猜忌。
……
……
一场文华殿听政,朱祐樘没觉得自己长什么见识,收获微乎其微,这也跟他只能听不能问,更不能决策有关。
而在听政结束后,刘吉拿着奏疏离开时,有意往覃昌身边靠拢。
“覃公公,敢问一句,有关锦衣卫事的处置,该如何票拟呢?”刘吉一副自己完全不懂规矩,让覃昌指点迷津的架势。
覃昌诧异地问道:“刘阁老,票拟之事,你怎么会问到咱家头上了?这好像不符规矩吧……”
刘吉笑道:“这不是先前于圣驾前,陛下曾说,以后遇事当多问问司礼监么?”
覃昌脸色不悦。
因为皇帝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怀恩当朝。
那时候他覃昌只是怀恩身边点头哈腰,负责陪笑的秉笔太监,此时此刻你居然拿那时候皇帝的话令我尴尬,居心何在?
“刘阁老,敢问一句,您想把朱骥之事捅到陛下处吗?”覃昌问道。
“这……自然是不想。”
刘吉道,“实不相瞒,其实这件事有外部的人施压,御马监逃匿不少净军,数量并不止报上来的十几人,或是过百都不止。这件事……要是深究的话,只怕谁都没好果子吃。陛下也会龙颜大怒。”
覃昌扬了扬下巴,道:“太子不都给指点了吗?”
“哦。”
刘吉拍了拍脑门儿,作恍然大悟状,“明白明白,大事化小,就当不知此事也罢。”
……
……
张家药铺开张了,挂着“惠民堂”的招牌。
今儿有徽州名医汪机坐诊,但汪机只是临时前来捧场,因为他不可能长居京城,更不可能为张家长期雇佣,而他当天来的主要目的还是拜访张峦,结果却没碰到本人。
因为声势造得足,当天前来抓药的顾客非常多。
张家兄弟无须亲自出面,一切都由铺子上姓宋的掌柜打理。
宋掌柜是京师本地一个药行的老掌柜,五十来岁,本身也懂一点医术,这次是被重金聘请过来帮忙运营。
前厅那边宾客盈门,后堂内,一堆人正在整理药材。
秦昭作为观礼嘉宾,随即被张延龄请到后院的帐房内坐下喝茶,秦昭也把恭贺新铺子开张的贺礼呈递上。
“看来二公子有意要整顿京师药材市场,进的都是上好的药材,价格不菲,但就怕有人买回去后掺进劣质药材,弄虚作假,等药效不佳时倒打一耙。药材这潭水,一般人把握不住,望二公子你能小心应付。”
秦昭在张家经营的这个药材铺子里没有占任何股份,她也不想入股,毕竟明面上作为徽商老牌世家的秦家不能跟京师新晋权贵张家绑定得太深。
张延龄笑道:“做生意的目标不同,受众也不同,所以我这边不会计较太多。”
“受众?”
秦昭脸上带着不解之色。
张延龄道:“家父如今已为鸿胪寺卿,我们家本不该牵扯进生意上的事,但我们还是这么做了,秦当家的应该想想,这背后有何缘由……”
秦昭摇摇头。
事情太过复杂,她实在看不太透彻。
“我现在倒希望这铺子过个三五天就被人捣乱,生意给整黄了,一文钱都赚不到不说,还会亏上一大笔,让我家以后在京城杏林圈子里混不下去,以后再被人提及,都是人人喊打的局面……”
张延龄笑着说出他的经营理念。
“啊这……”
秦昭惊疑不定,问道:“二公子,您是在言笑吗?”
张延龄笑着反问:“明天我就准备让药铺的药材涨价,比市面上的行价高出许多,让世人诟病。当然,我不会坏掉汪神医的名声,他来坐诊两天就可以走了,我会付给他不菲的报酬。”
秦昭摇头道:“汪先生不是为那点诊金而来。”“但我们不能白用人啊。”
张延龄笑道,“其实有闲暇,秦当家可以问问汪神医的意思,我觉得他,现在已不适合留在京城,是时候启程回徽州了。”
“哦?”
秦昭越发诧异了,好奇地问道,“这是二公子叫妾身来此谈事的主要原因吗?”
“算是吧。”
张延龄道,“只要你跟汪神医说了,他会明白其中的诀窍。一定要跟他提一件事,那就是半年之期……他会理解的。”
……
……
汪机作为特聘的名医,是来帮张家药铺的开张镇场子用的。
他的名头也果然有用,除了徽州之地在京的人会来药铺找他问诊,还有顺天府各地疑难杂症患者也慕名前来,导致药铺开张头两天,热闹异常。
就在两天后,秦昭特地到了汪机住的地方,找到一身疲倦提着药箱归来的主人。
“汪先生,您没带药童一起去药铺吗?”秦昭问道。
汪机道:“京城这边有些不太方便……不过是去坐诊,无须出诊,也就没有带人一同前去。”
秦昭问道:“汪先生觉得,张家这药铺如何?”
“怪!”
汪机说出了最直观的评价。
“怎么个怪法?”
秦昭也很好奇。
毕竟她没有参与到药铺的具体经营中去,她觉得张延龄这个人捉摸不透,只能问亲身参与其中之人,从中寻出端倪。
汪机叹道:“去药铺的人很杂,大多都不是为看病而去,有的甚至不是为了抓药,怪得很!”
秦昭点头:“新铺子开张,就算不刻意找托儿,也会有人主动前去凑热闹,看看是否能浑水摸鱼。京师之地,这种情况并不鲜见。”
“可……”
汪机有点难以启齿,最后还是一咬牙道,“药材的定价很不合理!或是张氏的人有意借助我的名声做那欺行霸市之举,出售的药材价格居然比市价高出五成以上,有的甚至翻倍还不止。”
秦昭心说,这么快就涨价了?
果然不是虚言!
“或许是知晓汪先生坐诊,有可能想借助开业这一波热闹,打响名声,毕竟汪先生江南杏林国手的名号不是白来的,且汪先生坐镇他们不给了薪资吗?”
秦昭的意思,你以为名医坐诊没有药价加持?又不能直接收诊金,你的价值都体现在药价中了。
汪机道:“这两日,在下未曾见过张鸿胪,也未曾从他那里得悉事情的始末。实在是……”
秦昭道:“张家二公子有话让妾身带给你,说是有个半年之期,妾身也不知具体是什么……他说,汪先生应该尽快离开京师这是非之地。”
“什么?”
汪机皱眉望向秦昭。
秦昭再道:“妾身本想问个究竟,但他不肯如实相告,看起来是着紧之事。还说只要跟汪先生提及,您一定知道他在说什么。”
“半年……”
汪机面色深沉,似在思索这个期限到底意味着什么。
“其实汪先生,妾身也不明白张氏一门经营这药铺的目的……张鸿胪如今已位列京堂,朝中人人瞩目,要是说他缺经营药铺赚取的这点儿银子,大可不必,他毕竟是东宫岳丈,将来能获得爵禄的,何必为了这点蝇头小利而自污名声?”秦昭叹道。
汪机问道:“不知他还说了什么?”
秦昭本不想细说,但看汪机这郑重其事的态度,明白不说是不行了。
于是道:“说来荒唐,张家二公子说,这生意他不打算长久经下去营,甚至做这买卖的动机也不纯,竟是想让人上门来捣乱,使其生意做不下去……有些话实在难以启齿,光听着便耸人听闻。”
汪机道:“此举莫非是想让他父亲在杏林背负恶名?”
“大概……是这层意思吧。”
秦昭颔首道。
汪机长长地舒了口气,道:“在下明白了。”
“您明白了?”
秦昭更加费解了。
张家老二打哑谜也就算了,你竟也在这儿跟我装起来了?
就我这个中间带话的人被蒙在鼓里。
汪机道:“秦当家,实不相瞒,最近有太医院的人前来找我,征询有关肝病治疗方面的情形,还说打算以我出面为人治病。”
“太医院,难道是……”
秦昭一脸震惊。
提到太医院,自然会联系到皇宫,想到皇宫难免就会跟皇帝牵扯上。
汪机叹道:“虽然他们未对我说明是给谁治病,但以其讳莫如深的态度,我便知道背后关系重大,所以当场便拒绝。想来张家人要点醒我的便是这件事。”
“那是……该避避。”
秦昭此时融会贯通。
如果皇帝生病,那张家的举动就能说得通了。
没人愿意背负责任。
但张峦……是不是太没担当了?
这还是那位为治痘疮身陷险地,兼济天下的张神医吗?
汪机道:“以我所知的病患情况,我猜测,此人罹患肝病应非朝夕,且病情迁延日久,或在一年半载内便有急剧恶化之迹象。到时只怕……”
“明白了。”
秦昭理解地道,“那您是该立即离开京师,回徽州一趟。正好那边……妾身有些事,烦请汪先生帮忙处置,这边也会送您一份厚礼作为答谢。”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秦昭是个聪明人,你汪机不想给皇帝治病,张峦想来也是如此。
你俩都判断那病患可能就是一年半载的寿命,且人力无法挽回,那还逞什么能?
汪机道:“难怪这几天,总觉得有人盯着我,甚至是……有人不时就到我坐诊的地方问询一些怪异的肝病症状,寻求根治之法。”
秦昭试探地问道:“您是说,有人暗中盯梢您,甚至假手他人询问有关治疗肝病的细节?药铺内代替他人来问诊并抓药者,许多动机都不单纯?”
“嗯。”
汪机点头。
秦昭道:“那汪先生不必去与张大人辞行,我这里正好有几条船要往通州,您到通州后不管是继续乘船,还是改乘马车南下都可,沿途跟着商队走,应该……无虞。”
她可是聪明人。
种种迹象说明,汪机这边已经被人盯上了。
不仅仅是太医院的人可能会利用汪机,甚至皇帝身边一些人也会留心京师中名声不错的大夫,暗中盯梢的同时,随时把他们拉回去当垫背的。
汪机站起来,拱手相谢:“多谢秦当家鼎力相助。”
秦昭跟着起身,笑道:“抱歉,乃妾身给汪先生造成了不必要的麻烦。”
“没有没有。”
汪机摇头道,“能往兴济去,再到京师来,乃汪某生平最有意义之事。此行收获颇多,让我接触到太多的人情世故,是是非非。此番欠秦当家一个天大的恩情,您以后有驱驰,只管吩咐便是。”
秦昭听着就一阵暖心。
投桃报李,帮了汪机,汪机也重情义和承诺,想的是如何回馈,这话说得就很是入耳和中肯,并不是在敷衍她。
这也是她信赖汪机的缘由。
“汪先生医德高尚,乃我徽州杏林典范,切不可被宵小之辈所利用,牵扯到无妄的灾祸中去。那位张大人虽未亲自出面,却让其子出言提醒,想来也是不想让汪先生卷入皇宫内苑的是是非非。”秦昭道。
汪机叹道:“那位张大人,实乃世间高士。胸襟非常,我所不及也。秦当家,你我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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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261.第261章 贵人相助(求保底月票)
第261章 贵人相助(求保底月票)
乾清宫内殿。
朱见深一边咳嗽,一边挑灯夜读,仿佛眼前的《西游记》话本有着无上的魔力,就算身体不适也难以释卷。
覃昌生怕朱见深的眼睛看书看坏了,赶紧加了一盏烛台,屋子里瞬间明亮了些。
“咳咳咳……”
朱见深又是一阵剧烈咳嗽,覃昌赶紧将汤药端起来送到龙榻前。
朱见深竖起手掌,将汤碗阻挡开,摇头道:“一点小风寒罢了,不至于用药,朕的身子骨还能撑得住,让太医院的人不要大惊小怪。”
覃昌心想,都这样了还说不打紧?
再不用心治病,太医院那帮人怕是连小命都保不住。
“朕也想如这书中的石猴那般,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就算有所不及,能将生死簿上朕的名字划去也好啊。”
朱见深看到入迷的情节,不由发出感慨。
覃昌委婉地建议:“陛下,时辰不早,您该歇息了。这边李侍郎呈递了几个新的话本过来。”
“什么?李卿也送话本来了?”
朱见深闻言皱眉。
或许在朱见深看来,现在的孜省可是忠直之臣的表率,怎么可能会为了献媚而给他送什么话本呢?
覃昌轻声细语道:“李侍郎说了,这是梁芳专程送到他府上的……梁芳没机会进宫进献,就转托于他。由于顾念当初一点香火情,所以李侍郎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但申明并未看过上面的内容,全凭陛下喜好看看是否采纳……”
“怎么又是梁芳?”
朱见深听到这个名字就有些不耐烦,“这个惹祸精……难道是觉得朕的怒火不够大,想来添把柴么?”
覃昌谨慎地道:“或许梁芳也是出自一片孝心吧。”
“朕从未说过他没孝心,若他真无恶不作,朕直接将他罚去皇陵司香就是,来个眼不见不烦,何至于只是暂时不让他入宫?”
朱见深一脸恼火之色。
覃昌心说,原来犯了无恶不作的大罪,也只是会被罚去守皇陵?意思就是,如今正在守皇陵的怀恩的罪过,大概相当于大奸大恶了吧?
“好吧,你拿来,朕瞅瞅到底如何!”
朱见深看了看自己手里所剩不多的《西游记》话本页数,随即便招呼覃昌把梁芳进献的话本册子呈递上来。
等朱见深从覃昌手里接过厚厚一叠话本,大致翻了翻,不由眉头紧锁。
连续翻看几册,都是先看了最初两三页,便合上书册弃之不顾,最后从几册书中挑了之前似乎勉强能看进去的那本又瞅上几眼,最后一瞪眼,全都扔到了地上,恼火地道:“瞧瞧,这都写了些啥啊?乱七八糟的,让人看了忍不住直想吐槽……”
覃昌道:“话本应该都大同小异吧……或是这些作者水平有限,开篇无法做到引人入胜,或许后面就好了呢?”
“你不懂,这些根本就不能叫话本!”
朱见深黑着脸道,“难道梁芳是觉得,朕孤陋寡闻,没看过那些老掉牙的戏曲?这些都是陈年旧戏改编而成,连个稍微新颖点的桥段都没有……这就算是他的心意了?呸!”
覃昌心中暗笑。
其实覃昌替李孜省传递话本前,就跟李孜省坐下来仔细探讨过。
总的来说,这些话本基本套用了这个时代流行戏曲的框架,往里边填充了一些陈腐不堪的内容,根本就不可能让皇帝喜欢上。
如此二人才一拍即合,决定帮梁芳一个忙,由李、覃来充当中间人。
“陛下,不是谁都像张鸿胪一样有着悠长的求学经历,学富五车不说,阅历也很丰富,如此才能写出令人满意的话本。”覃昌道。
“罢了罢了,你还有旁的事吗?”
朱见深似乎不太想纠结梁芳的事情。
毕竟不管怎么说梁芳都曾是他跟万贵妃跟前的宠臣,现在万贵妃不在了他就弃如敝履有些说不过去,于是有意转变话题。
覃昌恭敬地道:“有。关乎锦衣卫掌卫事指挥使朱骥的……”
“朱骥怎么了?”
朱见深听说事情关乎锦衣卫指挥使,也就暂时把《西游记》话本放下,昂着脖子瞅向覃昌,似带着一股好斗的意味。
任何人在皇帝面前攻讦锦衣卫,在其看来都是一种挑衅行为。
覃昌小心翼翼地道:“朱骥等人挨捕亡匿净军,办事不力,误了期限,被人参劾。请革职查办。”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办差不知行事难,净军逃匿之事,与掌锦衣卫的朱骥何干?准备如何定案?”朱见深问道。
“呃……既没有按期完成,该定罪还是要定罪,但不能判得太重,内阁票拟说当罚俸三月,再定期限缉捕就是。”覃昌道。
“三月?有点多了,罚俸一个月吧。”
朱见深挥挥手道,“让朱骥尽可能追捕,至于什么期限,定得太过随意了,也没什么大用。安排顺天府的人从旁协助,先就这样吧。”
似乎没多少心思去探讨这些事,朱见深又咳嗽两声,继续拿起话本,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覃昌本侍立一旁,见皇帝不再理他,也就躬身退下了。
……
……
翌日。
刘吉府邸。
刘吉下午早早便离开内阁值房归家,因为今天晚上他有个应酬,要准备一下……如今朝中大臣最是讲究党派之别,他这一系或者说是想要投靠他的地方官员到京来述职,都要到他这个阁臣的府上来拜码头。
登门自然少不得送礼,大明送礼可不讲什么冬夏冰敬、碳敬,但有三节两寿的说法。
刘吉不是什么清官,难得有机会捞银子,他是来者不拒。
刘吉的马车停在自家府门前,刚在奴仆的搀扶下下来,就碰上锦衣卫指挥使朱骥前来拜访。
“朱都督,你可真会挑时间……你怎知本官会于此时回来?”刘吉把人请到自家院里,一边走一边用促狭的口吻问道。
大明成化年间,锦衣卫指挥使再有权势,在阁臣面前那也只是个摆设,刘吉完全不把朱骥放在眼里。
这也跟当下的政治生态有关。锦衣卫不是随便就能出动拿人的,需要刑科签发驾帖,以至于锦衣卫办事处处受文官挟制,直到大明后期此规制才逐渐荒驰,以至于锦衣卫可以听上令拿人而不用再知会文官。
朱骥恭敬地道:“下官是来问询有关参劾案一事。”
刘吉停下脚步,侧头望了过去:“朱都督是说亡匿净军事?你们到现在还没缉捕完毕吗?”“阁老明鉴。”
朱骥无奈道,“亡匿净军说是只有十几人,但实际数字远不止此,且有的人根本就是为人所害,却被定了个藏匿逃遁,到最后只能找到个坟堆,尸体都腐化了,这让我等如何交差?”
“啊?谁这么大胆?”
刘吉皱眉问道。
朱骥讷讷不肯直言。
很显然,那是管净军的人干的,想来跟御马监太监梁芳逃不开干系。
反正净军的差事就是一笔糊涂账,原本死个人还得提供家属抚恤金,结果对方直接报个亡匿,不但不补银子,还能直接把其家产给抄没,这招对于缺钱贪财的衙门来说绝对是生财妙招。
而朱骥虽为锦衣卫一把手,却不敢跟当权太监相斗,这也是他来找刘吉,而不是找有关职权太监相助的原因。
刘吉道:“朱都督,你的事,说起来问题并不大,这事我听覃公公提过,似乎是大事化小了。”
“怎么个说法?”
朱骥一听顿时激动起来。
锦衣卫现在被东厂和御马监的人给死死地压着,都快喘不上气来了,而朱骥又不是有大才能之人,跟皇帝的关系也是忽远忽近,以至于现在遇到案子,连个求助的地方都没有。
刘吉笑道:“这么说吧,本来朝廷要将你的案子重点查办,也是有人施压才会如此……你知道是谁吧?”
朱骥低下头。
他当然知道眼下对他最为不满,想利用他却又得不到他相助的正是净军的大首领梁芳。
这次的事,也是梁芳在背后搞鬼。
要是不治他朱骥办事不力之罪,很容易被朝廷追究御马监亡匿净军及上报不实等罪过,所以朱骥很清楚自己就是被梁芳推出来背黑锅的。
“好在有高人相助。”
刘吉笑道,“你要知分寸懂进退。你的案子,这两天就会定下来,估计最多就罚俸三个月。”
“那就好,那就好。”
对朱骥来说,只是罚点俸禄就把事给揭过,乃当下他所能接受的最好结果。
不然还能怎样?
向上检举梁芳等人不法?
除非他活腻了。
“还有事么?”
刘吉已忍不住催朱骥离开,别影响他晚上的发财大计。
毕竟朱骥这边是榨不出油水的,几次来基本都是空手,偶尔带上一点薄礼,跟那些要求上进的地方官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朱骥好奇地问道:“下官还想再问一句……不知是何人……帮咱?”
你都说有高人相助了,总不会说这个高人就是你吧?
再说,你刘什么德性,谁不知道?
你会为了我开罪梁芳?
见鬼去吧!
刘吉往前面正堂瞅了一眼,并不准备把朱骥带上登堂入室,他也怕被人知道他与锦衣卫指挥使来往密切,于是压低声音道:“东宫于文华殿问政,这事你知道吧?”
“略有耳闻。”
朱骥似乎找到了方向。
刘吉道:“你可知晓,咱这位太子殿下,出了名的宅心仁厚,从来不会为难臣下。”
“这……莫非是太子相助?”
朱骥听完后非常惊愕。
我这就沾太子的光了?
荣幸之至!
刘吉笑道:“多余的没法与你解释,总之你要知分寸……你可知晓,谁为太子之敌?”
朱骥眼睛里精光一闪。
这说的不就是梁芳吗?
“你自行斟酌吧。”
刘吉说完,摆摆手,“朱都督,本官为阁臣,与你相见多有不便,若无他事,就先……请回?”
“是,卑职先行告退。”
朱骥恭敬行礼,然后识趣地转身离开。
……
……
朱骥刚出刘府大门,便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他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心中多了丝欣然,嘴上道:“总算熬过去了。”
还没等他翻身上马,就见锦衣卫指挥使佥事杨纲匆忙而来。
“指挥使大人,不知……”
杨纲很着急。
因为这次被参劾的锦衣卫两大首脑就是朱骥和杨纲。
看起来事情不大,却涉及朝廷派系之争,而他们这些武职最怕受党争牵累而失势,甚至沦为炮灰。
朱骥点头:“已无大碍,不过是罚俸了事。”
“谢天谢地。”
杨纲听到这个消息,显得很振奋。
朱骥小声道:“幸好有贵人相助,不可对外人言……乃太子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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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262.第262章 早晚被取代(二更求支持)
第262章 早晚被取代(二更求支持)
内阁首辅万安府宅。
次辅刘吉和礼部尚书周洪谟,携手登门拜访。
在皇帝基本不过问政务,不开朝议,甚至朝中事务都荒怠的情况下,这种碰头会是内阁完成一些私下密谋和处置朝政的常用手段。
从成化朝开始,内阁职权逐渐增大,对于六部和地方事务的干涉日渐增多。
到了现在,很多无法在内阁值房完成的事情,都会在这种私下场合里商定,并付诸实施。
“祐之,你的意思是说,以后做事,要逐渐往太子那边倾斜了?”
万安用疑惑的目光望向刘吉,不知对方为何有此提议。
内阁中,刘吉素以奸邪狡诈以及阴狠毒辣而著称,他对待政敌也极为老练,往往逮住弱点穷追猛打,然后一击毙命。
刘吉提醒道:“万老,难道最近您没听说一些风闻?陛下或是……已重病在身。”
万安年已七十,对外号称老迈,但他人老心不老,做的事相当“超前”,且非常喜欢钻研房帏之术,以献媚和攀附手段高超而著称。
“别胡言乱语。”
万安急忙斥责。
一旁的周洪谟则低下头,面有回避之色。
万安见刘吉直视自己,丝毫也没有改口的意思,当下也变得认真起来,郑重问道:“你们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刘吉将目光转向周洪谟。
周洪谟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是这样的,先前在下与太医院的人有过一段深入交流,方才得知陛下最近半年来一直都在用药,且很多症状都与故去的万贵妃相似……或许陛下的病有所迁延,但很难愈合。”
“那就是说……”
万安话只说了一半,似在等别人补充。
刘吉点点头,补充道:“换作以前,陛下绝对不会让太子于文华殿视事,但现在……连司礼监覃公公对太子都多有逢迎,此乃我亲眼所见……
“先前锦衣卫指挥使朱骥犯事,太子只是随口一提,覃昌似就有意从轻发落,本以为会罚俸三月,结果最终才罚俸一个月了事。”
万安皱眉问道:“太子莫非想收揽锦衣卫?”
“倒也未必能如此说。”
刘吉分析道,“不过看样子,太子背后似有能人相助……否则先前与梁芳的争斗中,太子又怎能处处压一头,让梁芳现在都缓不过气来?”
“嗯……”
万安陷入沉思中。
周洪谟也适时道:“陛下突然调太子妃之父张峦为鸿胪寺卿,似也有要为太子铺路的意思……
“还听说李孜省曾在家宴请张峦,特意请了东宫讲官倪岳和鸿胪少卿齐章作陪,有意为张峦为官扫清障碍。”
万安颔首道:“这风向是有些不对劲。”
刘吉续道:“先前陛下曾多番提及易储之事,虽多为随口抱怨或暗示,但倾向不言而喻。可最近这段时间,你们是否闻听过陛下有易储的言辞?”
“唉!”
万安叹息道:“如今连圣上的面都见不着,咱上哪儿闻听去?”
“但……你们难道没发现吗?朝中如今也再没人提易储了。”
刘吉郑重其事地道,“万贵妃故去或是个重大转折点,太子好像一夕间就得了圣眷,咱这会儿若是再不掉头,只怕真有事发生时会来不及。”
万安突然笑了起来:“那个张来瞻,老夫见过,倒是个有趣之人,咱多结交一下也无妨。”
刘吉闻言不由苦笑,我们说的是一回事吗?
我跟你说太子马上要上位,你却跟我说你想要跟张峦深交?
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可好?
刘吉道:“在朱骥的问题上,我还无意中帮了太子一把,告诉朱骥是太子暗中帮他渡过难关。如果遇到关键事情,或许朱骥也知道该如何把握风向。”
“嘿,你事倒是挺多的……”
万安显然不是那种高水平的首辅,搅浑水他最有能耐,但他却很不喜欢别人背着他搞一些小动作。
刘吉叹道:“这也是为咱们的将来做一些铺垫,不至于事发时茫然无措!”
万安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态:“老夫已年迈不堪,平日就不太想理会朝中事务,现在也最好别找我……你要巴结太子,在东宫宣讲时多跟太子亲近便是,还可找机会跟太子身边近臣往来,覃吉和蒋琮都深得太子信任。剩下的……不必我多说了吧?”
“您……”
刘吉皱眉。
我好心好意为咱俩的未来着想,你居然想当甩手掌柜?
“还有旁的事吗?先前我说过的,对于河南和山东地方官员的任用,可都给安置妥当了?他们中很多可都是咱的门生,这次来京也给了不少孝敬,你们那边没少收吧?”万安问道。
刘吉看了眼周洪谟,随即提醒:“这事可不好明着说。”
“嘿,这有啥?收了银子不办事那才叫没品!最近那位李道长对吏部事过问得不多,听说都是靠那个吏部右侍郎徐琼在办理,你们得想个办法把他招揽过来。”万安指点道。
“徐琼此人……在儒臣中名声不佳。”
刘吉不太想跟徐琼走得太近。
万安嗤之以鼻:“装什么装?能给咱办事就行,什么名声佳不佳的,你在外的名声就一定好么?不知道朝中人是如何议论你的?若太子将来真的起势,别到时候第一个下去的人就是你。”
“……”
刘吉瞬间无语。
他怔怔地看着万安,好似在问,我本将心向明月,一心帮你万阁老做事,结果那个最想我下去的就是你万某人吧?
万安嘀咕道:“好了好了,这两天我还要跟万国舅谈风月,没工夫搭理朝堂琐事,能自己处置就别来找我的麻烦。”说完还摆了摆手,意思是你们可以走了,我可不想送你们出门。
刘吉只能灰溜溜离开,甚至周洪谟离开都比他晚,因为周洪谟跟万安有着乡党的交情,这是刘吉羡慕不得的。
“若太子真上位,看看谁先下去!自以为是首辅,占据高位,却不知如今被外边骂得最多最狠的那个人是谁。哼,早晚你的位置是我的。”
走出万府大门,刘吉回头看了看万家的门楣,随即扬长而去。
……
……
梁芳府宅。
这两天梁芳一直在等皇帝嘉奖自己献话本有功,谁知时间流逝始终不见回信,就在他以为李孜省放了自己鸽子时,这天韦泰亲自登门,将他那些话本一并送回。
“梁公公,以前觉得你挺会办事的,怎现在做事都这般毛躁了呢?”
韦泰说话时带着几分轻蔑,意思是你梁芳也有今天?
梁芳茫然地问道:“此话怎讲?”
韦泰揶揄道:“见别人献话本有功,你也依样画葫芦敬献?你也不想想,陛下看了话本是因何才会嘉奖于他?”
梁芳一时被问懵了。太子献话本被皇帝嘉奖,难道是因为皇帝觉得他孝顺?
或者说太子比较会媚上?
“韦公公,你不会是想说,陛下现在已无易储之心,让我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梁芳近乎是咬牙切齿道。
“我说的是太子的事吗?怎么好赖话都听不懂?”
韦泰气急质问。
“你……”
梁芳一时语塞。
韦泰道:“我说的乃是太子的岳父张鸿胪,他靠献话本而得官职,如今也算朝中一号人物,您难道不是随着张鸿胪的脚步去献的话本?难道只是在模仿东宫?”
梁芳听了心情更加糟糕。
如果这事只是张峦做的,哪怕张峦是太子的岳父,他也不会觉得如何。但问题是张峦此举分明是在替太子邀宠,他一想起来心里就很不爽,非要邯郸学步不可。
“你到底想说啥?”
梁芳不耐烦地道。
别人敬畏的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东厂厂公,内官二号人物,我梁某人可不怵,谁是内官的当家人还两说呢。
韦泰凑过去低声提醒:“难道不是因为陛下看了话本,心情舒畅,病情大为缓解,所以才……”
“嗯!?”
梁芳不由皱眉。
“我听说,那位张鸿胪可是个名医,连痘疮这等顽疾他都能治,如今各地名医都想登门拜访,向他求教医学上的事情。这会儿他升鸿胪寺卿,你却还不知是为何?呵呵……”
韦泰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这下梁芳终于明白过来,惊讶地问道:“你是说,陛下这是准备留张峦在身边,等以后关键时候为陛下诊病,接替太医院那些草包?”
韦泰听了有些惊愕:“梁公公何故对太医院的人有如此大的偏见。”
“呸,那群怂货、草包、庸医!要不是他们,万娘娘也不至于早早便驾鹤西去……若万娘娘健在,何至于让那些无能之辈在陛下跟前蹦跶?”
梁芳恶狠狠地道。
韦泰这才知晓,梁芳看似跟太医院的人走得近,却原来早因万贵妃之死恨上太医院那群人了。
韦泰笑道:“要不……梁公公跟那位张鸿胪多走动走动?”
“韦公公,你怕是不知咱家的立场吧?”
梁芳一副桀骜不驯的口吻,恨声道,“咱家就算跟张鸿胪和解,也绝对不会让他有机会献媚邀宠,更不会让他再有机会帮到太子。”
“哦,梁公公不会是想说,你打算让陛下的计划落空?不让张鸿胪去给陛下……诊病?”韦泰用看热闹的口吻问道。
“我可没这么说,你少在这里诬陷人。”
梁芳当然不能承认。
但他就是这意思。
韦泰笑道:“言尽于此,陛下让我把梁公公献上去的话本全都给你带了过来,还说今后用心做事,不要老想着投机取巧。陛下对你这个老人还是很宽厚的,可不要再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也是陛下所讲?”
梁芳冷冷问道。
“呵呵……”
韦泰继续冷笑以对,随即起身道:“还有一件事,太子最近在文华殿视事,表现得非常好,连陛下都赞赏有加。梁公公,你可明白背后情由?”
梁芳听了更加恼火。
太子一边听政,一边得到皇帝赞赏,那就说明距离太子理政之日已为期不远。
到那时,再谈什么易储,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梁芳距离彻底失势,只有一线之隔。
……
……
梁芳见过韦泰后,马上把韦兴叫来,将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韦兴听了非常讶异:“陛下竟是因那张来瞻会治病,才委命其鸿胪寺卿之职?听起来好像很玄乎……”
“本来咱家也疑惑,但韦泰此言算是说到我心坎儿里去了……仔细想来,他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并不是无的放矢。”
梁芳分析道,“这倒也是陛下的性格,不把事情摆到明面上来,只做到有备无患,一切尽在掌控即可。”
韦兴道:“那张来瞻又是帮太子进献话本,又在朝为官,实在太过危险了。不如……把他给咔嚓了?”
梁芳破口大骂:“人家可是正四品的鸿胪寺卿,你说杀就杀?早干嘛去了?”
韦兴悻悻然不知该如何应答。
“如今他身处这位置,想扳倒可不容易,陛下还等着他关键时候顶上来,等着他出手治病救人。除非是……”
梁芳开始各种暗示。
韦兴略一琢磨,问道:“您的意思是说,只要陛下觉得他不会治病,就是个走江湖的神棍,是否就……不会再搭理他了?”
“嗯。”
梁芳点头。
好似在说,你总算明白了其中诀窍,我没白栽培你。
但韦兴脸色迅即就变得难看起来,大概是在问,这事该怎么解决?
梁芳道:“咱家分明记得,张家似乎跟彭阁老的儿子有过节?”
“的确有这么回事。”韦兴道。
“那事情就简单了,让姓彭的去办,一定要把事情闹大,最好闹得京城人尽皆知,但也别让人觉得跟咱家有关系……一定要让姓张的身败名裂,引发世人耻笑,杏林中人皆羞于与之为伍。事情不要牵扯到旁人,也不要显得与太子有多大关联,咱一步步来!”
韦兴眼前一亮,笑道:“明白了,让太子吃个哑巴亏,他以为有人能帮到他,但其实獠牙先被咱给拔除了。妙啊。”
梁芳道:“事不宜迟,如今陛下染病在身,我等不得不及早发力。哼,难怪这会儿太子开始逐渐显露锋芒,原来是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彰显自己……我们一定不能再给其任何机会了。”
先前梁芳在对待易储这件事上,显得不慌不忙,但随着他意识到皇帝身体堪虞,甚至很可能命不久矣时,便开始抓紧时间执行自己的计划,尤其是趁着手上还有点权力和影响力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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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263.第263章 铁骨铮铮张鸿胪(求票)
第263章 铁骨铮铮张鸿胪(求票)
张峦正在过他的官瘾。
先是干劲十足,每天按时到鸿胪寺应卯,坐班一整天。结果几天下来,张峦便开始头疼,再其后就觉得做官也就那么回事,远不如想象中那么精彩,这天刚回到家就找来张延龄,把他这几天的苦楚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儿啊,并非为父矫情,实在是这官不好当……真没想到,做人难,连做官都难!”
张峦苦着脸道。
张延龄听了有些惊讶,随即问道:“爹遇到什么麻烦了吗?遇到困难咱就解决它,跨过去就一片坦途……您光说官不好当,我也没办法帮您解决问题啊。”
“其实,也不是什么困难……只是这鸿胪寺嘛……”
张峦吞吞吐吐道,“我进去后,平常根本就见不到什么人,能接触的只有寥寥数人,没人给我委派差事,也不知上差是谁,更不知该办什么差,问谁都客客气气,礼貌迎送,但就没一个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张延龄闻言笑道:“朝廷中枢各衙门不都大同小异吗?如今朝堂上有几个人是真正做事的?不都在混日子?”
张峦皱眉:“你啥意思?”
张鹤龄在旁听了,嘿嘿直乐,“爹,我想老二的意思是说,朝中这帮大佬都是一群尸位素餐之人,你根本就是去混日子的,干嘛那么认真呢?”
“去你的,臭小子,这里有你什么事?”
张峦嘴上虽在骂,但心底其实也接受了大儿子这种说法。
虽然大儿子没什么见识,可以前老张家对当权者的心态一直都是如此,自己当不上官,就觉得当官的都是一群混子。
等当上后,转头一看,嘿,居然跟处在社会底层时所想象的一模一样,你就说怪不怪吧?
“可是……为父想做点实事!”
张峦有些着急,愁眉苦脸道,“鸿胪寺的差事,我一早就知道是做什么的,可现在就是没有任何差事派到我身上来,以后走出去,别人问我做了些什么,我怎么回答?”
张延龄隐约知道便宜老爹是在担忧什么了,笑了笑问道:“爹,您真的在意自己这个官身,还是在意自己做了多少实事?”
张峦脸色有些扭捏:“都在意。”
张延龄点了点头:“我听说现在会同馆内有不少番邦来京城进贡之人,您可以从他们身上入手,展现一下您鸿胪寺卿的威势。”
“啊?跟他们……”
张峦一听就头疼了。
外交无小事!
虽然这个时代还没有这种概念,但张峦隐约觉得自己不该在人前出丑,尤其是在外国人面前。
本来在朝中丢人也就算了,现在还要把人丢到外邦使节面前,那以后还怎么风风光光当国丈?
张延龄笑眯眯地道:“我听说,有个天方国名叫阿力的使臣,乃是该国的王子。他到大明来朝贡,被广州市舶司的提督太监韦眷给坑了,就是一直给梁芳搜刮奇珍异宝的那个家伙……现在这个阿力王子就在京城,却被有司衙门冷遇和推诿,您不如就出手帮帮他?”
“什么意思?”
张峦有些不乐意,担忧地道,“韦眷可是实权太监,乃梁芳手下干将……我帮外邦的人参劾他,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爹,您可是堂堂正四品鸿胪寺卿,会怕区区一个提举市舶司太监?人家都快欺压到咱头上了……先前那个黄珊瑚,很可能就是他送到南京,再由钱宁进献的贡品……感情您在朝为官,喜欢以德报怨?”
张延龄用挑唆的口吻道。
张鹤龄瞪大眼睛问道:“韦眷这个人,想来很坏吧?”
张峦看了看大儿子,谆谆教诲:“坏不坏的……朝中哪个敢说自己良善之辈?关键是要看其所持立场!
随即又对张延龄道,“不过真要如你所言,去帮那个什么阿力王子,也不是不可以……但就怕因为这件事跟梁公公起冲突……梁芳在朝中的地位可不低,若他调兵来围我们家,到时候该怎么办?”
张延龄笑道:“危机危机,既是危险,也是机遇。一点风险都不冒,如何能成就大事呢?爹,您既然要在鸿胪寺卿的位置上干出一番事业来,那就要敢于直面权贵!不然别人怎么会认为您这个鸿胪寺卿称职呢?”
“啥!?”
张峦一听,感觉自己又要被儿子推出来当枪使。
“父亲大人,您不妨设身处地地想一下,在怎么情况下,您当个鸿胪寺卿这样的传奉官,在未来朝廷大规模裁撤这类官职的时候,别人会认为您不该被撤职……就算您不在朝了,别人也会记得您的好?”
张延龄循循善诱。
张峦直愣愣地看着小儿子,好一会儿才问:“形势所迫,我是否必须参劾当权的佞臣,让别人觉得我是忠直之人?”
“啪!”
张鹤龄猛拍了一下大腿,惊喜地道,“爹,你说得对哈!”
张峦抄起桌上的茶壶盖就朝张鹤龄扔了过去,却故意扔偏,擦着大儿子的耳朵直接撞到了后边的门框上,“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嘴上骂道:“一惊一乍的,吓你老子我一跳!”
看到这对活宝父子表演的闹剧,张延龄笑道:“爹,您息怒,其实道理就是这样。咱现在已处在明处……您帮太子用话本赢得陛下赏识,太子也因此有了文华殿听政的机会,梁芳早就当咱是仇敌了……咱背后就是悬崖,哪有一味避让的道理?”
“你说的也不是不对。”
张峦摇头道,“只是参劾个韦眷,能把梁芳带出来吗?未必吧?”
张延龄笑道:“只要让那个阿力王子把参劾的目标从韦眷改到梁芳身上不就行了?就说他们合伙榨取外邦使臣的贡品。”
张峦又问:“那个天方国的阿力王子,会听我的话?”
张延龄叹道:“此人为了找寻兄长,同时也为了能早点儿完成差事返回天方国,现在已是热锅上的蚂蚁。千里迢迢跑来大明一趟,却无功而返,他有脸回去吗?您不帮他,就真没人帮他了。到时候,或许他还要以重礼感谢您呢。”
“爹,老二说得对,收礼这事儿挺好的,咱不做白不做。番邦人都很有钱,我听老二说,这些人往来于大明和西洋之间,丝绸、陶瓷和茶叶运过去就是几倍十几倍增值,一个二个富得流油,给他们指路都能赚笔大的。”
张鹤龄在旁帮腔。
张峦皱着眉头道:“儿啊,以前你还说让我离梁芳远点,现在又让我跟他正面抗衡,官场的门道这么多吗?要是斗不好,官丢了事小,别命都没了。”
张延龄笑眯眯地道:“爹,您尽管放心吧,现在您已是正四品朝官,跟太子的联系日渐紧密,既有李孜省保驾护航,又因献说本得陛下赏识,加上您一身医术傍身,就算梁芳知道您算计他,也不能把您怎么着。
“最近覃百户也重新投靠我们了,我私人请他从锦衣卫找几个人贴身保护您,绝对不会出现偏差。”
“还能这样?”
张峦一听瞪起眼来。
现在出门不但要带车夫和随从,都带上侍卫了?
还是锦衣卫出品?
张鹤龄不解地问道:“覃云为啥会回来跟咱?这对他有何好处?之前他不是重归锦衣卫了吗?”
张延龄道:“他说是他伯父安排的,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覃昌……看样子覃昌也想把梁芳整下去,顺带跟咱交好。
“总归爹您放宽心,这年头的人多擅长落井下石,不趁梁芳病要他命,很多人都会寝食难安……现在爹您出面帮他们把事完成,别人都会觉得,您乃大明头一号铮臣。”
“嗯。”
张峦听到这儿,不由挺直了腰杆。
自从当官后,他就很喜欢别人恭维自己,哪怕知道儿子只是给他画了张大饼,但也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儿子说的有道理,打从心眼儿里想遵照执行。
“为父回头就去找那个阿力王子,让他上疏参劾韦眷,再捎带上梁芳,同时把韦兴也给加上,总归……为父乃铁骨铮铮的谏臣,谁来说情都没用。”
“谏臣还是奸臣?”
一旁的张鹤龄听了,嘀咕一句,又对弟弟小声道:“老二你可真行,才三两句话,咱爹就装起来了!”
……
……
李孜省府宅。庞顷恭敬汇报:“韦泰韦公公派人来,说陛下将梁芳进献的话本全都给退了回去,还严厉斥责了梁某人一顿。”
“哼哼。”
李孜省手上写着东西,嘴上不屑道,“那老东西回头可别怪我没帮他……咱是帮了,怪就怪他自己没本事,写出的东西陛下不爱看,徒叹奈何?再者说了,他梁芳会给陛下治病吗?简直是丢人现眼!”
庞顷道:“敝人听说,彭家大少爷似对先前与张氏两兄弟殴斗,输人输阵的事耿耿于怀,打算报复一番。”
“将他死死摁住!”
李孜省恼火道,“一个失势的阁老之子,连王公贵胄都算不上,就敢在天子脚下闹事?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不知马王爷有几只眼。”
……
……
转眼又过了几日。
李府。
李孜省当天接待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乃首辅大学士万安。
万安仍旧是以前那副毕恭毕敬的姿态,面对比自己年轻二十多岁的李孜省,表现得就跟个孙子一样。
“万阁老,府上没什么好招待的,请喝茶。”
李孜省笑着说道。
万安从怀里拿出一份奏疏,迟疑道:“老夫今日前来,并非是为喝茶,乃是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与李仙长商议……呶,这是一份刚呈上来的奏疏。”
李孜省瞥了眼,笑着问道:“一份奏疏,还劳烦你亲自送来给我看?这可不是我的职责范围啊。”
万安神色有些凝重:“这份奏疏与平常的可不一样。”
“哦!?”
其实李孜省很不喜欢万安这种卖关子的说话方式,但他还是一脸认真地问道,“莫非是民间有何奇闻异事,又或是地方发生了什么祥瑞吉兆,让我给参谋参谋?”
万安苦笑道:“并非如此。乃是新任鸿胪寺卿张峦,联同天方国使臣叫做阿力王子的,一同上奏参劾御马监中官梁芳、提举广州市舶司中官韦眷。说他们诈取使臣钱财,索贿不得便抢掠藩属贡品,以其上贡于朝,有部分还被他们私扣变卖,不尊法度。”
“噗……”
李孜省差点儿一口茶喷出来,“谁?”
万安一脸认真地道:“天方使臣阿力王子,还有……鸿胪寺卿张峦。您没事吧?”
李孜省道:“好个张来瞻啊,真是没事找事……你说他刚当上鸿胪寺卿,就掺和进这种事,这不是诚心给我找麻烦吗?”
听到这话,万安感觉分外亲切,这说话的语气和口吻,分明是把我当自己人呀。
“老夫心下也如此认为,新任鸿胪寺卿张峦,怕是连京堂内的事都没搞清楚,就贸然出来参劾别人,还与外邦使节穿同一条裤子,岂不是本末倒置,亲疏不分?是该好好提点一下。”万安顺着李孜省的话往下说。
李孜省听了不由皱眉打量万安。
好似在质疑,只有我才能批评,你算哪根葱?
凭啥说人家张来瞻的坏话?
万安到底懂得审时度势,眼见情况不对,急忙问道:“不知您还有何高见?”
李孜省伸手将奏疏拿了过去,展开后仔细端详一番,看了小半天,又思忖许久,愣是一句话没说出来。
“仙长,您看是否把这件事,给压下去呢?”
万安试探地问道,“张来瞻乃是您亲自举荐上来的,要是这会儿就被人耻笑,于您的面子过不去。难道他不知道您跟梁公公的关系?”
李孜省不答反问:“这件事就你清楚内情,没旁人知晓吗?”
“这……”
万安一脸为难之色,“老夫的确是拿到奏疏就来跟您说了,但事情在会同馆内早就传开了,据说乃鸿胪寺卿张峦自己跑去的会同馆,丝毫也不避讳,跟阿力王子坐下来商谈事情,随后就联名上奏,被人说得他们好似兄弟一般。还是阿力王子亲自把他送出的会同馆。”
“他……真那么张扬?”
李孜省本来还觉得张峦没政治经验,被人忽悠了才会如此,但听了万安的话,瞬间感觉可能是自己在某些方面觉悟还不够。
像张峦这种圆滑世故,几次帮过他,又有“大智慧”之人,会犯这种明显的低级错误?
不可能!
绝不可能!
万安道:“要是现在去掐断传播渠道,至少能保证消息不传到陛下耳中。但就怕言官知悉,到时参劾他一个京堂跟外邦人过从甚密……不容易阻挡啊。”
李孜省冷冷问道:“他一个鸿胪寺卿,新官上任,见见会同馆的外邦使节,有什么不对吗?”
大明的鸿胪寺卿掌四夷朝贡、宴劳、给赐、送迎之事及国之凶仪、中都祠庙、道释籍帐除附之禁令等等,相当于后世的外交部长,他跑去会同馆接见外交使节,再正常不过。
“啊?”
万安一听口风不对,赶紧从李孜省的态度变化中琢磨个中深意,随即道,“倒是并未辱没其使命。”
李孜省道:“行,这件事我知晓了,我先看看该如何处置。万阁老若无旁的事,先请回吧,改日我再到你府上拜访。”
“好说好说,您能亲自去府上,那可真是蓬荜生辉,老夫就在家中恭候大驾。”
万安笑拱手作别,又道,“这件事,老夫就当不知道,您要有进一步的吩咐,只管派人到我府上知会一声便可。”
……
……
李孜省没有出门送万安,而是立即把庞顷叫到身边。
庞顷听完后也没反应过来,问道:“您是说,那位张半仙公然参劾梁公公?他……胆子可真不小,这算……初生牛犊吗?”
“就他……还算牛犊?”
李孜省翻了个白眼道,“他比猴儿还精。参劾梁芳,估计又在筹谋什么大事,我算是看出来了,这老小子平时做事就刚愎自用,我说了会保他他就乱来。难道他做事前,不知道跟我商量商量吗?”
庞顷笑道:“您也知道他精明,难道他会猜不出来?跟您说了,您一定不答应他去参劾梁公公的!”
“唉!所以说,都不知道他精明在哪儿,但每次从他身上都能接受到一些歪理邪说,还让我无从反驳。去去去,赶紧把他叫来。”
李孜省说完,突然想到什么,问道:“这时间,他应该在鸿胪寺吧?”
“应该……可能吧。”
庞顷也有些犯嘀咕。
“那不用去请了,我亲自去见他。我倒想知道他又在搞什么名堂。”李孜省皱眉不已,喃喃道,“他难道不知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吗?他现在还没上位呢,失算了或许就会让他无从翻身。”
庞顷又笑呵呵道:“他一个太子岳父,要什么上位翻身?”
李孜省又翻了个白眼:“感谢你提醒,好似谁不知道他是外戚一般,这种张扬跋扈的外戚,说他有脑子都没人信。”
庞顷笑道:“可您不就信了?”
这次李孜省懒得搭理专门给他唱反调的庞顷了,本来已经换了便装准备进内宅跟妻妾厮混,也不得不收拾心情跑去见张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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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264.第264章 舍身取义(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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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胪寺。
李孜省带着庞顷到来,门口的差役立即把消息传进厅堂,张峦急忙把吃了一口的点心放下,跑出来迎接李孜省。
“这一身……”
李孜省看到张峦穿官服就不舒服,因为在他眼里,谶纬之术了得的张峦,其实更适合穿道袍。
张峦解释道:“置身衙门内,穿官服要方便些,毕竟许多下官还不认识我,穿这一身便可畅通无阻。今天没啥事,本想收拾收拾打道回府,不想李侍郎竟亲自光临……不知有何事?”
李孜省指了指公廨方向,道:“找个地方叙话吧。”
“走,走。里面请。”
张峦在前引路。
随即二人来到鸿胪寺专门用来待客的小厅。
李孜省也不客气,直接在主位上坐下,因为从官职上来说,他这个正三品礼部左侍郎,的确是张峦的上司。
“来瞻,万阁老先前去我府上见我,说是看到一份令人甚是惊奇的奏疏,还说你联合天方国的什么王子,一起参劾梁芳和韦眷?”
李孜省自己打开话题。
庞顷在旁边站着,似笑非笑地望向张峦,好似在等着对方讲歪理。
张峦也不避讳,点头道:“确有其事。在下去到会同馆见到那个阿力王子,他痛陈大明宦官无法无天,对于外邦使臣缺乏应有的尊重,不仅劫掠贡品还要堵他的嘴,我就提议他直接上疏参劾,他说已经上奏过一次,可惜没什么用,我就说跟他一起联名参劾。”
李孜省声调瞬间提高八度:“那你参劾韦眷一个人就够了,牵扯上梁公公作甚?”
“这不是……连阿力这个外国人都知道,梁芳乃是韦眷的靠山?且韦眷克扣了天方国的贡品后,是借助梁芳的势力,才把贡品送到京城来。半路上也是因为梁芳的威名,地方官才不敢管,甚至到现在阿力参劾的奏疏,有司衙门也不肯接。”
张峦显得义正词严。
看看,我这是秉公执法,仗义执言,我有错吗?
“呵呵。”
李孜省突然展颜一笑,指了指张峦,摇头道,“你啊你,一本正经说出来,我都快信了……说吧,怎么打算的?你是故意让梁芳难堪,是吧?”
“呃……”
张峦似不想直言。
庞顷在旁笑着帮腔:“张鸿胪,您到这会儿还隐瞒作甚?道爷一早就说您有预谋,敝人还说这事您不会与道爷商议,因为您知道道爷铁定不会答应。”
张峦无奈道:“好吧,我就明确说了,我想在其位谋其政。我要在鸿胪寺卿的位置上做点实事出来,哪怕失败了,我也心甘情愿。”
李孜省听了,差点儿一口千年老痰吐到张峦脸上。
你跟我在这儿讲气节,讲尽职尽责呢?
咱两个道士出身的人,知根知底,咋还装起来了?
庞顷在旁调侃道:“您这话,不怎么取信于人哪!”
张峦手脚都显得不自然了,扭扭捏捏道:“自从当官后,我发现……这官当起来挺难的,想给人留下个好印象,让人觉得我称职,就只能……剑走偏锋。再说了,我不太想……给人治病,有时候就……不得不做一些奇奇怪怪之事,哪怕是……丢官去职,至少也能问心无愧。”
“谁说让你去治病了?你为了不给人治病,就拿鸿胪寺卿这个官职开玩笑,到处找人弹劾?”
李孜省惊讶地问道。
张峦反问:“难道不是因为我会治病,才当上这官的吗?好像是李侍郎当着在下的面说的,陛下曾问过我入太医院做官之事。”
“啊,这……”
李孜省被问得哑口无言。
庞顷笑呵呵道:“道爷,都是自家人,您怎么也开始装起糊涂来了。您都看透了,难道觉得张鸿胪他推算不出来?”
李孜省瞪庞顷一眼。
好似在问,你在这里废什么话?
胳膊肘往哪儿拐呢?
“来瞻,就算你不想给陛下诊病,不想背负责任,也别委屈自己啊。你可知梁芳在京有多大势力?就连陛下动他都要考虑再三,更别说我了……你这么做,我未必能帮你兜住……”
李孜省在这儿苦口婆心劝说,好似没把张峦当外人,但言语间已经有些埋怨了。
谁知张峦从怀里掏出一页纸,呈递过去:“不知这个,是否能让李侍郎您高抬贵手,帮在下一把呢?”
“这是……?”
李孜省接过面前的纸条,一脸疑惑。
我在跟你谈梁芳这个人很危险,你这算什么?
送我的礼单么?
你觉得我会缺你这三瓜俩枣?
张峦介绍道:“此乃一张滋补的药方。”
“何物?”
李孜省瞳孔瞬间放大。
连一旁的庞顷都不由凑过头细看,似乎这是一份多牛逼、凡人不可见的东西一样。
“来瞻,你是说……这是给陛下用的药?”
李孜省忍住强烈蹦跶的心跳,一脸兴奋地问道,“你咋不自己把药配出来,给我这个作何?”
张峦耸耸肩,道:“您看,我是这么想的,随便配药,就跟邓常恩炼制的丹药一样,就算有用,陛下也未必敢服,更别说在下根本就不是什么大夫,出了问题责任不好背啊。
“但要是只出个药方,把所用药逐一陈列出来,可供人随时勘察,那结果就大不一样了。
“这些药,基本上都是温和的补药,不涉及十八反,只要找太医院的人稍微查证一下即可。若是陛下用了后效果不大,也不能说我没有尽心。反之,算是我送给李侍郎的一个人情吧!
“故此,请李侍郎跟陛下说明情况的时候,不要提及我的名字,只说是你在民间搜寻到的即可。”
李孜省听完目瞪口呆。
庞顷迟疑道:“张鸿胪,现在咱们说的是您不该贸然参劾梁公公之事,你咋还拿出药方来了?您这东西太过贵重,就怕道爷他不便……”
正要说不便收下,就见李孜省已经珍视地把纸折叠了几下,小心翼翼揣怀里去了。
开玩笑!
大明头号神医兼神棍张大仙精心配置的神药,我不往怀里揣,难道把它交给别人?
若给了太子,我不是亏大了?
这叫过宝山而不入!
李孜省摸了摸怀里的药方,这才心满意足地问道:“来瞻,你难道是对为陛下治病无信心?为何不说这药方出自你手呢?还是说,这药方并非是对症治疗陛下之病的?”
张峦苦笑道:“李侍郎对于如今的情形很清楚,对于陛下之病,我的确没什么好办法。这只是一味强身健体的药,并无根治肝病的功效。”
李孜省凑上前,低声问道:“你且明确跟我说,陛下的病……?”
“唉!”
张峦一边叹息,一边摇头。
好似在说,这件事请恕我无能为力。
庞顷急忙道:“可是张鸿胪从未给陛下诊治过,怎能如此笃定就无药可治?”
“在下可什么都没说。”
张峦淡淡一笑,道,“人微言轻,而且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本事,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言尽于此。”
李孜省却不接茬,继续问:“所以说,陛下的病,其实跟万妃无太多区别,只是时间早晚而已,是吗?”
庞顷立即用疑惑的目光望向李孜省,好似在说,这是我能听的内容吗?你们竟在妄议皇帝的生死?
张峦道:“在下并未当面诊断过陛下的病情,所以不敢妄下定论,但大致如您所言吧。”
“呼……”
李孜高官长地呼出一口气,似乎瞬间明白了自己未来要做什么。
要么力挺太子,要么大力推进易储,反正皇帝的命应该不会太过长久,且还会出现跟万贵妃病情发展类似的情况……
也就是说人突然就没了。
而自己圣宠不衰的现象,也会在不长的时间后突然逆变,到时自己的敌人将不再是什么邓常恩之流,而是朝中那些文臣,他很可能莫名其妙就成了群臣攻讦的奸邪……
想到这儿,他立即产生一股强烈的危机意识。
李孜省沉默半晌后道:“来瞻,你不想为陛下治病,光靠参劾他人,展现你的正直和无畏是远远不够的。”
张峦意味深长地道:“哦……其实在下最近新开了个药铺,顾客盈门,每天生意都很好,也传出去一点名声。”
“咦,你要为自己扬名?”
李孜省皱眉。
这不是跟你在杏林方向低调自贬的做法大相违背吗?
张峦笑道:“正所谓树大招风,在下听说,已有人打算对这药铺下手,甚至不惜找人栽赃污蔑,大泼脏水,到时不就……”
“咳咳!”
李孜省咳嗽两声,一副恍然大悟的摸样,“所以你让你俩儿子跟彭家老大闹矛盾,也是早就设想好的?就等他上门找你的麻烦?”
“这……这……”
张峦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解释。
庞顷在旁阴阳怪气道:“道爷,看来您阻止彭大少报复,算是白费心机,还险些误了人家张鸿胪的大事。”
“滚!闭嘴站一边儿去……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李孜省也是张口就骂。
庞顷却丝毫不在意,继续站在旁边看热闹。
李孜省叹道:“来瞻,你这招自污之法,我是没想到的……看来你真的已经把形势摸得很透彻了,知道自己并无能力解决天家之困境……但我觉得你这样做还不够。”“请李侍郎赐教。”
张峦拱手道。
李孜省笑道:“你看,梁芳现在穷途末路,你去参劾他,最多被人认为你是落井下石,不知好歹,但朝中有一人却如日中天,你若是敢参劾他的话,定会被人认为你是正直无私无畏,人人将你当成人臣楷模。”
张峦双目瞪得溜圆,感觉自己脑子不太够用了。
朝中还有这种牛逼人物?
谁啊?
庞顷就像是张峦的嘴替,问道:“道爷,你不会是想说,这个人就是您吧?”
“嘿嘿。”
李孜省继续在那儿笑,“来瞻,为了助你成事,你看我这牺牲够大吧?”
张峦惊讶得合不拢嘴,战战兢兢问道:“道……道爷……不是,李……李侍郎,您别言笑了,我……我哪儿敢啊?”
李孜省决然道:“你想跟朝中文臣打好关系,让他们认可你,你必须要走他人不敢走之路,而眼前这条路是我帮你铺好的……
“你参劾我,体现出你的正直无私,能为你谋求个好名声,将来能让你于朝中站稳脚跟,这就是我能给与你的帮助。”
张峦听完后,简直到了感激涕零的地步。
这是何等伟大的精神,竟为了我的仕途前程,牺牲你……?
等等。
不对,李孜省牺牲啥了?
只是让我参劾,但我明显参劾不倒他啊!
“来瞻,你要记住,我时刻都站在你背后,与你心连心。”李孜省说着,已经站起身来,大有一种舍生取义的架势。
张峦跟着起身,咂摸了一下这话里的意味,心想,我听着怎么觉得那么别扭呢?
庞顷笑着指点:“道爷这是在帮张鸿胪……为你彰显名声……你尽管参劾,只要你敢挑头,必定会有人与你肩并肩……”
“可我……”
“来瞻,你是担心自己没头绪,不知从何处切入,是吧?放心,我回去后,就给你找个方向,你也可以顺着这思路来,诸如我垄断朝纲,对于朝中大臣的任命独断专行,甚至中饱私囊……”
“道爷,咱悠着点如何?”
庞顷在旁边提醒,要参劾可以,最好是找不是重点的东西,你句句专切自己软肋,你是不想活了吗?
李孜省道:“言辞不够激烈,如何体现出来瞻你的正直?且我还会给你一些他人不知的罪证!最好把我联系到梁芳身上!”
“呃……”
张峦继续懵逼。
庞顷道:“那就随道爷的计划行事吧……张鸿胪不必惊讶,相信道爷还会帮你参劾梁芳,让他不得好下场呢。”
李孜省道:“虽然炳坤平时说话不中听,但这句他倒是说对了,我会帮你参劾梁芳,就在别人以为我跟你是一伙的时候,你再参劾我,这样你就……能洗清党同伐异的嫌疑,他人都会认为你是朝中顶天立地的谏臣。”
……
……
张峦本是给李孜省好一通灌输,让对方知道自己儿子背后隐藏着的庞大计划。
谁知转过头,他就被李孜省狠狠洗礼了一番。
互相洗,自己脑子都快被洗没了。
所以当张峦送走李孜省后,赶紧从鸿胪寺回到自己家中,然后一门心思等着儿子回来,要把如此炸裂的消息告诉儿子,让张延龄帮自己分析。
一直等到日落时分,总算见到自家两个小魔王回来,他上前一把拉过张延龄的手臂,拖曳进了正堂。
“爹!”
张鹤龄站在正堂门口往里边瞧,意思是不让我进去听听?
“你先去吃东西,为父特意买了烤鸭回来……你平时不是最爱吃吗?”
张峦当天对大儿子也是心平气和。
张鹤龄一听有自己爱吃的东西,根本懒得听老父亲的话,一路狂奔往内院去了。
随后张峦才把李孜省今天找他的事,一五一十跟小儿子说了,最后还做出总结:“儿啊,你真是神机妙算,猜到李孜省可能会去找我,那药方应该很快就会起作用……”
“嗯。”
张延龄点头。
张峦道:“你不说点儿什么吗?你说李孜省让我参劾他,究竟有何目的?他是想跟我划清界限吗?”
张延龄仔细思忖后说道:“爹,我能说,我也没看懂吗?”
“啥?”
张峦惊讶地问道,“你小子也有看不懂的时候?”
张延龄道:“你入朝后,早该明白,我们对于所有事情的发展和判断,应建立在完善讯息的基础上,但在李孜省让你参劾他的这件事上,我们能得到的情报实在太少,无法进行综合分析。”
“听着挺玄乎。”
张峦道,“你都有琢磨不明白的时候?”
张延龄再道:“现在最大的可能,是李孜省想把梁芳给扳倒,又不想亲自出手,要借助你的手却又不想让人觉得他跟你是一伙的,所以才让你参劾他。”
张峦道:“那他就是把得罪人的事交给我来做,而他自己却坐享其成,到时就算反咬我一口,我也拿他没办法,是吧?”
张延龄摇头:“他现在攀咬你,对他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他根本就没必要与你划清界限。”
“哦。”
张峦点点头,随即又用热切的目光望着儿子,想听儿子再给他分析。
“但我最怕的不是他要扳倒梁芳,而是打算把梁芳逼到绝路上,让梁芳求助无门,只能倚仗他,为他所驱驰。那他的目标就不再是维护太子的储君之位,而是要……大力推进易储,只是主导者从梁芳变成了他而已。”
张延龄道。
张峦听完大惊失色:“听你这一说,为父为何觉得背脊发凉呢?”
张延龄继续道:“爹,你能给李孜省提供的帮助,仅仅是出谋划策,可让他料事于先,但于大事无补。
“梁芳乃百足之虫,在皇宫和京师周边势力非常庞大,能给李孜省提供的协助是全方位的。要是让李孜省非得选一个人帮他,你猜他是选梁芳还是选你?”
“这还用得着问吗?肯定是选梁芳,我算什么呀?”
张峦一时间有些沮丧。
明明他在朝廷已经开始混出点名堂,都开始当上正四品的京官了,前途无量,谁知在权贵面前还是如蝼蚁一般,被人牵着鼻子走。
张延龄道:“如果李孜省一心帮太子,他就必须站在你这边。”
“为何?”
张峦问道。
“因为他没法直接接触太子,甚至太子身边的讲官,对他也充满敌意,这群人不可能为他所用。”
张延龄叹息道,“他只有帮你上位,才能为自己将来投靠太子铺一条康庄大道,但如此辗转带来的问题,就是太子不可能像今日的陛下一样,对他言听计从。”
张峦颔首:“我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嘛。”
“是啊,到那时,李孜省在太子心目中,地位既比不上东宫讲官,甚至还不如你,他就只能是你的一个附庸,哪怕初期太子会仰仗他来稳定朝局,但用不了一两年,李孜省就要倒台,甚至可能死无葬身之地。”张延龄道。
“那他……”
“邵妃母子在朝中没什么凭靠,先前依仗梁芳,这是李孜省不愿看到的,这意味着将来朝政会被晋升司礼监掌印的梁芳所把持,最好的办法就是由他来主导和操控一切,那等半年后,李孜省就是大明头号权臣,声望比现在更隆。”
张峦听儿子说到这里,其实内心已经明白了。
他道:“若我是李孜省,我肯定选择后者。”
“错了。”
张延龄直接否定了父亲,“爹,选后者代价实在很大,如果易储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陛下和万贵妃早在去年就已把事落实,所以李孜省应该很清楚,除非太子犯下很大的错误,否则易储是无法推进的。”
“你……”
张峦这会儿整个人都有些懵,好半晌才问道,“儿啊,你到底想说啥?那李孜省到底想哪样啊?”
张延龄叹息道:“或许不该把陛下的病况和存活期限告知李孜省,这对我们其实有些不利。”
张峦道:“先前你跟我说,不给陛下治病,总需要有个由头……这不是你让说的吗?”
“爹,莫非你还想怪我不成?”
“没,绝对没有,儿啊,你说啥都是对的,你且说,你且说。”
张峦连连摆手,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张延龄态度这才好转些,道:“其实是否告诉李孜省,各有优劣吧。劣势是让他知道局势演变,可能会促成他铤而走险;但同样的,他知晓陛下命不久矣,知道易储这件事需要长时间操盘,大概率来不及推行,所以他会选择往太子这边靠拢。”
张峦道:“为父明白了,他要是觉得易储这件事来不及实施的话,就会选择不干……是吧?”
张延龄笑道:“爹,你的脑回路真是……儿都不知说什么好,但你说的大体没错,话粗理不粗。”
“我说对了,你还给我整这出?”张峦挺直腰杆道,“你当为父这些天的鸿胪寺卿是白当的?”
先是小小装逼了一会儿,随即张峦又展现出苦瓜脸,询问,“那儿子,你父亲我现在应该做点啥?”
张延龄道:“当然是不让爹去给陛下治病喽?李孜省让你参劾他,那你就往死里怼!尽量把声势闹大。”
张峦苦哈哈地道:“我一个初入官场的人,跑去参劾朝中最显赫的权贵,恐怕谁都不会相信,只以为我患了失心疯!”
“有啥不信的?你是太子的岳父,当官后一心帮自己的女婿,如此情真意切,又是为大明朝廷铲除奸佞,朝中清流对你敬佩有加,浊流对你恐惧无比,让梁芳都忌惮你的威望,不敢于此时对你下手……这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对对对,我参劾梁芳,梁芳就不敢暗害我,否则别人都知道这事儿是他干的。我就算是为咱老张家,也要舍命去博一把……嘿,一切看为父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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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265.第265章 趁势而为(求票)
第265章 趁势而为(求票)
乾清宫。
朱见深坐在那儿,百无聊赖地闭目养神。
最近连续多日看话本,把他累得够呛。
不过身体是疲乏了,但精神上却非常满足,仰躺在那儿闭着眼好似睡着了,脸上都自然而然带着满足的笑容。
“陛下,李仙师刚刚来过。”
覃昌近前小声道。
朱见深闭着眼随口问道:“他来作甚?还在外面候着吗?”
覃昌道:“送了一件东西,随即就走了。”
“何物啊?”
朱见深也不由提起几分兴趣,睁开眼看向覃昌。
“乃是一张药方,说是服用汤药后能强身健体。”
覃昌说着,把列着药方的纸条呈递到了朱见深面前。
朱见深瞥了一眼,叹道:“难得啊,李卿到现在,犹自惦记朕的身子骨,不过还是让他放宽心吧,最近朕感觉好了许多,似乎已经走出阴霾了。”
覃昌心说,您可真行,当初说跟万贵妃同生共死,现在人死不过才两个月,您就已经彻底走出来了?
真情呢?
不是说能惊天动地吗?
“对了,你刚才说这药方是治什么的?”
朱见深又问。
覃昌恭敬道:“没细说,只说能强身健体,乃是李仙师通过访问名医所得。这药方中所列基本上都是很常见的药材,既无毒性,也不是刚猛之药,只说凑在一起能起到很好的保护身体的作用。”
“是吗?”
朱见深显得不太相信。
一副全都采用平平常常的药材,凑一块儿煎煮就想让朕强身健体?你还不如直接给我献仙丹呢。
覃昌笑着道:“李仙师在拿到药方后,专门去找太医院的人问过,确定没有任何问题,还特意找人测试,确实……大有功效。”
朱见深有所触动,点头道:“为了朕的病,他是一点儿都没敢马虎……嗯,这很好。既然如此,那就去御药房抓药,朕且试试。”
覃昌再次询问皇帝的意见:“真的不用找人问询一下么?或者咱再找人试试药!”
朱见深摆摆手:“若李卿有心害朕,直接就献药了,上什么药方?能上药方说明经得起查,这时候连太医院的人都不敢轻易为朕开方换药,李卿如此做,说明他有担当……这关头朕还怀疑他,莫非是故意跟自己的身体过意不去吗?”
听完皇帝的话,覃昌大受震撼。
原来皇帝也知道太医院的那群庸医不靠谱,为了怕担责,竟连开给皇帝开的药都是一成不变的。
明明有些药已经没有效果了,但就是坚持不换药方,甚至还不停药。
覃昌心说,难怪陛下会把张峦晋升为鸿胪寺卿,这准备工作……真是到位啊。
“还有一件事。”
覃昌道。
“说。”
朱见深继续闭上眼睛养神。
覃昌恭谨道:“鸿胪寺卿张峦,联名天方国使节阿力,参劾提举广州市舶司中官韦眷,并参劾御马监太监梁芳为非作歹,扣押和冒认他国使臣的贡品,私藏不说,还利用其权势偷运到京,试图陷害朝廷忠良。”
“谁!?”
朱见深听完后面一系列指控,这才想起来,自己压根儿没听清到底是谁参劾的。
本来谁参劾谁,这在朝中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朱见深却不知谁有这么大的胆量,居然把矛头对准梁芳。
覃昌道:“乃鸿胪寺卿张峦。”
“他……”
朱见深听到这儿,不由哑然失笑。
自己的亲家公,只是个文弱书生,但看起来好像跟个傻逼一样,刚登上高位就这么耿着脖子往前撞,是不是有点太二了?
覃昌试探地道:“天方国的使臣,据说是个什么王子,来大明已有半年以上时间,是从广州专程来京告御状的,可惜之前一直碰壁。”
“可不是么,呵呵,也不看他告的都是谁……这种案子会有人接?”朱见深似乎很清楚朝廷的形势。
谁都不会为了个番邦使节,去得罪朝中大佬。
哪怕是韦眷,也不是平常人敢招惹的,谁让其背后有梁芳撑腰呢?
覃昌道:“这不是刚好就有了吗?”
朱见深睁开眼,皱眉思考后,疑惑地问道:“他是真不懂呢,还是故意装糊涂?”
覃昌马上明白皇帝的意思,问道:“陛下,您是说张鸿胪是在装样子,故意参劾,想要出风头?”
“上次贡品案,是否也牵扯到了他?”
朱见深继续问道。
覃昌恭敬回答:“是,有人借彭阁老家公子之手,送了他一方黄珊瑚,后其通过覃吉送到了东宫,由太子呈到陛下您面前。”
“这说明……”
朱见深略一思索就做出了自己的判断,“他并没有冤枉梁芳和韦眷,这事就是他们在背后搞鬼。”
这下覃昌不好随便接话了。
皇帝可以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做出合理的推测,但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却不能。
“派人查查吧。”
朱见深继续闭目养神,“他好不容易爬上高位,若什么事都不做,也的确容易遭人非议,若事情属实,梁芳那边暂时不必动,先把韦眷给撤换了……”覃昌一听更为惊讶。
看起来……张峦此举,算是正好趁了皇帝的心意,皇帝这是打算拿韦眷开刀啊。
……
……
端敬殿内。
朱祐樘当天回去得很早,一回去就赶紧拉着张玗的纤手,把白天自己经历的事情,事无巨细讲述出来,生怕妻子不知道他这一天都做过什么,以及担心妻子不了解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我去乾清宫给父皇请过安了,父皇正在病中,似乎是感染了风寒。听乾清宫轮值的人说,父皇似乎是两种病交织在一起,我也不知具体是什么意思,我进去后只是见了父皇一面,父皇没跟我说几句话,我就出来了。”
张玗问道:“那你失望吗?”
朱祐樘咧嘴一笑,摇摇头道:“不会,以前我都没机会见父皇,就是今年才见得稍微多了一些,去请安也能见到父皇本人了。以前父皇可是很少跟我说话的。”
张玗突然想到弟弟曾跟他形容过,自己的丈夫以前在这个家里过得有多憋屈,便对丈夫多出了几分怜悯。
至少在老张家,家庭氛围还是不错的,无论闹出什么事,上下都是一条心,一致对外。
张玗笑着问道:“那你现在很开心啰?”
“父皇病了,我怎会开心呢?”
朱祐樘低下头道,“但我又觉得帮不上什么忙。父皇整日为国事操劳,我很想替他分忧,却又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张玗连忙劝阻:“你千万别逞能,国事上你越想去为父皇分忧,结果却只会越适得其反。”
“为什么?”
朱祐樘一脸不解。
张玗好奇地反问:“难道你就没想过深层次的事情吗?比如说,父皇对你的戒备心?还有,朝中大臣对你的态度?再或是……现在有奸邪之徒想要针对你?”
朱祐樘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道:“你是想说,我越想为父皇做事,就越容易被坏人所趁吗?”
“不是。”
张玗无奈摇头。
她发现,自己这个丈夫看起来什么都好,也具备足够的身份和地位,但唯独在为人处世的经验上,近乎是一张白纸。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丈夫很纯真,从她的角度来说,她希望丈夫对自己一心一意,还有就是没被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污浊腌臜事给荼毒。
“我一时间也说不明白。”
张玗惋惜地道,“如果能时常见到二弟延龄就好了,他懂得多。”
朱祐樘也有些遗憾:“可惜延龄不能入宫……不过我听说,你父亲已是鸿胪寺卿,不知他以后是否有机会到文华殿呢?”
“可以吗?”
张玗也很想与外界沟通,尤其是跟家人。
虽然是张家嫁出去的姑娘,但张玗深刻地感受到,自己在东宫跟个受气包差不多,丈夫在宫里完全无法争取什么,而值得她相信的人,并不是什么覃吉、蒋琮或是东宫那帮讲官,她只相信父亲和弟弟。
心里天然向着娘家人。
朱祐樘也有些疑惑:“我不太清楚,可能只有翰林院的人,才能经常到文华殿来吧。”
张玗建议:“那想办法让我父亲到翰林院做官不好吗?”
“难度很大。”
朱祐樘把他了解的情况和盘托出,“虽然翰林院内也有生员或者监生出身的人,但他们只能从事编纂书籍等事务,想要升到编修以上,就必须是一甲进士出身,或是庶吉士出身,而你父亲……连举人都不是,想要通过翰林院到文华殿充任讲官,不太容易。”
张玗问道:“你是太子也不行吗?”
朱祐樘这次坚决摇头:“就算我是太子,说话也不好使,这件事必须要有父皇点头才可。我也不敢问。”
张玗倒没有责怪丈夫不作为,点头道:“是啊,随便拿这种事去问父皇,他老人家一定以为,你有私心。那只能让覃老伴有时间多出宫,找一下家父或者延龄。”
“这也不行。”
朱祐樘继续摇头,“玗儿,你或有不知,最近老伴被梁芳威胁过了,他出入宫门都要非常小心。我想过了,如果以后再有事,只能让蒋琮出宫去,他跟梁芳之间没什么过节,不至于惹祸上身。”
张玗问道:“蒋琮值得信任吗?”
朱祐樘想了想,有些茫然:“有些事,我也说不清楚,以前我觉得人与人相处只需保持友善即可,我以真心待人,他人自然也会以真心待我,但今年以来,尤其是在跟你成婚后,好像很多观念都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似乎是要防备身边每一个人。当然,除了你,还有你父亲、你弟弟……”
张玗白了丈夫一眼,道:“你不用特意补充后面的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古人早就总结出来的经验。”
朱祐樘惊奇地问道:“玗儿,我觉得你说的话好有道理……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是从《古今贤文》上学的,你没读过吗?”张玗问道。
朱祐樘又摇头。
张玗突然觉得丈夫有些可怜,好像知识和讯息的获取都太过单一了。
别人教给他什么,他才能学什么,而别人教的又是精心修饰后喂给他的,以至于丈夫从出生到现在,连学知识都是被人刻意引导,以至对于外间的险恶和是是非非,全都是那么茫然无知。
“那就让蒋琮去吧,延龄看人很准的,只要让他把人看上一眼,就知道这个人是否值得信任,以及以后是否可堪重用。”
张玗也学着跟那些授予丈夫学问的人一样,去给丈夫灌输一些她认可的观点,就跟洗脑差不多。
“好,那就让延龄好好看看。”
(本章完)
266.第266章 丢人丢到姥姥家(求支持)
第266章 丢人丢到姥姥家(求支持)
东四,张氏药铺。
当天出现了医闹,有人带了一群人,联同地方上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无知群众,围拢在药铺周边,即便掌柜一再解释药铺如今只照方抓药,不再给人问诊,也解释了药材都是正规渠道购买,仍被人纠缠不休。
毕竟张峦刚入仕途,鸿胪寺本身也不是什么执法机构,就算惊动官府,但有势力提前发出警告,导致兵马司和顺天府、大兴县衙门都不敢深究,只是派人前来查看情况,随后人就全部撤走了。
坐镇药铺的宋掌柜非常头疼,但眼下他联系不上张家人,只能苦苦应付。
而在距离药铺一街之隔的一处茶舍内,彭勉敷正在给韦兴递上他早就准备好的礼物……一沓面值五十贯的大明宝钞。
韦兴光看着就很上火,皱眉道:“你这礼物,看起来与众不同,你就不能换点儿有份量的送上?”
彭勉敷苦着脸道:“如今家父在家养病,光是请大夫和买药开销就无比巨大,实在难以支撑。只能靠一点小本经营谋求财货,等将来赚了银子,一定给您补份大的。”
韦兴听到这儿,也就将宝钞揣入怀中。
反正是不义之财,得一点是一点,虽然成化末年大明宝钞贬值很厉害,五十贯的宝钞怕只能换五十文到一百文……大概相当于其面值的五百分之一到千分之一之间……就这还要看宝钞的新旧。
看在彭勉敷给的宝钞基本是新钞的份儿,他也就懒得计较了。
彭勉敷笑道:“此番有公公您相助,办事牢靠多了,上次就连兵马司的人都不识抬举,竟从中搅浑水。可恨可恼!”
韦兴道:“彭大少,这官府中人素来最懂规矩,令尊朝中地位再高,那到底是流官,一旦去职就风光不再。而人家张氏可是东宫太子姻亲,未来的国丈、国舅之家,孰轻孰重人家能拎不清?也就是咱家出于义愤才会出手帮你。”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也就是梁公公让我针对张氏,打压张峦神医的名头,不然我才懒得搭理你。
这也是为什么我不计较你就给了我这么一堆近乎废纸的宝钞当做随礼的重要原因。
真要请我办事,就算这个量再加上十倍,我都懒得理会。
“大少爷。”
正说着话,一名彭家家仆从药铺那边一路小跑过来,满脸均是激动之色,“咱们的人已经冲进去闹腾了,一群旁观者起哄,现在正在打砸张家药铺,连同里面那些贵重的药材都被哄抢一空。”
“哈哈哈……”
彭勉敷大笑出声,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对韦兴拱手道,“韦公公,这件事,旁人应该不会联想到我彭家吧?”
韦兴笑嘻嘻地道:“彭大少,你既当了恶人,做了坏事,还怕被人知道不成?”
彭勉敷叹道:“怎么说也要维持家父在儒林一贯以之的好名声……若是被人知晓我彭家跟张家过意不去,始终不太好。”
彭家仆人又补充道:“大少爷,刚才在药铺门口,还见到了王家人。”
“哪个王家?”
彭勉敷追问。
“就是……外戚王家。”
彭家仆人赶忙回道。
彭勉敷不由望向韦兴,眼神中有询问之意。
韦兴皱眉不已:“你是说,皇后娘家人也出现在了药铺门前?”
“是啊。”
仆人并不认识韦兴,只当是自家少爷的朋友,直言不讳,“好像是瑞安伯长子,身边带了两个人,看到现场混乱的情况后就离开了。我们不认识,但有人认出来了,还有人猜测,这生意王家是否有干股。”
韦兴眉头一皱,板起脸来,冷冰冰地问道:“就这还能惹到皇后娘家人?没提前调查清楚么?”
之所以故意摆出这副臭脸色,其实是韦兴在对彭勉敷施压……你看看,都惹到皇后家族了,那可是名义上大明后宫的女主人,如此一来你先前给的价码就不够了。
得加钱!
彭勉敷却不屑一顾:“不就是外戚王家吗?王皇后又不受宠,莫说瑞安伯长子只是个纨绔大少,就算是瑞安伯本人亲临,也不用太过当回事。”
韦兴瞥了彭勉敷一眼,揶揄道:“彭大少,你真是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京师勋戚,在你眼里竟一文不值?”
“不不不,惹了麻烦,在下自会想办法解决。但瑞安伯一家肯定跟这桩生意无关,您放心就好,这事,在下自会找人摆平。”
……
……
彭勉敷打发走悻悻然的韦兴,还觉得自己本事见涨,居然随口糊弄几下就省了一笔大钱。
他顾不上留在这儿欣赏战果,带着轻松愉悦兼得意的心情,乘坐马车回家,下马车时三步变作两步,近乎是蹦蹦跳跳进入家门,心中的志得意满溢于言表。
“去何处了?”
彭勉敷刚在堂屋坐下,连口大气都没顾得上喘,就见到老父亲彭华出现在眼前。
他急忙起身上前相扶。
“父亲不是在后院养病吗?怎突然出来了?这要是有宾客临门,看到您这样,不就什么都穿帮了?”
彭勉敷提醒老父亲,咱装病就装到底,你这样我很难做好不好?
彭华皱眉:“问你话,没听到吗?”
彭勉敷一看彭华严肃的脸色,就知道一些事瞒不住,随即将韦兴出面帮自己,派人去张氏药铺闹事,甚至打砸抢的情况说了出来。
“从你口中,我只听到你的傲慢无礼……哼,看来你连最基本为人处世的道理都不明白。”彭华摇头,以失望的口吻道。
“父亲,您这是怪孩儿行事不顾后果吗?这次可是韦公公主动上门来说他可以找人相助……姓张的得罪了韦公公还有梁公公,纯属咎由自取。”
彭勉敷一脸不服地说道,“有这二位朝中顶级大佬相助,咱还需要怕谁么?”
彭华脸上带着几分失望之色:“唉,你被人当枪使还不自知,竟沾沾自喜……你以为太子如今不得势,太子的姻亲就可以被人随意拿捏?”
“不然呢?”
彭勉敷扁扁嘴道,“韦公公都出手了,不正代表张家不得人心么?此时不趁机大打落水狗,更待何时?”
彭华问道:“那你就没想过,为什么韦兴不亲自动手,偏偏要找上你,让你来出这个风头?”
“我……”
彭勉敷一时语塞。
彭华厉声喝斥:“如今朝中上下最为人瞩目之事,明面上看是太子在文华殿听政,但实际上乃陛下龙体安危……为何在此时,梁芳和韦兴突然决定对张峦动手?或跟陛下病情日益严重有关。”
彭勉敷嗤之以鼻:“爹,你不会真以为张峦会给人治病吧?那人根本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神棍!要是他真有本事,陛下早安排他进太医院了。”
彭华一脸气恼,似乎都不想跟儿子讲道理了,因为就算讲了眼前这偏执的儿子也听不进去,更听不懂。
“你说曾有人在药铺门前见到皇后王氏家族之人,到底是怎生回事?”彭华又问。
彭勉敷道:“是老九看到的,他说乃瑞安伯之子亲临,具体是因何去哪儿,没人知晓。我敢确定,王家跟这药铺真的没什么关联,父亲实在不必杞人忧天……怕得罪这个,又怕得罪那个,咱就彻底没法在朝中立足了。”
“你啊你……”
彭华指了指儿子,整个人都无语了。
但他还是没有过多评价,站起来就往内院走。
“父亲您想退出朝堂,但孩儿却不愿彭家就此埋没……想您多少年寒窗苦读才考取功名,又经过多少年磨砺才能位列宰辅,轻易就选择放弃,难道不让家人和追随您的人寒心吗?无论如何,这京师都该有我彭家一席之地。就算您再瞧不上眼,儿做这一切也是为了彭家,绝无私心。”
彭勉敷越说眼睛越明亮,昂首挺胸显得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
彭华转过头,怒不可遏喝斥:“你先把张家开药铺的目的搞清楚再来跟我说这些话!”
彭勉敷扁扁嘴,不屑一顾道:“姓张的开药铺还不是为了赚钱?刚当官就想捞银子……为官者营商能有什么好鸟?”
言语间他似乎把彭家自己人也给骂上了。
彭华怒道:“你是真不知朝堂险恶哪!张来瞻入朝没几天,就敢上疏参劾梁芳和韦眷,为父今日刚刚听说,张来瞻连举荐他的李孜省都一并参劾了!如果他当官只是为了那三瓜俩枣,敢如此冒头?连小命都不要了么?
“一个能把自己女儿嫁到东宫,将来贵为国丈之人,如今这般高调行事,你竟觉得他只是个蝇营狗苟的小人?自己被人利用尚且不知,还有脸在这儿高谈阔论?哼,中书舍人这差事你不用当了,回国子监多学几年吧!”
“父亲,您……”
彭勉敷听到这儿,差点儿犯浑就要冲上前去一把抓住老父亲的衣领质问。
他甚至没听进去彭华先前那番对张峦动机剖析的言论。
因为他心中早就把张峦认定为一个只想着赚钱,甚至不惜跟他大打出手,毫无私德可言的小人。
…………
张府。
瑞安伯王源的长子,现年不过二十岁的王桥,带着弟弟王栏前来拜访张家人。
“他们来此作甚?”
张峦当天没出门,他不敢去公廨应卯,刚参劾完李孜省,还想知道儿子对此如何评价,以至于一下午都猫在家里等音信儿。
张延龄道:“哦,之前他就来见过我和大哥,我说让他找机会看看咱药铺的经营情况,刚才药铺那边出事,听说他也在场,应该是看完热闹才来的。”
张峦黑着脸道:“嗨,你瞧瞧,这丢人都丢到姥姥家去了。罢了,小辈来访,你且去见,我不见客。”
“为啥不见?以后咱跟王家少不得往来。至少王家人在京师勋贵中还是很低调的,有些事咱可以互相仰仗一下。”
张延龄这话倒也没有虚言。
从成化朝到弘治朝,几家得势的外戚中,王家算是最老实的那个。
相比而言,万家、周家和张家,都是满地整幺蛾子的主儿,当然也跟王皇后为人低调有关,哪怕是在弘治朝时期王皇后也得到了皇帝朱佑樘的尊重,王家人仍旧没有谁主动跳出来作妖,行事异常低调。
张峦道:“我都是鸿胪寺卿了,若瑞安伯亲自来访,我出面见见倒也无妨,他儿子来算几个意思?让你去你就去,别烦我了!”
“行吧!”
张延龄笑着道,“爹,您是办大事的,我哪里敢劳烦您大驾?我这就去接待宾客……哦,对了爹,以后咱两家人往来会很多,也可能……会通过别的方式加紧咱两家的联系。”
“啥方式?”
“联姻啊……听说瑞安伯有个妹妹,新寡不久,长得那叫一个容月貌,你大可纳回来当小妾。”
“臭小子,少拿你爹我开涮。这种事你也能言笑?”
张峦鼻子都快气歪了。
不过小儿子所说之事,他不是没想过……那就是趁着自己有权有势,赶紧纳两房美妾回来撑门面。
可惜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现在连儿子都知道他这个当爹的某些方面能力不行,所以这是他的一大隐忧。
“为父听了你的建议去参劾李孜省,到现在还惴惴不安……要是李孜省故意让我出面参劾,方便他对我下狠手,那我可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怕是以后在京城官场混不下去了。”
“前怕狼后怕虎可不行……再说了,谁说参劾李孜省是我的主意,不是李孜省自己提出来的吗?爹,其实就算咱不跟王家走动,他们也会主动跟我们亲近的,毕竟咱才是以后外戚的扛把子。”
这点张延龄倒没说错。
历史上王桥在妻子过世后,就娶了张延龄堂叔也就是张峦另外一个堂弟张岳的女儿,而当时张岳已靠张家的势力得到了个寄禄的锦衣卫指挥使的官位。
当时老张家如日中天,张峦是不可能把自家女儿嫁过去当继娶的,这桩联姻可以认为是王、张两家的一场变相联姻。
张延龄也不理会正在那儿进行反思和检讨的张峦,出门去见王桥和王栏两兄弟了。
……
……
王桥和王栏被请到张家前院的厅。
王桥十六七的年岁,刚成婚不久,娶的是宜兴公主的长女,而宜兴公主乃成化帝的亲妹妹。
这年头男人成家立室后,会变得成熟不少,但面对张延龄时,王桥依然很疑惑,搞不明白为什么张家只让个半大的小子出来迎接自己。
“两位,让你们见笑了……本说打算让你们看看我们张家开药铺的成功经验,以后合伙开个分号,大家一起赚钱什么的,谁知今天就让你们看笑话了。”
张延龄就像个场面人一般,上来就先表达了歉意。
王桥倒也没说什么,旁边十四五岁的王栏道:“没什么啊,我看到像是有人故意找茬,应派人调查一下他们是什么背景。官府的人去了他们都不怵,一点儿不像是平头百姓,说他们是患者……没人会信。”
张延龄对这小子敏锐的嗅觉倒是有几分刮目相看,笑道:“王公子竟能看出这些名堂来?”
王栏正要再说点儿什么,却被兄长王桥伸手打断,歉意道:“我弟弟说话没分寸,二公子你别见怪。”
“真没什么……其实王二公子你所见也是我们能见到的,恐怕这回属于是枪打出头鸟,有人看我们张家生意做得好,就跳出来闹事。这种现象,在京师大概很常见吧?”
张延龄似乎丝毫也不介意,就像药铺生意是别人家开的,一场打砸抢的事件结束后,损失也是别人家的一样。
王桥感同身受般,点头后又摇头:“其实京城许多营生跟地方上大差不差,天子脚下看起来处处讲理,但真要讲理的时候却没人肯听了。”
张延龄笑了笑。
他知道王桥这是想起当初王家被人告侵占民田,最后不得不退出全部田地,还搭上不少自家肥沃良田的惨痛过往。
本身那些土地其实是王家人自己掏钱购买的,就为了一个“侵占民田”的莫须有罪名,非但损失大笔银钱,还要靠出让田地赔礼道歉,让王家自那以后一蹶不振。
张延龄心想,这两兄弟看起来与我尚有隔阂,并不能做到推心置腹,但他们本性却很善良。
大概是从未没体会过权势带来的刺激,一直都夹着尾巴做人所致吧。
张延龄笑道:“两位,我这里倒有个新的生意,不用投什么本钱,甚至不用太过担心被人上门捣乱……简简单单一桩生意,不知两位可有兴趣一起做?”
“什么?”
王桥一脸不解。
你们家都这样了,开个药铺都被人砸了招牌,你居然还想做别的生意?还要拉我们入伙?
张延龄笑道:“其实我是想开个书场……以前家父写了几个话本,找人讲了效果不错,京城这地儿闲散人等众多,却没见几个供人消遣的场所,这门生意应该很好做才对。”
王栏听到此话,显得很兴奋,或是少年心性,赶忙望向王桥:“大兄,我觉得二公子所言在理,不如我们搭一伙,一起开个书场如何?”
王桥到底已非不谙世事的年龄,摇头道:“此事尚待商榷。”
“王二公子,你是想听说书,是吧?”
张延龄笑着问道。
“谁不想听?来的时候就听闻,令尊很擅长写话本,连当今圣上都欣赏令尊的才能,若是开个书场,一定能大把大把赚银子。”
“二弟,你别乱说。”
王桥喝止。
一边当朝官,一边开书场赚钱,二弟你分明是在讽刺张家人乱来啊。
王栏对于世间险恶明显准备不足,张延龄这边只是给他开了个头,他就能通过丰富的想象力,幻想开书场发财的盛况,甚至有点口无遮拦的意思。
“唉!”
张延龄幽幽叹息,摇头道:“家父靠话本得官之事,看来是已传得街知巷闻了。”
本来张峦就没什么才学,又无太高的功名傍身,充其量只是个监生罢了,一来就当上实职鸿胪寺卿,朝中很多人眼红,自然就把他的事当谤议般于市井间呈现,于是乎张峦就成了不学无术的代表。
王桥道:“舍弟不是那层意思。”
张延龄却笑了笑,摆手道:“没什么,家父本就没有举人功名,入朝为官多是靠姐姐嫁入东宫……这种事算得了什么?只要有先例可循,合情合理,管他们怎么说呢。”
这话在一般读书人听来,简直是强行挽尊,自卑的人在给自己找自尊呢,但在王家人听来,就非常中肯了。
谁让王家上上下下也没谁有功名在身,两位王公子全是靠姑姑嫁得好,才获得今天京师内的一点地位呢?
王桥有意转变话题,看了看左右,问道:“令兄呢?怎不见他人影?”
“我兄长出去了。”
张延龄笑着道,“我这就找人把他叫回来……请二位务必留下吃餐饭,一定要赏脸啊。”
“吃饭?”
王桥原本以为只是来张家走个过场,互相认识一下就行了。
没见到张家长辈,跟个王家小子说说话,其实已算是大有收获。
但张延龄这边却很客气,直接连宴席都请上了,且老张家的家庭内部格局显然与别人家不同,别看张延龄在男丁中年岁最小,却似乎掌握了极大的经济自主权,想钱就钱,想请人吃饭就是一念间的事。
“咱就到临街的酒肆吃席,两位王公子,以后我们或许有合伙做生意的可能……咱这就过去,等我兄长来便开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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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267.第267章 众矢之的(求月票)
第267章 众矢之的(求月票)
王家兄弟吃完宴席,在自家马车搭载下回到家中,正好碰到父亲王源在院子里指挥众工匠干活。
“父亲。”
本来王栏还在那儿兴奋地说着什么,见到王源他赶紧噤声,恭敬地上前行礼问候。
老王家虽然是武职出身,但对于家中子弟要求还是比较严格的,一切都是按照书香门第的标准制定家法。
王源回头看着俩儿子,问道:“怎出去一天才回来?”
王桥道:“父亲息怒,我们之前一直跟张家两位公子待在一起。初时我们去了张氏药铺,看到有人闹事,说他们误诊,还说张氏药铺卖出去的药材以次充好,导致病患出了问题,随后药铺就被人砸了。”
“这种热闹你们也瞧?”
王源皱眉。
对于这件事的发生,王源并不觉得有多稀奇,甚至觉得,这是张家人不明白京师恶劣的政治环境,步子迈得太大所致。
就像王家现在就不会做这种事。
这都是多年吃亏吃出来的经验教训。
王桥道:“随后我们去了张府,见到了张家二公子,他对于自家药铺被砸好像并不介意,还请我们兄弟吃宴。”
“吃宴?药铺摊子都快被人给抹平了,他还有心思吃宴?你们吃了什么?”
王源问道。
“没有喝酒,但菜色异常丰富,少说了一二两银子,席间我们还见到了他的兄长,张家长子张鹤龄。席间张二公子说想与我们一起开个书场,儿当时并未答应,只说回来请示家中长辈。”
王桥到底读过书,说事时能做到条理分明,丝毫不差。
王源脸色阴沉,小声嘀咕道:“开药铺不成,还要开书场?这是想拉我们王家下水吗?”
“父亲,是出了什么事吗?”
王桥好奇地问道。
“嗯。那位张家老爷入朝为官,刚当上鸿胪寺卿没几天,就参劾朝中权势熏天的梁公公。今儿又传出风声,说他参劾了深得陛下器重、如今在朝堂上如日中天的银台司李侍郎,就如那丝毫不通官场的人一般,完全不顾后路。这会儿咱们王家实在不敢与他们家太过亲近,以免惹火上身。”
王源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张峦喜欢乱来,但他王源可不会这么干,虽然他已获得了瑞安伯的爵位,但谁知道得罪权贵的后果会不会把自己的爵位都给弄没了!
皇帝本来就不待见皇后娘家人,李孜省和梁芳却是有能力左右朝廷格局的权臣,是他招惹不起的擎天巨擘。
王桥谨慎地道:“父亲之前不是说,张家人跟那位李道长有着密切联系么?为什么……他竟会上疏参劾李道长呢?莫非其中有何隐情?”
“我上哪儿知道去?”
王源摇头道,“这两天你们就别去张家了,咱先避避风头,静观其变,也让我瞅瞅这究竟是怎生回事。”
老父亲下了命令,不允许两兄弟去找张家人。
王桥作为长子,必然会无条件遵从,但王栏却有自己的小心思,毕竟他跟张家兄弟年岁相仿,且跟张家兄弟俩都能说上话,就算是不学无术的张鹤龄,也给王栏一种强烈的亲切感,让他忍不住就想去找这两个“新朋友”玩。
“大兄,你觉得父亲是不是过于谨慎了?人家张家怎么说也是太子姻亲,两位兄弟的姐姐可是当今太子妃呢。我觉得他俩挺和善的,咱应该多跟他们相处才对。”
王栏还在兄长面前替张家说好话。
王桥瞥了一眼弟弟,嘲笑道:“怎么?人家一顿饭就把你给收买了?”
“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他们兄弟俩挺好的。”
王栏说话间带着几分羡慕,舔了舔嘴唇道,“不过……你看看人家,随便出手就是一顿酒席,咱出门才能带几文钱买个零嘴啥的解解馋,可人家呢?请顿酒席都不带眨眼的,人跟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王桥叹道:“他们的药铺肯定经营不下去了……蚀本还不自知,大概也就是他们年少无知,不明白怎么精打细算过日子吧。
“京城这地儿,不但寸土寸金,钱的地方更多,他们的父亲刚入朝,需要打点的地方着实不少,就算有点家底,也经不起他们如此糟践。”
王栏问道:“大兄是说,他们家的人不知节俭,早晚会坐吃山空?”
王桥摇头:“我也说不好,但想来大致应该如此吧!”
显然王桥看不懂张家那俩小子的做法。
人家做生意失败了,就像没心没肺一样,安之若素不说,还跟他们兄弟俩谈笑风生,丝毫也不介意把经营失败拿出来说事。
感觉就像那门生意不是自家的一样,甚至可以说是盼着生意被搅黄,着实稀奇。
王栏笑道:“爹不是说了吗?他们家是有操守的,不然为什么他父亲才入朝就敢参劾当朝权贵呢?光凭这份气节,就绝非一般人能比。”
王桥无奈道:“二弟,你是不明白官场险恶,他父亲这么做是可以说有操守,但也可以说急功近利,哪有一上来就参劾当权者的?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我觉得他们家的官当不长久,以后肯定会跟我们一样,干啥都循规蹈矩。”
“哦。”
王栏笑了笑道,“跟我们一样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我始终觉得,爹做事太过小心谨慎了。现在咱就不如人家张氏兄弟过得恣意。”
“咦,你竟羡慕他们?”
“谁不羡慕啊,人家兄弟俩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看爹把我们管束的……大兄,你这是要出门吗?”
“嗯,我要陪你嫂子回一趟娘家。”
王桥说着就让人收拾东西。
目前王家在京师中地位不显,王源就经常让大儿子往丈母娘家跑,毕竟宜兴公主乃长公主出身,在皇室中拥有极高的话语权。
王栏笑道:“嫂子这么念家吗?那大兄你且自便吧,我去给娘上个香。”
……
……
张峦参劾李孜省之事,在朝中一石激起千层浪。
就算朝中那些再自负,觉得一眼就能把张峦看透,觉得这位新晋鸿胪寺卿就是那种争名逐利、不学无术的外戚,觉得张峦是在投机取巧的官员……他们听说张峦参劾梁芳时,还觉得张峦是在替太子出头,可当张峦把李孜省也稍带上,大肆抨击,便觉得张峦不简单了。
事情很快发酵开来。
而在第二天,朱祐樘于文华殿听事时,就从首辅万安那儿得知了详情。
“万先生,您是说,我的岳父,鸿胪寺卿张峦先参劾了韦眷和梁芳,后又参劾李孜省,是吗?”
朱祐樘震惊之余,不由出言求证了一下。
因为他觉得,这件事很可能是以讹传讹。
就算他这种长居宫中,对朝事近乎一无所知之人,都知道梁芳和李孜省不好惹。
万安笑道:“回殿下,是这样的,您岳父把他二人都参劾了,据说还找到李孜省为非作歹的证据,呈交君前。由此看来,乃朝中某些人指使他这么做的,很可能跟你身边那些东宫讲官有关。”
不但未经调查就把事情给落实,还拼命往东宫人身上赖,万安很懂得说话技巧。
万安阿附李孜省,遇事时自然义无反顾地站在了李孜省一边。
而对翰林院那群东宫讲官,他丝毫不惧,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那些官员都是他的“下属”,同属于翰林体系,就算你们骂我“洗屌相公”,也改变不了我是当朝首辅这一现实。
旁边的覃昌善意提醒:“万阁老,请慎言……张鸿胪此举或未必跟他人有关,可不能妄自揣度。”
“一点猜测而已。”
万安晒然道,“难道有事情还不能说么?哪里有堵人嘴巴的道理?不知太子对此有何看法?”
朱祐樘低下头,怯弱地道:“我……我不知道……”
覃昌眉头紧皱,目光迅即瞥向刘吉,干净无须的下巴稍微扬了扬,示意这个“弹”的高手赶紧站出来说下一件事,免得把场面搞得太过尴尬。
毕竟当前太子只有听政权,而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力,万安此举分明是让太子下不来台。
这次文华殿视事一共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匆忙结束。
本来能给太子讲的朝事有很多,却被人为压制,基本上就没提几件正事,甚至都没有挑出重点,除了张峦参劾李孜省等权臣这一耸人听闻的大事件,剩下的基本都是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
几人从文华殿出来,覃昌单独找万安说及此事:“万阁老,刚才您为何要那么说?到底想要作甚?”
万安笑道:“给太子讲朝事,这不是陛下吩咐下来的吗?”
“但你分明想挑起争端。”覃昌怒目而视,“张峦参劾梁芳和李孜省,乃是他个人行为,与东宫无关。你不该问太子的意见。”
万安继续一副轻松自在的神情:“没什么啊……我不过就是觉得,太子也该发表一下看法了,不然就在那儿听着,有何用处?大不了他说的,我们不照办就是。”
覃昌冷哼道:“你这分明是僭越!”
万安好奇地问道:“那覃公公,先前有关锦衣卫指挥使朱骥之事,为何又问了太子的意见,甚至还遵照太子的意思做了呢?”
二人瞬间有点剑拔弩张的意思。
万安的针锋相对让覃昌立即意识到,眼前的内阁首辅对他这个内相一点儿都不尊重……很可能跟先前怀恩太过强势有关!
“万阁老,说事情前,你最好把事实真相调查清楚再说……有关朱骥的处置,那是陛下亲自下的旨,几时有遵照太子之意办的情况出现?你要是有证据,大可跟陛下检举,咱家等你!”
覃昌已是怒火满盈,脸色极其难看。
“哈哈,那就是我疏忽大意了,当我没说,哈哈哈……”
万安一副笑面虎的模样,半点礼数都欠奉,直接就跟覃昌分道扬镳,自顾自去了。
……
……
这头万安与刘吉肩并肩,一起往内阁值房走。
内阁值房距离文华殿不远,都在皇宫东侧这一块区域。
刘吉委婉地建言:“万老,您何必与那位覃公公一般计较呢?他毕竟是司礼监掌印,咱还得倚仗他批红,实在没必要与其交恶!”
“我正是不与他计较才没有跟他把事挑得太明白。”
万安摆出一副我是首辅我怕谁的高傲姿态,晒然道,“论能耐,姓覃的给怀公公提鞋都不配,论受宠,陛下如今问策只问李仙长……现在有人参劾李仙长,我在太子面前说两句,有错吗?”
刘吉不解地道:“可在下总觉得,您好像在这件事上反应过激了。”
万安道:“我是实在气愤不过!李仙长对姓张的还不够照顾吗?就算给他授官乃是出自圣意,但也是李仙长安排落实的,谁知他上位后立即反咬一口,直接跟太子站一块儿去了,分明是敌我不分!”
刘吉道:“人家好歹是东宫老泰山,照顾女儿和女婿也无可厚非嘛。”
万安冷笑不已,道:“他就没想过,太子的位置很稳固吗?咱就不说别的,这两年陛下总提及太子昏聩无能,多番指责,指不定几时就又要推进易储大计呢……明明太子不行,他还非要往太子那边凑,说他不识好歹都算抬举他了。”
刘吉心中不屑,嘴上却道:“您是觉得张来瞻背叛了李侍郎,是吗?”
“我可没这么说。”
万安一脸得意道,“现在不过是把难题抛给了太子……事情他都知道了,肯定会很惶恐。以覃昌行事的小心谨慎,他敢不跟陛下提?我倒要看看,陛下对此持何态度。”
“哦!”
刘吉有些惊讶,这时他才恍悟,感慨道:“要不怎么说还是万老您高明呢?看起来你是在跟覃昌闹,但其实却是有意把事闹大,以期尽快传到陛下耳中,让陛下站出来为李侍郎撑腰,或许顺带还要教训一下太子!”
万安笑着道:“祐之,你几时也学会耍小聪明了?我有说过是这目的吗?我现在很想看东宫那群讲官有何反应!他们一致对外,宣称朝中奸佞当道,现在有人替他们出头,我倒要瞧瞧他们是否全都躲起来当缩头乌龟!”
……
……
覃昌和韦泰从文华殿回来,到了乾清宫外,就见李孜省正在那儿站着,似在等候朱见深召见。
“两位公公,这是从文华殿过来?”
李孜省笑着与二人打招呼。
覃昌疾步上前提醒:“李仙师,陛下此时并不在殿内。”
李孜省笑着道:“知道啊,我就是在这里候着,若是到中午时分依然等不到觐见陛下的机会,我就回去。”
覃昌心说,你心态可真好。
被人参劾了,现在闹得满城风雨,你却还能笑着跟我说话?
“覃公公,不知先前我献的那个药方,陛下可有……”
李孜省趁机问道。
旁边的韦泰笑道:“李大人,您在这里等着是候见陛下呢,还是想要见咱覃公公?您就是来问那药方的效果的是吧?”
“不不不!”
李孜省赶紧否认:“实情并非如此,我真就是等候觐见陛下。”
覃昌微微一笑道:“正因为您敬献的药方,陛下这几日才不经常在乾清宫……近来陛下经常往东六宫那边跑,夜不归宿,话说回来,您那药方还真是……颇有奇效呢。”
“是吗?”
李孜省脸上带着欣然之色。
我不过就是献了个药方,皇帝就开始在后宫霍霍起来了?
张来瞻本事可真大,平平无奇几味药,凑一块儿居然有这么大的效果,真是匪夷所思。
覃昌点了点头,道:“先前太医院给陛下的病情诊断,说是陛下之病乃郁结所致,需因势利导主泄……”
“嘿嘿!”
李孜省适时插话:“这不正好应了吗?想来现在陛下烦恼尽去,不知道有多快活呢!如此我这个臣子也可以放心了!”
说完竟是一脸的满足。
“可是……陛下毕竟病体未愈,如此亏空龙体,会不会太过……”
覃昌也很为难,毕竟皇帝的病还没好彻底,刚有起色就跑去后宫胡天胡地,早忘了是谁说过跟万贵妃情比金坚,生死不渝,结果难过还没几天呢就原形毕露了。
李孜省先是一怔,随即叹道:“那现在,陛下的情形总归比前些日子好吧?”
覃昌想了想,不由重重点头,“这话倒没说错,想万娘娘刚薨逝时,陛下整日阴霾覆面,时时长吁短叹,偶尔还会泪流满面,如今看过话本,又得李仙师神药,陛下至少没有先前那么郁结,闷闷不乐了。”
李孜省欣慰地道:“这是好事啊……因势利导,想来用不了多久,陛下龙体就会痊愈,或许还能延年益寿呢。”
韦泰诧异地问道:“李大人,您进献的好像并非延年益寿的药方吧?”
言外之意,你跟那位“洗屌相公”万安没什么本质区别,不过是进了个有助于房帏事的药方,就在这儿跟咱讲医理,你真的懂吗?
李孜省悠然道:“看来世人对我还是有诸多误解,我这么做,其实都是为陛下龙体着想。至于方法是否得当,那就看日后世人如何评述了。”
“呵呵。”
韦泰一时间有些无语。
覃昌终于忍不住了,好奇地问道:“李仙师,还有件事,就是朝中有人参劾您……您该知晓吧?”
“知道啊,不就是张来瞻吗?哈哈,我与他算是老相识了,他参劾我,再正常不过,毕竟我在一些事上做得确实不够好,容易遭人诟病。”
李孜省一副我问心无愧,坦然面对一切质疑的高姿态。
覃昌笑道:“哎呀,您可真是有大将风范,不过张鸿胪参劾您的都是些贪赃枉法之事,且似乎还有一些……对您极其不利的地方,难道说……您就一点儿都不担心吗?”
“有什么好担心的?参劾我的人多了去了,来瞻他入朝不久,或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容易受人挑唆走极端,或者为了一点虚名而气血上头。没事的,他做了就做了,我不会怪责他,倒是他参劾梁芳和韦眷之事,东厂和锦衣卫可务必要好好查查。”
李孜省随即就摆明自己的态度。
参劾我没事,我挺得住。
料想你们现在也不敢查我。
但梁芳那儿,你们可要用点心,最好是一次性就把梁芳给扳倒,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不用整日如芒刺背了。
“是该好好查查。”
覃昌皱眉思忖着什么,顺口道。
李孜省抬头看了看天色,摇头道:“既然今日在此很难得到觐见陛下的机会,那我就先回去了……两位公公你们忙,我不再多打扰,告辞!”
“咦?你这就走了?”
韦泰问道。
“嗨,都被人参劾了,一下子就成了众矢之的,要是我再不用心做事,怕是连陛下都不会待见我那点毛病……来瞻此举算是让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提醒我要一心为朝廷办事。两位公公,咱共勉吧!告辞!”
(本章完)
268.第268章 头铁的代价
第268章 头铁的代价
覃昌和韦泰望着李孜省离开的背影,二人都是一脸严肃。
韦泰一张老脸皱得就跟苦瓜皮般,望向覃昌:“他这是装模作样吗?会不会,张来瞻参劾他,就是出自他本人的授意?”
覃昌道:“我看他气昏头的可能性更大。”
“怎么讲?”
韦泰急忙问道。
“他要是在你我面前否认与张峦的关系,甚至倒打一耙,我反倒认为他是在装腔作势,或跟张峦沆瀣一气。”
覃昌道,“但现在他笑而应对,说得好似跟张峦有多熟稔一般,分明是心中恼恨又不想被人洞悉内心,才会这般惺惺作态。”
韦泰点头道:“也对,这种老狐狸,怎会轻易让人看穿他的内心世界?哦对了,张峦为何要参劾他啊?”
覃昌道:“仔细想来,其实万安的做法未尝没有道理,张峦恐怕是入朝为官后连自己几斤几两都未摸透,自以为成了皇室姻亲,做事便开始不顾后果。
“要说能挑唆他的,或想从此事中谋利的,就只有东宫那群眼下尚无权无势、如同草芥般的翰林讲官了。”
……
……
临近中午。
张玗已在吃午饭,她打算吃完饭后睡个午觉,晚上跟丈夫一起探讨下生命和谐的奥义,再或者当个同桌,一起看看书,交换一下对说本的看法,夫妻二人能熬到很晚。
在宫里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什么东西都跟不要钱一样。
张玗身为太子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用什么就用什么。
虽然听说皇帝有点儿不待见她丈夫,但生活必需品的供应却还是充足的,以朱祐樘自己的说法,这种情况是今年成婚后才有所改变,而张玗则认为是万贵妃之死带来的连锁反应。
饭才吃了一半,就见到朱祐樘迈步进了端敬殿,这让张玗惊喜之余又大感意外。
“怎么回来了?下午不用上课吗?”
张玗问道。
朱祐樘坐了下来,含笑又满带深情地望向妻子,柔声道:“想你了,就回来看看呗。”
“你学坏了。”
张玗面色一红,以她看来,丈夫可不是那种懂得小情趣的人,从不会说甜言蜜语,没想到今天情话随口就来,当即白了朱佑樘一眼,“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还是专心课业为好。”
朱祐樘道:“玗儿你说话真好听,所以就算回来只是跟你说上几句也好啊。行了行了,别瞪我了,我知道这会儿不该回来,其实是这样的,今天上午文华殿听事,万阁老说令尊参劾了梁芳和李孜省,事情闹得可能有点大。”
张玗诧异地问道:“梁芳和李孜省……他们都很有权势,我父亲为什么要那么做?”
朱祐樘摇头道:“正因为想不明白,我才赶紧回来问问你,看来你也不是很清楚。先前你跟我说过,遇到难题最好找你父亲求教……我这就让蒋琮出宫……”
“嗯。”
张玗赶紧点头,她似乎也觉得这是一件大事,但随即又犹豫了,“蒋琮去能行吗?要不要让覃老伴去?”
“不用了,蒋琮这点事还是能办好的。”
朱祐樘对蒋琮很信任。
张玗再问:“上疏参劾李孜省和梁芳,是不是闹不好会给你或者我父亲自身带来巨大的麻烦?”
朱祐樘想了想,叹息:“其实我也不太明白,不过刚才回来时老伴跟我讲,如果令尊同时得罪梁芳和李孜省,以后在官场可能不太容易立足,尤其是李孜省那边,他在朝中权势之盛近乎是只手遮天。”
张玗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朱佑樘:“近来你好像明白了很多事理。”
“都是你们教的,先前我可不知道这些。”
朱祐樘面带惭愧之色,“感觉过年以后,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都被一股脑儿灌进我脑袋里,到现在我都还理不清头绪。”
张玗点头:“那就让蒋琮赶紧去吧。我父亲做事素来有分寸,加上有我二弟延龄给出谋划策,很少出疏漏。如果他非要这么做的话,一定有其目的。”
“嗯。”
朱祐樘道,“以后做什么事,要是你父亲或者二弟能提前跟我说一声就好了,可惜宫墙把内外给隔开了……真希望岳父能到东宫来,哪怕是几天来一趟都好。”
张玗建议:“所以你要帮忙争取一下,最好让我父亲进翰林院,就算不用他来给你讲课,给那些翰林院的大儒递送一下书本总该可以吧?”
朱祐樘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不是辱没了你爹吗?他现在已经是鸿胪寺卿了,这官职可不小。”
张玗笑道:“能帮上你的忙最重要,当什么官不都那样么?再大的官,有你大吗?”
“哦。”
朱祐樘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岳父的官是替自己当的。
想想突然觉得有几分温暖。
自己的妻子宁可让老岳父去翰林院当个打杂的,也不想让其当什么鸿胪寺卿,因为这样更方便照顾自己……
这就是一家人一条心哪!
朱佑樘除了感动,还有就是觉得妻子更可爱了,明辨是非不说,最重要的是真的能帮到自己。
……
……
蒋琮要出宫去见张峦。
临走前,覃吉对他好一番耳提面命。
“这会儿去张府,多半见不到张家老爷。”覃吉道。
“那怎么办?”
蒋琮问道,“是去鸿胪寺找他吗?”
“不用,你直接登门,让他府上的人把张家二公子找来,把事挑明,让他把话带给你就行。”覃吉道。
蒋琮一脸疑惑之色:“张家二公子?不是说才十岁冒头吗?”
覃吉道:“张家这个十岁冒头的二公子,跟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等你多接触一下就明白了。其实不用瞒你,那小家伙就是个人精。”
蒋琮双目瞪大,问道:“那……张家到底是谁在做主?”
“当然是太子的老泰山做主啊!”
覃吉道,“不过我也不知道,张鸿胪他是真糊涂还是故意装糊涂,总之每次我见他,他都在我面前插科打诨,甚至遇到事让我直接去问他的次子,也时常把他儿子的名字挂在嘴边,延龄延龄的好生稀罕。”
蒋琮道:“太子岳父能这么快当上鸿胪寺卿,岂是易与之辈?多半是在故意装糊涂,怕惹祸上身才会刻意保持低调。”
覃吉问道:“你觉得他怕事吗?”
“这……”
蒋琮一时语塞。
都敢参劾梁芳和李孜省了,这是什么段位的选手?
说他怕事?
怕他奶奶个腿啊!
覃吉道:“赶紧去,早去早回,一定要记得我说的话,能见张家二公子就不要见旁人。记住了,是二公子不是大公子……”
“不一样吗?”
蒋琮好奇问道。
“大不一样,你见过他们兄弟俩就知晓了。”
覃吉也很无奈。
因为到现在,他都看不透张家到底是什么人员架构,更摸不透张府内部的玄虚。
……
……
就在蒋琮出宫找张家人时,乾清宫内,朱见深中午时分才回来,与他一起过来的还有邵妃,只是没见到邵妃的儿子。
朱见深让人准备了御膳,桌面摆着的都是些清汤寡水的食物。
自从得肝病后,太医嘱咐皇帝要忌口,加上他自己也厌恶荤腥,自然就吃得清淡了,这也跟朱见深肝脾虚弱,无法消化油腻有关。
“陛下。”
覃昌出现在乾清宫内殿。
朱见深知道覃昌有事要说,加上他自己也没什么胃口,便摆摆手让覃昌先到外面等候。
过了半晌,朱见深才出来,随便用布擦擦手,问道:“何事啊?”
覃昌道:“刚报上来的消息,说是鸿胪寺卿张峦参劾了礼部左侍郎李孜省李仙师。”
“咦?他不是刚参劾过梁芳和韦眷吗?怎又咬上李爱卿了?”
朱见深坐下,侧目看了过去,皱眉问道。
覃昌无奈回答:“是啊,就是这两天发生的事,一桩接着一桩,让人目不暇接。”
朱见深眉头紧锁:“身为太子岳丈,入朝还不到一个月,怎么会接连找茬呢?还是说他就是德不配位,根本不值得留在当下的位置上?”
覃昌一听就知道皇帝真的恼了。
参劾梁芳,皇帝不会介意,毕竟梁芳和韦眷的事,皇帝可是门清,甚至还隐约觉得张峦是性情中人,是在为他儿子出头,出面纠正朝廷的不正之风。
但参劾到李孜省头上,那就等于是触了皇帝的逆鳞。
皇帝是不允许旁人随便攻讦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李仙长的,以前也有人参劾,基本上下场都不太好。
覃昌把奏疏呈递过去,小声道:“回陛下,张峦此番参劾,并非无事生非,好像……还有那么点头绪。”
“什么头绪?”朱见深拿过奏疏来,打开看了看,顿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因为他看过张峦写的话本,字迹根本就对不上。
“这是原本,还是过录本?”
朱见深问道。
“乃……原本。”
覃昌恭敬道。
朱见深虽然觉得有问题,但也没说什么,毕竟话本就算是张峦所写,也未必需要他亲自动笔,只要是出自张峦编撰,也没什么不妥。
“李孜省卖官鬻爵?”
朱见深看到上面检举的内容,黑着脸问道。
覃昌道:“张峦的确是这么说的。”
这也是覃昌觉得李孜省跟张峦起了矛盾的最主要原因。
这参劾的罪名实在太大了!
如果李孜省和张峦穿同一条裤子,张峦此番参劾只是双方配合唱双簧的话,那就该提一点不痛不痒的罪名,而不是一上来就扣个卖官鬻爵的大帽子。
关键是……这正好切中了李孜省的软肋!
朱见深逐字逐句看过,侧头问道:“这上面所列的官,是朕亲自传旨授予的吗?”
覃昌道:“这些官的确是陛下授予的,但名单却是李仙师所进,明目繁多,陛下当时您并未说什么,直接就同意了。”
“那就是说,李孜省收受过这些人的钱财?”朱见深继续问。
“这个……奴婢不知。”
覃昌低下头。
难得遇到有人参劾李孜省,还是头铁的太子岳父,覃昌之所以要主动跟皇帝禀告,更多也是想借助他人之手打压日益嚣张的李孜省。
李孜省在朝中的地位太高了,皇帝几乎所有大事都要询问他的意见,以至于司礼监也受其压制,覃昌自然不甘于人下,关键时刻反戈一击。
朱见深冷声道:“那就派人去查查,看看是否真如张峦所言。”
覃昌请示道:“那陛下……调查之后,有何说法?”
“若李孜省确实收过银子才给这些人请旨授官,那就让他把银子退还回去,再把这些人革职。若没有,李孜省便是秉公推荐这些人,那就降罪张峦。”
朱见深不耐烦地道。
“是。”
覃昌急忙应答,心中窃喜不已。
因为他隐约觉得,张峦能查到这个份儿上,必像万安所说的是东宫那些看李孜省不顺眼的翰林讲官在背后提供的名单和参劾方略。
也就是说,张峦的参劾必然是有理有据,经得起查验。
若是这样,只要把事实真相查清楚,就够李孜省喝一壶的了。
“对了,那些人现在都是什么官职?”
朱见深突然又问了一句。
“他们……”
覃昌瞬间觉得不妙。
“也罢,先去查吧。”
朱见深最后一副慵懒的口吻道。
……
……
覃昌走出乾清宫,韦泰正在外边等他。
听覃昌大致把情况一说,韦泰惊讶地问道:“陛下这是信张峦,而不信那位李仙师?”
覃昌也有些奇怪,若有所思道:“陛下只是问了一句他们是何官职,这就足以说明陛下知晓这些人全都放在一些无关痛痒、可有可无的位置上,陛下怎会为了几个不相干的传奉官而影响对李孜省的信任?”
成化朝中晚期传奉官大多都安排在一些相对闲散的职位上,诸如上林苑、太常寺、道录司等地方,这些人全都是挂职而无正差,就算偶尔有几个正差,也多是什么钦天监跳大神的存在。
韦泰问道:“那……陛下是否想以此来针对张峦?再或是要处罚那些暗中给张峦出谋划策的文臣?”
“不清楚,别来问咱家。”
覃昌有些麻爪,皱眉道,“今年以来,陛下的脾性跟以前大不相同,这种时候你让咱家如何做判断?陛下让怎么查咱就怎么查,名单全都在这儿,就由东厂去稽办……事情就交给你了。”
韦泰把张峦参劾的奏疏拿在手上,咽了口唾沫道:“还真是会给人找事做……我说的是那个张峦,他这是随随便便张张嘴,我们这群人就要跑断腿,苦啊!”
……
……
张府。
张延龄把蒋琮送走。
不想蒋琮走了不多时张峦就乘坐官轿回来了……
本来在京的王公贵胄,出门都是乘坐马车的,可张峦非要尝试一下乘坐官轿是何等滋味,便特地让人准备了官轿接送他上下班。
“人呢?”
张峦回来后没见到东宫来使,不由问道。
“走了。”
张延龄道,“这次来的不是覃昌,而是蒋琮。同为东宫常侍中官,也深得太子信任。”
张峦惋惜道:“哎呀,人家太子信任几个阉人,咱也说不了什么,只是希望以后情况会有所改观吧!”
张延龄听了,立即用怪异的目光望向老父亲。
把太监称呼为阉人,你张峦现在真的飘了啊,怕不是下一步你准备见谁怼谁,真把自己当成科道言官的领军人物了?
“爹,最近是不是有很多人恭维您啊?”
张延龄试探地问道。
“什么恭维?就是说几句客气话而已……”
张峦道,“为父参劾当朝权贵,乃很多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他们在我面前说几句奉承话有什么不对吗?”
张延龄点了点头,“是啊,就连身处皇宫内苑的太子都知道您的英雄事迹了。”
张峦紧张兮兮地问道:“太子派人来就是为这事?”
“嗯。”
张延龄点头,“太子是想问您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何要跟当朝权贵为敌,且还惹了谁都不敢招惹的人物?听蒋琮的意思,今天万安于文华殿给太子讲朝事时,特意拿这件事为难太子,认为是太子和东宫讲官暗中挑唆所致。”
“没有啊。”
张峦扁扁嘴,瞥了儿子一眼,反问道,“这不是你挑唆的吗?”
张延龄不由无语:“爹,您可真有本事,什么事都往我身上赖。”
张峦一瞪眼:“不往你身上赖往谁?嘿,也对,还有李孜省,你们俩就在那儿拱火,这个让我参劾梁芳,那个让我参劾他自个儿,我真是被人反复拿来当枪使,还被人说是不知进退的愣头青。我命可真苦啊!”
张延龄问道:“这两天李孜省有找过您吗?”
“没。”
张峦回了一声,随即问道,“儿啊,你不告诉为父,你跟蒋琮说了些什么吗?”
“我没说啥,我就是让他转告太子,说这件事太子最好别瞎掺和,若有人问及,就说不知道事情的前因结果,也就不好随便发表观点……我让太子在宫里做到尽量抽身事外。”张延龄道。
张峦道:“现在事情连太子都知晓了……那下一步陛下是否有可能会知悉?”
张延龄笑道:“朝中很多人盯着李孜省和梁芳,早准备拉他们下马了,现在终于有人肯出头,定会有人利用您的参劾把这件事捅到陛下面前。”
“谁啊?”
张峦问道。
“李孜省和梁芳得罪的人可太多了,只是平时那些人不敢与其为敌,但暗中使绊子却很容易,就比如说司礼监那几位,他们跟梁芳和李孜省都是有过节的,只是表面上维持相安无事而已。”张延龄道。
张峦无奈道:“唉!李孜省让我参劾的具体内容,都是他亲手提供给我的,恐怕其中多半都是假的,回头查无实证我罪过可就大了,丢官倒没什么可惜的,要是被下了诏狱,到时对我严刑拷打……”
“爹,要成就他人未成就之名,就要有他人未有之牺牲,您要挺住啊。”张延龄以怂恿的口吻道。
“呸,感情有可能被打的人不是你!”
张峦恨得牙痒痒,“我当时怎么就听信了李孜省的鬼话呢?他很可能就是想利用我,把我这颗藏在暗处的棋子给废掉,这样他就能自己去投靠太子,又或许他觉得我是易储路上最大的障碍,必须得先搬掉……”
张延龄一听乐了:“好了好了,爹,您别抬高自己了,有时间去写个请罪的奏疏,再或者是去衙门坐一会儿,老躲在家里不是个事儿。我这头还要写话本呢。”
张峦问道:“写得咋样了?”
“快写完了。”
张延龄打了个呵欠道,“为了您和太子的事,我真是忙到日夜颠倒,作息都乱了,现在太子还不时派人来问策,您以为我容易啊?”
“能者多劳嘛,算了,要是下诏狱,为父就硬扛着,换个铮臣的美名也不错,出来后我会得到他人更多的尊重。这官当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张峦似乎当官当上瘾了,让他放手他还不愿意呢。
哪怕是当个背黑锅担责的背锅侠,好像也无怨无悔。
(本章完)
269.第269章 能坑一个是一个(求票)
第269章 能坑一个是一个(求票)
李孜省府上。
李孜省坐在那儿,翘着二郎腿喝茶,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
“……来瞻他可真有本事,随便献出一个药方,就让陛下大发神威……你猜怎么着,现在陛下连看说本都顾不上了,就想着怎么去后宫颠鸾倒凤,夜夜笙歌。果然啊,这男人的嘴……信不过!”
李孜省笑着说道。
庞顷一副尴尬神色:“道爷,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如此泰然处之呢?现在朝堂上下都在议论,说您被参劾了,且人家铁证如山,你迟早要倒大霉!”
“倒啥霉?”
李孜省停止二郎腿的抖动,侧过头,不无诧异地问道:“这事难道不是我让来瞻做的吗?有啥了不起的?”
庞顷扁了扁嘴,道:“您这是要燃烧自己,照亮他人?小的敢问您一句,您给张半仙的那些举报材料,全都是子虚乌有吧?再或者……查无实证?”
“没有没有,我怎么能做那么没品的事情?先前给他的都是铁证。”
李孜省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朗声道,“这些人都曾给我送过礼,我帮他们获得官职,一桩一件都是有记录的。”
庞顷目瞪口呆:“所以……您真的打算把自己给点了?”
“切!”
李孜省一撇嘴,嘲讽道,“瞧你那没出息的小样儿!想啥呢,我找人揭发自己,能不留下后手?”
庞顷这才稍微松了口气,道:“希望道爷您拎得清。”
“你不懂,那些人名义上是靠我上位,但等有了官位后便迫不及待投奔了对家,也没有再银子继续疏通打点,甚至还有人承诺给银子,结果只付了个头款,后面都没有兑现……你说,我能让他们官当得舒心?做梦去吧!”
李孜省恨恨然。
“……”
庞顷嘴唇翕动,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心里却在想,就算如此,你还是在检举揭发你自己啊。
难道是想同归于尽?
看起来不像啊!
李孜省又道:“那些卖出去的官职,没一个有分量,陛下也瞧不上眼,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所以干脆就拿来换钱。
“银子我是拿了,但基本都送去了内府,供陛下拿去采办贡品。就说过去几年间,宫里窖藏的银子十有八九都被梁芳等人挥霍一空,陛下手头没钱,要不是我暗中打理,恐怕早破产了……”
庞顷闻言松了口气,道:“您倒是早说啊,原来您的银子全送给陛下了……对了,您没私藏吧?”
“切,你以为我真的那般愚不可及?外人不知其中诀窍,陛下还能不知么?”
李孜省不以为意地道,“内府有账目留存,每一笔进项和支出都有案可查。陛下也是人,有完全属于自己的荷包,也就是小金库,有钱的冲动。如果荷包瘪了陛下又不能亲自出面捞钱,最后要靠谁?”
庞顷恍然道:“所以说,您是替陛下赚银子啊……而梁芳和韦兴他们则是替陛下银子的?”
李孜省笑道:“可以这么说……不然你以为,这朝中卖官鬻爵的风气,是谁带起来的?如果没有陛下首肯,我敢这么做?嫌命长了么?
“到现在为止,我可都没对朝中要害衙门下手,售出去的全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官职。如果这样还有人不满意,我也没办法。”
庞顷感慨:“那……陛下为何还要让人查呢?这不是给他自己找不痛快么?”
“什么?陛下派人查了?”
李孜省皱眉。
“是啊,提督东厂的韦公公遣人来家里通知,说是陛下让调查新任鸿胪寺卿张峦参劾你的案子,听意思似在说,陛下属意谁的过错就由谁来承担。看来您和张半仙之间,非要在这件事上折一个不可。”
庞顷苦着脸道。
李孜省摇头:“不会吧!?陛下就算再健忘,也该记得我替他收受那么多的银子,帮内府充实小金库,怎么还真的查起来了?难道只是为了给朝廷上下一个交待?有此必要么?”
庞顷却不以为然,反问道:“道爷,圣意难测,您不会连这道理都不懂吧?所有的计划,一旦牵扯到皇家,还能真如您事前所愿,最后谁都没事,皆大欢喜?”
李孜高官长地叹了口气,道:“真要查也没办法,但……就算真要牺牲,肯定最后牺牲的那个人不会是我,来瞻他只能自认倒霉了……嘿嘿,他做事就是喜欢急功近利,这下把自己给折进去了吧?”
庞顷笑问:“您不是说人家有实证,还是你亲自给他的吗?道爷,先前把人家当自己人,这关键时候,就准备把人往水里摁了?”
“谁说的?”
李孜省道,“这一切又不是我推动的,还不是张来瞻异想天开,想在鸿胪寺卿位置上干出点名堂来?我这是成全他,同时想把内府赚钱和钱的差事一并攥住……你是不知道,这一年内,朝中或有大变局发生!我能不提前做一下准备么?”
“什么?”
庞顷很讶异。
“来瞻无意中透露的天机,没说得太详细,但后果很严重,我无法跟你明言。总之,眼下官场上的一点进退得失,都是可以容忍的……其实张来瞻自己也想把他的名声搞得臭臭的,我只是在背后帮他一把而已。”
随后李孜省起身,往后院走去,“这两天不管谁来,一概不见客。一天天的,真是操不完的心。”
……
……
紫禁城。
宫后苑,即后来的御园。
当天天气不错,艳阳高照,朱见深在岳妃的相陪下,看新搭建的台子上有人跳大神,以完成扶鸾术。
岳妃生于成化元年,眼下不过二十二岁,生女仙游公主,方三四岁,算是宪宗晚年比较得宠的妃子。
宪宗死前的七月,朝廷对妃子加封时,岳妃受封为静妃,之后长寿到七十岁才去世,只是她的女儿弘治五年尚未出嫁时便病殁了。
覃昌立在一旁,看着台子上表演扶鸾术的顾玒,心里还在盘算朝中事务。
一直等到顾玒的扶鸾术表演结束,拿着一张写好谶言的纸,走到朱见深面前行拜见礼。
“怎样了?”
朱见深问。
顾玒乃太常寺少卿,本为庙祝,因擅长占卜逐渐晋升高位,属于成化时期通过方术入朝的著名江湖术士之一,算不上有多得宠,但他扶鸾术比较在行,皇帝就让他来主持这次仪式。
顾玒道:“回陛下,以扶鸾的结果,凶在北方,不利于南,是为凶兆。”
覃昌闻言皱眉:“顾大人,怎就是凶兆了?凶在哪里?能不能说清楚点儿?”
这话把顾玒给问住了。
要是我知道凶在哪里,能跟李孜省那样,连何时何地会发生地动都能准确说出来,我还用得着靠跳大神这套来混饭吃?
关键是我推算不出来啊。
所谓的凶兆,不过是知道皇帝喜欢来点不一样的,诸如什么报忧不报喜,以此来显得忠直可信,我们这群人早就把皇帝的性格摸透了,这是皇帝心里有事才让我来扶鸾,所以我得顺着皇帝的思路去说。
朱见深听到这儿,一脸恼火,起身就走。
既不理会顾玒,连跟他一起来的岳妃都没在意,以至于岳妃站在那儿竟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不会说话,下次就别说!”
覃昌低声对顾玒喝斥一句,随即赶紧去追朱见深。
……
……
“陛下息怒。”
覃昌一路跟着出了宫后苑,才算是追上朱见深。
光看朱见深走路的架势,虎虎生风,一点儿都不像是生病的人。
朱见深道:“什么主凶,朕且问你,这宫里会发生什么凶事吗?”
“奴婢不知。”
覃昌赶紧低下头,“陛下,一家之言不可信,在此等事上,或多问问李仙师的意见比较好。至少……靠谱一些。”
朱见深抬头看着乾清宫方向,摇头道:“朕何尝不知李卿能掐会算?但很多事,朕不想只听他一个人说。”
覃昌心想,你是不敢问他吧?
先前万妃的事,问了后提前知道万妃会死,到最后也于事无补……现在您是明知道李孜省厉害,却不敢让他随便去堪破天机,免得算出什么不好的事情,让自己背负极大的心理负担?
既想知道未来要发生何事,还不想听到不好的声音,这就是当下您最真实的心态!
不过,您为啥想不开要去问顾玒呢?这种人不就是见风使舵惯了,一嘴的凶兆等着您开口然后帮您化解,但实际上屁事都做不了!
“朕最近,身子骨很好,精神头也不错,要不是眼白还有些发黄,朕真以为自己已经病愈了。”
朱见深道。
覃昌宽慰道:“陛下,您的状况很好啊,奴婢可不觉得发黄。或许是铜镜老化了,映出来才显得黄。”
朱见深冷声道:“朕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去给皇太后请安时,她老人家拿出一方琉璃镜,让我对着光看……呵,眼白可不就带黄么?这想骗都骗不了……看得清清楚楚,唉……”
“……”
覃昌一时无语。
几时太后有这么牛逼的玩意儿?
竟能让皇帝从一面镜子里发现自己的眼睛是黄的?
就算是再精良的铜镜,始终无法把人照得太清楚,更别说是铜镜本来自身就带黄。
朱见深转变话题,问道:“张峦参劾李卿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覃昌脸色为难:“还在……查。”
“你说你们能干点儿什么?这么半天都没查出个端倪来?”
朱见深显得很恼火。
覃昌心里更觉苦涩。
您可不就真的是只给了“半天”时间么?
从昨天你说,到现在,也没到一天啊。
我们现在想应付你,还怕被你说查得不够仔细呢,果然伴君如伴虎,这君心难测,一不小心可能就要掉脑袋。
“这样,让李卿亲自来跟朕解释!也省得你们去查了。”朱见深道。
覃昌一听,不由一怔。
这意思就是说……
你已经打算放弃张峦了?
让被告自己来解释,就跟让被告当法官一样,这事还能查得清楚么?
还不是任由李孜省狡辩?
不过覃昌随即也想明白了,李孜省在皇帝眼中那是不可或缺的存在,皇帝就是想让李孜省既当被告又当法官,自己能怎么着?
“奴婢这就让人去传话。”
……
……
东四。
张氏药铺。
医闹的事已经过去几天,药铺重新安静下来,但铺子暂时也歇业关张了,里面的药材被哄抢走不少,剩下的则重新做了整理,暂时都封存在别的仓房内。
眼下铺子内重新做了整理,宋掌柜心急如焚,他很想知道这铺子是否会继续经营下去。
这天临近中午时分,张家兄弟乘坐马车而来,后面跟着一辆马车,很快从上面下来一人,正是自河间府来京寻找投资机会的孙友。
“二少爷,这就是你们开过的药铺?”
宋掌柜出来迎接,就听到孙友说了这么一句。
张延龄笑道:“是啊,开了没几天,就做了几天好生意,每天都顾客盈门……未曾想命途多舛,遭奸人陷害,药铺经营不下去了,只能盘给旁人,就想到请孙伯父来接手。毕竟不是外人嘛。”
“客气了客气了,贤侄你跟令尊一样客气啊。”
孙友听了很高兴。
怎么说现在张家兄弟也是官宦子弟,居然还认他这个“伯父”,这就给他老脸上增添了不少光彩。
就在此时,后面又过来一辆马车。
迅即马车上下来一名女子,正是孙友的女儿孙程盈。
孙程盈皱眉打量一下药铺,显然她对于这家已经倒闭的铺子没什么兴趣,自然也不想同意老父亲来接收这烂摊子。
“走,咱进去瞧瞧。”
张延龄手一挥道。
“好。”
孙友笑着回应。
张延龄这才想起来要给孙友引介一下宋掌柜,连忙把人叫到了身前。
一番简单的寒暄后,孙友进到铺子里。
铺子内基本格局还在,先前的装修风格算是很铺张的,柜子什么的虽然被推倒过,但扶起来后接着用没有任何问题。
张延龄给孙友陈述了一下这地脚的旺盛程度,以及风水是如何好,接下来就进入谈价格的环节。
孙程盈生怕老父亲冲动之下办傻事,赶紧拉父亲到一旁的角落劝阻。
“父亲,你疯了么?他们家生意都做不下去了,咱还要这药铺干啥?你真打算以后卖药吗?你懂那生意?”
孙程盈急切问道。
孙友笑着道:“为父是不懂,但从来京时为父不就跟你说过,接下来咱们孙家打算做药材生意吗?正好来瞻他懂行,让他给参详一下再合适不过,甚至还可以借助张家的威势,招揽来一些杏林国手。”
孙程盈翻个了白眼道:“但也能把仇敌给引来,到那时咱的铺子也跟着受无妄之灾?”
“傻孩子,咋能这么说呢?人家已经闹过一次了,换了主人,怎还会接着来闹?”孙友一本正经道。
孙程盈急了:“爹,你怎么这么天真呢?你觉得那群捣乱的人真的会善罢甘休吗?听说这铺子,还是张家自阁老彭家的人手中争回来的,如果彭家的人再来捣乱,到时候我们怎么应付?”
“少跟我说这个。”
孙友一脸坚定之色,“家里的事,轮不到你一个注定要嫁出去的丫头做主!此事为父已经定了,无需多言。”
说完孙友直接走过去,跟张延龄认真谈起了转让价格。
接下来张延龄跟孙友认真谈了有关房子的租金,以及药材进货的渠道,再就是有关人手的转包。
大概意思是说……你孙友占了天大的便宜,只要交了银子盘下铺子,转过天来就能在京师里把生意支棱起来,拥有正四品京官家族给你当坚强后盾,甚至给你指点迷津做生意,甚至于还会当你的靠山。
听听,多靠谱?
一番话说下来,旁边坐着的张鹤龄听得热血沸腾,脸上带着难掩的喜色。
等孙友说要去后院看看时,张鹤龄忍不住对弟弟翘起了大拇指:“老二,你可真有本事,本来铁定亏本的买卖,被你这一说,咱不但能收回本钱,还能赚上一笔……跟着你做生意,果然不但能喝汤,还能吃到肉呢。”
张延龄道:“大哥,你损我呢?”
“没,我说的是大实话啊……这生意咱是做亏了,但也没亏多少。这一转手,咱应该能赚不少吧?”
张鹤龄急切问道。
张延龄笑而不答。
在与孙友往后院去的时候,孙程盈用一股狠厉的神色死瞪着兄弟俩,那模样就好似看杀父仇人一样。
“咦?那小娘皮是怎么回事?老瞪我?”
张鹤龄拉了弟弟一把问道。
张延龄凑过去道:“你觉得自己赚大了,人家肯定觉得亏大了啊……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这话你听过没?”
“哦,她是替她老爹觉得不值?切,在京城之地做生意,真以为有那么容易呢?他们要是把这生意接过去,我自会带着我的人给他们撑腰。上次也就是你不让我动手,不然的话,来一个我打一个,看谁敢闹事!”
张鹤龄此时就好像江湖大佬一样,浑身散发着一股社会人的气息。
洗不掉了!
(本章完)
270.第270章 卖官鬻爵,一本万利
第270章 卖官鬻爵,一本万利
价格谈拢!
孙友非常爽快地答应下来,并表示将尽快去张府,跟张峦签订最后的协议。
随后张家兄弟便借口有事离开,留孙友在这里继续查看场地,以及跟老员工宋掌柜等人接洽……
宋掌柜从张家的伙计变成了孙家的,当然也给了他选择的余地,张延龄表示,欢迎宋掌柜随时跳槽,不过要先等三个月再说。
宋掌柜当然不想跟孙家过多地牵扯在一起,他当初接受高薪挖角,主要是看中张家的门楣,而跟着孙家他几乎没有丝毫前途可言。
“父亲,您二百两银子,接收这么个铺子,实在让人看不懂。不就是个店面,一点不值钱的药材,再搭上几个干活的,就值这么多?他们的工钱还要你来开……本身这铺子又不是张家的,只是他们租赁回来的……”
孙程盈觉得自己人生观都被快父亲给颠覆了。
老父这是被人坑了还给人数钱呢。
张家随随便便租了个铺子回来干药铺行当,一转眼赔钱了,拍拍屁股把铺子盘给了孙家,孙家等于说不但要为张家收拾烂摊子,了大把银子不说,回头还要承担被人继续报复和捣乱的风险。
孙友却看着偌大的铺子,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
“为父早就想在京师站稳脚跟,做点儿生意怎么了?你以为外地人在京师有那么容易立足的吗?”
孙程盈噘嘴:“父亲二百两银子,就是为了能在京师立足?有这么贵么?”
“闺女啊,不是为父非要说你,你是没看清这里面隐藏的巨大价值。”
随着张家兄弟离去,孙友这下终于有闲暇为女儿解释了,他越看这铺子心里越满意,脸上的笑怎么都掩藏不住。
“这二百两银子,有七十两是张家租这铺子一年的租金。现在转手给我,我们有近一年的时间可用呢。”
孙友煞有介事地分析起来。
孙程盈皱眉:“剩下那一百三十两银子就全扔到沟里去了?”
孙友白了女儿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就不想想,张家的招牌价值几何?你以为我真的那么傻,非要在这里经营药材生意吗?
“错错错,我打算把这里好好改造一下,前面做点儿营生,后面改成旅店,专司接待兴济到京城来的客商,甚至是成为河间府客商的落脚地。”
“爹,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孙程盈蹙眉,她开始有些看不懂了。
孙友笑了笑,道:“人家晋商在京师有商馆,徽州商贾在京城也有徽商会馆,凭啥咱河间府客商到了京城就成了没根的浮萍,处处被人欺压一头?难道他们就不想联合起来,互相间多个帮衬和照应?”
孙程盈这才理解,原来父亲有大格局。
她不解地问道:“父亲您能帮衬他们?”
“哼,以前河间府在朝中,最大的官就是来瞻的从兄张岐,以及后来河间府的陈尚书,但他们都是昙一现,且作为文官,从不屑于与民间商贾打交道。
“但是,来瞻不一样啊,他不是流官,乃未来皇后的父亲,作为外戚,必然会是累世勋贵,也就是说张家的富贵不知道要延续多少代……你看看万家如今的权势就该知道,将来的张家会怎样。”
孙友将他的大格局展现出来。
我要做的,可不是什么药铺生意,我要当河间府商贸总会会长,以后同乡来京城做生意,都要看我的脸色,走我的门路才行。
孙程盈道:“父亲,先不说您这设想太过遥远,就说真到那个时候,张家势力如日中天,他们会帮助咱?”
“孩子啊,做人做事呢,讲究个互利互惠。”
孙友正色道,“你想想啊,为什么你张家伯父这般着急,才当上鸿胪寺卿不久就开始布局生意?为啥多一天都等不了?
“很简单,乃因太子将来要上位的话,必然需要大把银子,而朝堂内外也需要有属于东宫的势力,关键时候能为太子发声。来瞻他高瞻远瞩,这时候就开始未雨绸缪了,让人钦佩不已。”
“……”
孙程盈瞬间无语。
她觉得,老父亲这是魔障了,想事情都不能说是偏激,而是一根筋,简直无语。
孙友续道:“张家再怎么努力,但在做生意方面有我们孙家在行吗?你看他两个儿子出来打理这药铺,没几天就黄了,这足以说明他们压根儿就不是做生意的料。”
孙程盈皱眉:“所以……爹准备以后做依附于张家的官商?”
“嘿,还真让你说对了,为父就是如此打算的。”
孙友眉开眼笑道,“只要有钱赚,能让孙家于京师立足,为父就算是给人当影子,做这个官商有何不可呢?”
“你……”
孙程盈简直被老父亲的逻辑给打败了。
“你可别瞧不起官商,你看看现在得势的巨商大贾,谁没有背景?做官的,很难亲自出来经营店铺,需要别人既顶在前面出钱出力,又要在背后为他们谋划,把他们手头的权力变成银子。
“而在此期间,官商也会得到相应的回报,除了银子外,还有一定社会地位。就像你兄长,还有你弟弟,他们都有可能因此而得到乡贤的名头,甚至有机会进国子监读书,将来甚至可以当官。”
孙友有他的打算。
做官商赚钱并不是他的最终目的,他想让自己一大家子得到张家的庇佑,甚至给儿孙谋得一官半职。
这时代做官不一定非走科举路线,想他孙友十八岁就考取秀才,结果蹉跎半生,现在四十多岁了科举上依然不得寸进,就知道考学做官有多难了。
“只要咱能给张家带来实打实的利益,他们就会给我们便利,河间府的商贾就会以我们马首是瞻,咱张家的子侄也有机会得到入朝为官的机会。为父说这些,你一个闺阁中的女子不懂,只有身在名利场上的男人才知道这世道想要往上爬有多不容易。”
孙友说到这儿,脸上带着感慨。
前三十年他一心科举,父母亲相继过世后接管家业,他不得不把重心放到了营商上,这半生奔波下来,他敏锐地意识到,只有背靠权贵才有机会站稳脚跟甚至往上爬,成为社会的中流砥柱。
“回头就让人把这里收拾妥当,方便的话把周围的铺子也盘下来,扩大规模……这件事为父交给你去办,记得后院要尽量收拾得大气奢华些,要显示咱孙家的气派。
“最近河间府同乡频频登我孙家门,想通过我的关系巴结来瞻,等这里落成正好把他们一并请来,我再去邀来瞻出席,如此就算是顺利达成目的。以后河间府但凡是想走来瞻关系的,一律到这儿来谈事……”
孙友说到这儿,脸上带着几分欣慰,“女儿啊,到现在你还觉得这二百两得不值吗?”
孙程盈除了继续保持沉默外,已没有别的选择。
……
……
紫禁城。
乾清宫,内殿。
朱见深正在这儿单独召对李孜省,甚至连覃昌和那些伺候的近侍都被打发到了外殿,不允许人旁听。
李孜省搬了张凳子,坐在皇帝榻前,低下头帮朱见深把面前的茶杯倒满。
“李卿,知道朕为何叫你来吗?”
朱见深以对自家人的口吻说道。
李孜省摇头:“臣不知,传话之人,也没说背后情由。”
朱见深笑道:“你能掐会算,不会自己推算一下?”
“臣不会随便测天机,更不会妄自揣测陛下您的心意……在没有提前准备的情况下,臣可说不准。”
李孜省赶紧表明态度。
不要以为我真就是李大仙,能把一切事都看透,其实我除了测天机时表现出一定的神异外,其他时候是很无能的,请不要对我抱有戒备心理。
朱见深眯起眼,笑着道:“其实就算你测准了也没什么……朕有时候还是需要你推测天机的能耐。朕其实很想知道,未来这段时间,大明国运吉凶如何,唉!又不好对你明说,怕听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这话带有明显的暗示。
若是有不好的事情,你就别说出来,空让朕担心。
最好全说好听的,哄哄朕,让朕开心一下。李孜省只得拱手道:“那臣回去后就做推算,或需要些时日。”
“你倒是很诚实。”
朱见深笑着道,“这要是换了别人,估计很快就会给朕所谓的答案,但朕知道那些人都是在揣摩朕的心意,说一些欺瞒的话,其中实情很少很少。”
李孜省心想,是实情很少吗?
简直就是胡编乱造好不好?
正因为你信,才给了别人捏造的机会。
朱见深笑吟吟地看着李孜省:“今儿就这一件事……”
李孜省释然点头:“哦,那臣知晓了。臣这就告退。”
“欸,别着急嘛。”
朱见深赶紧叫住正要起身的李孜省。
李孜省刚刚抬起的屁股又落回到凳子上,继续低着头,恭听皇帝教诲。
“张峦参劾你的事,你该知晓了吧……不知你有何意见?”
朱见深问了一句,随即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太过笼统,于是概括了一下,“朕是问你,他参劾的确有其事吗?”
李孜省点头:“臣大致看过了,基本上……是属实的……”
“咳咳!”
朱见深猛烈咳嗽几声,随即紧皱眉头,质问道:“你做事怎么这么不小心?还能被外人知晓?你可知朕为何让覃昌他们出去吗?”
“臣知晓,陛下您是给臣留面子……臣知罪!”
李孜省说这话的时候非常淡定,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没啥好追究的,真正有罪之人,这会儿正坐在他对面呢。
朱见深宽解道:“你替朕做事,朕怎会怪你呢?这些年来,通过一些不为人知的方式,你给宫里送来不少钱,可惜朕啥都没存下,了个七七八八,甚至有时候还入不敷出呢。”
李孜省赶紧道:“臣会尽心尽力为陛下找钱……”
“你还记得朕当初跟你说的事情吗?”
朱见深问道。
“臣……不知是哪一件……”
李孜省想了想,恭敬回道。
朱见深笑了起来:“朕当时跟你说,只要有人愿意当官,你就举荐上来,收多少银子,你把其中大多数交过来就行……你把银子暗中交给了梁芳,由他进献,所以别人一直都不知道你是为朕赚钱的头号功臣。”
“是。”
李孜省躬身道,“陛下这一提醒,臣立即回忆起来了。多谢陛下的器重,委臣以重任!”
“朕还说过,如果有人参劾,你就把其中一些人名列出来,朕帮你将其裁撤掉,那些空出来的位子再找人补上……”
朱见深等于是把当初的计划和目标复述了一遍。
总的来说,我们卖官鬻爵,让人钱买传奉官当,一定要做到有进有出。
这样才能一本万利,生生不息。
如果那些人进到官场后就杵在那儿不动了,朕还怎么靠这些官位来换回银子?
“臣明白。”
李孜省严肃地道,“这次的事,臣愿意担责,同时……臣也会想办法,把被参劾的人给裁撤掉,换一批新人上来。”
此时的李孜省,显得很“善解人意”,知道借力打力,把张峦的力道用在自己身上,帮皇帝把银子赚到手。
朱见深欣慰地道:“这样一来,又要辛苦你了。”
“臣不辛苦。”
李孜省一边表态,一边为人开脱,“张峦参劾臣的理由,也是对的。”
“唉!你替朕背负了太多骂名,朕实在不知该怎么赏赐你……朕这几年把朝廷人事大权交给你,发现你并未营私,还给朝廷举荐了不少能臣……他人对你的误解,你别往心里去就行。”
朱见深居然难得地开解起臣子来。
李孜省一脸满足的笑容:“能为陛下您理解,乃臣莫大的荣幸。”
“好好好。”
朱见深连连颔首,用赞赏的目光看向李孜省,“朕会让人下旨,先褫夺你左侍郎名头,降为左通政,银台司的事仍旧交由你打理,吏部的用人也依然以你马首是瞻。如此名义上你受罚,其实现状并没有太多改变。”
“是。”
李孜省虽然也在乎虚名,但见皇帝为自己考虑周详,甚至对自己更加信任,便又觉得心满意足。
“记得把国运和朝事都给好好推算一番,朕等你的消息。”
朱见深到此时,才算是真正把事说完。
……
……
李孜省退下后,覃昌进来听候差遣。
朱见深从榻上起来,舒展了下腰身,随口道:“朕问过李卿,他也跟朕认错了。张峦检举的内容都是真实可信的,用铁证如山来形容也不为过,所以这一局,算是李卿输了……”
听皇帝若无其事地说到这儿,覃昌瞬间感觉自己脑袋瓜不够用了。
怎么李孜省就承认错误了?
等等……认错?
难道不该是认罪吗?
卖官鬻爵多大的罪名啊,轻飘飘认错就完事了?
说出去谁会信啊!
“朕觉得李卿做事是有些荒唐,不过到底心思纯良,或可从轻发落。”
随后朱见深便说出他之前做出的决定,“礼部左侍郎的官,先给李卿下了,暂时让他以左通政使的身份继续执掌通政使司,俸禄也不用减。让他多用心为朕办事即可。”
覃昌赶忙请示:“陛下说李仙师错了,那张峦那边……”
朱见深摇摇头:“朕那亲家,真是个不识趣的家伙,非要捅出这么大的娄子,搞得朝中人尽皆知,如此丑闻大大败坏了朝堂纲纪与法度,让世人耻笑。不过念在他有一颗忠义之心,这件事就不奖不罚了。”
这下彻底把覃昌整不会了。
心里不由琢磨,之前我还不相信张峦跟李孜省狼狈为奸,怎么现在我却觉得那俩货就是在唱双簧,相互打配合呢?
关键是,陛下这边也帮着擦屁股,难道此事的始作俑者乃当今陛下?
小丑到底是谁?
朱见深吩咐道:“这两天李卿要入宫的话,随时将他引来这儿来……朕接下来会有些忙碌,不过精神头比以前好了不少,倒不用你们操心。朝事你跟李卿商量着来,除非非办不可,不然的话就不必跟朕通禀了。”
覃昌为难道:“陛下,明天殿试就要举行,翰林院已呈上候选题目,您还没过目呢。”
殿试名义上是由皇帝出题,但实际上却是臣子编撰题目,具体执行单位就是翰林院。当然不能只编撰一题,需要有几道题目供皇帝挑选,而具体殿试考核内容就是一道类似于时务策的策问题。
总的来说,就是皇帝对圣贤事有一些感悟,借古喻今,再以此发出疑问,考校那些已通过会试的贡士。
朱见深摆摆手,不以为然道:“殿试嘛,有什么大不了的?随便抽一题,明天拿来考了即可。朕明儿就不亲临考场了,让万安他们替朕去主持。至于殿试阅卷官,让李卿帮朕选几个,陪同在那边就行。”
覃昌一听,好家伙,李孜省不但是大明实际的吏部尚书,现在连科举选拔人才的考官都要由其来圈定?
那是不是说,下一步李孜省就要垄断朝纲了?
我们这群人以后见了李孜省,还能抬得起头吗?
(本章完)
271.第271章 难题(求票)
第271章 难题(求票)
李孜省出宫后,马上就去找张峦。
因为怕被人知道自己跟张峦往来密切,李孜省去张府走的是后门,那副神神秘秘的模样,让开门来迎的张峦看到眼里竟有些滑稽可笑。
“来瞻,来来来,咱找个地方坐,不去正堂,你府上的人也别知会太多……我在你这儿说几句话就走。”
李孜省现在很是小心谨慎。
也可能是刚被皇帝当面指点一番,让他感受到了伴君如伴虎的彻骨寒意。
张峦把李孜省请到后罩房内。
“来瞻,就不与你啰嗦了,今日陛下召我入宫,跟我说了你参劾我之事,还说这次你有功,打算降我的官职,让我以左通政的身份继续处理朝务。”李孜省道。
张峦一听,一脸紧张地问道:“在下是不是把事给办砸了?”
李孜省笑道:“你以为降我的官就是办砸了?错错错,大错特错,这是为了堵住他人的嘴,不得不如此。对我而言,那是好事。”
张峦听迷糊了。
降职还是好事?
听起来满满都是阴谋,看来只有吾儿才能帮我分析这件事的个中诀窍。
“来瞻,此番过后,你在朝中的名声会显赫一时,他人都知道你秉公办事,不畏强权,你将成为文臣典范。”
李孜省给张峦戴高帽子。
张峦苦着脸道:“可是如此的话,让在下于心难忍啊。”
李孜省笑道:“你不用太在意我……这些都是事前计划好的,我能亏待你吗?我替你扬名,事办成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张峦虽然知道李孜省说得可能是谎话,但人家情真意切,也的确帮到了自己,瞬间有点感激涕零的意思。
李孜省见张峦眼睛都红了,不由深感满意,觉得自己既帮皇帝办成了事,又收获张峦之心,简直是一举两得。
他所不知的是,张峦本身就是个高超的演技派,再加上有儿子在背后出谋划策,早就把一切看透了,就算眼下表达感激之情,回头冷静下来,瞬间就能拎清楚,要跟他为敌也就是张延龄一句话的事。
“眼下有一件要紧事,非你来办不可……唉,陛下又问国运了。”
李孜省道,“从你帮我推算天机开始,陛下对我谶纬的能力深信不疑,我入宫时就听说陛下今天找顾玒去宫后苑行扶鸾术,却没推算出什么结果来,今儿面圣时陛下又趁机把这难题抛给我了。”
说完眼巴巴地望着张峦,意思不言自明。
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
张峦点头:“我尽力吧。”
“好。”
李孜省一脸欣慰,道,“我也不用你非要跟我讲解你如何推算出来的,前一次亲眼见你堪破天机,简直惊为天人,以你的造诣,将来必定出将入相。有你相助太子,我在背后运筹,咱二人通力合作,将来无往而不利。”
“多谢李侍郎抬举。”
张峦拱手道。
“瞧你说的,我能帮你的,基本已到不计代价的地步,我也不求你对等回报,咱都是自家人,以后切莫再说两家话。我先走了,你要尽快推算出来,把结果跟我说明白,我好去宫里回禀。切记切记。”
李孜省说完,好似做贼一般,匆忙于张府后门离开。
……
……
光阴似箭。
不知不觉两天过去。
这天早上,朱见深亲自到了文华殿,坐在一旁听东宫讲官给太子授课。
这可把一众东宫讲官给震慑住了,他们本来跟以前一样,准备讲一些有的没的,寓教于乐,把许多前朝典故掰碎了讲给太子听,这样有利于太子消化吸收,但眼下皇帝旁听,他们只能照本宣科,丝毫不敢往教案外延伸,且每个人都小心应付,生怕行差踏错一步。
眼下连朝中顶级大臣都难见皇帝一面,而他们现在就见到了,虽然不能去奏事,但也让他们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授课结束。
众讲官想过来向朱见深行礼问安,却是被朱见深授意覃昌带人过去挡着。
随后朱见深把儿子叫到身边。
“太子,看你今日在课堂上的应答,都颇有见地,看来你跟以前确实不一样了。朕之前对你误解很深啊!”
朱见深好似认错一般说道。
朱祐樘急忙道:“儿臣尚有很多做得不到位的地方,请父皇批评指正。”
“坐。”
朱见深伸手示意了一下。
随即有人给朱佑樘搬过来一张椅子,父子俩就隔着张课桌,坐在那儿开始闲话起家常。
朱见深问道:“你岳父参劾李孜省之事,你知道了吗?”
“知道了。”
朱祐樘颔首道,“万阁老讲过,据说除了参劾李孜省之外,还参劾了梁芳和韦眷。”
朱见深点点头,又问:“那你对此事有何见解?”
朱祐樘一听,这话听着怎么这么熟悉呢?先前万安也是这么问他的。
好像所有人都想知道,他跟自己的岳父是什么关系,以及这件事他这个太子是否参与其中。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件事儿臣不知事情始末,故不好随便评述。”朱祐樘委婉地拒绝发表看法。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这话倒是挺新颖的,听起来似乎颇有道理,但今天是朕考校你,所以你不用拿来搪塞朕,根据你的本心来说即可!”
说到这儿,朱见深满含深意地看了儿子一眼,又道:“朕已查问过,李孜省亲口承认,他的确是收了一些人的银子,才给人授官,你岳父参劾得没错。朕且问你,你要是朕,应该如何惩罚他?”
被父亲注视,朱祐樘瞬间冷汗都流出来了,感觉这题目不一般。
你要怎么惩罚你最信任的臣子,那是你的事,为何要专程问我?这种问题,你让我如何回答?
“儿臣认为,应当……秉公办理。”朱祐樘还是咬牙说出一句。
“秉公办理是对的,但如何个秉公法呢?朕现在问你,若你是朕,你准备如何处置他?”朱见深道。
朱祐樘不答反问:“儿臣想问问,这件事,是李孜省单独做的吗?”
朱见深本在给儿子出难题,听到这里,不由微微皱眉,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这会儿的朱祐樘已非吴下阿蒙,他有了最强军师张延龄的加持,自然在应答问题上,就有了进退的方向。
他谨慎地道:“父皇,儿臣认为,若张卿家参劾是对的,李孜省卖官鬻爵也是实情,背后一定有理由,贸然处置,可能会牵连出更多的人,更多的事。反倒不如……将背后的情由调查清楚,若证明他的确贪赃枉法,为非作歹,再行惩处也不迟。”
朱祐樘的回答,在一旁的覃昌听来,那么地平实中庸,基本上是一点儿建树都没有。
可朱见深听了,脸色却不太好看。
原本朱见深听课半天,都不见有何异常,现在只是问了这么几句话,就有些挂相了,黑着脸站起来,一拂袖道:“朕乏了,回去吧。”
意思是这次父子交谈已正式结束。
朱祐樘先是有些茫然,怎么才说几句父皇就翻脸了?
我好像没说什么啊?
但他哪里敢问,连忙起身恭敬行礼,伫立原地目送皇帝父亲带着覃吉等人出文华殿而去。
下午散学回东宫的路上,朱祐樘把召对内容跟覃吉一说,满脸疑惑地问道:“老伴,我觉得父皇好像生气了,是我的回答有哪里不对吗?”
“太子有主见了!”
覃吉也没觉得朱佑樘的对答有什么问题,宽慰道,“太子有了自己的想法,开始更像一个合格的储君了,仅此而已。”
朱祐樘仍旧不解,问道:“这是父皇不悦的原因吗?”
覃吉笑道:“太子还是别多想了,陛下不是也没说什么吗?陛下亲自来看太子上课,这还是第一次。以后你们父子关系会好起来的。”
“嗯。”
朱祐樘似乎很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听到覃吉的话,也就不再多想,好像对这件事彻底放心了。
……
……
另一边。
朱见深带着覃昌回到乾清宫,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覃昌叫到近前:“去传旨,训斥张峦不务本职,僭越办事。”
“啊?这……”
覃昌听了就一阵头疼。
先前不是说等查清楚了再处置吗?
且你都说了,一切都是李孜省的罪过,作为举报者的张峦,不奖不罚就好,怎么现在突然就又把屎盆子往张峦身上扣了?变色龙也没您变化这么快吧?
朱见深一瞪眼,喝问:“让你办事,你还要掺和意见吗?”
“不敢。”
覃昌赶忙道,“奴婢这就去传话。”
“另外……”
朱见深又补充,“这个鸿胪寺卿的帽子,看来张峦不适合戴,暂调他为太常寺少卿吧,照此去传旨。”
一边训斥张峦做了错事,一边又把张峦从正四品的鸿胪寺卿平调到同样为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位置上。
以覃昌多年的政治经验,都搞不懂皇帝意欲何为了。
……
……
覃昌退出殿外,赶紧让人草拟圣旨。
韦泰闻讯赶了过来,问道:“覃公公,这是出了何事?”
“陛下去到文华殿,看太子读书,随后把太子叫到近前问了几句话,太子似在为张峦说情,然后陛下就怒了……”
覃昌如此分析这件事的始末。
韦泰不明所以:“此事的过错不是在李孜省身上么?另外,太子哪儿来的胆子,敢公然为张峦说情?”
“谁知道呢?咱家虽然没听出这层意思,不代表陛下没听出来。”
覃昌也很疑惑,此时脑袋里全是浆糊,迷茫地道,“只是很意外,陛下好似对太子如何处置李孜省这件事非常在意。而太子的回答明明只是中规中矩,说是要详查此事,看背后是否有牵连……莫非是,牵连到了谁?”
“牵连……”
韦泰仔细琢磨了一下,皱眉不已,“李孜省卖官鬻爵,背后的同党可就太多了,他执掌朝堂人事大权已多年,就算他曾举荐过几个贤能,但更多却是靠靠巴结他,给他送礼才得以上位……你就说,万阁老和刘阁老平时给他送过多少银子吧?”
覃昌似懂非懂,喃喃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陛下不想把这件事牵连到万安等人身上?免得让天下人耻笑,说大明朝廷乌烟瘴气?”
韦泰摇头苦笑:“公公,您都没想明白的事情,问我,我从何得知?”
“那你现在就去传旨吧。”
覃昌皱眉道,“张峦迁太常寺少卿,虽同为正四品,但以后就是个闲差了。他官都没当几天,就这么把京卿的实缺官位给丢了,简直是瞎折腾。”
“那陛下……”
韦泰想问什么,却不方便直接开口。
覃昌大概知道,韦泰是想问,咱这位陛下还打算在关键时候让张峦去为他治病吗?
覃昌摆摆手:“这个问题咱家也不得而知,陛下怎么安排咱就怎么做,这种事还轮不到我们来管。”
“是是是,那我这就让人草拟敕令,稍后亲自给张峦送去。”韦泰道。
(本章完)
272.第272章 情由(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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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峦在跟李孜省会面后两天,一直都处于志得意满的状态,甚至还抽空跟张殷见了一面,问询有关河间府是否有人考中贡士,毕竟眼下朝野都很关注殿试的情况。
显然张峦已在打算发展自己的党羽。
可随之而来的就是韦泰亲自登门,把皇帝训斥以及将其平调到太常寺少卿位置上的旨意当众宣读。
张峦瞬间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焉了。
虽同为正四品,但就算张峦这个政治小白也知道,鸿胪寺乃朝廷专司外交和礼仪的重要衙门,自己是一个京堂的长官。
而现在调到太常寺当副手……
要命的是,大明很多传奉官都安排在太常寺任差,那边很多僧侣和道士,什么算命的、炼丹的、扶鸾的、驱邪的,林林总总,兼而有之。
更为重要的是,潜在的敌人邓常恩正是现任太常寺卿,等于说自己一下子落到政敌手上了。
“儿哪!”
张峦坐在那儿发呆很久,等到二儿子回来,终于找到了倾诉对象。
此时的张峦,眼噙热泪,嘴巴扁扁的,似乎都快要哭出来了。
张延龄坐下来,仔细问询了情况。
听完张峦的讲述后,张延龄并没觉得有多意外,还笑着鼓励:“爹,这不是正好趁了您的心意吗?”
“什么趁了我的心意?”
张峦擦了把眼角,好奇地问道,“最初的打算,不是让我好好当鸿胪寺卿,让世人知道有我这号人物?甚至半年过去,待那件大事发生后,我的官职也能续上?”
言外之意,我不但想在成化末年当鸿胪寺卿,还打算在太子登基后,在文官道路上更进一步。
谁说我张来瞻就没雄心壮志的?
张延龄笑着问道:“爹,忘了陛下为什么给您这差事了吧?”
“这……陛下他老人家,不是因为我敬献话本有功,才给我的这官职吗?他是欣赏我……还有……就是我会治病?”
张峦这才回忆起儿子之前跟他分析过的情况。
“怎么开口闭口老人家?陛下年岁还没您长呢……爹,在人前您可千万要慎言。”
张延龄调侃了一句,才又接着道,“这不明摆着的事情么,陛下不准备再用您给他治病了呗!”
“为何?”
张峦一脸懵逼,“就因为我参劾了李孜省和梁芳?至于吗?”
张延龄笑嘻嘻道:“爹,您做了什么事,或是态度如何,陛下才懒得理会呢,就算您把天捅出个窟窿来,陛下大不了把您杀了就是……您别太过在意自己的所作所为。”
“你到底在说啥?”
张峦本来已经很沮丧了,听完儿子的话,瞬间感觉自己连丁点儿存在感都没了。
张延龄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我敢说,一定是陛下在查问过太子的态度后,才突然做出的改变,您不过是受波及了!”
“啊?”
张峦脸上疑惑之色更甚,茫然问道,“太子对我的态度么?”
张延龄笑道:“忘了先前蒋琮来过咱府上?当时您正好不在家,我就跟他传授了一些应对陛下的技巧,或许陛下召见时,太子恰好用上了吧。”
张峦恨恨然:“感情是你小子作妖?你传授过技巧,太子用了后我的官就没了?”
“谁说没了?不是还兼着太常寺少卿吗?”
张延龄宽慰道,“爹,咱就事论事,您觉得自个儿在鸿胪寺受人尊重,有人把您当回事么?您转到太常寺这种闲散衙门不好吗?况且,按理您本来就该进太常寺的啊!”
“这……”
张峦虽然知道儿子说的没错,但他还是急得直抓头。
“儿啊,为父知道,鸿胪寺卿这官职,对我这个刚当官的人来说,起点是过于高了,也很难做到称职,但我不正在学吗?这才当了几天哪,突然就给我下了,这不丢人现眼吗?”
张峦觉得自己老脸挂不住。
刚在一群乡党面前得意了几天,觉得自己成了河间府乡党的领袖,转眼就被打回了原形,这是何等的卧槽。
张延龄道:“爹,您鸿胪寺卿是没当几天,但您做的事就算是六部尚书,也没您那么轰轰烈烈。您的光芒,足以照亮整个朝堂。”
“咳咳咳……少给你爹我戴高帽,我知道你小子是在安慰我。”张峦一副我把你看透了的神色。
“爹,您是因为参劾李孜省才丢的官,跟参劾梁芳和韦眷没关系,这件事,您已经办成了,李孜省被降罪褫夺了礼部左侍郎的官职……
“您想啊,您举报的人都受到了惩罚,您因此而被牵累调往太常寺当少卿……朝中那些文臣一定会记得您的牺牲。
“且您现在也因为跟太子走得过近,陛下不敢再用您治病了。如此一来,您当鸿胪寺卿的目的,可说是全部达成,还有啥不满足的?”
张峦瞪大眼睛,结结巴巴问道:“我……你说我跟太子是一党?所……所以你给蒋琮面授机宜,是让太子……主动替我说话,让陛下觉得我跟太子勾连在了一起,提高了对我的警惕,你……你……”
张延龄理所当然地道:“您本就是太子岳父,身份尴尬,陛下要不是万不得已,肯定不会用您去诊治关乎性命的大病……这道理难道您不懂吗?”
“呃……懂了。”
张峦苦着脸道,“如果陛下真放心我的话,现在就该让我进宫问诊,不用给我安个什么鸿胪寺卿的名头,先吊着我。”
“那不就是了?”
张延龄道。
“可……可陛下怎就突然改主意了?我也没做什么啊……就因为陛下去见了太子?这也太离奇扯淡了吧!”
张峦似乎还没从儿子的应答中,彻底破解心中的疑团。
张延龄叹道:“爹啊,您到现在都不知道,卖官鬻爵的始作俑者是谁吧?”
“谁啊?”
张峦随口问道。
“陛下呗。”张延龄摇头道,“陛下登基后,一直都铺张浪费,也因为前有汪直后有梁芳等人钱大手大脚,毫无节制,导致内府入不敷出……陛下实在没办法,才会让李孜省剑走偏锋,把许多官职标上价格卖出去,以换取钱财,供他天酒地。”
“真的吗?”
张峦半信半疑,“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都是陛下的,他怎么可能会没钱呢?”
“名义上确实如此,但实际上,朝廷府库拨入内库的钱财都是有定额的,一旦超支,很难从户部调款补足,因为朝廷的钱也是有用处的,每年都很难有结余。”
张延龄介绍了朝廷的财政情况,叹息道:“以前陛下最信任提督西厂太监汪直,但汪直最大的问题就是他自己不贪,不贪的人没法给皇帝创造价值,且久镇在外,兵权日盛,逐渐失去陛下的信任,被梁芳和李孜省等人趁虚而入。
“到了梁芳这儿,他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到现在依然没倒台,不正是因为他手段繁多,能把好东西给陛下弄来么?如此充分满足了陛下穷奢极欲的愿望,给与的情绪价值无与伦比!而李孜省呢?则负责帮陛下收集钱财,不断填补内库亏空。
“以孩儿分析,今日陛下必定是问了太子对案件的看法,太子或要追究幕后元凶,陛下恼怒于您揭开了这条隐蔽的利益输送链条,所以才一改初衷,调动了您的官职。”
张峦终于明白过来,呆了一会儿才道:“儿啊,为父相信你的判断。罢了,如今不做鸿胪寺卿也好,为父去太常寺当差,争取再给咱们家争点儿什么回来。”
张峦这下终于死心了。
谁也没想到,举报的最终结果居然牵连到了皇帝,没彻底丢官去职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还能奢望啥?
张延龄道:“爹,暂时您就别想着争什么了,先尽量保持低调为好。半年之期很快就到了。”
“行,为父一切都听你的……不争就是争,争就是不争,大争是小争,小争则是看他人争……”
张峦一席话把张延龄给整迷糊了。
这老家伙看起来突然魔障了,这是受到的打击太大,开始说胡话了么?
“爹咋了?”
张鹤龄刚好进来,见到老父亲一脸失落往后院去,不由好奇问道。
张延龄道:“哦,爹从鸿胪寺卿改为太常寺少卿了。”
“少卿?那爹的官职是不是降了?”
张鹤龄急忙问道。
“没有,都是正四品。”张延龄道。
“那还不错啊。”
张鹤龄笑嘻嘻道,“我听说,太常寺就是管教坊司的地方,以后咱去教坊司胡同那边玩耍,是不是就不用给钱了?那地方都是脂粉气,走到哪儿都觉得香喷喷的,我手底下跟着的那群人都想去亲眼瞧瞧,之前一直没机会,爹任了这个官,或许咱就能大开眼界了呢?”
张延龄听完不由皱眉。
大哥的脑回路果然跟别人不一样,啥都能想到占便宜,当即问道:“你听谁说的,教坊司归太常寺管的?”
“不是吗?”
张鹤龄疑惑地挠了挠头,“我听别人就这么说的啊,当时我还特意问过,鸿胪寺是不是也管这个,他们说不是,只有太常寺才能管到教坊司……”
张延龄摇头道:“咱大明的教坊司归礼部衙门管理,太常寺虽负责礼乐之事,但除了大典和祭祀时会调动教坊司的人,其他时候职权并不相干。再说了,就算是礼部尚书去教坊司,也是要钱的。当然有权势的人去了,会得到特别的招待,先赊欠着也不是不行。”
张鹤龄感慨道:“等我以后当了国舅,天天泡在那儿。教坊司可真是好地方,那里的姑娘远远看上一眼都勾魂摄魄。啧啧,那曼妙的身段,那俊俏的模样……”
张延龄瞬间感觉到,眼前的大哥正在从少年往青年转变,开始知道男欢女爱那些东西,再就是京师这世界给他的荼毒太深,逐渐让张鹤龄迷失自我。
不过再一想,无论怎么迷失,这货还是这货,性子显然是改不了了。
……
……
李府。
李孜省白天在外面应酬一天,满脸笑容地回到家中。
见到庞顷便笑问:“你猜今天应下多少银子?”
皇帝同意把列入张峦举报名单中的那批官员给裁撤掉,他也就大刀阔斧地执行,这些人都跟他不亲,换下去一点儿都不可惜。
换上来一批新鲜血液,除了可以发展壮大自家势力外,他还能从中大把大把地捞银子,又能在皇帝那儿邀宠献媚……李孜省觉得自己暂时丢掉礼部左侍郎的兼职是完全值得的。
庞顷苦着脸道:“道爷拿多少银子,那是您的本事,但现在有件事非告诉你不可……陛下派韦泰韦公公去张府斥责了那位张半仙,还下旨将他调去太常寺当少卿。现在张半仙在家中指不定如何郁闷呢!”
李孜省闻言停下脚步,上下打量庞顷,皱眉问道:“几时发生的事?你不会是道听途说吧?”
庞顷摇头道:“已经证实过了。”
“这……”
李孜省眼神中带着几分狐疑,自言自语道,“好生奇怪……陛下在我面前,可是提过不会对来瞻行奖惩之事,这才过去多久,陛下就突然改主意了?”
庞顷道:“本来去太常寺当个少卿并没什么,毕竟那地方更适合张半仙发挥特长。不过就是……唉,您知道的,太常寺现在可不在您的控制下,那里是邓常恩的地头,就怕……”
李孜省有些恼火,主动打断庞顷的话:“我能不知道吗?我还等着来瞻为我测天机呢,突然就把他的鸿胪寺卿给撤了……这……让我哪儿有脸去找他帮忙?他要是因此就不给我测了,我找谁哭去……”
“不至于吧?”
庞顷心虚地问道。
“你知道他现在是怎么想的?但凡做过官,谁不知道鸿胪寺卿和太常寺少卿差别有多大……如果真是这样,恐怕他会记恨上我!唉,早知如此,我干嘛让张来瞻参劾我?换别人来参劾……效果不也一样吗……”
李孜省脸色带着几分懊恼。
庞顷扁扁嘴,摇头道:“其实敝人也没想明白,您都在公开场合与他一同出现了,还在人前举荐过他,替他谋了现在的差事,为啥非要做出势不两立的姿态呢?也许陛下就是觉得你俩水火不相容,才调他去太常寺,授意邓常恩保他。”
“我……”
李孜省听到这儿,狠狠地瞪了庞顷一眼,质问道,“你是想说我偷鸡不成蚀把米,自作自受,是吧?我感谢你的好心提醒……不行不行,我必须得亲自登门跟他解释一番……立即准备马车,我要去张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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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273.第273章 进翰林院的门路
第273章 进翰林院的门路
李孜省亲自登张府门,依然是走后门,这次带来了心腹幕僚庞顷。
张峦这边也跟上次不同,带上儿子张延龄出来迎接李孜省。
“来瞻,你可一定要相信我,你调太常寺少卿这件事,我完全不知情。”
李孜省一脸懊恼道,“陛下曾在我面前提过,说在此事上,对你不加奖惩,我原本还沾沾自喜,觉得成功帮你在士林中赚取好名声,算是帮到了你,谁知结果却……唉!”
经过张延龄开导,张峦此时心态已经放平和了,再加上此时儿子就在身旁,他到底要装一下。
张峦摆手道:“李侍郎您不必解释,在下什么都明白。太常寺少卿同为正四品,也挺好。”
“唉!”
李孜省叹息过后,才跟张峦一起进了后罩房。
二人坐下来,身后各立了一人,李孜省并不觉得这样有多突兀。
“来瞻,太常寺这地方,太过鱼龙混杂,哪怕是给你实缺的太常寺少卿,往往也没什么事给你做。
“不过,你放宽心,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想办法把你给调出来,以我在朝中的人脉,把你弄到通政使司,或者恢复鸿胪寺卿的官职,都不难。”
李孜省开始给张峦画大饼。
张峦刚当上太子岳丈那会儿,李孜省说帮他混个实缺的鸿胪寺卿,他是相信且充满期待的。
但等他当过几天鸿胪寺卿后,就知道这种承诺很不靠谱。
我一个太子的岳父,想在朝中当官,没有皇帝的首肯能办到么?
别开玩笑了!
官当得大不大并不重要,关键是我要给皇帝治病,这就太过难为人了……既如此,我干嘛不等半年后,让我女婿给我委派个好差事呢?
李孜省见张峦一脸平静,似已不信任他,急忙又道:“来瞻,你到底是何心思?或者说,你想去哪个衙门?但凡你提出来,我都会尽力帮你争取。”
“我……”
张峦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说。
张延龄连忙替父亲作答:“李仙长,家父说,他生平有一志愿,进翰林院混个最基本的差事,哪怕只是帮人修修书,增长下见闻,也是好的。”
“啊!?”
李孜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张峦点头不迭:“对对,我想进翰林院。”
李孜省皱眉不已,道:“这翰林院……从来不是什么显贵之所,以来瞻你正四品的官职,进了翰林院……高不成低不就啊。另外,虽然翰林院看起来是个清水衙门,无钱又无权,可真要进去……还是挺难的。”
张延龄心说,不难还不找你呢。
庞顷在旁解释:“非进士出身的人,进到翰林院中,最多是做一些边缘的差事,怕是配不上张先生这样的大才。”
张峦拍着胸脯道:“庞先生实在太过抬举我了,我就是个普通人,进翰林院乃我毕生梦想。我本身是要进北雍就学的,谁知道……中途出了那么多事,现在想回去修习也不行,所以才想着到翰林院……”
“来瞻,人往高处走,这是对的。”
李孜省打断张峦的话,笑着道,“你有心进翰林院,让自己在士林中声名广播,无可厚非。行,这件事,我答应下来了,但我可没法保证会如你所愿,只能说会全力帮你争取。”
张峦喜出望外,赶紧拱手:“多谢。”
显然张峦也没想到李孜省真会表态帮忙。
不由想起之前出门来迎客时儿子交待过的话……现在李孜省觉得愧对于你,又要利用你,只要你提出个不是很过分且在他能力范围内的事,他都会想方设法帮你完成。
如果你平时说要去翰林院,他非嘲笑你看不清形势。
翰林院每隔三年才会招收三个鼎甲进士外加二十多个遴选上来的庶吉士……有的年景还不选庶吉士……只有当过翰林才有机会问鼎阁臣,但凡是在翰林院中深造过的朝官,出来后都是个顶个名声显赫。
换作吏治清明的弘治年间,想以监生的身份进翰林院,想都别想,大概也只有成化末年朝廷一片乌烟瘴气的时候,才有机会。
“来瞻,上次跟你说的事……”
李孜省先是答应了张峦提请,现在就轮到他提出自己的请求了。
张峦道:“已经在推算,有些许眉目了,明日就会将结果送到您府上。”
“好好好。”
李孜省非常高兴,冲着张峦表明态度,“还是那句话,我维护你周全之心从无改变,这次的事或是我办事不力,让你受了委屈,但我会倾尽全力弥补。进翰林院……对他人来说不可能,但要是你的话……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你失望,请相信我的诚意!”
张峦神色波澜不惊,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心中却高呼,吾儿圣明。
……
……
“道爷,您不是说真的吧?帮张来瞻进翰林院?凭啥?您自己都没机会进翰林院呢!”
刚出张府,庞顷就开始唱起了反调。
在张家他不好意思拂了李孜省的面子,但现在他却不得不将这件事的困难程度跟李孜省说清楚,毕竟他自诩为称职的幕僚。
“我自己当然进不去,但来瞻不一样。”
李孜省一脸淡然。
“哪里不一样了?都是生员出身,他不过就是挂了个监生之名,却根本就没进去读几天书……再就是多个东宫岳丈的名头而已。”
庞顷不屑道。
李孜省却道:“啧啧,你听听,你自己说出来都能感觉到我跟他之间大不一样。其实你还落了一点,张来瞻乃清流文人出身,而我却是个方士。让他以太常寺少卿、监生的身份,做翰林编修,真的有那么难?未必吧!”
……
……
徐琼府宅。
这边获悉张峦被迁了太常寺少卿后,徐琼瞬间心里平衡了许多,毕竟张峦才刚入朝,连个进士都没考上,更别说像他这样鼎甲出身的存在。朝廷直接就给授了个鸿胪寺卿的实缺,实在让人心有不忿。
这天鸿胪寺少卿齐章登门拜访。
“徐侍郎,您应该已知晓张鸿胪外迁之事了吧?”齐章问道。
“嗯。”
徐琼点头,“来瞻他初入官场,难在鸿胪寺卿的位子上施展才能,陛下调他去太常寺,想来也是希望他多接受历练。”
齐章好奇地问道:“可这一切……究竟是为何啊?”
徐琼不答反问:“莫非你对此安排有疑虑?”
“我是说……您想啊,当日李侍郎宴请张鸿胪,礼遇有加,还特意请来礼部倪侍郎作陪……李侍郎对张鸿胪何等器重?
“这才没过几天,张鸿胪就上疏参劾李侍郎,甚至将李侍郎的……左侍郎之位都给弄没了。随后张鸿胪就被外迁太常寺少卿,这简直是……”
齐章显然想不明白背后的诀窍。
前几天还是称兄道弟的好哥们儿,在朝中互帮互助,团结一致,说是同党都毫不为过,结果一扭头就闹掰了?
以李孜省的权势,张峦真敢这么干,今后还不得倒大霉?
就算不宰了张峦,至少也让他以后在朝中混不下去。
徐琼显然没齐章那么多心思,微笑以对:“来瞻参劾李银台,回头自己也丢了官,这不很正常吗?”
“所以说……”
齐章问道,“张鸿胪正是因为参劾了李侍郎,遭到报复,才外迁太常寺?”
“可能吧。”
徐琼耸耸肩道。
齐章叹息一声:“那就如外间所言,张鸿胪还真是敢作敢为,实乃铁骨铮铮的谏臣……先前表面上投靠李侍郎,假意逢迎,却是在搜集李侍郎卖官鬻爵的罪证,拿到后就挺身而出,不顾自身危险上疏弹劾,以维护朝纲,此等气节可真少见。”
“你说什么?”
徐琼听到齐章对张峦如此评价,不由大跌眼镜。
心说一声好家伙。
张来瞻刚入朝,连本职工作还没做好呢,就换来了铮臣名声?谁说李孜省是在卖官鬻爵的?
那你们会不会觉得,我这个通过李孜省提拔上来的吏部右侍郎,也是通过贿赂才得来的官位?
齐章道:“徐侍郎您或有不知,如今不但鸿胪寺内,就连六科中都有人议论此事,尤其是今天,很多人认为张鸿胪仗义执言,为朝廷维护纲纪法度,实为仁臣典范,都在替他叫屈。甚至有人打算联名上奏,为他打抱不平。”
徐琼皱眉,心想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别人不知道张来瞻,我作为他“妹夫”,岂能不知道他什么尿性?
就他?
还铮臣?
维护朝廷纲纪法度?
见鬼去吧!
“老爷,外面来客人了,似乎是李侍郎府上的人。”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下人的传报。
徐琼有些不耐烦:“哪个李侍郎?”
齐章赶紧起身:“莫……莫不是李……银台那边派人来?”
“嘶。”
徐琼猛吸了口凉气,口中抱怨,“不会是为来瞻的事而来吧?”
“谁知道呢?”
齐章笑着拱拱手,“在下就不多打扰了,告辞。要是有张鸿胪……应该称呼张太常的消息,希望您能派人知会一声,若有人联名上奏替他求情,我们鸿胪寺不能坐视不理。”
徐琼道:“你的意思是说,要是有人挑头,你们就打算……”
齐章赶紧申辩:“没有没有,单纯只是想为张鸿胪说说情,希望从轻发落。朝堂上没人敢与李侍郎为敌。事情……也解释不清。”
徐琼心说,没胆就没胆,说什么解释不清?
谁不知道李孜省是什么尿性?
现在你们真的敢帮张来瞻说话吗?
别闹了!
……
……
徐琼不知不觉间,对张峦多了几分敬佩,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却有那么点想法。
换作自己,他自问不能做到像张峦这般不顾后果。
可当他见到李孜省派来的代表,也就是李府大管家庞顷时,他的想法立即又有了变化。
“……徐大人,我家道爷吩咐,想帮张大人在翰林院谋个差事,级别不用太高,做个编修就行……这不是需要有翰林出身的朝官保举,将此事提出来么?而您现在有道爷撑腰,在吏部中已然是一言九鼎的存在,由您出面最合适。”
庞顷将他登门的目的和盘托出。
李孜省答应帮张峦谋个翰林院的官职,但也知晓这件事由他自己提出来不合适。
本来他跟张峦就在唱双簧,要是自己出面,那不全露馅儿了?
徐琼闻言皱眉不已:“李银台为何要帮来瞻这个忙?这可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帮忙……”
本来徐琼也以为张峦跟李孜省间彻底闹掰了,自己这头还不知如何在李孜省那儿立处呢,指不定回头一道调令过来,自己就去南京吏部当侍郎了,毕竟他也知道自己能进入中枢履职是靠了张峦跟李孜省的关系。
但现在……
庞顷笑道:“这不是嘛,张大人迁太常寺少卿事,并不在我家道爷的预想中,道爷觉得亏待了张大人,今日亲自登门做了解释,然后就……应承下了这么件事。”
徐琼一听,瞬间感觉背后满满都是阴谋的味道。
“你是说,李银台在陛下谕旨下发后竟亲自登张府门解释?”
徐琼脸上全都是不可思议之色。
李孜省是什么人?
权倾朝野!
张峦参劾他,不过是平调太常寺少卿之职,李孜省竟亲自登门解释?
这事要不是庞大管家亲口说出来,我徐某人打死都不会相信。
庞顷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咱这位张大人乃一号人物呢?他既是太子的岳丈,又能相助道爷……做他人不能之事,道爷从来都礼贤下士,更别说是像张大人这样的国士了。”
国士以恶参劾于我,我却以善回报之。
李孜省这是有毛病吧?
徐琼道:“秀才入翰林院,从无此先例,恐难以成事。就算有人举荐,只怕也是贻笑大方。”
庞顷笑道:“这点您倒是不用太过担心,想张大人为朝廷拨乱反正,已赢得人心,此时迁太常寺少卿,必定会有人觉得对他不公。若有人提出让他进翰林院修习,再有几个人推波助澜……到时道爷为了彰显他有容人之量,一切不就……水到渠成了?”
徐琼疑惑地问道:“非要这么做吗?”
“是的,必须如此!”
庞顷肯定的道,“这是道爷亲口答应张大人的事,不做成,难免会显得小家子气。”
徐琼感慨道:“真是一个敢提,一个敢应。”
庞顷听完也不恼,只是在那儿笑,顺带道:“您也是性情中人啊!”
可不是么?
不是性情中人,敢这么评价李孜省?还是当着李孜省头号幕僚的面?
徐琼道:“此事是要有人提出来,但最好不是在下,需另觅他人。”
“哦!?”
庞顷一听,徐琼这是要公然拒绝?
不过他到底有脑子,当即问道:“何人比较合适?”
“来瞻还有一姻亲,乃银台司经历沈禄,由他提出来,到时我在背后帮衬一下,再有人为此说说话,或就可以了。毕竟非进士入翰林院,还要授予编修之职,确实从无先例。”徐琼提出解决方案。
这事不能由我来提。
我身为吏部右侍郎,应该很清楚朝堂拔擢官员的规则才对,我贸然提请,他人会觉得我有意坏规矩偏帮张来瞻,对我们的名声都有损害。
但沈禄来提,那就合情合理了。
毕竟沈禄只是举人出身,又不在吏部任职,不明白官员升迁的弯弯绕,情有可原。且就算朝中人指责他坏了规矩,他也可以说全是为了仗义执言。
反正就算最后丢了官,沈禄那边也没多大损失,到时不管是李孜省还是张峦,都会帮他找补回来,而他徐琼却丢不起吏部右侍郎这样的高官位置,毕竟朝廷正三品大员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他一旦下去了,再想回来就千难万难。
庞顷思忖后点头:“徐侍郎所见果然高明。那这事就这样说定了,回头有人提出此议,于部议时您要坚定站在支持张大人一边。至于吏部李尚书,道爷也会提前打好招呼。”
一个吏部尚书,外加个吏部右侍郎,再有朝中头号权臣加持,目的是为了帮张峦进翰林院。
这配置可说相当豪华。
本来不可能的事,突然间就好像一切都可以做到顺理成章。
徐琼提醒:“此事非要有科道言官参与不可。”
庞顷笑道:“这点徐侍郎不必担心,能打招呼的地方,一个都不会少。总归这次的事情,一切都是朝中人自己提出……最后道爷只是为了彰显风度,体现他的高风亮节……同时也是为了让张大人不再影响到道爷办事……才会答应调来瞻去翰林院做个清贵的闲差……仅此而已。”
徐琼惊讶地道:“李银台这是把所有后续发展路程都铺设清楚了?”
“算是吧。”
庞顷拱拱手道,“跟徐侍郎您说话就是直接。其实张大人也很委屈,本来这件事与他无关,他参劾梁芳和韦眷,乃出自公义,谁知……唉!”
“所以说,是李银台自己要参劾自己?”徐琼问道。
庞顷笑了笑道:“有些事不好明言,您自己明白就行。敝人先告辞,回头还要去见其他人,就不叨扰您了。”
“请。”
徐琼重重地吸了口气。
瞬间感觉,张峦这是要踏入朝廷核心权力层的节奏。
李孜省这么全心全意帮他,爱护他……
张峦还是太子的岳父,这背景……
不服都不行啊!
(本章完)
274.第274章 天道
第274章 天道
乾清宫,内殿。
太医院院使章渊,带着院判郑文贵、施钦,前来给朱见深诊脉。
一番折腾下来,朱见深都等得不耐烦了,章渊还在跟二人商议着什么,似不敢给皇帝一个准确的答复。
“你们……”
朱见深实在看不下去,招呼几人到近前,皱眉道,“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朕的面说吗?就说朕这病情可有好转?”
章渊战战兢兢地道:“回……回陛下,一切……如常,未见有何变化!”
这时覃昌正好从殿外进来,见皇帝阴沉着脸,似乎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连忙问道:“至少陛下的病情没加重吧?”
“这……”
章渊似乎听出了覃昌话语中的暗示,连忙道,“是,病情并未加重,但也没有明显好转的迹象。”
覃昌瞪了章渊一眼,责怪对方不识趣,然后凑到皇帝跟前道:“陛下,这是好事啊,奴婢听说,这得了肝病之人,有很多都是长期不好也不坏,几十年如一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病愈了,跟正常人一般无二。”
“是吗?”
朱见深看向章渊问道。
章渊恭敬地回道:“覃公公所言属实,有的人得了肝病就是这样,只要一次缓解,就再无大碍,甚至终生都不会复发。”
“呼……”
朱见深听到这儿稍微松了口气,小声嘀咕,“如此看来,李卿送的药还是有些用处的……”
章渊一听,赶紧望向覃昌,眼里满是疑惑:李孜省送药了?送的什么药?什么时候送的?我们怎么不知道?
覃昌白了章渊一眼,意思是你别乱瞅,更别胡猜一气,我跟你没任何关系,李孜省送药也与你们无关,该干嘛干嘛去。
“陛下,李仙师已在外恭候多时了。”
覃昌笑着通禀。
朱见深瞬间有了精神,喜形于色:“李卿来了吗?怎不早点儿告诉朕?你们都下去吧……传李卿进来。”
“是。”
覃昌摆摆手,意思是你们三个无能的怂包,赶紧滚蛋,别留在这里丢人现眼。
章渊三人带着极大的不甘,以及满肚子的疑窦,退出了乾清宫。
李孜省很快就跟在覃昌身后进入内殿,来到了朱见深软榻前。
“李卿,坐。凳子都提前给你备好了。”
朱见深笑着招呼。
李孜省匆匆行过礼,在皇帝跟前缓缓坐下。
朱见深笑道:“朕刚见过太医院的人,你进来时也该见到了……他们说朕最近身子骨还算不错。你的药,起效果了啊。”
这话把李孜省给搞懵了。
我献上的药方不是他娘的房帏用药吗?来瞻也是这么说的,咋到了你这里,还成了治病救人的良药了?
“爱卿你劳苦功高啊!”
朱见深发出褒奖。
李孜省急忙道:“这是臣应当做的,谈不上功劳。”
朱见深转变话题,问道:“朕先前让你测天机,看看最近国运如何,可有着落啊?”
“臣正是因此而来。”
李孜省的话,让朱见深不自觉地坐了起来。
连覃昌和不远处侍奉的近侍曹润都不由竖起了耳朵。
李大师终于又要发功了!
顺利测算出天机后,李大师第一时间前来跟皇帝讲述他的发现,我们听到的乃是第一手秘辛……天机本不可泄露,我们有幸听到,那是何等的荣幸?
“回陛下,臣推算出的结果,近来大明国运昌隆,朝堂一片安宁详和。”李孜省恭敬地道。
朱见深听到这儿,欣慰地点点头:“好啊,太平无事再好不过……朕心甚慰!”
覃昌一怔,心说这就糊弄过去了?
先前的顾玒说的是有凶兆,皇帝很不高兴,觉得顾玒是在刻意迎合,现在李孜省反过头说好话,皇帝怎么就不觉得他是在糊弄了?
李孜省严肃地道:“臣推算出,下月初将会有吉兆出现,是为‘日生抱气赤色鲜明’之异象,实乃彰显陛下孝义的大好时机。陛下先前提出要为太后娘娘上徽号,于此时进行最为合适。”
朱见深瞬间来了兴趣,笑着问道:“这都让你算到了?若真如你所言,可真是国运昌隆的体现!覃昌,你说是不是啊?”
覃昌心想,你这么问我,我能怎么回答?当然是附和啦!
“正如陛下和李仙师所言,确是如此!”
覃昌笑着恭贺,“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此乃上天赐予的吉兆,定是您秉承的孝道感天动地,才令上苍开眼,降下福泽,陛下您必然龙体康泰,万寿无疆。”
显然覃昌知道,皇帝关心的并不是什么凶兆吉兆,而是他自己的身体,一定要尽量把事情往皇帝健康这件事上展开联想,皇帝才喜欢听。
朱见深释然点头:“看来孝道果然是最基本的天道,无论何时何地,只有尽到孝心,才能与天地大道相契合。唉!之前朕对太子多有误解啊。”
此话一出,覃昌有点懵。
皇帝怎么就突然联想到了太子身上,还对太子有如此高的褒奖呢?
随即覃昌就怀疑,李孜省刚才那番言辞,不会是故意引诱我后边这番话,为陛下肯定太子的孝道作铺垫吧?若不然,他为什么不提别的,单就提下个月给皇太后上徽号之事?
“李卿。”
朱见深深深地吸了口气,道,“这次的事情,朕重重有赏,朕将让你以礼部尚书之身主持仪式。”
“谢陛下。”
李孜省赶紧从座位上起来,跪下向皇帝磕头谢恩。
覃昌听了越发别扭。
先前君臣间才闹出不愉快,皇帝为此还惩罚了李孜省,现在就……冰释前嫌了?
李孜省的礼部左侍郎加衔才下了没两天,马上就要晋为礼部尚书?
虽然都是寄禄官,但挂上礼部尚书衔,地位能跟以前一样吗?以后别人再见到李孜省,就要称呼他为李尚书了,权势之盛恐怕更胜从前!
朱见深心情很好,留李孜省一起吃午饭。
桌上都是一些相对清淡的食物,不过也有鹿血羹、银耳汤、燕窝粥等物,毕竟最近朱见深“操劳过度”,需要补充点有营养的东西,不然体力跟不上晚间的消耗。
“陛下,臣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席间李孜省突然挑起话题。
朱见深停下筷子,好奇地问道:“李卿有什么难言之隐吗?朕从没把你当外人,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李孜省微微一怔,这话听起来怎那么熟悉?
我平常跟张峦套近乎的时候,也是用的这套话术,难道我是从您这里耳濡目染学回去的?
“陛下,先前鸿胪寺卿张峦参劾微臣之事……”李孜省显得很为难,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似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了。
朱见深笑道:“朕已经责罚他,也让人训斥过了,又将其调去太常寺任少卿……你觉得惩罚力度还不够吗?”
“不不不,臣觉得,这样的惩罚未免有些过重了。”李孜省恭敬地道,“臣认为,如今天道昌隆,在于朝堂中正和谐,一切以大义为先。若臣所行之事本就不妥,张峦因参劾被罚,未免有损天道根基,反倒不美。”
“哦?”
朱见深蹙眉沉思,似乎被李孜省说动了。
如果李孜省直接为张峦求情,朱见深非但不会同意,还觉得背后有什么猫腻。
碰巧今天李孜省提到孝义乃天道,又提到天道不可违,这会儿再以正天道为名,替张峦求情,一切就显得合情合理了……你看看,我是在帮张峦说情吗?
我分明是在帮皇帝您维护天道法度,为您的江山社稷着想。
我自己受了委屈算什么?
忠心可昭日月!
“罚都罚了,难道让朕朝令夕改?”
朱见深随口说了一句,大概意思是,这点天道缺损算不了什么,就算朕要改变态度也等过些日子。
李孜省道:“臣听闻,张峦在弹劾微臣之事上赢得了人心,而人心向背则关乎社稷安定,更关乎天道亏盈。总而言之,不可逆天而行。”
朱见深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听你这一说,好像还真是,朕不能违背人心,否者或真对天道有损。”
李孜省笑道:“臣听说,有人保举张峦入翰林院,说不妨让其进修一番,好好做学问,增长见闻,且听闻他在修书上颇有造诣,臣是这么想的,不如让他安心在翰林院……为陛下您……修书?”
“哦?”
朱见深微微皱眉。
覃昌在旁笑道:“李仙师,这修书哪儿都能修,为何非要进翰林院呢?再说翰林院一般人可进不去,你应该比谁都明白吧?”
李孜省道:“覃公公,您这话说得对也不对,为陛下修书自然要到正规场合,且张峦先前赢得名声,陛下已惩戒过了,调他进翰林院算是对他的一种鼓励和褒奖,如此陛下既全了朝廷法度,又为朝廷留住了人才,更堵住心怀不轨者的悠悠之口,彰显天道人心,难道不应成全吗?”
覃昌不由苦笑。
你李孜省的歪理可真多,看样子你是诚心让张峦进翰林院,是吧?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张来瞻间有着秘密往来,我那大侄子早把你们之间的那点儿勾当告诉我了。
朱见深听完后深感满意,笑道:“李卿啊,朕没想到,这么一件小事你都挂在心上。张峦参劾你,你不但既往不咎,还为他着想……不对,应该是为朕着想。朕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那就让他进翰林院吧。”
覃昌为难道:“陛下,安排张峦进翰林院不是不可以,但他一个正四品京官,进翰林院的话……不好安排。再者,这翰林院的官……都很清贵……”
“有什么不行的?”
朱见深倔脾气上来了,覃昌越反对他越要坚持自己的看法,不过是做局部微调就行了,“正四品京官去翰林院,是有些问题……既如此就降两级任用吧,给他个六品翰苑官……侍读、侍讲不合适,那就赐从六品史馆修撰便是。正好让他修撰书籍,朕还等着看他写的后续话本呢。”
覃昌一听,顿时觉得李孜省这是把皇帝的心思全都算准了。
写话本……
史馆修撰……
这不正好搭上了吗?
……
……
李孜省吃过午饭就出宫去了,皇帝还安排覃昌相送。
“李仙师,您可真是高风亮节,大肚能容人,那位张大人如此得罪您,您非但既往不咎,还帮他谋求翰林院的差事,这要是说出去,那绝对是一等一的美谈。”
覃昌还不忘恭维两句。
但言语中其实带着几分试探和挖苦。
李孜省笑道:“覃公公说错了,在下乃是为了维系天道平稳,具体缘由,已在陛下面前讲得一清二楚,切不可误会。”
“呵呵。”
覃昌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奚落。
“倒是覃公公,你对张来瞻入翰林院之事,似有些排斥,莫不是与他有何过节?”李孜省气定神闲问道。
“咱家与他并无往来,谈何过节?”覃昌勃然变色。
李孜省道:“听说张来瞻入京途中,尚只是个监生,锦衣卫就派了一名姓覃的百户前去沿途护送,也不知背后有何情由。难道那时覃公公就知道有这号人了?”
“你……”
覃昌顿时语塞。
覃云被派去护送张峦一家入京,还真不是他安排的,但覃云回京后,自己倒是已几次找覃云问过张家的情况。
李孜省这分明是在暗示他,你背后针对张峦那点小动作,别以为我不清楚。
就算我跟张来瞻穿一条裤子的,与你姓覃的何干?
别没事找事。
……
……
张峦当日前去太常寺报到。
本来他打算点个卯就走,因为太常寺少卿在他看来更像是个寄禄官,这衙门有没有实际职务都一样,反正是负责祭祀、礼乐等闲散事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差事委派给他。
可当他到了太常寺,却正好见到如今太常寺的掌舵人邓常恩,似专门等他一样。
“张大人,久仰大名。”
邓常恩上去就对张峦一通恭维,“如今朝堂上下,无人不称颂张大人您的忠直,还有人说您乃千古第一铮臣,皆以您为楷模。您能到太常寺来任职,荣幸之至,满寺上下都等着您指点……”
张峦面对这么个热情的上司,尴尬无比,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我……我没什么值得大家学的……我入朝没多久,又不懂规矩,实在是不值一提。”张峦只好以谦虚的口吻道。
邓常恩道:“正因为您的无畏,才有今日朝堂的清明。不过您在太常寺内可要小心些,这次您参劾的人中,就有咱太常寺的人,您知道您接替了谁的位置吧?”
张峦摇摇头。
他的确不知道,甚至连这衙门里有什么官职,他都不清楚,更别说是这些官职是什么人在那儿占着。
邓常恩身后一人笑道:“乃顾玒顾少卿。”
“谁?”
张峦虽然并非第一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却没什么印象,只隐约记得儿子曾跟他提过,但现在全忘干净了。
说话者正是上林苑监丞艾愈,他又笑着重复一遍:“乃顾玒啊。”
邓常恩道:“张大人,为你引介一下,他叫艾愈,平时上林苑监那边有什么事,都是他在打理,以后你们能经常碰到。张大人,今天难得亲临,贫道这边摆下酒宴,请了同僚一起过去,可否赏个脸?”
“我……”
张峦这会儿也很为难。
他在想,我这是应该说去呢还是说不去?
去了,我这个跟李孜省同一条船上的人,是不是应该小心戒备邓常恩对我不利?
要是我不去,我以后还要在太常寺混呢,若顶头上司天天给我穿小鞋,我这官还当不当了?
艾愈近前笑道:“张大人,我等都仰慕你的为人,也想多跟你学习交流一下,请务必给我们一个机会。”
邓常恩道:“张大人不要误会,太常寺这边的人跟李孜省和梁芳没直接关联,今天宴请纯粹是为一叙同僚之谊。”
“那……行吧。”
张峦还是很尴尬,但也盛情难却。
上司要请自己吃饭,自己还能拒绝不成?
(本章完)
275.第275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
第275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
邓常恩也是财大气粗,请客吃饭,直接把太常寺上下所有人都请去了,名义就是要庆贺张峦进太常寺,为张峦接风。
一群人进到酒肆,张峦才知道整座楼都被邓常恩包下来了。
酒菜上来,大鱼大肉很是丰盛,且有不少山珍海味,即便现在张家生活条件很好了,张峦也觉得邓常恩出手不凡。
张峦甚至在想,难道我现在真这么有名,连邓常恩都要笼络我?还是他觉得我跟李孜省闹掰了,想趁机分化拉拢,让我为他办事?
酒桌上,同僚都过来向张峦敬酒。
虽然张峦在太常寺中,位列邓常恩之后,但按照规矩,太常寺少卿负责衙门内大小事务,他这个二把手还是有一定实权的,再加上太常寺多是传奉官和寄禄官,他们在巴结上司方面向来是不遗余力的。
张峦明显感觉到,这跟他在鸿胪寺时的工作氛围大为不同。
因为鸿胪寺到底有事可做,但太常寺除了吃吃喝喝,一年到头不见得有什么差事,且大部分差事还被礼部给代劳了。
张峦本就不胜酒力,没多久,就醉醺醺的。
邓常恩拉着他的手道:“来瞻兄,以后太常寺上下,你要多加指点才是。你是太子的岳父,将来地位远在我们这些人之上,一切都要仰仗您了。”
“哦。”
张峦此时才意识到,我可不单纯只是太常寺少卿,我女儿未来是皇后,我也是未来的国丈。
你们现在有机会巴结,自然是怎么谄媚怎么来,否则以后我是否正眼瞧你们还两说呢。
“诸位,这太常寺的差事,我暂时没搞清楚门路,以后也需要你们点拨一二,大家互帮互助吧!”
张峦借着酒劲儿瞎扯,“对了,咱这里应该不负责钦天监之事吧?什么天相、天变之类的,一概别找我。”
邓常恩好奇地问道:“为何要找您呢?难道您精通这个?要不要给大家伙儿露一手?”
“不了,不了。”
张峦连忙道,“我对星相、占星等一概不通,我来太常寺,就是上面一道旨意……嗯嗯,那个……以后我在哪儿办差啊?”
邓常恩道:“这时候说什么办差啊……喝酒,喝酒!”
“哦,对对,先喝酒,这酒不错啊。”张峦醉眼惺忪道。
旁边有人笑道:“咱太常寺别的不行,酒水一定是最好的,谁让咱跟御酒房那边关系近呢?”
“别乱说话!”
邓常恩厉声喝斥,“御酒房是御酒房,与太常寺何干?来瞻,我与你共饮……你别听这些人瞎咧咧……这是我买来的好酒……”
“哦。”
张峦听了也当没听到,因为他根本听不出其中有何猫腻。
这头喝得很高兴,艾愈急匆匆从楼下上来,走到邓常恩身边,在他耳旁低声说了两句。
“什么?”
邓常恩此时喝多了,嚷嚷道:“说大点声儿,我听不到。”
艾愈环顾一下四周,终于硬着头皮放大了音量:“上面来人了。”
“胡言乱语。”
邓常恩不屑道,“咱上面是谁?礼部尚书吗?”
艾愈介绍道:“乃吏部来人通知,说张大人的官职又迁了,现在已不再任太常寺少卿。”
“啊!?”
邓常恩一时愣在那儿。
我这边都大张旗鼓开展接待,甚至把同僚都介绍给张峦认识了,现在却告诉我张峦不当太常寺少卿了?
张峦有些失神,愣了好一会儿才问:“我是被罢官了吗?”
连他这个官场小白都意识到,如果自己不当太常寺少卿,那应该就是皇帝不让他再当官了,毕竟眼前只是个跟寄禄官没什么区别的官职,把我调到这儿来,都不能让皇帝解气吗?
艾愈用惊疑不定的目光看着张峦,摇头道:“不是罢官,说是……迁到翰林院,做史官修撰了……以后不应该再称呼您为张大人,而应该称呼张翰林。”
“嗯?”
在场宾客面面相觑。
其实这里边很多人不知道翰林院是干嘛的,因为他们的官本身就是靠方术换来的,再或是钱买来的,他们对于官场事了解得不多,只大概知道翰林院可不是平常人能进去的地方。
邓常恩皱眉不已,问道:“翰林修撰?我记得每届的状元,才能授此官职。来瞻他……”
随即邓常恩意识到,张峦似乎是“高升”了。
但又好像是贬谪。
毕竟翰林院史馆修撰才是个从六品的官职,跟正四品的京卿还是有很大差距的,但要说能进翰林院,任何文人那都是趋之若鹜,毕竟就算是进翰林院当个啥都不是的庶吉士,也一堆人抢着去,甚至还要参加考试,年岁大的不要,还得有人缘、背景……
张峦惊喜莫名,站起来大声道:“我进翰林院了吗?哈哈,我果然进翰林院了……”
艾愈非常惊讶:“张翰林,感情您早就知晓此事?”
“没没没,就是……早就想进翰林院了……其实自打我应童生试就想过,可一直没机会。没想到有一日终于梦想成真。”
张峦就算是喝多了,也知道不能暴露自己跟李孜省的关系,随口搪塞。
艾愈道:“要说我平日做梦做得可多了,就算是白日梦也不鲜见,但……这种梦也能成真?来瞻,您的梦还真是……与众不同哪!”
艾愈想说,你咋不做梦上天呢?
再或者做梦当个吏部尚书?
那样你的梦实现了,让我们更觉得你牛逼不是?
邓常恩感慨道:“来瞻,你看今日欢迎你的宴席还没结束,你就调去别处,辜负了我等一片拳拳心意啊!”
张峦笑着摆了摆手:“无妨,无妨,今日的酒宴,就当是我请的。”
“我可不是这意思。”
邓常恩道,“你进翰林院,这是值得庆贺之事,但到底只是个史官修撰,官品不高……要不这样,我帮你想办法提请朝廷,让你继续留在太常寺当少卿可好?怎么说,也是正四品的大员啊。”
张峦急忙道:“不用了,不用了,当个史官修撰,我平生志愿已了,甚至死都无憾了!这顿饭,就我来请吧。”
张峦调翰林院,当下这场宴请对他而言就没什么意义了。
再加上他也喝多了,便执意要离开。
张峦走的时候那叫一个恣意,恨不得见个人就告诉他自己当翰林了,那感觉真就是春风得意,可比他女儿当太子妃都更让他开怀,仿佛这才是他人生的终极追求。
“翰林修撰,不就是个从六品的芝麻小官吗?我的太常寺寺丞都是正六品,比他大一级。”
“可不是么?也不知道他在那儿高兴个什么劲儿……正四品迁从六品,还美成这样?神经病吧?”
太常寺这群人有点看不懂张峦的表现,有人还觉得他是因为被贬谪了导致精神失常才会如此。
艾愈把人送到食肆门口,看着张峦上了马车,这才折返回来,到了议论纷纷的人群中间,摇头叹息:“你们懂什么?对读书人来说,翰林院那就是最高学术殿堂。想他一生都在应科举,连个举人都没考上,却直接当上了翰林官,能不激动吗?”
正说着话,邓常恩从茅厕返回。
此时邓常恩的脸色很不好看……本以为可以收拢张峦为自己做事,以后可以拉着张峦一起对付李孜省,甚至可以借助张峦为跳板,往太子那边靠拢……谁知计划才刚开始就被迫流产了。
“邓仙师?”
艾愈望向邓常恩。
邓常恩黑着脸道:“他不是说要请这顿饭吗?明天就让人去他府上讨钱。”
艾愈听完不由一阵无语。
你这个做东的真是抠门,一边说把张峦当自己人,一边却连请客吃饭的钱都要与他讨要?
就这样,以后还想跟太子建立起良好关系呢?
“那……邓太常,以后我们还与张峦往来吗?他太常寺少卿的差事是否保留着?”
有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邓常恩突然反应过来,虽然说是降职,但很有可能还保留着兼职,毕竟正四品降从六品怎么都说不过去,但若是“翰林修撰兼太常寺少卿”的话,听起来就比较合理了。
“邓仙师您别看我。”
艾愈无奈道,“这事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进翰林院了。”
“那就问清楚。若是他还保留着太常寺这边的职务,那就还是自己人,这顿饭就不用他请了。”
艾愈这次彻底哑口无言。
你这见风使舵还带前提条件和转向的?
得,你邓某人的格局也就那样了。
……
……
张峦其实并没有喝得太醉,他更多是以此为借口,趁机离席。
回到家中,张峦兴奋异常,直接就在自家院子里翩翩起舞,双手高举抖动,身体在那儿摇摆个不停,一副天大地大我最大,一点儿都不怕丢人的架势,愣是把府上刚请回来的丫鬟和仆人看得心惊胆寒,赶紧进去通传自家夫人。
金氏闻言,连忙带着汤氏出来收拾烂摊子。
“老爷,您这是咋了?”
金氏看着正在转圈的丈夫,一时间不知该说点儿什么才好。
女儿当了太子妃,从那之后自己的丈夫看上去就没以前正常了,天天不着家不说,偶尔还会变成神经病,疯疯癫癫的,简直是无语至极。
“哈哈哈……你不懂,你不懂。”
张峦压根儿就不想跟没多少见识的妻子解释。
张鹤龄嘴里叼着根鸭腿从后边走了出来,试探地问道:“爹这么高兴,应该是升官了吧?”
金氏疑惑道:“不是调太常寺当少卿了么?前几天还闷闷不乐,这就给改回来了?延龄,你知道你爹是咋回事不?”
闻讯赶来的张延龄笑嘻嘻道:“大哥说得没错,爹应该是升官了,不过这种升官应该与平常的升官意义上大不一样……爹是能进翰林院了吧?”
“知我者,吾儿也。”
张峦得意一笑,随即又瞪着张鹤龄,“不是你这个蠢货。”
张鹤龄不屑地耸耸肩:“我也没说是我啊……老二懂你就懂你呗,我还不稀罕掺和进去呢。”
金氏听到这里,也不由一阵欣慰,急忙问道:“那是几品官啊?是不是我的诰命也要升一升了?先前是四品,现在是三品了吧?”
张峦骂道:“头发长见识短,只有升官品才是升官?我进的可是翰林院,那是只有进士才能去的好地方……一去直接就是史官修撰,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以后旁人见了我,都要称呼一声张翰林,再或者是张修撰。”
“几品官?”
金氏只能望着二儿子寻求答案。
“从六品。”
张延龄肯定地回答。
金氏听完差点儿想打人,毕竟官品关乎到她的命妇等级,从六品意味着她的地位不升反降,她能忍受得了的?
“先前当了个太常寺少卿,同是正四品,你在那儿如丧考妣,现在倒好,降了个六品官,你在这里手舞足蹈,你这糟老头子怕不是脑子被狗吃了!”
金氏骂骂咧咧。
张峦一听原地蹦起来:“你个哈娘皮,说啥嘞?人生得意须尽欢,信不信老子一纸休书把你给休了?”
趁着金氏发怒咆哮前,张延龄赶紧上去劝和:“爹,娘,咱都息怒。爹您也是,出去喝醉酒回来,也不跟娘说清楚……娘,您放宽心,这边有我看着,您先进去吧。爹绝对是高升了,翰林院的官跟外面的官大不一样,以后当了翰林夫人,连命妇进宫都是单独一列的,很受人尊重。”
“是吗?”
金氏听到这里,脸色才稍微好转。
原来当翰林夫人,有这地位和荣光?不早点儿说?还以为只有官品才决定了诰命,才决定了受人尊重与否。
……
……
张峦被张家兄弟扶着进到正堂,坐下来后,丫鬟递上醒酒汤。
随即张峦喝了两口,直接吐在了面前的盆子里,摇头道:“真难喝。”
捧盆的丫鬟道:“老爷,这盆水是用来洗脸的。”
“那就换一盆去。”
张峦差点儿想发火,但面对一个娇怯怯的小丫鬟,反而狠不下心,“不换也行,我这边不需要了,早些歇着吧。”
等丫鬟端着水盆出去后,张鹤龄终于啃完了他的鸭腿,把骨头往桌上一丢,揶揄道:“爹,你眼神不对劲,动歪心思了吧?”
“滚!”
张峦破口大骂,“出去,为父要跟你二弟说话,你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张鹤龄道:“谁稀罕!屋里边烤鸭才吃了几口呢。老二,你不吃的话,你那根鸭腿归我了。”
张延龄劝道:“你就不能让着妹妹点儿?小妹她望着鸭腿也很馋呢。”
“小姑娘家家的,吃那么多油腻的东西,不怕长胖?长大了嫁不出去怪谁?”张鹤龄说着人已经一溜烟跑了,似乎是赶紧回里屋抢鸭腿吃。
等大儿子的背影消失不见,张峦才道:“你娘没见识,连我当上翰林官都以为是被贬谪了,却从没想过,其实我啥都不是,这正四品的鸿胪寺卿也是白捡来的,现在能进翰林院,为父死都无憾啊。”
“爹,进翰林院只是您为官路上的第一步,难道您就不想立个更宏大的目标?”张延龄问道。
“怎么个宏大法?”
张峦眼神巴巴地望着儿子。
张延龄道:“如果按照正常发展,半年之后,太子……执掌了朝堂,您那时多半是在五军都督府任差,再好一些,过个一两年,封个爵位,以后朝中事务就与您再无关联了。”
张峦摇头:“现在也没关联啊。”
张延龄笑道:“但若是爹您在翰林院镀金几年,将来升个侍读、侍讲,加上深得太子信任,到时再晋个学士什么的,或许还能入阁呢。”
“别乱说话。”
张峦摇头道,“那是为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张延龄道:“好吧,若爹您在翰林院站不住脚跟,到时太子给您授官,您是愿意当五军都督府的武职,入朝时位列西班,还是重新当鸿胪寺卿,甚至当礼部侍郎,位列东班呢?”
“这还用得着问吗?”
张峦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道,“那时候我再出来当鸿胪寺卿,再不会有人说我名不副实了吧?”
“爹开窍了。”
张延龄笑道。
“啥叫开窍?为父窍一直都开着呢,这朝中事,虽然为父明白不多,但哪条路可走,我大致还是知道的。就是你说的那个入阁,我是不敢想的,连进士都不是,要入阁也未免太难了些。”
张峦坐在那儿,忍不住笑出声来,“现在当上翰林修撰,以后见到同乡,我就能抬起头,直起腰,那感觉……别提有多美了……哈哈哈哈哈……”
(本章完)
276.第276章 孙子不急老太太急
第276章 孙子不急老太太急
第二天一大早,张家就来了很多听到喜讯后前来恭贺之人,包括鸿胪寺的前同事,国子监的同窗以及兴济乃至河间府在京官员。
甚至先前张峦当鸿胪寺卿,都没得到如此待遇……
前来恭贺的人,以沈禄为首,因为这次张峦得以进翰林院,乃是沈禄作为举荐人,沈禄为此还联络了不少官员和他一起联名保举。
“来瞻,恭喜了,进翰林院,对咱读书人来说意义非凡啊。且还是史官修撰,这以往可是只有状元才能当的官。”
沈禄笑着恭维。
张峦谦虚地道:“哪里哪里,我就是得圣恩,去翰林院进修了几天,顺带修个书什么的。自己几斤几两,心里还是有数的。”
沈禄笑道:“今天有不少河间府同僚找到我,说是打算宴请你。”
“宴请?算了,算了。”
张峦现在听到要喝酒就一阵头痛。
真正意义上的头痛。
昨日宿醉,今天起来全身都不得劲,晕晕乎乎的不说,头还一阵阵隐隐作痛。
接待一波又一波来客时,张峦突然想起件事情,可惜这个时候找儿子说事很不方便,只能暂时埋在心底。
直到把最后一拨客人送走,张峦才在书房找到正在靠窗的书桌前奋笔疾书的儿子,道:“儿啊,昨日有件事,为父醒来后越琢磨越不对劲,想与你一说。”
“啥事?”
张延龄停笔问道。
“御酒房你知道吗?那是太常寺管理的吗?”
张峦皱眉道,“昨天跟太常寺一帮人喝酒时,有人无意中透露,他们喝的酒都来自御酒房,好像两者关系很近。”
张延龄放下笔,拿起一旁的茶盅喝了口,才道:“御酒房是朝廷酿酒的地方,本是内府管辖,但这两年公器私用已是常态,御酒房的酒常常被私自拿到外边贩卖,邓常恩应该是从中获利不少。”
“啊?那倒是……为父孤陋寡闻了。”
张峦悻悻然道。
……
……
紫禁城。
清宁宫。
朱祐樘这天又带着小媳妇前来向周太后请安。
当天周太后刚好礼佛结束,拉着小两口絮叨半天,到中午吃饭时,似乎也没打算放人走的意思。
朱祐樘孝顺,张玗也很乖巧,再加上张玗能说会道,把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似乎一扫先前阴霾,对小夫妻俩宠溺得不行。
“太子,不是我说你,你们成婚有段日子了,怎么没听到有动静呢?”
周太后突然用高深莫测的口吻问道。
朱祐樘一脸不解之色:“皇祖母说什么,孙儿不太明白。”
“傻孩子,还能是什么?当然是你媳妇儿的肚子!你身为太子,若是有了子嗣,会更显得你更加成熟稳重,你父皇对你也会更加信任,把更多的朝事交给你。难道这点事,还要哀家跟你说清楚么?”
周太后一直都觉得自己这孙儿有点笨。
就这么个脑子不太灵光的人,竟跟自己这猴精猴精的孙媳妇相处如此和睦,谁知道背后有没有点猫腻?
人老成精,周太后在此等事上当然是要为孙子的利益着想。
朱祐樘闻言面色一红,结结巴巴地道:“没……还没……玗儿她最近……”
被长辈一逼问,他差点儿把小娇妻最近几天身体不舒服的事都说出来。
正因为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以至于这几日小夫妻俩都没有恩爱缠绵,不过这并不影响二人锦瑟和谐,反正就是每天晚上坐在一起看话本,聊聊天,偶尔还说说诗词,把朱祐樘乐到不行,感觉人生有了方向,就是跟自己的娇妻过二人的小日子。
“那要抓紧了。”
周太后白了孙子一眼,道,“此等事,一定要提上日程,你到底是太子,跟别人不一样,要是你这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对你非常不利。怎么说你父皇对此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嗯,需要哀家指点你一下吗?”
朱祐樘陷入到怕老父亲担心的内疚中,突然又感觉不对劲。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怎么还要指点我一下?
指点什么?
难道您老人家在生孩子这件事上很在行么?
还要亲自指点?
张玗赶紧接过话茬:“皇祖母请放心,孙媳妇会努力的,不过来日方长,这不才刚进宫,有些地方还不适应吗?太子在很多事上做得很好,是孙媳妇自己没准备好。”
“哦?是吗?”
周太后一听,不由用刮目相看的目光望向孙子。
心说,别看你文文弱弱一副病秧子的模样,居然在某些方面做得“挺好”?
看来人不可貌相,你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也是。”
周太后听到这儿,也就放心下来。
这番试探到此结束,不过她还是提醒,“人刚进宫,准备不足,倒也寻常。不过你们的年岁其实也到了生儿育女时,不必等得太晚。要知道这件事,关乎大明国运,甚至关乎你们自己的前途,可要留心了。”
张玗颔首道:“皇祖母提醒得是,这件事太子和妾身都在留意。”
“是是是,你们小两口的事,我这个做长辈的也不好提点太多,你们自己心里明白就好。”
周太后彻底放心了。
孙子竟在某些方面挺得住,一时间竟把她八卦心理给压了下去,也觉得今天跟两个小辈谈话不虚此行。
“回头,再整点鹿鞭、鹿血什么的,给你送过去。”周太后道,“孙儿,我这可都是为你好。你要明白啊。”
“嗯。”
朱祐樘一脸迷惑。
什么鹿鞭鹿血,那是什么玩意儿?
难道是有什么吉祥寓意不成?
……
……
夫妻二人在清宁宫吃过午饭,随后返回端敬殿。回到后殿,朱祐樘下午还要去上课,跟张玗简单交谈后就要走。
张玗伸了个懒腰,慵懒地道:“正好我也补一觉。”
“对对对,你多睡一会儿,晚上我们一起读话本,我读一句你读一句那种……”
小两口最近迷上了角色扮演。
看《西游记》来了感觉,张玗就提议随便哪位以书中某一个人物的口吻说话,另一个人接上,直到这个场景结束。
朱祐樘似乎沉迷于此,周而复始,往往到深夜都不肯休息。
张玗道:“我能睡午觉,你能吗?别把身体熬坏了……连皇祖母都说,你要养好身体呢。”
“没事。”
朱祐樘拍了拍胸脯,道,“一想到你,我就精神抖擞。哦,对了玗儿,皇祖母说的话,你都听懂了吗?”
“当然听懂了,她希望我们……早点生儿育女。”
张玗道,“不对,应该说是早日帮你诞下子嗣,这样你的地位会更加稳固。我也做好了相夫教子的准备,不过这需要一点时间。”
朱祐樘道:“我不是说这个……这我也听懂了,就是皇祖母说什么鹿鞭鹿血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张玗看了眼正好进来立在那儿等候一起出门的覃吉,见覃吉尴尬得面红耳赤似想要找条地缝钻,她自己也有些无语。
当即气急败坏道:“笨啊你?那是干什么的,当然是……哎呀,你该多学一点这方面的知识。别问我……我懒得理你,我休息去了。”
“哦。”
朱祐樘更觉迷惑。
我不就问问那是干嘛的,你至于跟我着急吗?
不过他很识趣,妻子不让问,他果然就不问,与覃吉一起往文华殿去了。
……
……
“老伴,你是说,那些都是补品,强身健体的,是吧?”
朱祐樘终于从覃吉那儿得到答案,但还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提到这里,爱妃她要着急呢?”
覃吉也很尴尬:“因为那种补,关乎房帏中事,乃是敦伦之中……能更加……嗯嗯……”
到这里,朱祐樘算是彻底明白干嘛的了。
“难怪啊。”
朱祐樘道,“皇祖母是担心我那方面不行吗?”
“可能……是吧。”
覃吉也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好。
你这孩子还是太过实诚了,你说你啥事都往外吐露……好在你今天遇到的都是自己人,要是当着外人的面问出这个问题,你说这能不让人尴尬吗?
“皇祖母也是,当着爱妃的面就提这个,让人多不好意思?”朱祐樘道,“不过下次我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覃吉心说,还下次呢?
老太太就是在试探你,既然试探完毕下次她也就不问了。
“对了,殿下,还有一件事,乃今天早上刚传来的消息,说是张鸿胪那边继迁太常寺少卿后,又调进了翰林院,做上了史官修撰,估计这两日就会去赴任。”覃吉道。
朱祐樘笑道:“是吗?好像我这岳父一早就有进翰林院的想法,没曾想,事突然就成了……对了,你知道是怎么成的吗?”
覃吉摇头:“具体是如何做到的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有人举荐,又得陛下首肯,便能如此了。
“在外人看来,翰林院的差事,清闲得要命,官秩不高,俸禄也不高,唯一的优点就是清贵,正四品的大员调过去,未必就是优待。但对文人来说,进翰林院乃毕生追求,张大人也算是得偿所愿了。有了这段履历,将来有机会的话,张大人或能进到东宫讲班,侍奉太子左右。”
“我也希望如此。”
朱祐樘笑眯眯道,“你应该早点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我告诉爱妃,她一定会很高兴。”
覃吉笑道:“待太子妃午睡后,我再去通传,也挺好的。”
朱祐樘白了覃吉一眼:“让爱妃高兴的事,我亲自去说不是更好?留到晚上我再告诉她吧……
“要是岳父能隔三差五到宫里来,我就不用派人出宫找他问策了……哦对了,你知道延龄,也就是爱妃的二弟,现在在哪儿就学吗?”
覃吉道:“听说家里专门请了西席授业。乃一位山西来的生员,名叫柴蒙。”
朱祐樘惊讶地问道:“老伴连这都知道?”
“呃……只是问了问。”覃吉道,“太子殿下,咱快些去上课吧,东宫讲官等候多时,别让人家久等。”
“嗯。”
朱祐樘这才没多问,带着覃吉往文华殿去了。
……
……
梁芳府宅。
最近梁芳的状况很不好,随着他在皇帝跟前失宠,连宫门都很难进去,导致御马监的差事他处置起来都有些吃力。本来依附于他的人,很多都开始疏远,甚至有人已调头去给李孜省送礼,俨然已不把梁芳当回事。
若只是一些与他没有隶属关系的人还好,现在关键是连他麾下很多人都开始貌合神离,有事也不跟他禀报,梁芳才真正紧张起来。
“公公,这事怨不得他们……您该知道,这朝堂上下都是一群趋炎附势的墙头草,如今谁都知道李孜省得势,哪个不往他那边靠拢呢?”
韦兴劝说道。
梁芳怒气冲冲:“为什么同样被参劾,我这边就被陛下降旨自省,李孜省那边就如鱼得水?”
韦兴道:“卖官鬻爵之事,本来就有很多事说不清楚,所以陛下才没有太过怪责。再说了,那位李道长不也丢了礼部左侍郎的官职么?可惜这似乎并没有影响他对朝中事务的干涉……”
梁芳羞恼道:“照你这么说,咱家还是御马监掌印太监呢,咋的,咱家的官就跟别人的不同?”
韦兴叹了口气,道:“听说是因为陛下要给皇太后上尊号,时间是李孜省选定的,或许陛下要以他主持此事。还有传闻,说是陛下准备让他以礼部尚书之身主持此事,现在消息外泄,朝野全都一窝蜂前去巴结……
“我看这背后一定有什么阴谋,他说那天会有祥瑞出现,真就有么?他什么人,凭啥就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推测出灾异和祥瑞之事?难道真有神助不成?
“我不信!”
(本章完)
277.第277章 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277章 一切尽在不言中
张峦去翰林院报到了。
去的时候兴高采烈,恨不能找人在前敲锣打鼓,告诉每一个人他如今已经是翰林院中的新贵,可去待了一天,回来的时候已然耷拉下脑袋,明显是不太满意自己的处境。
“爹,你回来啦?找老二吗?我也在等他呢……没钱了,你给几两银子应应急成不成?”
张鹤龄百无聊赖地坐在自家正院的条凳上,眼巴巴地望着张峦。
张峦往怀里摸了摸,随便丢过去几文钱:“能耐不见长,钱却日益见多……现在要钱不说铜板,改要银子了?”
“哎哟爹,我现在应酬太多了,你以为跟以前一样?”
张鹤龄接过铜板,叹道,“老二也是,把咱们家与外面沟通之事全都交给我了,就我下面养活的那群人,每天不得个几十上百文钱才能维系下去?”
张峦皱眉不已:“你在外面养什么人?”
张鹤龄道:“有望风的,有打架的,有当牙子的……那个常顺,你应该见过吧。再就是能出谋划策的,哦对了,跟京师那些个王公大臣家的子弟接触,也是我去……”
“就你?”
张峦皱眉,觉得大儿子纯粹就是在吹牛逼。
连自己在外面应酬那些个场面事都费劲,更何况是有脑残嫌疑的大儿子?自己小儿子明明有那么大的能耐,为啥非要把跟外间沟通之事交给这个啥都不会的大哥?
“老二说我身上有他人不具备的特质,说我去最合适不过……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啥,但我觉得他应该是在褒奖我。”
张鹤龄说到这儿显得得意洋洋,随即又伸出手,“爹啊,能不能多给点儿?”
张峦道:“到账上支二两银子,不能再多了。想多要,跟你二弟要去……他说给你,为父才能再给你。”
“行,二两也够了,这几天我应付外面的活计,应该没啥问题了。”张鹤龄倒也不贪心。
能从抠门的老爹那儿讨二两银子回来,已经是巨大的胜利。
当然老爹的抠门只针对他,他心里门清,要是自己二弟去讨,别说是二两,就算是二百两那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
……
当晚徐琼来访。
徐琼来的时候,张延龄还没回来。
张峦此时已吃过晚饭,本打算请徐琼出去再吃一顿,却被徐琼婉拒。
“来瞻,长话短说,你进翰苑这件事,我觉得风险太大了,若是一个不慎,你将来或会受此事牵连。”
徐琼劝解道,“你不过是监生出身,很难在翰林院这种地方得到别人的认同,最好知难而退。”
张峦有些生气,问道:“连你都不认为我能在翰林院中有所建树?”
徐琼叹道:“我知道这件事是李孜省在背后帮你,你如今跟他绑定得太深了,要是他倒了,非牵累到你头上不可。
“你是太子岳丈,将来在五军都督府中混个太平差事,等封个爵位,不好吗?现在这样可劲儿折腾,只怕会牵连到太子妃身上。”
“哦?是吗?”
张峦以前或许会听徐琼的,毕竟他别无选择。
但现在有二儿子给他撑腰,他才不会相信徐琼这套,甚至觉得徐琼就是妒忌自己,所以才会专程跑来吓唬他。
徐琼严肃地道:“我是听到翰林院的同僚评价你,话语间多有谤议,认为你为了上位不惜铤而走险,靠钻营才拥有了进翰林院的机会。”
张峦无奈道:“我参劾梁芳和韦眷,那是我秉承公义。我参劾李孜省,是为了维护朝纲。我做了他人想做而不能做之事,却说我钻营?
“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徐琼皱眉道:“所以你对将来在翰林院做事,还有期许?”
“我就是去修个书而已。”
张峦一摊手,为难道,“你该知晓我因何才当上这官……此番调我去翰林院,圣意也说是让我去安心修书。
“你说我能修什么书?无非就是写写话本罢了!若是能令陛下开怀,哪怕当个乐师,我也心甘情愿。谁让咱本来就无太高的功名榜身呢?”
徐琼讪讪道:“我不是那意思,你别误会。”
“徐侍郎,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咱是姻亲,我这辈子也不认识什么高官,你算是我身边人中官职最高的了,照理说我该听你的才是,但现在的问题是并非我想进翰林院,而是有人想让我进去……”
张峦就差说,我儿子的话我必须得听。
徐琼却以为张峦说的是李孜省,连忙问道:“李孜省为何要你参劾他,并安排你进翰林院?他到底有何企图?”
张峦神神秘秘地道:“总之李道长没事就上我这儿来,有困难就找我,你所有能想到的事我都能帮到他……你猜是为什么?反正我不知道!”
徐琼无比震惊,端详张峦好一会儿才问道:“此番他跟陛下提到四月初有祥瑞出现,这件事也与你有关?”
“不可说,不可说。”
张峦连连摆手,“你让我安稳一下,等有了闲暇再好好与你细说。总归你有意见,只管跟我提,就算是要我离开翰林院,也请给点儿时间行不行?请不要再逼我了!”
徐琼没想到张峦会如此不耐烦。
却也觉得如今的张峦,比起以往确实有了显著变化。
但他毕竟跟张峦之间没太过深厚的交情,说到底眼前这位只是他众多妾侍中某一位的哥哥,虽然他还要年长些,但大舅子说的话……他这个当“妹夫”的,总还是要给点儿面子才行。
徐琼无奈点头,不再勉强。
而这次登门对他来说也是大有收获,至少知道张峦跟李孜省之间有着巨大的利益纠葛,甚至他这个大舅子还掌握了李孜省非常在意的东西。
也就是说,李孜省很多时候是求着张峦办事,才会帮张峦进翰林院。
这比单纯因赏识而提拔,多了很多不为人道的东西。
……
……
当天张延龄没有早早回家,概因他在与秦昭商谈有关生意上的事情。
除了之前投资的纯碱生意外,还有关于未来可能会开的书场和戏院之事,也顺带谈及做一些新生意。
当天柴蒙跟着他一起去的,到天黑前,张延龄让柴蒙先行离开。
而张延龄则跟秦昭一起到附近的食肆吃了顿简单的便饭,这才准备打道回府。
临分别前,秦昭将一封信交到张延龄手上。
“这是汪先生离京前交给妾身的……他走前说明,一定要等他离开十日后再将信交给令尊,妾身知道这封信应该交给二公子……就由二公子先看完后再转交吧。”秦昭道。
张延龄叹道:“汪先生走了,没与他告别,倒是挺可惜的。”
秦昭会意一笑,道:“汪先生走得确实急了点,但也没办法,听说有人屡屡请教他有关治疗肝病之事,他无从作答,只能走了。听说他临行前还与令尊见过面,问及肝病的治疗,不知是否有此事?”
张延龄摇头:“绝对是谣传,他应该再未跟家父见过面。”
秦昭道:“那就是说……当日我将事情转告汪先生后,他留下这封信就走了?没有……上贵府询问过详情?”
“呵呵,应该是吧。”
张延龄笑了笑。
秦昭一脸严肃之色:“那……二公子,敢问一句,令尊在推测天机方面是否有高深莫测的造诣?”
张延龄好奇问道:“秦当家为何有此问?”
秦昭道:“当时妾身也没想得太明白,您为何要屡屡提及半年之期,甚至连做生意都提到半年后才能快速铺开并扩张,好像半年时间足以解决眼前所有困境。尤其是汪先生,居然不顾一切仓惶离开,甚至连心爱的医书都没带走完……”
“这个……”
张延龄不知该怎么回答。
毕竟有些话,跟他老父亲说说倒也没什么,可要是跟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说……对方可未必跟自己是一条心。
难道要告诉你,半年后皇帝就会嗝屁?“妾身是否可以推测出,令尊其实对于天机推演极其擅长,能处处洞察于先,甚至去年李道长几次出手全都预测准确,也出自令尊之口呢?”
秦昭进一步问道。
张延龄装糊涂:“李道长什么事?”
“宁夏地动,泰山地动……还有年初谶言万贵妃病情,听说他将京师一场大雾与万贵妃的生死存亡联系到了一起,听说最近他又谶言下月将有祥瑞降世,陛下也下旨要为皇太后上徽号……难道这些事与令尊没有关系吗?”
秦昭眼神热切。
之前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堂堂朝中首屈一指的权臣李孜省,竟会对张峦如此偏爱。
可当汪机离开,她把所有事情串联到了一起,再想到眼前这位张家二公子展现出来的天纵之资,瞬间让她明白了一切。
若是李孜省真有本事,也不至于过去数年间都没什么表现,非得在张家抵达京师后,才突然一炮而红。
张延龄笑道:“家父乃是书生,并不是方士。”
“可在世人眼中,令尊还是悬壶济世的名医呢。”
秦昭眸子里带着几分灵动之色,“先前妾身与令尊提过治病救人之事,隐约记得,他对二公子您的功劳提得最多。”
“家父行事就是太过低调。”
张延龄眉头微皱,问道,“秦当家,你非要刨根问底吗?”
秦昭道:“妾身岂是那不识趣之人?只是想问二公子一句,半年之期……应该没问题吧?”
张延龄恢复了笑容:“要是生意方面的事,我倒是可以跟你好好聊聊。说半年就半年,反正不会拖延到年底,咱的生意一定能快速铺开……赚钱嘛,总是需要一点儿时间准备的,你觉得呢?”
秦昭听到这里全明白了。
现在无须张延龄亲口承认,只要她想清楚一切因果,且知晓张延龄的暗示就行。
“妾身有幸与二公子您谈生意,实乃三生有幸,请二公子放心,妾身作为徽州三代经商世家的掌舵人,最重承诺和规矩,定不会乱掉方寸阵脚。这半年,秦氏一门定会低调行事,不给您惹麻烦。”
秦昭脸上带着无比的自信说道。
……
……
殿试结束。
随即便是放榜。
这几天京师上下最关注的就是这件事,而张峦进翰林院则显得无足轻重,因为没人觉得他是什么大才,所谓的忠直谏臣,不过是那些恭维他的人给与的一点心理慰藉罢了。
等张峦进了翰林院后,发现那里的人对他缺乏应有的尊重,不管做什么事都无人理会,存在感极低。
而朱祐樘在获悉自己的岳父进入翰林院后却显得非常热心,之后一次课堂授课结束,他找到了东宫讲官谢迁,试图让谢迁帮自己岳父一把。
“谢先生,听说张鸿胪先是调太常寺任少卿,现在又在翰林院为修撰,不知您可有见过他?”
朱祐樘并不懂得如何说项。
但妻子对他此行却抱有极大的期待,再加上他自己也希望在翰林院中多个帮手,甚至有机会让张峦到东宫来时常帮他出谋划策,所以就算是硬着头皮也要上。
谢迁摇头道:“回太子,臣并未见过他。”
“啊?谢先生最近没有回翰林院么?”
朱祐樘也很好奇。
你们在翰林院算是同事,怎么说得好像并不在一个衙门口办事一样?
谢迁耐心解释道:“东宫讲班多轮讲于宫廷,平常也多在詹事府等公廨走动,很难有时间兼顾翰林院之事。
“且翰林院内同僚众多,琐事也多,平时就很难碰上面,如今又正值殿试结束,各方请托宴请之事频繁,实在是忙不过来,臣也无法抽身回去看看。”
这话就是拿来搪塞朱祐樘的。
如果张峦真是什么饱学之士,或为大明做出过巨大贡献,那东宫讲官怎么都会与之亲近,逐渐将他收揽成自己人。
但一个秀才出身的翰林,光是进翰林院这一项就明显不符合规矩……靠写话本上位,听听这理由有多扯淡?
哪怕你在鸿胪寺卿的位置上曾参劾当朝权贵,在士林中赢得一定名声,可仍旧没人把你当回事。
“那谢先生,有时间,您能照顾一下张翰林吗?”
朱祐樘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涨得通红,显得非常扭捏,“我不是要偏帮,而是他的确没有什么人能倚靠,翰林院内一眼望去根本就没熟人,我只能……恳请谢先生帮忙了。”
谢迁微微皱眉。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太子如此恳切求一个人办事,这种请托,以前绝对不会出现在太子身上。
换作别人,肯定会严词拒绝,毕竟什么照顾不照顾的,身处同一个衙门,所谓的照顾不就是徇私?
但谢迁的思想却很开明,点了点头道:“臣记下了,张峦初进翰苑,不怎么了解里边的门道,臣会找人提点,让他熟悉翰林院内一切。太子也不必太过担心,翰林院乃修习学问的好去处,在那里能学到更多的东西,将来也会对朝廷……做出更大的贡献。”
“好。”
朱祐樘显得很高兴,“那就拜托谢先生。我先回去了。您也早些回去。请。”
……
……
谢迁见过太子,神色间显得有些不寻常,因为今天的事大大超出了他的认知。
出宫路上,王鏊有意靠近,问道:“于乔,太子找你是求教学问上的事么?”
“非也非也。”
谢迁摇头道,“我可以对你说,但你切不可对外人言。”
“这是自然。”
王鏊点头。
谢迁道:“太子是为他刚进翰林院当史官修撰的岳父张峦说项,拜托我照顾,甚至让我对其多加指点,让其能在翰林院中早些适应下来。”
“这……”
王鏊脸色尴尬,甚至觉得很荒诞。
好似在说,你确定这是太子说的?
“我之前就觉得,太子在成婚之后变化不小,今天这件事再次加深了我的印象。”
谢迁道,“你可记得贡品案?”
王鏊面色阴沉,却无奈点头。
之前大家伙儿无意中收下贡品,差点儿让东宫讲官全军覆没,且还是有杨守陈下诏狱,虽然后来杨守陈从诏狱出来,但仍旧没有回东宫讲官序列,随后补了礼部右侍郎倪岳到东宫,但倪岳这样的官员很少会出现在讲班中。
除了内阁是论资排辈的地方,东宫讲官也很讲资历,像倪岳这样本身已是礼部右侍郎的朝廷大员,就算挂个东宫讲官的名头基本上也不会前来上课,偶尔来一次那也只是作为客座教授,随便讲上几句就离开。
谢迁道:“前几天,翰苑的同僚都在谈论,不知今年陛下是否会恢复经筵日讲,但眼下看来,仍旧没什么希望。”
王鏊提醒道:“最近陛下对翰林院之事,倒是很关注,先前陛下还亲临文华殿听课……”
“那次陛下明显不是为听讲去的。”
谢迁纠正道,“新近发生一些事,看起来没什么波澜,但隐约都与太子有关。若说先前太子少不更事,如今太子似乎有担当了许多。”
言外之意,太子成熟了。
王鏊点了点头,问道:“张来瞻那边……”
谢迁道:“无论张来瞻是监生还是出身生员,好歹之前做过鸿胪寺卿,并非虚伪怕事之徒,如今进到翰林院内,倒也不能说完全名不副实。”
“所以于乔才会应允太子?”
王鏊笑了笑。
你谢迁还挺会安慰自己的,想帮太子,非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谢迁笑道:“有闲暇,我定去会会他,怎么说也是同僚,且与东宫有关。如今太子储君之位虽已稳固,但仍需有人辅佐,我跟他的目的应该是一致的……”
(本章完)
278.第278章 出身
第278章 出身
朱祐樘的请托非常管用。
随后张峦就享受到了谢迁的优待,并且谢迁还对他进行一番指点。
有这样的资深前辈给张峦带路,哪怕只是在张峦身边站一站,都是对他的一种认可。
虽然这只是谢迁一个人的行为,但在翰林院的同僚看来,谢迁的认可却代表了东宫讲班上下的认可。
官场的人心就是这样。
就算你什么都不做,别人都会去揣摩这件事背后的因由,现在谢迁明显有偏帮张峦的意思,这让翰林院上下觉得,张峦是有跟脚和靠山的。
这天张峦回到家中,一改前几天的郁郁寡欢,哼着小曲儿进了家门,随即往正堂一坐,那小模样别提有多得意了。
“爹,您这是捡到宝了?”
张延龄前后脚进来,好奇地问道。
张峦笑着道:“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啊……你猜怎么着,今天谢翰林带我在翰苑上下走了一圈,为我引介了几个同僚,又对我多加褒奖,随后更与我共进午餐。待下午再回翰林院,旁人对我就有了好脸色,甚至很多人主动跟我打招呼。”
张延龄叹道:“真是世态炎凉呐!”
张峦有些诧异,问道:“你说啥?会不会说话?人家不该对我好吗?哪怕你说见风使舵也好啊!”
“爹,您高兴就好!”
张延龄不由莞尔,道,“就是不知道,谢迁为何会突然对您另眼相看……看来是有人背后请他帮忙了吧?”
“谁?李孜省?”
张峦瞪大眼睛问道。
张延龄翻了个白眼:“你觉得东宫讲官会受李孜省影响?肯定是您的女婿,咱大明的太子在背后帮您嘛……爹,您这觉悟明显不行啊,到头来您居然连是谁真正帮了您都搞不清楚。”
张峦道:“会是太子吗?我听说太子挺木讷的,不像是会找人帮忙的样子。再者说了,就算是谢翰林自己的官职……也不太高……太子会请他?”
“咋的,您还不满足?”张延龄嘲讽,“非要找个翰林学士力挺,您才觉得在翰林院站稳脚跟?”
“那可不是么?”
张峦似乎真蹬鼻子上脸了。
张延龄笑着说道:“行了,爹,您到翰林院,如果连谁在翰林院中真正有地位,谁在东宫拥有话语权都搞不清楚,您算是白混了。”
“都有谁啊?快给为父说说。”
张峦本来在翰林院中没混出点儿名堂来,就没心思去打听,但现在有了倚靠,不由想从儿子这里来探寻究竟。
张延龄道:“爹,翰林院那地方虽然讲究论资排辈,但要看其是否真正有地位,还得论跟太子的关系如何。
“就像现在很多翰林学士,未来很快就会湮没在历史大潮中,反倒是一些看起来名不见经传的侍读、侍讲,将来有很大的可能会位极人臣。”
“这还用得着你来说?”张峦道,“他们中肯定有未来的宰辅之臣,但我从何判断他们未来的造诣?”
张延龄笑道:“孩儿不是说了吗,一切都要看如今他们跟太子的亲疏远近,以及在东宫讲班中所处的位置。”
“哦!?”
张峦认真起来。
张延龄道:“东宫讲班中,有些人很超脱,比如说徐溥,他虽位列东宫讲班,但如今并不完成日常授课,已在六部供职。”
“我听说过这个人,翰林院的人也总是把他挂在嘴边。”张峦道。
张延龄再道:“如今东宫讲班由二人领衔,一个是刘健,另一个就是提携您的谢迁。本来谢迁并不是领班,但在李东阳守制后,谢迁就单领一班人授课。即便他如今还不是学士,但您说将来……他的官职能低吗?”
张峦瞪大眼:“你是说太子登……嗯嗯,是吧?”
“嗯。”
张延龄点头。
“还有谁?”
张峦好奇地问道,“我听说,程敏政和王华等人,学问也很不错,还有几个,我一时也说不上来,好像有王鏊,还有如今不在东宫讲班的什么张元祯之类的……儿啊,他们地位将会如何?”
张延龄笑道:“爹,不是非要让您用势利眼看人,但实际上咱本身就是一方势力,您只要跟谢迁打好关系就行。他现在帮您,您就把自己当成他派系之人,总归没错。”
……
……
张峦入列朝班,张家上下虽还未达到鸡犬升天的程度,也开始有了这方面的迹象。
这天张延龄老娘金氏的弟弟金膂,带着年方十岁的儿子金琦跑来张家拜会,还送来不少礼物,却因张峦在翰林院“修书”,金膂并没见到自己的姐夫,只是姐姐金氏带着两个儿子接待。
“弟啊,我们到京城都有几个月了……刚来的时候,人地生疏,家里边啥都没有,急需他人相助,你却迟迟不肯露头。现在你外甥女当了皇后,连你姐夫也入朝当了大官,你才跑来……这算什么?你让姐姐的脸往哪儿搁?”
金氏这会儿也开始摆大家族主母的架子,朝着弟弟好一通数落。
金膂苦着脸道:“姐,弟弟我不是很忙吗?”
“当初是你自己说在京师做买卖,我们到京城后才想借助你的人脉和对京师的熟络,帮忙安顿一番。延龄,你说是不是这样?”
金氏望着自己的二儿子。
张延龄笑道:“是啊,舅舅……我们到京时,娘经常把你挂在嘴边,还让父亲带我们去你给的地址寻人,结果打听半天也没找到你的下落,当时我们不知有多迷茫无助呢!”
金膂听完后有些咋舌。
这小子跟自己儿子一般大,自己的儿子还是个鼻涕虫,这小子怎么就能胡侃一通连草稿都不用打呢?
瞧那灵动的小眼神……
人与人果然不一样!
金氏冷冷道:“别说当姐姐的考虑不周,现在咱一大家子已彻底安顿下来,家里啥都不缺,一时半会儿用不上你了,你却眼巴巴跑来,那能给你的已没什么了……你说我这个做姐姐的该怎么办?”
“姐,您误会了。”
金膂道,“弟弟我上门来不是为了讨要什么好处,而是来送礼的……您看外面院里都是我送的礼物。
“姐啊,家乡那边我的小生意实在做不下去了,这才跑回京师来,可这地方营生更不好做,我先前只是吹牛皮,说在京师混得很开,其实啥也不是,谁曾想……竟给姐姐带来困扰……都怪弟弟我没本事。”
说到这儿,金膂开始发动感情攻势,竟然扇起了自己耳光。
就算金氏再铁石心肠,看到弟弟如此委曲求全,甚至还在其子面前打自己的脸,实在过意不去。
“行了,行了。”
金氏赶忙阻止,道,“你以后有什么困难,大可来跟姐姐说,不需要在人前装样子……你看你姐夫何曾在外人面前胡吹大气过?是凤凰,早晚有上枝头的一天。”
“是是是,我一早就说,姐夫绝对不是一般的人物,迟早金榜题名,姐姐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金膂那叫一个羡慕。
以前他非常瞧不起张峦这个姐夫,虽有个生员功名,但家里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拮据。
结果到头来,姐夫没靠科举翻身,却靠自己那外甥女成就今日今时的地位,这上哪儿说理去?
要是真靠科举的话,我等他考中举人定会巴结他,何至于现在突然上位,我连提鞋都没找到脚后跟呢?“好了。你姐夫不在家,咱一家子妇孺,你留下吃饭不方便。”
金氏吩咐道,“把你新住处说出来,回头有什么事我自会派人联络你,或是看看哪天合适,你再来家里拜访便是。”
“好好好,我看两个外甥都是一表人才,弟弟这里有点小心意。”
说着,金膂从怀里拿出两个红封,先掂量了一下,确定各自的重量后,把沉的那个交给张鹤龄,轻的递到张延龄手上。
不料金氏径直上前,毫不客气地把两个红封夺了过来,然后在两个儿子手上交换了一下。
金膂不由看呆了。
刚开始他还以为姐姐要把红封退还给自己,谁知只是让两个儿子换了一下……他不由琢磨开了,这当娘的怎这般偏心?
难道说张家老大不是她亲生的?
张延龄笑道:“舅舅你真是太客气了,我看小表弟很有精神,这两天我们要干件大事,不如留他在我们这儿,我们带他出去耍耍怎样?”
“啊?”
金膂一脸懵逼。
你们俩要带我儿子出去干“大事”?
啥大事?
金氏瞅了瞅侄儿,点头道:“延龄既然说了,那就把内侄留在我这里住两天,回头让人给你送过去。”
“好,爹,我也想跟两个表哥一起玩,他们一看就有意思。”
金琦鼻涕扭扭的,但见到两个比自己年长些的表哥,顿时来了兴致。
金膂苦笑道:“那就这样吧,你们可要担待些,我这儿子他……调皮,容易惹祸。”
“没事。”
张延龄笑嘻嘻道,“我们自然会教他,让他恪守本分。娘,今天爹不会回来,我还要跟大哥出去忙,可能天黑前都回不来。”
“成天不着家,也不知道你们在外面忙活什么,要是有什么危险,多带几个人出去。”金氏板着脸道。
金膂这时也放松下来,有心情看风景了。
他看了看深宅大院,非常羡慕:“姐姐,你们到京城还不到半年,就拥有这么好的宅子,这是皇帝赏赐的吧?”
金氏摇头:“不是,乃别人赠给。”
“那就是完全属于您的房子啰?看宽度和纵深,少说值一千大几百两,甚至卖个两千两也是有可能的……”
金膂咋舌道。
金氏稍微有些得意。
让你们这些娘家人以前瞧不起我,觉得我嫁亏了,现在你们没话说了吧?
张延龄趁机为老娘找补:“舅舅,我们在城外还有个宅子,比这个更大更奢华。”
金氏听完后虽然高兴,却怕儿子说多了弟弟会伸手讨要好处,不由白了儿子一眼。
金膂咽了口唾沫,道:“姐姐嫁得好,有眼光,咱金家人说不得要多仰仗姐姐。以后我就留在京师做点小本买卖,望姐姐能多加提携。”
……
……
金膂告辞离开,金琦被留了下来。
张家两兄弟,带着表弟出门,后面跟着几个家丁,为首的是刚进门不到十天的护院领班曹祖。
曹祖今年二十多岁,乃江湖术士出身,听说张家显贵就跑来投奔。
张鹤龄没啥见识,基本上来者不拒,加上这曹祖会点儿方术,加上市井气息很重,有点儿凶神恶煞的样子,就被张鹤龄收在身边充当得力干将。
只有张延龄知道,哥哥收下的这帮拥泵,没一个可信。
尤其是曹祖,将来他儿子曹鼎也会成为张家家仆,到了正德年间,因曹祖和曹鼎父子不合,导致曹祖被赶出张府,怀恨在心之下居然举报张家兄弟谋反,最后虽然事情被压了下来,但也让张家名望和地位受损。
张延龄心知曹祖不是啥好鸟,但也没过多纠正。
在他看来,人教人是如何也教不会的,但发生点儿什么事,就能让张鹤龄知道他招揽的这群人不靠谱。
“两位表兄,你们要带我去哪儿?我爹不让我惹事。”金琦跟着一起出来,见聚拢的人越来越多,不由问道。
张鹤龄乐呵呵道:“带你去干票大的。”
张延龄侧头问道:“表弟,你小名叫啥?”
“爹叫我金豆子。”金琦道。
“好的金豆子,为兄问你,你在家乡时经常惹事吗?为啥你爹要如此教你?”张延龄以严父的口吻问道。
“我在学塾跟同窗打架,爹说我不是块学习的材料,就不让我读书了,打算日后让我应武举。”金琦道。
张鹤龄道:“可以啊,耍点功夫给我们瞧瞧。”
金琦不知道自己被两个表兄当猴耍,当即便摆开架势,在人前好好地展现了一番。
张鹤龄看完后摇摇头:“虽然一招一式有板有眼,但看上去更像是架子,打架的话拳绣腿可不行。”
金琦被如此抨击,自尊心受到打击,急忙辩解:“大表兄,你不能看不起人,我在我们那儿打架可厉害了,像你这么大的都不敢跟我动手。”
“金豆子,别动怒,我大哥是在跟你开玩笑。”张延龄笑道,“有一身好功夫这是好事,今天我们出去打架,你要去不?”
“打什么架?如果把人打伤了,爹肯定会怪我的。”
金琦有些不情愿。
张延龄笑道:“咱不怕打伤人,就怕被人打伤……我们要打的可不是什么市井泼皮,而是有一定身份和地位的人,你上去后只管打,就算出现偏差,也有人给兜着……怎么样?”
“那……那行吧。就我们吗?”
金琦明显有点瞧不上张家兄弟带出来的这些人。
张延龄道:“这么点儿人手怎么够?回头给你瞧几个厉害角色,人家可是有真功夫,都是练家子出身,你要是有本事,也可以跟他们过过招。”
“我不怕。”
金琦拍着胸脯,一副倔强的模样。
张鹤龄咧嘴大笑,道:“行啊,没想到娘有这么好的侄儿,以后跟着咱,吃香喝辣,今天打完了带你去吃大鱼大肉……哦对了,你想吃啥?”
“我听说京师的烤鸭挺好吃的。”
金琦马上开始期待起庆功宴来。
张鹤龄喝道:“呸,吃什么都行,就是别吃烤鸭……老子最爱吃烤鸭,莫非你还想跟我抢不成?”
金琦委屈巴巴地道:“给块肉吃都不行吗?”
张延龄笑道:“今天好好表现,让你大表兄给你根鸭腿吃……”
(本章完)
279.第279章 械斗
第279章 械斗
等一行到了地方,覃云已带着他的人到齐。
这次覃云带来了十几个锦衣卫弟兄,显然上次打架拿了笔厚赏回去,让他赢得了同僚之心。
柴蒙那边带过来十几个人,也都是全副武装。
金琦这才知道,原来今天这场架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而是真要去与人火拼。
“二公子,一定要这么做吗?”
柴蒙作为秀才出身的先生,最是反对用武力解决问题,虽然他还是遵照命令把人给带了过来。
张延龄解释道:“姓彭的找人去咱的药铺捣乱,让咱的生意做不下去,我们还能吃哑巴亏不成?
“前几天风声紧,不适合打回去,但今天……怎么都要找回场子!”
“那就干吧。”
覃云最是爽快,带人去打架,既能出长期被权贵呼来喝去积蓄下的闷气,还有银子拿,对他来说真是赢得手下之心的好买卖。
更为重要的是,他能借助给张家办事的机会,获得张家人尤其是张延龄的信任,这在他看来才是最赚的……
毕竟张家是未来的皇后娘家,国丈、国舅之家,地位可比自家那个司礼监掌印的伯父要牢靠多了。
张鹤龄挥舞着手上的棒子,大声道:“看我不把他们满口牙打掉!让他老太太喝米汤,滋滋响。”
张延龄没有理会处于极度兴奋状态的大哥,吩咐道:“诸位,今天行动时我们要不动声色,不显露身份,总的来说就是打砸完就走,不能让人察觉我们是谁……
“务必做到一击必杀,速战速决,绝不拖泥带水,更不能与官府的人照面……任务完成后立即撤退,到时会准备好酒席给诸位洗尘。”
“咋个意思?”
张鹤龄听完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以为还是跟上次一样,顶着张家老大的名头前去打架,闹得满城风雨,为他扬名立万。
张延龄耸耸肩道:“没啥意思,不过就是做事讲究对等罢了。”
柴蒙见张鹤龄还是一脸问号,于是道:“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彭家人到药铺来捣乱,没用公开身份,虽然我们知道是他们干的,但一时间却找不到证据,如此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对。”
张延龄点头道,“所以请诸位一定要保证自己能平安退出战斗,最好就是连根毫毛都不要掉在现场,就算彭勉敷跑官府去告状,也找不到证据。”
“这有点儿难啊。”
张鹤龄抱怨道。
张延龄笑了起来,拍了拍兄长的肩膀,道:“所以大哥你今天就不用上场了,跟我在一边看热闹就行……小表弟,这次你要出手不?”
“干啥?”
金琦很迷糊。
听起来就不像是干什么好事,好像事情还很大,不是他这年岁能承受得起的。
张延龄道:“跟着去一趟,不就什么都就知道了?”
……
……
彭家在京师并没有公开的店铺,因为按照规则来说,当官的不能自行营商。
所以彭勉敷在外一直都以强取豪夺著称,这也是京师权贵积累财富的惯用手段,就是用权势威逼利诱,低价把别人的产业买回来,再转手卖出去,或是租出去,获取长期收益。
但彭勉敷似乎把手伸得太长了,在京师德胜门外拥有几处货栈,总的来说就是当坐商,在通州码头低价收购南边来的货物,用自家船只运到京城后再批发给京师商贾,从中谋利。
“看那邸店规模不小,里面堆的是什么?”
出了城,距离彭家货栈尚有一段距离,张鹤龄不由开口问道。
张延龄道:“我问过了,乃木材……京师的木材生意,彭勉敷垄断了大半,过去几年京师修造道观和佛寺,基本都是用的他家的木材。
“这种生意不是一般人能染指的,他跟承办内府建筑的负责人韦兴,来往密切,两边勾结很深。”
覃云道:“我听说,他们以次充好惯了……拿很多烂木头去修建佛寺,收取的却是上好料子的钱。”
“干那种缺德的事情,天理难容啊。”张鹤龄嘴上如此说,心里却在嘀咕,“以次充好?还能这样玩?”
显然这件事对张鹤龄最大的感触就是……赚钱的手段咱又学了一招。
要是我以后也承建什么道观、佛寺或者是宫殿,就拿坏的冒充好的,一本万利。
张鹤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问道:“老二,你觉得咱直接一把火把他的邸店给烧了,如何?”
张延龄摇摇头:“杀人放火的事情我们绝对不能做,我们只是给他们一点教训,不能乱来。
“今天彭家有一批木料顺着运河抵达积水潭岸边,我们的人可以冲上船去,把他们的木头解开,直接丢水里。”
“老二,为兄这就要说你了……木头掉水里,那是会浮起来的,还是烧了比较好,一劳永逸。”
张鹤龄开始表现他的渊博知识。
覃云道:“按照规矩来说,但凡修造皇室建筑的木料,绝对不能泡水,因为如此一来可能会导致木料变形、霉变和虫蛀,影响建筑的稳定性和寿命。咱们这一闹,这批木料很可能要原封不动退回。
“但木料、石料这些东西,本身价值并不高,高就高在运输上,这批货受损,绝对会让彭家血本无归。”
张鹤龄却扁扁嘴,不以为然道:“都说他们擅长以次充好,他们难道不会把木头捞起来继续用?”
张延龄笑道:“老哥,这事就不用你来操心了,按照既定计划办事即可。覃百户,你觉得这件事有问题吗?”
“没问题。”
覃云正色道,“他们运木材的船本来就没多少人看守,咱在积水潭这么一闹,但凡是同行都会知道他们的木料泡过水,到时若他们敢继续用到皇室建筑的修造上,言官绝对会参劾。”
“那就上!”
张延龄招呼道,“诸位务必记得我的话,不留证据。办完事就撤,但凡有谁阻挡,见着就打,但一定不要闹出人命来,别下死手。”
“好咧。”
在场人等群情激昂,感觉跟上阵杀敌没什么区别。
……
……
积水潭乃大明运河运输的北方终点站,其码头广泛分布于德胜门内外,由水关隔成了两半,城内码头多为皇家所有,城外才是官民两用,乃京杭大运河到通州后,再通过北运河往京师运输的终点站,城外这一片聚集了京师最大的货栈集散地。
很多大宗物料,都是运送到积水潭,而有权有势的官商会直接在积水潭周边建立起货栈和邸店,从事的全都是货运、仓储和物流生意。
且这买卖一本万利,因为河道运输讲究的是关系和门路,只有达官显贵家的船只通过各路水关才不会被盘剥,也有很多外地客商挂靠在他们门下,或者是直接找他们的船只来运送和仓储货物。
彭勉敷正是看到这桩生意背后蕴藏的巨大利润,才会冒着千夫所指的风险染指其间。
到了积水潭其中一处码头旁,一群人气势汹汹往彭家货栈方向冲了过去。
覃云留在张延龄身边,给张延龄指了指。
“那边是保国公家的邸店,这个是英国公府的货栈,他两家如今在京营中地位隆宠,尤其是近些年保国公一脉,可说是深得当今陛下信任,除此之外还有外戚周家,他们的邸店在东边,不过做的都是些粮食生意……”
京师大大小小的营生,都被一些世家大族染指甚至垄断。而涉及到大规模采购,尤其是京营方面,就连梁芳和韦兴等人都很难插手,主要是勋贵把持。
正说着话,积水潭一个码头上,运送木材的船只已靠岸,而覃云找来的便衣锦衣卫一马当先,一群人闷声不响地便冲了过去,直接跳上船,见人就打,很快就把一群船工给按在甲板上,立即分出人手用撬棍把木头往水里卸。
“方向错了。”
货栈掌柜跑出来招呼,本以为是自家伙计卸货卸错了方向,等看清楚情况,大白天竟然有一群人上船捣乱,掌柜明显慌了手脚。
“有强人!贼子可恶!”
“他娘的……让你嘴欠!”
用块破黑布蒙脸的张鹤龄冲了过去,一棍子敲在那掌柜头上,掌柜满脸惊恐之色,捂着头到处逃窜。
而金琦则跟在自己表哥身后,拿着根棍子追打。
覃云担忧道:“他们邸店里伙计不少,只怕大公子那边会吃亏。”
显然他留意到,张鹤龄、金琦以及几个没什么功夫傍身的家丁,冲击的是人家货栈大门方向,于是赶忙提醒。
张延龄叹道:“不让他上,他非要硬上。可能真要吃点儿亏,他才知道京师这帮权贵不好惹。”
眼看彭家货栈的掌柜已经逃回自家货栈,很快里面冲出一群人,虽然这群人是防御性质的,仓促间没什么准备,拿的都是棍棒等物,没有兵刃,但因为码头上都是负责搬运的力夫,普遍膀大腰圆,身强力壮,冲出来后光是声势就把张鹤龄带的那群人给压住了。
覃云望着张延龄请示:“怎么办?”
张延龄叹道:“那就劳烦覃百户帮他解围吧。”
“行。”
覃云赶紧带着最后几个手下冲了过去。
好在覃云自己就是练家子,手上功夫着实不赖,几下就把为首几个拿棒子的彭家伙计给打趴下,随后也不恋战,直接拉着张鹤龄和金琦往后退,而他身边的人则继续往前冲,用棍子敲晕了几个,震慑住对方后,开始放风筝般把人往远离岸边的方向引。
此时船上的人差不多把一船木头全卸到水里,后面一条船本想避开,奈何船身笨重,吃水过深,临时要掉头可不容易。
有会水的,直接冲到船旁,用船桨把一名船夫给拍了下来,随后几人以小舟载着,冲到了第二条船上,又是先前的套路……先打人后卸货,木材哗啦呼啦往水里撬。
一群人好似训练有素的老贼一样,再加上从一开始就制定有完善的行动计划,每个人分工明确,虽然人不是很多,办事却极有效率。
也跟这边张鹤龄和覃云等人牵制了彭家大部分伙计有关……
“当家的,船……咱的船……”
“别管那些人了,去码头边保木头!快去!”
“那边人也挺多的,咱人手好像不够!”
“哪儿来的贼人?赶紧报官!报官来不及了……就跟城门卫的人求救,说有山贼白日打劫。”
却说这边两方人马正在那儿缠斗,周围货栈的人纷纷出来围观,抱手瞧起了热闹,码头卸货的人也全都停了下来。
因为他们发现,这些所谓的“山贼”根本就不是来抢东西的,要抢也不会抢木料、石料这种沉重的货物,再说天子脚下,干这事的多半是私仇,当下的情况几乎所有人都能看懂,所以没人上去帮衬。
彭家的人顾此失彼,早乱了方寸。
“差不多了,吹哨!走人!”
张延龄看眼第二条船也差不多完成卸货,开始组织撤退。
张鹤龄高声喊道:“有本事就过来!小爷给你们点儿教训!”
话音刚落,就有人一棍子敲到他头上,张鹤龄摸着额头,手上见血,大概是热血上头差点儿又要折返,打回去,却在覃云拉扯下,不得不放弃反击往远处跑。
因为他知道再不走,官府的人真要来了。
……
……
张家的报复,讲究的是速战速决,人撤了,官府的人还隔着两三条街。
马车上,张鹤龄头上缠着纱布,他还没从被人闷了一棍子的困惑中走出来,整个人都不正常,恍然失神。
旁边的金琦则兴奋得要命。
这是他第一次参与大规模械斗,且全身而退,此时他望向覃云那边时带着极大的钦佩,他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练家子是什么样的。
“二表哥,那个覃百户,是当兵的吧?他力气好大啊。”金琦赞叹道。
张延龄则看着自家老大,问道:“你没事吧?”
张鹤龄皱眉道:“我就想不明白,咋就让那小子找到机会给我那一下?出点儿血没啥,就是丢人丢大发了,以后再带着他们出去,他们不会笑话我吧?”
张延龄翻了个白眼。
自己前身是脑袋上挨了一板砖,直接来个现代人古代人的灵魂转移,而张家老大挨一棍子只是让他思考人生?
“金豆子,你知道啥叫百户不?”张延龄问道。
“不知道。”
金琦回答得很直接,“可能是一种官职的名称吧?听说有什么伍长、什长之类的,我是听说书先生讲的。”
张延龄道:“你觉得覃百户厉害,以后就多跟他学……我觉得你以后也有当锦衣卫的潜质。”
“锦衣卫吗?我听说很威风,那个覃百户是锦衣卫吗?”金琦本来就对覃云的功夫非常向往,听到这话,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
张延龄对赶车的覃云道:“覃百户,找个地方把我们放下来,咱该收拾一下,顺带把庆功宴给摆了……就去离我家别院不远的那处食肆,掌柜平时挺实诚的,这次咱就照顾他家了。”
“好!”
覃云继续赶车。
一行人没有回城,他们准备把洗尘解秽的酒宴办了,各自分了好处,然后才回家。
张鹤龄道:“老二,今天我是不是拖后腿了?”
张延龄笑道:“大哥,你今天很勇猛,不过作为领导,以后冲锋陷阵这种事交给别人最好,咱兄弟俩都是在打架中吃过亏的,不能不吸取教训啊!”
“与人殴斗,不冲在前面,那还有什么意思?”
张鹤龄显得很不甘心。
张延龄劝道:“今时不同往日,你现在的命更为金贵了,好勇斗狠不能赢得人心,反倒是运筹帷幄才让人钦佩。以后人人见了称呼你一声大佬,这京师的江湖绿林,就你一个人说了算,你说好不好?”
“哎哟,还能这样啊?”
张鹤龄两眼放光,道,“就你小子点子多,行,以后打架的时候我悠着点……唉,回去后还不知道怎么跟老娘交待呢。”
果然受了伤才知道莽撞的下场。
张延龄懒得跟这个莽夫般的大哥解释太多,总的来说就是,大哥不闹腾就彰显不出张家的嚣张跋扈,越是勤恳低调,别人越会觉得张家野心大。
张家需要有个人冲在前面,让人觉得……哦,果然还是跟以前的外戚一样,为非作歹,名声差到极点,这样大家伙儿就放心了。
各自安好!
(本章完)
280.第280章 格局变了
第280章 格局变了
彭家。
彭勉敷接到了货栈那边通传,得知自己货物被推下水,人也被打了,当即气急败坏喝问:“哪个天杀的跟老子作对?”
彭府管家战战兢兢地道:“爷,咱最近得罪的人不少,尤其是在承揽万和寺的木料供应后……会不会被那些个国公或者侯、伯给惦记上了?他们派来的人根本就不抢东西,就把咱的木料往水里推,要是被人知道这批木料浸过水,朝廷很可能会退货,如此一来他们的目的也就昭然若揭了!”
“这生意,乃御马监梁公公转给我们的,还有人敢闹事?就算那些个公爷、侯爷又如何?莫非嫌活腻歪了?”
彭勉敷说了一句,突然想到什么,问道,“有没有见到那群人长啥样?里边有没有俩小子,年岁不大,看起来愣头愣脑的?明说了吧,张家老大你认识不?就是出了太子妃的那个张家。”
“不认识!”
管家摇头:“不过据传打架的人中间,的确有个孩子,半大不大的,非常勇猛,咱的人被他闷倒好几个,像是个练家子。”
“多大?”
彭勉敷问道。
“约莫八岁到十岁间吧。”
管家也有些诧异,奇怪地道,“这么小的年岁,会有那么凶残吗?不过下边的人的确是这么说的,小的没亲眼见过,所以不敢证实真伪。”
“错不了!”
彭勉敷怒道:“那小孩子定是张家老二……这家伙鬼得狠,上次就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想是查到药铺的事是我找人做的,这是带人来报复了。”
管家一听,感情这还不是普通的商业竞争,而是你从外边招惹来的私仇旧怨?
你说你闲得没事惹张家干嘛?
他们一个外戚之家,以后在京师少不得欺行霸市,横行不法。凭空招惹来这么个大患,以后咱生意还做不做了?
“老爷子在哪儿?我要去见他。”
“老爷今天在房里养病,没出来。”
“哼!他好歹也是阁臣,要对付个小小的翰林修撰有何难?我要让张家知道得罪咱彭家的下场!”
彭勉敷气势汹汹去见彭华,想让父亲给他撑腰。
房间里,彭华坐在窗下的躺椅上看书,儿子说话时他连头都没抬一下,听完后也只是摆摆手,意思是我听到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父亲,张家的人现在蹬鼻子上脸,连咱们家的货栈他都敢砸,下一步说不定直接到咱们家放火来了……此乃大患,非要即刻着手解决不可!”
彭勉敷为了让老父亲出手,难免有一些危言耸听的言论。
彭华却是一脸淡然之色:“你要先确定是张家人干的……只要有证据,你去报官,官府自会受理,别来找我。”
彭勉敷怒气冲冲:“官府的人什么德性您还不知道?他们欺软怕硬,谁都不敢得罪,从来都只会搅浑水,怎么可能替我们出头?”
彭华问道:“那你凭什么认为,不通过官府你有能耐治得了他们?”
“我……”
彭勉敷一时间没明白老父亲的意思。
“先前司礼监覃公公派人来跟我打招呼,说是陛下最近又问过我的病情,若是再无好转的迹象,就让我告老还乡……这京师的家底为父都留给你,你想怎么折腾,随你去,为父不日就将动身南下。”
彭华的意思是,你的麻烦你自个儿解决,反正我没心思陪你闹。
彭勉敷不甘心地质问:“父亲,您就这么白白把权力放弃了?您走之后,咱彭家在京还有什么势力?就算是那些乡党,只怕也都会纷纷与咱割席吧?”
彭华继续看书,好似没听到。
彭勉敷急了,涨红着脸发出请求:“就算父亲真的想开了,要离京归乡,是不是也先把大患给解除了再说?是张家先惹上门来的,以后只会蹬鼻子上脸。”
彭华终于把手里的书放下,用教训的口吻道:“我且问你,你觉得我有何资格,将一个陛下钦点的翰林修撰,逐出翰林院?”
“他……那张来瞻不就是个小翰林么?您堂堂阁臣要收拾他,还不是一纸公文的事情?”
彭勉敷虽然听出父亲话里的意思,但还是不甘心。
“办事,最好先动动脑子……咱们彭家根本就没能力与张家相斗,你父亲我虽是阁臣,却不过是个流官,而张家什么背景?未来必然是国丈、国舅,你说官府会卖谁的面子?我要是你的话,就乖乖上门认错,人家或许爱惜羽毛,高抬贵手就此放过你。要不然,拿捏你那是一拿一个准儿!”
见儿子还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彭华叹道:“你要是这么硬挺下去,如果下次张家那两小子真的上门来放火,你觉得官府会替你详查?就算查到张家,谁敢替你伸张公义?”
“太子现在还没上位呢,说不定哪天陛下就易储了,届时张家还有啥权势可言?就父亲您未战先怯,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
彭勉敷羞恼之下,连父亲都开始讽刺起来。
彭华摇头叹息,“吾儿,你看不清楚形势啊!太子之位早就固若金汤了,而如今的太子妃之父,未来的国丈,随便一伸手就能把你给捏死,你竟还觉得能跟张家斗,却不想着息事宁人,莫非想自寻死路?”
彭勉敷气愤道:“爹,你胆子怎这么小了?”
“唉,你要是真气愤不过,想给他们点儿教训,那你就去找他们暂时拿捏不了的人帮忙。诸如梁公公、韦公公,他们能坐视太子的岳父在京师闹腾?
“你没能力做到的事,人家可以做到,你最近两年得到的一点权势,都是梁公公等人从指头缝里漏给你的,还有就是看在我的面子上,等我退下去了,这京师恐怕就没你立锥之地了。
“我还是那句话,这关头你该怂就怂,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副心高气傲的模样,老觉得自己能上天,结果你啥都不是。”
彭勉敷听完父亲的话,世界观都快崩塌了。
被人欺负上门,非但不能找回场子,还要主动赔礼道歉?
凭啥?
“其实……如今就连梁芳和韦兴,也是日暮西山,如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儿啊,朝堂的格局已经变了。”
彭华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儿子,摇头道,“正因为变化太快,许多人都看不清楚,还以为跟以前一样,可以为所欲为。如今朝中只有李孜省一如既往,却不知他是否真的有本事打点好与东宫的关系,若不然,他的下场跟梁芳、韦兴之流,并无不同。
“好了,言尽于此,你自便吧。为父还要看书,稍后会正式写辞表,你且行且珍重!”
彭勉敷憋着气,离开了父亲所在房间。
不过,老父亲别的话他没听进去,但有两点深以为然——要报复张家,只有去找梁芳和韦兴,要不然就去找李孜省……总归有能治得了张家的人。
“新老派系之争,也是乾清宫跟东宫之争,那张来瞻自以为是东宫姻亲,就无法无天……以为这京师可以任由他胡来?”
彭勉敷准备了厚礼,前去见韦兴,寻求帮助的同时,顺带跟韦兴解释这批木料浸水之事。
身后跟着的管家道:“爷,以小的所知,这次好像是咱先惹上他们的,这恩怨说不上谁对谁错。”
“你说什么?”
彭勉敷瞪着管家。
管家也是耿直之人,继续道:“他们只是砸了咱的邸店,卸了一些木头到水里,但也没杀人放火,先前咱找人去闹他们的药铺,可是让他们生意都没法做下去了!论损失,还是他们比较大。”
“哼!惹我彭家的人,能让他有好日子过?”彭华道,“先前让人去湖广进一批新的木料上京,有运过来没?”
“还没……恐怕来不及了……”
“那就从山东拆房子拆庙的地方,找一批老料来,用油布盖着,别让人察觉端倪,直接送到万和寺去,中途再出什么差错,有一个算一个,自己跳水里浸了吧!”
…………
李孜省府上,最近宾客盈门。
谁都知道他即将主持皇太后加徽号的典礼,加上李孜省现在有权决定传奉官的任免和升迁,导致谁都来巴结他,送礼的人络绎不绝,如今府中各种好东西层出不穷。
“道爷,收下的礼物是不少,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无所不包,但您确定张翰林所说的四月初三,一定会有祥瑞出现?”
庞顷在这种时候,也不忘给李孜省火热的内心降降温,“要是那天人到齐了,典礼也开始了,结果没出现祥瑞,那您的脸可就丢大了……届时陛下对您的信任恐怕也会大打折扣。”
李孜省骂道:“你懂个屁啊。”
庞顷撇撇嘴:“是不懂,这不等着道爷您赐教吗?”
李孜省不屑一顾:“陛下为的是尽孝,咱这位陛下虽然在朝事上那是……说不好听点儿,叫刚愎自用,从没把谁放眼里,但对太后,那是至真至孝。”
“这不用您说,世人都知晓。”庞顷道。
“所以到那天,谁会真的在意有没有祥瑞出现?有固然好,没有也不影响仪式进行。”李孜省脸色带着几分得意,“再说了,我得来瞻那么多回相助,之前每次都成,这次也没必要去怀疑他。”
庞顷小声嘀咕:“自打张来瞻进了翰林院,就没什么动静了,甚至连您府上都不来了。”
“你头发昏吗?”
李孜省继续敞开心怀破口大骂,“他刚参劾了我,获得士林的声望,哦,转过头就又来拜访我,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在跟他做戏,是吗?最近我是跟他联系少了,但他能不知道翰林的官职是谁帮他争取来的?”
庞顷摇头道:“我实在想不明白,你说好端端的太常寺少卿他不当,非跑去翰林院,根本就没油水可捞嘛。”
李孜省叹息道:“这说明来瞻他是有理想和抱负的人,谁说每个人都跟我一样,见钱眼开?我这么拼命捞钱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陛下?咱这位陛下钱大手大脚的,从不知节制,这就苦了我,既要暗地里帮他赚钱,还要背负骂名,苦啊。”
庞顷笑道:“您苦吗?话说城外别院里送来的江南美女都快住不下了,可能还要另辟个地方给她们住。”
“你这厮,就是嘴欠。”
李孜省挺直腰杆,“本道长乃方外之人,岂是贪恋美色之徒?遇到好的,我肯定会想着给陛下送去啊。”
“您……给陛下?”
庞顷笑个不停。
有好的你自己不霸占,还想着送给皇帝?
言笑吧!
再者说了,皇帝没来都没跟你讨要过美人,你在这儿装什么呢?
李孜省仿佛受到了启发,抚着下巴自言自语:“嗯,陛下最近得了来瞻所献药方,日子过得挺恣意的,夜夜笙歌……这宫里的女子,翻来覆去就那几个,恐怕陛下早就看腻了,这样的鱼水之欢有何意思?”
说到这儿,他冲着庞顷吩咐,“快给我安排车驾,我这就出城去帮陛下做一下选拔,找几个色艺俱佳的妙人儿……唉,这种辛苦事你理解不了……”
随后李孜省一脸期待地站了起来,拔腿就走。
“道爷,就算您一心为陛下办差,是不是也先等下面的人把车驾准备好?您出门最好多带点人,听说最近京师内不太平,不知怎的,盗寇突然多起来,积水潭那边甚至大白天有人劫掠,可能是某些人想要浑水摸鱼。”庞顷提醒。
李孜省点了点头:“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现在梁芳失势,他搜罗的那帮人没了约束,开始四处闹事,我得想办法把他的人脉给接收过来。还有御马监最好也换个我能控制之人,不然这些中官天天看我不顺眼,迟早会出事。”
李孜省突然想到什么,又道,“哦对了,这边准备车驾的同时,也派辆车去张府,把来瞻接上。
“光有美人儿没有美酒怎么行?有了美酒,还要有一起品酒之人……你去张家说明情况后就回来,好好看着家,有来送礼的一并收了。五百两以下的,告诉他们没官职给他们预备,让他们搞清楚状况再来。”
……
……
张府。
张鹤龄一连几天都在家里养伤。
哪儿都不去,成天只嚷嚷着要吃肉,不想金氏严格限制他的饮食,生怕他胡吃海喝导致伤口恶化。
不过张峦倒显得无所谓,这天下午他刚从翰林院回来,听过下人的禀报,一边换便服,一边道:“他想吃啥放心大胆让他吃,吃死了家业让老二继承,咱老张家一点儿不受影响。”
张鹤龄嚷嚷道:“爹,你好偏心,我死了怎就没影响?”
“你说呢?”
张峦一副不屑的神色,“出去打个架,就你这种没脑子的才会往前冲。内侄,你别过来,姑父我换衣服呢,你个小屁娃娃出去等着。”
这几天金琦也住在张家,一有热闹他就喜欢往前凑。
金氏过去接过汤氏手上的活计,把张峦的腰带系上,问道:“这是要去哪儿?晚上还回来不?”
“大概回不来。”
张峦道,“你这婆娘,拿这眼神瞅我作甚?乃李孜省叫我去的,我跟他谈的都是朝中机密大事,你以为我想去吗?他除了问天机,就是想让我帮他办差,好在他最近也知道投桃报李,不然我一个太子的岳父,跟他混个什么劲儿?”
张延龄坐在门口的位置,笑着道:“爹,赶紧吧,人家马车都等急了。大概那位李大人等着跟您谈朝廷大事呢。”
张峦道:“你看看,连延龄都这么说,你当我诓你?放心,是出城到李府别院去,不是教坊司。你这女人真麻烦。”
金氏最后狠狠提了丈夫的腰带一把,好似是在报复他不老实一般。
张峦志得意满,走到门口对张延龄道:“儿啊,这两天家里就交给你了,若是为父明天一早回不来,就是从城外直接去翰林院应卯了……走,送我出门,路上我有事跟你说。”
张延龄一听赶忙站起来,跟在张峦身后往外走。
“爹,我听前来通知的庞大管家说,李孜省好像是请您去喝酒。”等到了父子单独相处时,张延龄才笑着道。
“呸呸呸,小孩子家家的知道啥叫酒?酒那得去窑子,我去的是李孜省的别院……那个庞先生也是,没事跟你个孩子瞎说啥?”
张峦说着,却不忘从儿子那儿取经,“要是李孜省再问我天机之事,我该怎么办?”
“凉拌!”
张延龄随口应了一句,又道:“之前您都跟他提过祥瑞了,若他还不知足,我也没办法。说起来……想来父亲您也很期待今晚的事情吧?”
张峦发现儿子望向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时,尴尬一笑,道,“等你长大一些就明白了。不过以你小子的手段,怕是满京师的大姑娘小媳妇儿都难逃你的魔爪。”
张延龄不满道:“爹,您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张峦道:“为父也希望你将来能让老张家开枝散叶,你爹我没本事,就你和你大哥俩儿子,你将来不一样,一定要趁着年轻多生孩子,年老后就有心无力了。唉!看我跟你说这个作甚?走了走了,今儿这天可真不错。”
“爹,您药方掉了。”张延龄突然喊了一声。
“哪儿?”
张峦一听,立即就回头张望,见张延龄一脸坏笑,这才意识到小儿子在拿自己开涮,瞪过去一眼,喝斥,“你小子!等老子回来好好收拾你!去了啊……”
(本章完)
281.第281章 我办事你放心
第281章 我办事你放心
城外。
李府别院,入夜后院子里便灯火通明。
典型的江南园林的格局,整个院子都围绕着一个湖泊而建。此时院中最大的一处亭台前,身材婀娜长相秀丽的丫鬟们来来去去,把酒菜和瓜果点心等接连不断地送来,三张桌子上已摆满琳琅满目的吃食。
李孜省懒散地把腿搭在面前的椅子上,左右各有一名女子为他捶腿,身后还有女子给他捏肩,好不逍遥自在。
张峦这边则素雅多了。
除了面前的酒菜外,旁边立着两名拿着酒壶帮忙倒酒的少女,每一个都是能让张峦看入迷的绝色佳人。
亭台对面,湖泊边建有一个气派的戏台,十几盏灯笼把戏台周围照得透亮,此时戏台上正在唱戏,乃南戏班子在表演。
由于距离稍微有点远,张峦听不清唱的是什么,此时他的注意力并不在戏台上,而在桌对面的李孜省身上。
他正等着李孜省授意,比如说今晚的美女怎么分配之类的……别的不行,至少斟酒的两个我得带走吧?
就在张峦胡思乱想时,李孜省发话了。
“你们先退下。”
李孜省的话,让张峦多少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以这些莺莺燕燕招待我,才不过喝了几杯,就把人屏退,这算啥意思?
要说事,你让她们在旁边站着,那也什么都不影响啊。
“来瞻,你可知我为何把你请到这里来?”
李孜省说话间,把鞋子重新穿上,坐直身体望向张峦。
张峦略显尴尬:“不知……莫不是还有天机等事,要与我商议?”
李孜省道:“天机那等事要看时运,你提得已够多了……就算陛下不说,咱也不能总是去窥探吧?免得遭来天谴!
“我是这么想的,你看你在写话本这件事上很在行,写出来的东西,陛下称颂有加,就不知道你在编戏方面,有没有什么独到见解?”
“这……”
张峦有点懵。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今天李孜省不灌他酒,也是知道他酒量不行,故意只跟他浅酌几杯,就停下来让他多吃菜,吃瓜果点心,还一再提醒他注意戏台上表演的内容。
李孜省笑道:“陛下最近用了你的药方,龙精虎猛,但现今的宫廷,谁受宠也无法跟先前的万娘娘相比。想让陛下暂时抛却失去爱妃之痛,唯独只有……寄情于他处。
“贸然送美女入宫,手段太过浅显直白,望之生厌,众口铄金之下,反倒无从见效,但若只是送个戏班,平常唱戏给陛下解闷,届时再发生点儿什么……不就显得有新意了吗?”
李孜省对张峦抱有极大的期许,似在等张峦给他提供献媚邀宠的机会。
张峦坐在那儿,神色间显得很犹豫。
李孜省问道:“莫不是此事甚难?”
“啊?”
张峦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非常自信地道,“在下可以一试。”
显然张峦也知道,眼下拒绝李孜省并不难,李孜省也不可能因为这件事苦苦纠缠他,或是让二人的同盟合作关系就此终止。
只是……
若贸然回绝,那今晚的艳遇就没戏了,只有彰显自己的本事,能圆满完成李孜省的托请,才能抱得美人入眠。
至于来日是否真的能把差事完成,那就要看自己儿子有没有那本事了。
李孜省闻言笑道:“就说来瞻你无所不能,说是旷世之才也丝毫不为过,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博古通今可说是国士之才,将来大明需要你这般的大才匡扶社稷……来瞻啊,我是相当看好你的!”
“过誉了,过誉了。”
张峦面色多少有些挂不住。
以前可以正大光明说,自己是为了家庭兴衰荣辱,不得不让儿子出面。但今天,明显是为了自己的幸福大计才让儿子出头。
他也在想,我这样帮李孜省,到底有啥好处?
要是让吾儿把一些戏本交给太子,让太子找人排戏,那才叫有意义。
“来瞻,你是有何顾虑吗?还是说,你想把这个机会留给太子?”
李孜省笑了笑,道,“你我之间,无须隐瞒。我这么说吧,若没有你在,我是否帮太子两说,但正因为有了你,我是铁定站在太子一边,绝无虚言。”
“是吗?”
张峦很尴尬。
不想连自己内心那点小九九,都被李孜省给看透了。
“太子毕竟年少,有些事他把握不住,就好像给陛下送戏班送女人这件事,你觉得太子有能力做吗?”
李孜省为了打消张峦的顾虑,也是煞费苦心。
张峦点头道:“李侍郎真是思虑周全,此事由太子做确实不合适。”
“你还称呼我李侍郎,我现在都不是侍郎了。”
李孜省佯怒道。
“那应该称呼您李尚书……”
张峦急忙改口。
李孜省笑着摆摆手:“你误会了,我现在被卸掉职务,升尚书只是陛下一说,具体是否能成,还得看最近的表现……我这不就找你了吗?”
“哦,哦。”
张峦点头应和。
“公开场合,我自然要做好,尤其是皇太后上徽号之事,我得把上上下下都打点清楚。但私下里,也得尽尽心意!”
李孜省掰扯着自己的为官之道,“这么说吧,在陛下身边做事,得随时小心,没有哪件事是可以掉以轻心。看似我是在邀宠,但实际上这都是近臣不得不为之事……唉,若是你到了我这位置,就明白我的难处了。”
张峦拱手道:“李大人您辛苦了。”
李孜省笑道:“辛苦什么?这些都是有回报的……来人来人,怎么让退下,就连影都不见了?来瞻,今天这些女子,都是他人送我的,你看上的只管说,选一两个你觉得最好的,自行带走便是。”
“君子岂能……夺人所好?”
张峦咽了口唾沫,但他还是有那贼心却没贼胆。
在李孜省这里光顾一下就行,真要把人带回去,麻烦可少不了。
李孜省笑道:“那你先选,把院子的女人都叫过来,挨个给本老爷这位至交瞧瞧,丑媳妇还要见公婆呢,藏掖着作甚?以后迎来送往之事,少不得做。”
此时的张峦迅即意识到,这院子设立得很不简单。
除了给皇帝选美女,也是李孜省用来笼络身边人的场所,他好似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近些年来李孜省能屹立不倒,心中暗叹,这手段还真是样繁多,这院子要是我的,那我岂不是……乐不思蜀?……
……
翌日一早。
天刚蒙蒙亮,张峦就回到家中,留在院中等着。
见到张延龄出来洗漱,他走过去一把拉着儿子就往正堂那边拖:“放下手上的活,为父有事与你细说。”
张延龄问道:“爹怎回来得这么早?不是说今天直接去衙门么?”
“为父去了翰林院也没事做,让我去那儿写话本,我能写出什么来?”张峦说话间已把儿子拉到正堂门前。
还没进屋,张峦就把李孜省请托他写戏本之事,大致跟儿子说了。
张延龄道:“他倒是有见识和手段,上好下甚,李孜省正是要投当今天子所好。”
“为父知道,他要献的是女人,但戏本也很重要。”张峦道,“光靠女子,哪能吸引陛下的注意力?天家的心思,太难揣测了。”
张延龄笑道:“所以……爹您是觉得我能揣测皇帝喜欢什么?”
“这不是请你写戏本吗?我一想,戏本跟话本也差不了多少,大不了就把《西游记》和《儒林外史》编了戏本,给送进宫去得了。”
张峦出着他自以为的高招,却不知是馊主意。
张延龄摆手道:“行了,爹,我知道有这件事,会帮你办妥当,您尽管放心吧。”
“真行吗?”
张峦好似放下心头大石一般。
张延龄笑着打趣:“爹您昨夜应该忙坏了吧?都回来了,还是赶紧回房休整休整为好,翰林院那边晚点去,应该没人留意。”
“你小子,就知道拿为父寻开心,不过有你小子这番话,为父心中也就踏实了。”
张峦一副心情舒畅的模样。
张延龄道:“不过爹,写戏本跟写说本不一样,可能我需要亲自见一见那些戏子,从中选出一些会唱戏的出来,从他们的嗓音和功夫上做一些文章,择优选拔,姿色什么的反倒是次要的。
“如果爹您觉得可行的话,回头您就跟李孜省说,把他的人调到咱家的院子,我亲自指点。”
“你亲自出马?”
张峦面色多少有些犹豫,却还是出言提醒,“儿啊,你想亲自操办这件事,为父没意见,但你要考虑清楚,那些都是李孜省准备献给陛下的女人,一水的江南美女,此前还从没人碰过……让他把人送过来,他能放心吗?”
张延龄耸耸肩道:“他请我们帮忙,还这么多顾虑?再说了,我只是看看,又不做什么,他担心个啥?”
“这……行吧,我去与他说,早知道编戏这么麻烦的话,或许我就不应承他了。”
张峦说着,瞅了儿子一眼,发现儿子小眼神里满是促狭,立即不好意思再去对视,只能把头调向别处,口中呢喃,“昨晚是挺累的,喝完解酒茶,咱补个回笼觉去。”
……
……
文华殿。
这天上午结束授课后,众东宫讲官就要出宫,今儿下午并没有他们授课任务,且接下来几天都是休沐日。
对他们而言,春讲的第一阶段已经宣告结束。
朱祐樘作为学生,对众先生行了感谢礼,他特地走到谢迁面前,想听听谢迁对自己这段时间课业的总结。
谢迁笑道:“太子近来进步很大,本以为太子成家立室后会耽误课业,未曾想太子仍能做到勤奋好学,比预期早数日完成课业。
“接下来几日,太子应当多研读四书,将几篇布置的题目,写好对应的文章,等微臣回来后为您点校。”
朱祐樘恭谨地道:“还是诸位先生教得好,再就是内子平常也多提点和督促我,在这里先对谢先生表示感谢。”
“太子妃她……”
谢迁没想到,太子在这个时候居然也把太子妃挂在嘴上。
朱祐樘笑眯眯道:“谢先生,您还记得,先前我给您看的那首词吗?”
谢迁突然想到什么,先是环顾四周,发现旁人都已经出了文华殿,没人留意这边后,他才一脸认真地说道:
“臣先前曾找人看过那几阙词,写得可谓是工整异常,华丽但又不流于表面,绝对是堪称经典的名篇,不知是出自哪位高人之手?如今可在京师内?”
作为文人,虽然东宫讲官不是以舞文弄墨而著称,但他们中有不少诗词名家。
但以谢迁所见,那词真非一般人能写得出来。
别说是名噪一时,就说在大明独树一帜,甚至留芳千古,也并不难。
可就是这样的人,写出来的词,竟落到太子之手,而文坛却并未察觉乃何人所作,实在是稀奇。
朱祐樘笑道:“乃内子所写。”
“咳咳咳……”
饶是谢迁知道词作者可能就在太子周围人中间,但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光听上去就觉得荒诞不经的答案。
“谢先生,您没事吧?”
朱祐樘说到这儿,脸上带着无尽的遐想,幸福感油然而生,“我与内子通信很长时间,也是到后来选妃时才知晓写词之人就是她,以她的才华,大概能与自古以来称绝文坛的李易安、薛洪度、谢令姜等女诗词大家相提并论了。”
“嗯。”
谢迁无奈点头。
这评价倒也没错。
“谢先生,您觉得,她写得好吗?”
朱祐樘似乎很想听别人对妻子诗词的评价。
谢迁道:“经太子这一说,臣想来,哪些词还真是极尽婉约之风,不过其中又有豪气干云,颇有几分男儿风骨……或许是……皇太子妃巾帼不让须眉吧。”
说到底,谢迁乃当今诗词鉴赏界的扛把子。
虽然那些词读起来都是婉约闺中的风格,但其中明显有男子假托女子口风所写的意味在里边。
但太子说那就是太子妃所写,谢迁也只能认下来,因为他也找不到问题的答案。
(本章完)
282.第282章 不一样的戏本
第282章 不一样的戏本
朱祐樘很高兴,中午回去见到小娇妻,把谢迁对其诗词的高度评价如实相告。
张玗听完后却并不是很高兴,撅着小嘴问道:“为什么要问谢先生这件事呢?”
“玗儿,我想替你扬名啊……翰林院的大儒都如此肯定你在诗词方面的才华,只要他们出去一说,天下人都会当你是举世无双的才女。”
朱祐樘露出一副“你快表扬我”的期待表情。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讨好小娇妻的方式,无法得到妻子的认可。
因为在张玗看来,那些诗词本就不是出自她之手,虽然名声已牢牢地安在了她身上,但她心里清楚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且她现在追求的也不是当个什么才女,供世人点评。
“太子,你要先为自己的前途着想。”
张玗苦口婆心地劝解,“只有你的地位稳固了,我才能跟着享福,至于名声什么的,那都是身外之事,追求那些作甚?
“你问谢先生有关诗词之事,他或只是为了迎合安抚你,才会有那番赞许之言,或许在他心目中,其实并不是这么想的。”
朱祐樘动容:“原来玗儿你一心为我着想,从不为自己考虑。”说到这里,朱祐樘望向娇妻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感动。
张玗有些讶异。
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随便说上两句,就被丈夫认为她的情操如此高尚,竟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这也太离谱了吧!
“好了、好了。”
张玗宽慰道,“问就问了吧,如果能间接帮到你就好。对了,不是说家父已经进翰林院了吗?就没什么机会到宫里来?唉,如果你能时常见到他就好,他定能给与我们很好的指点。”
朱祐樘点头:“我也想这样,但父皇只是让岳父到翰林院修书,没让他入值东宫,此事不太好提。”
“哦。”
张玗有些失落。
朱祐樘怜惜道:“你一定是想家了……入宫好长时间,一直没机会回去看看,我这边非常能够理解。
“唉,可惜我也没啥好办法,自打我出生开始,就没什么机会走出宫门,偶尔出去也只是参加个祭祀什么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回家看看。”
“以后吧。”
张玗勉强一笑,“总归会好起来的……想来应该不会等太久。”
虽然她老父亲和弟弟时常把“半年之期”挂在嘴上,却从未在她面前提及,就怕她在宫里说错话。但张延龄还是告诉过她,只要能熬过最开始这段失落的时光,将来就是张家兴盛时。
身处迷局之中,看不到结果,往往也最迷茫和无助。
张玗深切地感觉到皇宫环境的险恶,但对她来说,眼下能做的只有耐心等待。
……
……
梁芳府宅。
韦兴把最近李孜省的动向,一五一十跟梁芳汇报,尤其是涉及李孜省马上要给朝廷换一批传奉官,并以此大捞特捞银子。
“……被赶走的官员,多为邓常恩派系的人,或者跟李孜省关系不太亲近的……咱家怎么觉得那个张峦参劾的对象,都有针对性……好像跟李孜省要好的,没一个被参劾,这次也没见谁丢官。”
韦兴到底熟悉内幕。
在朝中大臣看来,传奉官都是一丘之貉,没一个好的,参劾谁都没啥问题。
只有这群奸佞内部,才知道传奉官到底是属于哪个派系的,而韦兴就是少数知道内幕的人。
梁芳脸上满是阴霾:“一早咱家就怀疑,那个张峦投靠了李孜省,你没发现,其实在张峦入京后,李孜省突然就变得有能耐了?
“你想头年里,他被邓常恩、赵玉芝压得那么狠,陛下几次传召近臣入宫,李孜省都不在奉诏之列,可就是去年年底今年年初这一段,他接连谶言了几件事,从那之后,他的势头就再无人可挡了?”
“难道你是想说……”
韦兴顿了一下,问道,“这个张峦,就是咱们先前分析过的,李孜省仰仗之人?二人互惠互利,张峦帮李孜省上位,李孜省帮张峦的女儿选太子妃……到现在,他们又相互打配合,看起来张峦是在参劾李孜省,但其实就是在唱双簧,乃一伙人?”
梁芳重重地点了点头:“没错!综合方方面面的情况,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但是……”
韦兴补充道,“前段时间不是派人去查过这个张峦么?但凡跟他接触过的,都能判断出他这人没啥水准,人前说话办事都很不着调,也没什么家教,家里的孩子年纪不大,竟学着那些纨绔子弟,跑去跟阁老家的公子打架,以至于到现在连家里新开的铺子都关门歇业了。”
梁芳皱眉:“要是他是故意装出来的呢?”
“不像。”
韦兴摇头道,“这不,彭家大公子又找上门来,说是最近他运到京城的一批木材,被人上门捣乱给推进水里了,后面虽捞起来,但木头也不能用了。”
“咦!?水里的木头不能用吗?咱家怎么记得山林里的木头砍伐后都是直接扔河里漂到下游,再经人打捞起来晾晒切割后备用,怎么会泡过水就没用了呢?”
梁芳皱眉问道。
韦兴叹道:“这木头风吹日晒,平常淋淋雨都没啥,但就是晾晒干后再泡水,用来修造的话会有些不牢固,尤其是修寺庙和道观很忌讳这个。眼下让他从别的地方调木头和石料过来,也的确有点为难人,但直接用这批木头……说实话,就算不曾泡过水,咱家发现……这批木料的材质也不咋地。”
“什么意思?”
梁芳疑惑地问道。
“这么说吧,这不泡水还好,泡过后才赫然发现,这批木材本身就是劣质货,外面涂了一层增光增亮的东西,经水一浸就原形毕露,手稍微触碰就掉渣。”
韦兴也是颇为无奈。
本来是靠彭勉敷为自家兜里搂银子,结果这个承包商完全不靠谱。
梁芳轻哼道:“要是张家人早就知道有这回事,故意跑去捣乱,让人知道他这批木头根本就是烂木头呢?”
韦兴却否决了这个揣测:“连咱家都不知道的事,张家人能清楚?我看他们之间纯粹就是私怨……
“您是不知,那彭勉敷现在嚷嚷着要找回场子,这次倒是很痛快,送来的礼比之前厚重许多,但旋即咱家就听说彭阁老马上就要退了,这会儿咱再跟他们家绑定在一块儿,是不是有点……太不明智了?”
显然在这件事上,连韦兴都看明白了。
彭家人不靠谱,是那种贪财却不干好事、正事的猪队友。
“当时买木头的时候,除了彭家人前来报价,还有谁?”
梁芳突然问道。
“好像是……保国公府的人。”
韦兴有些为难,“但过去几年,保国公家负责京营事务,涉占役时就对咱百般刁难,关于三千营统属也跟他家闹得不太愉快,咱就没把生意交给他们。”
梁芳若有所思地问道:“这事会不会跟保国公府有关?”
韦兴想了想,点头道:“您是说,保国公府对这次采购木石料之事,心怀怨恨,故意找人前去捣乱?他们跟张家是一伙的吗?”
梁芳摆摆手:“有时间去查查,看两家是否有联系,也有可能只是保国公世子朱东旸干出来的,如今保国公府的生意都是他在打理……这群当兵的向来见利忘义,或许他们就看中张家未来外戚的身份呢?”
“行,行,我这就去查。”韦兴道。
“你再盯着点李孜省,看看他最近在做什么,咱要想不失宠,首先便要压制住他,陛下身边的圈子就那么大,若他得势,等把贡品采购等大权也拿到手,就离咱真正失宠不远了。”
……
……
城外,张府别院。
庞顷亲自带着戏班的马车,到了府门前,而张峦则带着儿子张延龄出来迎接,因为怕自家老大闹幺蛾子,这次张峦就没带大儿子前来。“庞先生。”
张峦老远就迎过去,热情打招呼。
庞顷笑着拱手:“张翰林客气了,现如今您在朝中可是德高望重,哪敢当您这声先生?二公子也在呢?”
张峦看了儿子一眼,心说,老庞果然不简单,知道我小儿子有本事,还单独跟我小儿子打招呼呢!
“戏班已带来了……按张翰林所说,戏班子里边只找唱功好的,您之前给的戏本,他们都看过了,皆称颂乃世间罕有,生平仅见,只是在唱法和唱调上,或需要您多加指点。”
庞顷说着,把几个戏班的班主通通给叫了过来。
说是班主,现在他们都受雇于李孜省,连卖身契都掌握在李孜省手里。
“老张、老王、老李……”
庞顷对这几个班主的称呼很简单。
“快给张大人磕头。”
几个班主知道张峦是当官的,赶紧磕头问安。
张峦多少有些不适应,指了指几人,问道:“他们这是作甚?”
“你有事的话,跟他们说就好。”
庞顷道,“他们人手多,到你这里来借住,难免需要些开销,道爷让我从账上支了一百两银子,要是不够,您再打招呼。”
“够了,够了。”
张峦推辞道,“其实用不了这么多。”
庞顷笑着道:“先且收下,多退少补吧!再就是……这戏班内有女子,这些女子可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可……千万要小心。”
张峦道:“明白明白,若不是知道事关重大,我也不会亲自过来,也请李大人放宽心,她们是怎么送来的,回头我怎么囫囵着送回去,绝对不会有问题。”
“您不……亲自指点?”
庞顷很好奇。
就因为是你提出要把人送来,李孜省和我才担心,你这个食髓知味的家伙跟这些女人朝夕相处,难免会动歪心思,甚至……情难自禁。
张峦笑道:“让犬子来指点就好……你别看延龄他年岁小,可懂事了。”
“是啊,庞先生,您放心就好了,我爹让我来教他们唱戏方面的事情。”
张延龄笑着道,“保管把戏排好,这样将来他们无论到哪儿去表演,都能赢得满堂彩。以后这戏班子也能赚钱。”
“二公子真是……聪慧异常,张翰林,您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让人羡慕。”庞顷笑着恭维。
庞顷本来就不相信张家父子能搞出什么样,于是乎,他想现场观摩一下,于是便与张峦进到院子里,立在一边,看张延龄把戏本的具体唱法、唱腔以及动作等等,全都教给几名乐师,由乐师记录曲调以及表演时需要注意的事项。
庞顷看完后,心惊不已,当天回到家中,等天黑见到李孜省,当即把他所见的“奇闻”如实相告。
“……道爷,听过那唱腔和词句,敝人真是惊心动魄,简直不敢拿耳朵多听。”庞顷直接做出评价。
“不敢听?”
李孜省将手上的茶碗放下,好奇地问道,“怎的,真有大逆不道的言辞不成?”
“那倒没有,您看这唱词,‘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随手摘下一朵,我与娘子戴发间’。”
庞顷拿出戏文交给李孜省看,
李孜省皱眉:“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你这三两句间怎也拿腔拿调了?咋的,一天不到就扮上戏子了?回头要不要把你送宫里去?”
庞顷苦笑:“道爷这会儿还有心思言笑呢?也就是那调子太过顺耳,不自觉就跟着唱上来……
“其实是这样,您看呐,宫里那位万娘娘才刚走没几天,这又是鸟儿成双对,又是娘子戴的,要是被陛下听了,岂不是勾起陛下的伤心往事?”
李孜省眼神瞄过去,揶揄道:“你倒挺用心的,还揣摩起上意来了……就你?知道陛下稀罕啥,不稀罕啥不?”
“这……敝人的确不知,只是觉得这唱词不妥。”庞顷梗着脖子道。
李孜省嘲讽:“你有人家来瞻有见识?有他高瞻远瞩么?这趟咱是送女人入宫,要是不唱点勾住陛下心神的东西,你以为陛下会对宫外的女子另眼相看,含笑收下?”
“啊?”
庞顷心说,您还真理解那位张半仙的思路啊。
“怎的?我说得不对吗?”
李孜省觉得自己参透了张峦的良苦用心。
庞顷道:“道爷,就怕您这是盲信盲从,觉得那位张半仙在某些地方有本事,就觉得他处处都能把事做好,可要是真出了事,这责任可要落到您头上。”
“滚!会不会说点儿好听的?”
李孜省骂骂咧咧,“就你这乌鸦嘴,最好用针线缝起来,避免污人耳朵!我送个戏班入宫唱戏,因为一点唱词会勾起陛下想念万娘娘,你就觉得我要背负责任,是吧?
“扯淡!你他娘的也不想想,你能写出《西游记》和《儒林外史》?来瞻编的戏,再不济,也比你这猪脑子想出来的强上百倍。”
“这……是得承认,我不会编戏,也可能是敝人担忧过甚了吧。但敝人一切可都是为了道爷您着想。”
庞顷显得委屈巴巴。
李孜省摆摆手:“行了,编戏和排戏之事,交给来瞻,我放心。哦对了,正在排的是出什么戏啊?”
“哦,说是叫《天仙配》,乃根据先前《董永遇仙》的戏本改出来的,我看过了,基本上跟以前的内容没一点相同,又是七仙女,又是人仙结合,看着倒是挺不错的。就怕这会儿唱给陛下听,不太合适。”庞顷摇头道。
“哇,人仙结成夫妻……还是凡人的男子,和仙女……这别说是陛下了,连我都想去亲眼瞧瞧。”
李孜省听到这儿,眼睛都瞪圆了。
庞顷道:“道爷您只是听了个大概,实在不必如此热忱……这戏真要排出来,效果未必太好。”
“这你就不懂了吧?”
李孜省又像个半仙一样,在那儿大讲特讲他的理论,“编戏这事情,跟写说本不一样,说本要的是新故事,让人看个新鲜。
“看戏却大不一样……戏台上唱的都是嗯嗯呀呀的东西,你不仔细听,都不知道他在唱些啥。要是拿个新戏出来,陛下之前从没听过,怎么快速入戏且沉迷其中?”
庞顷脸上露出尴尬神色:“以道爷的意思,给陛下排个老戏不就行了?”
“呸,没见识的东西。”
李孜省骂道,“要是老的戏目,陛下才懒得看呢,这就要老中带新,要出新意,还要整点儿陛下喜欢的东西在里面,就好像钩子一样,把陛下的目光给牢牢勾住,让陛下逐渐陷进去,不可自拔……”
他一边说,手上还搭配有动作,好似在给庞顷演示。
庞顷看完后,眨眨眼问道:“道爷,您这动作,好似在钓鱼。这是把陛下当鱼了?”
“滚你娘的,老子在跟你正经说话。”
李孜省骂了一句,才道,“行了,事情都交给来瞻了,你那么留意作甚?排好了戏,让陛下看就是,只要不犯忌讳,哪怕是标新立异些,也不是不可以。哎呀,这两天可忙死我了,府上的事最近别打扰我,朝中事就够我忙活的。”
“道爷您这是为何而忙啊?”
“银台司倒没什么大事,却是给皇太后上徽号之事,我负责全权打理,一切都要提前布置和安排,你以为是个自在活?不过这次的事要是办好了,礼部尚书的位子就向我招手了,到时怎么也弄个三孤回来当当。嘿,谁说道士出身,就不能位极人臣?”
(本章完)
283.第283章 看戏
第283章 看戏
一连几天,张延龄是上午写话本,下午去别院排戏,晚上还要写各种计划书,绘制图纸,明明不用上课,却搞得比先生都累。
这天夜里张峦回来得很晚,又被金氏数落了一顿,惹得张峦很不高兴,乱发一通脾气后就跑到自家书房,见儿子正在写东西,不由凑过去看了看,身上散发出的浓烈酒气熏得张延龄直皱眉。
“爹,您又喝酒去了?”
张延龄头都没回,一边书写一边随口问道,“我好像听到娘在骂您。”
“吾儿,你记住,女人不好相与,以后娶妻时一定要看准了,脾气不好的千万别要,否则生不如死!”
张峦开始拿自己的婚姻观影响儿子。
张延龄没有接茬,而是问道:“今晚跟谁喝酒了?”
张峦道:“还有谁?就是翰林院的同僚呗……这不新科鼎甲三人,费宏、刘春和涂瑞,加上一些庶吉士,今天进行入馆仪式,我也去凑热闹了,算是混个脸熟吧,晚上与他们一起喝酒。
“话说这一科翰林,才学似乎都很不错。为父在他们面前,都不敢轻易谈及学问,生怕比不过。”
张延龄扁扁嘴问道:“是怕比不过还是根本没法比啊?”
“行行行,为父肚子里没点儿墨水,就是个混吃等死的,这么说你总该满意了吧?臭小子,越来越像你娘了。”
张峦坐在一边,好似在生闷气。
半晌后,见儿子依然笔耕不缀,张峦又主动打破静默,好奇地问道:“你在写啥?新戏本吗?”
张延龄摇头道:“没有,我在写一些很有必要的东西,将脑子里的记忆进行记录和整理,以备以后用上。”
张峦诧异地道:“放着眼前的事不做,却想着为以后打算?怎不等到了以后再写?车到山前必有路嘛……你现在年岁还小,应该做点儿正经事。”
“就是因为我年岁小,咱们家也没起势,趁现在还能静得下心来,把一些东西记录妥当才是正理。要是过个几年,那会儿我成天想着怎么与人争斗,忙都忙死了,哪里还有心思写这些?就算想写,也都给忘干净了。”
张延龄现在不得不做记录。
因为所有的知识点,都来自于大脑记忆,没有任何成形的文案书籍供他温故而知新,这就导致随着时间推移,必定会有很多东西逐渐遗忘,那就要趁着自己还能想得起来的时候,落到纸面上。
也不是上辈子所学的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要记录,信息太过繁杂,如何都记不过来,他只能挑重点,尤其是在这时代能用得上的东西。
“编戏的事咋样了?依我看,李孜省就快派人来催促了,毕竟献媚邀宠这种事,赶早不赶晚嘛。”张峦道。
“哦,已经排完了,几个戏班子正在抓紧时间练习,然后再优中选优,挑最好的送进宫里去。”
张延龄介绍道,“一共就排了两出新戏,其他的暂时不急。其实这次唱戏只是个名头,或者说是幌子,关键是李孜省要给宫里送女人,且不能为士大夫诟病,就只能走这么个形式,其他的都不重要。”
张峦咋舌不已,随即好奇地问道:“我听说,朝中一些权贵也对陛下房帏事非常在意?屡屡进献与之相关的东西?”
“哦,您说的是万安啊!”
张延龄笑着道,“万安乃朝中正统文官所不耻的人物……爹您可千万别以为他是首辅,就与他亲近,将来这种人注定要倒台,而且是最快身败名裂的那种。”
“哦,连首辅都要遭殃?儿啊,在你眼中,是否朝堂上就没一个好人?”
见张延龄依然没回头,还在埋头书写,张峦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道:“算了,算了,问你也是白问,记得早点儿休息。
“为父明天还要去国子监走一趟,见见昔日同窗,并跟崔儒一起吃酒,这是之前就约好的……说起来还是国子监认识的这些个同窗比较质朴,没现在围在咱身边的人那么多肠子。”
张延龄终于出声了:“爹,您现在无事一身轻,喜欢干啥就干啥,将来想闲都闲不下来。哦对了,爹,今天孙家派人来请您过府一叙,您没在家,人家等不到就走了。拜帖放在您屋里的桌上,您回房休息时记得看看。”
张峦不爽道:“哼,是你小子把铺子租给他的,有什么麻烦还是你自己去应付吧,我懒得过问。
“我那同窗,就是个秀才,连官都不是,我理会他作甚?现在想想,幸好你姐姐没嫁过去,那孙家人一屋子鼠目寸光之辈,还好没霍霍我家宝贝闺女。”
……
……
入夜,东四。
药铺旧院。
孙友将铺子修缮一新,除了前门脸能做生意外,后面把接待的厅、会客厅和客房全都布置妥当了。
“爹,这了多少银子?”
孙程盈跟着一起前来验收,不由蹙眉。
这会儿她的心都在滴血。
铺子不是自家的,却装修得如此豪华,她也不知道老父亲哪儿来的自信,一来摊子就铺得这么大,将来怎么回本?
孙友却自信满满地道:“铺子马上开张,我本要请来瞻前来撑场子,但看样子他实在太忙了,没闲暇光临。
“不过河间府在京很多人都会前来捧场,你看着吧,咱们孙家的兴盛眼看就要到来了,以后这里就是河间府官员和商人在京的联络地,想来,每个人都会卖我几分薄面,我孙家的名头慢慢就会响彻故里,跟着张家一起富贵。”
……
……
彭家邸店。
彭勉敷望着眼前堆成小山的泡过水的烂木头,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显得恼恨异常,他环视一圈,怒斥:“一群没用的废物,你们这么多人竟连几个毛贼都治不了?还不如养几条狗,至少遇事的时候会汪汪叫几声。”
在场一众管事、伙计和力夫心中都颇不以为然。
狗能跟我们比吗?狗只能仗人势,让它们单独面对那么多人,绝对跑得比谁都快。当时那个局面,要不是我们挺身而出,说不定连邸店里的货都会有损失,你不但不感激,怎么还骂起人来呢?
他们并不是彭家的包身工,只是被临时雇佣来做活的,按月结算领钱,帮帮忙可以,但要卖命就大可不必了。
掌柜近前小声道:“东主,事发突然,贼人又太过凶悍,见货就往水里扔,见人就打,棍棒专门冲着咱脑门儿霍霍,以有心算无心,我等吃亏乃顺理成章之事。不过咱的人也把他们带头的那厮给打伤了,正好打在脑袋上,估计对方也不好受。”
彭勉敷随即看向身后的管家,厉声喝问:“查到张家有什么动静了吗?”
“回爷的话,查到了,东四张家药铺现在已经不干了,被同为河间府一户姓孙的人家给转租了过去,听说要开个米铺,店面重新拾掇过了,前几天已经开张了。”
管家小心翼翼,因为谁都知道彭勉敷脾气不好。
最近彭家遇到的倒霉事实在太多了,再加上彭华马上就要退休,以至于连同商号在内的整个家族,都处于内忧外困的局面。
彭勉敷冷笑不已:“随便一个河间府来的商贾,就敢当那出头鸟?京师之地,做米粮生意的哪个没深厚的背景?看来该给点儿颜色让其瞧瞧了……”
管家迟疑道:“爷的意思,再派人去砸店?”
“我会干那么没品的事情?”
彭勉敷脸上带着阴损之色,“我不但不去捣乱,还要给他一笔买卖做,看看他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能吃得下多少生意。给我找相熟的客商,去跟他谈买卖,我让他竖着进四九城,躺着出去!”
管家咽了口唾沫,犹豫道:“这种有地方官绅背景的商贾,多不会跟陌生人做买卖,咱还是别费工夫了吧!”
彭勉敷不屑道:“这种人初来乍到,肯定想尽早把生意做大做强,先去给我查个底儿朝天,不让他倾家荡产,我不姓彭。”
“是,是。”
管家嘴上应着,心里却在想。
你咋不让张家倾家荡产?
还是说你没胆子,只能找姓孙的人家出气?
……
……
紫禁城,不知不觉已是傍晚时分。
宫后苑临时搭起来的戏台旁,御座一早就安排妥当了。
李孜省、覃昌、韦泰陪同皇帝往宫后苑而来,一路上朱见深都在跟李孜省说着什么,连旁边的覃昌和韦泰都能看出来,现在皇帝对李孜省可说是信任至极。
“陛下,听说最近宣府不太平,地方巡抚已请朝廷调太仓银以备边储。户部那边也在叫穷。”
李孜省随口道。
覃昌不由瞪过去一眼。
心说,你个李孜省好大的胆子,明明皇帝只让你过问吏部事务,你现在连户部和西北边事也想横插一杠子?朱见深一脸疑惑:“朝廷这两年开销是不小,听说府库税收连年下降,到底是因为灾祸频频,还是因为地方贪官污吏太多?”
“不好说。”
李孜省摇头。
朱见深叹了口气,皱起了眉头:“朕一心为国祚,却总有人扯后腿……这样,李卿你有时间帮朕查查,看有什么地方能补上缺漏。尤其是盐引这一块,每年西北所用盐引之粮,应该是够数的,却每年都要以不同的明目跟朝廷伸手要银子,愈发不知收敛了。”
覃昌急忙凑上前道:“陛下,其实这件事,户部已在办理了。”
“嗯。”
朱见深似乎也看出来了,覃昌不想让李孜省过多过问朝事。
他也不直接揭破,就等着看下面的人因为一点利益去争抢,这也算是一种驾驭臣子的手段。
到了一座凉亭前,李孜省笑道:“陛下,到了。”
“嗯。”
朱见深走到金光闪闪的御座前坐下,伸手示意:“李卿,陪朕在这边坐……你找人排的戏,朕有不明白的地方,正好问你。”
李孜省道:“陛下您实在太过抬爱臣了,其实这戏臣也没闲暇看,只是让人排好了,大致知道是个怎生回事。怕是不能为陛下您答疑解惑。”
“那你也坐过来,至少朕看了戏,有点什么感悟,也能找个人说道说道。”
朱见深兴致很高,非要李孜省坐在自己身边,完全超越了君臣间应该保持的社交距离。
……
……
大戏开锣。
朱见深全神贯注看着戏台上,李孜省也在那儿认真看着。
如他所言,这出戏他提前的确没看过,只听庞顷说了个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还只知道第一场戏的内容,第二场戏讲的是什么他就说不上来了。
朱见深开始看戏后,话明显变少。
戏的内容也算引人入胜,至少朱见深看了后连连唉声叹息,旁边的覃昌和韦泰亲眼目睹新戏后也觉得有点“心惊动魄”的意味在里边。
覃昌低声对韦泰道:“这位李仙师真是剑走偏锋……明知万娘娘刚仙游,就敢找人排这种情情爱爱的戏码,真不怕让陛下心绪不宁抑郁成疾啊?”
“是这么个理儿。”
韦泰随口应着,目光却一直盯着戏台上。
因为新戏实在太好看了。
朱见深看了一会儿,趁着台上的戏子转场时,伸手拉了李孜省一把,李孜省这才回过头望向朱见深,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能跟皇帝对视,又赶紧低下头。
“李卿,你说那些神仙都是从何而来啊?”
朱见深问道。
李孜省略显尴尬:“大概……前世也都是凡人吧。”
朱见深就像个好奇宝宝:“那仙家中人,可还记得凡尘中事?为何一个仙女,不愿做神仙,却要与凡间男子成婚呢?”
“臣不知。”
李孜省很尴尬。
这怎么看一场由民间神话改编而成的戏剧,咱就探讨起哲学问题来了?
天上未必真有神仙,就算有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想的啊……你这问题是不是问错人了?
“唱得可真好。”朱见深又抒发感慨,“回头让他们过来,单独给朕唱几句,那调子真是……妙不可言。”
李孜省心想,皇帝怎么突然在意起曲调来了?
不看戏,只想听曲儿?
这爱好……可真朴素,如果只喜欢听曲的话,教坊司倒是个好去处。
……
……
戏台上,《天仙配》的戏码仍在上演。
等到下一次转场时,朱见深却让人把戏给叫停了。
覃昌急忙近前问道:“陛下,怎么样了?要是唱得不好,让人责罚他们便是。”
“不是不是。”
朱见深连连摇头,“朕听了后,心里始终有些苦闷,觉得情节过于压抑了些。就说那董永卖身葬父,却能感动天上的仙女,仙女甚至不惜降凡来与其私定终身……朕不由想到了万侍,她跟朕大概便是如此吧。”
几人一听,心说,万贵妃那老女人,在您心中,竟如同天上的仙女一般?
还是说你希望她死后成仙,等着你飞升跟她团聚呢?
李孜省急忙道:“乃臣准备不周,不该让人排如此戏,让陛下心生烦忧。”
“没有没有,这戏很好。”
朱见深期待地道,“朕是想说,把人叫过来,让朕在近处好生瞧瞧,她们跟万侍长得像不像。”
“……”
这下连李孜省都无语了。
好你个装深情的皇帝,先说你心中苦闷看不得这种苦情戏,一扭头就要近距离看女戏子?
覃昌一招手,赶紧让人传召女戏子过来。
李孜省只对扮演七仙女的戏子感兴趣,招呼她到身边,却还没等靠前,李孜省便凑过去低声道:
“陛下,这位与董永私定终身的仙女,乃年龄最小的老七,她头上还有六位仙女姐姐,尚未登场呢。”
“哦?”
朱见深闻言马上打量李孜省,好似在质问,你为啥不早说?
看来是朕草率了,早知道的话,应该等七仙女都登场后,再一并叫过来,看看哪个更像朕的贵妃。
那扮演七仙女的女子聘婷近前,跪下后,勉强抬起头来,绝美的容颜,显得那么的楚楚可怜。
年岁不大,也就十六七的模样,虽容月貌,却不敢与朱见深对视。
朱见深看完后却不太满意,侧头又问李孜省:“接下来,王母会出场吗?”
“这……”
李孜省一想,可不是么,万妃死的时候都多大年纪了?
找个小姑娘过来,皇帝怎么看也不觉得像他的万侍啊。
再说了,万妃本来就比皇帝大许多,皇帝从幼年记事开始,其眼中万妃必定就是个年岁很大的女人,讲的是个成熟风韵……
李孜省心说,看来是我草率了,没搞清楚皇帝到底好哪一口。
“这个……臣并不知晓,不过想来……应该还没出场吧。”
李孜省道,“不如回头就把戏改改,不但王母早些出场,其他那些女神仙也都出来亮亮相……话说这天界中,有很多女性神仙,比如说……”
覃昌主动插话:“李仙师,您乃方家中人,如此亵渎天庭仙人,怕是不妥吧?”
李孜省皱眉:“覃公公,我只是找人排个戏而已,这些人也只是唱戏,有必要说亵渎天庭吗?”
“什么天庭天仙的……”
朱见深摆摆手,“都不知道有没有呢,也不要把事说得那么邪乎,朕只是想安静看出戏而已。李卿,你的提议很好,既是演仙家中人,就该多出场几个女神仙,且最好早些亮相。”
李孜省笑道:“是,陛下,臣会让人安排。”
朱见深摆摆手:“不说了,继续唱吧。嗓音不错,今天就把人留在乾清宫,朕仔细听她唱曲儿。”
言外之意,就算这少女年岁不大,不符合我对万妃的固有印象,但至少也是个有特点的女孩,朕就笑纳了。
(本章完)
284.第284章 办事的和背黑锅的
第284章 办事的和背黑锅的
转眼一个时辰过去。
舞台上的戏目已近尾声。
朱见深沉溺看戏中,不可自拔,李孜省则借口出恭,暂时离席。
等一炷香过去,李孜省回来时朱见深已不在,他好奇地四下张望一番,没见到朱见深的踪迹,却见覃昌朝自己走来。
“李仙师,您真乃神人也。”
覃昌带着一脸恭维之色,笑道,“陛下已回寝宫去了,人也带走了。”
“哦!?”
李孜省显得很好奇,“两出戏都结束了?”
覃昌摇头道:“只看了一场,确实精彩纷呈,连咱家都好奇,下一出戏到底是什么?”
李孜省看了看手上的节目单,这才道:“叫《女驸马》……也是出民间戏,讲的是知府之女为救夫离家出走,到京城后女扮男装应科举,高中状元被公主招为驸马,后又被皇帝收为义女,终于如愿以偿成就美满姻缘的故事。”
覃昌道:“光听起来就很过瘾……难怪陛下今天这么高兴,要知道宫里每年都会有新宫女送进宫来,姿色上佳的不在少数,但陛下从来正眼都不瞧一下,却是您这边,一点小小的头就让陛下流连忘返。”
“覃公公言笑了。”
李孜省拱手道,“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宫去了。”
“别急啊,陛下没发话说您可以出宫……要不,随便找个地方对付一宿如何?”覃昌问道。
“这……也可。”
李孜省虽然觉得今天献礼的效果不错,但朱见深那边却没有对他给予什么实质的奖赏,最多嘴上夸奖几句,就觉得这礼送的没什么回报,住一晚明早起来看看有没有意外之喜也可。
覃昌突然问道:“李仙师,您怎突然就对户部事务感兴趣了呢?还提到边储事宜,这似乎不该是您过问的问题。”
“唉!”
李孜省叹道,“朝廷缺钱,这事儿谁都知道?为陛下着想并愿为陛下分忧者,谁不发愁?我也只是听说后想跟陛下提两句而已。”
“是吗?”
覃昌嘴角扯了扯,心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争权逐利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覃公公,以后内府用银等事,或还要多仰仗您呢。”
李孜省突然笑着说道。
“你说什么?”
覃昌微微皱眉。
显然李孜省的话他没听懂。
就在此时,韦泰急匆匆过来:“覃公公,陛下传召您前去伴驾。”
“陛下……”
覃昌本想问,陛下不是已经回寝宫休息了吗?怎还要传召我?
“覃公公,您先请,我这边坐下来喝几口茶……嘿,先前陛下在,贫道茶点都没敢怎么碰,这会儿腹中正饥饿,就不打扰两位了。”
李孜省好似个没事人一样,走回先前自己的席位,坐下后慢慢吃起了东西。
……
……
覃昌跟韦泰往皇帝离开的方向走。
“到底怎么回事?”覃昌问道。
“我也不知道。”
韦泰道,“陛下传召,谁能随便过问?您面圣后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覃昌面色谨慎,不由想起先前李孜省突然冒出来的话,大有一种麻烦即将临门的感觉。
走了不多远,就到了东六宫大门前。
今晚皇帝并没有回乾清宫,而是准备在东六宫这边过夜,此时朱见深还没进去,就站在宫门口,而先前被皇帝带过来的几名女戏子均已不在,似已被内侍带去准备了。
皇帝要临幸宫外的女子,不能随随便便找个地儿就胡天黑地,前期的准备工作必不可少。
覃昌猜想,或正因为如此,皇帝才有闲暇见他。
“陛下。”
覃昌急忙走了过去,看着正立在那儿好似欣赏风景的朱见深。
朱见深回过头来,吩咐道:“覃昌,有几万两银子,你去接收一下。”
“什么!?”
覃昌一脸茫然。
传召我来,只是为了让我去接收银子?
还是几万两银子的大数目?
哪儿来的?
接收后又放在哪儿?
“具体的朕不想多说,问过李卿后你就知道了。”朱见深道,“尽早办,等办好后再来跟朕回禀,切不可为外人知晓。”
“是。”
覃昌心中诧异。
却见朱见深只是甩下几句话后,便带着一大群宦官和宫女往东六宫里走了进去,覃昌伫立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
……
“覃公公,陛下说什么了?”
韦泰过来时,就见到覃昌呆立在那儿,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覃昌回过头,见韦泰正用疑惑的目光打量自己,便开始介绍当下的情况:“陛下让咱家去跟李孜省接洽,说是要从他手里接收几万两银子。李孜省先前还跟咱家随口提了一嘴,说以后银子上的事要仰仗咱家,看来这是有何事乃咱家所不知的。”
韦泰凑上前,小声道:“东厂刚查到,这次张峦参劾传奉官的事结束后,那些空闲出来的官位又开始对外发售,听说有不少人去李孜省那儿活动,他收了不少银子……会不会跟这件事有关?”
“休要胡言乱语。”
覃昌厉声喝斥,“你可知晓自己在说什么?”
韦泰无奈道:“不然怎么解释,陛下明知有这回事,却不惩戒李孜省,还把纳新的差事又交给他?如今朝廷卖官鬻爵之事,都快是半公开的秘密了,这要是还说没什么关系,谁信啊?”
“呼……”
覃昌先是一怔,随即释然,因为韦泰这个说法一出来,好像很多事都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
韦泰继续道:“以前怀恩在的时候,听说他经常私底下劝谏陛下,事前还特地将咱们屏退,咱都不知是何事,还怪怀恩小题大做。现在看来,这种事其实一早就存在。
“你想啊,这些年李孜省被那么多人参劾,他的事陛下其实门清,但就是能做到屹立不倒,这不正好说明,他给陛下办的事,乃他人所不能做到的么?”
覃昌震惊地问道:“你是说,李孜省靠陛下的信任,明面上做一些卖官鬻爵之事,却将银子调到内府来了?”
“嗯。”
韦泰笃定地道,“且以我猜想,先前接收银子的人正是梁芳,毕竟负责钱的也是他。”
“有可能。”
覃昌叹道,“万娘娘在的时候,谁的权势比得过梁芳?他钱一向大手大脚,我们本以为他的都是内府之前的存银,现在看来,宫里哪儿有那么多银子供他糟践?”
“可不是么?多半是李孜省通过敛财手段得来的,再经梁芳之手出去……但现在梁芳失势,陛下就把此差事交到您手上。”韦泰道。覃昌叱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好事吗?会遗臭万年的……这样,接收银子的事,你去办吧,咱家可不想脏了手!”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你都知道这是会坏清名的坏差事,为啥要推给我呢?韦泰腹诽之余,无奈地道:“这种留下千古骂名之事,任谁都会逃避的,不是我不想帮您,实在是……咱可以找别人啊。”
“找谁?难道找回梁芳?”
覃昌神色不善。
你都跟我分析这么多,连前因后果猜得都八九不离十了,我让你办事,你还继续这么推三阻四,看来你这个首席秉笔太监是不想当了。
韦泰道:“咱交给下面的人办,有些人他可不在意名声。比如说……”
“克恭?”
覃昌听此暗示后,马上就知道说的是谁。
萧敬。
因为萧敬是已倒台的提督东厂太监尚铭的人,尚铭失势被驱除出宫,导致他那一系的人都受到牵累,如今的萧敬在宫里就受尽排挤,虽然谁都知道他能力突出,也是最有资格补司礼监秉笔太监之人,但就是迟迟补不上去。
甚至萧敬已经不止一次提请,想要调离京师,去到别处当供奉太监,显然他自己也知道在京师几乎都快混不下去了。
韦泰点头:“克恭能力不错,之前咱们都想留下他,却没什么好借口。正好这种事印公和我谁都不想干,就交给他吧,这样就算以后东窗事发,陛下要找人出来背黑锅,也不会落到咱们头上。”
“嗯。”
覃昌微笑着点了点头,突然觉得,韦泰也不是那么令人厌恶了。
“那你去说吧。”
覃昌叮嘱道,“先不要对他透露太多,让他听命行事就可,待把银子收上来后,再告诉他是怎生回事。以后跟李孜省接洽的事,就交给他全权负责,咱们就算知晓前因后果,也装作不知。”
……
……
萧敬就这么莫名其妙当了背锅侠。
他自己还茫然无知,头一天晚上临时被韦泰叫过去,安排了差事,让他去跟李孜省对接,第二天一早由他送李孜省出宫,打道回府,顺带谈及接收银子之事。
萧敬也是个知情识趣之人,愣是对这笔银子的来历,一个字都不问。
宫门口。
李孜省笑道:“我怎么都没想到,竟是萧公公你来跟我讨要银子,我还以为覃公公会亲自来呢。”
萧敬以恭敬的姿态道:“覃公公忙于朝务,或没多余的时间,这种小事就让咱这些小的来办,也是合适的。”
“那……萧公公知道这银子是怎么回事吗?”
李孜省一心拉人下水。
我卖官得来的银子,你们说收就收,怎么连个跟我一起担责的人都没有?
真让人寒心哪!
此时的李孜省也看出来了,覃昌一点儿担当都没有,心里十分清楚,为什么现在覃昌占着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子,却迟迟得不到皇帝的完全信任——这种人太过在意自身羽毛干净与否了。
皇帝需要人随时站出来帮他承担责任,作为奴婢的覃昌和韦泰就偏偏往后躲,你说你是主人会怎么想?
萧敬摇头道:“在下不想多过问。”
“其实……还是该问一问的。”
李孜省幽幽叹道,“不过既然萧公公不想听,那就等下次再说吧。”
萧敬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可不是傻子,当知道要出来从李孜省手上接收银子,就知道这全都是赃银,至于具体怎么来的他全不关心,只想完成差事早点儿回去交差。
二人继续往马车那边走,李孜省突然驻足,侧头问道:“萧公公,我对如今内府之事不太熟悉,你能告诉我,如今内府营造之事谁在管啊?”
“这……”
萧敬皱眉不已,想了想才道,“在下也不太清楚,照理说应该是内官监负责打理。”
李孜省道:“可我为何听说,最近有关内府营造事务都被梁芳梁公公给包办了?”
萧敬笑道:“您或有不知,内府很多事其实都是御马监在牵头。”
李孜省微微颔首:“原来如此。这样很不好,把权力集中于一人之手,很容易出问题。好,就这样吧,咱先去把事办了。”
……
……
京师,南郊。
张峦父子三人乘坐马车出得城来,顺着大道一路向南,好似踏春一般,慢慢悠悠,好不自在。
张家这个由四辆马车组成的车队,最后在一处山脚下停靠,父子三人下车后,在仆从的簇拥下往前边山腰处正在修建的佛寺走去。
张鹤龄早就被山上的热闹所吸引,带着常顺和两个家仆就往万和寺后面烧香祈福的人群跑去。
“年岁不大,别到处乱跑。要是被人当成市井泼皮,专门跑到山上来看大姑娘小媳妇就不好了。”
张峦提醒大儿子。
当天已是三月底,距离四月初八浴佛节已为期不远。
到佛寺烧香,到明朝中叶已是京师升斗小民必做的课目,哪怕很多人不信佛,在这一天都会搞一些跟佛家有关的祭拜活动。
张峦指着山上乌央乌央的人群,不屑一顾:“瞧瞧,这些都是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的人。看看为父,为人虔诚,从来不做那不敬鬼神之事,所以才会这般泰然自若,不紧不慢。”
张延龄笑道:“爹,不是因为娘信佛您才跟着信的吗?您还总在娘面前说什么信佛不好,跟我和大哥说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怎么今天在佛前还撒起谎来了?”
“你小子……除了拆台还会干嘛?”
张峦白了小儿子一眼,不再与之争论,避免白白受气。
随后张峦看了看四周环境,叹道:“这京城之地,就跟别处不一样,随便一个佛寺香火就这么旺盛。啧啧,看看人家这香火……一年进项不少啊,佛寺都这么大了还在修,要我是这寺庙的住持,肯定每年都给佛爷换金身。”
张延龄神神秘秘地问道:“爹,您知道这寺庙为什么香火这么旺盛吗?”
“为啥?”
张峦好奇地打量儿子。
张延龄笑道:“因为过去几年,太后曾几次来万和寺上香,而今年太后要上徽号,很可能浴佛节当天也会亲临此地,而普通百姓当天是没资格来烧香的,都想赶在前面沾沾贵气。”
张峦诧异地道:“你小子,知道的还不少啊。”
张延龄指了指正在修造的佛寺,道:“那边的建筑就是内府拨银子修的,内官监的人负责监工,工部也不时会派人来核查。光是给这么座寺庙稍微修缮一下,就费两万两银子上下,可不便宜呢。”
“是吗?”
张峦皱眉不已,问道,“听说城里修个大宅,一千两以内就能搞定,修个佛寺,还只是几栋附属建筑,也没见多气派,就要两万两银子?要么怎么说还是皇帝有钱呢……”
张延龄笑道:“爹,其中门道您根本就不懂,这朝廷拨了两万两银子,负责修佛寺的人还从民间募集银子,具体多少我不知道,但听说响应的人可不在少数,而且上了一定数额后还可以被写在佛牒上,挂在万和寺后堂金身旁。”
“竟有这种好事?捐多少银子能挂名?”
张峦一听,这他娘的真是小钱办大事,尤其张家也信佛,本来最近他跟妻子关系就不太融洽,这要是捐点儿银子,就能把一家人的名字写上去,回去跟妻子一说,那金氏还不得乐疯了?
张延龄道:“爹,您先别着急,这银子捐上去,大概率也被人中饱私囊,根本就不会用在修佛寺上……这么说吧,其实这佛寺修缮一下,四千两银子都用不了。”
“啥?”
张峦听到这儿,彻底迷茫了。
“爹,先不说别的,咱先进去看看,把烧香之事完成,回去后才好对娘有个交待。等回去后,我再跟您详细说明情况。”
张延龄好似故意卖关子,拉着老父亲进万和寺实地考察。
(本章完)
285.第285章 上香
第285章 上香
万和寺内,人头攒动。
由于短时间内人员太过密集,张家一行怎么都挤不进去。
张延龄丝毫也不着急,毕竟他不信神鬼之说,更多的是带老父亲来,让他实地看一下,让老父亲明白为什么要做接下来的一件大事。
终于等人流稍微疏解了些,父子俩得以进到寺中,张峦看着偌大的佛寺正殿,不由发出感慨:“看看人家这大雄宝殿,真是雄伟气派。那佛身,不会真是金子铸就的吧?”
张延龄道:“怎么可能呢?这么大的佛像,得占用多少金子?不过就是外面镀了一层金身而已。再说了,真是纯金打造,不遭贼惦记吗?”
“你小子,脑子里怎么想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佛身的金子,也有人敢惦记?怕不是要遭天谴吧?”
张峦说着,赶紧过去拿香,准备烧香拜佛。
却被发香的人告知,一炷香要四十文钱。
“多少?”
张峦差点儿想打人。
对面并不是佛寺的人,看上去很斯文秀气的一个年轻人,笑着道:“这位爷,一看您就满身贵气,这香上得值啊……要不您看这样如何,我给您粗香,能烧上一个时辰那种。给别人我都是送细的,谁让您看上去与佛有缘呢?”
“是吗?”
张峦瞬间又和颜悦色。
可当他准备掏钱时,瞬间又觉得四十文钱的价格买柱香实在太坑人了,换作寻常家庭,都够三四天的开支了,不由拉了儿子一把,到了一边后努了努下巴,吩咐道:“你去那边问问多少钱一根香。”
张延龄笑道:“爹,沿途行来,您还看不出来吗?这些卖香的都是佛寺找来的人,您以为平常人能来此地卖?这群卖香的都有一定背景,外面那些商贩根本就进不来,这也是人家佛寺香火钱的一种。”
正说着话,已有人抱着功德箱过来,向张峦募捐修佛寺。
张峦随便掏了几文钱丢到功德箱里,再看那卖香之人,正在用几乎相同的话术跟前去打听价格的人周旋。
张峦骂骂咧咧:“都是一群奸商……嘿,你小子也是,非要揭穿,有啥意思?还说我与佛有缘呢,我看我跟佛根本就毫无瓜葛……哎呀,呸呸呸,佛寺里说这个干嘛?我这是被你这小子气糊涂了。”
“爹,您骂奸商就骂,为啥扯上我?我又没招惹您。”
张延龄耸耸肩。
意思是你烧香为的是讨好你老婆,关我屁事啊。
你爱买不买。
张峦苦着脸道:“本来好端端来上香,你非要把什么事都给揭穿,你让我当个糊涂人,稀里糊涂把香上了,不好吗?”
“切。”
张延龄不屑地道,“好心当成驴肝肺,我提醒是免得您被人蒙骗,反倒成我的错误了?我算是服您了,老爹。”
……
……
随后张峦过去买香,准备到大雄宝殿里面去上香,却被告知要到佛前插香,还要额外再钱。
“……给一贯钱的,可以插到香炉的最前面,佛能清楚地感受到你的诚意;若是往后排插,也要点钱,大概在一两百文左右,看看施主的佛缘如何;若实在没能耐的,那就给五十文,直接插在里边的地上,全看你们是否虔诚……”
本来张峦兴致很高,换作以前,肯定点儿钱进入大殿,然后尽量把香往香炉前排插。
而现在,他只是随便应付公事,只要回去跟能金氏交差,就算插在大殿外的地上他也乐意。
“早知道的话,让你娘来了。”
等上香结束,张峦都没跪拜,直接就带着儿子出了人挤人的佛寺。
再看周围那群虔诚的香客,他又有些于心不忍,问道:“本就是向佛表表心意,不是说心诚则灵吗?怎会被这群人搞成这样?别的地方是否好点儿?”
张延龄点头道:“确实是这样,据说其他的佛寺就没这么多门槛,自带香火去的也都不会被拒之门外,就这里要收银子……奈何这儿是皇室指定的上香场所,虽然价格不菲,人们还是趋之若鹜。”
“唉!”
张峦叹息道,“你说说这人,都是上香,哪儿不一样呢?你为啥不早说?我换个地方上香,还省几个铜板,回去跟你一起吃烤肉串不好吗?”
“不吃面了?”
张延龄笑着问道。
“一直吃还吃不够?哎呀,四十文钱,能买好些烤肉串吃了……说起来,为父都有些馋了。”
张峦说着,竟然“吧嗒”“吧嗒”了几下嘴。
张延龄道:“爹,您真够可以的,公然在佛寺说荤食,还说自个儿是个虔诚信佛之人?”
“少废话,走了走了……叫上你大哥,咱去吃点儿好的。”
张峦现在当官了,财大气粗,吃饭都要专挑好的。
这也跟他不用迎来送往有关,一般官场中人,都要在维系一家人生活的同时,巴结上级,甚至宴请同僚,为的是自己能早日晋升。
而张峦却完全没这方面的担忧。
身为太子的岳父,背靠李孜省这座大山,平时都是李孜省给他送礼,他就从来没想着去巴结谁,以至于连钱都压根儿不用为官场前途着想。
父子二人没走出几步,就听到有人在佛寺门口跪拜磕头,口中在喃喃说着什么。
显然不是每个人都有钱进去买香上香,很多人就直接在佛寺门口走个过场。
他们反而是最虔诚的佛家信徒。
“……佛祖保佑,痘疮时疫已过去,吾儿平安无恙,佛祖大慈大悲,降福于世间,免除瘟疫之苦……南无阿弥陀佛……”张峦听到这儿,脚步突然停了下来,朝着说话的那个妇人走过去,喝问:“喂,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妇人旁边有个年岁不大的少年突然蹿了起来,挡在妇人身前,昂着头喝问:“你做什么的?吼这么大声干嘛?想要欺负我娘,非得从我尸体上跨过去才行!”
少年很虎,大概十二三岁的模样,脸上带着几分稚气,但英气勃勃,眼睛里精光闪闪。
“我欺负你娘作甚?”
张峦用师长的口吻出言教训,“痘疮瘟疫是谁给你们免除的都不知道,却跑来叩谢佛祖?我看你们分明是忘恩负义!”
张延龄赶紧过去拉住冲动的老爹,笑着道:“勿要见怪,家尊是说,你们拜错对象了。听说乃城里一位神医,找到了对症之药,才让京师乃至于整个大明免于瘟疫困扰。”
少年怒目圆睁,冲着张峦喝道:“我看你就是想欺负我娘。你这个坏蛋,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少年针对的人是张峦,张峦显得很苦恼。
明明是我用种痘之法给你们免除了灾祸,你们现在不谢我,居然跑来感谢佛祖?
那种做了好事被人窃占功劳的憋屈感太过强烈……感情我来拜佛祖,佛祖却还抢我造福人间的功劳?
那我干脆拜我自己得了!
“干什么,想打架吗?”
张鹤龄在恰当的时候出现在了张峦身边,此时的他前呼后拥,一群人黑压压就过来了。
正在撒泼的少年看到这一幕,不由一怔。
怎么出门调戏良家妇女的糟老头子,还带了一大群人出来?
这架势一看就很凶残啊!
在地上叩拜的妇人急忙起身,将儿子拉到身后,不断俯首作揖:“几……几位老爷,吾儿他不懂事,妨碍到你们了,抱歉,抱歉。”
“娘,是这些人无礼在先。”
少年显得很不服气。
张延龄笑道:“小兄弟,家尊只是告诉你们,有关痘疮瘟疫这件事,你们拜错庙门了,这跟佛堂里供奉的佛没有任何关系。你要感谢,就应该去谢发明种药防疫之法那人。”
妇人道:“妇道人家不知道这些,多谢小少爷提点。”
少年气恼地道:“你叫谁小兄弟?你几岁大?”
“我靠。”张鹤龄凑上前,冲着少年横眉冷对,“给你脸了?敢跟我弟呼来喝去的,是不是找揍?”
“来啊,谁怕谁?”
少年显然没吃过社会毒打,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还是妇人识趣,赶紧拉着儿子往远处人堆里躲,一边走一边说:“别惹事,别惹事,出事了宗族的人不会帮着咱,一准儿吃大亏。快走,快走。”
……
……
一场小骚乱,很快就结束。
张峦叹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跟他们讲道理,怎么就行不通呢?”
张延龄笑道:“爹您既知道讲不通道理,为啥还要讲?人家说得也没错,化解了灾难,感谢心中敬畏的神佛,其实这没毛病……有几个人真正知道是谁在背后帮他们化解灾难?”
“你……”
张峦想抨击一下儿子这番话,最后却发现无言以对。
张延龄又道:“倒是先前那小子,看上去虎头虎脑的,大哥,你觉得收回来当个小弟如何?”
“就那小子?我一个打十个。”
张鹤龄又在那儿吹牛逼。
张延龄对身后跟着的常顺吩咐:“包打听,你去问问那小子究竟是谁,家里是怎么个情况,看看是否能收到手下打个杂什么的……我看他挺有胆识的,还很孝顺,叫过来帮忙做事,挺好的。”
“啥意思?老二,他骂你,你还招他过来干活?”
张鹤龄一脸不解。
张延龄凑过去,低声道:“哥,你没发现,那小子没爹?”
“你怎么知道的?是又怎样?”
张鹤龄皱眉问道。
“你没听说他娘说出事了宗族的人不会帮忙吗?那就说明他爹没了,宗族的人不再管他们……这小子那么莽,以后让他做点儿什么为非作歹的事情,出了事也没人帮他,这多方便?大哥,你说你有什么难办的事,跟着你的那些拥趸,会替你办吗?”
张延龄发现跟张鹤龄讲什么大道理不通,只好另辟蹊径。
张鹤龄仔细琢磨了一下,猛一拍大腿:“哎呀,老弟,我发现你脑子可以啊。跟我这群人,他们一个个拖家带口,别说干点儿为非作歹的事情,就是打人都得提前给他们安家费,还是找个没啥背景的办事更为方便。那个谁!”
正在听兄弟二人掰扯的常顺急忙近前:“大公子,我在呢。”
张鹤龄道:“赶紧去把那小子追上,问问他要不要跟着咱一起干。”
张延龄再度提醒:“说话尽量客气点儿,就算他眼下不同意,也要查清楚他住在哪里,回头再上门招募。
“现在我们正在扩大团队规模,需要各式各样的人才,只要有合适的对象,你尽管往这边介绍,亏不了你。”
(本章完)
286.第286章 存在感
第286章 存在感
礼佛完毕,一个时辰后父子三人返城回到家中。
张峦没去主屋跟妻子汇报情况,直接把小儿子带进书房,问道:“延龄,你不是说回城后有事跟我讲吗?说吧!”
张延龄道:“爹,此番万和寺一行,不知您有何感想?”
“没啥感想。”
张峦摇了摇头,随即想起什么,诧异地问道,“不对啊,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
张延龄笑眯眯地道:“爹您不觉得,这佛寺的钱很好赚吗?”
“那倒是,佛寺里各种各样赚钱的名目太多了,就连烧香都有那么多样,没钱的连礼佛都只能站在门口,更别说还可以随时向信众募集善款……啊对了,你说的那个什么朝廷拨款重修佛寺,钱最后都落到谁手里了?”
张峦说到这儿,眼前一亮,但随即就黯淡下来,“莫非你是想让为父以后也干佛寺这行当?没错,这一行钱确实好赚,但为父不想出家啊……亦或是你想让为父把修造佛寺的活计给承揽下来?但为父一来没人脉,二来手下也没人啊。这些听起来都很不靠谱……”
张延龄道:“就算爹您想干这些,暂时也没机会,爹您知道这万和寺现在是谁在背后负责一切吗?”
张峦摇摇头。
“乃梁芳。”
张延龄郑重地说道。
“嘶……怎么又是这厮?”
张峦先是嗔目,继而苦笑道,“这朝廷上下,京师内外,少不了他梁芳的事,是吧?”
张延龄道:“下月初三,乃太后上徽号的日子,初八就是浴佛节,太后会去万和寺上香,您应该知道,太后是最崇佛家事的……”
张峦打断儿子的话,问道:“那又怎样?跟为父有何关联?”
张延龄继续道:“梁芳负责重修万和寺,却中饱私囊,听说他把木石料的采购直接划拨给了彭家长子彭勉敷,而彭勉敷则把低劣的木材一批批往京师运,很多都是地方上民宅和佛寺淘汰下来的旧料。”
“啊?”
张峦吃惊道,“姓彭的胆子这么大?”
张延龄笑道:“有银子赚,当然会有人铤而走险。再者说了,有梁芳和韦兴给他撑腰,他什么都不怕。最后,人家的父亲乃阁臣,位高权重,没事谁敢招惹他?”
张峦摇头不已,道:“可是这也太糊弄人了吧……此等事被人发现了会如何?”
张延龄道:“知情人并不多,就算有人获悉内情也不敢往上报。另外,木头外面刷上一层油漆,谁能看出来料子是新是旧?若是贸然告发,等于是开罪梁芳,以后还过不过日子了?”
“吾儿,你是有什么打算吧?想来你也知道梁芳不好惹,不会又让为父去参劾他吧?咱能不能消停一下,过几天安稳日子。”
张峦咽了口唾沫,一脸颓丧的表情,显得有心无力。
张延龄笑了笑:“放心,这次不由我们上疏参劾,改而请太子出马,一扫朝中奸邪!”
张峦又是悚然一惊:“太子参劾?你……你可真是敢想敢为啊!”
“爹,我是这么想的……陛下之所以一直有易储的想法,除了有万贵妃和梁芳等人怂恿外,还有就是觉得太子不肖他,太子平时表现太过中规中矩,老实过头了,总的来说就是没什么帝王风范,先前贡品案,太子看似得罪了梁芳,但其实已让陛下刮目相看。
“但这还远远不够,毕竟那件事乃梁芳出手在先,主动挑起争端,太子属于被迫应战,且冲在前面的是东宫常侍覃吉等人,陛下并不觉得太子有多大的魄力。
“可要是太子上疏参劾梁芳,情况就不一样了,这会显得太子勇于进取,敢于跟那些不知进退的宵小之徒作斗争,在陛下心目的坏印象也会大为改观。”
张延龄将他的理由,大致说了说。
张峦摇头不迭:“不妥,不妥。要是被梁芳知道你在背后搞鬼,对咱们家的影响实在太大。其实为父现在想的是,在翰林院中安心过几天舒心日子。”
张延龄嘲讽道:“您现在是太子的岳丈,是可以无忧无虑过一段舒心日子,但若有朝一日太子被废,那咱可就啥都没有了,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咱只能灰溜溜返回兴济过苦日子。”
“那……那……”
张峦有点儿招架不住。
“所以说,咱该出手时还是要果断出手。若是爹担心由头不好找,那就更容易了……”张延龄继续道,“正因为太后要去万和寺,那座寺庙才得以重修,而礼佛这种事最讲究虔诚,若太子知晓当下的万和寺乃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严重影响皇太后的佛家修为和道行,他以孝义为名出面揭发此事,这不正好体现出太子的忠孝仁义?”
“靠,你小子不会是提前把什么事都想好了吧?”
张峦翻了个白眼,问道,“吾儿,你觉得人家太子,凭啥听你的?脸大吗?”
张延龄坐在那儿,将头往旁边一侧,脸上露出一副“夏虫不可语冰”的不屑神色:“爹,您听不听我的不打紧,只要太子听姐姐的话就行。”
“咳咳咳……”
张峦猛烈咳嗽起来。
张延龄见状连忙起身轻拍张峦后背,轻声道:“爹,您别激动啊……您想想,最近梁芳是不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像他这样睚眦必报的人,吃了暗亏,能不找回场子?您若是想偃旗息鼓,他觉得您怂了就会胆气陡增,张牙舞爪冲过来,正所谓敌进我退,现在我们身后没有退路可言。”
张峦扁扁嘴道:“没那么玄乎吧?一个宫中没卵子的家伙,值得咱这么筹划?真如你先前所言,过个半年,太子上位后收拾他不是轻而易举?”
张延龄冷冷道:“就怕这半年不好过啊,且你敢确定,半年后那件事发生,梁芳不会联合宫里的什么人,来个……倒反天罡?”
“……”
张峦瞪大眼睛,神色呆滞,像个木偶一样坐在那儿。
诚然,张延龄所说乃历史上未曾发生之事,但这并不代表以后就不会发生,毕竟历史已经有了改变,谁知道蝴蝶翅膀扇出的风有多大呢?
张延龄规劝道:“爹,我们这么做最大的目的,其实是想让太子知道,我们张家一直在背后帮他,在他有可能遭遇易储危机的时候,我们一次次出人出力,全力以赴匡扶,只有这样,他将来才会对我们感恩戴德,随时随地都会想如何才能报答我们。”
“嗯。”
张峦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要是咱什么都不做,太子大概率也会什么事都没有,平稳登基。但您说那时候太子会把咱当一号人物吗?您难道就想当个翰林修撰,以后不想再进一步,混个什么侍读、侍讲乃至学士当当?”
张延龄就差说,我们现在做的就是为了刷存在感。
“与其等太子登基后,荫蔽我们,我们被动接受封赏,还不如让太子觉得,是咱帮他筹谋一切,助他登基,成就他的帝业。只有这样,他才会真正信任我们……
“您要知道,从太祖立国至今,大明的外戚没有一家有机会在朝中呼风唤雨,你这个国丈不会想着将来当个富贵闲人,表面上尊贵,其实手里屁大点儿的权力都没有吧?”
张延龄继续添油加醋。
张峦道:“行行行,你想做你就去做,别来跟为父说。为父有时候都在想,你小子是不是也这么算计我和你姐姐的?”
“呸。”
张延龄啐了一口,冷着脸问道,“咱家以前啥光景,爹您不会不知道吧?要不是有我筹谋,姐姐能当上太子妃?张家会鱼跃龙门,贵不可言?别人没数,难道您心里还没数吗?”
老张一听顿时蔫了。
想到自己曾经在兴济老家,家徒四壁,连冬天的存粮都不够,日子过得凄凄惨惨,愣是在儿子“指点”之下,一步步从乡贡的监生变成太子岳丈……这要是不肯定儿子的功劳,那以后自己还有脸去见列祖列宗吗?
于是乎。
儿子说什么,就算他觉得再离谱扯淡,那也得听啊。
不然听自家那不成器的老大的话,跟着他一起稀里糊涂就把家给败了?
“吾儿,你要做什么,只管跟为父说,为父一定帮你。”
张峦这会儿终于想开了,家里有个牛逼的儿子,不充分利用一下实在可惜了,自己动那脑子干嘛?
张延龄笑道:“行,爹,这件事就以您的名义进行。接下来太子会在听取您和姐姐的意见后,彻底跟梁芳撕破脸,让陛下看到他的坚毅不拔,以及他是如何当一个有城府、有担当又有进取心的优质储君。”
“……”
张峦先是无语了一阵,然后问道,“为啥是我?就不能是你吗?”
张延龄笑眯眯道:“我在帮爹您谋求政治前途呢,您现在只是个翰林修撰,级别太低了,就算再过几个月,大事成后,朝中也没您什么发言权,就要趁着现在攒点儿功劳,到时怎么也给您提个侍读、侍讲啥的。”
张峦听了精神为之一振,道:“嗨,亏你敢说,侍读、侍讲……不敢想,不敢想啊!你按自己的想法去办吧。以后大致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就行,别商议了!反正说了为父也理解不了……你小子,将来肯定能把大明朝廷霍霍得不要不要的,不信咱走着瞧。”
(本章完)
287.第287章 夫妻同心
第287章 夫妻同心
紫禁城。
端敬殿内殿。
夜幕降临,殿内各个位置的烛台均已点亮,给幽暗的空间带去光明。
蒋琮立在覃吉身后,脸上满是恭敬之色。
二人面前坐着太子朱祐樘和太子妃张玗。
朱祐樘手里是蒋琮刚带进宫来的一封信,这会儿他正认真看着。
本来覃吉和蒋琮以为朱祐樘看过后会吩咐他们做事,谁知朱祐樘放下书信后只是摆了摆手,交待道:“你们先回去歇息吧,有事明日再说。”
“是。”
覃吉带着蒋琮退出了端敬殿内殿。
等人走远,脚步声不再可闻,张玗才问道:“什么事啊?”
朱祐樘随手将信递给了张玗,张玗接过后马上端详手上的信,才瞥了一眼她便惊喜地道:“嘿,这是家父的笔迹。”
“嗯。”
朱祐樘立即出言介绍他了解到的情况,“岳父跟我说,四月初八皇祖母要去万和寺上香,因为前几年去的时候,皇祖母认为那里有些破败不堪,对神佛有些不敬,所以父皇特地拨款让人提前做了修缮。”
张玗马上从朱佑樘的只言片语中找到了华点,问道:“莫非是有人打万和寺重修的主意?”
“是!”
朱祐樘点头道:“虽然令尊没跟我提具体是谁这般胆大妄为,但他字里行间隐约把矛头指向了梁芳,认为是梁芳在背后搞鬼。借着重修万和寺,那厮从中谋取私利,上下其手,甚至不顾皇祖母潜心修佛,以次充好,亵渎神灵。”
“哦。”
张玗很聪明,知道这个时候不该多添加自己的见解,正如手上这封信一样,看样子自己的老父亲也只是在陈述客观事实,并没有掺杂多少个人观点。
朱祐樘显得很气愤:“信上说,当初皇祖母之所以要重修万和寺,乃为功德圆满,但偏偏有人利欲熏心,用一些旧城墙、庙宇、民宅等拆下来的旧砖石和木料进行修建,或还不如本身的质量好,这要是神佛真有灵,岂不是坏了皇祖母的一片虔诚之心?”
张玗附和道:“这些人实在太放肆了,那该怎么办呢?”
“我……我也不知道。”
朱祐樘犹豫了。
他的性格向来与世无争,从来就没有争强好胜之心。
不是他没能力,而是他不去想,从未动过这方面的心思。
张玗试探地问道:“可你仁孝之心众所皆知啊,遇到这种事岂能不揭发出来?至少也要劝阻皇祖母,让她老人家不要去那座亵渎神灵的寺庙了吧?或者让父皇派人彻查,看看到底是怎生回事?”
“可……”
朱祐樘一副怕事的模样,怯弱地道:“这么做的话,梁芳那帮人会不会……借机打击报复啊?”
张玗一听就火大,霍然站起,喝道:“你怕他们作甚?你可是太子啊!他们不过是一群家奴罢了!如今奴大欺主,干的又不是人事,你作为少主人,难道不该给他们点儿颜色瞧瞧吗?”
张大姐可不是那种吃亏的主。
我嫁到东宫来,跟弟弟提出的先决条件便是,丈夫不能有妾侍……如今连太子我都能轻松拿捏,还怕你们这些小卡拉米?
“玗儿,息怒,息怒啊!咱坐下来好好说话。”朱祐樘看到妻子如此强势的一面,不知为何,竟没来由一阵崇拜。
自己几时才能跟妻子这般,有拍案而起的决心和魄力?
张玗郑重其事地道:“我爹都来信了,说明他也心有不忿,想那梁芳,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以一个家奴的身份,掺和进皇室事务,甚至一再怂恿陛下要把你的太子之位给替换了,这种人,不弄死他,实在不解气。”
朱祐樘低下头道:“先前的事,父皇已惩罚过他了,听老伴说,最近陛下都不允许他入宫。”
“趁他病,要他命。”
张玗决绝地道,“墙倒众人推,他现在明明已经失势,还敢这么明目张胆窃占皇室财产,反了天了他!你这就去跟父皇把这件事提出来!”
“我……”
朱祐樘显然有点怕事。
张玗拉着丈夫的手臂,用小女儿家的神态鼓励道:“太子,你看家父都不怕事,先前连续参劾了梁芳和李孜省,他为的是谁?他入朝没几天,都在尽心尽力为朝廷做事,更是在帮你做事,你为什么不能体谅他呢?”
朱祐樘道:“你父亲的作为,我深感佩服,也问过几位先生要是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办,他们虽未明说,但我也能看出来,他们都怕惹祸上身,只会明哲保身,根本就不敢上疏。而令尊则是……勇往直前,无所畏惧。”
“那不就是了?家父已经把情况跟你反映了,你明明知道梁芳他们的龌蹉事却不提出来的话,对皇祖母而言是为不孝,对陛下而言是为不忠,为何不奋起一击,成全忠孝之名呢?”张玗说话一点儿都不客气,一针见血地道。
“我怕见到父皇……”
朱祐樘把自己心底最恐惧的事说了出来。
每次见到老父亲,他都紧张得要命。
像他这样生人勿近的社恐性格,乃他那皇帝父亲一手造成,要让他向打从心底畏惧的严父坦陈,到时估计他战战兢兢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啊你……”
张玗多少有点怒其不争,不过当她看完信的下半部分,微微蹙了蹙眉。
因为信的后半段,似猜到太子会有如此反应,竟直接给出了“解决方案”,但由于遣词造句比较隐晦,所以朱佑樘并没有领悟到其中精髓。
“嗯?”
张玗喉头发出惊奇的一声。
“玗儿,怎么了?”
朱祐樘关切地问道。
“我看了这信,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像是家父所写,这……”
张玗没说完,因为她发现,这信虽是老父亲的笔迹,但行文风格,分明是自家二弟的手笔啊。自己那老实巴交的爹,突然有勇气就算了,哪里来这么多智谋以及肠子?
朱祐樘赶紧把信又拿了回去,仔细把后半段看完,细细品味后也不由皱起了眉头:“令尊说,皇祖母马上要上徽号,必定期待神佛庇佑……若是被皇祖母知晓,那些奴婢的所作所为已影响到其修行,皇祖母必不能容忍……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玗笑着道:“太子啊,这不是说得很明显了吗?你不用去找父皇,直接找皇祖母说明情况就可。”
“咳!是这层意思吗?”
朱祐樘突然发现,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张玗脸上挂着得意之色,巧笑嫣然,“大概家父也想到了,你不想去父皇跟前捅破这事儿,就给你想好了退路,只要你以忠孝之名,把这件事告诉皇祖母,皇祖母自会替你收拾梁芳。”
“哦,原来是这样啊。”
朱祐樘眼前一亮,整个世界似也因此豁然开朗。
张玗笑着问道:“这样你就不怕了吧?”
“不怕。”
朱祐樘拍着胸脯道,“皇祖母对我很好,在她面前,我是敢说话且敢说真话的。再说这件事,他们分明是想破坏皇祖母的佛法修为,皇祖母对佛事那么虔诚,要是我知道而不提出来,心里怎么都过意不去。”
张玗微笑道:“这才是我的好相公。”
一番言辞就把朱祐樘的困局给解了,还让他感受到身为人夫的自豪感,一时不由飘飘然。
张玗问道:“那你几时去跟皇祖母说呢?”
“明天一早。”
朱祐樘毫不犹豫,“这种事宜早不宜迟。”
“不对。”
张玗立即纠正,“你看家父写了,这修建工作大概会在浴佛节前全部完成,但因为油漆晾干需要些时日,梁芳等人应该会提前到初三前就上报朝廷,毕竟那天皇祖母上徽号,在这之后再竣工会显得办事不力。”
“那又怎样?”
朱祐樘俨然已把妻子当成了自己的智囊。
现在的朱祐樘很清楚,这种事要是去问覃吉或是蒋琮,无论他们有再好的谋划,也不会跟妻子一样处处为他着想。
因为那群人都很胆小怕事。
要不然这些年东宫也不会在皇城中毫无存在感了。
张玗道:“那就等他们上报完工后再报。这几天你不用特地跑去跟皇祖母请安,等时机一到,你就去跟皇祖母说明情况。皇祖母若知道有人想坏她道行,以她老人家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肯定会收拾他们。”
“嗯嗯嗯。”
朱祐樘连续点头。
夫妻二人在这件事上,已然达成一致。
“玗儿,有你真好。”
朱祐樘放下信后,紧紧地握着妻子的纤手,由衷说道。
张玗笑道:“我也觉得有太子在身边,很好呢。以前在家里,都是守着父母和弟弟、妹妹,哪里有这种机会跟人斗呢?现在我需要费尽心思,把咱的敌人都给打退,我要跟太子一道去跟恶人做斗争。”
以前生活多单调?
入宫之后,以张玗的性格,马上进入到宫斗模式。
能把她的野心给激发出来,她自然感觉生活无比充实……连人生都有了方向。
……
……
就在朱祐樘小夫妻俩筹划妥当,准备按照张峦提醒,择期去找周太后告状时,宫外张家人也在做一番动作,这次出马的仍旧是张家父子。
“爹,前面就是了。”
张延龄小声征询父亲的意见,“御用监太监陈贵的宅邸,是你上,还是我上?”
张峦瞥了儿子一眼,面带不解之色:“吾儿,你没事都在瞎琢磨啥?先前是覃吉的宅子,现在又轮到陈贵……是不是你已把京师有私宅的太监门楣都给摸清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打算投奔他们当干儿子,甚至打算直接进宫当内官呢。”
张延龄皱眉不已:“爹,咱能不能正经点儿?有这么跟儿子说话的吗?您老人家想绝后啊?”
张峦一撇嘴:“家里不是还有你大哥么?难道他不会生儿子?唉,算了,不与你瞎扯,还是你去吧,为父贸然登门不合适,不过为父会带人在门口盯着,若半个时辰你还现身,为父就带人冲进去,把你救出来。”
“哈哈,爹,您可真逗!您没发觉,这次咱来拜访他人,已是鸟枪换炮吗?”
张延龄笑着问道。
“啥比喻?”
张峦道了一句,然后回头看着带过来的黑压压一群人。
瞬间觉得,自己现在也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了,毕竟上次去见覃吉时,就父子二人,也没带什么礼物,更别说是有什么排场。
但这次出来,已经是前呼后拥,俨然是当朝权贵的做派。
前后不过才一个多月时间。
“那我去了。”
张延龄道,“爹您就等好消息吧。”
(本章完)
288.第288章 找人打辅助
第288章 找人打辅助
张延龄也是先派人来此地盯着,知道陈贵回家后才特意前来拜访。
常顺上去敲门,开门的是个老仆,往张延龄一行身上打量一番,冷冷地道:“走错门了吧?这家主人不会客。”
“我们是来找陈公公的。”
张延龄拱手,“在下姓张,翰林修撰张某乃家父,家姐如今乃东宫太子妃,特地前来拜访陈公公,还请通传。”
老仆一听有点儿懵逼。
未来国丈派了儿子前来拜访?看样子还抬着不少礼物,这架势……是要满京师送礼,先混个脸熟么?
这下老仆不敢怠慢了,立即转身去通知陈贵。
等陈贵一路小跑出来迎客时,纳闷儿地跟老仆说:“咱与那张氏素无往来,对方突然登门这是要作甚?莫不是有人冒名?”
等陈贵到了门口,见到个半大的孩子立在那儿,顿时疑惑更甚。
“这位是陈公公吧?在下张延龄,家父……”
张延龄准备把先前的说辞再来一遍。
陈贵一抬手:“赘述的话不必多讲,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说完把张延龄和他身后几个仆从招呼到院子里,关门前陈贵自己还特地探头往街路上看了看,确定没人盯着后,这才转身过来招呼张延龄。
一番简单交谈。
陈贵这才放下戒心,知道眼前少年的确是张峦的儿子,他想想也就明白了,张家现在还不算高门,就算有人想诈骗他,也不会冒充张家人。
且张家跟他陈贵间也没什么直接利益冲突。
“这位张家少爷,你有何事,非要上门来?令尊他……还好吧?”
陈贵笑着问道。
张延龄道:“家父刚进翰林院,很多情况还不熟悉,知晓陈公公乃清宁宫太后娘娘身边的红人,特地让在下前来问候一番,顺带有一件关系太后娘娘和太子之事,与您细说。”
“这……”
陈贵一听,暗忖,这是找我办事?
“请。”
陈贵耐着性子,把张延龄请到自家正堂。
随后陈贵也没端着,请张延龄坐下来,让仆人上了茶水。
大概意思是……你带着礼物前来,我也不能失礼于人前。
张延龄端起茶抿了一口,这才道:“听说御用监内,如今掌印太监乃陈喜,之下便是您和韦兴?”
“你倒什么都知晓。”陈贵笑了笑道,“令尊刚到京师,需要把内府办差之事都打听得这么清楚吗?”
言外之意,你们张家越界了。
张延龄道:“家父还知晓,陈喜陈公公年老体迈,很快就要退下来,以后就是您和韦兴竞争掌印太监之位。”
“嗯。”
陈贵脸色阴沉,随口敷衍一句,似并不想跟一个外人探讨这个,也不觉得以后需要跟张家走得多近。
但也不能刻意疏远……因为这他娘的是未来皇后的娘家,在宫里当差,要是连六宫之首的皇后家里人都敢得罪,那干脆不用混了。
所以他只是礼数方面周到,但并没打算与张家深交。
张延龄道:“家父得知一件事,说是未来几天太子殿下将会跟太后娘娘提一件事,但若没人帮衬的话,恐怕……很难起到什么效果。”
“你说什么?”
陈贵立即站起来,厉目望向张延龄。
显然陈贵不想跟太子绑定得太深,先不论太子将来是否会被废,就说一个宫人,跟太子走得近,那是犯忌讳的……毕竟内官只能对皇帝尽忠。
张延龄笑道:“关系到一件暂且不能对人言之事,不过是想请陈公公届时在太后娘娘面前稍微提点几句,以助太子成就大事。”
这也是张延龄来找陈贵的缘由。
光靠朱祐樘找周太后说项,以周太后圆滑世故的姿态,一般不会出面去管。
就算要管,最多也只是不痛不痒地惩戒一番,比如说找人去把万和寺的木石料给换了,重新修葺一下……不太可能把梁芳和韦兴给彻底摁死。
但要是有个人在旁边拱火,刻意把矛盾扩大化,再适当把老太太给激一下,那情况就大为不同。
这个人,只能是太后信任的身边人。
陈贵最为合适。
陈贵道:“如果这就是令尊让你来此的目的,张少爷还是请回吧。咱家从不过问朝中的纷争。”
张延龄笑道:“陈公公莫要忙着拒绝。想必您也知晓,家父一向是看不惯梁芳、韦兴等人胡作非为,曾对他们行参劾之举,因此还险些丢了官。”
陈贵一听这个,瞬间提起几分兴趣。
他跟韦兴属于竞争关系,韦兴有梁芳当靠山,而他陈贵则是背靠周太后当作乘凉的大树。
问题是,韦兴是梁芳手下头号干将,关系网遍布宫里宫外,优势比他大多了。以后若是韦兴上位,以如今二人敌视的态度,陈贵在御用监肯定混不下去,想后退一步安心当二把手是不可能的,只有调去别处……
但内官这行当,那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御用监被赶出来的二把手、三把手,去了别的衙门,怕是连给人提鞋都不配。
“那又怎样?”
陈贵追问一句,态度缓和许多。
有共同的敌人,才有可能把事谈下去。
张延龄笑道:“此番乃梁芳和韦兴不法在先,与之作对,道义上便先天占据上风,可问题是家父势单力孤,无能力再行参劾之举,也因为如今他人在翰林院,不想再与人产生纷争。但此事又关乎太后娘娘修行,所以只能……请太子前去提请。”
陈贵先是颔首,随即脸上现出一抹讥讽之色:“遇不法事,令尊不去参劾,却请动太子出马,令尊可真是耍的好手段啊!”
张延龄笑着问道:“所以您认为,家父是因为怕事才不敢提的吗?”
“这……”
陈贵一时哑口无言。
张峦怕事?
刚入朝,好不容易混个实职鸿胪寺卿的位子,先上疏参劾梁芳和韦眷,接下来又弹劾李孜省……那简直是无所顾忌勇往直前的奇葩。
说张峦能力平庸,似无可争议。
但要说张峦怕事,实在太过牵强了。
“家父之所以找太子殿下提这件事,乃是因为梁芳和韦兴犯了大忌讳,把他们肮脏的手伸向不该伸的地方,加上开罪了东宫……此时东宫主动发起反击,不是最恰当的吗?”张延龄据理力争。
陈贵想了想,突然觉得张峦有点儿深不可测的意思。
这位朝中新贵不但不怕事,还敢把事挑到太子那儿,让太子站出来检举揭发……只有像陈贵这样常伴周太后身边的人才知道,皇帝一直埋怨太子懦弱,不堪重用,这不就给太子找自信来了么?
胆大包天啊!
“所以,需要我帮忙?”
陈贵谨慎地问道。
“是啊。”
张延龄继续笑着道,“太子毕竟从未曾有过如此与人相争的先例,就算由他去跟太后娘娘提,也难免会有疏漏之处,但要是有陈公公您从旁协助的话,那事就容易许多。”
陈贵道:“我可干涉不了太后老祖宗的主意。”
“没让您明着帮太子说,只是在太后娘娘召您问询的时候,您适当把事往太子那边倾斜就行了。”
张延龄感慨道,“话说如今宫里,御用监的差事,人人觊觎,就在于御用监全权负责宫内开销等事宜,也只有陈公公这般小心谨慎,且顾全大局之人,才有资格执掌御用监,而不会被宵小乱了规矩。”
陈贵马上听出来了,这是张延龄提请结盟作出的暗示。你帮太子,等于是提前跟太子打好关系,那以后就算你被韦兴给挤下去,太子也会帮你上位。
要么你就完全指望太后给你撑腰……但就怕……太后没心思为你做主。
再说,储君和太后,你分不清轻重吗?
谁对你未来的前程有帮助,难道你拎不清?
陈贵问道:“究竟是何事?”
张延龄笑道:“不好说。过个几日,待太子殿下往清宁宫时,就请陈公公您……多加提点和协助。一点薄礼,还请笑纳,将来……我等也要仰仗您。”
陈贵笑道:“不敢当,未来的皇后娘家人,是我等该依从才是。”
……
……
四月初二。
已是周太后上徽号的前一天,这天乃朱祐樘前来向周太后请安的日子,却一反常态没有带自己的新婚妻子来。
以成化朝时期的惯例,朱见深每五天来给周太后请安一次,他不愿意自己的儿子显得比他还要孝顺,所以让太子朱祐樘严格按照这个标准执行。
史书上记录朱见深对周太后是“五日一朝,燕饗必亲”,在皇帝“日理万机”的情况下,纵观整个大明,已经算是非常孝顺的皇帝了。
朱祐樘到了清宁宫,等了好半天,才见到周太后本人。
平时周太后一天两次礼佛,无比虔诚。
“皇祖母,玗儿她今天偶感不适,再加上孙儿有件事要跟您说,所以就没让她跟着过来。”朱祐樘对此行独身而来做出解释。
周太后笑道:“成婚后,你还不忘时常来看望祖母,足见你的孝顺。也就是你身边的小妮子不在,我才这么说……其实,你不用每次都带她来,有时候祖母想跟你说两句不太中听的话,都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呢。”
朱祐樘一听,看来自己这位皇祖母心机很深啊。
竟还有话要单独面授给我?不让我的好玗儿听?
不好意思,不管什么事,我转头都会都告诉她,这是我对玗儿的忠诚。
“你们先退下吧。”
周太后摆摆手,意思是旁人不要过来打扰。
等人都退下后,周太后才道:“太子,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说了,这里没旁人。”
朱祐樘恭敬地道:“孙儿听说明日皇祖母就要上徽号,孙儿是来恭贺您的。”
“瞧这话说的……你恭不恭贺,这事都会办,哀家知道你有心,但这不是什么要紧事,难道怕你的妃子听到?肯定还有别的啥事……”
说到这儿,周太后白了孙子一眼。
你这小子现在还学会兜圈子了?
朱祐樘这才支支吾吾道:“孙儿有件事想问问皇祖母。”
“什么?”
周太后很疑惑,孙子还真有事啊。
朱祐樘道:“听说,今年的浴佛节,皇祖母要去宫外礼佛,不知可有此事?”
周太后琢磨了一下,觉得没啥问题,于是反问道:“你怎突然提这个?”
显然以周太后的老谋深算,在不清楚孙子的目的前,不会正面作出回答。
“是这样的……孙儿恳请……皇祖母不要去……”
朱祐樘支支吾吾道。
周太后脸色陡然阴沉下来,她并不觉得孙子是在造次,其间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也是先前张玗给朱佑樘制定的说话策略。
“孙儿,有事,你就直说吧。”
周太后蹙眉道,“是有何不好的事情,你感到担忧吗?还是说,你仅仅是觉得出宫礼佛这件事不妥?哀家从不是那种固执己见之人,只要你讲得有道理,哀家就会听你的。”
朱祐樘道:“皇祖母让孙儿讲,那孙儿便明说了……听说有人借万和寺重修,以及皇祖母要去万和寺礼佛这件事,大肆渲染,鼓动百姓为此纳捐,疯狂敛财。孙儿怕,如此会坏了皇祖母您的修为。”
“还有这种事?”
周太后松了口气,脸色变得缓和下来,笑着道,“这么干的人,胆子倒是挺大的。但若是民间人氏,诚心诚意要帮哀家修佛寺,积一点功德,也不是不可以。”
“这才是孙儿真正觉得不妥的地方……有人在重修佛寺时,恣意侵占工程款项,以次充好,一应工程都可以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们将一些地方上诸如废弃宫殿、倒塌寺庙乃至拆除民居时收上来的旧砖石、瓦料和木材等,用在了万和寺重修上。
“这种事要是被佛祖知晓,定会怪责信徒用心不诚……这样失格的佛寺,又怎能让皇祖母屈尊前去祭拜呢?”
朱祐樘终于把他要说的话,按照既定方略说出来。
可谓步步深入,算是吊足了周太后的胃口。
周太后听到这儿,脸色黑得就跟锅底一样,就差暴起骂人砸东西了,但对于一个对外宣称自己修佛多年的人来说,主打的就是戒嗔戒躁,讲究喜怒不形于色,所以她只能竭力压制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孙儿,这件事,你从何听来?”
周太后认真问询。
朱祐樘道:“乃宫外的人跟孙儿讲的。”
周太后问:“那到底是谁呢?能跟哀家说说吗?”
“能。”
朱祐樘恭敬地道,“乃玗儿的父亲,如今在翰林院为修撰的张翰林,他先前参劾梁芳、韦眷和李孜省,因此丢了鸿胪寺卿的官职,被父皇调去翰林院修书了。”
“你岳父参劾谁?李孜省?”
周太后非常讶异。
搞什么名堂?
明明你那位爱妃进宫的时候,乃李孜省在背后运筹一切,甚至不惜自爆身份来跟哀家求情,结果转过头张峦就把李孜省给参劾了?
其中必有阴谋!
朱祐樘重重点头:“是的。”
周太后眉头紧锁,显然这件事她没看懂,也因为她平时不过问朝事,竟没人对她提过相关事宜。
“负责重修万安寺的人是谁,太子你知晓吗?”
周太后再度抛出问题。
“不知道。”
朱祐樘摇头道,“但以孙儿猜想,应该是御用监的人,再或者是梁芳在背后遥控指挥吧,但他也可能不知晓下面的人在胡搞乱搞,贪墨修佛寺的款项,具体情况是怎样的,孙儿也无从知晓。”
“那这事倒是挺严重的……平日贪赃枉法也就罢了,如今竟把算盘打到哀家头上来了。你出自一片孝心,跟哀家提及这事儿,哀家认为你做得很好……放心,稍后哀家会找人探究内情,把事情调查清楚。”
周太后神色如常,竟然并未显得多愤怒。
朱祐樘很好奇。
这么严重的事,皇祖母竟然只是说要找人探究清楚,就轻松揭过去了?
显然朱祐樘过分追求对错是非,没有想明白背后的利害关系,也就很难理解作为被坑的当事人,老太太为何会如此淡定了。
(本章完)
289.第289章 绝不袖手旁观
第289章 绝不袖手旁观
清宁宫。
朱祐樘请安结束后离开。
周太后马上让人去传陈贵过来……不为别的,就在于这件事牵涉到了御用监,而她的心腹陈贵恰好就是御用监的人,她自然想问个清楚。
其实陈贵在听说太子当天往清宁宫后,就在往这边赶了,半路上遇到前来传话之人,立即就跟着一起到了清宁宫。
“老祖宗。”
陈贵发现周太后的脸色不好看。
他心说,果然被那位张翰林说中,这是有事啊,但具体是啥……也不跟我说清楚,让我怎么应对?
周太后问道:“陈贵,哀家问你,万和寺之事,你知晓多少?”
“哪儿?万和寺……万和寺什么事?”
陈贵一脸迷惑,随后又急忙改口,“老祖宗,不是奴婢不说,但奴婢实在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也就不好回答。要不……您给提个醒?”
“跟你说话怎么也这么费劲?本月初八,哀家要去万和寺,对此你也不知情吗?”周太后继续用暗示的口吻说话。
其实她是在等陈贵主动跟她坦白。
但陈贵的确不知情,急忙道:“这事儿奴婢自然知晓,您过去几年,已多次去过万和寺,今年宫里的确也做了如此安排。”
“就只是安排?没做点儿别的?”
周太后有些气恼。
跟你说话说不到一块儿去,那就别怪哀家找你麻烦。
陈贵这才好似明白了什么,急忙道:“朝廷拨款重修万和寺,年初任务就布置下去了,工期还有些赶,听说了好些银子。陛下对您前去万和寺之事,非常在意。”
“是啊,哀家有个好儿子,记得他老母亲每年都要去礼佛,之前哀家也确实跟他提过万和寺很旧了,要是有闲钱的话就给修葺一下……这怎么整修半天,就是随便刷刷漆,糊弄哀家了事?”
周太后继续不明说。
陈贵道:“不……不是的,这次重修,了大笔银子,听说整个翻新耗资巨大,还特意加了佛像金身。”
“呵呵,是吗?”
周太后以嘲讽的口吻道,“真这么用心?哀家且问你,银子都到哪儿去了?”
陈贵听到这里,就算再糊涂也明白过来,原来张峦跟太子说的事,就是万和寺重修过程中存在的猫腻,而涉及到御用监,再加上他这个御用监太监是周太后的人,所以张家人才会上门找他。
张峦这既是帮太子,也是在帮他陈贵。
陈贵“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断磕头:“老祖宗明鉴,万和寺的差事,奴婢没任何机会染指,从一开始就是韦兴在负责,毕竟涉及到内府钱粮调拨,还有用人,更牵涉京营占役诸事,韦兴有提督三千营的梁芳梁公公相助,办起事来才更为方便妥帖,这事从来就没落到奴婢头上。”
“是这样吗?”
周太后厉目一瞪,喝问道。
陈贵磕头如捣蒜:“千真万确……要是奴婢领了这差事,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老祖宗您要去礼佛的地方糊弄,老祖宗您也应该了解奴婢的为人,奴婢可是一心为您,从不敢欺瞒啊。”
周太后冷声问道:“哀家都不知道有没有人糊弄欺瞒,你怎知晓的?”
陈贵脸皮皱在一起,如苦瓜般难看,“老祖宗都暗示到这个份儿上了,要是奴婢还不知的话,那就真罪该万死了。
“其实奴婢也想承揽此差事,好为老祖宗尽孝,奈何梁芳和韦兴他们在宫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权势熏天,奴婢在御用监根本就说不上话啊。”
周太后疑惑道:“御用监不是你那个干哥哥陈喜做主吗?”“陈公公早就不问事了。”
陈贵解释道,“老祖宗,您应该知道,其实陈喜陈公公也不得不听从梁芳梁公公吩咐。梁公公手上既有兵,还有钱,宫里上下事务以前都是他在打理,他是万娘娘身边最红的亲信,我们这些内官见了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本来周太后只是以质问的口吻说话。
听到陈贵提及万贵妃,怒火蹭一下就蹿起来了。
“姓万的都归西了,你还提她作甚?”
周太后怒不可遏。
陈贵哭丧着脸道:“万娘娘是已不在,但梁公公还借助她的余威作威作福,要是这事真是梁公公干的,他连老祖宗您都敢糊弄,这样的人,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奴婢……奴婢心中也委屈……呜呜呜……”
陈贵是有脑子的。
当他发现眼下的事不但是在为太子,也是为他自己将来有个光明前途时,便根据自己多年与周太后相处的经验,把每一句话都精准踩在周太后的厌恶点上,且还装出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最后甚至泣不成声。
“呜呜泱泱的,都一大把年纪了,哭什么?不害臊吗?”
周太后皱眉喝斥。
陈贵哭诉道:“奴婢觉得自己无能,未能阻止奸人的阴谋,险些让老祖宗您的道行受损,心中委屈且自责,奴婢也知道自己失态,哭相难看,但实在忍不住啊。”
“唉……”
周太后幽幽叹息,摇头道:“哀家以为御用监里有你,不至于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谁曾想他们竟把事做得如此过分。先前他们不还针对我孙儿,在姓万的死后依然想再提易储之事吗?”
“啊?好像……是的。”
陈贵这会儿突然明白过来,张家人让自己来太后这儿打辅助的主要原因,是帮周太后展开丰富的联想。
自己的确没说什么,只不过自责了几句,哭了几下,但话确实不是我说的,我只是应了两声而已。
总不能说我挑拨是非吧?
周太后脸色冷峻:“不过是一群家奴而已,平日嚣张跋扈也就算了,如今竟已发展到奴大欺主的地步了,哀家再也不能袖手旁观。李孜省来了吗?”
“李仙师他……”
陈贵实在想不明白,周太后怎么突然把事联系到李孜省头上了?难道是要请李孜省帮忙对付梁芳?
问题是李孜省是梁芳举荐的,绝对不可能应允啊!
“问你话,来没来?”
周太后不耐烦地问道。
陈贵谨慎地回答:“来是来了,不过目前正在乾清宫见驾,不知他什么时候才有空……”
周太后冷冷一笑,道:“明日上徽号的是哀家,哀家提前见见仪式主持人,应该不算过分吧?
“去,你到奉天门那边候着,见到李孜省出来,立即把人请到这里,说哀家有明日庆典之事与他商议,让他务必过来一叙。”
“是!”
陈贵躬身领命,带着满肚子疑惑去请李孜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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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290.第290章 意欲何为
第290章 意欲何为
恰好今天李孜省来乾清宫给朱见深送戏本。
来日庆典,对他来说可有可无,毕竟讨好周太后只是为了满足皇帝彰显其孝心的面子工程而已,周太后又不能带给他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他可是那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凭何主动凑上去捧臭脚?
可当李孜省从乾清宫出来,刚走到奉天门时,就见到陈贵在宫门前候着。
陈贵眼圈红红的,模样有些颓丧。
“李仙师。”
陈贵见到他,主动迎了过来。
李孜省看了看左右,随即好奇地问道:“陈公公,您怎在此?这是……有事找我?”
“乃太后老祖宗,请您过去一叙,说是有明日庆典之事找您商议。”
陈贵如实发出邀约。
李孜省闻言微微皱眉。
他不想去见周太后。
因为以他待人接物的经验,知晓那老太太是个狠角色,也就是平时老太太礼佛不太喜欢过问朝事,但要是老太太想管事,真的很容易就整出个大活来。
“我这边挺忙的……”
李孜省试着推辞。
陈贵殷切地道:“李仙师,您今天非去不可,老祖宗因为一些事,心情很不愉快,或许只有您才能帮忙开解。您要是不去,而影响到来日庆典,岂不是……”
此时的陈贵也知道,若是李孜省执意要走,他是拦不住的。
所以他只能稍微危言耸听一下,让李孜省感受到得罪皇太后不理智。
“好。”
李孜省无奈道,“那我这就去见见太后……不过陈公公,敢问到底是什么事?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不好说,不好说啊……太后老祖宗也未跟奴婢说明,您去就知晓了,以您的能耐,要开解老祖宗,还不容易?请吧。”
……
……
李孜省怏怏不乐地到了清宁宫,还没等宫门前的小太监进去通传,就有人出来把李孜省和陈贵请到里面。
“孜省来了?过来,坐吧。”
周太后的声音,从外堂的屏风后边传了出来。
李孜省心说,这他娘的唤我什么?
连皇帝都没这么称呼过我,这位老太太好大的架子。
“李仙师,您请坐。”
陈贵帮忙把椅子往后挪了挪,方便李孜省落座。
李孜省也没客气,行过礼,简单问候过后,便施施然坐了下去。
他不知周太后在搞什么名堂。
随后周太后从屏风后边走了出来,当李孜省看到周太后身上的装束后,不由吓了一大跳……赫然是一件僧袍,且是那种女式僧袍,俗称尼姑装的衣衫,脑袋上顶着一顶帽子,脖子上挂着佛珠,手上也拎着佛珠。
这造型……
太过奇葩,把旁边的陈贵也吓了一大跳。
我才出去没多久呢,怎么老祖宗都扮上了?
“太后老祖宗,您这是……”
李孜省赶紧站了起来,准备上前搀扶周太后,脸上的讶异之色怎么都掩饰不住。
眼前的事,的确太过匪夷所思了。
周太后连忙摆手:“孜省,你是道家人,不用过来相扶……哀家修的是佛法,佛道不相容,该避免接触还是要避免的……”
李孜省驻足,笑着道:“也未必尽然,在贫道心目中,佛道殊途同归,不用讲太多规矩。”
“嗯,导人向善这件事,佛道都差不多,这不哀家崇尚佛家,而吾儿对道家事更加尊崇,我跟他相互都不干涉,这样挺好。哀家确实着相了,佛道本一体双生,何必区分得那么清楚呢?”
周太后说话间,在疾步近前的陈贵相扶下,缓缓坐在了凤椅上。
李孜省笑着恭维:“老祖宗真是开明,这话换作一般人是说不出来的……也就您这样的大格局,才能说出如此发人深省之言,贫道佩服!”
“唉!”
周太后突然叹了口气,一副忧愁的模样。
李孜省随即想到陈贵之前介绍的情况,说这位太后正在闹情绪,可能会影响来日举行的上徽号庆典。
毕竟当日可是举国关注,滞留京城的文臣武勋都要参加这次庆典,要是当事人闹幺蛾子,他这个主持人的礼部尚书衔还想不想要了?
“老祖宗,您这是……”
李孜省赶紧关切地问道,“因何事而困扰啊?要是臣下能为您分忧,您只管吩咐。”
周太后道:“孜省啊,哀家且问你,你会解梦吗?”
啥!?
李孜省一脸懵逼。
心说,莫非是老太太做了什么噩梦,把她给困扰得不轻,然后跑我这里来寻求慰籍?
随即他便明白了什么。
毕竟眼前这老太太不是先皇的嫡皇后,在这马上要上徽号的节骨眼儿上,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梦见个先皇,梦见钱皇后等等……难保不会产生什么心理阴影,转而认为她自己上徽号不够格。
要是老太太产生抗拒心理,还真容易出事。
李孜省道:“略知一二……老祖宗您要有什么梦,只管说来听听,让臣试着为您分析分析?”
李孜省暗想,幸好是找到我,要是找到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借机挑事,让太后对来日庆典产生疑虑,最后取消了,那吃亏的可就是我这个发起者、组织者和主持人了。
周太后好似不急着说梦,又问:“孜省,哀家再问你,平常皇帝也会找你解梦吗?”
“咳。”
李孜省掩口,轻轻咳嗽一声,才强忍不适回道,“并未有过。陛下对于梦中之事,向来是不信的,所谓做梦,乃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实在是……不能太过当真。且梦里发生的事往往与现实相悖。”
这是在提醒周太后,梦做了就做了吧,哪怕是个噩梦,你就当反的来就行。
“是吗?”
周太后脸色颇为不悦,“原来你们道家人都不信梦?这可跟咱佛家人不一样,佛家最讲究心诚,不然为什么会有托梦一说?哀家也认为,佛祖是有灵性的,要是佛祖有什么事,托梦给哀家,你竟劝说哀家不信?”
佛祖托梦?
李孜省差点儿就想破口大骂,你个老太婆这是怕死怕出心理阴影来了吧?
你信佛,一天到晚礼佛,不就是怕死么?
这才相信因果轮回那一套!
现在你不会恬不知耻地跟我说,乃佛祖给你托梦吧?
李孜省笑道:“不是臣不信,而是臣哪里有太后您这般慧根?老祖宗您乃得道的活菩萨,佛祖若是有梦托给您,臣千信万信,却不敢随便倾听,就怕折寿呢!”
“是很玄乎。”周太后摇摇头道,“其实……连哀家都不敢相信,你说这梦是真的吗?哀家梦到个大雄宝殿,上面有一尊佛像,突然那尊佛像就倒了,那场面……让哀家震动莫名,至今回想起来都全身冷汗直流……”
李孜省听完,又在琢磨,这到底是真是假?
听起来像是编的,但太后找我来,编造这么个梦意欲何为?
“老祖宗,以臣听来,这个梦多少有些不详。”
李孜省试着作出分析。
“你先听哀家说,这话还没说完呢。”周太后继续道,“那佛像啊,本来是金光灿灿的,好像是尊金佛……”
“金佛倒了?”
李孜省好似听天书一样,复述着周太后的话。
整个人更懵了。
周太后好似在努力回想着什么,继续道:“可那尊金佛倒下去后,摔得四分五裂,哎呀,溅得满地的泥土,通体上下一点儿金色都没了,原来这尊佛像并不是金子铸就,只是个泥塑的佛。”
“这……”
李孜省听到这儿,整个人都处于晕晕乎乎的状态,完全是被老太太逗着玩儿的节奏!
虽然大概猜到老太太是在耍他,但李孜省愣是没听出背后所指。
“哀家醒来后,心绪一直不宁……眼看马上就是浴佛节了,哀家这个心乱如麻啊,就在想,是不是平时这礼佛未曾尽到心意,才会让佛祖怪责呢?谁知道这梦究竟是怎么回事?
“哀家思来想去,一夜都没睡好,这不今天就赶紧换了这一身,想在礼佛的时候更加虔诚一些?”
当周太后说完这番话。
不但李孜省瞪大眼睛不知所措,就连旁边的陈贵也听懵了。
好家伙……
老祖宗,您才真叫演技派,您这些话都是咋编排出来的?要不是我略知内情,就怕我真信了你这邪。
李孜省虽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已经开解起来了:“老祖宗一心向佛,连做梦都这般认真对待,想来必然会令佛祖感受到您的虔诚……像您这样用心的居士,未来必然是万家生佛……”
“呵呵呵。”
周太后似乎被哄得很开心,笑道,“万家生佛,那是造福一方的为官者的事,哀家就是个闲散之人,哪里当得起这个?不过孜省啊,哀家这梦,到底应该作何解释呢?”
“呃……”
李孜省这才想起来,周太后叫他过来其实是解梦的。
至于生佛不生佛的,好像周太后自己都不在意。
周太后一副悠然自得,却又像是意有所指的姿态,道:“哀家想不明白,就无心睡眠,茶饭不思,今天到现在一点儿胃口都没有。明儿就是典礼了,哀家不由在想,要不要让皇帝先把典礼给暂缓了?”
“老祖宗,给您上徽号,这是陛下和群臣的意见,老早就选定了良辰吉日,不好随便更改啊。”
李孜省赶忙劝说。
周太后眯眼望向李孜省。
那眼神好似在发出威胁,你不给我解梦,还想让我安心去参加典礼?
美得你!
李孜省试探地问道:“要不,让臣回去后,好好斟酌斟酌?”
陈贵急忙道:“李仙师,在太后老祖宗的梦里,金佛变成泥佛,还摔得粉碎,是不是佛祖怪责世人不够虔诚,才会出现这样的梦境暗示?这种事,您还要回去再行斟酌?没那必要吧!”
“咳咳。”
李孜省咳嗽两声,却不由瞪了陈贵一眼。
要不是周太后在,他肯定会破口大骂,你行你上啊!
莫说你陈贵了,就算你的靠山陈喜,现在的我也不放在眼里,谁让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呢?
周太后道:“解梦这种事,也的确该好好斟酌斟酌,明天哀家还打算找皇帝,让他来帮哀家答疑解惑呢……你说皇帝在这种事情上,会不会也跟哀家一样,有事就先想到请教李卿家你呢?”
改称呼了!
李孜省瞬间感觉到老太太态度变得疏离起来,似乎是对他很不满。
“这……臣也不知。”
李孜省谨慎地回道。
周太后笑了笑道:“李卿家,你身边的能人异士那么多,你平常不会问问他们的意见吗?对了,哀家听说最近张来瞻,就是太子妃的父亲,把你给参劾了,还导致他被贬官去了翰林院,这让哀家怎么都没琢磨明白,你们俩这是……闹掰了?”
李孜省大惊失色,连忙争辩:“太后娘娘,臣与张来瞻并无深厚交情。”
“怕什么怕?这里又没外人,陈贵也不会出去乱说的。”
周太后一副拿捏住了李孜省把柄的姿态,笑着道,“这件事,要不你就去问问太子妃之父,让他来帮你来解梦?也算是帮哀家分忧解难……不知你意下如何啊?”
“这……”
李孜省心中慌得一批。
一切就在于他跟张峦那点儿勾结,很不想被皇帝知道,但太后这边却因为他之前帮张玗入宫,而对他跟张峦之事了如指掌。
这会有一种他的心思已被人看透的强烈挫败感。
更加要命的是,他怕周太后知道张峦能掐会算,才会让他去问张峦有关解梦之事。
“李卿家,你还有什么事吗?”
周太后突然问了一句。
李孜省本就心乱如麻,闻言不由一怔。
我不是你叫过来的么?
应该是你还有没有事才对,怎么反倒是……问起我来了?
明白了。
这是在下逐客令。
李孜省道:“臣已无他事,明日庆典还得多加准备,臣回去后就找人问询有关解梦之事,定会及早给太后答复。”
“不用给哀家答复。”
周太后道,“你给皇帝答复就行,反正明天他也会问你。”
“……”
李孜省一脸无语。
随即明白。
周太后这哪里是找他问事?
却是周太后趁着找皇帝说梦前,先跟他通通气,等皇帝一脸迷茫无所适从时,老太太一定会提醒皇帝来问他……要是他这边也是个糊涂蛋,那可就热闹了……
(本章完)
291.第291章 专业解梦人
第291章 专业解梦人
李孜省带着满心的疑惑离开。
等人走远了,周太后便迫不及待把外面一层尼姑袍给扯掉,里面还是原来那身,只是在李孜省到的时候,随便套了上去。
装样子似乎都不专业。
“陈贵,你看明白了吗?”
周太后突然问道。
陈贵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切,战战兢兢地道:“奴……奴婢……没看明白……”
“是真没看明白,还是故意装糊涂啊?”
周太后冷声喝问,“朝事哀家不能随便过问,哪怕是太子找到哀家,甚至哀家也从你这里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但还是不能做得太过明显,不然都会指责哀家干政。”
陈贵急忙道:“内府和内官之事,其实都乃您家事,不算干政。”
周太后摇头道:“就算是家事也不好管……这内宫的当家人又不是哀家,甚至六宫事务我一向都懒得过问,先前姓万的那般可恶,你看我干涉过她吗?
“身为宫里的女人,若不知检点,随便影响朝政,就会跟姓万的一样,你看看她最后落个什么下场?这就是因果轮回!”
陈贵恭敬地道:“是,是,还是老祖宗您境界高远……”
“但这事儿吧……乃有人踩过界,公然欺辱到哀家头上了,还想坏哀家的道行,简直荒唐!
“哼哼……我孙儿不是不能吃亏,哀家也不是不能吃亏,但皇帝岂是他们想糊弄就糊弄的?如此天子威严何在?何以统率天下臣民?那梁芳就是恃宠而骄,飞扬跋扈惯了,现在终于到了收拾他的时候。”
说到这儿,周太后一脸凶恶之色。
陈贵心道,还是老祖宗您下手狠辣。
不过那张来瞻……也是懂得审时度势,只不过是……区区一介监生,老早就跟李孜省勾搭到了一块儿,还跟李孜省唱双簧,如今不仅得百官推崇,太子信任,皇帝对他也青睐有加,居然明目张胆就混进翰林院了,想那史官修撰乃状元才能担任的职务,由此可知皇帝对他有多器重。
好家伙,现在我能给他们做事,加入他们一伙,这是我的荣幸啊。
早知道的话,就不该等着人家上门来找,应该我去拜访他们才是。
……
……
李孜省出了宫门,乘坐轿子回到家中,进门后第一时间把幕僚庞顷叫了过来。
随即李孜省便将周太后的梦,如实跟庞顷说了。
庞顷笑道:“这梦倒是挺有趣的……与其说是梦,倒不如说是太后借助编出来的故事,想要敲打谁……这梦,真有人会相信么?”
“哼哼。”
李孜省摇头道,“你我是不信,但以仁孝著称的陛下肯定会信,这就够了!你没听到吗?明日太后就会找陛下提她做的梦,肯定会让陛下问我,让我帮着解梦,这是借助我的口,把某件事说出来。”
“何事?”
庞顷问道。
李孜省皱眉不已,道:“我要是知道还费这心神干嘛?炳坤,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是你表现的时候了。”
“我……”
庞顷瞬间哑火。
“平常吃吃喝喝的你很有能耐,咋这会儿就不行了?”
李孜省不屑道,“看来是时候把你这不中用的家伙给撤换了哈……”
庞顷扁扁嘴道:“换不换的,说这话作甚?敝人知道您太多秘密,要不还是直接给埋了吧,省事儿!”
“滚!”
李孜省骂骂咧咧,“去把来瞻请来。”
庞顷诧异道:“这种事有必要问那位张半仙吗?他能推测出来?”
“屁话,太后有意指路,说我有不明白的地方,就去问张来瞻,我真是信了她的鬼……之前我跟来瞻往来密切,根本就没这么多狗屁倒灶的事儿,现在要装样子保持距离,谁曾想啥麻烦都来了!”
李孜省一副我少了张来瞻相助,就活不下去的姿态,状极痛苦。
随后他又道:“算了,还是我亲自去找他……张来瞻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
庞顷随口作答,见李孜省神色不善,立即作出补充,“料想不是在翰林院,就是在府上,再或者是……”
“去找!”
李孜省斩钉截铁道,“我与你一同前去,咱换一身便装,出门低调点儿。先去来瞻家附近那条大街的街口食肆等他。”
……
……
很快换上平常人装束的二人,便在仆从暗中保护下,乘坐马车到了地方,随后李孜省就让庞顷去找人。
好在当天张峦为了应付来访的堂兄张殷,并没有出门,而他不去翰林院的借口是留在家中写说本,反正皇帝交托他的差事就是修书,加上他在翰林院没什么存在感,去应卯也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还不如不去自在。
这次张峦依然把张延龄带来了,这却是庞顷特别要求的,指向明显。
“张翰林,二公子,您二位上去后,见到我家道爷,一定要心平气和,这两天他焦头烂额,就怕脾气不太好,顶撞了二位。”
庞顷提前打了个预防针。
张峦显得有几分畏缩,差点儿就想推儿子自己上去顶缸。
他谨慎地问道:“庞先生,不知有何大事?”
“还能是什么?除了朝中用人,通政使司的事,再就是明日的庆典……您不是谶言说明日会有祥瑞出现么?旁人也不信啊!”
庞顷说着,在前引路,道,“两位多担待。”
……
……
酒肆二楼。
李孜省见到张峦前来,显得很热情,亲自过来拉着张峦的手到了桌前,给张峦扶正凳子,近乎是把人强行按到了位子上。
“这地方,上次吃过一次,味道还不错,已让酒家准备酒菜了。”李孜省笑眯眯道。
张峦一时有点儿接受不了眼前这个殷勤备至的李孜省。
他不由看了庞顷一眼。
好像在说,你先前不是说你家道爷最近吃枪药了,脾气暴躁吗?
可我看他……
完全不像啊!
“李尚书,不知您请在下来,是为何事?”
张峦一脸踟躇地问道。
李孜省笑道:“欸,我还不是尚书,明天也不是,别这么称呼。一切要等过了明天,所有事项都安排妥当,陛下才会给升个尚书当当。再者,你我应该称兄道弟才是,不必那么见外……来瞻,我且问你,你会解梦不?”
“解……解梦?”张峦这次把目光转向了自己儿子。
庞顷道:“张先生,来之前我没跟您说清楚,也是为防止有些事为外人知晓。太后娘娘有一件烦心事,乃昨夜做了个噩梦,请道爷去清宁宫问过后,让他回来解梦,明日上报陛下。这关乎明日庆典,还请您务必帮忙。”
有庞顷打开话头,李孜省当即把周太后找他解梦之事,如实跟张峦父子俩说了,说的时候还发出感慨,大概意思是太后老糊涂了,没事光给他找麻烦,怕影响来日庆典,误了吉时和祥瑞。
“来瞻,你难得推测出明日有祥瑞,这可是陛下非常重视的吉兆,你说要是误了事,那岂不是……因为一场梦而乱大局?”
李孜省想把事往张峦身上推。
张峦瞥了儿子一眼,见张延龄默默点了点头,当即道:“仅以此梦而言,您看会不会是这样……先前在下托人给太子进言,说是万和寺修缮工程有以次充好的情况,有人用山东和北直隶各地旧宅拆卸下来的木石料,冒充好料,用在重修万和寺上……”
“竟有这种事?”
李孜省瞪大眼。
他立即想到了什么。
张峦叹了口气道:“这事并未查证清楚,但大致情形如此,承揽木石料生意的还是彭阁老之子彭勉敷,他与在下勉强算是国子监的同窗。”
“咳咳。”
李孜省听了直咳嗽,叹道,“难怪啊难怪,太后口中金佛倒了,摔地破裂后变成了泥土块,原来想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切都是因为来瞻你跟太子进言所致。嗨,早跟我说,我用得着在太后面前犯糊涂吗?”
张峦抱屈道:“李尚书,先前我可是跟你提过的……你当时还表态,说这宫里采办之事不能全落到一人身上,还说回头便会安排,但那会儿你恰好没闲暇……莫非您忘了?”
“我……”
李孜省猛然想起,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不过随即皱眉:“来瞻,当时你说得不是那么详尽,我哪里知道你说的就是万和寺重修之事?”
张峦道:“这不那时也没实地勘察么?后来在下亲自去了一趟万和寺,派人把彭勉敷运到京城的木头给详细检查了一遍,这才确证有这么回事,但最近……我们又无法见面,由此便耽搁了。”
“什么?”
李孜省脸色疑惑,看了庞顷一眼,意思是为啥我们见不了面?
庞顷笑道:“道爷,这恐怕真怪不了张先生……您想啊,最近因您二位假意相互参劾之事,已多日未曾往来,他不好随便去咱府上拜访。”
李孜省叹道:“找人通知一声也好啊。”
张峦惊讶地问道:“李尚书,这事背后牵扯到的是御马监太监梁芳梁公公,您确定要掺和其中?”
“这……”
李孜省随即明白张峦这话是什么个意思。
无论他李孜省现在是否想把梁芳扳倒,至少不能亲自去参劾梁芳,毕竟梁芳对他有提携之恩,明面上得由别人去参劾。
只是这次参劾梁芳的人,从张峦变成了太子,且太子走的路不太寻常,竟是直接去找了周太后。
“道爷您不必烦扰,太后给您指了一条明路,您在张先生这里也寻到了答案,这不就代表,这件事已水到渠成了么?”
庞顷笑着分析。
“怎么个水到渠成法?”
李孜省问道。
庞顷道:“或者说,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差太后娘娘把这件事告知陛下。到时陛下请您去解梦,那一切不就……水到渠成了?”
“咳咳。”
李孜省又猛烈咳嗽起来。
张峦关心地问道:“李尚书,您最近可是染恙在身?”
“是有点儿……”李孜省苦着脸道,“忙里忙外的,为了太后上徽号之事,我真是废寝忘食,日夜不辍啊……”
庞顷听到这儿,已经在旁边翻起了白眼。
就你?
真能装啊!
昨晚你还睡在别院脂粉阵中呢。
李孜省又叹:“不过经来瞻你这一点拨,我算是什么都明白了。有人在重修万和寺之事上以次充好,借机敛财,而太后将在初八的浴佛节前去万和寺进香,太子以仁孝前去跟太后言明内情,然后太后想找陛下提这件事,就先一步找到我……”
张峦点头:“大致便是如此吧。”
李孜省道:“那费这么大劲儿,非我把拉进去,让我入局……这又是几个意思?”
庞顷道:“道爷,这您还不明白么?太后娘娘不想被人说她老人家干涉朝事,甚至连个骂名都不想往自己身上背,所以才这般兜兜转转。”
“大费周章绕圈子,然后就把我给兜进去了?”
李孜省脸色多少有些不满。
庞顷笑道:“太后想让陛下把这件事办了,又怕陛下不理解她所谓的梦是啥意思,就提前找道爷您去给她解梦,做个铺垫……这不正好体现出太后娘娘对您的信任?”
“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人越老啊,心眼儿就越多,鬼精鬼精的……”
李孜省摇头道。
“道爷慎言。”庞顷提醒。
“怕啥?”
李孜省啐了一口,道:“都是自己人,一吐为快怎么了?我这是被人利用了,还要装作啥都不知,乖乖装孙子!真是……来瞻啊,下次咱保持沟通,你有事可以先告诉我。”
张峦此时也放下心来,大概觉得不用儿子在旁提醒,自己也能轻松应付了。
张峦笑道:“这是自然。不过由此看来,李尚书您在这件事上既帮了太后,又帮了太子,还为陛下分忧解难,可谓是……一举多得。”
“哼哼,但我会得罪梁芳。”
李孜省懊恼道,“此人手段可多呢,没事谁会招惹这么个劲敌?来瞻,你千万要小心,要是梁芳知道你如此针对他,每每要置他于死地,我怕他对你出手不再留情。尤其这件事,很可能会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若狗急跳墙该如何?要知道对一只疯狗而言,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张峦大惊失色:“那该怎么办?”
李孜省叹道:“平时出门多带点儿人,走路的时候别走小路,到底光天化日之下他不能把你怎么样。但要是你自己立于危墙下,那就怨不得别人了……炳坤啊,调几个人过去,暗地里帮忙盯着,看是否有人对张先生不利。”
张峦道:“李尚书您这是取笑我。”
“没没没,来瞻你千万别误会,我这是关心你。再说了,明日我还等着你预测的祥瑞去向陛下邀宠呢,且梁芳失势,对我来说也是件好事。但就是……唉!”
李孜省此时有口难言。
明摆着的事情,太子的地位更加稳固了,而先前张峦又给他隐约透露过皇帝病情会愈发加重,梁芳一倒,等于是他再也没了选择。
就算不想跟着太子干,也得跟着一起干了。
徒叹奈何?
(本章完)
292.第292章 圣意难违
第292章 圣意难违
翌日,四月初三。
朱见深亲自到了清宁宫,向周太后请安,顺带请周太后去奉天殿,准备完成上徽号事宜。
“母后,今日一早,前边已安排好礼数,众臣工已在等候,只等您升座。”
朱见深上前去扶周太后站起来,却被周太后伸手挡开。
“母后,您这是……?”
朱见深一脸疑惑。
周太后问道:“皇儿啊,真的什么都准备好了吗?”
朱见深笑道:“是啊,一早已经鸣过钟鼓,百官具朝服,待随班行礼,人估计都已聚集在了奉天殿前。本来是说,让儿先到华盖殿,等导驾前往,与您会合,但儿惦记母后,便亲自来迎。”
“真是有心了。”
周太后道,“还有点儿时间,皇儿,你坐下来,为娘跟你说件事。”
“这……”
朱见深一脸疑惑。
老母亲在这时候,居然要教子?
但他到底真的是孝子,不是跑来做面子工夫的,就算心有不耐也只好遵从周太后吩咐,坐下来聆听老母亲尊尊教诲。
于是乎……
周太后将前一日跟李孜省说过的那番话,大致跟儿子说了一遍,只是这次少了尼姑装扮,在说事上少了几分可信度。
但问题是,朱见深听到这些却深信不疑。
“母后此梦,怕是不祥之兆。”朱见深道。
“哀家也是这么认为的……你说这佛像,好端端为什么会倒呢?且那佛像,明明是金子做的,为什么迸裂开来里面却全是泥土渣?”
周太后一脸苦恼。
旁边倾听的覃昌凑了过来,解释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其实佛像基本上都是泥做的,只是外面塑个金身而已。”
周太后瞪覃昌一眼:“你的意思是……哀家梦里的金像其实是泥做的,跟现实一般无二,是吧?”
“不……奴婢并无此意。”
覃昌灰溜溜退下。
周太后道:“皇儿啊,母后怎么都想不明白,要不这样,你找李孜省帮忙解解梦,哀家这里实在参不透这件事,连上徽号都定不下心神,生怕你父皇在天有灵,提醒我不要这么做。”
“不会的……”
朱见深此时很无奈。
典礼已经准备妥当,事情也通知下去了,文武百官均已到齐,关键时候你不去了?
你这当娘的,真是任性。
“去问问吧,为娘只是想求个心安。”
周太后摆摆手,意思是你没问清楚前,别回来见我。
……
……
朱见深本来不想去华盖殿,眼下也不得不去了。
他赶紧让人把李孜省叫来。
李孜省到来后,一脸高兴地道:“陛下,巳时快到,祥瑞即将出现,只等太后娘娘亲临。”
“先等等吧。”
朱见深皱眉问道,“李卿,你会解梦吗?”
李孜省心想,原来的我那是真不会,但现在的我不会也得会啊。
李孜省躬身道:“略知一二。”
朱见深便将周太后的话跟李孜省讲了一遍。
李孜省脸色大变:“陛下,这似乎跟未来几日,太后娘娘前去万和寺礼佛有关。”
“哦?”
朱见深一脸好奇地问道,“你说这梦跟今日事无关,却跟母后来日去佛寺进香有关?”
覃昌在旁听了,有些着急。
你李孜省这解梦的方向,真是与众不同,但听起来怎么那么不靠谱呢。
“此梦,说的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万和寺先前因破旧不堪,太后娘娘曾提出修缮,不知陛下是否记得此事?”
李孜省问道。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修完了吗?”朱见深问道。
李孜省道:“这恐怕只有找相关负责人才能知晓。”
朱见深听了很上火,皱眉道:“赶紧问。”
覃昌道:“陛下,此事似乎是御用监负责,而眼下御用监事务乃由陈喜领衔。”
“叫陈喜来。”
朱见深怒道。
马上有人去传御用监掌印太监陈喜。
待陈喜抵达时,朱见深人就在距离清宁宫不远处的地方坐着,一点儿都不顾皇帝的威仪。
“陛下。”
陈喜看到这光景,顿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朱见深连瞅都懒得瞅陈喜一眼。
李孜省上前问道:“陈公公,太后娘娘梦见万和寺的佛像倒了……请问现在万和寺重修是否已竣工?”
“这……”
陈喜嗫嚅地道,“此事……乃由……韦兴负责,且……”
“怎样?”
覃昌也凑过来问询。
陈喜被几个人盯着,神色间颇为无奈,只能实话实说:“梁芳不允许御用监干涉此事,指定让韦兴主持,所有事务旁人皆不得过问。”
“什么意思?”
朱见深终于把头转过来,一脸疑惑地问道。
陈喜讷讷说不出话来。
“咋回事?”
朱见深又问一句,随即侧头打量覃昌,皱眉道,“重修万和寺乃御用监的差事,与梁芳这个御马监太监何干?”
“这……”
覃昌不太想回答。
“说!”
朱见深怒道。
覃昌硬着头皮道:“回陛下,如今宫中大小事务,但凡是涉及到用银子的,都是梁芳从中协调,说不好听一点儿……就是由他全权负责,他说让谁来做,谁才能做。”
朱见深一张脸涨得通红,勃然大怒:“谁给予他的权力?”
覃昌这下没法作答了。
心说,还不是您给的?
当然,那是万娘娘活着的时候,谁叫人家梁芳拍马屁非常在行,把你们夫妻二人哄得那么舒坦呢?
“传韦兴。”
朱见深厉声喝道。
李孜省提醒:“陛下,吉时快到了,是不是先请太后娘娘往奉天殿去?或是可以跟太后娘娘说,您已知晓此事,已派人前去彻查,今天先别耽误了吉时才好。”
朱见深起身往清宁宫趋步而去,冷冷地甩下一句话来:“万和寺到底有多少黑幕,一并给朕查清楚!”
……
……
朱见深回到清宁宫。
此时的周太后还在那儿端坐不动,连礼服都没去换,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似丝毫不着急。“母后,儿已查过了,您的梦,乃说有人借万和寺重修之事,或做了一些不法勾当,但具体如何,还需细查。”
朱见深道,“儿已让人去调查了。您还是先准备一下,咱摆驾往奉天殿如何?”
周太后怒声道:“你是说,哀家几天后要去的万和寺,其实被人做了手脚?是有人要对哀家不利吗?”
朱见深哭笑不得,摇头道:“回母后,事情应该并非如此,或是有人在重修万和寺时,在建筑用料上存在不足,并不会危及您的安危。”
“那哀家就不明白了,连佛都给哀家托梦了,你竟说这件事不会有危害?那是不是说,下一次佛要把为娘带到天上去问问情况,你才会觉得这件事与我有关呢?”
周太后也是个轴人。
你不给我解决问题,光想说点儿场面话打发我,我才不信呢。
我要的是解决问题。
覃昌凑过来道:“老祖宗,现在不是不给办,实在是暂时还没调查清楚,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个情况,要是回头查无此事,那就……”
“吼吼。”
周太后冷笑的声音有些怪异,“那就是说,哀家是在无事生非啰?皇帝啊,我看你也别给我上什么徽号了,我这个当娘的,连礼佛这点儿小事都实现不了,还有何资格下去见先皇,见列祖列宗?”
朱见深明显感觉到老母亲施加给他的压力,当即道:“来人,去传旨,将负责万和寺重修的韦兴,立即下诏狱。事情查清楚之前,任何人皆不得为他说情,也不得有人前去探视,这件事……朕要查究到底!”
“是。”
覃昌一听,心里虽然觉得畅快,但还是有些遗憾。
只把韦兴给下诏狱,而不捉拿梁芳,始终有些美中不足。
“母后,您看此安排可好?”朱见深请示道,“要是您觉得不行,儿再派人去严厉惩办那些心怀不轨之徒。还请您看在儿子的面子上,还有朝中众臣工的殷切等待,就先……过去参加典礼吧。”
说到这里,朱见深已给老母亲跪下了。
周太后赶紧扶起儿子,道:“你看看你,作何如此呢?为娘不是存心给你出难题,实在是心有疑虑。
“不过我儿如此纯孝,我还能坚持吗?为娘这就去更衣,你先稍候。”
……
……
宫里的典礼总算要开始了。
而另一头,韦兴正在家里会见前来送礼的八方宾客,这头就遇到东厂和锦衣卫的人上门来拿人。
“你们作甚?”
韦兴听说有厂卫的人前来,便放下宾客,赶紧迎出门来喝问。
他本以为不过是点什么小事,可当他看到提督东厂的韦泰和锦衣卫掌卫事指挥使朱骥都来了,瞬间感觉事情不太对劲。
韦泰笑道:“今日是个好天气……话说太后娘娘今日上徽号,李天师还说今日有祥瑞,咱这些人都顾不上看,到你这儿来了。”
韦兴问道:“怎的,你来请我入宫参加典礼吗?”
“拿下。”
韦泰一挥手。
随即朱骥亲自带人过去把韦兴给按倒在地。
韦兴大声吆喝:“好你个韦泰,你这是公报私仇啊。”
“此乃陛下亲口吩咐。”
韦泰朝着紫禁城的方向拱了拱手,这才厉声喝道,“最好别有什么怨言,你的大逆不道之言要是让陛下知晓,罪加一等。把人押走。”
此时韦兴府上的人急忙过来阻拦。
而锦衣卫这边直接动了家伙,抽出佩刀跟这群人对峙。
韦兴嚷嚷道:“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为什么要抓我?”
韦泰叹道:“不是不跟你说,乃是到了地方自会有人与你说……你们这些韦府家奴都听好了,陛下有旨意降下来,不得妄图前去诏狱探视,任何人都不行,若有违背,与其同罪。押走!”
“得令。”
朱骥干活的时候,不知为何干劲十足。
先前奉命搜捕亡匿净军时,朱骥吃了梁芳和韦兴不少亏,现在终于有机会拿韦兴回去开刀,他巴不得把活干好,以出心头恶气。
……
……
韦兴刚被拿下,这头梁芳就得到消息。
此时的梁芳,正站在院子里,抬头望着远处的天空,东方日头周围云气氤氲,正形成一股特殊的红色光彩,就好像太阳表层镀了一层光晕般,璀璨夺目。
“日升抱气赤色鲜明,李孜省道行果然高深,不负其盛名,这都能被他言中?”梁芳脸色带着感慨,半眯着眼睛望着太阳,自言自语。
恰在此时,梁府下人过来,紧张地道:“老爷,出事了,出大事了!”
“何事?”
梁芳显得漫不经心。
下人道:“韦公公府上刚刚来人,说是提督东厂的韦泰,亲自带了东厂和锦衣卫的人,把韦公公给拿下了,如今已下诏狱。”
“什么?”
梁芳皱眉不已,“今天宫里有庆典活动,哪儿来这么多破事?是不是他们在外面道听途说,以讹传讹啊?”
“不是,不是……东厂和锦衣卫去他府上拿人,很多人都亲眼见到,韦公公是被五大绑押走的,韦泰韦公公还发出威胁,说不允许人前去诏狱探视。”
下人也很着急。
韦兴这几年跟梁芳几乎穿同一条裤子,若韦兴有事,多半会牵连到梁芳头上。
梁芳平日嚣张惯了,这会儿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知道了,不就是一点屁事吗?咱家就不信,他们能把韦兴怎么着……快去,让人准备轿子,咱家要亲自去一趟北镇抚司。”
……
……
梁芳乘官轿往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而去。
等到了地方轿身落地,梁芳从轿子里钻出来,身边簇拥着一大群人。
作为御马监太监,梁芳在宫里的地位仅次于覃昌,但由于掌握了财政大权,从某种程度而言甚至可以说比覃昌还要显赫,毕竟之前能压得住梁芳的仅仅有个怀恩而已。
怀恩也不过是靠德高望重才压他一头。
“梁公公?”
朱骥听说梁芳前来,就算心里再不情愿,还是乖乖地迎出北镇抚司大门。
梁芳道:“咱家听说你们拿了韦兴,咱家来瞅瞅……你们先放人吧。”
朱骥一听,这厮真是好大的口气,皇帝下令拿人,你梁芳直接就上门来讨人?这是一点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啊!
“梁公公,此事乃有圣旨下达,请恕卑职不能遵从您的意思办事。”朱骥躬身回道。
梁芳皱眉不已,盯着朱骥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先放人,咱家自会入宫面圣,跟陛下提这件事,无论有何误会,事情都可以先搁到一边,毕竟韦兴眼下还有不少事要做,若陛下交待的差事因此而耽搁,你能担待得起吗?”
“就算担待不起也不能放人!”
朱骥回答得很干脆,“除非有圣旨传达,否则韦公公必须留在北司衙门……梁公公或可先去宫中请了圣意,再来讨人也不迟。”
“你……”
梁芳有些恼火,冷声道,“看来尚铭走后,你们开始不把咱家放眼里了。也罢,咱家先进北司大牢看看,有要事与韦兴商议。”
说着,梁芳就要往北镇抚司内走去。
“不可!”
朱骥继续阻拦。
而这一拦,梁芳身后的亲卫全都拔出了腰间佩刀。
与此同时,北镇抚司衙门门口和大门内的锦衣卫,也全都拔刀相向。
双方对峙起来,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梁芳冷笑不已:“拿着鸡毛当令箭,你朱尚德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韦兴负责那么多事,你是觉得,不交待一声就能随便拿人?”
朱骥满是茧子的大手也按在了自己刀柄上,往后急退两步,冲着梁芳一脸刚毅地道:“圣意难违,请梁公公自重。今日您想进去,只有踏过朱某人尸体一途,请!”
(本章完)
293.第293章 砧板上的肉
第293章 砧板上的肉
李孜省出宫时,心情空前愉悦。
祥瑞按时出现,正好是在太后上徽号的仪式上,这显得自己洞悉天机,乃当仁不让的大明第一天师。
且皇帝还收拾了韦兴,接下来很可能就是将这把火烧到梁芳身上。
虽然梁芳对他李孜省有举荐之恩,但在李孜省权力大了后,仍旧觉得梁芳是个不稳定因素,毕竟那厮掌握有军权,且飞扬跋扈惯了,谁也不想上下班途中被一伙兵痞暴揍一顿甚至直接人间消失,一直琢磨着怎么才能把梁芳给打垮。
这下终于逮到机会了。
“李仙师。”
出宫路上,李孜省正跟沈禄有说有笑,身后司礼监掌印太监覃昌一路小跑而来。
李孜省摆摆手,示意沈禄跟着通政使司的官员队伍一起出宫,而他则回头应付覃昌。
“覃公公,您这是……?”
李孜省脸色不冷不热,内心就算窃喜不已但表面上却依然波澜不惊。
覃昌道:“刚传来消息,说是韦兴已被下了诏狱,挂上了刑架,下一步很可能就要大刑侍候。”
李孜省故作惊讶地问道:“问题这么严重吗?”
覃昌叹道:“此案关系重大,涉及太后娘娘心结,咱这些做臣子的不能袖手旁观。这不陛下刚吩咐下来,让您去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万和寺重修中涉及的贪污受贿、侵占公款、以次充好、亵渎神佛等罪过仔细查上一遍。”
“为何会是我?”
李孜省也很迷糊。
你们内廷自个儿的贪腐问题,居然让我一个外臣去查?
我查案,是能调动三法司还是能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员啊?
明显找错人了吧!
覃昌道:“陛下已让东厂和锦衣卫配合您查案,这不万和寺重修工程已竣工,需要您这个当代天师亲自去瞧瞧,以辨别真伪。眼下锦衣卫还不太敢对韦兴用大刑……”
李孜省点头道:“只因为太后娘娘一个梦,又因为我几句解梦的话,就要对一个勤于办事的内臣用刑,实在说不过去。”
“所以需要您去调查清楚。”覃昌道,“陛下眼下不相信任何人,怕是只有您的话才最能得陛下心意。”
“那我只能……奔走一下了。”
李孜省脸上终于呈现笑容。
我这取得了皇帝的绝对信任啊!
你以为容易吗?
这可是我经历了千难万险,打败诸多竞争对手,才混到今日今时的地位。
覃昌道:“您先莫要去旁处,也别见什么人,尤其是……梁芳那边,定不能相见。咱家这就派人去通知锦衣卫,让他们派人护送您前去万和寺,您先回府稍作等待。”
“好。”
李孜省笑道,“那就麻烦覃公公了。”
……
……
李府。
李孜省回到家中,一路哼着小曲儿,唱的还是经典的《天仙配》的调子,心中那叫一个得意。
庞顷在书房见到他时,李孜省正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喝着茶。
“道爷,今日一切如您所料,祥瑞来了,我等在宫外看到那一幕,俱都为之振奋。”庞顷恭维道。
李孜省摆摆手:“什么如我所料,分明是来瞻他推测出来的……你觉得我喜欢争那功劳的人么?”
庞顷连忙附和:“是极是极,您从不争功。可您这笑得合不拢嘴……是为哪般?”
一边说不争功,一边却在那儿乐得不要不要的,显然你这是得到皇帝的褒奖了。
“没个眼力劲儿!你以为本道爷是为那天降祥瑞吗?乃是为另一件事……韦兴机关算尽,结果被来瞻给算计,现在人已在北镇抚司衙门,挂到刑架上去了,就等着我去万和寺查个究竟,回来就可以对他大刑伺候。哈哈。”
说到这里,李孜省已经笑出声来。
庞顷皱眉道:“怎这么快?”
李孜省道:“你是不知道,太后老奸巨猾,装腔作势起来,谁都扛不住……咱这位陛下就像从没见识过他母亲的手段一样,被拿捏得一愣一愣的,当即就派人去把韦兴给拿下了,随后就送进北镇抚司大牢。”
“不查证就拿人?”
庞顷还是很惊讶。
“查证什么?太后娘娘做了噩梦,还跟陛下说了,那就算是证据确凿。”
李孜省道,“不过回头,陛下肯定会知道这一切是太子和来瞻在搞鬼……不知陛下会作何感想。”
“您已去过万和寺了?”
庞顷问道。
“还没去,等锦衣卫的人前来……你去门口等着,人一到就叫我……哦对了,我出城去调查的时候,你到张府通知来瞻一声,就说这件事办成了。”
李孜省一副舒心的模样,笑着道,“梁芳和韦兴也算是机关算尽,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竟会栽在区区万和寺重修上。常在河边走,总有湿鞋的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到来!”
……
……
没过多久,锦衣卫指挥使朱骥就亲自带人到了李府,陪同李孜省一起前去万和寺。
且锦衣卫提前派人查封了万和寺,杜绝人员出入,以保证李孜省去查案的时候不会出什么乱子。
庞顷随后赶到张府,把此消息告诉张峦和张延龄父子。
“张先生,以我家道爷所言,眼下陛下或还不知晓这事的始作俑者,只是一味地讨好皇太后。要是回头醒悟过来,您这边……或要担一些事。”
庞顷善意提醒。
张峦叹道:“本就是为了让太子生出争强好胜之心,让太子变得更有城府……咱一心一意为太子做事,为何要瞻前顾后考虑那么多呢?”
“您倒是想得开。”
庞顷说话间,目光不自觉飘到张峦身后的张延龄身上。
张峦道:“这事不会再有何偏差吧?”
庞顷笑道:“有没偏差,要看用于万和寺修缮的石木料的优劣上,不过以敝人所知,就韦兴等人以往做事的风格来说,您所提之事必定罪证确凿……其实这种事也就是没人敢细究,很多人知情,但都不敢往上报罢了,这一查一个准儿!”
张峦问道:“韦兴现在被下了诏狱,那梁芳呢?”
“梁芳暂时没事。”
庞顷笑呵呵地回答,看向张峦的目光满是揶揄,好似在说,你现在担心梁芳报复了?
你先前跟什么天方国使臣一起参劾他,他最多觉得你是在胡闹,没把你当回事。
这次你分明是铤而走险,以梁芳锱铢必较的性格,一旦让他知道是你在背后捣乱,肯定会找你的麻烦。
“二公子,您觉得呢?”
庞顷笑问张延龄。张延龄耸耸肩道:“家父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并没有针对谁的意思,既有韦兴,还有梁芳……料想还有旁人参与吧?听说承揽石木料供货之人,好像是彭阁老家的公子?”
庞顷笑道:“还真被您说着了,这事一旦落实,无论牵涉到谁,一个都逃不掉。陛下为了让太后娘娘息怒,肯定会拿人开刀。
“以前碰到这种事,陛下多半会大事化小,甚至会小事化无,但这次嘛……呵呵。说起来,真佩服您二位的见识,知道哪些路走得通,哪些路可直通山巅,了不得啊!”
张延龄道:“没我的事,都是家父布置得好。”
“呵呵。”
庞顷又在笑。
你们父子俩,一个比一个机灵,但你这小滑头,是我看过最有头脑的一个。
……
……
送走庞顷,张峦回来后坐在那儿,显得闷闷不乐。
“吾儿,你怎没提醒为父,这事如此凶险?”
张峦担忧地道,“现在就折了个韦兴,梁芳还没咋样,万一让他挺过去了,别屠刀先落到咱头上来才好。”
“那……爹您最近别出门了。”
张延龄笑道。
张峦道:“你不是说,这件事一定能把梁芳牵扯进来吗?为啥陛下只让人拿了韦兴,而不动梁芳?”
张延龄一脸严肃之色:“因为陛下也在等。”
“等?”
张峦很是好奇。
张延龄道:“一是等万和寺查探的结果,二是等韦兴的口供,三就是等各方给出的反应。”
“啥?”
张峦道,“你说的前两个,为父明白,啥叫等各方反应?等谁的反应?”
“当然是等梁芳手下那群人的反应喽。”
张延龄笑道,“爹,您以为要动一个御马监掌印太监,是那么容易的事吗?要是真的容易,陛下先前就把梁芳给办了,为啥只是冷落他,甚至连他的官职都没下?”
“这……”
张峦又犯迷糊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帝一纸诏书下去,作为家奴的梁芳不该束手就擒吗?
难道中间还有隐情?
张延龄道:“那是因为梁芳作为御马监掌印太监,手上是有兵权的,没有确凿的证据,直接动一个带兵的,陛下可不会干这种蠢事。
“至于梁芳会不会造反……谁都知道梁芳一般是不敢造反的,但要是他狗急跳墙呢?谁敢承担这种风险?”
张峦点头道:“为父明白了,梁芳若走投无路,悍然造反,哪怕只是带几个人围攻宫门,陛下也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嗯。”
张延龄道,“这叫防患于未然。先冷落,让世人都知道,梁芳已经失宠,很快梁芳身边聚集的拥趸就会与其产生隔阂。等过一段时间,再下梁芳的军权,这样就算梁芳想造反,也没人跟他干了。”
张峦咋舌不已:“你是说,陛下一早就在放长线钓大鱼?”
“是啊。”
张延龄笑了笑,“这不,鱼差不多已上钩,可以适时收杆了。”
张峦道:“可……就算如此,陛下真的会动梁芳吗?”
“这就要看一个关键人物的反应……爹,您能猜到是谁吗?”张延龄笑着问道。
“李孜省?”
张延龄摇头。
“那是覃昌?”
见儿子又在摇头,张峦不由带着几分沮丧,催促道,“你快说,为父猜不出来。”
“乃章瑾。”
张延龄道,“此人乃御马监提督太监,可以说是御马监的三把手,但他却是梁芳麾下实际掌兵之人,目前禁军四卫的兵马就掌握在他手上。
“陛下既然敢动韦兴,那就说明章瑾那边……陛下已搞定,如此梁芳就算要造反,也没法从京师内部完成,只能从京师外调兵……这意味着……现在的他其实已经是砧板上的肉了。”
“章瑾?儿啊,你他娘的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连这你都知道?真是稀了个大奇。”
“爹,看来我是该帮您编撰个官员图册,让您好好研究一下,将来在朝中才不会闹出笑话来。”
张延龄一脸认真地说道,“就以御马监为例,御马监设掌印太监、监督太监和提督太监各一人,其中提督太监是协助御马监掌印太监执掌禁宫四卫兵权,这四卫分别是腾骧左卫、腾骧右卫、武骧左卫、武骧右卫。
“章瑾作为提督太监,在宫里颇有名望,属于是能跟梁芳制衡的关键人物。”
张峦不以为意地道:“再怎么制衡,不也是梁芳的人么?你凭什么认为陛下已经把他搞定了?”
“不一样的。”
张延龄摇摇头。
这个章瑾,张延龄多少知悉一些情况,他是弘治时期有名的御马监太监,当时做到了御马监掌印太监,而在成化末年他则只是提督太监。
其为人谨慎,历史上曾留下他对御马监职责的介绍:“腾武四卫勇士,乃祖宗所设禁兵,以备宿卫扈从,名曰养马,实为防奸御诲。”
张峦突然生出几分兴趣,提议道:“那我们要不要提前去拜访一下章瑾?先结个善缘?”
张延龄苦笑着摇头:“爹,您在想什么啊?有些中官我们可以见,甚至还要主动交好,关键时刻或可发挥奇效。但是,带兵的咱千万别随便去见,要是被人误会太子要接近兵权,对太子实在是有害无利。”
张峦听了惊出一身冷汗,感慨道:“还是你知道的多……对了,儿啊,你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些?是有人专门指点你吗?”
“哦,我经常出去打听消息。”
张延龄糊弄道,“爹,您该知道,徽商与内府掌权的中官基本都有往来,他们对于官商勾结之事非常在行,宦官之间的派系和恩怨纠葛门清,否则送错礼的话会招惹来弥天大祸。
“再就是覃云他们偶尔也会跟我讲一些内宫的情况,近来我在京师做生意,岂能不把这些门道查清楚?”
张峦脸色有些疑惑:“做生意还有这等好处?那为啥连你自诩对官场极为了解的二伯,也不知悉这些,还总来问我?”
张延龄笑道:“术业有专攻,二伯在意的是河间府一地的官场结构,而咱以后瞄准的是京师官场。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咱跟二伯走得远一点便是。”
“嘿。”
张峦叹息摇头,一副感慨之色,道,“家里有你这个天生智囊在,啥都不怕,我老张家祖上有德才能拥有你啊。
“嗯,为父听你的,最近哪儿都不去,就留在家里,否则恐怕刚出门就被梁芳拐了或是宰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咱可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本章完)
294.第294章 不给开口机会
第294章 不给开口机会
东四。
孙家米行。
孙友正在会见京师商人,眼下他遇到了一件非常棘手的问题,那就是……之前进购的米粮中出现了大批虫蛀和参杂泥沙的情况,且在仔细检查后发现存在问题的货数量还不少。
“这种粮也能随便卖?会吃死人的!”
孙程盈站在旁边,一对漂亮的招子似乎想吃人。
而对面坐着的京师商人一直都在赔礼道歉,可惜那商人并不是卖出粮食那人,只不过是个中间商罢了。
孙友道:“陆掌柜,既然你已经知道这批粮食不好,那就赶紧把事主找出来啊……这笔买卖数目可不小,京师做生意的都这么坑人吗?”
那姓陆的掌柜摇头叹息:“对方有官府背景,不好应付。这不……先前收您的一点好处,我都给您退回来了……这件事,以后我们陆家不再理会了,还请您见谅。”
“这么说,你真就是故意坑人?”
孙程盈当即让人把门堵住,不让陆掌柜走。
陆掌柜怒道:“孙老爷,您总得讲道理吧……是您让我帮忙介绍客商,而客商也是您自己选定的……是您觉得这批粮食便宜,人家才从山东、河南等地给运来,我只收了一丁点儿中介费,总不能让我来背黑锅吧?”
孙友冷声道:“不是为难你,而是你要把事主找出来。”
“唉!”
陆掌柜无奈道,“罢了罢了,跟您明说了吧,这事……其实跟这里原来的主人有关,您跟太子妃的父亲张大人乃同乡,难道不知道他曾在这里做过生意,因跟人产生过节最后不得不关张歇业?”
孙友好奇地问道:“莫非是……”
“就是彭家。”
陆掌柜哭丧着脸道,“因为这件事,我陆家商号损失也不小,要不是我这个人素来注重诚信,压根儿就不会到您这里来解释,大可闭门不出,或者是躲到外地便可。”
孙友恼火地道:“我与彭家素无往来,仅仅只是因为我转租了这铺子,他就设计坑我?”
陆掌柜道:“嗨,权贵家的事,上哪儿讲道理去?我就只是当个中间人,谁知也被坑了一笔银子,与我何干?
“孙老爷,这事我劝您还是退一步,那彭家人可不好惹,彭少爷父亲乃当朝阁老,势力大得很,就算闹到官府去,也没人会理会。”
孙程盈扁扁嘴,不屑地看向孙友:“父亲,这就是您找的好地方?”
孙友无奈道:“儿啊,先别埋怨,咱先把事理顺了。这批粮食明显就是以次充好,说不好听的,就是奸人所为,闹到官府彭家人必定要吃官司……凭什么阁老家的人做生意就可以不讲诚信?”
“唉!”
陆掌柜道,“这是查出来背后元凶乃彭家少爷才能问罪……问题是你要追究,人家肯定会拼死抵赖,最多找人当替死鬼,最后发到衙门,你连人都见不到,至于状告什么的……谁肯接状纸呢?”
说到这里,陆掌柜已经不想跟孙友多废话了,一摆手,“在下先走了,这次的事,都是我们眼拙,谁也别怪谁。
“我这边接的货少,您这边接得多,但要说亏,也不过亏个千八百两银子,就当钱买个教训吧。”
……
……
陆掌柜一副遗憾的模样,离开孙家米行后立即乘坐马车去见彭勉敷。
彭勉敷见到陆掌柜,随手就将一方木匣递了过去。
“彭大少您客气了。”
陆掌柜打开后,发现里面装了几个大小不一的银锭和满满的铜板,虽然加起来也就二十两银子不到,但勉强能感受到对方的诚意,毕竟彭勉敷的抠门可是远近闻名的。
而他之所以充当帮凶,主要目的是为了能承接彭勉敷以后给予的生意。
彭勉敷笑道:“孙家人见到了?”
“见到了。”
陆掌柜道,“除了孙当家,还有他女儿。”
“那老家伙有个女儿?”
彭勉敷好奇地问道,“他不是河间府来的吗?听说身具功名……为什么一个读书人会让自家女儿出来抛头露面?没嫁人么?”
“那妮子长得容月貌,但确实没嫁人。以在下所知,孙家本与张家有婚约,咱这位太子妃娘娘,还险些做了孙家媳妇儿。”
陆掌柜好似说八卦一般,把他知道的情况和盘托出。
彭勉敷听完冷笑不已:“把曾经许配过人家的女儿,推出来应选太子妃,还让其成功了?亏张家人能想得出来……简直是作死!要是被陛下和太子知晓,看他们如何收场,这件事应该对外大肆宣扬一番。”
陆掌柜好奇地问道:“彭大少,这事似乎并不是什么秘密,兴济乃至京师不少人都清楚,您确定朝廷那边会不知?其实,有没有婚约的……谁会在意?只要丫头没出阁,那不是都一样吗?”
“人无信则不立,凭什么一个女子可以许配给两家?连婚约都能不作数的人,这人家如何在朝中立处?”
彭勉敷义正词严。
这话把陆掌柜吓了一大跳。
陆掌柜心想,好你个彭大少,你做生意不但坑人,还坑你爹,什么无信不立的话,居然出自从不讲诚信的你的嘴巴?
“行了,你先回去吧。下次有生意,还找你。”
彭勉敷笑了笑道,“这次的事,也不知是否让孙家伤筋动骨,我要让其彻底站不起来。张来瞻身边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
……
下午。
周太后已经回清宁宫休息,心情似乎还是不太好。
朱见深回到乾清宫,连说本都没心思看,只等李孜省和韦泰前来找他汇报情况。
日落西山时,二人总算是回来了。
“如何?”
朱见深不等二人行礼,便直接问道。
李孜省拿出来几块木头,放在桌上,道:“回陛下,已查过重修万和寺的木料,全都是从那种废旧建筑上拆下来的旧料,论质量,或还不如本来的。除了泡过水外,有的地方还被虫蛀过,中间许多地方都疏松了,非常危险。”
朱见深到底是个严谨的人,拿起几块木头看了看,就算他不懂行也知道质地有多差。
在韦泰解释下,他知道了这些木料分别被用在了什么地方,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李孜省又道:“陛下,臣还查问过万和寺修葺时,所用京营占役情况,先前说是调了一百四十八人前去协助修庙,实际上只去了三十一人,剩下的人不知被调到何处,开销等却一律记在这边账目上。”
朱见深脸色冷峻:“这次重修,共了多少银子?”
“账面上了一万四千六百七十余两,实际费……可能也就一两千两吧。”李孜省也显得很无奈。
“银子现在都在谁手里?”
朱见深脸上的肌肉抽搐个不停。
朕的银子,就这么被人坑了?
还把朕的老娘给气得闷闷不乐?让朕的孝义大打折扣?还险些误了今天上徽号典礼?
李孜省委婉地道:“这恐怕只能问当事人了。”
“呼……”
朱见深尽力压抑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冷声道,“修个佛寺尚且如此,过去几年,宫里宫外那么多工程要做,内府每年开销巨大,几乎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感情银子都进了某些人的荷包?”
李孜省劝谏:“陛下,这件事透着些许蹊跷,其中或有隐情?”
“怎么个蹊跷法?”
朱见深斥道,“事实就摆在这儿,账目对不上,材料以次充好,就连占役都有问题……林林种种问题汇聚到一块儿,莫非还怪有人诬陷他们不成?还是说,就算有人冲着工程款上下其手,中饱私囊,甚至亵渎神佛,这事也不该出现在太后梦中?”
显然皇帝内心深处,已经把某些人定罪。
李孜省道:“陛下息怒,此事应当细查。”
“那就查!”
朱见深喝问,“韦兴那边,可有交代出什么?”
“未曾。”
韦泰回道。
“给朕好好审,将韦兴的私邸给查上一番,看看他到底贪墨了多少银子!”朱见深厉声喝道,“哪怕是一文钱,朕也不能让他得舒坦。”一旁的覃昌和韦泰对视一眼。
二人交换过眼神,好似在说。
感情陛下这么做,是缺钱了。
……
……
北镇抚司审讯室。
韦兴被挂在刑架上一天,状态已非常不好,锦衣卫既未对他进行实质性的审讯,也未跟他透露任何内容,以至于到现在他都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我要见陛下……”
这是韦兴最常喊的一句话。
因为连韦兴自己都知道,这是皇帝对他不满,才会将他下诏狱,若真是这样,那只能说明跟皇帝之间存在误会。
既然有误会,最好就是当面说清楚。
先不论他是对是错,只要能让他见到皇帝,总有辩解的空间,朱见深对他们这群宫里的老人一向都是很宽容的。
一直等到第二天下午,终于来人了。
却是韦泰带着朱骥,亲自来到了审讯室,一进来,韦泰就捂住鼻子。
朱骥劝解道:“韦公公,您恐怕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这里……由于处在地下,常年不见阳光,这里霉味很重,兼之参杂腐臭和血腥气,不习惯的人,恐怕连胆汁都会吐出来……要不,您先到外面等?”
奄奄一息的韦兴听了,心里很不爽。
都是“韦公公”,凭啥你们对他就这么客气,而把我挂在这里一天一夜都没人理会?
“不用了,咱家执掌东厂,如果连这种场合都不能适应,如何完成陛下嘱托?”
说罢,韦泰松开捂鼻的手,稍微适应了一下刑房里的臭气,这才走到刑架前,跟刚刚睁开眼的韦兴对视。
韦兴怒视韦泰,喝道:“都是你们这群奸佞在陛下面前挑拨离间,等我出去后,定要你们好看。”
“呵呵呵……”
韦泰听到这儿,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宛若夜枭发出的声音,让韦兴听了心里直发毛。
韦泰笑道:“我说韦兴啊,你是第一天当差,不知道这锦衣卫北司衙门是什么地方吧?进来的人,你听说有谁能囫囵着出去?你一定有疑虑,为啥要针对你。你把我当奸佞,那你自己呢?”
“我……”
韦兴一时哑口无言。
韦泰再道:“陛下让我来问问,到底是谁在幕后指使。如今你府宅都给抄了,你总不会还认为是有人无端找你麻烦吧?”
“什么!?”
韦兴心痛之余,已感觉到事态重大,可问题是……
他怎么想都没想明白,自己最近到底干了什么,竟让皇帝如此生气。
万和寺重修?
不好意思,我韦某人贪赃枉法的事干得太多了,许多陛下都知道,以前都没处分,今天就为了个万和寺的小工程就惩罚我?
犯得着么?
且御用监平时负责那么多项目,除非所有工程一起暴雷,恐怕才会惊动圣驾,但那又如何?一切都有梁公公顶着!
陛下怎么可能只是因为一点经济上的小事情就大动干戈呢?
韦泰摸了摸头,道:“可能是你命犯太岁吧。最近出门前你就没看看黄历?”
“……”
韦兴无语。
看样子,韦泰不打算为他释疑。
韦兴瞬间明白过来。
如果对他说明了情由,那他就有方向招供,或许就不用挨那一顿毒打了,但要是什么都不透露,让他自己来猜……身上的伤就免不了了,回头韦泰还能上报说,他韦兴抵死不承认,最后的结果还是人家韦泰占据道德制高点。
“韦公公,韦大爷……您看在咱多年交情的份上,先给透个底吧。”
韦兴这会儿也慌了,赶紧求情,“不求别的,至少让我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只要过了这一茬,厚礼必定送到您府上去。您不是总说,御用监应该接受司礼监调遣么?以后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韦泰摇摇头道:“晚了。早干嘛去了?”
韦兴道:“不晚,不晚,我又没做大恶,未曾冒犯圣颜,也不曾欺君,就算平时有点小过错,那也不至于……出不去吧?等出去后,不就到了我报答您的时候?”
“你这人,咋就油盐不进呢?”
韦泰甩起了脸色,“你家都被抄了,你觉得自己还能出去?就算侥幸不死,估计也得脱层皮,以后指不定流放到哪儿去呢,我指着你报答?你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得罪的是谁吧?”
“谁?”
韦兴好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拼命回想,却没想起来自己开罪的到底是何人。
韦泰道:“是该给你点儿时间好好想想。朱都督,办事吧。”
说完,韦泰懒得再跟韦兴废话,直接转身往外面走,把上刑审问之事全都交给了朱骥。
……
……
韦泰先到外面等候,他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喝着茶,偶尔听到里间传出一两声惨叫,心情无比舒畅。
他这边百无聊赖,索性闭上眼睛养神,蓦然感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即阴风扑面,当即警觉地睁开眼,就见脸色惨白的陈贵如同鬼魅一般站在他面前,不由把韦泰吓了一大跳。
“陈公公?你来此作甚?”
韦泰站起来,怒视面前的不速之客,大声喝斥,“这是你能随便来的地方?”
陈贵嗅着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味,不由咽了口唾沫,畏畏缩缩地道:“乃陛下又去见太后老祖宗,老祖宗便让我到这里来瞅瞅情况,还说要是韦兴执迷不悟,让我劝劝他。好歹是同个衙门里当差,说话也方便一些。”
“哈哈。”
韦泰听了瞬间改换脸色,笑道,“原来是上差,您是来监督办事的吧?请恕在下未能看出门道……您请坐。”
“是,是。”
陈贵在韦泰对面坐下来,举止非常拘谨,甚至韦泰给他斟茶的时候都有点儿手足无措。
韦泰指了指后院刑房方向,道:“别介意,这不正审着呢,咱先喝口茶,缓一缓,再去见案犯。”
陈贵一脸犹豫地问道:“审出什么来了?”
“什么都没说。”
韦泰摇头道,“陈公公,看你这神色,怎有些不寻常?这是怕牵连到您,还是说……兔死狐悲,感同身受啊?”
“啊?”
陈贵一听,吓得赶紧站起来,面前茶碗里的茶水都洒到了茶几面儿上,赶紧伸手去扶正。
韦泰道:“哎哟哟,看我这张嘴……恕罪啊,我这人就是不会说话,提督东厂后,面对的穷凶极恶之徒太多,连平常说话都带着几分恶毒,见谅见谅。”
“没……没有……”
陈贵尴尬一笑道,“韦公公您说得对,我跟韦兴同在御用监做事,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他遭受刑罚,难免感同身受。”
韦泰笑道:“你担心什么?这不恰好说明,你靠山找得好吗?韦兴和梁芳,一早就投奔了万娘娘,可惜现在万娘娘不在,他们不就没靠山了?”
说完用促狭的眼神望了陈贵一眼,好似在说,你那位靠山跟万娘娘同岁,是不是也快了?当然这种话他绝对不会说出来。
陈贵道:“以后少不得要登门拜会,请您和覃公公指点一二。”
“怎能这么说?”
韦泰道,“同殿为臣,咱应该互相指点才是。咦?这会儿咋没声了?估计差不多完事了,走,咱一起过去看看。”
“您请。”
“我带路,你跟着便是。”
(本章完)
295.第295章 好聚好散(求月票)
第295章 好聚好散(求月票)
“不知道控制力道,多打几鞭吗?以后还要多加练习,不要再出纰漏!”
二人刚到刑房门前就见到朱骥正在对下属训话。
“韦公公、陈公公……”
朱骥正发火,突然见到二人,连忙招呼。
作为锦衣卫指挥使,朱骥对宫里这些人的情况都有所了解,基本上每一个有权有势的大太监他都能认出来。
韦泰指了指里面,问道:“怎没声了?”
朱骥道:“疼得晕过去了,还是什么都不肯交代。”
这是识趣的说法。
不是我们没给他指路,是他死鸭子嘴硬,却丝毫也不提现在韦兴连自己犯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处于全无头绪的状态。
“你看看……”
韦泰指了指陈贵,道,“陈公公,你回去后可要明确说出来,这里没有滥用私刑,乃是案犯为求自保,死活都不肯将幕后指使者招供出来,徒叹奈何啊?”
陈贵哪能不识趣,急忙道:“确实如此。”
韦泰道:“你说他要保上家,咱家还能理解,但他这连下家都不肯说出来,这是想等以后囫囵着出去,再找下家索贿去么?咱进去瞅瞅?”
“您请。”
陈贵此时反倒心安了。
他看出来了,从韦泰到朱骥,好像对他的竞争对手韦兴都恨之入骨,那足以说明韦兴以前有多不得人心。
也可以说是韦兴咎由自取!
而自己虽然也在御用监,但可没韦兴那么多机会贪赃枉法,更没有与这群大佬产生直接利益冲突,那自己以后应该不会犯到他们手里吧?
想到这里,陈贵稍微放下的心却莫名又悬了起来。
……
……
刑房内。
陈贵见到了被打晕后,又被盐水浇醒过来凄厉嘶吼的韦兴。
跟之前那风光无限的韦太监一比,眼前这个人简直就是个佝偻小老头,一点儿气势都没有,满脸哀容,甚至有种生无可恋的麻木感。
陈贵一时间有些理解不了,韦兴这是在坚持个啥?
而半眯着眼睛的韦兴自己,则在思考人生。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被下诏狱,连我犯了什么事都不跟我说明白,让我自己交代,那我该交代个啥?
是不是把我童年净身前干的那点儿偷鸡摸狗的腌臜事,全都要跟你们交代清楚?
不至于吧!
“怎成这样了?”
韦泰第二次进刑房就没刚开始那种不适感了,看到韦兴身上淋漓的鲜血,反而刺激了他一般,整个人都显得很亢奋。
朱骥摇头道:“只是简单用刑,没审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他还一个劲儿在叫冤枉……”
“陈贵?”
听到声音的韦兴睁大眼,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韦泰背后的陈贵。
此时他心头冒出的想法,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终于找到了,原来是陈贵窝里反。
“啊?韦公公。”
陈贵慢慢走了过去,一脸关切地问道,“您咋怎成这样了?我……我只是奉太后老祖宗的命令,来看看你……你说都到现在这般田地了,你还坚持个啥?还是老老实实交待了吧,免得受皮肉之苦。”
“太后……老祖宗?”
韦兴这会儿更迷惑了。
我犯的事,怎会跟太后有关系呢?
韦泰不屑一顾地道:“你说他连自己开罪了谁都不知,还在这里死鸭子嘴硬,是不是该死?”
“我开罪了太后?”
韦兴整个人都处于懵逼状态。
“哼!”
韦泰一看这状况,再次来了脾气,吩咐道,“看来刑还是用得不够,加把劲儿,咱继续来!”
“不要,哎呀……”
很快刑房里又传来韦兴凄厉的惨叫声,随即就是讨饶,“我……我招,我招还不行吗?你……你们问什么,我就答什么,绝无二话……”
……
……
乾清宫。
成化帝朱见深坐在榻上,面前立着覃昌、韦泰、李孜省和陈贵,而此时朱见深的脸色非常难看。
“乃太子去见过太后,然后太后才说有梦到金佛倒地这回事?”
朱见深厉声质问。
陈贵战战兢兢地回道:“是。”
“太子几时懂得借力打力了?连太后都能利用,他这是要作甚?”朱见深似乎在生气,厉声喝问。
李孜省赶紧给陈贵打眼色,意思是你既然把这件事捅出来,就该知道接下来怎么圆场。
陈贵急忙道:“回陛下,当时太子应该是出自一片孝心……太子得知马上要到浴佛节,而太后娘娘要到万和寺礼佛,知晓有人在重修佛殿时不用心,既怕影响太后的修为道行,又怕建筑不牢靠太后会有危险,所以才……”
“嘿,你倒挺会为太子说话的……说吧,太子给了你什么好处?”
朱见深打断陈贵的话,语气咄咄逼人。
“冤……冤枉啊!奴……奴婢连太子的面都没见到,谈……谈何好处?奴婢……只是把……揣测之言如实……说出来罢了!”
陈贵“噗通”一声跪下,额头贴着地面一动都不敢动,申诉完就再也不吱声了。
覃昌和韦泰完全没摸清楚状况。
他们心里在纳闷儿,太子几时这么“进取”过?竟敢直接出面对付梁芳和韦兴?还精准打在太后身上?
“起来吧!”
朱见深叫陈贵起身,然后看向在场几人,问道:“太子遇事,直接去找太后,你们给朕说说……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韦泰和如蒙大赦的陈贵可不敢说话。
这话等于是在问覃昌和李孜省。
覃昌先看了李孜省一眼,发现李孜省没有回话的意思后,这才说道:“陛下,这或是太子表现孝心的一种方式,直接跟太后娘娘说,这样太后娘娘或就打消了前去万和寺的计划。等于是……”
“不战而屈人之兵吗?”
朱见深厉声喝问。
覃昌道:“或许是……太子不想把事情闹大吧!”
“哼!”
朱见深轻哼一声,未作评价。
李孜省则看出门道,微笑道:“臣对此事的看法,恰恰与覃公公相悖。”
“说!”
朱见深道。
李孜省道:“以臣所见,太子这么做,或正是想把事态扩大,才特意选在太后娘娘上徽号的前一日来提,等于是把事情闹到各方都无退路的地步。或也正是因为如此,陛下才会让人追查到底,无论涉及到谁都不放过。”
朱见深脸色冷峻,看上去似在生气。
“是谁跟太子提到万和寺修建上存在猫腻?”朱见深问道。这下连覃昌都不敢随便发表意见了。
李孜省道:“回陛下,太后娘娘得知此事,或是因翰林修撰张峦知会……这件事好像还是张峦查出来的。”
“张峦?”
朱见深皱眉。
这名字,他最近经常听到,就连自己手边一时一刻都离不了的话本,都是张峦所进献。
一时间,一个监生出身的太子岳丈,好像成为了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覃昌道:“李仙师,您没搞错吧?确定是此人吗?他不过只是刚入朝而已,何来的胆量,先是跑出来参劾梁芳、韦眷,而后又参劾你,现在竟到太子那边搬弄是非?”
李孜省摇头道:“或也正是因为他刚入朝,没那么多顾虑,初生牛犊不怕虎,很多时候才敢仗义执言……这要是换作朝中老人,哪怕是最为耿直的言官,遇到这种事他敢随便提出来吗?”
“李仙师,您这是在替一个曾参劾过你的人说话?”
覃昌于此时针锋相对。
“够了!”
朱见深打断二人的对话,满脸严肃地道:“朕现在想知道,万和寺贪墨钱财,私自调用京营占役之事,谁为幕后主使?”
问题抛给了韦泰。
韦泰道:“回陛下,韦兴已在诏狱中招供,此事主使者乃梁芳,所贪墨的银钱有大半送到了梁芳府邸,却被梁芳私自运出城去……”
“运出城?”
朱见深皱眉。
“是。”
韦泰道,“目前仅仅从韦兴私宅,以及他在城外的别院中,就搜出银钱大约三万多两,加上一些田宅,还有金器、玉器、字画、古玩等价值也在六万两以上……”
“什么?他一个人就贪了近十万两白银?”
朱见深听到这里,情绪顿时变得激动起来。
好家伙,我这里穷得叮当响,让李孜省转手卖个官,甚至一个官卖上两次,才好不容易又拿回来四五万两银子,结果我手下一个不起眼的太监,就有这么丰厚的家底?
李孜省则用古怪的神色望向韦泰,好似在说,你说少了吧?
堂堂韦兴,梁芳麾下头马,这么多年下来才贪了十万两?
哄鬼吧!
说出去,不觉得丢人吗?
韦泰道:“目前搜出来的就这些。”
朱见深一脸懊恼,却又好像很欣慰,悠然道:“也就是说,太子无意中以自己的孝义,挑动十万两白银的事,让朕看到下面人人心不古?”
在场几人都在想,陛下您这思考问题的方式还真独特。
听意思,您肯定了太子所作所为?
韦泰继续道:“陛下,以韦兴招供,除了他自己有贪墨外,还牵扯到不少京师内达官显贵,不少王公贵胄也牵扯进了此案。”
“谁?”
朱见深皱眉。
“很多人,奴婢做了整理,请您御览。”说着,韦泰把一份名单拿出来,伴随韦兴的供状誊本,一并交到朱见深面前。
朱见深仔细打量面前名册,脸色愈发严峻。
李孜省看了韦泰一眼,好似在说,你咋不提前跟我说?
那上面不会有我的名字吧?
李孜省趁皇帝还没发话前,抢先说道:“陛下,在京王公贵胄,很多都有私下的生意,若是牵扯进去,只怕……不好收场……”
“嗯。”
朱见深点头,直接将手上的名册合上,道,“朕就不扩大牵连了。但现在,朕要对太后有个交待。万和寺之事是谁干的?”
韦泰道:“以劣质拆旧木石料应付工事之人,乃彭华彭阁老府上的长子彭勉敷,他已荫蔽中书舍人的职位。”
“中书舍人?”
朱见深皱眉。
像中书舍人这种传奉官,除了要有阁臣背景外,还要银子,不然彭勉敷只能荫个监生。
李孜省提醒道:“陛下,的确如此,年前才刚升上来,他国子监肄业,照例补上来的。”
这是提醒皇帝,咱收了他的银子,所以才给他升了官。
朱见深听了这话,显得很郁闷。
感情彭勉敷钱从朕手里买官,而他买官的钱则是克扣修万和寺的内府拨款……等于是朕自己给他银子,让他来朕这儿买官?
然后还让朕被老母亲一通数落,是吧?
由始至终,只有朕一个冤大头?
覃昌道:“李仙师,莫非彭勉敷的中书舍人,是从您手上给补的?”
“覃公公,这话说得不对。”
李孜省摇头道,“阁老家的公子,国子监出来补中书舍人,这不是很寻常吗?也乃陛下皇恩浩荡,我并没有包庇谁……再者说了,我与此人素无往来。”
覃昌心里暗笑,你敢说彭勉敷没给你送过礼?
难怪你看到韦泰上了名册,马上提出不宜扩大事态,还想大事化小,你这是怕牵连到自己身上啊。
“够了!”
朱见深显然不想在这问题上深究,因为李孜省卖官之事,他自个儿才是主脑,且这件事还不能被外人知晓。
“将此人下诏狱。”
朱见深吩咐道,“让人好好审审,看看他贪墨的银子到哪里去了!满朝上下,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吗?一个在家养病的阁臣,连儿子都看不好?”
覃昌道:“陛下,彭阁老已屡次提出请辞了。”
“那朕就准允他!”
朱见深道,“这次的事,不必牵扯到彭华身上,但他大儿子那一脉……就当从来没生过这孽障吧。赐给车夫和酒食等,助他早日还乡,朕也算仁至义尽了!”
说到这里,事情看起来只剩下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那就是整件事的幕后元凶——梁芳。
这人应该如何处置?
在场没一个人敢提请这件事,也是因为梁芳势力太大,且在去年年底时,梁芳还是京师最有权势的大太监,万贵妃死了尚且不到三个月,谁能想到梁芳竟沦落至此?
“传,让梁芳来见朕。”
朱见深阴沉着脸道。
这下在场几人都有点慌。
梁芳来见,那就有了辩驳的机会。
先前皇帝对梁芳不断猜忌,主要是没给梁芳前来当面诉苦和解释的空间,要是给了……难保梁芳不会恢复往日荣光。
毕竟换了几个月前,就算是李孜省都不敢跟梁芳正面对抗,谁都不会认为梁芳有朝一日会失宠。
因为梁芳这个人太会来事了。
这下连覃昌都不得不把求助的目光转向李孜省。
李孜省却视而不见,拱手道:“陛下,是该让梁公公来解释了……眼下之事,干系实在太大,要是一个收拾不好,就怕出大乱子,也会引起朝中文武百官议论。”
“行,朕知道了。”
朱见深用手撑着头,闭上眼,好似在思索什么事,又随口吩咐,“只让他一人来见,他人就不必烦扰了。朕不想把主仆情义闹那么僵,总归好聚好散吧。”
听到这话,在场几人稍微放心。
皇帝是在为接下来的“散”做准备。
那就意味着,梁芳至少会被发配出去当个皇陵司香,步怀恩后尘吧?
想人家怀恩,本事那么大,也深得皇帝信任,就因为几句话说得不中听,就被发配出京……梁芳再牛逼,也就那么回事呗!
“李卿,召梁芳入宫面圣之事,就交给你了,你去他府上传话吧。”
朱见深目光炯炯,一脸坚毅地道,“稍后你就不必入宫了,他有事问你,你也照实说无妨,朕倒想看看,梁芳会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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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296.第296章 大势不可逆(求月票)
第296章 大势不可逆(求月票)
皇帝把梁芳传召到乾清宫,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内殿打扰。
就连覃昌、韦泰都得等在外面,而陈贵则赖下来迟迟不肯走。
隐约听到屋子里面有哭声传来,大概是梁芳在对皇帝哭诉着什么,这让听了一耳朵的陈贵显得很紧张。
韦泰喝问:“你哆嗦个甚?这都四月天了,出门不知道多穿点儿?”
“今日天气是有些凉,覃公公您说呢?”
陈贵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然后机敏地采用插科打诨的方式来缓解场面上的尴尬。
最终,梁芳从乾清宫内殿走了出来。
此时的梁芳神色间倒没显得有多失落,还对着门口侍立的三人拱手施礼,但什么话都没说,整理了一下衣衫便径直离开。
陈贵回过头看着梁芳背影,好奇地问道:“就这么让他走了?”
“少废话。”
覃昌说完,先行进到乾清宫内殿请示去了。
陈贵也想跟进去,却被韦泰伸手阻拦,大概意思是你陈贵这会儿还不够格前去面圣。
又过了一会儿,覃昌从内殿出来,挥挥手示意别的内侍可以先进去伺候,而他则招呼韦泰前往司礼监值房做事。
陈贵不请自来,急忙跟上。
等到了地方,覃昌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吩咐:“拟旨吧。”
韦泰拿过笔墨纸砚,一边研墨一边问道:“什么旨意?关乎梁芳的?”
覃昌点头道:“梁芳行止不端,降南京御用监少监,即日往南京赴任。至于韦兴,革职发配宁夏叙用……”
“这……”
韦泰听到这里,停下手上的动作,皱眉问道,“犯事成这样,才降个南京御用监少监?那他先前贪墨的银子呢?恐怕得几十上百万两吧!”
“陛下没提,咱家从何得知?”
覃昌多少有些无奈。
陈贵急忙打岔:“那在下呢?”
覃昌不耐烦地道:“御用监本来也不是你当家,你着急什么?韦兴的差事,自会有人接替,你还不如回去好好问问陈喜,以后御用监的事都听他的了。”
“是,是。”
陈贵心里很高兴。
陈喜毕竟是他的靠山,先前二陈因为被梁芳死死地压着,以至于就算陈喜掌舵御用监,还是要看韦兴的脸色行事。
“那万和寺案牵涉到的人和事呢?还有重修事项怎么处置?”
韦泰又问了一句。
“这事就要问那位李仙师了,陛下肯定已将此差事安排给他打理。”
覃昌分析道,“今天初四,初八就是浴佛节,恐怕就算是日夜赶工时间上也来不及了,大概太后娘娘今年出宫礼佛之事会取消吧。”
韦泰发出感慨:“这事儿……明明是大好事,可为何听来,就是高兴不起来呢?梁芳作恶多端,宫里事务被他把持这么多年,到现在也只是被罚去南京,降职使用……唉,如此说来,那厮还真是深得圣眷。”
覃昌没顾忌陈贵就在旁边竖耳倾听,直接便道:“以他那么一棵参天大树,一度在宫中遮天蔽日,短短数月间就能倾倒,实属不易。你还想一次连根拔起不成?”
韦泰一听倒也有理,笑着道:“这只能说,谁让他开罪太后娘娘了呢?”
“错!大错特错!”
覃昌摇头道,“他开罪的不是太后,而是……太子。”
“哦。”
韦泰一听瞬间就明白了。
陈贵在旁边似乎也受到启发,仔细一想,覃公公这话真他娘的有道理,这次梁芳不就错在对太子的势力过于低估么?
以为能轻松拿捏太子,甚至还想继续推动易储,结果被太子三下五除二,把他给罚去南京当御用监少监去了。
陈贵问道:“两位公公,照现在这架势,那梁芳身边一大帮人……算是树倒猢狲散了吧?”
覃昌喝道:“不该你问的别问。”
陈贵却还是忍不住问询:“梁芳被贬谪去南京,那御马监谁来主持?他的职位……谁来接替?”
覃昌充耳不闻般,径直往司礼监值房后的公庑去了。
陈贵不识趣,还想追上去打听,不出意外又被韦泰给拦了下来。
“我说陈公公,你打听那么多作甚?等过几天,陛下的御旨下来,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早一天知道晚一天知道,对你有何影响?反正不是你补上御马监太监就行。”韦泰显得颇不耐烦。
陈贵脸色尴尬,却只能无奈叹息摇头,盯着覃昌的背影好一会儿,直到消失不见才行礼离去。
……
……
张府。
张峦好像惊弓之鸟般,哪儿都不敢去,看着儿子进进出出,他羡慕又嫉妒。
“出门时小心点儿啊。”
“早些回来……”
“为父可能有事要问你。”
“要是太子那边派人来,家里总需要有个人应承……要不然老二你就别出门了,让你大哥去?”
“吾儿总算回来了。”
这才两天,张峦就感觉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好在这天下午,李孜省又亲自登门,走的还是后门,要的就是个低调行事,而恰好这会儿张家兄弟也回到家中。
张峦带张延龄去迎客,口中还啧啧称奇:“你小子不会是算出李孜省要来,特地早点儿回来,给为父撑腰的吧?”
张延龄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会。
……
……
张家后罩房。
张峦请李孜省和庞顷坐下,而他则坐在另一头,这次跟以往不同的是连张延龄都有个座位,但只能坐在张峦身后。
“来瞻,就说你这儿子龙精虎猛,可惜我没女儿,不然的话,一定把小女许配给他。”李孜省笑看张延龄,大有一种越看越喜欢的架势。
张峦却吓得一激灵。
心说,老李头不会是看上我家儿子了吧?
要是他让我儿子拜他当先生,或者拜他当义父,我可如何是好?
“毛毛躁躁的,不过机灵倒是真的机灵,但那点儿小聪明恐入不了您的法眼。”张峦笑道。
李孜省看了庞顷一眼。
显然在有关张延龄表现神异这件事上,庞顷已数次提醒过他,让他留意张峦身边这个足智多谋的小智多星。
李孜省笑道:“不跟来瞻你卖关子了,梁芳案已经定下来了。”
“梁芳那厮怎样了?”
张峦眼前一亮,满脸期待地问道。
毕竟这关乎到他未来一段时间的人身自由,不重视不行。
“罚去南京,降御用监少监任用。”
李孜省介绍道,“今日入夜前就要离京,走之前,他把先前陛下赐给他的官店和远店及永清县庄田全都退还了,算是一种赎罪吧。”
“什么?”张峦惊讶地问道:“只是降职叙用么?”
李孜省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道:“这已算是好的了……以他目前的权势,先降职再发配都是惯有的套路,再说了,陛下也没想过一次就把他给整倒……要是陛下将来还有什么采办贡品之事需要人来做,还是会传召他回朝。”
“那可惜了。”
张峦摇头叹息。
庞顷好奇问道:“听起来,张先生似乎对这个结果很不满啊?”
张峦赶紧道:“没,没,我挺满意的。”
李孜省笑着道:“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打算针对他,让他再也翻不了身?”
“也不是,我……”
张峦这会儿也迷茫了。
我到底该说满意还是说不满意呢?
李孜省道:“陛下对梁芳可说是仁至义尽,不但留他在朝当差,还把御马监掌印太监的职位给了他门下的罗祥。”
“此人是原来的御马监监督太监吧?”
张峦恰好听前两天儿子提及这方面的内容。
这个罗祥,并不是后来八虎中的罗祥。
而是一个早在宣德年间就入宫,一直升到御用监太监,后又被梁芳调去御马监当监督太监的宫内老人……
算是陈喜和陈贵的老上级!
此人在弘治初年提督御用监外三厂事务,弘治二年过世,年六十二。
在宫里,他算是德高望重的大太监之一。
“来瞻,你对这些事知道得不少啊。”李孜省感慨道,“不过掌印太监被罚,让监督太监补上来倒也寻常。”
“那宁瑾呢?”
张峦追问道。
李孜省皱眉不已,好奇地反问:“来瞻为何问及此人?”
“没,就是随口一问。”
张峦当然还惦记儿子所说的那番话,皇帝之所以敢动梁芳,是因为先把御马监提督太监宁瑾给搞定了。
心说,要真是这样,那宁瑾事后不升官,而是让梁芳派系的罗祥升上去,岂不是本末倒置?
李孜省道:“我倒没怎么留意……宁公公这人向来深居简出,拢共我也没见过他几次,这次也没听说关他什么事啊……”
张峦随口回道:“他不是提督宫禁四卫宿卫吗?”
“原来如此!来瞻,经你这一说,倒是点醒我了,宁瑾绝非一般人,以往他不显山不露水,但这次他的立场倒很坚定,要说梁芳贬谪宁瑾啥事都没做,我是怎么都不会信的。”
李孜省说到这里,对张峦的佩服又加深了一层。
庞顷也在旁分析:“宁瑾乃御马监中有实际军权之人,可说是定海神针般的人物。”
“哪儿学来的?什么定海神针?”
李孜省皱眉问道。
庞顷笑答:“这不是张先生所写的《西游记》里面提到的么?本是大禹治水用来测试江河湖海深浅度的奇宝,纳入东海龙宫海藏后就叫定海神针,后改名如意金箍棒,乃孙悟空的兵器,可以随心所欲变大变小,甚至可以收入耳朵,哈哈。”
“你……”
李孜省听完后有点懵逼。
这书这么流行了吗?
不是说只有皇帝那儿有孤本?
李孜省随即望向张峦,问道:“来瞻,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峦回道:“哦,我是这样想的,这话本写都写了,不能给太子和陛下看过后就丢在一边,这样我的心血不就埋没了吗?
“于是最近就让吾儿在京师开了个书场,专门给人讲书,谁知这门生意一经推出就非常讨人喜欢,每天三场说书,场场爆满。
“但吾儿还是有分寸的,只是让说书先生把《西游记》前些回的内容在外宣讲,绝对不允许比陛下看得还快。”
“你早说啊。”
李孜省显得很激动,“先前陛下召见我,随口引用了《西游记》中的内容,说要跟我深入探讨,但我之前从没看过,哪里能说得出来?你要是早些把内容告诉我,我这不就不用犯难了吗?”
张峦笑道:“那稍后一定给李尚书您补上一份。”
“言笑了,我这还不是尚书呢……不过,自己人也不必瞒着,快了快了,敕令下达应该就是这两天的事。”
李孜省笑道。
李孜省听说有《西游记》的话本给他看,这样一来他研读后就能跟皇帝坐而探讨,一时间兴致高昂,怎么都不肯走了,非要留在张家吃晚饭。
张峦有些犯难:“由于不知您要来,府上没准备,恐无好酒好菜招待。”
“无须麻烦,家常便饭便可。”
李孜省笑道,“来瞻啊,你现在地位擢升,不会连一顿饭都舍不得请吧?”
“哪里哪里,只是怕怠慢了李尚书。”
张峦一副抱歉的模样。
庞顷笑道:“能在贵府用膳,一直都是道爷期许的事情,这次张先生帮了道爷大忙,且还是三个……坐下来把酒言欢乃题中应有之意。”
李孜省皱眉不已,喝道:“炳坤,你这叫什么话?是不是想说,应该我请来瞻,不应该让来瞻请我?”
“都一样,都一样。”
庞顷脸色颇为尴尬,唯唯诺诺道。
“延龄,你去跟你娘说一声,让厨房那边好生准备,把家里珍藏的御酒拿出来。”张峦一挥手道。
“不用御酒,平常酒水便好,上次……喝得不省人事,那御酒劲儿实在太大了。哦对了,韦兴被发配去了宁夏,以后御用监的差事,再不用被梁芳指手画脚了。”
李孜省说到这里,更加高兴。
梁芳倒台,他李孜省在外人面前表达惋惜,但私下里却非常高兴。
因为梁芳被贬斥,他李孜省收益是最大的。
……
……
张延龄前去厨房传话。
金氏这会儿正看着几个婆子丫鬟干活,而她自己则好似个监工一样,既不干活,也不离开,就环抱着双手在那儿杵着。
“李孜省又来家中吃饭?为啥不把你爹请出去吃?光来麻烦我们?他不是有权有势吗?居然赖在别人家里吃饭?”
金氏显得很不悦。
跟着弟弟前来的张鹤龄连忙劝解:“娘,就说你没见识,你不知道李孜省架子有多大,别人想请还请不回去呢,但现在李孜省就喜欢往咱们家跑,还赖着不走,这不正好说明爹的本事大吗?当然,老二本事也不小,嘿嘿!”
说完用讨好的目光看向张延龄。
金氏不以为然:“别人赖在咱们家吃饭,还是好事?”
显然以金氏的思维,丈夫地位擢升,应该被人请出去白吃白喝才对,而不是自掏腰包请别人上门来吃饭。
张延龄却笑道:“娘,李孜省还真说过要请爹,但爹最近不方便出门,难道你希望他去外面天酒地,夜不归宿吗?”
这话算是正好戳中金氏软肋。
她立即把围裙套上,摆摆手道:“两个小的,别在这里捣乱,吃饭就吃饭,咱又不是供不起。只要你爹老老实实的,比什么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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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297.第297章 画饼
第297章 画饼
张府。
后院由西北角院临时充作的饭厅内。
烛火摇曳间,觥筹交错。
张峦依然选择让儿子参与这次宴请,只是张家老大没机会上桌,只有老二有资格列席,且李孜省和庞顷也没什么意见,甚至还表现得很欣赏张延龄的样子。
“来瞻,有一事需要跟你说明白。”
李孜省正色道,“我知道这次的事,缘于贵府跟彭阁老家长公子间的恩怨……这不,彭家大公子现在也被下了诏狱,连他那一脉的家产也被朝廷查抄。”
张峦急忙问道:“那彭阁老呢?”
李孜省笑问:“来瞻啊,如今你人在翰林院,吃的是馆阁这碗饭,这会儿才想起来会开罪彭阁老这个顶头上司?”
“我……”
张峦一脸无奈,不由瞅了小儿子一眼。
心说,都是你小子干的好事,以后我还怎么在翰林院混?
“不必担心!”
李孜省笑眯眯地道,“你运气可真好,彭阁老致仕的上奏,陛下已恩准,特意赐他车马和酒食,让其早些归乡。
“且以东厂所查,最近这几年彭阁老家只有其长子借机敛财,彭阁老是犯下管教子弟不严之过错,但本身并无大罪。
“彭家大公子被下诏狱后,除了他两个儿子被彭家重金赎出来,其妻妾都被抄没充公,过段时间,或在教坊司都能见到了。”
张峦想了想在国子监读书时听闻过的彭大公子妻妾的美貌,不由咽了口唾沫,愣了好一会儿才问:“事情这么严重吗?”
庞顷笑道:“张先生,您找太子说这事的时候,就没料到局势会发展到这一步?还是说您在同情彭家大公子?”
张峦摇头不迭,道:“我也不知现在是什么心情,说起来,或是心中有愧吧……本来并没想过要把事情做这么绝的……”
“嘿,你找了太子,太子又去找了太后,太后心有不甘,把事闹到陛下那边,事情怎么可能会善了?”
李孜省笑着道,“来瞻啊,你这一整套计划可说是滴水不漏……要是太子不跟太后说,只是跟陛下讲,只怕陛下还是会对梁芳等人小惩大诫,绝对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妙,实在是秒啊!”
说完李孜省还忍不住猛拍了一下大腿。
“哦,这……我还真不知道太子找了谁。”
张峦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儿心虚。
因为儿子可是带他去过陈贵的府宅门前,虽然他没进去,但他知道儿子的计划就是让太子往太后那边使劲儿。
也就是说,儿子把局做得这么大,手段高超,最终也取得了绝佳的效果,连李孜省都忍不住击节赞叹。
他这个老子与有荣焉之余,又有些犯怵,生怕别人以为他是大阴谋家,不敢与他往来。
“来瞻,你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李孜省见张峦表情有些不对劲,笑着道,“我不是非要探究你的秘密,只是……好奇心怎么都控制不了啊。
“你说你,明明可以靠推测天机等事,当个能掐会算的陆地神仙,受世人推崇,甚至我还可以把你推荐到陛下跟前,被陛下倚为臂助,可你就只是在……官场弄潮,不觉得大材小用吗?”
张峦连忙摇头:“我就是个平常人,喜欢做一些平常事。”
“不平常,一点儿都不平常。”
李孜省摇摇头,然后举起酒杯,发出邀请,“来,与我共饮一杯,喝完后,我还有一件事与你细说,或需要你帮忙呢。”
“好。”
张峦也举起酒杯。
庞顷笑着对张延龄道:“二公子不饮酒吗?”
张延龄赶忙谦让:“我年岁小,今日与宴就是负责陪客,专心给家父倒酒便是。”
“是啊,年岁小可以不必喝酒,对身体不好,再说喝多了误事。”
李孜省体贴地道,“你叫延龄,是吧?真是一表人才,回头有哪个大户人家要联姻,我一定帮你爹说和说和,给你定一桩好亲事,你说如何啊?”
张延龄笑而不答。
心想,我谢谢你啦。
我一个未来的国舅爷,甚至有资格在朝中呼风唤雨,用得着你来给我谈联姻之事?
对不起,你李孜省还不够格。
敬谢不敏!
……
……
酒过三巡。
李孜省终于把他眼前遇到的麻烦事说出来。
“来瞻,实不相瞒,万和寺案告一段落,但今年太后娘娘礼佛怕也无法成行……陛下的意思,本来是换一家佛寺上香,但以太后之意,事情闹得这么大,且连市井百姓都知晓她要去万和寺,这临时换了地方,怕是会引发世人非议。”
李孜省摇头叹息。
张峦诧异地问道:“坊间敢随便谤议太后吗?”
李孜省无奈道:“你是不知道,这修佛之人,最讲究个心境,还异常在意别人评价其修行虔诚与否,连我都不太能理解修佛者究竟是怎么想的。
“太后最怕别人说她用心不诚,而平常她对外又总与人说,她是为了家国社稷才去修行,甚至为陛下祈求平安,你说要是被人指指点点……那不成了危害社稷么?”
“这……”
张峦摇头道,“事情未免说得有点儿太大了。”
“我也觉得是有些小题大做。但事就是这么个事,浴佛节剩下没几天了,陛下把这差事委派给我,让我想个办法让太后满意,你说我……就算要临时抱佛脚,我也找不到这尊大佛在哪儿啊。”
李孜省说到这里,开始唉声叹气起来。
张峦惊疑不定,摇头道:“是没几天了,难道要趁着这几天工夫再把万和寺修一遍?这怎么可能做到?”
李孜省也跟着摇头:“全部重修是不可能的事情,若太后真要去,只需将大雄宝殿修缮一新便可,但仓促间,我上哪儿找那么多木石料,甚至还不会给我拨太多银子,很可能……我自个儿要往里边贴钱。”
张峦认真想了想,捂着下巴凝眉思索,嘴上却不停歇:“是挺难的。但李尚书您人脉广泛,除了您有机会完成,旁人恐怕更不行了吧?”
“唉!”
李孜省唉声叹气,“这大概也是陛下找我的原因吧。来瞻,这件事……你觉得交给你如何……”
“啊?”
张峦大吃一惊,“我……我不行的。我……”
李孜省笑道:“你先别紧张,我知晓,你跟徽州商贾一直有往来,论跟民间商贾牵绊之深,我或还不如你呢。
“在京师中寻找到最好的木石料,目前各地在京商贾有此能耐的除了徽商外,就只有晋商了,你觉得这时候我会去找晋商帮忙吗?”
张峦差点儿就想问,为啥不能找山西商人?
有什么忌讳吗?庞顷在旁注解:“张先生,您怕是不知,这晋商跟邓常恩一向走得近,就说先前令嫒选太子妃时,晋商还利用邓常恩从中作梗呢。”
“这……李尚书,您不必考虑我这边,一切要以大事为重。”
张峦显得很大度。
李孜省却摇头道:“山西商贾,一切以利益为先,我看着就烦,还是更讲诚信的徽商看起来舒服点。
“来瞻,你说要是你把这差事接下来,再以太子的名义,短时间内把他人认为完不成的差事办好,那不既彰显了太子的孝道,又体现出你卓绝的办事能力吗?”
“啊?这……”
张峦一听,这是在给我表现的机会吗?
我怎么听着,倒像是在给我挖坑呢?
李孜省道:“人手都给你找好了,京营的人,不管需要多少都随时给你调拨过来,你以翰林修撰的身份前去监工……哦对了,其实你太常寺少卿的职务,陛下并没有给你卸下来,你知道吗?”
“是吗?”
张峦大吃一惊。
“你现在是太常寺少卿,兼翰林院史官修撰。这事你要是办漂亮了,六部中都能给你谋个差事。”
李孜省继续给张峦画饼。
张峦不由将目光转向儿子,用眼神求证这件事是否可行。
这一幕,恰好被对面二人瞅个正着。
李孜省笑道:“延龄,你有什么意见吗?跟令尊好好说道说道,也帮忙分析分析。”
张延龄点头道:“不用分析了,在下认为,此事可行。”
……
……
送走李孜省,父子俩立在门口。
张峦回头看着儿子,苦着脸叹息:“得,又是一件大事,那李孜省也真是奇怪,这次居然会主动询问你的意见……他这是知晓你在背后为我出谋划策吗?”
张延龄笑道:“爹,您要是觉得不妥,当时就别应允啊。”
“为父当然觉得这件事不甚稳当,初八浴佛节,从明天开始算,满打满算也只剩下三天了,要将偌大的万和寺修缮完毕,实在是难为人……要不是这事儿你觉得稳妥,我怎么都不可能答应下来。”
张峦有些气急败坏。
他完全是被李孜省和张延龄架到火上烤。
还没去毛扒皮呢,就成喷喷香的烤全羊了。
张延龄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道:“爹即便心里不乐意,但还是肯听我的,这样就挺好,关键时候误不了事。”
“你小子下一步是不是就想说孺子可教了?”
张峦跟着翻了个白眼。
父子俩的相处,进入一种怪圈。
明明是老少配,老的应该占据绝对的上风,现在却成了老的听小的话,张峦在对外事务上,可谓是一点儿发言权都没有。
张延龄转身往前面的院子走,解释道:“爹,咱是实际考察过的,您觉得万和寺修缮工程,梁芳和彭勉敷他们干的是偷梁换柱的勾当吗?换下来的是支撑寺庙整体格局的房梁和砥柱?”
张峦跟在后面,撇撇嘴道:“这怎么可能?柱梁是怎么都换不了的,真要是换了,基本上就等于是掀倒重建了。”
“那不就得了?”
张延龄道,“其实就是个修修补补的小工程,费个一两千两银子顶天了,结果被整成一两万两银子的大工程。爹,其实就连李孜省都看出来了,要是把该修修补补的地方拆换一遍,根本用不了三天时间。”
“什么?”
张峦惊诧地问道:“不用三天?韦兴他们可是足足修了三个多月啊。”
张延龄不以为意地道:“做事拖拖拉拉,开工后只需要用幕布把工地围起来,就可以名正言顺歇歇停停,期间正好把占役的京营士兵,调去干他们接下来的私活,这是梁芳、韦兴等人的老手法了,一点儿都不稀奇。
“当日父亲您也见过了,外表看起来金碧辉煌的万和寺,真的需要换什么大的部件吗?”
张峦疾步跟上儿子,待并肩而行后才问:“既然三天时间就能完成,那李孜省为何自己不干,要把这功劳交给为父?”
“有料子,三天就能完成,问题是他现在手里没材料啊。”
张延龄道,“如果让李孜省自己去找优质木石料,恐怕十天半个月都调不来,您觉得他会冒这种风险吗?”
“咦?莫非你能调?”
张峦惊讶地问道。
张延龄扁扁嘴道:“之前孩儿让父亲去跟太子通气,若是连这个都没调查清楚,那不等于是在给自己挖坑么?
“其实我本打算让太子主动跟陛下接下这苦差事呢,毕竟谁提出来的,谁负责解决,此乃天经地义的事情。”
“那……料子到底哪儿来啊?”
张峦问道。
“当然是徽商那边调……哪怕徽商不肯给,咱也能在京师周边就地解决。”张延龄一脸轻松地道,“这些费,大概也就一千两上下,用到的人手也是京营的人,不需咱费太多工夫!”
张峦苦着脸道:“那……要是李孜省不给钱呢?一千两……怎么看都不是个小数目啊。”
张延龄笑道:“爹,您是不知道万和寺募捐到底募集了多少资金,这种献殷勤之事,商贾最热衷做了,只是以前他们没门路罢了。
“商贾多为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如果咱给商贾分润一些好处,比如说帮他们沟通御用监的关系,这区区一千两,没人会在意。”
“怎么个沟通法?”
张峦继续追问。
“当然是跟陈贵沟通咯……韦兴倒台后,陈贵就成了御用监实际的操盘人,不然咱提前跟陈贵通气又是为何?”
张延龄笑眯眯地说道,眸中满是得意。
张峦咋舌不已,惊讶地道:“好你小子,又是把所有事情都先计划好了,但你没跟我说这些啊。那……那咱真就接了?”
张延龄点头道:“这事还是要李孜省去跟陛下提请,明日应该就会把具体差事落实到您身上。我跟庞大管家说了,让他回去后跟李孜省建议,让李孜省提请由您和太子一起完成此事。”
张峦目光一凝,问道:“太子也要参与?至于吗?”
“当然至于。”
张延龄重重地点了点头,“其实有太子监督,这件事会更容易落实,那些商贾做事也会更加上心。”
说到这儿,两人已回到中院,张延龄朝老父亲摆摆手,“爹,您回房歇息吧,我就不在家里待着了,稍后我去见秦当家,让她做好准备。”
张峦皱眉不已,质疑道:“又去见那女人,还是深更半夜去?”
张延龄笑道:“爹,您瞧不起谁呢?那女人手上可是掌握了很大的资源,从人脉到渠道、关系网络……
“这次重修万和寺之事,咱很可能要仰仗她。这也是给她在太子面前立功的大好机会,相信她会识趣的。”
(本章完)
298.第298章 老子考核儿子
第298章 老子考核儿子
当晚,张延龄就在外面过的夜,没有回家。
而留在家中的张峦睡得很踏实,就像重修万和寺这件事,压根儿跟他没关系一样,属实心大。
翌日,李孜省一大早就入宫去请见朱见深,并得以直接入乾清宫面圣,此时的朱见深才刚吃过早饭。
“李卿,这么早来,作甚啊?”
朱见深问道。
李孜省道:“陛下,臣连夜去找关系想办法,为的是将万和寺重做修缮,臣已找到适合承办此事之人……”
朱见深皱眉不已,问道:“你自己去不就行了?要是时间赶不及,那就算了。”
“不能这么算了。”
李孜省道,“太后娘娘礼佛,为的是家国社稷,也是为陛下您祈福,岂能说罢就罢?臣推荐由提出此事的太常寺少卿张峦,督办此事。”
“谁?”
朱见深眉头深锁,不解地问道,“李卿,你是故意推荐此人,有心为难他,是吗?”
“不不不,臣昨日已亲自去见过他。”
李孜省回道。
朱见深哑然失笑,似乎觉得这个答案很有意思。
旁边的覃昌诧异地问道:“李仙师,张峦参劾过您,您昨夜还为了修万和寺之事,专程跑去见他?”
李孜省道:“臣为了让太后娘娘宽心,自然不会去计较那点儿小恩怨……再者说了,他参劾得也没错,陛下都降罪过了,臣对此也是心悦诚服,不敢有丝毫怨言。”
朱见深笑着问道:“那你为何要去见他?”
“以臣所知,这件事乃张峦主动跟太子通禀……张峦既敢提出来,必定会想到严重的后果,也知晓会影响到太后礼佛……此时不找他,又能去找何人?”
李孜省义正词严。
朱见深好奇地问道:“你找他,他怎么说的?”
李孜省道:“他承认了,这件事就是他跟太子提的,乃通过东宫常侍蒋琮,借助蒋琮去其府邸为太子妃取一些日常用品时,当面提出来。”
“他倒是敢承认。”
朱见深也觉得稀奇。
真是一个敢问,一个敢答!
李孜省再度进言,道:“所以臣是这么想的,太后礼佛之事,正是因为张峦而出现重大变故,事情又跟太子有关,那为何不让太子和张峦联手承办此事,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一切,以彰显太子孝心呢?”
覃昌瞪大眼睛,一脸震惊地道:“李……李仙师,这事儿……最好还是不要牵扯到太子了吧?”
“等等。”
朱见深却伸手打断覃昌的话。
覃昌赶紧俯首帖耳,不敢再多言。
“李卿,你这个提议,朕倒觉得有些门道。”
朱见深微微颔首,颇以为然地道,“太子在此事上,虽是以仁孝为出发点,但始终是给朕找了麻烦,给太后带来不悦。”
李孜省道:“臣倒没想那么多,臣只是觉得,如此给太子一个历练的机会,也好让他在太后面前表现一番。”
朱见深笑道:“是让他在朕面前有所表现吧?”
“没……”
李孜省生怕皇帝怀疑他跟太子勾连在一起,所以赶紧否认。
“那行吧。”
朱见深道,“朕也知平时对太子管束是严格了些,也从未给他做实事的机会,那就把重修万和寺之事交托给他。跟他说,不必定什么期限,几时完成都可,但要是能在初八之前完工……肯定是最好的。但绝对不能糊弄了事。”
覃昌道:“陛下,真要这么去跟太子说吗?”
朱见深摆摆手道:“他自己惹出来的麻烦,正好让他自行解决。朕也想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办事的能耐。”
覃昌一听就明白了,皇帝这是在给太子出难题。
“李卿,此事你不必帮他们,让他们自行完成。”朱见深嘱咐道。
李孜省笑道:“臣领旨。”
……
……
朱祐樘当天已到文华殿,正在做课前的准备工作。
不料这边覃吉急匆匆找了过来,进来后险些被门槛绊倒,站稳后狼狈地整理了一下衣衫,紧赶几步,凑到站起来准备搀扶他的朱佑樘跟前,躬身道:“太子殿下,今日的课先不上了,需要您马上出宫一趟。”
朱祐樘眼睛都瞪圆了:“出宫?”
“是。”
覃吉恭敬地道,“司礼监刚派人来传话,说是陛下给您下了旨意,要您亲自督办万和寺重修之事。
“这不之前您跟太后娘娘提及的万和寺修复中有人以次料充好么?事已定下来了,韦兴被发配宁夏,而梁芳也被贬谪往南京为御用监少监。”
朱祐樘震惊地问道:“几时发生的事?”
“昨日。”
覃吉一脸振奋,激动地道,“事出突然,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但此事因您而起,所以陛下特意把初八浴佛节前重修万和寺之事,交给您了。”
“我?这……我不行啊。”
朱祐樘一听就怂了。
我从来没干过需要负责的具体事务,突然把这么大的工程交给我,我怎么可能胜任?
我甚至连宫门外边长啥样,都没亲眼见过呢。
覃吉缓了口气,急忙出声提醒:“太子,您不必太过着急,前来传话的人说了,这件事由您和张翰林……也就是太子妃之父,一起完成。
“以目前的状况,我所能理解的……陛下这是认为您冒犯了天颜,要给您出点儿难题,也让您证明自己有能力把自己造成的麻烦给亲手解决掉。”
“我……能行吗?”
朱祐樘这会儿显得很紧张。
作为一个自卑且自闭的少年,平时连跟陌生人说话都没勇气,更别说是去办什么事了。
想到要跟一群素不相识的人接触,内心就无比惶恐。
但知道接下来他就要出皇宫去,见识到外边的广阔天地,除了恐惧外,朱佑樘隐约间还有少许期待。
……
……
朱祐樘一溜小跑,自文华殿返回端敬殿,准备具体出宫事宜,他专程回来也是为了把这个消息告知小娇妻。
“玗儿,父皇让人来通知,说我可以出宫了。”
朱祐樘兴高采烈道。
张玗一双眸子凝视在丈夫脸上,稍微挑了挑眉毛,好奇地询问:“出宫?去哪儿?”
朱祐樘道:“先前不是跟皇祖母提过万和寺修缮中存在重大问题吗?现在父皇已经严厉惩办了梁芳和韦兴,不过马上就要到浴佛节了,为让皇祖母到万和寺进香之事不受打扰,父皇让我和你父亲一起承担剩下的差事。”
“不是都修好了么?还有什么剩下的事情?”
张玗蹙眉问道。
“其实……”
朱祐樘有些为难,期期艾艾地道,“我……我听老伴说,要把那些次等的木料和石料,全部换成好的。”
“那……那不等于是重修吗?”
张玗显得很着急,“不是说修万和寺年初时就开始了?这都已四月,他们了那么长时间才修好,但现在就给你们……三天?”
朱祐樘委屈巴巴地道:“父皇是这么安排的,我也没办法。”
“莫非父皇是故意给你出难题,你完不成的话好教训之前你没事去找皇祖母的麻烦?”张玗撅着嘴说道。
她到底是小女儿家心性,发现丈夫吃了亏,连带自己老父亲很可能也要担责,心里就很不爽。
说到底,张大姐非常护短。
朱祐樘道:“具体是怎么样的,我也不太清楚,我出宫后见到令尊,大概就知悉了。”
“我能一起去吗?”
张玗面含期待地问道。
“不……恐怕不行……”
朱祐樘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头,“父皇只让我出去,你混出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玗儿,别怪我,我也不想落下你,但就算带你到宫门前,也会被禁卫拦下来。乖乖留在宫里,等我回来。哦对了,你有什么话,让我带给令尊吗?”
张玗闷闷不乐:“还是你好,能出宫去呼吸自由的空气,我就只能待在宫墙里,想看看外面的风景都不行,唉……”
朱祐樘张大嘴巴,显得很惊讶:“玗儿,你连这都要羡慕吗?我以前很少有出宫的机会,要么是参加祭祀,要么是迎亲,甚至我都不知道规划过的路线外边,到底是怎么个光景。”
张玗却有不同的意见:“你以前是没有出去的机会,但今后可以经常出去,而我是在宫外长大的,自由自在惯了,现在让我长居宫中……我才叫郁闷呢。”
“那……那只能等以后,我找个机会,跟父皇提一嘴,或许就有机会一起出去了……”
朱祐樘显得很体谅妻子。
张玗却摆摆手:“算了,再等几个月吧。”“等几个月?什么意思?”
朱祐樘问道。
“你别多问。”
张玗换上一副笑颜,道,“你要出宫去见我爹,我这就写封信给你,除了给我爹的,还有给我二弟的。
“你出宫后有什么事不明白,就去找延龄……他主意超多,这不是要重修万和寺吗?二弟之前就跟徽商有着密切往来,他的门路很多,一定能帮到你。”
“徽商?”
朱祐樘不太理解。
张玗笑道:“就是徽州之地的商贾,如今大明最大的商帮之一,他们中很多人都可以说富可敌国,你见到他们就知道了,那是真有钱啊。你之前用的那个望远镜,不就是用黄山云母造的吗?若所料不差的话,应该就是出自徽商之手。”
朱祐樘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点头道:“我知道了。想到能见令尊,还有你常挂在嘴边的延龄,我……我也很激动。就是不知道该跟他们说些什么好。”
显然朱祐樘非常怕见陌生人。
不过好在有妻子给他当后盾,张峦和张延龄作为妻子的娘家人,意味着也算是他的家人。
张玗道:“放心吧,他们很好相处的,尤其是延龄,那小子的鬼点子几乎是无穷无尽,你见过就明白了。我这就去写信。”
……
……
张峦人在家中坐,差事天上来……这头庞顷又亲自登门,告知张峦要跟太子一起督办万和寺重修之事。
“张先生,加上今天就剩下三天,您现在还没出门呢?”
庞顷见到张峦,显得很讶异。
你张峦可真是稳坐钓鱼台。
张峦无奈道:“我就算出门,也不知该去见谁,难道连个引路人都没有?就是李尚书嘴上跟我提了一句,让我具体负责这件事,并没有朝廷的正式公文,我……我该找谁去?”
庞顷笑道:“这点,可能道爷他自己都疏忽了,听说宫里已经有人先行出来,应该是御用监太监陈贵陈公公协同太子办事……要是有人员上的需求,也是由陈公公前去负责联络。”
“陈贵……”
张峦听到这名字,瞬间觉得一切都有着落了。
这人我熟啊!
虽然我没见过其人,但我儿子见过,且应该还有一点交情。
庞顷道:“您这头别干等着了,咱赶紧出城,到万和寺工地现场去可好?”
张峦好奇地问道:“庞管家也去吗?”
“敝人不会掺和进去。”
庞顷笑着说道,“道爷不想让人知晓这件事与他有什么关联,尤其是您和太子要去的地方,李府的人还是要回避的。但要是遇到什么麻烦,您可以派人到李府知会,这边会给您提供一些建议。”
“只是建议吗?”
张峦瞬间又没那么自信了。
庞顷笑道:“只能是建议……做事还是需要您和太子亲自去完成才可,这是陛下的亲口吩咐。其实说白了,这也算是当父亲的给他儿子的一个考核,您就是协助太子完成这次考核的助手。”
张峦显得很迷茫:“事情闹得这么大吗?”
庞顷道:“您不是还有令公子相助?哦对了,二公子他人呢?”
“他……他还没回来。”
张峦苦着脸道,“昨晚就出去了,我这边等到现在,也很心焦……唉,看来暂时指望不上别人,我只能亲自去万和寺瞅瞅。”
……
……
张峦心怀忐忑,乘坐庞顷的马车前往城外。
“张先生,话说在前面,到了万和寺外边,我就回去了,这头您要自行把事处置好。您就在那儿等太子,估计用不了太久,太子就会赶到与您会合。”
庞顷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张峦好奇地问道:“太子来……不带点儿什么?”
“带什么?”
庞顷问道。
张峦支支吾吾:“诸如木石料这些……宫里会给调拨吧?”
庞顷摇摇头:“这些不应该是您找人准备吗?再或者您有困难,可以跟陈公公说,或许他那边有门路呢?”
“我……”
张峦这会儿有点心慌意乱。
他心里不由在想,少了我那宝贝疙瘩儿子相助,果然在这京师我是寸步难行啊。
不过都怪那小子,我就这么大的脑袋,非给我戴那么大的帽子,这重修万和寺,还要协助太子……我有那本事吗?
“到了。”
庞顷指了指前面不远处位于半山腰的佛塔:“就在那边。”
“我知道。”
张峦点头道。
“对,您是来过的,提前知晓里边是个什么情况,那您更应该放宽心才是。”庞顷笑着安慰。
张峦叹息:“但朝廷就给三天时间,让完成三个月的活计,我真能放宽心吗?你说李侍郎这么安排,不会是诚心看我的笑话吧?”
“您可不能这么说道爷,他也是为了您好,您看这不连太子都有机会表现自己?换作以前,这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庞顷帮李孜省解释。
“不过就是……做点儿实事罢了,连这也不敢想?”
张峦不解地问道。
庞顷正色道:“以前太子在宫里,根本就没什么存在感,没人把他当回事,这也是为何梁芳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干涉皇室宗室传承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现在太子都有机会出宫来挣表现了,这足以说明现在陛下对太子有多重视,这不也正是您想看到的一幕吗?”
“我……”
“您做了那么多事,不就是为了帮太子巩固位置?这不已经帮到了?”庞顷就像个演说家一样,一直鼓励张峦好好干活。
张峦叹了口气,举手道:“行行行,我明白了,赶鸭子上架也是办事,我认了。”
庞顷一听,顿时觉得无比亲切。
心说这位张半仙说话这么直接了当,颇有我的风格啊。
在人前也不装,算是个敞亮人。
……
……
这次没了上回来上香时的人群阻隔,马车直接停在了距离万和寺不到一百步的地方,但见已有大批马车运送木石料过来。
万和寺周围已被京营士兵清空,还有锦衣卫的人帮忙维持秩序,那些香客被赶到附近的碑林处一块专门开辟出来的空地上,焚香遥遥膜拜,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这不……都已经开始了?”
庞顷看到眼前一幕,也很纳闷。
好你个张来瞻,装模作样是有一套哈!
你嘴上说丝毫没有准备,结果我来一看,修复工作都已在有序推进了,你这是在跟我装大尾巴狼呢?
张峦也是满脸不解之色:“这是李尚书给安排的吗?”
“不是您?”
庞顷好奇地打量张峦。
当发现张峦也是一脸懵逼时,他才知道,原来这位张半仙不是在装糊涂,而是真糊涂。
不过一想他也就明白了,谁让老张家最牛逼的那个人,好像就是张半仙的二儿子呢?
庞顷心说,我先前的发现果然没有错,那张家二公子还真是号人物。
张峦道:“那只得上前去问问是怎么回事了……咦,那位不是覃云覃百户吗?”
远远的,张峦就见到覃云在帮忙维持秩序。
“敝人暂作回避,稍后见!”
庞顷不想被覃昌的子侄看到自己在这儿,当即就要告辞离开。
张峦回头看了一眼,有些不情愿,好似在问,你用马车把我送到这里来,就这么把马车带走了,那我咋回城?
送佛送到西!你是不是应该把送佛的交通工具也给留下?
“张大人。”
覃云见到张峦,急忙迎过来,顺着张峦的目光看过去,一脸惊喜地道,“咦,这不是庞先生吗?久仰您的威名。在下覃云,给您行礼了。”
得,白回避了!
“不敢当,不敢当!”
庞顷闻言回过头,尴尬地笑了笑,点点头算是回礼,然后便驾着马车远去。
(本章完)
299.第299章 太子出宫
第299章 太子出宫
张延龄和秦昭乘坐马车往万和寺过来时,正好遇到庞顷的马车返程。
“前面车上是张二公子吗?”
庞顷叫停马车问道。
张延龄掀开车帘,见是庞顷,当即回道:“正是。”
庞顷立即下车,站在路边殷勤地跟张延龄打招呼:“哈哈,二公子,没想到在此与您相遇,我先前还以为错过了呢!”
以前庞顷就觉得张延龄表现出远超其年龄的成熟,经过今日之事后,他更知道张府的外宣事宜基本都是由这小子完成,他对张峦是否有真才实学的怀疑再次加深。
张延龄和秦掌柜一起下了马车,秦昭把好奇的目光落到庞顷身上,以为是个趋炎附势之徒,张延龄则笑着问道:“庞先生,您怎到此来了?”
“送令尊过来的。”
庞顷指了指后方的寺庙,笑着道,“这不,就在那边,之前还见到锦衣卫覃云覃百户。”
张延龄道:“庞先生莫不是担心覃百户会乱说?放心,覃百户会对你的事守口如瓶,绝不会对外泄露一句。”
庞顷摇头:“这倒没什么,本来我家道爷就奉皇命修缮万和寺,只是他把重任转到了贵府和太子身上,我就是来此走走看看,如今看到贵府准备如此周全,也就放心了,正好回去跟道爷复命。”
“那就不叨扰庞先生了,这边还要等着迎接太子大驾。”张延龄道。
“那咱回头聊。”
庞顷说完,朝秦昭点头示意。
秦昭很尴尬。
刚开始她还以为眼前这位是不起眼的小人物,不然怎么可能对张延龄这个小孩子如此礼貌恭顺,当她从二人对话中听出此人赫然是李孜省府上的大管家时,顿时无比震惊,越发觉得张家现在地位真就是不同凡响。
张延龄目视庞顷的马车离开,回过头来,发现秦昭正用怪异的目光打量他,不由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秦昭这才回过神来,笑着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刚才那位就是李银台家的大管家庞顷庞炳坤,他在京师可是很有名的,没想到如此平易近人。”
“没什么啊,就连李先生到我们家来,也是如此亲切随和……秦当家,反正此地到寺庙也就二三百步,我们步行前往如何?”
张延龄随口回了一句,又道,“话说来此地进香的人着实不少,上次我跟家父一起来,马车不得不停在山脚下,后来也是步行到了寺庙门口,人挤人,差点儿没进去。今天算是近水楼台,咱一起进去进个香如何?”
“左右几步路,走走又何妨?”
秦昭微笑道:“不过烧香就免了吧,还是完成差事要紧。”
张延龄道:“时间充裕,啥时候干不是干呢?我跟前来实地勘察的工匠沟通过,他们说把那些旧料换下来,再做一番整修,大概也就是一两天的事,如果日夜赶工的话,可能一天一夜就能完成,不必太着急。”
秦昭却摇头:“关乎到太后娘娘佛法修为,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还是不要怠慢为好。”
“说的也是。”
张延龄没有勉强,带着秦昭往万和寺大门口去了。
此时万和寺门前,张峦正坐在台阶上,看着一群人在那儿忙忙碌碌,不由有些无聊。
“吾儿。”
当张延龄的身影映入眼帘,张峦就像是看到大救星一样,急忙站起,三步并做两步迎上前。
秦昭向张峦恭敬施礼:“见过张翰林。”
“咦,秦当家?前段时间不是说您不在京城吗?您……怎在此地呢?”张峦先前几乎把秦昭当成透明人,对他而言,现在只有儿子才是世间最重要的人物。
秦昭笑着道:“前几天去了一趟通州,主持调拨了一下货物,但没待多久就赶回京城来了。”
张延龄道:“爹怎么在这儿坐着?不进寺庙去看看?”
张峦回头瞅了瞅,摇头道:“上次来,太多人了,这次就一群干活的在里边,我一时间还不太适应,怕进去后妨碍了工匠做事。”
“里面不是什么工匠,基本上都是京营的士兵……爹应该知道,现在京师周边皇室工程,都是占役的京营士兵在做。爹这次出来,怎么不多带点儿人手?您就不担心自身安危?”
张延龄四下看了看,惊讶地问道。
张峦叹了口气:“一说这个我就来气,你说那姓庞的也是,去咱们家中,心急火燎让我赶来,还以为太子已到了地头,就差我一个了呢。
“结果,我连仆从都没带,更别说坐咱家的马车了,等到了地方,他把人一卸,自个儿先跑了,我反倒成了孤家寡人。”
秦昭听了很无语。
这都啥人啊?
人家李孜省府上的大管家,京师政商圈子里一等一的贵客,把你送过来,你还嫌弃人家给你找麻烦?
果然你们家的人,在做事思路上跟别人迥然不同。
你儿子是表现太过优异,让人捉摸不透,而你则恰好相反,屡屡向下突破极限,让人大跌眼镜。
张延龄笑道:“秦当家,让您见笑了。”
“怎会?”
秦昭礼貌地客套,“张翰林贵为东宫姻亲,如今已在翰林院中站稳脚跟,言谈中的豪迈之气,直冲云霄,实乃我等升斗小民所不及也。”
张峦听到这话,多少有些得意。
心说可不是么,我现在口气大得很,区区庞顷根本不放在我眼里。
张延龄道:“爹,好歹您才是协助太子做事之人,咱先进去把场地看过,具体事项我也跟您交待一下,稍后见到太子,由您去跟太子详细说明情况。”
“算了算了。”
张峦一摆手道,“太子是你姐夫,你当内弟的自己去讲吧,我就不掺和了。那是你们年轻人的事。”
秦昭一听,这口气……
真大到没边了。
果真是没把自己当皇室外人啊!
……
……
太子出宫,还要出城,虽然没有太多礼数,但出宫时还是要调集大批侍卫护驾,彰显出太子在大明王朝的崇高地位。
好歹是储君,大明二把手,这次虽然没惊动朝堂文武百官,可宫里边还是派出了大太监陈贵协同,锦衣卫是以指挥使朱骥亲自带队随驾保护,而这次万和寺提前来维持秩序的队伍,也是为了保证太子的绝对安全,由朱骥精心安排的。
梁芳和韦兴倒台后,朱骥对太子可说是极尽逢迎,就差好好向太子彰显一下自己的忠诚了。
临近中午时分,太子仪仗终于抵达万和寺。
此时的朱祐樘一身便服,在山下下了马车后,走路时脚步轻快。
这算是他第一次获得自由出宫出城的机会,不用按照既定路线走,沿途甚至能停下来看看风景,算是平常课业外最让他感到舒心之事。
张峦老远就见到自己的女婿前来,赶紧拉了儿子一把,道:“延龄,你看,你姐夫跟上次见面的时候一模一样,但好像气色更好了。”
张延龄道:“成家立室后,阴阳协调了,可不就气色好了。”
两人身后的秦昭听了,不由皱眉。
心说这是我能听到的内容?
覃云此时精神抖擞,带着他的人整齐列于道路两旁,昂首挺胸,目光坚毅,像是在等太子检阅一般。
张峦带着张延龄一起走了过去。
秦昭则没有跟随,选择留在原地。
“臣张峦,参见太子殿下。”老远的,张峦就开始参拜,以彰显他很懂朝堂礼数。
老丈人突然来这么一下,把朱祐樘吓了一大跳,他先是愣了愣,随即赶紧冲过去相扶:“岳父,您不必如此客气,应该是晚辈向您行礼才对。”
旁边的陈贵笑道:“太子殿下,您是君,他是臣,向您行礼是应该的。天地君亲师,您在他之上呢。”
储君也是君。
周围的人一琢磨,这话没毛病。
朱骥赶紧招呼身后的人进入万和寺内布控,把所有可能威胁到太子安全的防御死角全都给牢牢地堵住。
张峦站直身体后,意气风发道:“与太子见面,转眼已过去两月,不知太子最近身体可好?”
“还好,还好。”
朱祐樘说着,从怀里拿出张玗的信,迫不及待地道,“岳父,这是令嫒,也就是太子妃……让我交给您的。还有一封是给延龄的……他是延龄吗?”
说完看向张峦身后站立的少年郎。
张延龄上前拱手行礼:“臣张延龄,见过太子殿下。”
张峦诧异地问道:“太子不认得他了?当日迎亲的时候,延龄就站在一边。”
朱祐樘显得很尴尬。
虽然他跟张延龄已经是第二次见面,但上次他哪里有心思去留意人堆里一个半大小子?
经过这两个月与张玗朝夕相处,方才知道原来张家有个牛逼的少年郎,筹划了从张峦谋取乡贡,到后来张玗应选太子妃的全过程,这才知道原来他的小舅子是当世小诸葛。
张延龄道:“父亲,咱先不要在这里说话了。赶紧请太子到万和寺内,见过万和寺的主持和觉义禅师等人才是重点。”
“见谁?”
张峦皱眉。
心说,没人跟我说还要见什么主持和禅师啊。
张延龄解释道:“父亲或有不知,在京很多寺庙,都有各地僧侣挂靠,尤以西僧居多。而万和寺内就有这样的僧侣,其中不少都是有朝廷封号的得道高僧。”
张峦婉拒:“都不认识,我还是不要去见了吧。”
朱祐樘听到这话一怔。
他侧头看了张峦一眼,好似在说,你怎么把我想说的话给说出来了?
你不想见,我也不想见啊!
陈贵到底知晓太子的性格,知道这位小主子怕见生人,于是上前道:“二公子,见僧侣之事,先且放放吧,不如带太子到万和寺内走一圈,说明一下有关修缮的难点和重点在何处,这样太子回宫后,若被人问及,才好做到应答自如。”
“对对对。太子殿下,请随吾儿到寺庙里边去逛逛,我这儿子,平时最是机灵不过,有什么事问他,比问我清楚多了。”
张峦显得很客气。
好像一点儿都不打算跟儿子争抢功劳。
张延龄听了直想跺脚,忍不住在背后揪了张峦一把,似在提醒老父亲,您拿出点儿牛逼的样子来,别怂啊。
朱祐樘看了看万和寺大门,似乎那儿跟龙潭虎穴一般,但他却强忍内心极大的不适感,朗声说道:“那就请岳父和延龄陪我一起进去走走吧,路上若遇到什么人和事,我……我不知该如何应对。”
陈贵宽慰道:“奴婢在旁,也可为太子指点一二。”
“有劳了。”
朱祐樘非常有礼貌,微笑着对陈贵表达了感谢之意。
此举让陈贵心潮澎湃。
以前在皇帝和太后那儿,他几时享受过这种被人礼遇的滋味?
朱祐樘正要进寺门,突然看到门口站了个女人,不由好奇地往那边瞥了一眼,驻足不再往前。
张延龄指了指门口已不知整理过多少回衣衫的秦昭,微笑着道:“忘了给太子引介,这位秦当家,乃徽州商贾,这次能第一时间筹措到修寺所用石木料等建材,全赖她居中运筹之功。”
“有劳了。”
朱祐樘主打就是个一视同仁,对一个陌生的女商贾,也是点点头表达感谢,把个秦昭激动得热泪盈眶,产生愿为太子效死的冲动。
……
……
张峦父子俩,陪着朱祐樘在万和寺内转了一圈。
其实没什么实际意义,因为朱祐樘既不会修房子,也不会留下来当监工,包括张峦和张延龄父子在内,三人均不会在这件事上实际出多少力,最多是当个啦啦队,如此正大光明在人群中走一圈,算是给干活的人提个醒……
你们是在给太子做事,给未来的天子做事,但凡有优异的表现就能得到奖赏,还会有美好的未来……
很快朱骥便护送朱祐樘回城,连陈贵也跟着走了。
张峦立在万和寺门口,此时的他,更像是万和寺主持,抬头看着远去的车队,由衷地发出感慨:“想不到我张来瞻,也有这一天。”
此时秦昭已经去张罗石木料的调运了,庙门口只剩下张家父子二人,没有什么顾忌的张延龄笑嘻嘻地问道:“父亲这是觉得自己扬名立万了?”
“儿啊,太子这性格……不太好哈?”
张峦话锋一转,又道,“我好像明白了,为何梁芳他们敢参与天家易储之事,或是太子自身还存在诸多不足吧。”
“嘿,您又知道了?”
张延龄以奚落的口吻道。
张峦扁扁嘴,道:“我眼不瞎耳不聋,心眼儿也没被塞住。太子啥样,我看得清清楚楚,性子还是太过软弱了,一点儿魄力都没有,不像……为人君者!”
张延龄提醒:“爹,那可是您女儿的丈夫,是咱老张家未来荣华富贵的保障,您这话说得很不中听啊。”
“中听的话那不是忠言,我说的话算中肯吧!”
张峦道,“上次他来接亲,没说上几句,我还不觉得怎样,这换作平常相处,我就能明显感觉出来。我似乎也明白了,陛下为何一直存有易储之心。”
张延龄道:“爹,这样不挺好的吗?要是太子异常英明神武,有您和我什么事?”
“我……”
张峦瞬间感觉自己被儿子用话给呛住了。
“爹,这两天您可能要一直在这边盯着……有什么事,就去找秦当家本人或者她派来的人接洽,我这边还有旁的事,就不奉陪了。”
张延龄说完拔腿就走。
张峦一把揪住他,问道:“喂,你……你……你这就走了,我咋办?”
“这不是有马车给您留着么?可供差遣的人手都有好几个,回头大哥也会过来,您怕啥?”
张延龄道,“下午可能工部的人还要前来视察一下,您得出面接待。剩下的,就是走走看看,发现有人偷懒提醒两句就行。”
“我靠,我又不会盖房子,这里有我什么事,我为啥要一直留在这边?”张峦显得很无语。
却也无可奈何。
似乎他自己也知道,这种当监工的活儿,由他来干最合适,因为儿子是要做大事的,写说本、写戏文、开书场、开作坊,啥都离不开宝贝儿子,这边只能由他来一力担当了。
(本章完)
300.第300章 算计与抬举
第300章 算计与抬举
紫禁城。
清宁宫。
陈贵回宫后,赶紧去找周太后汇报情况。
“……也不知是谁嚼舌根子,竟让皇帝知道是我孙儿跟我提的这件事,这不明晃晃告诉别人,我这梦是临时编撰出来的吗?太不像话了!若让我知道是谁说的,绝对饶不了他!”
周太后很不高兴。
我编故事可以,但别人不能揭发我老底,不然别人会怎么看我,以后我又怎么继续忽悠人?
陈贵不由打了个激灵,急忙道:“老祖宗您误会了,陛下是说,您乃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正因为太子跟您提及此事,让您无比挂牵,才会梦见佛像倒塌,没有谁说你故意凭空造一个梦出来。”
周太后龇牙道:“皇帝就没问问,太子说这事,跟我做梦,都在哪天?”
陈贵只能拼命找补,强装笑颜,道:“也许是您睡午觉的时候梦到的呢?这白天做的梦,往往更加灵验。”
“你这嘴啊,没个把门儿的……嘿,跟陛下说此事的不会就是你吧?”周太后冷笑着问道。
“并非奴婢,老祖宗您误会奴婢了。”
陈贵强忍去擦额头冷汗的冲动,矢口否认。
周太后道:“就算是你,也无妨,要是皇帝真问你,你敢不回答吗?不答就犯下欺君之罪,想来你脑袋也没那么硬,哀家完全可以理解!但……就是吾儿让我孙儿去修佛寺,这事儿哀家没看懂……皇儿这是诚心要给太子难堪吗?”
陈贵心中一松,悄悄呼出口大气之余,解释道:“老祖宗您误会了,您是没去过万和寺,不知道现在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那你倒是说说,现在是怎么个情况啊……”
周太后森然问道。
“那场面,真是如火如荼啊……那张翰林,也就是太子的老泰山,快速找到了上好的木石料,今天一大早就开工了。
“听负责修葺的领班说,只要材料齐备,两天时间就能修好,就是木漆什么的,可能需要晾晒个一日……这不,今天都是先粉刷那些需要上漆的地方,几项修缮工程轮着作业,明天日落前大概就能完工。”
陈贵口若悬河般,把自己在万和寺见到的场景,给周太后仔仔细细描述了一番。
也是因为陈贵这边已跟张家建立起了良好的关系,除了夸赞太子能干外,他还把张峦的能力着重进行褒扬,俨然把张峦说成是大明绝无仅有的栋梁之才。
周太后听完后,老脸上全是横皱,鱼尾纹也出来,一脸不爽之色:“感情梁芳等人真就是该死啊……三天就能办成的事,愣是让他们拖了三个月?要不是事情被揭发出来,还真不知道这群人是何等不长眼。”
由于不知道梁芳在清宁宫有没有眼线,陈贵没敢落井下石,还委婉地进行解释:“倒也不能完全怪梁公公他们,中间不是有别的变故吗?”
“什么变故?”
周太后一脸愠色,“是那老女人归西之事吗?宫里死个把人,难道还影响他们修佛寺不成?张来瞻也算有本事,又敢作敢当,才把这群蛀虫给彻底拔除……”
说到这里周太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喃喃自语,“不对啊,为啥石木料别人都欠缺,张来瞻却说有就有?莫非是……哎呀,我明白了,难怪他有胆子跟太子举报,感情他早把后路铺好了……咦,莫非此人是在利用哀家?”
面对周太后丰富的内心活动,陈贵连忙宽慰:“老祖宗,您尽管放心便是,没人利用您,都是记挂和惦记您,无论是张翰林,还是太子殿下,再或是陛下,都一心为您的事费心费力,奔波劳碌。
“太子为了您修佛圆满,亲自去了城外万和寺,来去的路上他一直都在叮嘱,务必把佛寺修好,就是为让您去得安心。”
“说什么呢?”
周太后瞪了陈贵一眼,喝斥:“这话我一点儿都不爱听,啥叫我去得安心?不知道的还以为哀家就要驾鹤归西了呢。”
陈贵赶紧扇自己的脸,自责道:“奴婢失言,奴婢该死。”
周太后站起来,挥手道:“被你这一说,连哀家自个儿都想去万和寺瞅瞅……这心里啊,好像跑着蚂蚁一样,着实心痒难耐。”
“老祖宗您过几日不就能见到了么?”陈贵道。
“哀家是想看看他们是怎么修的,也不知道我那孙儿能不能把这件事给办好,要真让他做成了,让我那皇儿满意,也算是老太婆帮小孙儿做了点实事。”周太后笑了笑,又道,“那哀家就等浴佛节那天,亲自去为他们的辛劳成果把把关。”
陈贵笑道:“正是正是……老祖宗,这会儿您要歇息下,补个午觉么?”
周太后道:“歇什么歇?我还有几堂经文课没补上呢。都快到浴佛节了,也该把去年欠下的功课给补了,这才叫有诚心。”
陈贵脸上的笑容不由僵住了。
心说,感情您平时每天几次礼佛,都在那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呗?眼看浴佛节就要到了,还有临时抱佛脚的?
就这样,还在那儿吹嘘自己礼佛有多心诚?
等周太后往内殿去后,陈贵也到了离开时,心里嘟哝:“说是心意,其实全是算计。”
……
……
转眼到了初七。
已是浴佛节前一日,万和寺工程一早就完成收尾工作,只等过了中午,由太子朱祐樘亲自前来进行验收。
当天临近中午时分,李孜省的身影出现在山道拐弯处,身后还跟着个万安。
张峦远远看到二人往这边走,不由拉了旁边的张鹤龄一把:“快,去把你二弟叫来。”
“叫延龄来干啥?呀哈,那不是李孜省吗?他怎么来了?”
张鹤龄顺着老爹的目光看过去,不由惊呼出声。
“旁边那个乃当朝首辅,文官中身份最为尊贵的万中堂……嘿,还真是什么风都能吹得来,这是知晓明日有与佛结缘的大喜事,都赶着趟来凑热闹呢?”
张峦脸色多少有些不高兴。
干活的人是我,现在好不容易弄完,你们一个二个打着验收的旗号,跑这里来溜达一圈,回头陛下和太后跟前,你们就会理直气壮地说这事你们也参与了,但你们到底做了些啥?
气不过!
实在气不过!
“来瞻。”
李孜省老远就朝张峦打招呼,还不停地招手,意思是你赶紧过来,我给你带来你想见的人了。
尽管心里腹诽不已,但张峦还是乖乖地走了过去,到二人面前后恭敬行礼:“见过李尚书、万阁老。”
李孜省笑道:“还是称呼万少傅好,这样更亲切些。”
“哪里哪里。”
万安闻言脸上满是喜色。
如今万安位列少傅兼太子太傅,位列三孤,在文臣中已算是次顶级的荣耀,下一步就只有一个少师的名头可以期待了。
“万少傅,我跟你说,来瞻他办事很靠谱,你看看这才短短两天时间,就把万和寺修葺一新,这里边用的可不是什么烂木头旧砖瓦,全都是崭新的材料,如今用金碧辉煌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李孜省替张峦吹嘘开了,“不信咱进去瞧瞧,各处随便你检查,绝对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纰漏。”
万安笑道:“您都这么说了,哪里敢不信呢?连李仙长都赞赏有加之人,我肯定一百个信服啊。”
张峦看了,心里不由纳闷儿。
你李孜省不是说我们要在人前保持一定距离吗?
咱就这么保持距离的?
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咱是一伙的啊!
李孜省满意点头:“都说这朝廷用人,乃选贤任能,像来瞻这样的,不给他擢升,都对不起朝堂的官员考核制度。我看下一步,就该升来瞻做翰林侍讲,平常入值东宫才是……万少傅以为呢?”
“有道理,很有道理。”
万安连连点头,一副悉听尊便的架势,反正我万岁阁老洗屌相公的恶名在外,你李孜省说啥就是啥,我坚决拥护。
张峦一听,差点儿感动得要哭出来,急忙推辞道:“在下何德何能,得李尚书和万少傅如此看重?鄙人诚惶诚恐,担心不能胜任新差事。”
我区区一秀才能进翰林院当史官修撰,已经他娘的是祖坟冒青烟了,文名让我赚足,这才一个月没到呢,就又要升我当翰林侍讲了?
难道就这就是所谓的朝中有人好做官?
太刺激了!
“来瞻,此事我也就随口一说,你千万不可焦躁。”李孜省郑重地道,“或许明日陛下也会亲临万和寺,到时或还需要你在旁作陪呢。”
“需要……我侍驾?”
张峦光听着便觉得压力山大。
李孜省正色道:“这次的事闹得这么大,朝中多少人盯着,你能把事做得又快又好,陛下一定会有奖赏。
“放心,我和万少傅都坚定地站在你这边……虽然之前咱们之间存在少许误会,但朝廷用人,从不在意政见是否相合,而在于……有共同的目标,那就是匡扶大明江山社稷。”
张峦只能唯唯诺诺,他也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好,总之有好处我就接着,傻瓜才会把好事往外推。
随后,李孜省与万安便进入万和寺内视察。
两位大佬并没有带随行官员,只有张峦作陪,而此时张延龄并不在万和寺内,让张峦感觉非常紧张。
参观完毕,与张峦作别后,李孜省与万安同乘一辆马车离开。
车厢里,万安忍不住问道:“李仙长,张来瞻之前对你何其恶劣,你现在竟还如此信任他?会不会太……给他面子了?”
李孜省笑道:“你们内阁不是曾认为,来瞻乃可造之才,还在我面前专门举荐过他吗?”
“这……”
万安面色尴尬,心里却在想,那时候也不知道这货这么莽啊,朝堂上下好像没有他不敢得罪的人。
这属于典型的刺头,换作以往,我早把他打压下去了,留到现在不就是想看看你的态度吗?
李孜省道:“万少傅,你说如今朝中人对来瞻持何等看法?”
“推崇者有之,但……”
万安不好意思往下说。
“但其实更多的人对他敬而远之,是吧?”李孜省微笑着问道。
“嗯。”
万安点头道,“一个连时局都把握不住的外戚,谁会与之过分亲近呢?据说翰林院中,他那些同僚与之也不过只是礼数上的往来而已,他的才华和能力,根本就配不上馆阁的差事。甚至有人在背后议论,他就是个会写说本的游方郎中而已。”
李孜省皱起了眉头,不悦道:“万少傅,你不必因为来瞻参劾过我,就有意贬损他。”
万安却摇头:“没有,没有,我不过就是实话实说罢了。”
“那你这评价就很不中肯。”
李孜省丝毫也不卖首辅面子,一脸严肃地道,“来瞻身上有很多优点,只是旁人尚未发掘出来而已,这天地万物间,自有其规律……不过,我也不认为来瞻被同僚疏离是什么坏事……”
万安心中纳闷儿,你这怎么还跟我扯上天地万物的运行规律了?
不过后面这段,万安觉得自己大致听懂了。
万安诧异地问道:“所以李仙长要不遗余力提携张来瞻,甚至器重他?”
“呵呵。”
李孜省笑道,“他乃太子的岳父,我哪儿有资格说提携?以后我还得多仰仗他才是,也希望万少傅您多帮忙……来瞻初入官场,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需要有人扶持啊。”
万安一听就明白了,感情你俩之前唱双簧呢?
故意让张峦参劾你?
我本来照顾场面事,在你面前贬低张峦,现在看来不用了,继续保持以前的论调,大力抬举他就行。
……
……
李孜省离开万和寺,入宫去找朱见深奏明万和寺的情况。
朱见深状态似乎不太好,整个人显得很憔悴,坐在那儿半天也没说话,甚至根本就没心思听李孜省说什么。
“陛下这是怎么了……”
李孜省不由打量侍立一旁的覃昌。
覃昌一脸担忧地道:“陛下这两天躬体抱恙,不仅精神不济,浑身上下也没什么力气。”
李孜省凑到成化帝跟前,低声问道:“那……陛下,明日万和寺礼佛之事,您要亲临吗?”
“不去了。”
朱见深闭着眼,显得有气无力,勉强抬起手来挥了挥,道,“你们代朕去吧。”
“是。”
李孜省本想替张峦表功,但见到皇帝这么个状态,满心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这边会面还没结束,太医院的人来了。
覃昌恭敬地道:“李仙师,咱先给几位太医让让地方,方便他们给陛下诊脉。”
“好。”
李孜省点点头,行礼告退。
(本章完)
301.第301章 有病不能治
第301章 有病不能治
出了乾清宫大殿,李孜省站在门廊下,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紧随其后的覃昌见到这一幕,近前问道:“李仙师这是不习惯里面的药渣味?”
“没有,只是觉得外面敞亮一些,出来后心胸为之一阔。”
李孜省面色尴尬。
他的确不太适应里面的腌臜气味,不为别的,最近的朱见深简直成了一个自闭症患者,或是因为肝病发作的原因,浑身上下没什么力气,也没什么胃口,头不梳脸不洗,更不要说沐浴更衣了。
然后就是哪儿都不去,吃喝拉撒都在乾清宫内殿,偶尔出门也是走到哪儿坐到哪儿,一点都不顾九五之尊的仪态,显得非常邋遢,久而久之身上竟生出一股腐臭味,跟许多卧榻不起的老人身上的气味差不多。
“没办法,这药已经吃了几个月,估计药味都快熏进骨头里了,能觉得好闻才是活见鬼了!”
覃昌摇头叹道:“说句不中听的,陛下这病,跟万娘娘之前表现出的症状差不多,或者就是来自于万娘娘,唉……”
李孜省点头道:“我也有所耳闻……据说这肝病,很多都是夫妻间共同所有,一方得了,另一方也会有。究竟是怎么个原理,谁也不明白,恐怕就连太医院那些太医也不明就里。”
覃昌眯眼打量李孜省,问道:“难道李仙师就没听说过这种因夫妻敦伦而染上的恶疾?”
“怎么可能没听过?但……”
李孜省就没好意思说,最典型的不就是柳病吗?
但问题是,人家有的夫妻就没有全都染上肝病的,这事说不清楚,但柳那玩意儿……只要一方有了,另一方绝对跑不了。
覃昌苦着脸道:“后宫中,其实也有妃子身体偶感不适的,但没像陛下这么严重。这说明陛下的肝病已染上好些年头了,或许是前些年跟万娘娘朝夕相处时染上的……如今万娘娘已过世,陛下也……唉!”
李孜省再问:“陛下最近……那方面……也有心有力吗?”
覃昌摇头:“自从李仙师您送了戏班子到宫里,连续五六晚陛下都在宠信那些女戏子,可能是连续折腾下来,身体一下子垮了,陛下已有多日未再临幸任何后妃,也没再碰过那些女戏子。”
李孜省皱眉不已。
心想,你这是怪我送戏班子入宫把皇帝的身体给搞坏了?
见李孜省半天不吭声,覃昌终于忍不住,期期艾艾地问道:“李……李仙师,您人脉广泛,可认识什么……名医?不知能否找人回来为陛下诊病呢?”
李孜省诧异地问道:“太医院那么多杏林国手,难道全都不可信,非得从外边找人吗?”
“不是不可信!”
覃昌异常为难,眉毛胡子都快皱到一起了,他先回了一句,沉吟好一会儿才又续道,“是那些个太医做事太过循规蹈矩,唯恐越雷池一步……
“这事其实是个人稍微一打听就知道,肝病这玩意儿,想要痊愈实在太难,只能拖着,可是……陛下用的药明明已经不起作用了,太医院那边却迟迟不肯换药方,这事儿咱家还不敢跟陛下禀告。”
李孜省叹息:“覃公公做事也讲本分啊!”
“谁不是呢?”
覃昌道,“宫里人办事,不都这样?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先前的仲兰给陛下诊病,用药什么的效果还算不错,但在仲兰走后,最近太医院送来的药,连其中任何一味药都未有过变化,一查竟还是昔日仲兰留下的药方。”
“怎么会这样呢?”
李孜省皱眉问道,“就算他们再守规矩,也不能这么不思变通吧?病情随时都在发生变化,他们精通医理,不会连这最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嘛?”
“谁说不是呢?”
覃昌苦着脸道:“但这毕竟是人家大夫的事,你说咱这些人敢随便过问吗?要是说了,人家还觉得咱是对他们不信任,但要是不说……陛下的龙体都这样了,难道咱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陛下的病情一天天恶化下去?”
李孜省皱眉道:“那覃公公应该自己去京师各地找寻啊……京城乃大明首善之地,连个市井名医都没有吗?”
“有是有。”
覃昌道,“但他们要么跟太医院关系密切,亦或者是胆子小不敢开罪太医院的人……如今也不知怎的,好像满京师的大夫一听说有人要问诊肝病,全都闭门不见客,这病已成了人人禁口之事,实在令人费解。”
李孜省略一思索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还是问道:“你是说,有人把陛下的病情外泄出去了?”
“不知道。”
覃昌苦笑道,“或许是先前万娘娘因肝病去世的消息已传扬出去了,当大夫的多少都会知晓点儿情况,预计陛下也会染上此病。本来肝病就不好治,还要冒着得罪太医院的巨大风险,拒绝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对于整件事,李孜省已经知道了个八九不离十,他摆摆手道:“覃公公,我劝您还是别操这个心了,没用的!”
“不让我操心?”
覃昌显得很不理解。
难道最怕皇帝出事之人,不应该是你李孜省吗?
你可是靠皇帝的宠信才爬到现在的位子,要是皇帝有个三长两短,第一个倒霉的人就是你。
别以为你跟太子建立起了一点联系就能脱难,你觉得自己在太子心目中,比得上那些对你恨之入骨的东宫讲官吗?
李孜省道:“因为就算您我想做什么,也无能为力……您想想啊,就算找到了药方,且还行之有效,您觉得没有通过太医院的审查,能随便给陛下服用吗?陛下会接受这些来历不明的药?所以……”
说到这儿,李孜省再次摇了摇头。
覃昌一脸期待地道:“要是李仙师您去提,或有机会。”
李孜省脸色多少有些不耐烦:“感情覃公公是想把变通之事全都交给我?你们一个二个都墨守成规当好人……
“覃公公可曾想过,我找来的药方要是不对症,那得是多大的罪过?另外,我为了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凭空得罪太医院的人,我是疯了还是傻了?”
“可……”
覃昌异常着急。
自己几句话竟把李孜省给惹恼了?
我们不都是为皇帝好吗?
李孜省脸上满是不耐烦之色,一口回绝道:“覃公公,我不是大夫,也不认识什么名医神医,如果你暗示张来瞻有本事治病的话,你大可以自己去找他,不用拐弯抹角试探我。
“我就是个修道的,平常也就偶尔谶言几句,还不敢保证全都正确。术业有专攻,我连道家的丹药都不会炼制,更不要说开方治病了。你要是觉得道家有治病的行家里手,你可以去找邓常恩,他平常就自诩能炼制可让人长生不老的仙丹,正好对路。
“言尽于此,告辞!”
说完就快步而去。
“喂……”
覃昌本想挽留一下,但见李孜省离开时那决绝的态度,不由叹息摇头。
这事没说成,还把李孜省给得罪了!
我的苦心,谁能理解?
……
……
李孜省嘴上拒绝了覃昌,但心里还是有所触动。
成化帝的安危,毕竟关乎到他的前程,且他心里也很清楚,跟太子建立起来的联系,就算能保住他的性命,也保不住他如今的权势和地位,皇帝一死,朝中肯定秩序大乱,旧规则一旦被打破,他也就日落西山了。
李孜省刚出左顺门,就见庞顷在那儿等他。
“道爷。”庞顷主动迎了过来。
“怎么了?”
李孜省问道。
“是这样的,先前陈公公已将修缮万和寺的拨款从内库提了出来,说是要听您的吩咐才好往来瞻那边调拨。”庞顷道。
“多少?”
“三千两。”庞顷道。
“用不了那么多,来瞻说过,成本最多一千二百两,抹个零头,一千两就够了。”李孜省道。
庞顷惊讶地问道:“这还带抹零的?而且一抹就是两百两?”
“咋的?人家来瞻和徽商想孝敬一下皇太后,顺带帮扶一下太子,不行吗?”李孜省黑着脸说出这番话,让庞顷不明就里,还以为自己哪里说得不妥。
……
……
初八,一大清早。
张峦正在家里整理自己的朝服,想到自己今天有可能第一次见到皇帝,张峦便显得异常激动,不断催促金氏赶紧一些。
“现在你长能耐了,穿个衣服要别人帮忙也就算了,还催催催,催你个大头鬼啊,嫌慢找别人去。”
金氏可不是个干吃亏的女人,当即便反唇相讥。
张峦喝斥道:“你个妇道人家长脸了?我现在当官了,还是大官,把我惹恼了,看不纳个几房小妾回来,让你成天闭门吃灰去。哎哟……”
话还没说完,他身上某处就吃痛了。
张延龄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吃早饭一边看书,对于父母的举动全不留意。
张峦侧过头问道:“延龄,今天你跟为父一起去吗?”
“不了。”
张延龄摇头道,“我这头挺忙的……爹,您不是要面圣吗?您自个儿去就好了,我一个孩子在那儿像什么话?”
“你不去,为父总觉得缺点啥。”张峦道。
此时张鹤龄的脑袋在门口晃悠,觍着脸道:“爹,我去啊,你带我去嘛。”
“滚!”
张峦当即喝斥一声。
金氏道:“浴佛节的时候,万和寺只有皇家的人能去,老二,跟你爹去凑个热闹,让佛保佑一下咱们家。”
对于金氏这个虔诚的佛教徒来说,今天她很想陪丈夫一起去,但她也知道自己没资格,就想让小儿子代劳。
“娘,保佑咱们家的一直都是太子,啥时候变成佛了?”
张鹤龄不以为然地道。
“臭小子,没个眼力劲儿。”
张峦骂道,“在你娘面前说这话,讨打呢?你咋不说是你弟保佑咱们家呢?滚一边儿去。”
……
……
张峦穿好官服,赶紧让人准备马车。
临出门前,还特意把张延龄叫过去好一通问询,生怕自己哪个环节做得不够好。
等他到了万和寺,看到万和寺周边非常热闹,心里就犯起了嘀咕,等到地方下了马车,站在那儿不停地搓手,一副很没出息的模样,直到覃云出现在他身旁。
“覃百户,你在这里作甚?”
张峦抬头问道。
覃云道:“李大人刚派人前来传话,说是让你先到寺旁的通佛塔等他。”
“啥意思?”
张峦一脸不解。
覃云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张峦只能先到佛寺旁碑林前的那座铁塔前,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来,等了一会儿就见到李孜省的车驾抵达。
“李尚书。”
张峦起身迎了过去。
李孜省下了马车,一摆手,示意周围的人不要跟过来,这才走到张峦面前道:“不用太多准备,陛下今天不会来了。”
张峦听到后大失所望,问道:“为啥不来了?”
李孜省道:“陛下的病情又加重了……对了来瞻,你从来没面见过圣上,是吗?”
“嗯。”
张峦点头,一副憋屈的模样。
当官到现在,他都没机会见见自己的亲家公,就这么把女儿送进宫里,现在连个国丈都还不是,成天跟混日子差不多。
李孜省叹息摇头:“总归会有机会的……话说,陛下近来的状态极其糟糕,脸色越来越黄,太医院的人也不用心诊治,真就是每况愈下,现在想来,你所说的半年之期……咱就是私下说,很有可能啊。”
张峦道:“我说过这话吗?”
李孜省白了他一眼,反问道:“来瞻你这算是贵人多忘事吗?”
“这……咳咳。”
张峦心说,想装糊涂都不行。
“太后再过一个时辰就会到。”
李孜省道,“你我先找个地方歇歇脚,我正好有治病方面的事问问你,虽然我知道你在这件事上很为难,但我希望……你能实话实说。”
张峦心说坏了,早知道我就把小儿子带来,这问我治病,我知道个屁啊!
算了,反正糊弄谁都一样,我又不是具体承担事情的,吾儿曾经跟我怎么说的,我现在就怎么作答,只要不编瞎话就行。
(本章完)
302.第302章 真乃忠臣
第302章 真乃忠臣
李孜省特地早一点来,就是为了找到张峦,问询给朱见深治病之事。
二人找了个临时搭起来的架子前,坐下来后,周围数丈范围内一个人都没有,李孜省带来的随从守在了四边,禁止人靠近。
“来瞻,我没给你开玩笑,陛下龙体欠安……我昨天进宫去看过,陛下状态很不好。”李孜省道。
“几时的事情?”张峦问道。
“有关系吗?”
李孜省反问一句,随即介绍道,“就是昨日从万和寺离开,回城后我径直去到宫里,见到陛下本想替你说几句好话,谁知陛下精神恍惚,完全没心思听,后来太医院的人进去替陛下诊病,我就先行离开了。”
张峦想了想,点头道:“那……先谢谢李尚书的好意,不过对于陛下的病情,我也不好评说!”
李孜省道:“你这么问我也就这么说了……现在轮到我来问你,陛下的病是真的没办法吗?”
张峦仔细回想了一下儿子的话,无奈地耸耸肩,道:“只能先拖着,这病很难痊愈,有的人控制得好,坚持个几年乃至十几年都行,但若是一个不好,病情急剧恶化,或许就……”
“别说了。”
李孜省抬手打断张峦的话,哀声道:“就像万妃一样,几日前还好好的,说没就没?看来这病真是凶险。”
“嗯。”
张峦点头。
李孜省再问:“那……有关把病尽量拖着的方法,比如说日常康复调理应该用什么药?口述的话未免太过晦涩难懂,我这里有一药方,乃是从太医院誊来的,不如你给瞧瞧?”
张峦大吃一惊。
心说好家伙,你都把太医院给皇帝用的药方给我搞来了?
这也太郑重了吧!
李孜省皱着眉头,苦涩地道:“我知道医家之事说不清楚,都说自古文人相轻,其实大夫之间往往也是如此……你们平时不好去改别人的方子,干涉用药配伍,但看看方子好坏总归没问题吧?”
“这……”
张峦没什么话说了,只能老老实实把药方接过来,仔细看完后微微点了点头,“这方子不错。”
李孜省见张峦如此敷衍,气呼呼地问道:“这方子不错在哪儿?”
张峦心想,这下真糊弄不过去了,只好道:“用甘草作为主药,以达到缓解肝病症状,调养身体的目的。这是民间常用的法子。”
李孜省很不满意,叹息道:“来瞻,你以为我问你前,就没找过别的大夫询问么?什么甘草治肝病,就算是个民间游方郎中他也知道有这么回事。
“但这可是给陛下治病的药方,如果这些药中只有甘草有用,那堂堂太医院的太医与市井神棍有何区别?”
张峦心中满是苦涩。
他心说,你还真说对了,吾儿说过,这会儿的神医跟神棍往往没啥区别。
就好像在你们眼中我是个神医,可是在给人悬壶济世方面,我或许还不如那些江湖神棍呢。
“很着急吗?”张峦问道。
“急倒是不急。”
李孜省道,“一直都这样,不是一天两天了,甚至去年陛下就有了肝病的症状,比万娘娘发现还早,只是……”
说到这儿摇了摇头。
张峦沉默了一下,道:“万妃上了年岁,得了这病,恶化起来相对更快一些,如今轮到陛下,情形也不容乐观。”
“你啊啊……”
李孜省指着张峦,用恨铁不成钢的口吻道:“你这不是挺心直口快的吗?咋就在陛下的病情上,总遮遮掩掩呢?有那必要吗?”
“不一样,大不一样啊!”
张峦连连摇头,表示涉及到皇帝,谁敢乱发杂音?不想活了么?
李孜省脸色很不好看,死死地瞪着张峦,好似耍赖一般道:“不行不行,就算你再为难,今天我也要跟你讨个方子,不管好与不好,你就给开了吧。”
张峦苦笑道:“李尚书,你这不是难为人吗?”
“我就为难你了,怎么着?”
李孜省气呼呼地道,“好话赖话你听不进去,我能怎么办?不强迫你,你总跟我推诿。无论怎么样,陛下那也是大明的天,我身为臣子,难道眼睁睁看着陛下病情一天天加重,什么事都不做?”
说到这里,李孜省情绪异常激动,眼角开始有眼泪往外冒。
张峦感叹道:“李尚书真乃性情中人。”
被张峦这一恭维,李孜省还真就委屈地失声痛哭起来,看得张峦眼睛都不由红了起来。
但李孜省还是知道收敛的,哭了一会儿,似乎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掏出布巾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哀声道:“陛下以诚待我,我不能狼心狗肺,对他遭受的病痛熟视无睹……我知道来瞻你是有办法的,哪怕不能根治,只是给陛下缓解一下病况,不影响日常生活,我也会义无反顾去做。”
“可是……”
张峦并不想轻易就范。
李孜省打断张峦的话,带着哭腔哀求道:“来瞻,我求求你了……我知道你怕被人戳脊梁骨,但我不怕。你就给开个方子,我不说是你写的便是,我李某人这点儿信誉总归还是有的吧?
“出了任何事情,都由我来一力承担。来瞻,你就说,你开不开吧。”
张峦彻底没辙了,无奈道:“您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还能怎样?开是开,但需要回去好好斟酌一番。”
“好,但要快,就这两天吧。”
李孜省用期待的目光看向张峦,道,“只要你给我开方子,不管好坏,我都会为陛下送去,只要陛下肯采纳,我都会谢谢你。别人要是问起,我就说这是民间搜罗来的偏方,就算是刀架在我脖子上,甚至把我杀了,我也不会泄露你半个字。”
“这就好,这就好。”
张峦多少放了点心。
心里却在琢磨。
回去后我该怎么跟吾儿交待啊?
我这是又给他揽了个大活!
但想来吾儿应该能理解我吧?
李孜省对我够客气的了,若我再坚持不同意,那他下一步很可能就会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是别无选择。
李孜省稍微整理了一下情绪,缓了好半天,才站起身来,看了看天色,招呼道:“时候差不多了,你与我一同去等太后到来吧。”
“啊?我……我就不去了吧?”张峦犹豫道。
“你不去哪儿行?”李孜省一把抓过张峦的手,强硬地道,“今天不能带你面圣,我已经很愧疚了,带你见见太后还是没问题的。
“太后仁厚,知你尽职尽责完成陛下交托的任务,助她老人家顺利礼佛,定不会亏待你。这样,你给我开方子,我为你官场铺路……今晚你到我别院去,我美酒美食美色招待,这次重修万和寺,用银我全包了,再多赠你一份厚礼,定不负你的付出。”
……
……
李孜省和张峦在万和寺大门前站好,寺里的主持等职司和尚还有挂靠的禅师等等,在二人身后排开,此外还有礼部和内廷的官员列队候驾。
等了约莫一炷香时间,等日上三竿时,周太后凤驾终于出现在万和寺外的山道上。
随同凤驾出行的仪仗很是铺张,浩浩荡荡的队伍一字排开,差不多有两里远,大概周太后也不知道什么叫节俭,难得儿子对自己这么有孝心,她一年都未必有一次出宫的机会,如果不讲点排场,那还出来做什么?
李孜省带着张峦上前相迎。
“给太后老祖宗问安。”
远远地李孜省便笑着拱手。
周太后笑容满面,坐在凤撵上招了招手,李孜省屁颠屁颠地便跑了过去。
周太后指着近前的李孜省笑着道:“就说今天喜鹊喳喳叫,原来是孜省你亲自来迎啊,这万和寺能在短短几日间就修好,你居功至伟。哀家很满意。”
“老祖宗言重了,其实这不是微臣的功劳,而是另外一人……”
说着,李孜省有意将视线落到了前方的张峦身上。
周太后指了指问道:“那是何人啊?”
李孜省笑着介绍:“此乃东宫太子妃之父,如今的太常寺少卿兼翰林院史官修撰张峦,字来瞻是也。”
“这就是张来瞻?”周太后脸上带着几分欣喜,“久闻其名,却一直未曾有机会相见,来来来。”
说罢再次招手。
直到此时张峦才敢上前,穿过前面锦衣卫的队列,到了凤撵前恭敬施礼:“臣张峦,参见太后娘娘。”
“太过生分了。”
周太后仔细打量张峦,夸赞道,“果然是气度非凡,难怪能在短短时间内就得皇帝的赏识和器重,也得到孜省大力提携……”
“老祖宗说错了,臣没有提携他,乃是他自己有本事,得到陛下欣赏倒是真的。”李孜省笑道。
周太后瞥了李孜省一眼:“哦,原来是这样。”
就差说,你在我面前还装呢?
当初选太子妃,也不知道是谁在我面前吹风的,现在却要刻意保持距离,莫不是欺负我老人家眼睛不好?
李孜省也挺为难的,你说我在你面前是可以不装,但周围这么多人听着,咱是不是难得糊涂一回呢?
张峦一脸拘谨之色:“能为陛下和太后娘娘出力,乃是臣的无上荣幸……臣必当尽心竭力,为陛下和太后效死命。”
周太后道:“说你生分,还真是……这样吧,你女儿是我孙媳妇,论起来我长了你一辈,年岁上我也年长你不少……既如此,你就称呼哀家为大姑,咱以后就以姑侄论交,你意下如何啊?”
张峦一听,眼睛都瞪圆了。
心说这是啥情况?
我第一次见到皇太后,她就要跟我论亲戚?
大姑?
这是什么称谓?
放在兴济老家,那不是指我父亲的姐姐吗?可惜我真正的大姑已过世多年,不想现在又有人要当我的大姑,真是世事变化无常啊!
李孜省在旁笑道:“哎呀,经老祖宗您这一说,突然就觉得亲近多了……张翰林,你可真是让人羡慕啊,你现在是太后的侄子,以后见到你,就好像见到太后老祖宗本人一样,你这是多大的荣光啊?”
张峦连忙躬身,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摸样:“臣何德何能,竟蒙太后娘娘如此看重?臣诚惶诚恐!”
周太后白了他一眼,手一摆道:“咱都是亲家了,算得上是一家人,论个辈分又如何?这样才显得够亲近。
“来瞻啊,以后你有时间就去清宁宫,哀家跟你坐下来好好说说话……你那丫头生得可真俊,我看着就喜欢,既孝顺又懂事,还知书达理,哀家每次见了她都很高兴。来,叫声大姑听听。”
张峦很尴尬。
第一次相见周太后就让他叫大姑,不由暗自腹诽,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骂人呢。
“给大姑请安。”
张峦无奈地道。
“哎,这就对了嘛。”
周太后笑道,“贤侄,你跟孜省一同陪哀家进庙里走走,哀家也想看看这修缮后的万和寺有何改变。”
随后周太后下了马车,吩咐道:“孜省,你来开路吧。”
“好咧。”
李孜省用了个讳莫如深的小眼神往张峦身上瞅了一眼,又赶紧点头哈腰走在前面,亲自为周太后引路。
旌旗掩映下的万和寺,热闹非凡。
数以万计的百姓聚集在周边围观,他们被前后两层锦衣卫隔开,远远地看着,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
张峦第一次接待地位如此高的人,心里倍感压力,不过好在周太后就跟个自来熟一样,没事就跟他说上两句,从张家的祖上到如今家里边的情况,从兴济迁移到京城的沿途见闻,到了京师后的感受等等,无所不包。
张峦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人勒紧了脖子吊到树上,却偶尔给口气喘喘,那种压迫感实在太强烈了,他的喜怒哀乐等情绪全都被老太婆轻松拿捏。
……
……
“修得好啊。”
周太后站在大雄宝殿内,四下环顾一圈,连连点头,赞叹道,“这佛,跟哀家梦里的一模一样,看到如今还好端端矗立在这儿,哀家也就放心了。你们都先往后退退,哀家有话要跟佛说。”
“是。”
李孜省嘴上应着,犹自不忘拉张峦一把。
张峦这才醒悟过来,跟在李孜省身后到了大雄宝殿门槛外,安静等候。
(本章完)
303.第303章 治标不治本
第303章 治标不治本
万和寺。
过了许久,周太后才在大雄宝殿里面上完香出来,脸上带着些许悲切之色,跟来的时候一脸和熙的笑容截然不同。
“皇帝的病,实在让哀家挂心。”
周太后道了一句。
李孜省道:“臣也为此担忧……不过老祖宗,这件事最好不要让太多人知晓,免得朝中人有所猜疑。”
“嗯?”
周太后往张峦身上瞅了一眼,问道,“来瞻,听说你会治病?”
“回太后娘娘,臣……医术方面,略通一二。”
张峦恭敬地回道。
“你看你,又忘了怎么称呼?”
周太后脸色多少有些不悦。
张峦连忙改口:“大姑,还请您见谅……侄儿的确是会一些岐黄之术,但并不是太精通。”
周太后深深地盯了张峦一眼,满含深意地道:“你能把千年难解的痘疮都给防治住,竟说自己不精通医术?
“你别紧张,哀家不是故意给你出难题。以哀家所知,就算是太医院那些太医,医道上算是学富五车吧?但也是术业有专攻……这个会治妇科病,那个擅长内科疑难杂症,有人精通针灸推拿,有人专治全身莫名疼痛,这些都是有讲究的。”
李孜省附和道:“是啊,老祖宗,来瞻只是在治疗痘疮事上卓有建树,但有些病他真看不了。”
周太后神色凝重,继续盯着张峦:“不过来瞻啊,有些事你也该知晓,至少孜省应该提点过你……有闲暇,多去研究研究某个病症,哀家期待接下来你有杰出的表现。”
“是,是。”
张峦拱手道。
李孜省凑上前,低声道:“老祖宗请放心,这件事臣一直记挂在心里,无时无地不在想为您和陛下分忧。”
周太后叹息道:“唉,你看看我,一个妇道人家,就是见识浅薄,哪能比得上你们?你们有心记着就好……我并是诚心为难你们,实在是有些事情,哀家怎么都割舍不下。走吧,我还要去求个签,问问平安祸福。”
“是。”
李孜省又在前引路。
张峦此时不知是该跟上还是原地站着。
“来瞻,过来。也不知为何,与你一见如故,一时不跟你说话,便觉得少了点什么。这就是佛家所说的有缘吧……你看我跟孜省就不一样,虽然我觉得他也很亲切,却不觉得是一家人。”
周太后说着还瞄了前面的李孜省一眼。
李孜省并没有回头,笑着回道:“老祖宗,您跟张翰林才是一家人,臣哪里敢胡乱攀这层关系?”
周太后道:“所以说啊,缘分这东西,强求不得。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不过我也很欣赏孜省的能力,如今朝中会办事的没一人能与他相比。哀家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孜省能逆转乾坤,帮到哀家和皇儿!”
张峦听了心头再次一凛。
周太后无时无刻不在点醒他,必须要为皇帝日益恶化的病体着想,无论如何都要开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方子,否则一个见死不救的大帽子就会扣到他头上。
……
……
一场礼佛活动,持续了两个时辰才结束。
太后的銮驾远去,万和寺只是短暂清静了一下,随着负责安保和随行护驾的锦衣卫撤离,无数的百姓蜂拥而至,把整个寺庙挤得满满当当。
张峦连午饭都没吃,带着几分意兴阑珊,乘坐马车回到家中,他直接来到书房,看到儿子正埋头在那儿写写画画,不由松了口气,大步走了过去。
“爹,忙完了?”
张延龄听到脚步声,回头问道。
张峦道:“儿啊,你先答应我,别怪爹,我再跟你说事。”
张延龄把笔放下来,道:“说吧,什么事?”
“真不怪我?”张峦眼巴巴问道。
张延龄沉吟了一下,反问:“我猜是跟陛下的病情有关,是吧?”
“嗯。”
张峦道,“吾儿果然神通广大,一猜就中。今天李孜省见了我,在我面前哭哭啼啼,说陛下的病情又加重了,他把陛下正在用的方子给我看了……呶,就在这儿……这就是如今太医院开出的药方。”
说着张峦把药方拿出来交到张延龄手上。
张延龄本来满怀期待,但仔细看过后却不免大失所望,问道:“就这……没别的了么?”
张峦苦笑道:“李孜省说只有这个……难道太医院还有别的药方没拿出来?不可能吧!”
“爹,这药方没问题,但也仅仅是中规中矩罢了。”
张延龄点评道。
“我也是这么跟李孜省说的,他现在苦苦哀求,让我开方,还表明不在任何人面前说是我开的,我当时……也是百般推辞,最后看他实在可怜,又担心连续拒绝他会翻脸,不得已……儿啊,你可千万别怪我。”
张峦又在跟儿子认错。
张延龄道:“这事本来就怪不了父亲您。从咱入京开始,其实要求您为陛下治病这件事,就一直被李孜省刻意压了下来……要不是之前李孜省一直不肯把您推到前台,或许年初万贵妃病重时就传召您入宫问诊了。”
张峦道:“你是说,这件事我怎么都避不开?”
“嗯。”
张延龄重重地点了点头,“爹您会治病之事,朝中但凡是调查过咱们家情况的人,谁能不知、谁又不晓呢?”
“也是,连太后都在我面前讲,说是知晓我会治疗痘疮,相处时频频暗示要我多研究治疗肝病的方子……哦对了,吾儿,太后今天非要认我当侄子,还让我叫她大姑,你说稀奇不稀奇?”
说到这儿张峦一脸苦笑,摇头道:“啧啧,光听起来都觉得荒唐,但我没办法,太后的态度很坚决,我实在碍不过,只能遵照她的意思叫了。”
张延龄道:“这没啥,您顺着她的意思做就行……太后这个人,做事很不一般,别看她平时不管事,可一旦管起来,是个人都害怕。”
张峦点头附和:“儿你说得很对,这次梁芳倒台,不就是太后出面给办的吗?”
张延龄会意地笑了笑。
周太后办事讲究一个稳准狠。
历史上周太后干的最牛逼的事情,是靠几句话就把后来弘治朝权倾一时的大太监李广给吓得自杀了。
“儿啊,咱先说回为陛下治病这件事吧……方子该怎么开,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毕竟太医院那么多杏林国手虎视眈眈!”
张峦一脸的担忧,苦着脸道,“这要是没效果,李孜省那边交待不过去。但要是有了效果……甚至是把陛下给治好了,岂不是……坏了太子的大事?”
张延龄道:“爹,您尽管放心吧,这病治不好的……陛下已是肝癌晚期,肝硬化的征兆已经出来了,说活上半年都算是尽量往长了算,一个不慎帝星陨落也就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事。”
“哦。”
张峦听到这里,才稍微放心点儿。
张延龄再道:“如今无非是为陛下缓解一下病状,首先得降黄,对于这一点……我倒是可以出出力。反正也是治标不治本。”
张延龄第一次凭借上辈子所学专业做事。
自从来到大明后,前世觊觎已久的中医药方还没学到手呢,现在反倒要拿出后世看家的本领,一上来就要治疗一个因肝癌晚期和肝硬化导致生存质量极差的中年病患……根治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是后世也很难做到,只能尽量为其减轻病痛折磨,而首先要做的就是降黄。
等张延龄伏案把药方开了出来,满含期待的张峦一把抢了过去,看完后非常惊讶,问道:“怎么就四味药?”
张延龄道:“药在精而不在多,添加那么多药,未必能对病情有帮助……欸?爹您什么时候懂得医理了?竟还质疑起我来了?”
“这四味药……真的行吗?”张峦很好奇,忍不住道,“儿啊,要是太难,咱就别勉强,你就照原来的方子模仿一份出来就行……在太医院所开药方中,加上一两味药,基本就能保证不会出差错。”
张延龄问道:“爹,治病救人,到底是听您的,还是听我的?”
张峦赶紧陪笑道:“自然是听你的,你说你开的药方好,那就用这个吧。我这就给李孜省送过去。”
(本章完)
304.第304章 光脚不怕穿鞋的
第304章 光脚不怕穿鞋的
第二天一大清早,李孜省就带着新药方赶往太医院。
太医院的人知道李孜省亲临,都显得很意外,当时在值的人,以院使章渊为首,带着施钦、钱钝和刘文泰,出来迎接。
“进去说话吧。”
李孜省招呼一声,几人便跟着他一起进到太医院内。
章渊等人看到李孜省来者不善,猜到可能跟皇帝的病情有关,但他们也不敢确定,只看到李孜省带着庞顷,来到太医院中堂,驻足后抬头看着高挂的扁鹊画像,脸色严肃之极。
此时此刻,没人愿意上前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真是个神圣的殿堂啊。”
李孜省由衷地发出感慨。
庞顷在旁笑道:“道爷所言极是,此乃天下医家汇总之所,可说是聚集了全天下的名医,外间传言,病人只要进了太医院,横着进来,竖着出去,功能起死回生,简直神乎其神。”
章渊听出二人对话有些不太对劲,急忙上前问询:“李银台,不知您府上何人生病?若需要我等出诊的话,以您的威望,随便派个人前来通知一声便可,完全不必亲自前来。”
李孜省从怀里拿出个单子,递给章渊:“章院使,我这里有个方子,你给断断,该怎么用?”
“这……?”
章渊把单子接了过去,拿在手上看了半天。
此时施钦等人也靠了过来,探过头观看。
还是正好站在章渊身边的刘文泰心直口快,直接就念了出来:“黄岑、黄莲、栀子、金银。这是……清热解毒的方子,是用来治疗热毒症的吗?”
李孜省皱眉打量刘文泰,问道:“不知阁下是谁?”
刘文泰很尴尬,显然自己在太医院中还不够有名,像李孜省这样的大佬居然不认识自己,但若是主动上前去自我介绍,倒显得先前那番作为是为了吸引对方的注意,如此倒是落了下乘。
章渊委婉地道:“此乃太医院医官刘文泰。”
“哦。”
李孜省没有加以理会,转而看向章渊,问道,“我想问问章院使,不知这药方如何?”
“中规中矩,但不知对应的是什么病症?”
章渊一时间竟有些迷糊,随口说道。
李孜省有些讶异。
暗忖,你们没有新的方子来给皇帝治病也就罢了,现在我拿了个方子过来,每一味药都给你们看过了,你们竟还分析不出这是做啥的?
庞顷见李孜省不说话,还以为需要他代劳,正要上前一步介绍功用,却被李孜省伸手给拦住。
李孜省道:“明确说了吧,这方子是给陛下用的,你们斟酌一番,这方子是否可行?”
“不可。”
章渊想都没想,便直接拒绝,“为圣上用药,一定要谨慎又谨慎,不明来历的药方,下药后很容易引发陛下病情反复,正所谓药理相冲,谁敢冒此风险?
“另外,以李银台的职责,好像并不涵盖我太医院用方用药之事,还请李银台离开,莫要干扰我等做事。”
李孜省气恼地道:“好你们这群孬货,平时给陛下治病,也没见你们这么上心,现在我只是拿个方子来,让你们斟酌一番,你们竟在这里推三阻四?咋的?我这药是毒药,要谋害圣上呢?”
“李大人,请您慎言。”
刘文泰赶紧劝说。
李孜省往那儿一坐,大有一种我不想走了的架势,气呼呼地道:“现在本官不是来跟你们商议如何用药,而是正式通知你们,必须把我提供的药方用在陛下身上,且要以你们太医院的名义,如此陛下服药也能安心些。”
施钦性子耿直,大步走了出来,厉声质问:“李道长,您要是有能耐为陛下治病,就不该让我们献药,你自个儿送上去便是,作何要假借我们太医院之手?这要是出了什么事,也是你一力承担吗?”
“废话!”
李孜省一瞪眼,喝斥道,“老子几时说要回避责任了?我是不想让你们这群医家圣手被天下人耻笑!
“陛下用药,从年初发病开始就一成不变,到现在陛下病况已每况愈下,你们竟还执迷不悟?你们以为陛下眼瞎,不晓得你们太医院存在的猫腻呢?”
“这……”
施钦强撑着反驳,“陛下龙体不是挺好的吗?谁说病情严重了?”
李孜省猛一拍桌子,怒斥道:“你们别在老子面前装疯卖傻!陛下的病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恶化,年初时眼白都不黄,而到了现在,陛下从太后那边拿了一方琉璃镜时时观察后,早已清楚自己眼白泛黄!发展到近日,更是连肌肤也都发黄了!
“如今陛下浑身乏力,连走几步路都喘得厉害,必须要坐下来歇歇,恶化症状如此明显,你们还敢睁眼说瞎话……
“我说你们,有必要遮遮掩掩吗?陛下躬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们以为少了太医院的论定,就没人知情?”
庞顷在旁笑道:“看来有些人是想掩耳盗铃啊!”
章渊强忍住心中的怒火,上前好言好语相劝:“李银台,您先消消气,陛下病况是有些恶化的征兆,但很多事咱还是应该慢慢来,像您这般直接拿个不明来历的药方,就说要为陛下治病,这……似乎不合规矩啊。”
“好啊。”
李孜省冷笑不已,撵着对方的话发出命令,“那你们就做点儿合规矩的事,今天我就要你们换药,用我提供的药方为陛下熬药,然后送去乾清宫请陛下服用。我也不为难你们,只要你们中间随意一个开出的药方,比我这个好,那就用你们的。你们自己从中挑选一个做吧!”
“您……您在说什么?”
章渊一脸疑惑。怎么还有人堂而皇之指挥太医院做事?
你李孜省一介道士,还想干涉我们医家?
李孜省道:“哼,你们要是不肯遵照我的方子熬药,也不肯开药,那就哪儿都别去,我就在这里等着……除非你们自己想把事情闹大,让陛下知道你们根本就是啥都不会的酒囊饭袋。”
此后,李孜省果然赖在太医院不肯走。
太医院在外做事的御医,在得知情况后,纷纷从外面赶了回来,不管有事没事,全都聚集到了中堂外指指点点,而等在里面的李孜省完全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就是要求太医院立即拿出一份跟之前几个月迥异的新方子,不要再延误治疗皇帝的病。
本来李孜省以为如此就能让太医院的人屈服,谁知耗了半天,这群人还是咬紧牙关不松口。
庞顷出去跟几个太医院的大佬商量了一下,耷拉着脸回来禀报:“道爷,您算是白费力气了,他们不肯就范,说您已经干扰到他们正常办公了。还说准备上疏参您一本,说您延误太医院为陛下治病。”
李孜省气急而笑:“本来我与他们好声好气商议,现在看来,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既如此,那就罢了,我就在这儿待着,就看事情闹起来后,这群人怎么收场。”
显然在这件事上,李孜省更加理直气壮。
我是为陛下着想才来声讨这群庸碌无为的太医,哪怕我做得不合规矩,我也是为皇帝的龙体考虑。
皇帝会怪我吗?
恐怕只会击节叫好吧!
章渊在外面,都快急疯了。
这件事对于普通太医来说,并没有多大影响,但对于他来说,影响可就太恶劣了。
李孜省这一闹,回头就可能传到朝野皆知,甚至可能发展到街知巷闻的地步,那时候太医院可就成笑话了……
当然李孜省自己也有可能被人笑话,但谁让人家压根儿就不怕惹事呢?
论权势,李孜省比起他们来不知大了多少倍,回头要是报复他们,那是随随便便一拿捏一个准。
外边的院子里,刘文泰眼见局面僵持不下,连忙凑上前劝说:“章院使,实在不行,咱就从了那位李大人吧?”
施钦先听不下去了,大声喝问:“你疯了么?给陛下用药,也敢随便更换方子?且还是用那来历不明的药方?”
刘文泰委屈地道:“李大人做事一向都讲究滴水不露,这要是陛下派人自民间找来的方子,想让我们使用,我们却一意孤行全力抵制,那我们岂不是……”
“行了。”
章渊伸手打断李文泰,冷冷地问道:“你觉得有这种可能吗?”
“这……我……”
刘文泰一时无言以对。
“陛下真要是找到药方,就算不相信我们,也断不会让李孜省来闹……此人分明就是想给我们太医院众同僚一个下马威,那药方所用之药,平平无奇,根本就不是对症陛下患上的肝病,他这么做,无非是想羞辱我等。”
章渊针对李孜省的所行所为,适时地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他到底是太医院的掌舵人,他说李孜省是专门跑来捣乱的,无论旁人怎么认为,都得根据他所说进行认知上的纠正。
刘文泰吞吞吐吐地道:“但……在下总觉得……他提供的这个药方不简单……这四味药,搭配似乎有些名堂……我们虽也将黄连添加在了陛下正在使用的药方中,但毕竟是以甘草为主,而他这药真就是……”
施钦不满地质问:“嘿,你怎么了?不会觉得李孜省提供的药方真能治疗陛下的病症吧?”
“当然不是。”
刘文泰摇了摇头,解释道,“其实在我看来,那药方思路还是对的,李孜省也未必就是专门跑来我们太医院捣乱的。”
无论刘文泰做过什么,或者说他将来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论在太医院中对于药理的研究,他绝对是属于出类拔萃的那类人,显然他觉察出了,李孜省的药方或真有奇效。
可惜的是,人微言轻,没人觉得刘文泰说的是对的,甚至有人笃定他是想捧李孜省的臭脚,因此看他的目光都不对了。
事情就此拖延下去。
李孜省怎么都不肯走,太医院众人就算声势再大,也拿他没办法,谁让李孜省在朝中地位隆宠,人人都巴结且惧怕他呢?
最后太医院内部协商后做出决定,以施钦亲自出马去请覃昌来,由覃昌这个内相为太医院的人做主。
“……覃公公,那位李银台啥都不顾,拿了一张药方就跑到太医院来耍横,说一定要按照他的方子抓药给陛下服用,但根据我太医院众同僚研判,那方子仅是用来清热泻火所用,根本就对肝病无能为力,故章院判断然拒绝,形势就此僵持不下……
“那李孜省干扰太医院正常运行,这要是耽搁了陛下病情的治疗,责任怕是没人能担得起,要不是万不得已,也不会前来烦扰您。”
施钦是懂得甩锅的。
黑锅只有扣在别人身上,自己才能心安理得。
覃昌正亲自带着两名小太监赶往太医院,闻言不由问道:“陛下的药方,你们几个月没换了吧?”
这话把施钦给问住了。
“别怪人家李仙师故意找你们麻烦,再这么拖延下去,只怕陛下也会给你们不痛快。”覃昌借机敲打这群墨守成规不知变通的家伙。
自从梁芳倒台,被发配到南京后,皇宫內的格局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
本身太医院就挂靠内官体系,之前对梁芳多有依附,而现在他们将覃昌当成了新靠山,毕竟现任御马监掌印太监罗祥根本撑不住场面,权力的天平自然而然地倾向了覃昌,只要是明眼人,都知道作何选择。
(本章完)
305.第305章 找来的不是帮手
第305章 找来的不是帮手
太医院内。
章渊继续跟李孜省周旋,他一直劝说李孜省离开,但李孜省认准了死理,我好不容易带了药方前来,要么你们给陛下换个新药方,要么就听从我的安排,按照我的药方给陛下熬制汤药,让陛下服下。
二者都不答应?
那不好意思,我就只能赖在这儿了。
你们说我打搅了太医院的日常运作?
随便。
我还没怪你们耽误了我堂堂通政使的公务呢。
终于……
当司礼监掌印太监覃昌到来时,太医院的人全都松了口气,终于有个能治得了李孜省的大佬到来了。
毕竟如今朝堂上下,有资格与李孜省正面抗衡的人少之又少,而刚好覃昌就是一个。
“李仙师,您又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呢?”
覃昌进到中堂,先跟李孜省见礼,然后客气劝解,“这陛下用药,一直都是太医院的差事,您不该随便过问,这样于理不合。”
李孜省冷着脸问道:“覃公公,你是要强行替他们出头吗?”
覃昌一怔。
心说你这话说得好生强势!
莫非是皇帝让你这么做的,我这算是没把握住风向?
李孜省重新掏出之前那张给太医院一众太医看过的单子,道:“这是我从民间搜罗来的药方,适合治疗肝脾之病,且经过实际验证,的确行之有效。敢问这些领朝廷俸禄的太医,为何要阻碍我呢?”
“什么?”
覃昌一脸震惊,仔细看了眼李孜省,谨慎地问道:“您……找到了新方子?还通过实际验证?”
李孜省当然没有验证过,但架不住他心中对张峦信心十足啊。
既然来瞻说过这方子有效,我不信他还能信谁?
“覃公公,你不会以为,陛下抱恙在身,我一直都在袖手旁观吧?”
李孜省怒目圆睁,用一副桀骜不驯的口吻道,“我也为此紧张难过,甚至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于是便煞费苦心去民间搜罗各种偏方,遍寻名医……
“只是,这天下间能与太医院这些国医圣手抗衡的人少之又少,用千难万阻来形容也不为过,但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这能治疗肝脾之病的药方终归还是被我找到了!”
说到这里,李孜省脸上满是欣慰。
覃昌又惊又喜,连忙问道:“不是乃出自何人之手?”
不但覃昌好奇,在场旁听的一众太医,皆都用讶异的目光望向李孜省。
李孜省摇摇头道:“今天我是来说大夫的事情吗?我只是来说这药方的……就问太医院的人,为何不用?莫非其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覃昌这下也调转枪口了,他板着脸,望向章渊,冷声喝问:“章院使,既然李仙师费尽心力从民间找来药方,为何你们直接就给回绝了?”
章渊正在心里组织语言,看看如何应付覃昌的诘责,施钦已跳了出来,大声提醒:“覃公公,太医院用药,一向都有自己的规矩,岂能……随便找来个药方就擅用?这要是出了问题……天都会塌下来……”
覃昌转过头,死死地盯着施钦,冷冰冰地问道:“怎么说来说去,都是出了事如何如何,感情你们当大夫的,只求个安稳,从来都不求变通,是吗?”
“啊?”
面对覃昌的死亡凝视,施钦这下也慌了神。
找来个给我们做主的人,结果这人一上来就反水?
就在施钦还打算说点儿什么的时候,却被章渊伸手阻拦。
显然章渊非常熟悉其中的套路……李孜省在朝中何等地位?岂是他们这群太医能比拟的?皇帝那边也对李孜省无比信任,要是李孜省做事有其合理动机,就算覃昌是内相也不敢正面硬钢。
章渊拱手道:“覃公公、李银台,我太医院做事与其他衙门不同,治病救人一定要慎而又慎,何况用药关乎陛下躬体。每一张药方,都是我等查阅典籍商讨良久,才会斟酌论定,而往往也行之有效。
“如今李银台随便拿来张药方,且不说其来历如何,就说这未经太医院验证过的方子,根本就不能随随便便用在宫内贵人身上,更何况,施药对象还是当今圣上。难道要让陛下做第一个试药人吗?”
覃昌听到这里,微微叹息一声,望向李孜省,苦笑着道:“李仙师,这话听来也没啥毛病。这药方,是不是再推敲一二?或者让太医院的人先组织验证,若真的行之有效,过段时间才用到陛下身上?不知你意下如何啊?”
李孜省道:“不用了,我这边已经验证过了,现在来太医院就是通知你们,而不是与你们商议。出了事,我一力承担,绝不推卸责任!”
“对啊。”
覃昌心中一喜,又赶忙看向章渊,深以为然道,“李仙师做事何等谨慎?想来绝不会在这件事上翻船!
“再者说了,李仙师对陛下龙体健康是何等关心?岂会无端造次?况且李仙师也说了,这药已经过实践验证,你们有何好担心的?还不速速去安排人按照药方抓药,赶紧给陛下熬药!”
堂堂司礼监掌印太监这翻来覆去一番话,把太医院的人全给整懵了。
都在想。
你作为内相,常侍陛下跟前,权倾朝野,就这么当墙头草的?
真是风往哪儿吹,你就往哪儿倒啊!
章渊决定后退一步,道:“覃公公,这样做不合规矩。要是李银台自个儿去献药,咱们管不着,但绝对不能假借太医院的名义,仅此而已。”覃昌又望向李孜省,好奇地问道:“李仙师为何不自行上贡药方呢?陛下对您……可是非常信任的……您先前所献药方,陛下不就照单全收,还亲自服用过了么?”
李孜省恼怒地道:“我就是看太医院这帮尸位素餐的家伙不顺眼,才让他们亲自来验证这张药方的可靠性,让他们用实际行动为自己赎罪,谁知结果让人大失所望,真就是赖在太医这位置上,啥实事都不干啊!
“再说了,用药之事,尤其还涉及治病救人,难道我不该问他们吗?他们就是干这个的,肯定会有专业眼光,或从药方中发现可取之处。谁知他们除了表示不行,连一点儿有用的意见都没给我。简直就是……在其位不谋其政!”
“唉!”
覃昌一时有些无语,随即瞥了眼章渊,一脸严肃地道:“这样吧,新药该送就送……就按李仙师的药方抓药,熬制好后就给陛下送去,也明确跟陛下说明,这药方乃是李仙师自民间找来的,你们看如何?”
施钦急了,大声阻止:“陛下已在服用治肝病的药,两种药要是有相冲之处,岂不是要出大乱子?”
李孜省霍然站起,怒视施钦:“你立即给老子把话说清楚,我这药方中哪一味药与你们太医院开出的药相冲?今天说不清楚,老子就不走了!”
“我……”
施钦没想到李孜省今天这么刚,直接就发飙了,看这架势,就差跳到桌子上跟他们决斗了!
“好了、好了。”
覃昌起身说和,“咱家说的话不好使吗?就算给陛下问诊乃是你们太医院的差事,但有些情况发生了,是不是也要讲究个变通?这事你们可以报给陛下,让陛下来做决断!”
施钦实在气不过,冲着覃昌大声呼喝:“覃公公,连您也不分辨是非吗?”
“住口!”
章渊急忙叫停,可惜已经晚了。
覃昌厉目如刀一般从施钦脸上刮过,他冷冷地道:“咱家不是不明辨是非,而是咱家看到药方几个月都没换过,先前这药对陛下病情是起了一定缓解作用,但最近月余来,陛下身子骨愈发不好了,难道你们都是睁眼瞎,看不到吗?”
“那是因为有人进献了别的药,把陛下的躬体给……”施钦差点儿就想说,都怪李孜省进献了虎狼之药,让皇帝挥霍无度。
“桀桀桀……”
覃昌都气笑了,指着施钦的鼻子喝骂:“说话做事要凭良心,你们的药管不管用,你们自己不清楚吗?”
在场太医皆面色羞惭。
很多熟悉内情的都知道,太医院的人现在全都怕背黑锅,不敢轻易换药,宁可继续用已回去守制的仲兰所开的药方,也不愿意站出来一展身手。
覃昌黑着脸做出决定:“这事先就这么定下来了,要是你们太医院的人还有意见,那就别怪咱家翻脸无情。”
章渊苦着脸道:“既如此,那就按照覃公公所说的办,但为了保险起见,下官将会亲自前去乾清宫献药,将事情跟陛下言明。”
覃昌闻言翻了个白眼,用嘲弄的口吻道:“嘿,你们还怕这丢脸的事传不到陛下耳中?以为有人会遮瞒不成?你们啊……心思全都没用在对的地方,明明是医生,却总把自己当成官员!去,赶紧熬药!”
……
……
李孜省带着庞顷从太医院出来,这头覃昌跟着一起出来。
李孜省拱手道:“多谢覃公公仗义执言。”
“唉!”
覃昌摇头叹息,“太医院这群人现在都变成什么鬼样子了,还有丝毫救死扶伤之医者仁心吗?简直让咱家大开眼界……不过李仙师,您能否告知,这药方出自谁人之手呢?”
“无可奉告。”
李孜省回答得很干脆,把覃昌都给整尴尬了。
庞顷笑着说道:“乃民间搜罗而来,或并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覃昌心想,不会就是张来瞻给你的药方吧?
为了避嫌,所以你才不敢直说?
李孜省正气凛然:“覃公公,药方出自谁人之手不重要,对陛下的病是否有效才最重要!这用药之事,其实也很讲究对症对人,缺一不可,你说呢?”
“此言有理。”
覃昌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那……不知这药方有何名堂?”
“茵栀黄,这方子名称不错吧?”
李孜省脸上带着几分自得,眉飞色舞道,“听那开出方子的人说,此药对肝病有奇效……覃公公,你知道我为了得到这药方,费了多少心思?唉!要是无效的话,那我就彻底没辙了。”
覃昌好奇地问道:“那您到底怎么做的,才打动对方开出此药方?”
李孜省心说,我又是哭诉,又是苦苦哀求,还许诺了各种好处给张来瞻,好不容易才让他开了金口。
我牺牲大了去了。
“不可说,不可说也!”
李孜省摇头道,“请覃公公不要再问了,这用药之事,一切还是以实践为上吧。”
(本章完)
306.第306章 有信任没原则
第306章 有信任没原则
李孜省先行回府。
到了家中,庞顷终于忍不住提醒:“道爷,即便您对那位张翰林再信任,今天似乎也不该这么闹,如此一来您自己可就没退路了。”
李孜省道:“在朝为官,要那么多退路作甚?”
“可这事,本就与您无关,要是这药出了偏差,或是太医院的人暗中捣鬼,故意让药效不能发挥,那您背负的责任可就大了。陛下不可能不过问追究责任的……难道您想把张翰林推出来受罚?”
庞顷这番话出口,李孜省就知道自己这个幕僚没有真正了解他。
李孜省摇头叹道:“炳坤啊,你觉得朝堂上下那么多官员,为什么陛下会对我一个方士出身的人,如此重视,屡屡对我委以重任呢?”
“因为道爷您能想陛下之所想,急陛下之所急。”庞顷道。
“那不就是了?”
李孜省道,“无论是太医院的人,还是司礼监的人,他们做事首先想的是片叶不沾身,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如此一来就是互相推诿,人浮于事,没一个真正把陛下的身体放在心上。”
庞顷道:“所以您就反其道而行之?”
李孜省摇头道:“我不是非要跟他们对着干,而是我所做的是我认为对的事情,在陛下跟前我也是如此。
“若是跟那些庸庸碌碌的人一样,遇事不决,先为自己找退路,那我自己也没脸留在朝中,算是白白辜负陛下这些年的信任了。”
听到这里,庞顷也很感慨。
满朝文武,最大的忠臣竟是一个方士出身屡屡遭人诟病的假道士?
李孜省道:“知道我为何欣赏来瞻吗?他的性子就跟我一样,平时看起来就跟个不通庶务的腐儒一般,啥事都不理会,甚至求着他办事他也不干。但遇到大事,他是真敢往前冲,也真的敢承担责任。”
庞顷点点头道:“说得也是,像什么预测地震、天生异象等等,再就是预测万妃之死,光想想就让人毛骨悚然……不过道爷,就算他很莽,颇有您的风范,但他主要的目的不也是为了自己的功名利禄吗?”
“并不尽然。”
李孜省道,“这次我跟他讨要药方,他一再说明陛下的病很难治好,但最后还是开出了药方,这本身就是一种有担当的表现。来瞻既然给我树立了榜样,我有何理由退缩呢?”
庞顷瞬间无语。
李孜省感慨道:“我深得圣恩十数年,到如今到了该我回报的时候……哪怕我进献的药无效,甚至害了陛下,但至少我用心至真至诚。就算陛下惩罚我,我也心甘情愿,如此也对得起陛下这些年来的信任。”
庞顷听到这里,即便还是觉得很扯淡,却不得不出言恭维:“道爷的胸襟,世间无人可及,难怪您是大明第一权臣。”
……
……
乾清宫外。
章渊和施钦二人,正等候进去拜见朱见深。
说是来例行问诊,但其实就是提醒皇帝,今天的药方已换过了,且执意要换药之人还是那个对医术一窍不通的李孜省。
“陛下传你们进去。”覃昌从殿内走了出来,轻声对二人道,“进去后,说话谨慎一些,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是。”
章渊回了一句。
旁边的施钦却没应声,显然施钦这个当副职的对李孜省嚣张霸道的行径非常看不惯。
到了乾清宫内殿,就见到皇帝坐在桌前,手里拿着本书在看,而旁边则摆着盛药的汤碗,碗里还冒着袅袅热气。
“陛下,太医院的人来了。”覃昌柔声禀告。
“嗯。”
朱见深轻轻回应了一声,不但没抬头,连眼睛都没挪开书本。
没等章渊说话,施钦率先出列,朗声道:“陛下,臣有一事相告。今日通政使司左通政李孜省前往太医院,大放厥词,非要让太医院按照他拿来的药方熬药,现在给陛下所进的汤药已更替过。
“李孜省罔顾陛下安危,更是不听太医院众杏林国手劝说,执意妄为,臣认为其包藏祸心,请陛下严厉惩处。”
覃昌听到这里,急得要命。
你说你个施钦,平时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怎么现在突然变得跟疯狗一样?
你参劾李孜省?
你不知道李孜省在陛下心目中有多重吗?
简直是在找死!
朱见深听完施钦的弹劾,斜着瞅了一眼,又看了看药碗,好奇地问道:“这是新药还是旧药?”
覃昌恭敬地道:“回陛下,正如施太医所言,此乃按照李仙师所献药方,重新熬制的汤药。药方只有四味药材,全都查验过,并无毒性,以往多是用以清热去火,未曾有人合在一起用以治疗肝病。”
“独创的么?”
朱见深问道。
“奴婢不知。”
覃昌摇摇头。
朱见深听完,眼睛带着一抹期冀,拿起药碗,仰脖“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此情此景,把对面太医院的代表章渊和施钦给看呆了。
“下去吧。”
朱见深喝完药,似懒得跟这些人计较,一摆手道。
“陛下……”
施钦还不死心,居然再次开口。
朱见深本打算得饶人处且饶人,但见施钦如此执迷不悟,于是放下书本,凝眉打量过去,眼神带着几分厌弃:“本来太医院用药之事,朕没打算过问,你们怎么配药,朕就怎么服用。”
章渊和施钦心说,这不是应该的吗?
患者听从大夫的意见吃药,天经地义啊!
“但如今……”
朱见深脸上的厌恶之色越发加深,厉声问道,“你们有何理由不让朕服下这副药呢?”
施钦理所当然地道:“此药太医院未曾验证过是否有效,且无法证实是否对陛下的龙体有损,贸然服下,或会导致药物在陛下龙体内相克相冲,对下一步治疗极为不力……请陛下拨乱反正,不要听信佞臣谗言。”
“呼……”
朱见深听到这儿,长长地吐出口浊气,阴测测地道,“还是个铮臣。看来朕倒是小瞧你们这些医官了。”
这下施钦心中惴惴,完全琢磨不透皇帝的意思。
朱见深恶狠狠地道:“既如此,那朕索性就成全你吧……覃昌,此人出乾清宫后,立即让东厂和锦衣卫将其拘捕,送至北镇抚司大牢关押……朕先服药,若是几日内有效,那朕就成全他铮臣之名,公开定其罪行……
说到最后,朱见深再次看向施钦,问道:“不知你意下如何啊?”
“啊?”
施钦被震住了。
覃昌委婉地劝谏:“陛下,施御医或许也是出自一片好意,大可不必……”
“够了!”
朱见深喝斥一声:“朕最厌恶的就是别人打着关心朕的旗号,在朕面前说三道四……朕最近病情出现反复,也从未见你们在用药上有何改变。
“现在李卿甘愿冒着担责的风险,给朕找来这副药,药方和配药之事,你们都见了并亲手试过,明知无毒,还要说三道四……怎么着,除了你们太医院的药,朕就算是病死了也不能吃别人进献的药,是吗?”朱见深越说越气,最后一张黄脸涨得通红,显然气得不轻。
章渊一听这话,赶紧跪下来磕头:“陛下,我太医院上上下下并无此意,只是用药之事,应当慎之又慎啊。”
“呵呵!”
朱见深冷笑一声,问道:“你们太医院的新药都配几个月了,还不见踪影,这叫慎重?分明就是无能!
“而李卿之所以举荐药,不就是你们一再延误治疗朕的病吗?你们不会以为,李卿就是随便找个游方郎中开上一副药,就贸然拿来给朕服用吧?”
“臣……臣……”
章渊此时也慌神了。
因为章渊从皇帝的言辞中,明显听到浓浓的不满意味。
皇帝之前不发作,是因为除了他们太医院的人外,也的确没人能为其治病,只能强行忍着。
现在李孜省甘当出头鸟,找来新药方替代他们的药,却被他们好一通攻讦……皇帝也就随之发怒了。
这正好说明,皇帝对李孜省信任有加,对他们这群太医院的人却满是质疑和唾弃,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当然,朕也不能不讲道理。”朱见深道,“若是这药证实无效,那朕就继续服用你们开的药,还会重重嘉奖你们。”
施钦再次呛声:“陛下,此药从未有人用过,无法保证疗效,且不一定安全。还请陛下三思而后……”
“嘿,朕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朱见深越来越气愤,喝问道,“若是这药无效,你们是否想让朕惩罚李卿?”
施钦和章渊不知该如何应答。
但他们心中默认本就该如此。
朱见深冷冷道:“太医院众御医来宫中诊病,也不是每次都有效,也不见你们自我检讨。如果所有用药都是旧方陈药,朕宁可服用一些新药,或会使朕的病情有所转机。
“若是这药无效朕就惩罚李卿,那以后谁敢给朕进献新药方?你们太医院的人也一样,要是你们觉得哪个药方有效,尽管拿来试,朕从来都是讲道理的。”
施钦听到这里,心凉了半截,却还是硬着头皮道:“臣请陛下三思。”
“带走、带走!”
朱见深不耐烦地挥挥手,“给你面子,别不要脸啊!”
本来朱见深的意思,并不想刻意为难施钦。
但现在施钦不识进退,非要硬着头皮往前冲,皇帝也只能拿其开刀了。
如此一来,章渊这个太医院的掌舵人只能噤声看热闹,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
……
“咋回事?施院判这样就被拿下了?”
当章渊回到太医院,把事情跟众同僚一说,瞬间炸锅了。
章渊道:“我也认为,李孜省在此事上,手伸得未免太长了。但陛下那边,却觉得如此做合情合理……
“以我观察,李孜省此举不像是提前跟陛下通过气,乃其一意孤行,只是陛下坚定地站在了他一边。”
刘文泰凑上前低声问道:“章院使,陛下会不会对我们迟迟未换药方之事,心存芥蒂?”
“唉!”
章渊叹息道,“我们之所以长久不肯换药方,乃因上下都知道,没有更好的药方可换。君药不换,只换佐药,于病情根本就无济于事,或只有不通医理的人才会对此诟病,但凡熟悉用药之人,都会站在我们这边。”
刘文泰再问:“那药方出自谁?总不会是李孜省自己吧?”
这下没人能作答。
甚至没人知道李孜省为什么突然这么头铁,非要跟他们太医院过不去。
……
……
司礼监值房。
韦泰听了乾清宫那边的情况后,也显得很惊讶,问道:“陛下就没打算问问是谁给李孜省献的药方?”
覃昌摇摇头。
韦泰诧异道:“这可就稀奇了,不明来历的药方,只因是李孜省所献,陛下就不问情由直接服用,这是何等的信任?”
“也未必只是信任。”
覃昌摇头道,“陛下对太医院用药墨守成规一成不变之事,早有心怀不满,先前万妃病逝,太医院用药不当也负有很大责任。此番陛下就是在敲打太医院那群医官。”
韦泰小声问询:“那……是否要详查一番,究竟是谁给李孜省的药方?”
“其实这倒不用查。”
覃昌淡淡一笑,道,“多半跟张来瞻有关。”
“你是说……太子那个岳父?”
韦泰很意外。
“嗯。”
覃昌点头道,“李孜省跟张峦之间惺惺作态,假扮生出龌蹉……却在双方剑拔弩张时,李孜省举荐张峦进入翰林院做史官修撰,估计此次张峦投桃报李才拿出药方来。同时也说明,先前张峦有能力治病,却不肯接差事。”
韦泰好奇地问道:“有人委派过他治病的差事吗?”
覃昌道:“万娘娘病重时,陛下曾让咱家去民间找寻名医,当时就曾考虑过他,但后来却因为其女选上太子妃,有所顾虑,加上李孜省蓄意阻挠,事未能成行。
“这次陛下染病,其实一早就有所准备,却因之前彭勉敷之子大闹张家药铺,民间猜疑声四起,导致没人敢启用他治病。”
韦泰叹道:“更多还是因为太医院的人从中作梗吧?”
“嗯。”
覃昌道,“同行相轻,做大夫的也是互相敌视……都在吃这碗饭,谁多吃一点,另外的人就会少吃一点。
“可惜人家张峦并不打算走太医院这条路,没法受他们拿捏,但也正因为如此,一旦有人想靠新药方博出位,才会引发太医院上下强烈反弹。”
“可不是么?人家可是太子的岳父,未来前途似锦,放到太医院这地方还是太过屈才了。”韦泰道。
覃昌感慨:“可是为何这次张峦会给李孜省开药方,那就很值得人玩味了。药方上就四味药,咱家问过太医院的人,这四种药都算不上稀奇,民间很容易就得到,但从未有人以其来治疗肝病。张峦这是故意示弱,还是说……这药真有奇效?”
韦泰道:“那您觉得,要是这药无效的话,陛下会坐视不理吗?”
覃昌摇头道:“暂且不知陛下心中盘算,但也正因为是李孜省献上的药方,一切才显得不同寻常。”
(本章完)
307.第307章 士绅领袖
第307章 士绅领袖
张府。
孙友正在张峦面前诉苦,把自己开米铺时遇到的糟心事,尤其是被人上门捣乱打砸,如实跟张峦说明,大抵有让张峦为其负责的意思。
旁边张延龄坐在那儿,一边吃炒得喷香的裂口松子儿,一边诧异地问道:“孙伯父,彭家大公子已经被下了诏狱,听说他那一脉的家产都被抄没充公,连妻妾都被送去了教坊司,你不知道吗?”
“什么?”
孙友一脸震惊地望向张延龄。
张峦笑着道:“孙兄,就说你做事太过着急了,为何不先问清楚情况再做决定?彭勉敷此子,狼子野心,承揽修造万和寺之事上,中饱私囊,以次充好,已经被朝廷问罪,连他背后的靠山梁芳和韦兴,现在也都倒台了。”
孙友无比震惊,问道:“几时发生的事?为何……外间从未有过类似的传闻?”
张峦笑得很自信,道:“你只不过是平头百姓,朝中事务,怎可能桩桩件件你都知晓?我在朝中任职,对此自然是心知肚明,眼下我告知你,你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的米铺可以重开了?”
孙友眼巴巴地问道。
张延龄笑着问道:“孙伯父,看来你的铺子被人上门捣乱后,最近都没有再开营业了,是吧?”
“这是自然。”
孙友摇头苦笑,一副后怕的表情,“我生怕他们再来胡搅蛮缠,除了关门歇业,没有其他的办法。毕竟小本经营,经不起折腾。”
“放宽心,天塌不下来!”
张峦不以为意地道:“如今肇事者已恶有恶报,你择日恢复营业吧,没人再敢去捣乱……这么说吧,谁要是去你那儿胡搅蛮缠,就是不给我张某人面子,我自会出面替你做主。
“你说彭勉敷,堂堂阁老之子,又背靠梁芳和韦兴的大树,在京城嚣张跋扈好几年,结果说被抄家就被抄家,甚至连妻妾都不能保全,却是为何?得罪了我,还想全身而退,没门儿!
“哼,这些日子我终于在官场闯出一些名堂,让谁倒霉,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么?”
孙友被张峦偌大的口气给惊着了。
心道,知道你张来瞻牛气冲天,但也没见过像你这般吹牛逼的吧?
还你一句话的事情?
就算彭勉敷真的被抄家,跟你有什么关系?
真就是吹牛不用打草稿,是吧?
“老爷!”
正说话间,府上知客常顺屁颠屁颠地跑了进来,笑着道,“外面新任河间府知府马上要去地方上走马上任,离京前特地前来拜会您,说要聆听您的教诲,以后才好用在施政上。”
孙友霍然站起,失声脱口问道:“新任河间府知府?”
一地最高行政长官,领命上任前,居然先来拜访张峦?
孙友不由浮想联翩。
虽然早知道张来瞻飞黄腾达了,但已经牛逼到现在这步田地了吗?看来之前那番话并不是吹牛逼啊!
张峦一摆手,摇头作无奈状:“唉,最近我足不出户,留在家里写点儿东西,连翰林院都没去应卯,却不知为何,总有人上门来打扰,还全都是当官的……嘿,你说上哪儿说理去?真是折腾个人!”
孙友猛吸了口凉气,结结巴巴道:“来……来瞻兄,您……您如今已贵为朝臣,又……供职于翰林院,前途不可限量啊!自然有很多人前来巴结……”
“都是浮云,都是浮云啊。”
张峦捻着下颌的胡须,笑着道,“吾儿说得好,朝中当官,最重要是尽量保持低调,我从来都不以太子岳父自居,也从不想靠翰林的名头去为自己谋求功名利禄,就是踏踏实实做点儿实事,仅此而已。”
嘴里叼着裂口松子儿的张延龄,闻言不由翻了个白眼。
我几时跟你说过这话?
你可别污蔑我!
要真的是你儿子说的,那大概是出自你大儿子张鹤龄之口吧?
孙友道:“那……在下就先回去,赶紧把铺子支棱起来?您要是有时间的话,一定要亲自过去走走看看,在下一定好生款待。”
“行。”
张峦挥挥手,笑着说道,“谁让咱两家渊源深厚呢?也是你宽容大义,才让小女有机会应选太子妃,成功入主东宫,这份恩情,我是如何也不会忘的。”
……
……
孙友回到药铺,就见后院几个工匠坐在那儿晒太阳,显得漫不经心。
“父亲。”
一个人出现在孙友面前。
却是孙友的大儿子孙伯强,也就是原来的病秧子孙伯坚和孙程盈的大哥。“吾儿,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家中准备院考吗?”
孙友一脸惊讶,不由好奇地问道。
孙伯强如今只是个童生,院试没考过,也就是没取得秀才功名。孙家一直供其读书,他很少出来会客,家中大小事务,基本上他都不管不顾。
而历史上,孙伯强要在弘治末年,朱祐樘分封河间府乡贤的时候,给他擢升个小官,一路晋升鸿胪寺署丞,官从六品。
孙家后来有点儿出路,全都靠曾经跟张家结为姻亲关系所致。
孙伯强道:“听说咱们家的生意在京出了大事,儿一刻都不敢停歇,日夜兼程赶来。父亲,现在情况如何?需要走动关系吗?”
“不用了。”
孙友耸耸肩,面带一丝疑惑,有些不确定地道,“事情应该……已经圆满解决了吧……”
正说话间,孙程盈从后门进到院子里。
那群工匠一见到孙家小姐回来,一个个赶紧站起来,装样子干活。
显然孙程盈不像她父亲那么好糊弄,也不像孙友那么好说话,在工匠眼中,这是个不好惹的母夜叉。
“父亲,您是说,事情已经顺利解决了?莫非顺天府衙门已受理了案子?”孙程盈脚步轻盈地走了过来,好奇地问道。
孙伯强解释道:“父亲,我已与妹妹见过面,她把京师这边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我了。”
孙友皱眉不已,喝问:“为何要打扰你兄长?读书讲究的是一个平和的心境……女儿啊,你这样做事是不对的。”
孙程盈追问:“爹,现在是我在问你……事情怎么解决的?”
“唉!”
孙友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刚才去了趟张府,来瞻跟我说,彭阁老家的大公子已经下了诏狱,他那一门全被抄了,连妻妾都不能保全,甚至彭阁老都被勒令致仕还乡……来瞻说,以后没人再敢来找我们的麻烦。”
孙程盈一脸狐疑之色,问道:“这事听来好生稀奇……真的吗?”
“来瞻他在翰林院当史官修撰,他说的话,我能不信?”
孙友其实心里也存疑,但在儿女面前却不愿意示弱,反问道,“你说他堂堂太子岳父,有何必要糊弄我么?”
孙程盈蹙眉:“他糊弄咱的地方还少么?尤其是他那小儿子,说话一点儿正形都没有,爹之前与他谈事,我觉得那小子把你耍得团团转。”
旁听的孙伯强不解地问道:“张家小儿子?那个叫延龄的小孩?我曾经见过,很是木讷,怎到妹妹口中,却是阴险狡诈之徒……怎会如此呢?”
“人生际遇无常,怎么可能永远一成不变?”
孙友强行挽尊道,“来瞻把他的小儿子的名字经常挂在嘴上,出门办事通常都会叫延龄随行,今天我也见到了,觉得此子非凡,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爹……”
孙程盈最厌恶父亲这种夸赞别人家孩子的恶习。
就好像自己家的都是不成器的歪瓜裂枣,而别人家的孩子全都品学兼优,以打击自家孩子的自尊心为乐。
孙友继续道:“不但彭家大公子,听说连梁芳和韦兴也倒了,这件事想来还是容易查实的。
“要是大的商帮,估计现在已得到消息,也就是咱,小门小户,没人前来知会。河间府商贾内部也没见有消息流传。”
孙程盈扁扁嘴,道:“既未流传,想来此事必有蹊跷。”
“不行。”
孙友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连忙道,“我得率先把此消息传播开来,不然河间府那帮士绅豪强凭什么把我当做魁首?”
“父亲,您这是作甚?”
孙伯强好奇地望着父亲,根本就不明白自家老爹心态为何会有此转变。
孙程盈无奈叹息:“兄长莫要问了,父亲现在心思变了,自以为跟张家有些关系,就以河间府乡党魁首自居,却未曾想过,那张家在朝中啥都不是,凭什么恩泽乡里?父亲这是魔障了。”
孙友连忙道:“女儿,且不可如此说。来瞻现在乃非同一般的人物,他入朝短短几个月就能进翰林院,且一下子就坐到了史官修撰的位置上,那可是过会试后准进士殿试中状元后朝廷首次授官给予的官职。
“作为未来国丈,张来瞻本就前途似锦,如今又有着丰富的仕途履历,从鸿胪寺到太常寺,又到翰林院,将来说不一定能入阁拜相呢……这样一个大人物,我巴结他还来不及,岂能轻易污蔑?”
(本章完)
308.第308章 母子情深
第308章 母子情深
转眼已是四月下旬。
这天清宁宫内,朱见深前来向周太后请安。
周太后亲热地拉着儿子的手坐下,上下打量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母子就开始闲话起家常来。
“皇儿,最近你不是在乾清宫养病吗?要是身子骨撑不住,就不必过来问候了,为娘知道你心意便可。”
周太后并不是迂腐之人,以她的意思,我儿孝顺,我心里知道就行了,实在没必要拖着病体、冒着失去生命的危险来向世人表现他的孝道,一句话,犯不着。
朱见深微笑道:“母后,儿近来服用了李卿家所献之药,病情好转不少,平时用膳多了,连说话做事也重新有了力气。这不就下床来,先沐浴一新,又到宫里各处走走看看,顺道前来向母后请安么……”
“李卿家?孜省是吗?”
周太后问道。
“不是他还有谁?”
朱见深提到李孜省,脸上满是欣慰,好像那位朝中清流人人喊打的方士才是他真正的指望。
周太后仔细端详儿子的脸,越看越欣喜,眼中都开始有了泪:“好啊,真好!皇儿看起来,跟先前是有所不同,身上的皮肤好像也没以前那么黄了……记得上次来的时候,为娘看你的脸都快黄成一片了,现在变得白皙不少,足以说明你的病情趋好,可喜可贺。”
朱见深笑道:“母后,也有可能是孩儿一直闭门不出,长久不晒太阳,硬生生养白的……”
“不不,绝对是大有起色……看你精神头,明显比以前好了很多。”
周太后感慨地道,“要说这孜省啊,还真有本事,他给你献的什么药?丹药吗?”
“不是,就是个药方,太医院的人照方抓药,朕最近只服用那一种药。”朱见深道。
周太后好奇地问道:“他一个道士,虽精通谶纬之术,但对医术却一窍不通,从哪儿弄来的药方?你可有问过?”
朱见深笑着摇头:“儿没问,也不想问。儿觉得,要是问了,反倒显得朕不信任他。再者说了,之前朕就跟身边人提过,要是民间对肝病行之有效的药方,可以拿来给朕尝试一下,总是靠太医院的人,朕不是很放心。
“这不……听到儿话的人不在少数,但就李卿听进去了,他献的药还挺管用……”
周太后惊奇地道:“这倒是稀奇,他不跟你汇报其中内情就敢献药,而你也不过问。你们君臣间还挺有默契的。”
“哈哈。”
朱见深爽朗地笑道,“人与人之间贵乎交心,李卿的为人朕是清楚的,而且知道他若是没有把握,绝对不会轻易献药,故就算不问朕也放心。而有些人就算是问清楚了,也不敢放心哪!”
“唉!所以说,这人跟人还真不一样。”
周太后由衷地发出感慨,“不过这话又说回来,虽然外人经常聒噪,说是孜省把持朝政,掌控官员任免大权,权势之盛甚至可以用只手遮天来形容,但哀家却觉得,他是能办事,会办事,也敢于办事……这与他人明哲保身的态度截然不同。”
朱见深道:“很多时候,都是外人对他的偏见。”
周太后摇头:“朝中到底清流居多,就说孜省卖官鬻爵这一条,你不都查证了吗?这还能是误解?”
听到这话,朱见深脸色不太好看。
毕竟这背后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李孜省全都是在为他背黑锅,而这些还不方便跟老母亲直说。
“你知道怎么用他就好,为娘就不多过问了,问多了反倒显得我不识趣。”
周太后语重心长地道,“无论孜省名声如何,但他对你是真心实意的,自古君臣间能有这般默契和信任的实属少见,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他还从不避嫌,总是做出一些让人惊奇的事情来。”
朱见深先是点头,继而又摇头:“母后,儿也认为,李卿与平常朝臣不同,可到底他并非进士出身,在对他委以重任这件事上,朕还是无法做到放开手脚,有时候想想,还挺愧对他的。”
“好。”
周太后道,“你明白如何用他就行。儿啊,好好养病,你岁数不大,都说这年轻人病好得快,跟老年人大不一样。”
朱见深听了不由微微皱眉。
这是啥意思?
暗示我的万侍是因为年老体衰,所以得了病才会不治而亡?而我得了同样的病,年轻一些,就能痊愈?
“太子最近怎样了?”
周太后忍不住问道,“他过来请安的时候,来去都匆匆忙忙,哀家也没细问。你最近对他可有留心?他做事是否趁你心意?”
朱见深想了想,回道:“儿最近并未特别留意他。大概……还是原来那样子吧,不过似乎变得成熟稳重了许多,朝中不少事能见到他的身影。”
周太后笑着道:“父子间到底血脉相连,那孩子孝顺是真孝顺,若是再多办点事,性子更稳重一些,或能替你分忧不少。
“话说这朝中事务,最值得信任的还是血脉至亲,外人始终还是隔着一层肚皮,不知他们的心是怎么长的。”
“是。”
朱见深听了并没有太当回事,犹豫了一下,终归还是鼓起勇气提出请求,“母后,这趟儿过来,想借您的琉璃宝镜一用。”
“哦?”
周太后很好奇。
朱见深面色尴尬,竟忍不住挠了挠头,解释道:“是这样的,儿平常对着铜镜,看不出眼睛里的颜色,覃昌他们总说,儿的眼白已没有先前那么黄了,听多了这种话,也不知他们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于是儿便想用您的镜子,对着光好好验证一番。”
“呵呵,这是好事。”
周太后眉开眼笑,抓过朱见深的手,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背,颔首道,“吾儿这是在意自己的身体,对咱皇室而言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了。既然吾儿有需求,为娘岂能专享此宝物?来人啊,去将镜子取来,让吾儿带回去。”“母后,儿不是这意思。”朱见深连忙道,“儿不想夺母亲所好,母亲平常使用的东西,儿岂能带走?”
“你看看你,一个镜子而已,平常为娘用铜镜也可,没那么精细。倒是你,平常对着镜子看看,对你病情恢复信心方面大有助益。”
只要能为儿子好,周太后从不吝啬,她知道自己的权威和荣华富贵来自于谁。
就算孙子对她也很好,但到底中间隔了一辈,再孝顺能有亲儿子孝顺?
朱见深道:“那儿用过后,就给母后送回来。”
“不用不用,为娘再去找太子夫妇要一面回来便可。”
周太后慈眉善目道。
“……”
朱见深不由一阵无语。
你这个当奶奶的真有长辈风范,东西被你儿子拿走了,转眼你就跑去跟你孙子要?
关键是……
他们还有吗?
“老祖宗,镜子拿来了。”
常侍太监把银镜捧了过来。
“给皇帝吧。”
周太后一抬手,待银镜送到朱见深手里后,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沉声道,“吾儿,为娘希望你的病能快些痊愈,大明少不了你。
“你看看现在国运昌隆,四海升平,天灾人祸全都消失不见了,这就是你的功劳。要是没了你,朝廷出什么乱子,咱对不起列祖列宗,知道吗?”
“母后提醒得是,儿一定好好养病。”
朱见深情真意切地看着母亲,无比动情地说道。
……
……
朱见深带着银镜走了。
回到乾清宫后,朱见深对着镜子,越看越喜欢,这关乎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病情变化,一时间竟爱不释手。
毕竟得过肝病的人,尤其是肝硬化后,黄疸症状几乎是无法更变的,没事看看自己的眼白的黄色是否变浅,几乎成了病人的日常,朱见深也不例外。
而周太后这边,视若珍宝的镜子被人拿走,就算是亲儿子,她心里也空落落的,好像生命中一个重要的东西正离她而去。
皇帝那边珍藏的贡品多不胜数,而她这个太后一年到头也得不到多少好物件儿,平常偶尔获取一些金银玉器什么的,她就稀罕得不得了,常拿出来把玩,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块琉璃镜,却送给儿子……
那种滋味,不好受啊!
这天德清和永康两个小公主前来向周太后请安,嚷嚷着要看镜子。
周太后面色不善,喝斥道:“小丫头片子不学好,年纪不大怎有那么多爱靓的心思?等长大后再面对镜子臭美也不迟!”
以往周太后并不会跟小辈置气。
但这次她实在忍不住。
因为小孙女跟她要的东西,她自己都没了,想想就不得劲儿。
德清公主赶紧认错:“皇祖母莫要生气,是孙儿错了。”
永康公主则撅着嘴,好似不服气。
两个小公主各有各的脾性,德清是那种稳重端庄的性子,而永康则活泼好动,还有几分俏皮。
“唉!祖母越活越回去了,怎么会跟你们小辈置气?德清,永康,祖母跟你们说实话吧,那面小圆镜,哀家给你们父皇了。你们父皇那儿别指望,祖母给你们指个明路,你们真想要的话就去跟你们嫂嫂说。”
周太后道,“就连哀家也等着他们小夫妻俩过来请安时,顺口提一嘴呢。”
永康公主瞪大眼睛,似乎是看到某种希望。
原来那好东西,不是父皇送给皇祖母的,而是自己那小嫂子拿到宫里来的?
“你们平常会去东宫给你们兄嫂请安吗?”周太后问道。
“不曾。”
德清公主摇头道,“父皇没交待,我们不敢去。”
周太后笑道:“太子乃储君,太子妃也是未来的皇后,你们兄嫂都非常人,正所谓长兄为父,长嫂为母,有时间的话你们记得过去看看,相互间多走动的话可以加深你们兄妹和姑嫂间的感情。”
“是,谨遵皇祖母教诲。”
永康公主这次居然抢先作答。
显然为了得到面银镜,她已在心中做出决定,那就是按照皇祖母所言尽早前往东宫向兄嫂请安。
(本章完)
309.第309章 就算不说也要给他升官
第309章 就算不说也要给他升官
翌日,正好是朱祐樘夫妇过来给周太后请安的日子。
周太后连礼佛的事都暂且放下,特地出来迎接小夫妻俩,让太子小两口那叫一个受宠若惊。
“留下来用午膳吧。”
周太后热情非常。
等祖孙分别坐下来后,周太后问道:“孙儿,最近你们可有去给你们父皇请安?”
朱祐樘道:“去了,父皇身体似乎好了许多,还嘱咐我好好修习课业。”
“那你可知道,你父皇得的是什么病?”
周太后继续问道。
朱祐樘神色间有些迷惑,但看过妻子后,他还是鼓足勇气道:“好像是……肝脾之病。”
因为肝脾胆病的很多症状相似,都有黄疸等状况出现,所以这年头实在难以分辨到底是肝脾的毛病,还是胆上的毛病。
“是啊,眼白发黄,身上也发黄。”
周太后笑着应了一声,随即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循循善诱道,“前两天你父皇前来请安,说要时常对着镜子看自己的眼白,就此判断自己的病情是否有所好转,唉!当母亲的,有时候不得不体谅儿子……”
朱祐樘一脸迷惑。
心说,这是在说啥?
听起来似乎没什么,但怎么总觉得话中蕴含深意呢?
张玗心思慧黠,一听就明白了。
张玗赶忙道:“皇祖母,孙媳妇家里刚好又送了一面琉璃镜入宫来,比先前那面还略大一点,看上去也更加清晰明亮。先前苦无机会给皇祖母送来,既然为了方便父皇治病……孙媳妇这就让人给您稍过来。”
“你看看……”
周太后乐不可支,一时间竟笑得合不拢嘴,但随即她就发现自己失仪,赶紧伸手去捂住嘴,但眉眼间的欢喜怎么都掩饰不住,咧着嘴道:“倒显得当长辈的跟你们小辈伸手讨要东西,还怪不好意思的。”
朱祐樘这会儿再笨也听明白了,赶忙道:“皇祖母有需求,孙儿让人捎过来便是。老伴,你回去一趟吧……”
没过多久,覃吉便把张玗所用镜子给取了过来。
周太后把小银镜拿在手上,细细把玩,脸上笑容可掬,对孙子和孙媳妇好一通夸赞,这让朱祐樘高兴之余又带着几分愧疚,觉得自己再次严重损害了妻子的利益。
吃过午饭,夫妻二人往端敬殿方向走,朱祐樘让随从离自己远点儿,然后便向张玗直接表达歉意:“玗儿,你是不是在怪我?唉,我不该把东西交给皇祖母的……”
张玗却显得无所谓,不无诧异地问道:“为什么要说这种话?皇祖母把她的镜子给了父皇,我再送她一面,这没什么啊……回头再派人去家里取一面来就是了。”
“啊?你家里有很多银镜吗?”
朱祐樘表现得很惊讶。
那东西,他可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连他那见多识广的祖母和父亲,都对那方银镜情有独钟,他自然觉得那是无比珍贵的好东西。
张玗道:“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但始终是延龄亲手造出来的,就算费点儿时间,再造一面出来应该没啥问题。太子,你不必为我担心,尽孝道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以后也放心去做吧,我全力支持你。”
朱祐樘听完后非常感动,大庭广众之下就搂过妻子,动情地道:“玗儿,你真好。”
覃吉看到后,远远地便出声提醒:“殿下,这里不是温存的地方,还是应当先回东宫再说。”
朱祐樘闻言脸色一红,环顾四周一圈,发现除了东宫诸位再无他人,自我宽慰道:“没……没什么,应该没人看到吧?”
张玗脸上也带着几分羞赧,似乎对丈夫突然而来的勇气很欣慰。
丈夫总算是干了点有悖常理的事,不是那刻板的听话乖宝宝,这在她看来这就是一种巨大的进步。
……
……
乾清宫。
朱见深拿到银镜后,随时随地都拿在手上把玩,几乎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
李孜省奉诏入宫,到了乾清宫内,就见到朱见深手持一面小圆镜在窗口处端详,此时已是农历四月下旬,天气已经有些热了,窗户是开着的,如此朱见深便可以对着阳光,打量镜子里自己那映照得清清楚楚的眼睛。
“李卿,来来来,坐下来瞅瞅。”
朱见深招呼道。
李孜省走了过去,问道:“陛下,您找微臣来,是有事吗?”
朱见深笑道:“没事就不能叫你了?你现在忙糊涂了吧?咱君臣间,不用那么拘谨。你看朕与先前有何不同?”
“这……”
李孜省不知该如何回答。
旁边的覃昌笑道:“陛下最近病情好转很多,重新有了力气,用膳量也有所增加,还能经常出去走走。”
李孜省惊喜地道:“那是好事啊!”
心里却在想,来瞻的药竟会这么管用?
不对啊!
来瞻说过,这药只能缓解症状却不能让病痊愈,要是我猜得没错,陛下这是心理作用作祟,怕是病情只是没有加重而已。
“李卿,多亏了你的药。”
朱见深招呼李孜省坐下来,叹息道,“说起来,朕也觉得颇有些不可思议,太医院用药那么久,一直都没见到有什么起色,谁知服用你的药不过十天八天,就见到成效,且还立竿见影。”
李孜省眼睛立即就红了,拱手作惊喜状:“天佑陛下。天佑大明啊。”
朱见深看着李孜省动情的表现,心里也有所触动,嘴上却问:“你的药,从何而得?朕其实很想知晓……”
“这……”
李孜省面色为难。
他在想,既已答应过来瞻,这次我打死都不会说。覃昌有意给李孜省施压,随之顺着皇帝的话,出声帮衬:“李仙师犹豫作何?这分明是好事啊……陛下要奖赏李仙师还有那隐身幕后献出药方之人,为何不如实向陛下禀报呢?”
“陛下。”
李孜省耐心地解释,“并非臣有意遮瞒,但天下间的大夫,都不想开罪太医院的人,臣答应过那提供药方之人,保证不对外说。臣也知晓陛下关心此事,但臣觉得……一诺千金,若是事外泄出去,始终有些……不甚完美。”
覃昌用促狭的眼神打量李孜省。
心里在想,不会真就是张峦给你的药方,你怕被皇帝知道你俩私下勾结,故意隐匿不说吧?
哼,皇帝岂是那么容易糊弄的?
谁料朱见深听完后竟微微颔首:“李卿,你说得对,治病这种事,行之有效就可以了,未必需要把前因后果都问得太明白。
“不过确实很稀奇,一个从未给朕叩诊过的人,却能开出对朕的病情有益的药方,想来这位也是当世名医,那就由你替朕去打赏他,你看如何?”
“是。”
李孜省笑道,“其实臣已经馈赠过他了。”
朱见深笑道:“还是你用心……身在迷局当中,朕都没有奢求过他人能为这件事费心,却只有你不避嫌疑,竟一直记得帮朕治病。”
“这都是臣应该做的。”
李孜省赶紧表现出诚惶诚恐的姿态。
覃昌心里却有些不舒服。
听皇帝这番话,显然对于他们内官在找人为其治病之事上不作为不甚满意,甚至可以说心存芥蒂。
朱见深有意改变话题,道:“年初时,朝廷对地方官员集中进行审核,罢免了不少不称职的官员,很多缺漏都没补上,最近该加紧了……有的地方上奏,父母官已空缺多月,严重影响地方民生。”
李孜省急忙道:“听说为此事吏部已在抓紧时间考选。”
“你去盯着点。”
朱见深不满道,“朕不催,他们做事就是懈怠,这都多久了?居然还没搞定!稍后朕让人给你一道御旨,你拿着去吏部,这件事你全权负责办理。
“还有……先前在朕面前出言不逊的施钦,朕已将他下诏狱一段时间,朕打算将他发配到西北军前效命。不过,你是当事人,朕尊重你的意见,就把他交给你全权处置吧。”
“这……”
李孜省有点儿不明白皇帝的意思。
施钦是因为我提供药方不符合规矩而参劾我,你要罚他就罚呗,反正谁也说不了什么,谁叫天大地大你最大呢?可为什么要把人交给我处置?这是给我找个台阶下,想促成我跟太医院的人冰释前嫌?
“这镜子可真好,朕一看就能觉察出,这眼中的黄在不断减退……李卿,你可有见过这种好东西?”
朱见深把玩着小圆镜,笑吟吟道,“太后说,这宝物乃太子妃家中送到宫里来的,朕从她老人家手里讨了来,至今想起,面子上依然有些挂不住……不知李卿你觉得如何?”
“好东西,一看就照得非常清楚。”
李孜省凑近看了几眼,由衷地发出赞叹。
“嗯。”
朱见深道,“那张峦,最近在翰林院中可有建树啊?”
李孜省谨慎地回道:“臣并未留意过他。”
朱见深微微点头:“太后跟朕提到太子,说及要给太子多一些历练的机会,但太子做事总需要人帮衬吧?现有的东宫讲官中,有些人明显不称职,尸位素餐啊……李卿,你觉得以何人去协助太子为好呢?”
“嗯?”
李孜省又有些疑惑。
你先问我张来瞻的近况,又突然提到要找人去帮太子历练,你不会就是暗示让我举荐张来瞻吧?
这不巧了吗?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臣认为,翰林院史官修撰张峦,在协助太子完成万和寺重修之事上,可说是尽职尽责,不如让其入值东宫,平常协助太子做事?”
李孜省试探地问道。
朱见深反问:“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以张峦的出身,不过就是个监生,直接入值东宫,会让人觉得朕是任人唯亲。”
李孜省道:“启禀陛下,臣是这么想的,那张峦有做事的能力,但跟太子的关系又太过特殊,不如让其每月入宫一两次。
“凡是太子需要做事,或是有疑惑得不到解释时,就由他去帮忙开解,而平时并不由他进行课业传授。”
“哦?”
朱见深好奇地问道,“这有什么说法吗?”
“就是尽量减少张峦进宫的次数,但还是让他入值东宫。让翰林院安排他每个月入宫一两次便可。”
李孜省笑道。
“嗯。”
朱见深赞同道,“这样也好。张峦毕竟没太高的功名,学术上无法跟东宫那些讲官相提并论……或许可以考虑又把他调回鸿胪寺卿,挂洗马官职,兼翰林院史官修撰……领正四品俸禄,这样应该没问题吧?”
对于这对君臣间的荒唐对话,作为内相、深谙各衙门规矩的覃昌实在听不下去了,急忙出声提醒:
“陛下,张峦此人进翰林院还没几日,资历上有所不及,若直接晋升高位,只怕难以服众。”
朱见深皱了皱眉,侧过头大声喝斥:“区区一个太子洗马的官职,算什么高位?不过是让他有资格入讲东宫而已……难道你还有什么意见不成?退下!”
“是,是。”
覃昌心中很不是滋味儿。
太子洗马确实只是个翰林院官职的升迁过渡官职,隶属于詹事府,既不属于左春坊也不属于右春坊,而是詹事府司经局的职位,但按照以往的规矩,只有正统进士出身的翰林才有资格担当。
可这次皇帝却主动提出要给张峦升官。
连覃昌都难免在想,难道陛下猜出来是张峦进献的药方?
这是变相在嘉奖张峦么?
(本章完)
310.第310章 避无可避
第310章 避无可避
李孜省出了乾清宫,心情大好。
一边是皇帝把任免地方官员的权限交给了他,让他出面主持这件事……这意味着他权力再次提升,还能有大把捞银子的机会,可谓权财皆收。
再就是帮张峦谋求了新官职,让张峦有机会从一个编撰话本的“打字员”,变成入值东宫的太子先生。
想到能在张峦面前显摆一下,彰显自己的能耐和信任,可以让张峦更多为自己做事,李孜省心里就觉得很爽。
“李仙师,献药方的人,真是那位张翰林吗?”
从后边大殿内追出来的覃昌问道。
“不可说,不可说。”
李孜省回过头,笑眯眯地摆了摆手。
我连皇帝都隐瞒,还想让我告诉你?
你覃昌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呵呵。”
覃昌苦笑道,“那施钦,不知您打算如何处置?如今他和他的家眷都已被下狱,陛下的意思,马上要将人发配至西北。”
李孜省好奇地问道:“他又未涉及贪赃枉法之罪,也没有退赃不足的情况,何以要牵连到他的家眷?”
覃昌道:“这是陛下亲口吩咐的。到底其君前咆哮,行止不端,就算吃苦头也是他自找的……其府上女眷现在就可以给您送过去。”
说到后来,覃昌脸上满是暧昧之色。
李孜省当即抬手打断覃昌的话:“我可不做这种缺德事……我与施钦只是在为陛下治病之事上出现分歧,远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如今我之所以占据上风,只不过是进献的药方起了效用,但谁知这药效能持续多久?接下来陛下还需名医为其诊治……不如就大事化小,小惩大诫吧。”
“李仙师以德报怨,正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咱家佩服!”
覃昌没想到李孜省如此宽宏大度,钦佩之余,又在怀疑对方是不是在收买人心,当即一脸假笑道:“如此咱家就回去向陛下禀报,看看陛下如何抉择吧!
“李仙师请慢走,咱回头见。”
李孜省点了点头,扬长而去。
……
……
是夜。
灯火通明。
丝竹声声。
“来瞻,为兄这次办事,你看还说得过去吧?”
李府别院。
李孜省单独宴请张峦,席间直接把自己帮张峦谋求官职之事说了出来。
张峦显得很惊讶,问道:“咱这就升官了?”
“也不算升吧。”
李孜省想了想道,“不过是你从太常寺少卿又回到了原先鸿胪寺卿的位置上,还是给了你实缺,再加上太子洗马的兼职,啧啧……
“当然,你的本职工作仍旧是翰林院史官修撰,不过你的级别已从史官修撰擢升到太子洗马,官从五品。
“詹事府的五品官,够高了吧?”
“挺好,挺好……”
张峦不停地搓手,也不知是因为入夜之后天凉,还是心情激动所致。
之前丢了鸿胪寺卿的差事,让他失落了好一阵子,现在又重新拿回来,有种失而复得的畅快感。
李孜省再道:“更加重要的是,你成功入值东宫……不过按照排班,你每月不会进宫太多次,毕竟你也知道,你乃太子岳父,在皇帝健在的情况下,始终不能跟太子走得太近,免得被人说闲话。”
张峦道:“明白,明白。”
显然有个道理他也很清楚,那就是皇帝对他这个太子岳父多少有些戒备。
太子岳父入值东宫?
就相当于翁婿间多了很多密谋和筹划的机会,万一太子想搞点儿什么事情,很可能会导致政局不稳。
说白了,皇帝怕他们翁婿商量造反或者弑君。
当然这是最极端的情况。
张峦自己也在琢磨,以太子那软糯的性子,也不知道皇帝老儿到底在担心个啥?
“来瞻,我还要跟你说明,这些可不是因为你出手诊治陛下的病才得到的奖赏。”李孜省道,“陛下当面问我,乃是谁给开的药方,我说已对人有过承诺,不能明言。陛下非常体谅这件事,竟未再追问。”
张峦本来正在喝酒,闻言手停在那儿,怔怔地望着李孜省:“陛下没多问?”
“是啊。”
李孜省一脸后怕的表情,点头不迭,“为兄也算得上是一诺千金了,说不讲就不讲,哪怕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也是守口如瓶……你以为我是白跟你说这些的?”
“那确实是……很难得!”
张峦非常尴尬。
李孜省笑道:“其实陛下心里也明白,要是事事都刨根问底,谁给他治病?太医院这次居然参劾我,甚至有人当着陛下的面对我进行攻讦,那个院判,名叫施钦,紧咬着我不放,被陛下直接下旨送入诏狱。
“这次你的药有奇效,陛下病情迅速好转,施钦这个倒霉蛋就被降罪,罚去西北戍边,连他家眷都要被抄没充公。”
张峦无语道:“这……”
“我这人,从来都不记仇。”
李孜省见张峦想说什么,抢先道,“事情既已至此,我都已经占据上风了,何必揪着对方的小辫子不放?便让陛下对他小惩大诫。毕竟你也提过,有些事大势不可逆,咱还是少树敌为好。”
张峦瞪大眼,无言以对,心说,我讲的话你还真记到心里去了?你就那么相信我说的都是真的?
李孜省问道:“你看我,现在可是一心为陛下,为太子了吧?”
“是啊。”
张峦点头应和。
“来瞻,现在我帮你就是在帮我自己,所以你不用太感激我,反倒是……我需要你在太子面前多加美言才是。”
李孜省转而用恳求的口吻道,“最近邵妃那边频频派人来联系我,我可是一概都回绝相见,具体缘由你也该清楚吧?”
“嗯。”
张峦拿着酒杯,却迟迟不喝。
毕竟李孜省只顾着说事,连酒都不喝了,他总不能自顾自在那儿畅饮吧?
李孜省道:“我以国士待你,也希望你能回馈我,将来我不求像今日一样,朝中什么事都由我来做主,只求……日子能过得安安稳稳。来瞻,你是否愿意相助于我呢?”
“这是自然。”
张峦笃定地道,“李尚书,您屡次三番相助于我,我铭感于心,张某人从来都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将来无论怎样,我都会将李尚书当成是我的官场引路人。”
李孜省这才笑着为张峦添酒:“这话听着就觉得亲切。咱以后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来瞻老弟,以后东宫讲班那边,你有什么事尽管言语,谁开罪你,只要你一句话,我准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哪怕是个翰林学士,在我心目中也不及你万一。”
张峦心说,这话听着好生亲切,却咋又觉得杀气腾腾呢?我一个翰林修撰,连侍读、侍讲都不是,竟有资格跟那些学士叫板?
要真是这样,那以后我在翰林院还有容身之地?
算了,算了,这层关系我还是不用为好,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总好过被人污蔑是李党骨干,将来不要被李孜省牵连才好。
……
……
张峦又是夜不归宿。
一大早浑身酒气回来,坐在自家院子里的藤椅上,在那儿傻笑个不停。
金氏出来,看到丈夫一副痴傻的模样,心里就来气,但她现在治不了丈夫,冷哼一声便转身回屋。
一直等到快吃早饭,张鹤龄伸着懒腰出了房间,却迟迟不见张延龄人影。
“爹?你又在这儿坐着?你么跟老二一样,现在没事就发魔障……真搞不懂你俩。”张鹤龄拿起一旁的洗漱用品,瞅了瞅却不太想漱口洗脸,这在他看来,还是太过麻烦了。
张峦问道:“你弟呢?不会不在家吧?”
“在呢。”
张鹤龄道,“半夜子时都过去了,我起夜时还看到他屋子里的灯亮着,可能是熬得太晚,早上起不来吧。”
“吾儿真是辛苦了。”
张峦感慨道。
“爹,我不辛苦吗?大晚上还要起床来尿尿……你说这话,我怎么听起来觉得寒碜呢?”
张鹤龄道。
张峦白了大儿子一眼,好像骂都懒得骂,摇头道:“我说你弟弟,为了这个家,操碎了心。夜里还没睡觉,肯定是为了整理文稿……算了,让吾儿多休息一下,我让你娘给他准备几个好菜。”
张鹤龄撇撇嘴:“大早上的就准备好菜?撑不死他。”
张峦道:“老大,嘴欠就少说两句,说多了容易丢人。你只要跟在你二弟身边,哪怕是不说话,别人也会把你当一号人物看待。记住为父的话了吗?”
“切!”
张鹤龄不屑一顾地道:“爹,你竟把做跟班说得如此清新脱俗,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你又皮痒了是吧?”
张峦站起来怒目相向,如果不是酒后乏力,他恐怕都要拿起院子里的扫帚追着张鹤龄打了。
张鹤龄缩了缩脖子,一溜烟逃回屋子去了,正好躲避让他厌烦的漱口洗脸。
……
……
没过多久,张延龄也起床了。
张峦亲自过去帮忙递毛巾,一副殷勤的模样。
“爹,您有事让我做吗?”
张延龄一时间有些适应不了张峦这热情模样。
“没有,为父就是觉得,你太有本事了。”
张峦道,“太医院都解决不了的病,你一副药下去,陛下的病情竟大有起色……吾儿啊,你到底是如何造诣?以前咋没看出来,你治病这么厉害呢?”
张延龄微微皱眉。
要说弄权玩阴谋,还真不是他的专业。
当然穿越者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那就是生长在信息爆炸的时代,获取知识的渠道非常广泛,也让他了解到成化末年昏暗官场的方方面面,并以此来布局和生存。
但要说他的专业……肯定还是治病救人啊。
我他娘一个中医博士,心中熟记的药方那么多,先不管有用没用,也不管什么中医黑中医吹,咱先不跟西医比,单纯跟一群老古董的古代中医相比,我也算是占尽了知识面的优势吧?
“哦,那可能是凑巧吧。”
张延龄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张峦笑着问道:“你到底跟谁学的本事?我一直想见见你背后的高人……为父也知道,可能根本就没这个高人,或许就是上天赐给你的知识。我当你是神仙下凡,神明庇佑……可你也要说个究竟啊。”
张延龄道:“没有什么好说的啊……爹,以后我把以前看过的书,拿给您看看?”
张峦道:“如此说来,你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咯?”
“呵呵。”
张延龄可不敢这么说。
要是他点头承认了,张峦非要拿本书让他现场验证一下,那就露馅儿了,还是诚恳一点为好。
“爹,您想那么多干啥?”
张延龄道,“昨天宫里来人,让我再造几面镜子送到东宫去……姐姐想拿镜子在宫里为太子走动一下,建立起人脉关系。”
“儿你真是考虑周到,都替你姐姐筹划上了。”
张峦到这会儿,终于忍不住把好消息说出来,“为父已晋升詹事府太子洗马,并且陛下又把鸿胪寺卿的位子还给我了。以后每个月,我都有那么几天,能亲自到东宫去跟你姐夫会面。为父总算是熬出头来了。”
张延龄皱眉不已,问道:“怎么升这么快?”
张峦道:“李孜省说了,陛下问他谁献的药方,他守口如瓶,没有吐露一个字……故,晋升之事并非因我治病而起。”
张延龄却摇头:“爹,您千万不要把陛下看得太愚钝……难道陛下在这件事上一点儿自己的见识和判断都没有?多半是陛下已猜到,献药方的那个人就是您,只是没当面点明罢了。”
“啊?”
张峦很惊讶,“李孜省……他骗我?”
“他没骗您,他肯定没说,不然也不会得意洋洋向您炫耀。但陛下要给您升官,他没有反对,等于是间接印证了陛下的判断。”张延龄道,“如果下一步陛下的病情再有反复,您看着吧,求药之事还会继续。”
张峦道:“求个药而已,还好吧。”
张延龄叹道:“就怕下一步让您入宫去给陛下诊病,且还要冲锋在前。太医院的院使你想当不?”
“儿,别吓唬你爹。”
张峦道,“我堂堂鸿胪寺卿,跑去太医院当院使?吃饱了撑得吧!大不了,下次李孜省再来求药,我不答应便是。”
张延龄道:“倒也不用拒绝得那么直接。爹您是以治痘疮上位,为陛下治病这件事,或许您怎么都避不开……
“若是您在隐晦身份立场的情况下,为陛下诊病,或还间接帮太子成就孝义之名……也未尝不可!”
(本章完)
311.第311章 我是急脾气(求月票)
第311章 我是急脾气(求月票)
文华殿内。
一天授课结束,到了下午散工时,谢迁开始让人收拾,等现场恢复清爽后便会带着他这班人离开。
朱祐樘在覃吉等人簇拥下返回端敬殿,而这头谢迁把手头的教案整理好,招呼了一下同僚,刚走出文华殿,就见到覃昌在那儿含笑以对。
“覃印公。”
谢迁连忙走过去见礼。
作为翰林体系的官员,谢迁心知以后自己跟覃昌接触的机会很多,要是未来自己有资格入阁,那与覃昌间的往来只会更加频繁。
覃昌主动迎了过来,笑着拱手:“谢先生,久违了。”
“不敢当。”
谢迁赶忙还礼。
覃昌道:“是这样的,咱家来替陛下传个话,给你们这班加个讲官,乃鸿胪寺卿、翰林院史官修撰、詹事府太子洗马张峦。”
谢迁皱眉问道:“好端端的,为何要加个讲官?还是……”
“还是监生出身,是吗?”
覃昌微笑应对,“这是陛下的口谕,先前这位张鸿胪做了不少让人刮目相看之事,尤其是在万和寺重修之事上,协助太子完成得很好,其在教导太子事上颇有建树,这不陛下慧眼识人,破格予以提携,让他有机会在东宫讲班的位置上出一份力。”
谢迁为难道:“可是……东宫讲班内的人,平时教授的课业,都有明确分工,随便加个人进来,不知该给他安排个什么差事才好。对了,他专精哪门学问?”
东宫讲官,每个人都需要有自己特别拿手的项目。
有的精四书,有的通五经,经史子集都分别有人涉猎和研究,相当于把语文课分成各类小项,每个人的授课内容基本都是固定的,随便加个讲官进来,需要把部分讲课的内容分润出来,相当于侵占了别人的利益。
要是一般正统进士出身的翰林讲官也就罢了,但张峦这种本身没什么才学的关系户,谁愿意把教学工作交给他?
连举人都不是的先生,说误人子弟都是轻的,教不好太子,用祸国殃民来形容都丝毫不为过。
覃昌笑道:“陛下有言在先,张鸿胪无须负责日常授课,毕竟他自己也有事情要做,陛下还等着看他写的说本呢。陛下的意思,需要协助太子办事时,就可以让其入宫。
“谢先生,你是这一班讲官的领班,由你来安排行程最好不过,每月至多让他入宫两三次便可。”
“两三次?”
谢迁眉头紧锁。
对于这个要求,他有些看不懂。
皇帝让张峦当讲官,可以理解为皇帝打算让他儿子多接受一些历练,让张峦帮太子做点儿实事。
但为什么又不允许张峦时常入宫呢?
这是既想利用其特长,又在防着对方?
覃昌道:“意思带到您这儿,接下来就由您全权负责,咱家先回了。”
“覃印公请留步。”
谢迁连忙叫住覃昌,好奇地问道,“张峦那边,不知是否通知到了?他是如何回应的?”
“由您去说不是更好?他被安排到您这一班,您就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初来乍到,你让他多加学习,揣摩一下如何才能做好一个讲官,有不懂的地方您不妨多指点他一下。”
覃昌说到这里,不想多赘言,拱拱手后离开。
……
……
出宫路上,谢迁心事重重,王鏊主动凑了过来。
“覃公公找你何事?”
王鏊在谢迁这一班中算是二把手,也就更关心谢迁在文华殿授课时的一举一动。
要说东宫讲班中,刘健和李东阳算是独一档的存在,之前这一班由李东阳统领,王鏊不会随便发表意见。
自从李东阳守制,谢迁开始带这一班后,按照规矩来说,王鏊有义务协助谢迁把手头的差事办好。
谢迁黑着脸道:“讲班加了一人,乃张来瞻。”
“谁?”
王鏊诧异地问道,“可是太子的岳父?”
“不是他还有谁?还是陛下亲口吩咐下来的,让他兼了詹事府太子洗马的差事,分配到东宫咱这一班来。
“本来东宫讲班的人各司其责,互不干扰,突然安插个人进来,也不知上面是怎么个意思,还说每月只让其入宫两三次便可。”
谢迁说话间,也在思忖这件事背后有什么因由。
王鏊道:“如今兼任日讲官的人可不少,但实际上负责为太子授课的也就咱这些人,像那些翰林学士,多未曾参与到授业中来。平常事务的安排,陛下也多不过问。”
“嗯。”
谢迁点头。
王鏊再道:“就说先前倪侍郎也兼任了讲官,本以为陛下要对太子授课多一些监督,谁知到现在为止,倪侍郎也只是负责其本衙工作,并未曾参与到这边事务。”
谢迁摇头:“张来瞻可不一样……陛下让他到东宫,就算不时常露面,我等也得小心提防……他可能负有秘密使命。”
王鏊微微颔首,继而问道:“所以……于乔你是觉得,张来瞻乃陛下安插到东宫的眼线?”
“济之,你这话说得未免太过夸张,什么眼线不眼线的……陛下要监控咱的一言一行,需要额外安排人手吗?太子身边的太监,文华殿的侍卫,还有负责记录的史官,哪个不可以上报?”
谢迁不由摇头苦笑。听王鏊话里的意思,东宫讲官好像是在防着皇帝,而皇帝对他们这些东宫讲官也不信任……
王鏊道:“那张来瞻到底谁安排进东宫讲班来的?目的真的是为协助太子办差吗?太子平时除了日常听讲外,还有什么差事非要让他去做?”
“嗯!?”
谢迁似受到启发。
不明白皇帝安排张峦加入东宫讲班的目的,那就想想,张峦的靠山是谁,以及张峦的靠山有什么需求便明白了。
“莫非陛下是想让张来瞻,在太子于文华殿视事时,从旁做一些注解,以及参与到日常问政中来?”
谢迁分析道。
“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王鏊道,“于乔,既然人已安排到咱这一班,你最好还是亲自去见见张来瞻。先前有传言,说是梁芳和韦兴被逐出京师,就是张来瞻在背后运筹,事情或许并不简单。”
“好。”
谢迁终于打定主意,道,“这两日,我一定去馆内见他一面。”
……
……
谢迁的想法,趁着哪天自己不轮值时,去翰林院见张峦一面,当面问问情况就行。
可当他问过翰林院的同僚,得知张峦基本不在翰林院露面时,就感觉这个太子的岳父当官有点儿太过随心所欲了……
别人都以进翰林院做事为荣,而张峦则好像故意避着去翰林院,还是那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皮赖性子。
没办法,谢迁只能亲自到张府拜访。
这天谢迁来到张府门前,投递了拜帖,在马车上等了很久张峦才迎出门口。
谢迁看着前面干瘦的小老头,并不觉得张峦有什么大的才华,这厮看上去更像个混迹市井的酸秀才,说话办事都很讲究排场,实际上却是那种之乎者挂在嘴上,却没几句正话掉进书袋子里的那种人。
可当进门,坐在张家正堂,跟张峦闲话几句后,谢迁对张峦的印象马上改观。
首先第一条。
张峦说话,竟连一个“之乎者也”都没有,听起来像是没什么水平,但一点儿都不酸腐,相处起来很轻松。
“谢谕德,在下其实也对入值东宫讲班之事很迷茫,不知该如何完成自己的差事,已上了奏疏请调他处,却迟迟未见回复。”
张峦显得很为难。
谢迁是詹事府右春坊右谕德,而本身翰林院和詹事府又是一家,互相兼职。
别看张峦初来乍到,但他的太子洗马跟谢迁其实是平级的,都是从五品。
当然,翰林院跟别的衙门有本质的区别,这里非常讲究论资排辈,谁先进谁后来,排得清清楚楚,当然若是官职高一级,那又另当别论。
二人官职其实并不算平级,因为张峦还兼任鸿胪寺卿,官品要比谢迁高多了……但在东宫讲班中,谢迁就是上级领导,而他张峦则是下属,必须听从命令。
谢迁问道:“那……你是因何得到此差事?”
“我也费解啊。”
张峦解释道,“话说先前太子身边的常侍蒋琮,到我府上来,我跟他提到万和寺重修之事存在猫腻,有人以旧料冒充新料,以次充好,从中捞取好处,谁知太子殿下听闻后就去找了太后,将此事上报,而后……朝廷就发生了很大的变故。”
谢迁瞠目:“这事真出自你的手笔?”
张峦的话把谢迁吓了一大跳。
能在短短时间内把梁芳给搞下台,所有人都觉得是梁芳做事不当,惹恼了皇帝,跟下面的大臣无关。
现在他才知道,原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是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子岳父。
张峦道:“我这人是个急脾气,听说什么事,心有不忿之下我是一刻都不能忍,随即就给报上去了。也是因为他处……我实在没什么门路。”
谢迁听了不由哑口无言。
别人说这话,那肯定是惺惺作态彰显自己,或者说是吹牛逼。
但张峦这么说……
听起来像是牛逼吹大发了,但仔细想想……张峦还真是秉承这原则在办事。
先参劾了一圈朝中权贵,把到手的鸿胪寺卿给弄丢了,随后又跑去太子那儿搅动风浪,竟真把不可一世的梁芳给搞垮了?!
这是真不怕事啊。
谢迁心想,你说你是急脾气,我不信都不行。
张峦道:“这事发生后,为了让太后能在浴佛节前顺利完成礼佛,这不朝廷就找到我,让我协助太子重修寺庙?顺利完成此事之后……我就得到了这么个差事……”
“可这都过去半个多月了。”
谢迁提醒了一下,你说这话不觉得有问题吗?
你在重修万和寺之事上立下功劳,可那都是过去式了,跟你现在晋升东宫讲官有什么联系?
张峦问道:“难道还有旁的缘由吗?”
谢迁一时哑口无言。
谢迁连皇帝生病与否都不清楚,更不会知道皇帝得的是什么病,也就不明白背后发生了什么事,当然也就不会把张峦升官之事往皇帝的病情上展开联想。
再仔细琢磨覃昌跟他说的那番话,就只能解释为……
张峦入值东宫讲班,正是因为重修万和寺之事做得趁皇帝心意,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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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312.第312章 到了分黑锅时
第312章 到了分黑锅时
张延龄晚上回来时,张峦赶紧把今天谢迁亲自登门造访之事跟儿子说了。
“爹,您跟谢翰林应该不是第一次会面吧?”张延龄问道。
“嗯。”
张峦道,“先前他受太子请托,替我在翰林院铺路,还与我一起用过午饭。不过也不知为何,那次都是他在说,我就负责听,就像是老师教诲学生一般,显得非常随意,那种感觉很舒服。
“但这次会面,他跟我之间却明显疏离了许多,言语间多有试探之意。”
张延龄道:“上次爹您只是个可有可无的翰林,虽是荣升,但翰林院官员那么多,人家压根儿就没把您当回事……但您现在已成功入值东宫,成了他日常可见的同事,他能不试探您吗?”
张峦迷惘地问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张延龄扶额,摇头道:“爹,您这样很容易露怯的……能成为东宫讲官的人,说是人精也不为过,且将来您那些新同僚的前程全都不容小觑,个个都可以当宰相,爹您觉得跟他们相处,能捞着好处?”
“但……我也得努力啊。”
张峦苦笑,“好不容易才当上东宫讲官,而且每个月只能进宫那么几次,要是不好好表现,谁会把我当盘菜?
“吾儿,你可得给为父好好谋划谋划。你先且说说看,这讲官应该怎么当才好?”
张延龄道:“爹您应该是想多了,暂时恐怕没能让您费心的事。这个时间段,太子遇到事情,我们尽量帮他筹谋,一旦过去就最好啥都不干,静观其变即可,实在不宜高调行事。
“比如之前万和寺那种情况,就得瞅准机会,一击必中,然后快速撤退,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现在朝中一切太平,您只能先熬着。”
张峦不甘地道:“当了东宫讲官,谁不想好好表现?算了,我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走一步看一步吧。”
……
……
端敬殿内。
晚上朱祐樘回来,赶紧把好消息告诉妻子。
“玗儿,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令尊以后就是东宫讲官之一,来日我见到他,应该尊称一声张先生。”
朱祐樘脸上带着惊喜。
对朱祐樘来说,这次的事,等于说他在东宫讲班中多了个真正的“自己人”。
由于自小便缺乏父母的关爱,妻子就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而妻子的父亲自然就是自己的至亲了。
至亲来到东宫给自己当讲官,以后真就是翁婿同心其利断金。
张玗惊喜地问道:“是吗?怎会这么快呢?是你跟父皇提的吗?”
“没有。”
朱祐樘摇头道,“我可不敢随便提,但不知怎的,事情就这样安排下来了……听老伴说,连那些先生也没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都觉得很惊讶……也有传言,说是因为令尊把梁芳和韦兴给扳倒,父皇这是在嘉奖他。”
张玗想了想,问道:“万和寺重修存在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之事,父皇知道是谁上告的吗?”
朱祐樘无奈道:“玗儿,其实这些事你不该问我的……我对外面的事根本就不清楚。但事情既然是我跟皇祖母说的,想来父皇早晚都会知晓吧?”
“唉!”
张玗幽幽叹了口气,道:“就算家父能到文华殿讲习,也不能带到端敬殿来,我要见他一面还是挺难的。”
“玗儿,你想念家人了吗?”
朱祐樘感同身受道,“确实,进宫来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宫墙太高了,想出去见亲人一面都不容易。
“这样吧,回头我可以安排个机会,让你在文华殿远远看一下。”
张玗摇摇头:“我是太子妃,随便出入文华殿,会被人说闲话的……好了,别担心我了,以后总会有机会跟家人会面……你跟家父好好相处,有事就问他,就算家父暂时解决不了,他也会找人帮你。”
“找谁?延龄吗?”
朱祐樘笑着问道。
“不在于找谁,而是如此安排让你有机会跟外面的人沟通,不好吗?”
张玗郑重地说道,“就说你想获取外间消息,旁人就算知道什么也不会跟你明说,但家父就不同了,他了解到不利于你的消息肯定会第一时间告知你,而不是帮那群人遮瞒。”
朱祐樘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玗儿,你这话倒没说错,就算是那些先生,有些事也不会跟我明说。大概他们以为是为了我好,让我避免被凡尘俗事干扰向学之心,同时还可以减少麻烦。”
“哼!”
张玗冷哼一声,道:“我从没见过隐瞒别人是为别人好的,先不论事情对你是否有帮助,让你明确知道前因后果与利害得失,不好吗?
“算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这时候差不多该吃晚饭了……也不知怎的,最近我胃口不太好。”
朱祐樘瞪大眼,惊喜地问道:“不会是有喜了吧?皇祖母一直都在催我呢。”
“我不知道。”
张玗摇了摇头,“回头找太医来看看。如果有喜……还不是你害的?”
“那我赶紧让他们换上趁你心意的饭菜……你可千万别累着了,这两天也先别熬夜。”朱祐樘就像个勤快的小蜜蜂,知道妻子可能怀孕,赶紧找人去安排。
……
……
太医院。
院使章渊看着皇帝的病历本,坐在那儿半天没言语,此时刘文泰走了过来,把给皇帝最新诊断的结果如实跟章渊说明。
“也就是说,陛下的病情并未有明显好转,外间只是以讹传讹?”
章渊听了皱眉不已。
刘文泰现在负责早晚给皇帝请“平安脉”,就是日常诊治,说是平安,其实太医院上下都知道皇帝沉疴在身,或命不久矣,但太医院却要对此三缄其口。
皇帝得的是慢性病,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明明服用了药物,却始终不见起色。万贵妃因肝病一命呜呼,现在皇帝也得了同样的病,如果诊治再无效果,太容易砸太医院的金字招牌了。
可惜,往往就是这种慢性病才让当医生的既赚钱又容易落下骂名,尤其是对基本为宫里贵人服务的太医院而言,慢性病带来的影响更大。
刘文泰道:“或许是心理作用,最近陛下好像有了些许力气,用膳也多起来,本来之前连一点油腥都沾不了,最近胃口突然变好了,真是奇哉怪也!”
“这是何缘故?”
章渊问道,“不是说病情并无明显好转吗?那吃了油腻的食物,不会腹泻?”
得了肝病的人,尤其是肝硬化后,身体分泌胆汁酸进入到消化道的量很少,以至于身体对于油腻之物很难消化,这就导致一般肝病病人吃了油腻食物,就会出现脂肪泻的情况。
除此之外,消化道对于一般食物诸如淀粉等,消化能力也大为下降。
消化不良,会导致营养不良,身体乏力,平时没什么精神头。
章渊的意思,你一边说皇帝的病情没好转,一边却眼见他吃饭多了,精神头也好了……这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啊。
刘文泰摇头道:“这种情况我也没看懂。”
章渊若有所思道:“我仔细研究过李孜省所献药方,那几味药,看似均为中平之药,但或许对利肝胆有奇效,我们该拿来,找人尝试一番。”
“这……怎么个尝试法?”
刘文泰很惊讶。
我们一边攻讦李孜省干涉太医院的日常事务,甚至危害皇帝龙体安全,转头却要去验证他进献的药方是否奏效?
只要不是出自我们太医院的药方,那一律都是假药啊。
这有什么好论定的?
章渊叹道:“你没发现么?自从万妃过世后,陛下对太医院的信任就一落千丈了……唉……”
“这……”
刘文泰瞬间无语。
“照理说,万妃之死,与太医院的日常诊断和用药关系不大,但在陛下看来,却是我等昏聩无能所致。”
章渊摇头苦笑,道,“陛下到底才届不惑之年,就算是染病,照理说不该发展到如此地步才对。”
刘文泰道:“莫说年至不惑,就算是个少年郎,该生病还是会生病,该不治还是会不治,一切都是命数。”
章渊揶揄道:“你觉得陛下能接受你这说法?”
“我……”
刘文泰继续无语。
“先前施院判已被下狱,甚至很可能要被抄家问罪,等于说太医院的责任全被他一个人扛下了……我等实在是有愧于他。”
章渊道,“如今我们必须要搜罗到更好的药方,让陛下的病情有所延缓,哪怕是让陛下对咱太医院多点儿信心也好啊!”
刘文泰道:“其实治疗肝病有很多药方,虽大同小异,但也不是说……无从更变。”
章渊道:“这不就是李孜省和陛下的目的么?这是逼着让我们做出改变,让我们主动承担起责任来……接下来的药方就由你来开吧……”
“……”
刘文泰瞪大眼睛望着章渊。
心说,好你个章院使,亏我这么尽心竭力给你办事,你坑人是一点儿都不含糊啊。
一边说我们要主动承担责任,必须要做出改变,却毫不犹豫把开新药方的事丢给我,黑锅让我来背。
“怎么,不行吗?”
章渊黑着脸问道。
刘文泰无奈道:“那……容下官回去再行斟酌,想来定能拿出个好药方,但最好是同僚间多加商议,我……毕竟也是才疏学浅……”
黑锅一个人背可不行,需要多个人一起来背,哪怕我责任更大,我也不想负全责。
毕竟万贵妃之死,让仲兰背了最大那口锅。
这要是皇帝死了,那我还不得被抄家灭族,甚至承担千古骂名?
“我相信你!”
章渊郑重地道,“这药方你一人来开便可,太医院如今能担此责任的非你不可。”
刘文泰翻了个白眼,差点儿想辞职,直接撂挑子不干。
但他最后还是硬着头皮道:“下官尽力而为。”
……
……
乾清宫。
覃昌来跟皇帝提有关朝廷事务,却被告知朱见深早早就已歇下,而此时尚未到天黑。
覃昌觉得很讶异,皇帝怎突然就这么嗜睡了?
“覃公公,您说陛下最近的反常作息,会不会是因李孜省进献的药所导致?”韦泰听到消息后,不由当着覃昌的面表达质疑。
覃昌也是满腹疑窦,迟疑道:“你可记得?年底时,万娘娘突然作息颠倒,日夜不分,会不会是……”
二人对视一眼,均感觉问题重大。
韦泰急忙道:“我找个机会派人出宫去通知李孜省,让他想出个对策来。”
覃昌阻止道:“还是我亲自去吧……陛下的病拖延不得,希望李孜省不要让咱家失望!”
(本章完)
313.第313章 三足鼎立变两强相争
第313章 三足鼎立变两强相争
入夜,李府。
覃昌亲自登门,将朱见深突然变得嗜睡的状况,如实跟李孜省说明。
李孜省显得很讶异,问道:“覃公公,陛下不过是早歇息了一两个时辰,何以会让您如此紧张?
“莫非陛下还有其它不好的症状,让您无端产生联想?”
覃昌严肃地道:“李仙师,万娘娘当初病重时也曾有过作息规律改变的情况,现在陛下又……”
“原来如此。”
李孜省道,“但我又不是大夫,你的问题,我恐怕无法作答。”
覃昌皱眉不已,质问道:“最近您给陛下换了药方,似乎还卓有成效,以至于陛下竟弃太医院的药方而不用……这时候遇到事,咱家不来找您,又能找谁?”
李孜省道:“也就是说,覃公公在这件事上,根本就没跟太医院的人提及?”
“这……”
覃昌不知该如何与李孜省说。
他也有点儿跟李孜省较劲的意思,你主动承揽的差事,出了差错我肯定来找你,谁让皇帝对你信任有加呢?
“我就知道……”
李孜省一脸不悦之色,“太医院的人怕担责,遇事回避,陛下对他们心生芥蒂,于是我主动出去找寻药方,为陛下换药,主要目的也不过是给太医院的人施加压力。毕竟太医院聚集了一批杏林国手,不是没能力,而是不敢放手施为,我这是想刺激他们一下。
“结果现在倒好,陛下病情有了变化,你们居然把太医院撂在一边,这是何道理?”
覃昌却有不同的见解,争辩道:“李仙师,您是陛下跟前头号能人,此等事不来问您,又能问谁呢?问太医院的人,您刚刚不也说了,他们既不动嘴也不办事,还是跟您说更加行之有效。”
李孜省无奈道:“好吧,我明白了。明日我就入宫,跟陛下提及此事。”
“您……要面圣?”
覃昌颇有些意外。
我跟你私下讨论皇帝的病情似有恶化的迹象,你明天就要跑去皇帝那儿告状?
李孜省解释道:“覃公公既因陛下作息有改变,而产生陛下病情加重的顾虑,我去跟陛下当面提出来,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情况,有何不可?莫非你还有什么顾虑不成?”
覃昌感觉李孜省似乎已调转枪口跟他对着来,脸色顿时转冷。
“覃公公,你我都是为了陛下好,不怕背负骂名和责任,因而遇到任何事情,咱都可以当面直说。这是咱与其他臣子不一样的地方,对吧?”李孜省问道。
“是。”
覃昌点头。
“那就是说,咱的心思是一致的,不该互相算计,彼此要坦诚以待,是如此吧?”李孜省继续追问。
“嗯。”
覃昌再次颔首。
李孜省笑道:“那不就是了?我的理解为,覃公公登门来访,全是出自一片好意,让我早做准备,免得被太医院的人抢先说,陛下作息规律变了会怎样怎样,耽误病情又会如何,避免陛下问起来啥都不知道,对吧?”
覃昌笑道:“对对对,咱家就是此意,不然为何要贸然来访呢?”
李孜省感慨道:“还是覃公公为陛下考虑周全,但我也需要去问问旁人的意见不是?覃公公先回去吧,我这边会精心准备,明日入宫自会给陛下一个交待。”
“不是给陛下……”
覃昌想提醒李孜省,你别坏了皇帝的好心情。
皇帝还觉得用了你的药,已经走在痊愈的康庄大道上,你给我个答复就行。
“呵呵。”
李孜省哂笑道,“既然陛下都未往那方面去想,覃公公又何必杞人忧天呢?做人,还是乐观一点为好。”
……
……
李孜省跟覃昌周旋一番,就把覃昌送出门。
回来后,李孜省脸黑得就跟锅底一样,凶相毕露,似要择人而噬。
“道爷,敝人在屏风后听了一耳朵,覃公公来者不善,大有一种让您担下所有责任的意思。”
庞顷在旁挑唆。
“我还能不知道他打的什么鬼主意?”
李孜省道,“遇到事直接来找我,就差把所有黑锅都扣到我李某人头上,告诉全天下的人全都是我李某人的错。哼,我对陛下一片真心,全被这群奸佞小人给辜负了。”
庞顷疑惑地道:“那……陛下作息改变,真是病情有变化?”
“狗屁!”
李孜省不屑道,“陛下早点儿歇息晚点儿歇息,能有啥预兆?这群人小题大做,这是把我当成随意拿捏的软柿子了?
“宫里人也就是推卸责任成习惯了,一遇到事就往后缩,陛下对他们失去信任是迟早的事情。
“回头我就参他一本。”
庞顷笑问:“您要参劾覃昌?”
李孜省冷笑不已:“你以为姓覃的是什么厉害角色?朝中事务一窍不通,遇事全靠内阁票拟……但内阁那两位是什么货色?以前怀恩在的时候,全都不放在眼里,现在却变成香饽饽了,何其荒唐可笑?”
庞顷点头道:“怀公公的确有大才,远非如今司礼监几人能够比拟。”
“唉!”
李孜省摇了摇头,叹息道:“有才能的人其实不少,但就是被覃昌这种庸碌无为的小人把持权柄,成天不想如何为君王分忧,却总卖弄弄权,搞一些阴谋诡诈的东西出来。
“之前那厮用手段离间我和邓常恩,搞得鸡飞狗跳,现在好不容易摆平对手,又想把我挑在明面上,让人攻击。他是看谁得势就眼气,非要整垮才甘心……一副小人嘴脸!”
庞顷道:“如此说来,梁芳垮台,对咱也不全是好事咯?”
“这还用得着你来说?”
李孜省恨恨地道,“梁芳在的时候,至少覃昌知道收敛,现在他是铁了心要针对我。我不能给他机会,一定要主动出击,先把他按在地上爬不起来再说。”
“那要不要……先问问张翰林,陛下病情有无反复?”
“回头再问吧。不过就是作息更变的事情,还不至于让我劳烦来瞻……我现在直接朝姓覃的下手就成。”
……
……翌日一早。
覃昌和韦泰带着几名捧着奏疏的扈从,前往乾清宫。
路上韦泰有些担心地问道:“覃公公昨夜直接去找李孜省,会不会让他觉得,咱有意要将陛下病情恶化的责任扔给他?”
“是他主动担责的,还用得着别人甩锅?”
覃昌一脸不满之色,“如今陛下对太医院开的药一概不用,情况很不妙。哼,只要陛下龙体出任何状况,姓李的都别想抽身事外。”
韦泰感慨道:“说来说去,总归还是个责任划分的问题……自从陛下抱恙后,好像谁都想抽身事外,来个隔岸观火。反倒是李孜省,勇气可嘉。”
覃昌道:“怎么?听起来你挺同情他?”
“我……”
韦泰一时语塞。
我跟你明明是一伙的,你咋跟疯狗一样朝我嚷嚷?
覃昌冷声道:“一切改变,不在陛下抱恙,而在万娘娘薨逝……万娘娘暴病而薨,陛下降罪太医院,这是一切根由所在。
“照理说治病之事,没有好坏之分,全都尽心尽力,可皇宫里这些贵人,你治不好,那就是罪过。牵涉到陛下,更是大罪!”
韦泰道:“李孜省明知如此,为何还要给自己找麻烦?”
“他想立功挣表现,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
覃昌不屑道。
“会不会是……”
韦泰本想说,会不会就因为他忠君,心里装的全都是皇帝,不想眼睁睁看着提拔他的皇帝受苦,才执迷于为皇帝寻找宫墙外的援助?
“你乃司礼监首席秉笔,要跟咱家保持步调一致,这道理你不明白?”
覃昌脸色不善。
到了这个时候,韦泰总算明白了,覃昌已容不下李孜省。
韦泰心说,梁芳被贬谪去南京,宫里的竞争瞬间从三足鼎立变成二虎相争,以前不该有的矛盾,现在全都突显出来。
可我一心帮你覃昌,我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就算以后你一家独大,我不还照样是个老二?
真到你独揽宫里大权时,我这个老二,不会又成为你的敌人,成天被你针对吧?
韦泰心情有些沮丧,暗忖,都这时候了,眼见皇帝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还想着争权夺势,有那必要吗?
……
……
旭日东升,暖阳晨辉挥洒进乾清宫内。
覃昌和韦泰正在跟皇帝汇报政务,不料朱见深听烦了,一甩袖道:“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讲,你们是觉得朕现在精神好了,非要给朕心中添堵吗?”
正说着话,门口内侍进来通禀:“陛下,太医院的人来请平安脉了。”
“让他们进来吧。”
朱见深放下碗筷,似乎没心情吃早饭了。
随即章渊带着刘文泰出现在乾清宫内殿,然后由刘文泰上前来给皇帝诊脉。
朱见深坐在那儿,一声不吭。
刘文泰诊脉半天,最后退下,跟章渊私下商议后,由刘文泰走列禀报:“陛下,您的病情,似乎……加重了。”
“是吗?”
朱见深面色不善,问道,“你从哪儿看出来加重了?”
“这……从脉象,还有脸部肤色的反应,以及……各种表征。”刘文泰说着,眼神不由自主往覃昌那边瞟了一眼。
这把覃昌给搞懵了。
你说话就说话,瞅我作甚?
又不是我让你说的这番话!
简直莫名其妙!
朱见深淡淡一笑,问道:“你是说,朕最近气色变差了,所以……证明朕的病情加重?”
“这……是的。”
刘文泰只能按照之前跟章渊商议的说法来。
要想把治疗皇帝的权限拿回太医院,首先就要虚言恐吓。
你说你这个病人不学好,我们这些正统大夫给你治得好好的,你非偏信那些江湖郎中的话,跑去找宵小治病……那趁着我们还有复诊权的时候,能不趁机吓唬你一下,让你回到我们这边,继续相信我们的权威性?
“混账!”
朱见深勃然大怒,猛一拍桌子,中气十足地厉声喝斥,“你们是觉得朕好糊弄,是吗?”
刘文泰一听,“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磕头如捣蒜。
朱见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刘文泰道:“朕的身体,状况如何,难道朕自己还不知吗?朕的眼白,都没先前几天那么黄了……朕每天都在仔细观察,身体一丝一毫的变化都熟记于心,用得着你们在这儿胡言乱语?
“哼,分明是觉得朕现在不用你们的药,心有不甘,故意在这里唱衰朕的病情?其心可诛啊!”
“臣并非此意。”
刘文泰大叫冤枉。
这年头病人病情是否加重,全靠医生一张嘴,也是因为没有什么专业的检测设备,不能验血,提供具体指标。
随即刘文泰就被冲进来的锦衣卫拖了下去,直接投入诏狱。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这是章渊怎么都没预料到的情况,才几天工夫,太医院就连续折损两员大将,他终于理解眼下太医院的困局……
从仲兰守制开始,背黑锅的人就需要前仆后继,沦为皇帝的出气筒。
“章院使,你该知道这一切是谁造成的吧?”
覃昌跟章渊一起出来时,有意往对面走过来的李孜省身上瞅了一眼,大概意思是,你要明白我们共同的敌人是谁。
章渊自然不敢随便搭腔。
太医院连续折了俩,到现在他这个掌舵人还安然无恙,实在是邀天之幸。这要是说错话,行差踏错一步,自己也进去了,太医院可就真沦落到群龙无首任人宰割的地步。
(本章完)
314.第314章 主宰命运之人
第314章 主宰命运之人
乾清宫内。
李孜省以汇报工作为名直入内殿面圣,主要目的还是探视朱见深的病情。
朱见深面带忧郁,幽幽问道:“李卿,朕的病,还有痊愈的机会吗?”
“陛下因何有此问?”
李孜省故作惊诧地问道,“您的病,不是正在好转吗?想来康复指日可待。”
“唉!其实朕也知道,这病只能吊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唉!”
说到这儿,朱见深不断唉声叹气。
李孜省有些无语。
皇帝现在开始自怨自艾了,不过从结果看,其实是好事,至少皇帝对于自己病情的发展有一定预见性,回头告诉他,你将要不治而亡,大概也有个心理预期吧。
但皇帝真的能平静接受自己将死的讯息?
未必吧!
李孜省道:“陛下请放宽心,就算有些病会迁延不愈,但至少会让陛下跟以前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过得舒服惬意……人生得意须尽欢,莫把浮名绊此身,将来的事……谁知道呢?”
“呵呵,李卿,也就是你,换作旁人都会跟朕说,一定会痊愈或是怎样。只有你会跟朕说,要安于现状,放宽心,尽情享乐。这也是朕觉得你与他们不同的地方。”
朱见深很高兴。
因为李孜省没有隐瞒他。
李孜省心说,要是我把张来瞻的诊断,尤其是你活不过一年半载的事告诉你,不知道你还会像现在这样认为吗?
“李卿,现在朝中的情形如何?最近可还太平?”
朱见深改变话题问道。
李孜省脸色有些为难:“说实话,不太好。”
“哦?”
朱见深诧异地问道,“怎么个不好法?”
“很多事积压日久,未能落实,甚至今年西北钱粮调度都出现问题……今年的盐引,因一些缘故未能及时发放,各地盐场都叫苦不迭,说灶户所煮盐产量大幅减少,请求朝廷降低每个盐场支盐的数量。可西北前线的军粮供应却刻不容缓。”
李孜省开始诉说朝中难处。
主要是因为覃昌等司礼监相关职司太监不在旁边,他想借此机会跟皇帝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现在朝中的决策体系运转已濒临失灵,根本无法解决当前朝廷面临的困难。
“唉!”
朱见深叹道:“真是一时都不能让朕省心……”
李孜省再道:“陛下,因为年初考核大计导致地方上很多官员出缺,而朝中能委命的官员却大幅减少,臣提请将目前正在六部观政的新科进士,及时放到地方上接受历练。”
“嗯。”
朱见深好奇地问道,“那……地方上到底有多少职位出缺?”
“很多。上千个是有的,地方各布政使司衙门也在调度一些年长且有一定资历的举人和监生补地方任所空缺,不过……报上来的名单也需要及时进行审核。
“最近吏部差事繁多,往常年这会儿应该为地方官赴京述职做准备,但因今年情况特殊,地方藩台、臬台府官员,以及知府衙门以上的官员,根本就无法行述职之事,只有等来年再作整理。”
李孜省把眼下朝廷的真实情况说了个明明白白。
朱见深惊讶地问道:“朕对天下为官者行考核罢免之事,影响有这么大吗?”
李孜省赶紧道:“因为地方官员大面积出缺,眼下能调遣的候选官员数量严重不足,臣请将部分有名望的地方儒生进行选贤任能,尤其是补上南京等处官员空缺。”
“李卿,你不会是想收银子,把官职卖给他们吧?”
朱见深直接了当问道。
“臣并无此想法。”
李孜省解释道,“陛下之前有言在先,定不能因卖官鬻爵之事而导致朝政混乱。臣做事一向遵循人情世故,就算有人想钱买官,臣也未曾给过他们机会。”
“嗯。”
朱见深点头,咳嗽两声后却像是把什么事想开了一般,刻意压低声音道,“有些时候,也不用太过拘泥。”
“陛下的意思是……?”
“能卖几个,就卖几个吧。”
朱见深满含深意地道,“尤其那些不太紧要的职位,给谁都一样,那何不利用其获取一些利益?
“内府这两年开销太大了,库存窖金几乎消耗殆尽……以前朕还没觉得如何,这次让人审计后才知道,朕现在……荷包几近空空如也,内库空得都快跑耗子了。”
李孜省瞬间明白皇帝为什么要把梁芳拿下。
主要是梁芳掌管内府金库,这几年连续大笔款项支出,导致皇帝的私人荷包入不敷出,甚至到现在已处于严重亏空状态。
皇帝想捞银子,除了指望皇庄官地这些私产,其他就只能靠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不然仅凭每年从户部调拨钱粮过日子,实在太过艰难。
因为朝廷实在太穷了。
大明的皇帝在用银方面接受的审核太多,想把朝廷的公有资金变成自己私有,对这一点朱元璋和朱棣早就已想到,基本阻断了后辈非法获取国库钱粮的途径。
李孜省犹豫一下,拱手道:“臣明白了……臣一定不辜负陛下的期望。”
“行啊,李卿。”
朱见深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万侍故去后,朕对于珍宝古玩已没那么大的兴致。宫里有一批珍藏,你想办法……将其变成银子吧。”
“啊?”
李孜省一怔。
皇帝已经穷到这地步了吗?
竟要把之前梁芳采办回去的贡品,通过变现的方式换成银子?
朱见深道:“有些藏品指向性太强,一看就知道是宫里流出去的,不易变卖。但很多不过是普通的古玩珍宝,卖起来应该不难……以你的人脉和名望,将其找途径贩卖出去,应该不会太困难吧?”
“臣……臣尽力一试。”
李孜省不由犯起了嘀咕。
你作为皇帝,珍藏那么多宝贝,先不论有没有人要,就算我能顺利变卖,可卖多卖少都很难让你满意。
梁芳买回来的价格,你想以当时的价格卖出去……
有那么容易?
但凡卖便宜了,你就会觉得我没本事,甚至以为我从中克扣钱款。
唉,这算什么狗屁差事?
……
……
李孜省回到家中,坐在书房的藤椅上发呆,庞顷到了他身边都没觉察。
“道爷?”
庞顷提醒一声。
“嗯。”
李孜省抬头看过去,随即白了庞顷一眼,重新进入到入定状态。
“莫非陛下对其病情反复有所不满?”
庞顷试探地问道,“今儿又给您出难题了?”
“这倒不是!”
李孜省摇头道:“今天入宫,陛下对那药方非常满意,听说在我之前,太医院的刘文泰进言说陛下病情加重,被陛下直接否认,当时就将其下了诏狱。”
“又一个?”
庞顷惊讶地问道,“陛下这敲打太医院的棍棒是否挥舞得太狠了些?”“我上哪儿知道去?”
李孜省道,“大概陛下现在要的就是身边人实话实说……来瞻的药分明是管用的,至少陛下深信不疑。
“这会儿太医院自己拿不出好药方,却总试图攻讦我,惹恼陛下实属他们活该。”
庞顷笑道:“听说这刘文泰有一房小妾非常漂亮,要不要……”
“嘿,你这叫什么话?”
李孜省瞪了自己这口无遮拦的幕僚一眼,喝道,“来瞻都说了,陛下的病基本上是难以恢复到从前……
“我若跟太医院的人闹得势不两立,这是唯恐将来他们不在为陛下治病这件事上对我死缠烂打,是吧?”
庞顷惊讶地问道:“您既然都知道严重的后果了,为何还在这件事上如此上心?有必要吗?”
“我也不知怎么了。”
李孜省苦笑道,“当时我估计是魔障了,一心让陛下认定我是个忠臣,但心里又很清楚将来一定会被人清算。
“唉,我……我这也算是骑虎难下吧。却说宫里邵妃那边还不忘巴结我,可……我权势再大,也不过是在朝廷用人上,具体朝事我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更别说军权与我毫不相干。”
“啊?您还想获取军权?”
庞顷诧异地问道。
李孜省道:“人总是要有点儿志向的……如果像现在这样发展下去,陛下有个三长两短,我其实就是个待宰羔羊。”
庞顷点点头,不好评价什么。
“接下来我想多跟英国公和保国公走动走动……最好是找个由头,暗中与他们交往……”李孜省问道,“炳坤,你有没有思路?”
“没有!”
庞顷断然回绝:“咱根本就没有门路可走,也最好不要有此奢望。”
李孜省笑道:“你说……要是我让来瞻去跟他们接触如何?”
“还是不妥!”
庞顷摇头道,“张翰林到底乃太子岳父,要是陛下发现端倪,以为他是在替太子招揽朝中掌握兵权之人,只怕陛下不会容忍。”
“太子造反……呵呵……”
李孜省就像在说一个笑话,浑不在意,因为没人相信怯弱自卑且在朝中毫无根基的太子会造他老子的反。
庞顷道:“诚然,太子忠孝之心日月可鉴,根本就不可能有反意,但架不住有人暗中谋划撺掇啊!”
“你是说,我会害了来瞻?”李孜省笑道,“若张来瞻真有一天被陛下误解,求助于我,我或还可以趁机拿捏他。”
“所以……你是要给张来瞻挖坑?道爷啊,您到底是想用他,还是害他?毕竟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坑人的话会不会不太好?再说他和他小儿子猴精猴精的,你给他挖坑,他就真会往下跳?未必吧!”
庞顷觉得李孜省未免太过想当然了。
主动去接触掌握兵权之人,那是何等危险之事?
张峦又不是傻子。
“要是我给他个由头呢?”
李孜省笑眯眯地道,“正好陛下这里有件事让我去做,就是让我去兜售官职,还有就是把之前梁芳等人采办回来的贡品卖出去,这些都需要门路,总归只有王公贵胄才有银子买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我让来瞻以此接近都督府的人,这样总不会有人说三道四吧?”
……
……
东四,孙家米铺。
河间府官绅大户刘家掌舵人刘陌登门造访,希望能通过孙友结识到如今的乡党领袖张峦。
“徵岚兄,听说你在京师生意做得很大,据自离京归乡的同行告之,先前阁老家的公子设计坑害,让你凭白损失不少银子,结果没几天阁老家的公子就被下了诏狱,连阁老自己都被勒令还乡,你可真是……”
刘陌一脸赞佩地说道。
当然刘陌也很清楚,孙友绝对没那么大的能量把彭家人搞垮,但谁让孙友背后有个前亲家张峦能搅动风雨呢?
孙友谦虚地道:“两件事并无直接关联,或是凑巧吧。”
嘴上虽这么说,但孙友脸上却带着几分志得意满。
别人能把彭勉敷被问罪与其派人到他铺子来捣乱展开联系,这种给自家脸上增光之事,他没什么不满的。
“银子可有找回来?”
刘陌好奇地问道。
“状纸递上去,官府也受理了,目前还在走流程,不过最近有锦衣卫的人来访,告知案情进展,想来时候差不多了,银子很快就会归还回来。”
孙友笃定地道。
“锦衣卫的大人亲自来贵府告之办案流程,啧啧……先前我提过,与令千金的婚事,你看……该如何呢?”
这次刘陌上门,除了生意上的往来,还有个想法,那就是跟孙友结亲。
孙友摆摆手:“小女生性顽劣,之前一直都在帮我打理生意,少不得抛头露面,且她心比天高,我管不了她。这事……我可能要问问她自个儿的意思。”
孙程盈毕竟是选过太子妃的女人,虽然最后没选上,但也给孙程盈的人生观和世界观带来巨大的影响。
她本来就瞧不上河间府那些不思进取的官宦子弟,这下更瞧不起了。
“唉!”
刘陌感慨地道,“这才短短一年时间,咱河间府就发生多少大事?一切都在于张翰林府上千金应选太子妃……从此以后,咱河间府人氏就有了靠山,以后在京师或也能抬起头来做人。”
孙友骄傲地道:“来瞻他如今重新执掌鸿胪寺,以后宫廷事务少不得他参与。”
“那……徵岚兄你可否代为引荐,让我……也去张府瞻仰一下?”
刘陌当即提出请求。
孙友诧异地问道:“莫非你不知来瞻家府门在何处?亲自去投递拜帖便可,何须我引荐?”
刘陌摇头苦笑:“你与张翰林交情深厚,随便就能进到他府宅,而我与其素无往来,贸然拜访显得太过突兀。要是有你居中引介,或许就……”
“行啊,回头我挑个时间。”
孙友要的就是自己成为张峦跟河间府士族间沟通的桥梁,“听说今年春荒时节,山东地面上粮食价格飞涨,却不知……”
刘陌道:“我这里正好有一批粮食,以平价转售于你,再通过运河,将之运往山东……一切全凭徵岚兄做主。”
“互利互惠,哈哈。”
孙友笑着拱手相谢。
跟刘陌做生意,根本就不用担心对方会坑自己,毕竟张峦的招牌还是很好用的。
先前孙友踩了坑,现在他对于买卖中的每个环节都非常小心,暂时只想跟熟悉的人做生意,求个保险。
毕竟家里可没多少家当供他再去挥霍了。
(本章完)
315.第315章 这条船不是贼船
第315章 这条船不是贼船
灯火通明。
李孜省在城外的别院中,鼓乐喧天。
这天李孜省特地把张峦、张延龄父子二人请了过来,还把庞顷也叫来作陪,摆了一大桌,没让什么女子过来陪酒,只是在庭院内办了一场堂会,色艺双全的女戏子接连上台表演,远远地当是为宴请助兴。
“这席有点儿素啊。”
张峦趁着李孜省跟庞顷离席商议事情时,嘴里小声嘟哝了一句。
张延龄笑着问道:“爹,之前你来,有不素的时候吗?能不能给我讲讲?”
张峦喝斥:“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不学好。”
说到这儿,他老脸一红,似乎也觉察自己的话等于是不打自招。
过不多时,李孜省又带着庞顷回到宴席上,坐下来便发出感慨:“烦事缠身啊……近来为了各地官员考免任命之事,很多人前来走动,简直都应接不暇了。”
张峦好奇地问道:“您如此贵人,还要亲自去接待访客?”
“来瞻啊,很多人我是可以置之不理,但有些人……总归要在意一下的。”
李孜省笑了笑道,“你知道的,我本是江西人,而江西之地那些有一定交情的大户想在官场谋个一官半职,尤其是江西本地的职位,我能不多加留心?”
张峦恍然:“在下明白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别的地方的官缺可以得过且过,但江西之地的不行。”
“你啊你,话说得倒是直接。”李孜省道,“但你这话没啥毛病。自家后园子,总是需要有人打理,江西之地的官员要是不在我这里通通气,还想在江西谋求大发展?那不是脏了我这张老脸吗?”
庞顷笑道:“江西官员今年给道爷的打点可不在少数。”
“炳坤,谁让你说这个的?”
李孜省白了庞顷一眼,“让来瞻听了,还不得笑话咱?”
“没,没。”
张峦脸色有些尴尬。
你当官收银子,跟我没啥关系,我听了羡慕还来不及呢。
李孜省道:“来瞻,你知道我这几年收的银子是不少,但多数都给陛下送去了,此乃绝对机密,我从不与外人言。现在这桌上的都是自家人,我也就敞开了说,陛下现在很缺很缺银子。”
“那……我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张峦似乎听出李孜省话有所指,连忙出言问询。
桌子下面,儿子拉了他的衣服一把,意思是这会儿你逞什么能?
李孜省笑道:“为君王分忧,本就是咱份内事,你看外边人对我褒贬不一,骂我的人居多,但其实他们是不明就里。咱要维持陛下圣君明主的形象,很多事就要替陛下分忧,骂名也要自行承担。”
“是。”
张峦心情有些激动。
原来我现在这么重要了?
李孜省能把如此绝密的讯息告诉我,这足以说明我已上了他们那条船。
既然是皇帝所在的船,应该不能算是贼船吧?
李孜省道:“就说这次梁芳垮台之事,你猜是怎么回事?”
“我……”
张峦语塞。
你这问题很抽象啊,让人怎么回答?
“延龄,你有何看法?”
李孜省又笑着看向张延龄,问道,“要不替咱分析分析?”
张延龄道:“既然李伯父提到,陛下现在要赚钱,那大概就是不再需要钱的人了,是吧?”
张峦打量儿子,心想,人家问你,你还真作答?
有这么实诚的吗?
“啪!”
李孜省猛一拍大腿,惊喜地道,“看看,来瞻栽培的孩子就是不一样。真就是一语中的啊。”
庞顷笑道:“就说二公子见识非凡,将来定是出将入相的非凡人物。”
“唉!”
李孜省道,“陛下在我面前抱怨,说是过去几年某人掌管内府,钱大手大脚,把他多年积攒的窖银基本上都消耗干净了,其实内库的银子,多是汪直汪公公在朝时辛辛苦苦为陛下赚回来的。”
“汪直?”
张峦很惊讶。
这名字他以前听说过,但要说对其详细了解,还是近来儿子跟他说的。
李孜省点头道:“汪公公当年在朝,那权势可真是用只手遮天来形容也不为过,梁芳在他面前,连个屁都不是。
“汪公公做事公正廉明,到处抓贪官脏官,为陛下积累下大量财富,可惜啊,后来因他长期在边镇打理军务,训练强军,甚至亲自领兵驱逐扣关鞑虏,开罪了朝中不少人,被人群起攻讦,三人成虎之下……后来就……唉!”
张峦道:“我也听说,那位汪公公做事很不一般,且从不贪赃枉法。”
“呵呵。”
李孜省笑道,“其实他干的事,跟我今日所为没什么本质区别。只是他比我好一点,赚了个好名声。只是时过境迁,众口铄金之下,现在提到他,都只会说他手段狠辣,从不留情,尤其朝中文臣对他更加恨之入骨。”
“哦。”
张峦闻言,不好过多评价。
“这不是吗,当初陛下之所以把汪直发配南京,就在于内库充盈,陛下暂时不需要赚钱的人,如此也可以缓解一下朝廷的高压氛围;或者说陛下觉得,有我们这些人给他赚钱,就够了,而那时汪直已经把手伸到内府外的地方,边关军政大权把持在手,陛下生怕其尾大不掉。”
李孜省借着酒劲儿侃侃而谈,“作为皇帝,最怕的就是臣子擅权,尤其像汪直这种,他在朝中既有好名声,还拥有军权,哪能不猜忌他呢?后来梁芳不就趁势巴结万贵妃,很快就取代了汪直的位置?”
张峦道:“嗯,听李尚书这一说,挺有道理的,当初御马监就在西厂掌控下,也就是受汪公公控制。”
“对啊。”李孜省道,“梁芳大手大脚钱几年,到今年内府存银俱都干涸,真就是一滴油都挤不出来了,又因为你闹出那些事,让陛下知道原来梁芳做事手脚很不干净,猛往他自个儿兜里捞银子,这不是存心给陛下添堵吗?陛下一气之下,就将他给撤换了。”
张峦问道:“所以现在,陛下要开辟新的财路?”
“还是来瞻一语道破背后诀窍。”
李孜省笑道,“我这里做的事,多见不得光,但有些事其实是可以放到明面上。陛下跟我说,这内府很多古玩珍宝,价值连城,陛下以前看着很欢喜,但如今越看越觉得华而不实,这不就跟我商量,说是想把这批东西变卖换现。我……打算让你来出面运筹。”
李孜省谈笑间就将事说出来,语气之自然,好像这是非常简单的事情,你随便一出手就能水到渠成。
张峦听完,嘴已经张大到几乎可以吞下个咸鸭蛋。
那表情好似在说,还能这样?
庞顷笑道:“看来张先生不太想应承此差事啊。”
“来瞻。”
李孜省继续道,“宫里的宝贝很多,随便拿出一两件来,都是举世无双的奇珍,你出面售卖这些东西,能跟京师那些达官显贵建立起联系,对你未来的官场前景大有助益。”
张峦赶紧道:“只怕在下没那能耐。”
李孜省正色道:“我知道你有何顾虑……你会觉得,这东西是宫里流出来的,无论卖多卖少,都容易招致陛下的不满。再便是若日后有人查究此事,可能会影响到你的名声。”
张峦分辨呢:“李尚书说错了,在下单纯只是觉得,以我的人脉,根本就没能力卖出那些贵重的东西,且牵涉到这么大的账目,我这边也厘不清楚啊。”
“呵呵……”
李孜省笑了起来。
庞顷在旁帮腔:“张先生大可不必为此忧虑,道爷会派人协助您。再说,这宝贝也是一件一件从宫里传出来,不可能一次性全都送到你府上,账目什么的自会有专人记录,绝对不会让人误会您中饱私囊。”
李孜省点头道:“卖出一件,我给你一件的好处。”
“我……”
张峦听完不由用求助的目光望向儿子。
显然这件事大大超出他的认知范围……帮皇帝卖东西,那是有几个脑袋才敢干的事?
“延龄,你觉得呢?你爹好像需要你的鼓励。”
李孜省笑望张延龄。
张延龄眉头微蹙,问道:“宫里流出来的东西,不在于卖什么和价格高低的问题,而在于卖给谁。
“李伯父,您是有合适的买家准备介绍给家父?还是说……让家父自己去找买家?”
“啊!?”
即便李孜省知张家老二足智多谋,也没想到这话能准确卡到点上。
他想让张峦卖这些国宝级别的珍宝,就是为了让张峦接近那些五军都督府的勋贵,而本身张峦将来就会进入都督府任职,毕竟作为未来的国丈,张峦绝对是能拿到爵位的,并且很可能会是都督府中混得风生水起的人物。
由张峦出面与那些统兵的勋贵接触,免得被人说他李孜省觊觎军权。
庞顷道:“道爷,二公子问您呢,客户是要咱介绍给他吗?”
“不用。”
李孜省随即平复心情,摇头道,“东西你们自行变卖,只要是价格合适,卖给谁都一样。只有无法售卖出去的,我这边再帮忙引介。”
李孜省的如意算盘是,我先给你们出个难题,等你们迟迟打不开局面,到那时我才介绍英国公、保国公这些控制京营兵权的人给你,让你卖给他们,一切不就合情合理了?
张延龄追问:“那每一件东西应该都有预期价格吧?谁来定价呢?”
李孜省笑道:“这事情很简单,以当初购买价格出售便可。”
“购买价格?”
张延龄非常为难,“李伯父,晚辈没记错的话,梁公公采办这些贡品时,从中附带很多额外的价值,他自己中饱私囊的情况也不少,如此一来价值会不会……过分夸大了?”
“这不……最后将由我来补上那些差额部分?”
李孜省好似早就料到一般,笑着道,“假如采办价格是一万两,只要你们能卖到八千两以上,就能交差。陛下对此其实也没有多少期待……但折损两成已是极限。若再少的话,恐怕就只能由我来补上不足了。”
张峦皱眉不已,问道:“那售价就不是原价,而是原价的八成?”
“可以这么说。”
李孜省道,“不过对外公布的价格,自然还是要报原价,甚至加上几成,方便后边讨价还价。若是卖得好,将会有头,就算卖得不好,我也会给你一定的好处,不让你白做这件事。”
张峦道:“听起来倒是不错。”
可当他跟儿子目光接触时,才发现儿子眼里呈现出来的东西并没那么简单。
张延龄沉吟一下,问道:“那内廷是否有人负责此事呢?”
“有的。”
李孜省微笑道,“御用监太监陈贵会领命督办此事,有关物品价格,还有售卖情况,都由他来监督。”
“陈公公吗?也好,也好。”
张峦一听是老熟人,差点儿笑出声来。
如果是之前就能妥善沟通的陈贵,那一切就显得容易多了,料想陈贵应该不会给他出什么难题吧?
张延龄不再说什么。
李孜省问道:“那来瞻你,是否要应承下这差事?”
张峦看了看儿子,见儿子没有拒绝的意思,却还是道:“请容在下思量一番,您看……如何?”
“好,那就今晚吧。”
李孜省道,“咱先看戏,不着急。酒宴才刚开始,今晚咱不醉不下席,走不动道就在这里留宿,明日离开前给我个准确答复便可。”
(本章完)
316.第316章 买办和讲官
第316章 买办和讲官
当晚,父子俩都被留在别院过夜。
因有张延龄在,李孜省没给父子俩安排什么特殊“节目”,只让父子二人听戏,大致有一种只要你们愿意听,通宵都有戏看的意思。
亭台二楼的包厢里边,父子二人坐在临窗的雅座上,前方二十米开外就是戏台。两人身后立着个美貌的丫鬟,专司负责斟茶,其余人等都被庞顷支走了。
“噔噔噔!”
庞顷上得楼来,到了二人身边就主动解释:“道爷今天要在这儿会见各方来客,没闲暇一直陪在二位身边,心里过意不去,就叫我来替他说声抱歉。”
“没什么。”
张峦摇了摇头,随即好奇地问道:“李尚书这么忙,是为接下来地方官员任免之事?”
庞顷笑而不答。
具体李孜省要见什么人,谈什么事,庞顷不会什么都告诉张峦。
哪怕庞顷对张家父子比较敬重,但至少他心里还是清楚各为其主的道理。
庞顷待了一会儿就下楼忙去了,张峦回身对丫鬟道:“你先退下吧,等有需要我再叫你。”
丫鬟应了一声就退出包厢,还主动把房门关上,张峦到了门后附耳倾听了一下,才回到座位坐下,把一盘点心递给儿子,小声问道:“延龄,你说说,这差事咱非要接下来吗?”
“没咱选择的余地!”
张延龄一边吃着喷香的裂口松子儿,一边回道,“事情本身并没有好与不好之分,且之前我也没想到,皇帝会让李孜省办这件事,而李孜省竟直接把差事交托给您。”
张峦好奇地问道:“什么意思?”
张延龄道:“我怀疑,李孜省想利用这件事来达成什么目的,但具体是什么我还没琢磨清楚。”
张峦笑道:“这世上居然还有你琢磨不透的事情?”
“爹,我又不是神仙,咋能完全窥探清楚人心?”
张延龄抱屈完,又接着道,“本来我没想太多,差事接就接呗,又不会少块肉,但在我提到要把东西卖给什么人时,李孜省态度明显有所变化,大有种被人看穿内心的慌张。从那时我就知道,他实际上另有盘算,且目的绝对不在卖贡品所得的那三瓜俩枣上。”
“卖给谁……有讲究吗?”
张峦一时间没想清楚。
张延龄问道:“那您觉得,卖给王公贵胄跟卖给普通商贾,有何区别?”
“这……”
张峦无从回答。
张延龄道:“卖贡品,我们绝不能成为主导者,最多就是替李孜省活动……既是陈贵从中协调,一旦遇到麻烦您直接问陈贵就行。”
“那个陈公公,应该不至于太贪吧?我不会卖一件东西就要给他一件的好处?”张峦到现在仍旧最在意是否能顺利完成差事,把足额的钱款交上去。
张延龄笑道:“反正您就说卖不出去,尤其是那种死贵死贵的,让李孜省给您介绍客户,到时咱就知道他究竟怎么想的了。”
……
……
翌日一早。
神清气爽的张峦再次见到李孜省,而此时的李孜省正拖着一对黑眼圈,像个食铁兽一样,甚是憔悴,似乎昨夜没睡好。
“来瞻,你考虑得如何了?”
李孜省精神很差,哈欠连连。
张峦郑重地道:“既有重要差事,能为陛下分忧,在下自然是责无旁贷。”
“那就好。”
李孜省微微苦笑,“其实,你也是顺带替太子做事……其实你应该知道,陛下对于内府空虚之事,非常在意。你说这要是将来太子发现内库账面上空空如也……无论做什么事都拿不出钱来……呵呵。”
这是在提醒张峦,咱这位陛下毕竟是个要脸的人。
他自己把内库霍霍干净了,不能来一句全是梁芳干的,就直接抽身事外,回头史书上还是会记上一笔,这就是个挥霍无度的昏君。
皇帝肯定是想让自己内府账上好看一点儿,哪怕给儿子留下点家当,充充门脸也是好的。
“那这两天,我就派人去你府上。”李孜省道,“回头我跟陈公公说,让你哪儿跌倒哪儿爬起来,就先从黄珊瑚开始变卖。以我所知,宫里黄珊瑚一共有三件,到时你看准价钱卖出去就好。”
张峦诧异地问道:“黄珊瑚?”
听到此物,张峦本能就有些抗拒。
黄珊瑚可说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坑是什么滋味,原本他对彭勉敷充满好感,结果回到家中就被儿子告知,他被彭勉敷坑了个结结实实。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彭勉敷是梁芳的人,人家是瞅准了坑他,属于精确打击。
“一方黄珊瑚,怎么也价值个一两千两银子,你对外大可说是你自己府上之物,旁人不会怀疑,毕竟先前皇室上你家下聘礼时,送了不少好宝贝。”
李孜省再度提醒,“你要记住,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对外人言,那是宫里流出之物,你就当是自己的东西,明白吗?”
“可问题是,别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张峦苦笑着道,“就算不知道,但黄珊瑚寓意着什么,我想但凡脑子正常的都会琢磨一下,谁敢跟御用之物沾上关系?”
李孜省笑着摇摇头:“黄珊瑚跟皇室并没有必然的联系,要不然梁芳及其党羽也不会钱购买。要是按照你的说法,谁家里有这宝物,他的人以冒犯皇室之名直接上门去抢不是更好?
“另外,宫里珍藏少有人知,真正的传世宝物自不会拿来售卖,需要你兜售的主要是最近几年所得,以各种奇石、珠宝玉器以及奇异草为主,价值……并不太高。”
张峦本以为宫里的东西,随便拿出一件,都是价值几千几万两银子的宝贝疙瘩。
像什么孤品、绝世名家字画等等。
此时他才知道,不管那些传世字帖、名画之类的瑰宝宫里是不是有,至少轮不到他去兜售,他要卖的就是前几年梁芳倒腾回来的“宝贝”。
说白了就是皇帝有钱的时候,淘换回来很多华而不实的东西,平时拿来把玩过把瘾,一旦荷包瘪了,就想把这些东西变现……
父子俩回去的路上,张峦直言不讳:“咱这位陛下,听起来跟民间的纨绔子弟没啥区别。你想啊,正经过日子的,谁会用自己的钱去买那么多无用的东西回来?”
张延龄反问:“对皇帝来说,啥有用,啥没用?”
这问题一出,张峦瞠目结舌,半天回答不上来。
……
……
之后一天,乃张峦第一次入宫当讲官。
他也不知该去哪儿与东宫讲官会合,干脆就按儿子提醒,到长安左门前等候,待谢迁等人到了,跟随他们一起入宫。
半路上他想跟一众东宫讲官搭话,却发现没人愿意跟他交谈。
谢迁刻意放缓脚步,小声提醒:“入宫后,趋步禁言,这些都是规矩。虽然只是往文华殿去,但跟前往奉天大殿没什么区别。”
“知道了。”
张峦悻悻然。
好不容易见到这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东宫讲官,我本想以翰林院同事的身份与之建立起良好关系,结果一个个眼高于顶。
得。
反正我不是进士出身,纯属来混日子的。
看你们装逼就行。
……
……
文华殿内。
当天谢迁特地给朱祐樘介绍新讲官,也就是张峦。
朱祐樘脸色平静,问道:“谢先生,不是说今天要请倪先生过来讲书经吗?为何没见他人?”
之前倪岳奉调东宫来当讲官,这样一来,本身就有其他主职尤其还是六部侍郎这样的部堂职务,平时只能当作特约嘉宾一样,在特定的时候前来讲课……跟张峦的处境有点儿像。
谢迁道:“未接到详细情况通报,请恕臣不能回答太子的问题。还请太子准备好书籍,今日要写文章,并进行点评。”
“好。”
朱祐樘立即拿出自己的课本和笔记。
旁边有早就准备好的宣纸,供他写文章所用。
……
……
张峦虽为东宫讲官,但其实就是跟着来凑热闹的,中间不会有任何内容需要他来讲解。
其实他也想上讲台去讲上两句,可惜一众东宫讲官并不待见,无论他是不是鸿胪寺卿,无论之前他是否参劾过李孜省和梁芳,又或者他有什么铮臣的美名,至少在翰林院这种地方,他这种没学历没资历也没人脉的三无人员,就是个瓶角色。甚至连瓶都算不上。
但对张峦来说,却显得弥足珍贵,因为在旁倾听大儒讲课,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无上的享受。
谁说我是来给别人上课的?
我来当学生的好吧?
你们讲,我就在旁边听,我跟太子一样虚心好学……我定能把你们脑子里的学问偷师回来,然后成就一代名师的美名……
理想很美好,刚开始他的确享受这种听课过程。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沉不下心了。
脑子不由自主就开始想那些酒色财气的东西,甚至开始琢磨接下来要如何变卖宫中贡品……稍微收回心神,一阵负罪感袭来,让他有种捶胸顿足的冲动。
但转念一想,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偶尔开开小差怎么了?突然内心就安详很多,继续发呆。
正当张峦在那儿魂游天外时,旁边一个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张峦侧目一看,吓了一大跳,却见覃吉那张老脸不知何时已凑到了自己面前。
“这……?”
张峦不敢大声说话,只是用眼神问询你是怎么个意思?
覃吉凑到他耳边道:“张翰林,这边请。”
张峦抬头看了朱祐樘一眼,只见朱祐樘正在那儿奋笔疾书。
再瞅瞅别的讲官,此时他们全都在用心备课,没一个人留意自己……他心说就当是出去方便一下。
人有三急嘛,还能拦着我不成?
于是他起身,跟覃吉往文华殿外走去。
……
……
“呼。”
出了文华殿,张峦呼吸着新鲜空气,突然发现天空好蓝,景色真美,心情陡然变得舒畅起来。
而与之对应的,文华殿就是个封闭压抑的鬼地方。
幸好。
张峦心说,总归我每月入宫个三两趟就行,要是天天来,真能把我给郁闷死。
“张翰林,首先恭贺您晋升东宫讲官,以后还望您多多照顾。”
覃吉笑着说道。
“好说,好说。”
张峦大大咧咧道,“我也不知怎的,突然就升了讲官,其实我官职没怎么变化,还是正四品的鸿胪寺卿,但重新履任后我还没回鸿胪寺去瞅瞅呢,大概明天就会前去衙门应卯。”
覃吉笑道:“您贵人事忙。”
张峦有意引导话题,问道:“覃公公有事吗?其实就算我在殿里边也没什么可教太子的,毕竟跟那些一甲进士和庶吉士相比,我这个秀才出身的监生自惭形秽啊。”
“张翰林您说话可真直接。”
覃吉笑着道,“是这样的,太子妃知晓您今日入宫,特地跟太子打过招呼,说是中午想请您到端敬殿一起吃顿便饭……您看如何?”
“啊?”
张峦一愣,这才想到,原来自己在宫里并不是人生地不熟,原来还有自己的至亲女儿在宫里边呢。
“这样做合适吗?”
张峦迟疑地问道。
覃吉也是有话直说:“说实话,并不合规矩,但太子妃已有数月未曾跟家人会面,心中着实想念。
“太子殿下对太子妃娘娘宠爱有加,所以只要是大致还算说得过去的请求,太子都会应允。”
张峦问道:“那覃公公觉得,我是否该去呢?”
覃吉凑过去小声道:“以老朽所见,还是不要去为好。这话,也就您跟太子讲才行,我们这些人……不好随便建言。”
言外之意,你们才是一家人,而我只是个跑腿传话的。
你是主,我是仆,那不好听但讲原则的话,当然由你去说最合适不过。
张峦虽然有些遗憾,但还是道:“那我……就不去了。麻烦覃公公跟太子说一句,我第一次入宫侍讲,差事还没搞清楚,中午抽身去吃饭,有些不太方便,不如等以后熟悉这里的一切,再行过去。你看这样可好?”
“好,好。”
覃吉笑着道,“那老朽就这么跟太子说。”
“行。”
张峦笑了笑。
二人又稍微寒暄几句后,张峦折返文华殿,重新坐回他的位子发呆。
……
……
因为当天是初九,而下午朱祐樘会被安排听取朝事汇报,所以到中午时,讲官就会散去,张峦也无须留下,直接出宫便可。
“谢谕德,我想问一句,要是平常在这里上一天课的话,中午在哪儿用饭啊?”张峦好似个不懂规矩的村野莽夫一般,出宫路上,找到谢迁便问东问西。
谢迁回答:“平常可以自行带饭来。”
“啊?带……带饭?”
谢迁张大嘴巴,心说,宫里条件这么艰苦的吗?
我来给太子上课,还要自己带饭?
谢迁解释道:“以前有经筵日讲,宫里都是赐酒馔的,不过如今只是给东宫讲授学问,条件也就平素了些,但每年遇春秋两节,或是太子生辰,都会有额外的束脩相赠。”
“原来是这样。”
张峦心想,我为了那点儿节日奖金,至于这么奔波劳碌往皇宫里来?
“对了,谢谕德,不是说太子遇到事情有需要人在旁参详时才召我入宫吗?我听说,今天下午太子就要在文华殿见阁老、尚书什么的,届时司礼监也会来人吧?我是不是要去旁听,为太子答疑解惑啊?”
张峦期冀地问道。
谢迁心说,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啊。
你咋不上天呢?
谢迁也是脾气好,笑着摇摇头,就差把“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说出口。
“来瞻,先前见覃公公请你出去,可是有事要与你说?”
谢迁反倒提出了问题。
张峦道:“哦,是小女听说今日我入宫,便想请我到端敬殿一起吃顿饭。毕竟自从她入宫后,我们父女就再没见过面。”
谢迁好奇地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去赴约呢?”
“啊?”
张峦惊讶地问道,“谢谕德,你认为我应该去吗?可我问过覃公公,他说最好不去为宜,毕竟不合规矩。”
谢迁笑道:“道理是如此,但人非草木,父女相见也体现出儒家孝义,就算传出去也没人会说三道四。”
“那……那……”
张峦心想,我靠,你不早说?
我也想见见我闺女,要是我那女儿知道我不肯去,还不得伤心难过?
“来瞻你能听从他人意见,顾念太子和太子妃的立场和处境,的确难能可贵。”谢迁又笑着赞扬一句。
张峦道:“谢谕德就别恭维我了,我什么情况,自己知晓。我没什么能耐传授给太子,连我都不知道陛下为何要给我安排此差事。”
“是陛下特意安排的吗?”
谢迁求证一般问道,“你能确定吗?”
张峦一怔。
想到这件事乃李孜省告知自己的,他也不知道翰林院的同僚是否该知晓。
虽然他自认耿直中正,不应该隐瞒同僚,还是像谢迁这样的上司,但这会儿……
“若这一切,真乃陛下安排,必有其深意。”
谢迁分析道,“太子如今成家立室,开始逐渐有了担当,眼下课业和学问之事,太子进修得已八九不离十,谁来授课差别其实并不大。但对于治国经纬之事,则需特殊人才前来传授经验。”
张峦问道:“那又怎样?”
谢迁道:“有些道理,从你口中说出来,或更能让太子接受。而有些话,身为臣子……我们是不方便讲的……”
(本章完)
317.第317章 酒后吐真言
第317章 酒后吐真言
这天晚上谢迁会见刘健,协调两班讲官课业进度,同时跟刘健谈了一下新任讲官张峦的事情。
刘健听谢迁说完,皱眉不已,沉声劝道:“于乔,你还是离这种人远一些为好。”
谢迁道:“乃上面安排让他入值东宫,他也并未在文华殿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我倒觉得此人,既无大的学问,也无大的志向,言谈间却带着一股自在洒脱,是个值得交往之人。”
“咦?你对他评价倒是不低。”
刘健调侃道。
谢迁笑了笑。
心说,我都说他没大学问和大志向了,你居然还觉得我对他评价不低?
请问不低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刘健再道:“身为外戚一党,大明是不允许这种人干政的,哪怕在五军都督府中,多也为闲差,你几时见过哪个勋戚带兵出征的?”
“头几朝,倒是有不少……”
谢迁有着一张碎嘴,这会儿还想跟刘健争论一下。
刘健皱眉:“那是先有功勋,再结的亲。自古外戚干政,会导致朝廷祸乱不断。如今陛下明明可以弃之不用,却非要将其调到要害衙门,干涉朝事运转,乃主次不分也。”
谢迁一怔。
听这话,似在怪责,但又像是在怒皇帝不争,倒没张峦什么事。
谢迁赶紧看了看左右,发现没他人,这才谨慎地道:“此话多有偏颇,至少张来瞻并不是那种不学无术之辈。且他敢于与朝中奸佞正面硬刚,倒不失铮臣、谏臣之举。”
刘健带着几分不解望向谢迁:“你竟为他说项?”
“我……”
谢迁颇为尴尬,他大概觉得,刘健是在提醒他,咱这群翰林讲官在说话做事上最好共进退,你可不能独树一帜。
就现状而言,我是讲官之首,你一切都要听我的。
谢迁问道:“敢问希贤兄,以后再与张来瞻相处,应当如何?他到底在我那一班,虽然他不常入东宫,但总归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不会给他安排授课差事,但上面似乎也并非让他为太子讲授学问。”
刘健诧异地问道:“那他入讲东宫的目的是什么?”
“不知道。”
谢迁摇头道,“此事很可能出自陛下授意。”
刘健越发好奇了:“陛下为何要授意一个监生出身的外戚,掺和到东宫事务中来?”
“我上哪儿知道去?”
谢迁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也在琢磨,你说这东宫两班那么多讲官还不够吗?论学问,全天下最好的先生都在这里了吧?难道有什么是咱所不及的?”
刘健皱眉。
显然就算许多事他们这些翰林本身能力并不足以胜任,他也不想承认。
我们是太子的老师,负责太子的方方面面,说我们不足?请指出缺点,然后找个更好的来。
“我思来想去,大概就是太子的性子了。”
谢迁道,“太子自小性子软懦,毫无求进之心,但在梁芳等奸佞事上,太子却在张来瞻提携下,步步为营甚至坚决出击,现在想来,压根儿就不像太子的行事风格。会不会正因为这点,陛下才让张来瞻入讲东宫呢?”
刘健冷冷地问道:“你是想说,我们无法给予太子勇气,让他与朝中奸佞正面抗衡?”
“啊?我不是这意思……”
谢迁赶紧否认一句。
心里却在想,其实我就是这个意思。
咱能教给太子一切,唯独在勇气这事上,连我们自己都不敢与朝中奸佞作对,凭啥就能教太子?
且张来瞻在这件事上,勇气超乎寻常,关键是还真把梁芳和韦兴一党给彻底搞垮,跟李孜省还产生正面冲突……这要是换作我们……
刘健道:“那最近给太子授课,多讲述史书、史料,借古喻今,让太子明白亲贤明远小人的道理。”
谢迁心想,这能教出个啥?
听起来很管用,但实际上就是纸上谈兵,你看人家张来瞻,跟太子密谋下来都把梁芳给斗倒了,大大巩固了东宫诸君之位,咱这些讲官谁能做出这等事来?
“行了。”
刘健一挥手,道,“有关张来瞻之事,先且放到一边。你不与他过分亲近便可。”
谢迁心想,你这是知晓差距了才会这么说吧?
还好我提出来张来瞻有什么本事,要是不这么说,只怕下次你看了他正眼都不会瞧一下,不知不觉就把人得罪了。你说他一个监生出身的未来国丈,也没惹到咱头上,作何这么防备呢?
咱的目标,不应该是朝中李孜省之流的奸佞,还有万安和刘吉这种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庸碌之徒?
……
……
李孜省晋礼部尚书。
虽然只是个兼职,但意味着他就此跳升正二品大员,以后享受正二品的俸禄和待遇,走出去会被人尊称一声李尚书,跟朝中任何一人都可以平起平坐。
为表庆贺,李孜省在自家府上设宴,请了不少朝臣前来,大半都是六部文臣。
尚书中有正职的礼部尚书周洪谟和吏部尚书李裕,除此之外连首辅万安也亲自前来恭贺,而最近被李孜省拔擢到京城当吏部右侍郎的徐琼也在主桌上,可说宾客盈门。
但李孜省隐约间有些失望,因为他没把张峦请来,总觉得美中不足。
可他自己也知道,现在明面上跟张峦有着立场上的冲突,不能明目张胆把人叫到府上,否则皇帝很快就会知道他跟张峦在唱双簧……虽然现在也不清楚皇帝是否真的知晓。毕竟在给皇帝开药这件事上,恐怕连朱见深都意识到他背后的名医极有可能就是张峦。
待酒宴结束。
李孜省特地让人准备马车,让人带了两坛好酒,带着庞顷亲自到张峦府上,体现出对张峦的敬重。
当张峦看着一副醉醺醺,走路都不太稳当的李孜省出现在自家后门处,不由带着几分惊讶和不解。
“让人把东西抬下来。”
李孜省招呼道。
张峦就见到有人把三方大木匣给搬下来,后面还跟着抱着酒坛的仆从。
“轻点儿,可别打坏了,命都赔不起。”
庞顷还在那儿招呼仆人办事。
“来瞻。”
李孜省上去就把手搭在张峦肩膀上,一副亲近的姿态:“不知怎的,看到你,我就特别心安,觉得世间事,没有你张来瞻办不成的。
“今天我在府上设宴,庆贺我荣升礼部尚书……这是谁给我带来的?那是你啊,来瞻。”
“不敢当,愧不敢当啊!”张峦赶紧谦虚地说道。
“不不不,就是你。”
李孜省醉眼惺忪道,“走,咱进去说话。贵府准备两个下酒菜如何?”
“好,我这就让人准备。”
张峦心中很尴尬。
你说你在家里宴请别人多好?
再或者干脆把我请过去,我这边蹭吃蹭喝也挺不错的。
我家里明明没有什么鲍参翅肚之类的珍馐,甚至鸡鸭鱼肉都很少,你非要来我府上来吃饭,还说对我礼重,这样真的好吗?
“你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李孜省把人叫到院子里,没等进后罩房,就让人把木匣打开。
张峦把头凑过去一看,顿时傻眼了。
里面正是李孜省之前跟他说的三座黄珊瑚,而曾经给他的那一座也在里面,且是最大的一个。
“你好好卖,卖出去或者卖不出去,我都给你兜底。”
李孜省借着酒劲儿说道,“你放宽心,无论怎样,我都能打包票,保管不让你吃亏。你听我的……”
李孜省说到动情处,直接坐在石径旁一块大石头上,翘着二郎腿,丝毫也不顾自己的形象,在那儿侃侃而谈。
张峦连忙招呼:“李尚书,要不咱进去叙话?”
“这里就挺好,凉快。”
李孜省看了看四周,突然迷糊地问道,“欸,这不是我家后园子吗?我记得以前来过这儿。”
庞顷近前,苦笑道:“道爷,您喝醉了,不该此时到来瞻府上……要不,咱进房去说话吧?”
李孜省梗着脖子道:“去去去,我哪里醉了?我说来过就一定来过。”
庞顷提醒道:“您忘了?这院子是您亲自送给张翰林的,您可不是来过么?”
“哦,原来是这样。”
李孜省这才反应过来,这李曾经是他自己的院子,笑眯眯地看向张峦,问道:“来瞻,你对这院子可还满意?回头我再送你个更大的。
“京城这地方,寸土寸金,我刚来那一会儿,连个好的住所都没有,人人给我脸色看,他们都说你这个臭道士,就靠那点奇淫技巧换得陛下垂怜,用不了多久就会失宠。
“哼,现在谁再敢这样跟我说话?”
庞顷扶着李孜省往房间里走,嘴上应承:“是是是,没人敢说啥了。”
李孜省道:“你他娘的一边儿靠着去,我跟来瞻说话呢,关你啥事?一天天逼逼叨的就你话多,还什么忠言逆耳呢,看你就是个碎嘴子……老子早晚让人拿针线把你的嘴给缝上。”
旁边的张峦听了心里一阵别扭。
这是在对我暗示什么吗?
指桑骂槐?
“来瞻,我跟你说,如今陛下沉疴在身,将来或许……会有不测之事发生,我跟你说……我们可不能……我跟你说……”
这会儿李孜省连话都说不囫囵了。
庞顷赶紧道:“张翰林您见谅,今天府上宾客太多,人人都来敬酒,道爷难免多喝了两杯,但他一直记得您的功劳,特地过来跟您一起庆贺荣升之事。”
张峦含笑以对:“这是我的无上荣幸。”
“你看看,来瞻不但会办事,还会做人,你跟他好好学学!”
李孜省笑眯眯道,“来瞻,我跟你说,以后我有啥好东西,有我一半,就有你另一半。你是不是不信我?回去后,我就让人给你送钱来!”
(本章完)
318.第318章 生意兴隆前景无限
第318章 生意兴隆前景无限
张延龄在城外工坊与秦昭会面。
秦昭身后跟着徐恭等人,一行走到偌大的金属罐子前,秦昭惊讶于眼前铸造出的庞大物件,尽管她完全不知道一路行来沿途看到的五八门的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但此时的她对张延龄已没有丝毫怀疑。
她对张延龄本事可说信任到骨子里去了。
“二公子,不知这些东西有何用?”
秦昭好奇地问道。
“储存气体用的,要造纯碱,首先就需要对这些气体进行加工。”张延龄道,“五千两的投资,现在已费三千多两,账目什么的秦当家想来已经看过了吧?”
秦昭微笑点头:“二公子记录账目可说条理分明,且有旁证和佐证,所有选材和铸造、工匠成本等,都是合理的价钱。非常公道。”
张延龄道:“唉,说起来,这京师的用人成本跟地方上大不一样,我还以为人工上有个一千两银子就能打住,现在看来,这方面很可能要超支。不过用料上,因为有秦当家自家商号提供的按成本价计价的原材料,算是节约了开支。”
秦昭问道:“不知几时可以投产?”
“快了。”
张延龄道,“秋天吧。”
旁边的徐恭不解了,问道:“都已经建成这样了,还要再等几个月才能投产?”
秦昭道:“你不明白二公子的意思,就算一切都准备停当,但京师内很多事不由我们掌控,还得等待投产的时机。”
“秦当家懂我啊。”
张延龄笑了笑。
秋天再投产,等于说要等朱见深死了后再将项目上马。
如果上得太早,很容易被人盯上,到时就有可能出现人财两失的状况,一个疏忽就可能导致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产业拱手让人。
徐恭感慨道:“身为太子岳父,竟也有这么多顾虑?”
张延龄笑而不语。
太子岳父?
就算皇帝的亲岳父又怎样?外戚始终是外戚,除非有强大的靠山,一定能得到皇帝的支持才行。
在张延龄看来,朱祐或许或是个中庸的皇帝,但在护短方面,绝对是整个大明无出其右的存在,在保护妻族利益方面那可真就是做到了“尽职尽责”。
“二公子,您之前让试点投产的香皂,如今已在京师之地开始售卖,价格定得很高,但还是有不少达官显贵购买,因之前乃贡品的关系,人们仍旧对其趋之若鹜。”
秦昭对张延龄信任有加还在于一点,那就是看到现钱了。
有关纯碱的大买卖还没上马,但香皂作为试点产品,已开始有了销路。
任何时代,好东西总是不愁卖的。
一块四四方方的香皂,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有先前作为贡品送到宫里打下的良好口碑,立刻令其身价倍增。
京师达官显贵众多,很多人都想用皇室同款,平常的衣物和饰品等做不到,但香皂这种东西,只要愿意银子,连宫里贵人所用东西都能走入自家……
莫说王公贵胄家的女眷了,就连那些当官者自个儿也想尝试一下浑身散发香气的感觉。
“一定要注意限售。”
张延龄提醒,“给你的那批货,短时间内应该无法补第二批,一直到盛夏前都要限售、惜售,等到了夏日炎炎满身臭汗时,香皂的价值就能真正体现出来。现在就是打出个名号,一定别现在就把货出光。”
秦昭抿嘴一笑,道:“诚如二公子所言,每一位来客,每次都只能购买一块香皂。且提前拿进行登记,为防止有人浑水摸鱼找人代买,还派人专门盯着,购买时需要凭票才能供应,光是领取票据就要有一定官府背景,一般富户想搞到一张票无比艰难。”
不卖香皂,改卖票。
这种销售模式在这时代可说是开历史先河。
当然这时代也有人懂得饥饿营销,只是没人像张延龄这样把事做得这么极端。
“二公子,最近京师很多人都想涉猎盐引生意……”
秦昭趁机提出她的请求。
可惜话音未落,就被张延龄伸手阻止。
张延龄皱眉道:“秦当家,盐引乃国之根本,西北用兵所需,家父如今的职司跟盐引间毫无关联,请不要给我们出难题。
“这种事,等到将来我张家或会参与其中,可在如今京师时局随时可能变化的情况下,贸然牵扯进去实属不智。”
这是在提醒秦昭,你作为徽商魁首,要学会忍耐。
不是说梁芳和韦兴倒台了,盐引咱就能予取予求,本来这二人就不是持有盐引最大的庄家,只是他们把盐场支盐的权限拿在手上,控制了支盐之事。
但少了梁芳和韦兴,马上权限就会被李孜省染指,还有公侯伯爵等大明勋臣深度参与其中,甚至于此时梁芳的势力也未完全崩塌,毕竟御马监掌印太监的继任者乃罗祥,那位可是梁芳门人,罗祥继承了梁芳的政治遗产和关系网络。
倒俩人,大局未曾改变。
可对于普通商贾来说,却以为朝廷局势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秦昭道:“妾身明白,那就等入秋后再说吧。”
“嗯。”
张延龄微笑着点头。
有些话不需要说得太明白,心知肚明就好。
而旁边的徐恭听了却一阵别扭,来来回回都在说入秋后的事,确定那时节营商环境一定比现在更优良?
未必吧!
……
……
“老二,这地方可真不错,我都想搬过来住了……这么多人手,你能管得过来吗?不行的话,就把人交给我管理吧。”
张鹤龄到了新工坊后,情绪高昂。
张延龄笑着问道:“大哥,你现在那么想当道上的大佬?”
“二弟,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大佬是什么意思,但我想,只要给我更多的人手,让我痛痛快快打架,走出去风风光光,人人见到都害怕,每个人都给我端茶递水……那感觉绝对不一般。”
张鹤龄说到这里,挺直腰杆,显得很得意。
说话间,张鹤龄望向工坊门口,问道,“那娘们儿走了?”
“嗯。”
张延龄点头。
“徽商可真有钱,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几千两银子来,你说咱以后会像他们一样富裕吗?”张鹤龄道。
张延龄奇怪地问道:“你还怕没钱?”
“我问过娘,娘说,我以后最多是个国舅,而国舅是吃朝廷俸禄的,拿多少俸禄全看身在什么职位上,有本事的人才有高俸禄。以娘的说法,我大概就算当个国舅,也是喝西北风的那种。”
张鹤龄说到这里,显得很憋屈。
张延龄闻言不由开怀大笑。
老母亲在管教儿子上,遵循了传统儒家思想,那就是秉承打压式教育。
让张鹤龄认识到跟别人的不足,促使儿子进步……却没想过,她大儿子早就这样了,什么都定型了,能促使他进步的唯一动力就是酒色权财,别的都扯淡。
“老二,你别笑……你说呢?”张鹤龄问道。
“我觉得娘说的有一定道理。”
张延龄颔首道。
“唉!难道我就只能表面风光,没有发财的命?我觉得你不一样,你本事大,将来一定有财运,到时赚钱了记得分我一点。”
张鹤龄眼巴巴望着弟弟。
张延龄道:“行啊,咱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只希望到时候你别见钱眼开,做出卖兄弟的事。”
“我是那种人吗?”
张鹤龄有些生气,喝问,“你瞧不起谁呢?”
张延龄叹道:“有人给你几千几万两银子,让你出卖我,你说你干不干?”
“我才不干呢!”
张鹤龄扁扁嘴道,“我将来就是个国舅,有多大本事我自己知道,他们钱收买我……诶,真会给那么多吗?”
张延龄闻言不由翻了个白眼。
刚觉得大哥你有点儿进步,瞬间又被打回原形。
“好啦,跟你开玩笑的,我是那种人吗?”
张鹤龄露出一副讨好的笑容,“老二,你不知道我这种人,最讲原则了。危害家人的事,我坚决不干。但得罪我的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行吧。”
张延龄想了想,不由点头。
历史证明,这货倒也没说假话,不过想想主要是因为历史上兄弟俩都一个德性,根本就没啥好背叛的,但如今兄弟俩以后肯定会走上不同的道路,就不知道这大哥是否还那么“始终如一”?
“咱赶紧回家去,再不走,天黑就回不去了。”
“早回去干嘛?不回去更好……我还想到城外那些大胡同见识见识,听说娘子多得很,还有江南来的小娇娘……这就要说你了,你只是个屁娃娃,不懂那么多。等你长大了,你肯定挑眼。”
……
……
张家兄弟俩前呼后拥回到家中。
张延龄被传话到了后罩房内。
此时李孜省已走,而张峦正独自面对桌上的三座黄珊瑚,怔怔出神。
“这东西,又回到我手上来了。”
张峦一副丧气的神色,“你说这世事还真是无常,当初我像送瘟神一样把东西送走,现在却又放到我面前来了,还让我把它们给卖掉,真就是……”
张延龄问道:“谁送来的?”
“李孜省亲自送的,他喝醉了,嚷嚷着说回去后要给我送银子呢,结果到现在也没见影子。”
张峦脸上还有些许期待。
张延龄骂道:“爹,您昏头了?酒鬼的醉话也当真?”
张峦道:“你是不知道他说话的时候听起来有多仗义,不过却经不起推敲,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与他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经过儿子分析后,张峦已经不再指望李孜省来给他的“大买卖”兜底。
张峦坐在那儿,一脸愁容道:“你说这东西好是好,但属于那种有价无市的玩意儿吧?让我一个卖两千两银子,我能卖给谁?谁有这样的身家?”
“两千两?”
张延龄好奇地问道,“价格定得那么高?”
“我也觉得价格太虚,不过听庞炳坤的意思,这就是梁芳采办时的价钱,三个下来就是六千两。这东西……应该是海底捞出来的吧?渔民捞这么个东西就够一般人吃香喝辣一辈子,啧啧,这就叫靠海吃海吧。”
张峦感慨不已。
张延龄道:“每年只需要二十五两银子,一家几口人小日子就能过得逍遥自在,衣食无忧。而两千两银子足以支撑八十年用度。爹,您没说错。”
张峦道:“这京师达官显贵是不少,但有傻帽会两千两银子买这东西吗?不但要凑一个傻帽,还要同时……有三个!”
说到最后露出痛苦的神色。
“呵呵。”
张延龄笑了起来。
老父亲算是看清楚局势了,这东西上哪儿卖?
似乎哪儿都卖不出去!
说是价值两千两,但若真放到市面上变卖,能卖个四五百两银子就很不错了。
主要是这东西既没人卖,也没人买,自然也就不好正确估价。
“儿啊,你赶紧给出个主意……你平时鬼主意不是挺多的吗?”
张峦目光热切地望着儿子。
张延龄道:“爹,您也说了,这京师达官显贵众多,不如您多去问问呗?”
“我?”
张峦指着自己的鼻子,用难以置信的口吻道,“我上门去问他们要不要这东西,人家非把我当神经病不可。人家吃饱了撑的要这玩意儿?拿来有何用?”
“我说父亲大人,咱追求能不能高一点?人除了满足吃穿住行的基本生存需要外,还得满足更高层次享受,所以才会形成奢侈品消费市场。
“爹,您说那达官显贵为何要收藏名人字画?就因为挂在那儿,可以彰显其身份。您现在骤然富贵,或者说咱们家连暴发户都算不上,不能以咱市井小民的心思去揣摩那群人。”张延龄道。
“啧啧。”
张峦嘲笑道,“儿啊,你要装也别装显贵啊,那东西咱本就没有。你的意思是说,我拿去卖,人家真会要?不会把我当傻子对待吧?”
张延龄笑道:“不然呢?或者您直接跟李孜省说您卖不出去,让他给你介绍客户,别人卖面子给他,大概会掏钱来买。”
张峦道:“靠他的面子,就能让傻帽心甘情愿掏出两千两银子?不会真这么好糊弄吧?”
“左一句傻帽右一句傻帽,爹,您今天咋这么愤世嫉俗呢?”
张延龄道,“您先去试试嘛,不行的话再回来找我。我给您搞个营销策划,到时或许您就有机会了。”
“行,谁傻帽谁知道,反正这差事落到我头上来了,那我就走访一下京城这些权贵,明天我先去皇后娘娘那俩弟弟家里走一趟,他们之前不是来拜访过我么?这次我就看他们能不能掏出这笔银子。”
张延龄一听,笑着拍手道:“爹,您这个思路是对的,不但要去王国舅家,还要大张旗鼓宣传一番,就说这黄珊瑚乃彭勉敷被抄家后流落出来的,价值不菲,原先需要一万两,现在骨折价只要三千两。”
“……”
张峦一脸无语之色,皱眉道,“儿啊,为父只是与你言笑,你别跟我闹。咱有一说一,大不了不卖了。”
要是为了卖个贡品,把自己儿子给逼疯了,张峦心想这可亏大了。
张延龄笑道:“爹,您就按我说的来……明天我再告诉您为什么。”
(本章完)
319.第319章 营销(求月票)
第319章 营销(求月票)
第二天,张峦果然按照儿子的提议,大张旗鼓跑王皇后弟弟瑞安伯王源府上卖黄珊瑚去了。
去的时候还挺隆重,但也没闹出多大动静。
可张延龄却有意在背后推波助澜一把,特地找到秦昭为这件事做宣传推广。
茶寮内,秦昭好奇地望着张延龄:“二公子,您现在就算要找买家,也断不至于如此行事吧?难道是想让我们商贾出银子购买?”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张延龄笑道,“你们商贾买东西,要么有市场前景,可以盈利;要么能换来富贵……作为敲门砖上贡。买黄珊瑚作甚?这东西,一般人不会要的。”
秦昭疑惑地问道:“那现在您这是……”
张延龄道:“就是想制造出一种舆论,让人知道,我张家有黄珊瑚卖。”
“那真是……”
秦昭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件事。
张延龄笑道:“秦当家可以找人在市井散播一下这个消息,最好是在几天内让整个京师的人都知晓,要是有人公开笑话我张家不自量力那再好不过。反正黄珊瑚这东西,是否能卖出去,对我们张家没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秦昭问道:“那……黄珊瑚究竟从何所得?”
“秦当家,您揣着明白就不要故意装糊涂了。”
张延龄摇头道,“我们家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以前那真一穷二白,上哪儿找这好东西?”
秦昭笑着问道:“难道是想让世人对此物来历做一番推测吗?”
张延龄道:“嘴长在别人身上,我怎么知道别人会如何评价此事?但让消息尽量扩散总归是对的。”
“好。”
秦昭点头道,“那我这就找人去散播消息。想来此事很快就会成为市井谈资,不过对贵府或许会有一定影响。二公子知晓背后关节便好。”
……
……
秦昭接到任务后,当即去找了李吾唯。
李吾唯见到秦昭,就跟见到活祖宗一样,差点儿就要跪下来向秦昭磕头。
“秦大当家,您贵人事忙,今日临门真是……蓬荜生辉啊。”
李吾唯道,“自从上次一别,已有两月未曾见过,您身子骨可还好?看您如此康健,想来是……”
“行了,行了……”
秦昭一副不耐烦神色,伸手阻止道,“李当家最近应该发财了吧?听说在做琉璃买卖?”
“唉!”
李吾唯一脸尴尬之色,哀叹一声后道:“都是姓郑的暗中挑唆……当时我真是昏了头,真就相信了他的鬼话。
“现在郑氏一门已分崩离析,听说姓郑的现在人都不知在哪儿,或是被人杀了随便扔在哪个荒山野岭,让野兽啃了去,真就是尸骨无存啊!”
秦昭道:“确实挺可惜的……那位郑当家,最近几年风头正盛,结果转眼人说没就没了……”
“风头再盛也没法跟您相比啊。”
李吾唯恭维道,“听说他名下的产业,有不少是您买走的。就说您有贵人相助,不是姓郑那种暴发户可比。您才真正会做生意。”
秦昭摆摆手道:“好了,恭维的话不必多言,今天找你来,是想请你做一件事。”
“您请讲,能为您效命,真是三生有幸。”
李吾唯就好像个听命的小厮,为了得到秦昭的照顾,他现在可说是唯命是从,连脸都不要了。
随后秦昭娓娓道来,李吾唯越听表情越丰富。
“您是说……太子妃之父张峦,要向外变卖黄珊瑚?那……不知那是何物?”
李吾唯差点儿想捂紧自己的荷包,迟疑地问道:“张家莫非是要我们出银子购买吗?”
秦昭扁扁嘴道:“几千两银子一个,你买得起?”
李吾唯苦笑道:“就算买得起,买那东西……有何用?若是联合起来一起买的话,不知……背后有何讲究?”
“听李当家的意思,真能掏得出这笔银子?”秦昭笑着问道。
“这个……”
李吾唯犹犹豫豫地道,“要是能得到那位张大人青睐,继而得到太子垂青,上几千两银子……也不是不可以。”
秦昭笑着摇头:“别想这种好事了,买个黄珊瑚而已,还不至于让太子对你刮目相看。这次压根儿不是我们商贾出银子的事……就算你有银子,想买,人家也不会卖给你。”
“啊?”
李吾唯大吃一惊。
我本来就不想掏银子,结果人家还不想卖?
那你登门来是要做什么?
“其实很简单,就是把事情对外宣扬一下,让世人都知道有这么回事,剩下的,你就不用管了。”
秦昭满含深意地看着李吾唯,问道,“李当家在京师素有人脉,散播个消息,应该不难吧?”
李吾唯笑道:“难倒是不难,但就是……”
“有顾虑?”
秦昭问道。
“在下想问,那黄珊瑚究竟出自何处?这么好的东西,市面上几乎从来没见过,难道又是什么黄山云母之类的奇物?之前那个望远镜,在咱徽商中闹过一阵,搞得人心惶惶。”说完李吾唯一副后怕的表情。
秦昭笑道:“好东西自然不是出自民间,人家有,想卖,你别打听细节。你也不是帮着卖,也没人让你买,你只需将消息外泄就好。”
李吾唯感慨道:“要这么说的话,那东西,多半是宫里流出来的吧?宫廷赏赐,也能拿出来卖,真是……”
秦昭笑而不语,没有多做解释,其实有些事情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只是不说出来而已。
……
……
张峦出门一天,刚回到家门口,直接往门槛上一坐,大有一种自己老脸都不要了的架势。
“爹,你这是干了啥,累成这样?”
张鹤龄看着门口坐着的老父亲,一脸诧异地表情。
“唉!”
张峦站起身来:“这回丢人丢大发了,刚刚回来的路上,人人都对我指指点点,甚至还有人追在我屁股后面,说我穷疯了?”
此时张延龄从里边走出来,笑着道:“爹,那是我找人冲着您说的,不用放在心上。”
“啥?”
张峦原地蹦起来,指着张延龄,面红耳赤:“儿啊,你怎么找人臭你老爹的名声?你……你可真是个大孝子啊!”
张延龄笑道:“不这么说,怎么让舆论迅速蔓延开来?只有消息快速传扬出去,别人才知道您在卖东西,并把此事引为笑谈。继而他们就会知道,现在缺钱的不是咱张家,而是皇室……”
张峦嗔目,讷讷无法言语,随后他跟着张延龄回到家中堂屋坐下,好似倒苦水一般将自己在王源府上的遭遇说了出来。
“瑞安伯表明,他根本就没银子买一件黄珊瑚,他话说得很直白,买这东西不但身份要尊贵,还要家中豪富,只有这两样都沾边才能买得起。而瑞安伯呢,据其本人所言,府上一年开销加起来都不到一百两银子,怎可能买得起这种大件?直说我选错人了。”
张峦自怨自艾般,又道,“回头我仔细想了想,也是,就算人家买得起,咱也不能上门给人出这么大的难题吧?这东西买回去有何用?”
张延龄笑道:“看来瑞安伯也是个实在人。”
张峦道:“人家提前来咱家中拜访过,对咱显示了足够的礼重,相对应的就是咱做人做事也不能太过分。
“明明知道人家买不起,还上门去问,既丢了咱自己的人,也让人家心里生出根刺来,何苦来哉?”
“爹,您此行算是开门大吉!”
张延龄没有理会便宜老爹的唠叨,笑着道,“如此咱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下一步?还有下一步?接下来我要去谁家?哼,我可不会再去了,实在是丢不起那人。”张峦憋屈地道。
张延龄笑着问道:“爹,您知道什么叫搭售吗?”张峦摇头。
“所谓的搭售,就是买一样东西,附赠另外一件东西,我们就卖黄珊瑚送琉璃镜,您觉得怎样?”
张延龄笑眯眯问道。
张峦皱眉不已,反问:“就是……你给你姐姐的那种镜子?”
“嗯。就是那种……最近又制出几面来,一直没往外销售,这不正好爹您帮皇宫的人卖贡品,咱就搞一下搭售,不知您意下如何?”
张延龄笑着问道。
“不咋样。”
张峦劝解道,“儿啊,你对你那玩意儿,是不是有什么过分的预期?你姐姐是派人来说,好像太后娘娘很喜欢那东西,但……充其量就是块镜子而已,跟铜镜也没什么本质的差别。
“人家为啥要一两千两银子买个黄珊瑚,再领个这赠品……也没显得多牛逼啊。你要是卖黄珊瑚搭送金子什么的,估计就有人要了。”
张延龄一拍大腿,道:“爹,您说到点子上了。”
“啥?”
张峦骤然站起,赶紧摆手,“你别说你打咱们家那点儿金子的主意!那可是我卖……嫁女儿所得。”
张延龄心想,老爹你还真是个实在人。
把姐姐送去宫里,在你张某人看来,就是卖女儿的行为,心里这么想,你还真好意思说出口。
张延龄道:“如果那琉璃镜,让人觉得就是一块黄金,且是千金难得的那种,不就行了么?”
“啥意思?你还要出去大肆宣扬一下,你那镜子是太后最喜欢的宝贝,拿太后来当活招牌,让人来买不成?”
张峦皱眉望着儿子,悻悻然坐了下来。
张延龄成竹在胸地问道:“爹,您知道为啥咱卖黄珊瑚,一定卖不出去么?”
张峦摇头:“不知道。”
张延龄循循善诱:“就算它是一件宝物,且价值连城,原先值个几万两,我们只售几百两,仍旧没人敢买,因为那不是我们身份所能拥有的东西……来源存疑,人家压根儿就不会从我们手上买。”
“是这么个理儿……”
张峦听完后稍微一琢磨,不由重重地点了点头。
“既如此,今天您做的这一切,其实就是在向世人表明,这黄珊瑚本就不是咱们张家的,您充其量就是个中间商,是个买办,你是替皇帝变卖。
“而买黄珊瑚的人,也知道自己是在为皇帝创造价值,谁买黄珊瑚,其实质就是给皇帝送钱。”
张延龄满含深意地道。
“哦!”
张峦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有人想给皇帝送钱,却苦无渠道,就会想方设法从我手上把黄珊瑚买回去,是这意思吧?”
“对。”
张延龄肯定地道,“但这其中有个问题,这件东西是好看,在喜欢的人眼里宝贝得不得了,但在更多人心目中其价值并不高,说白了,买块黄珊瑚回去只能当作装饰品,增值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几乎毫无实用性,人家凭什么要买?”
“可不是么?这东西又不能吃,又不能穿,脱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很容易砸手里。”张峦对此似乎有深刻感悟。
张延龄笑道:“所以……我们要搞搭售,卖黄珊瑚送琉璃镜。”
张峦好奇地问道:“儿啊,你等等,黄珊瑚没用,你的镜子就有用么?爹不是打击你的积极性,实在是你的镜子没啥用,可能还不如黄珊瑚呢。”
瞬间,天又被聊死了。
场面安静下来,带着一种诡异氛围,父子俩对视,大眼瞪小眼。
半晌后。
张延龄突然岔开话题,问道:“爹,娘最近在干啥?我也不兜圈子了,她是在为进宫做准备吧?”
“可不是么。”
张峦还以为儿子是要活跃一下氛围,便顺着话题说下去,“你娘拿到了诰命,马上就是皇后娘娘寿诞,她作为诰命夫人自然要进宫去贺寿,正为穿戴什么而发愁。我看她那一身,就像是个骤然富贵的小老太太一样,就一个字:俗!俗不可耐!”
张延龄问道:“那娘准备以什么作为贺礼,送给皇后呢?”
张峦道:“咋的,去贺寿还要送礼?我从没听说过啊。”
张延龄笑道:“娘自然是可以不用送礼的,或者说送了也没人会留意,但太子对自己的嫡母寿诞,一定是要送礼的。
“我已经为太子和太子妃,也就是我姐夫和姐姐准备了一份不错的贺寿大礼,乃一块三尺见方的琉璃镜。”
“啥?”
张峦站起身来,“你小子,拐弯抹角在这儿等着呢?琉璃镜……送给皇后的?那……那应该不小啊。”
张延龄道:“先前太后非常喜欢琉璃镜,甚至把她自己的那面送给了陛下,方便陛下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的病情。后来太后更是主动跟姐姐提出再要一面……”
“是,这件事我知道。”
皇太后主动向孙媳妇索要礼物,说起来非常有面子,是以张峦心情格外激动。
张延龄继续道:“所以我又准备了一块比送给皇后的半身镜更大的镜子,乃全身镜,可以放在地上,远远就能看清楚镜子里的自己。比铜镜的观察距离以及清晰度要高出不知多少倍。”
张峦惊叹道:“哎哟,吾儿啊,你思虑真是周详,送给皇后一面半身大的镜子,然后再送给太后一面全身大的镜子,主次拎得非常清楚,这就很好。你小子以后要是进了官场,一定把上下关系搞得妥妥的。不错,真不错!”
张延龄语气淡然:“趁着众命妇齐聚宫中,姐夫和姐姐亲自把半身镜送给皇后,作为他们晚辈表达孝心的方式,让全天下最有权势的几百号女人同时见到这件稀世珍宝,知道天下间原来琉璃也能造出镜子来,还如此清晰。
“谁拥有一面这样的镜子,光彩照人不说,甚至有可能成为王公贵胄命妇中的佼佼者,然后我们在出售黄珊瑚时搭售一面镜子,会不会有人来买?”
张峦用力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道:“你……你的设想……非常好,但真的……行吗?有人真会为了镜子,掏出那么大一笔银子来?”
张延龄笑了笑。
这件事是否可行,还要看玻璃镜子的发展史。
欧洲当年也有铜镜技术,但玻璃镜还是能被一群工匠所垄断,并以高价维持住专利,成功在欧洲上层社会中流传开来,就是靠垄断和饥饿营销策略。
眼下,他张延龄不过是照葫芦画瓢,把镜子发展史上曾经出现过的事情,重新映照在大明王朝这些上层贵妇身上而已。
张延龄道:“爹,您现在问我,我也回答不上来。反正以后咱们家又不用卖镜子,单靠这个发财,咱的镜子只送,不卖。别人想钱只买面镜子回去,咱根本就不准他开口。”
张峦笑着搓搓手:“那搭送的镜子,有多大?”
“不能太大。”
张延龄道,“大概也就……一尺见方吧?”
张峦再度关切地问道:“吾儿,别人仿不出来吧?”
张延龄啐了一口,喝道:“我呸,望远镜的事莫非您老忘了?先搞出平板琉璃,再搞定镀银技术……这是一般人研究几十年都完不成的艰巨任务,所以爹您放宽心,这东西十年内别人搞不出来。”
“那就好,那就好啊!”
张峦笑道,“其实你爹我也不是迂腐之人,经你这一说,为父就知道你的意思了。
“你看为父平时都不什么银子,省吃俭用,但要是你娘想买个什么物件儿,以前就算咱家穷的时候,几两银子的东西咱都买过,尤其逢年过节的还要给你娘买个首饰啥的……
“嘿,这女人的钱,是好赚哈……”
张延龄道:“爹,您这是有过类似的经历,所以才觉得我的主意还不错……可你刚才还说,买黄珊瑚搭售镜子之事不靠谱呢。”
“你爹我这不是图个嘴爽快吗?其实为父就是没想到,原来你还有个姐夫,人家还是当朝太子,随便拿出什么东西来,那都是能引人注目并引发潮流的。”
张峦此时已经乐不可支了。
张延龄道:“所以这件事一定要搞清楚主次,我们先打好基调,乃是为皇宫卖贡品,为了销路更好我们才搭售琉璃镜。
“而顾客把贡品买回去则是对皇帝表达孝心,以及拥有一件我们附赠的奇珍异宝,拿回去给他们家中女眷用来炫耀显摆……我们可不是为了谋私利。”
张峦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对对对,吾儿你说得很对。咱是为陛下分忧,肯定不是为自己牟利。
“嘿,咱是那种人吗?儿啊,你的镜子……都造出来了吧?有什么麻烦事,需要为父帮帮你吗?银子什么的够用不?
“要不再给你点儿银子,一百两……就当是为父送给你的零钱,你看如何?”
张延龄翻个白眼,哭笑不得:“行了,爹,您别在我这儿献殷勤,有时间买东西送给娘去。别以为我不知道您在李孜省别院中做的那些事,要是让娘知道,您就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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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320.第320章 送礼的门道
第320章 送礼的门道
端敬殿内。
朱祐樘已在为嫡母的生日做准备,虽然王皇后在宫中从来都不受宠,甚至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但问题是皇后的名号稳稳当当地挂在她头上,作为大明的皇后,她的地位自然也是后宫其他女人无法相比的。
“玗儿,你看我穿这一身去可好?既不显得太过正式,又不失礼数。父皇之前说过,让我不要什么时候都穿得太过隆重,倒像是随时随地都要去见臣子一般,这样不好。”
朱祐樘在说此话时,显得很没有信心。
因为朱见深对儿子看不顺眼,因而平时就会很挑剔,对朱祐樘的日常穿着和行止都会有一些非比寻常的要求。
这些话,朱见深自己说过都没当回事,可问题是朱祐樘却是个非常在意老父亲意见的人,导致现在朱祐樘说话办事会显得特没自信,总是活在他人的目光中。
张玗此时正在查看弟弟写来的信函,看完后,脸上带着慧黠的笑容。
“玗儿,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朱祐樘很好奇,妻子竟看着信在那儿坏笑?
“太子,过来瞅瞅。”
好在张玗马上让他释怀了。
朱祐樘立即屁颠屁颠跑到妻子跟前,凑过脑袋,与妻子一起看张延龄写来的信件。
张玗道:“延龄说,他为我们精心准备了一份厚礼,准确来说是两份,一份送给母后,一份送给皇祖母。不过需要有人把东西带进宫里来,那礼物有点大,且易碎,需要专门的人运送。过宫禁时可能会有些麻烦。”
朱祐樘惊讶地问道:“是上次那种镜子吗?”
“嗯。”
张玗指着信纸道,“你看,延龄在上面说,这次造出来的镜子很大,几乎都有一人高了。大的那面送给皇祖母。”
“哎呀,他可真有心,他从哪里做出来的?前两天听老伴说,还有别的宫里的母妃在问,说是能不能从市面上买一块镜子送到宫里来,我想……是不是因为有人知道了皇祖母和父皇都有此物,心下惦记才会如此?”
朱祐樘就像个传声筒一般,他对于这些事情并没有太多自己的看法。
张玗笑道:“好东西谁不喜欢呢?但这玩意儿,我也不知道我二弟那儿有多少,咱总不能轻易就送人吧?”
“这倒是。”
朱祐樘道,“这宫里母妃那么多,我不可能每个人都送一块,再说这东西的成本是多少都不知道,希望不要给你家里带来太大的压力。”
张玗迟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想来应该不会太贵吧?”
朱祐樘却摇头:“我听老伴说,现在市面上要造出纯净度很高的琉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达到贡品级别的琉璃,怎么说也价值个几十两上百两银子,而像能造出镜子这种,那肯定……价值连城了。”
张玗把自己的玻璃镜拿在手上端详了一下,支着头好奇地问道:“这东西很值钱吗?”
“嘿嘿。”
朱祐樘被妻子的傻白甜模样给逗笑了,用手轻轻摸了摸妻子好看的酒窝,被张玗瞪过来,他马上把手收回去。
“没个正经。”
张玗嘟着小嘴道,“我跟你说正事呢。”
朱祐樘一脸幸福的憨笑:“玗儿,有你真好,平时陪着我,我就很开心。还有你家里能不时给我一些帮助,本来母后的寿诞我都没打算带礼物前去恭贺,如果有一面大镜子送去,我想母后一定会很开心。”
张玗道:“以我想来,如此做也会让你那些母妃妒忌得不行……她们自己怎么都得不到,而你却送给了母后。不过谁让母后才是皇后呢?她们的寿辰,没人在意,也不需要我们送礼啊。”
“嗯。”
朱祐樘点头道,“每年只有母后的寿诞,我才会去参加,别的人……没听说有谁大张旗鼓举办寿宴,父皇也从不让我去。”
张玗站起身,显得有几分未来皇后的威仪,昂首挺胸道:“那就让她们知道,谁才是大明的储君。储君手上可是有好东西的,让她们看得见却得不到,急煞个人……”
朱祐樘笑道:“玗儿,你可真坏,要是母妃们眼气了全都跑来跟我讨要怎么办?”
“就不给她们,她们还能把你怎么着?”
张玗可不像朱祐樘那么好说话,显得气势十足,“你也说了,那东西价值连城,咱自己都没多少呢。
“家里能送来这东西,也是要费不少心思的……太子,你赶紧找人去运进宫来吧,一定要小心,防止有人从中作梗,要是镜子碎了,那寓意可就不好了。”
“嗯!我这就让人去办!”
朱佑樘点头应允,然后就吩咐覃吉等东宫常侍去张府搬运东西。
……
……
王皇后马上要过生日。
王家兄弟这边也在商议给姐姐送礼,但王源、王清、王濬仨穷鬼,在京城混日子都不容易,想拿点儿像样的礼物送进宫里,帮扶一把姐姐,或是给姐姐长点脸都无比艰难。
这天三兄弟坐在一起,商讨怎么给姐姐送礼。送三份是不可能的事情,凑一起送一份儿就算不错了。
王清问道:“兄长,听说前两日太子岳父张翰林到过你府上,还跟你兜售东西?”
“唉!”
王源一听这问题,就不由发出感慨,“我也不知来瞻他是怎么想的,竟说要把一方黄珊瑚卖给我,一问价格……好家伙,整三千两银子,差点儿没把我吓晕过去,就算把我家产全都卖了,也买不回那么个东西。”
王濬道:“他找错人了吧?”
王源摇摇头,似乎不想提这件事。
王清道:“大哥、三弟,你们先别去谤议他,我倒觉得这位张翰林是个非同一般的人物,他身为太子妃之父,入朝不过短短两三月时间,就能一路做到鸿胪寺卿,甚至入馆阁为官,听说还侍讲于东宫,其能耐小得了?
“此番他来兄长府上提售卖黄珊瑚之事,会不会是……想让咱买下来,送给姐姐作为寿诞贺礼?”
“你觉得有此可能吗?”
王源无奈道,“就算是,我们也买不起啊。而且他走之后,我听人议论,说这东西来历不明,很可能并非张来瞻所有,或许是宫里流传出来的宝贝。你说要是宫里的东西,我们买了,再给送回去,那不成笑话了?”
王濬问道:“两位兄长,你们说,这宫里现在很缺银子吗?怎突然要变卖皇家私藏了?”
王清显得很谨慎,道:“你们可千万别乱说,这事只是传言和猜测。现在我们到底要送点什么给姐姐?”
王源叹道:“就说这两年,咱各家日子都不好过,皇后为此也是操碎了心,一直都在帮我们,就说她现在要过寿,我们也没什么办法帮她。不过好在姐姐清心寡欲,大概也不需要上下打点。”
这话里的意思是,自家姐姐本来就不受宠,天天学着太后在那儿礼佛,这么个温吞水的脾性,也不用考虑去贿赂皇帝近侍换取宠幸机会,大概也就无需银子。
至于贵重的礼物,不是他们不想送,而是送不起。
王濬道:“唉,让姐姐颜面有光也好啊。”
王源叹道:“咱兄弟几个没那本事,就不做妄想了,或许姐姐还要在寿诞后馈赠于我等。提到这个,我连头都抬不起来,尤其是外间传来瞻到我府上之事,都让我……不好意思出门了。”
王清苦笑摇头,道:“姐姐本还让我们与张翰林多往来,看来他在与我们交往时,完全不知道咱们是什么处境,还以为咱过的是什么荣华富贵的日子。真就是……不能比啊。”
……
……
李孜省忙碌了一天,晚上回到家,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当即又让庞顷给他准备车马,他要立即出城。
“道爷这是有所期许啊。”
庞顷笑道。
李孜省道:“龙虎山那边派人来送礼,说有让我归道籍的意思……嘿,我用得着他们来帮我?
“不过最近倒是新得一位美人,之前只是匆匆一面,都没来得及细瞧,今日……”
庞顷小声问道:“莫非是那道姑?”
李孜省腰杆一直,冷冷道:“会不会说话?”
“哦,应该问,是那修道之女?”
庞顷换了个方式再问。
“这么问……听着颇为古怪,但不管怎样,就是她了。”
李孜省道,“今日我要与她坐而论道。”
“道爷,您也说了,那是个美人,跟美人坐而论道,可没什么意思。”庞顷一副打趣的口吻。
李孜省白了他一眼,道:“谁说我不能跟她坐而论道的?我是那种急色之人吗?要是觉得她道行深,对天道有高深见解,我还打算亲手把她送到宫里去呢。你个糊涂玩意儿,有屁快放,迟了我可就走了。”
庞顷道:“还真有一件事,乃是那位张半仙去瑞安伯府上兜售黄珊瑚之事,现如今都被市井百姓引为笑谈了。”
李孜省一听,顿时眉头紧锁,叹道:“来瞻他糊涂啊!”
“道爷此话怎讲?”
庞顷笑着问道。
“黄珊瑚是民间人士能拥有的吗?这一般人不知,但凡是个官宦子弟都该知道,这东西跟皇宫内府牵连甚深。
“你一个东宫岳丈,出去公然兜售这玩意儿,不会是生怕别人不知这是从哪里流出来的吧?或许还有人觉得,这是陛下赏赐给太子的,而太子手头缺银子,便让他岳父拿出来变卖。”李孜省摇头道。
庞顷道:“要不,咱点拨他一下?”
李孜省道:“他要是卖不出去,应该会来求教于我,我正好给他指出一条明路,京师能买得起这东西的,屈指可数。
“来瞻他……也罢,你有时间的话可以过去提醒一声,让他别什么事都自己担着,多来跟我说说,求我不可耻。
“有事心里憋着,多难受?”
(本章完)
321.第321章 寿诞(求月票)
第321章 寿诞(求月票)
五月初四乃王皇后寿诞日。
当天一早,坤宁宫内就做了安排……
原本按照惯例,命妇入宫朝见并不在坤宁宫内,但放在成化朝却是个例外,这里跟东西六宫不同,皇帝基本上不会涉足此地,就算是偶有宫中庆典活动也直接安排在坤宁宫举行,而不迁到文华殿或是宫后苑内。
朱祐樘夫妇一早就在试穿礼服,这边朱祐樘的礼服有些不合身,本来有几个小宫女要过去帮忙穿戴,却被张玗挥手屏退。
张玗亲自上前去帮丈夫整理衣冠。
“玗儿,别累着你了。”
朱祐樘很关心妻子,任由其施为。
张玗巧笑嫣然,道:“才不累咧,等下到了地方,你可记得要说什么吧?”
“我知道。”
朱祐樘稍微一沉吟便道,“我会恭贺母后寿诞,然后让老伴他们抬着镜子过去,让母后亲自过目。
“中午我们不用在坤宁宫用膳……到了下午,我将亲自赶去清宁宫,把那块更大的镜子送给皇祖母,这样皇祖母就不会生我的气了。”
“嘻嘻,记得就好。”
张玗非常开心。
自己说什么,丈夫都铭记于心,且完全按照她的话去做,这让她有一种巨大的成就感。
看看,谁说太子就一定高高在上,我作为太子妃就要唯唯诺诺?这不到我这儿,就让事情反过来了么?
“玗儿,这次去坤宁宫会见到很多母妃,你这边不会尴尬吧?”
朱祐樘担忧地问道。
张玗却不以为意,笑着道:“之前已去各宫拜见过了,不是吗?虽然各位母妃大多都只见过一次,但我能分得清她们谁是谁……
“反正今天咱又不是主角,把东西送到,拜过寿后立即就走,不是吗?反正赐宴什么的又与我们无关。所以,无需为我挂怀。”
因为当天有大批命妇入宫,作为太子的朱祐樘并不适合在坤宁宫停留太久,所以小两口只是过去行个礼表达孝敬之意随后便可离开,张玗自己也就无须在坤宁宫过多停留。
说白了,二人就是当着众多命妇的面,去向老母亲祝寿,剩下的就是王皇后安排了。
不过宫里赐宴什么的都是由内府包办,一年中也只有王皇后寿诞这一天命妇才会前去坤宁宫,且并非每年都去,很多年份都是免了命妇入宫朝见这一环节。
以前免,那是因为万贵妃健在,谁都知道六宫实际主事者是谁。
即便是现在,六宫事务也多为继承了万贵妃政治遗产的邵妃在打理,王皇后的后宫之主的名头,多只是个幌子。
……
……
坤宁宫内。
当天王皇后自己也是珠翠满身,一年中她以盛装出席活动也就那么一两次。
多半还是出现在清宁宫那边……
无论王皇后是否得宠,周太后那边办庆典活动时,她作为正牌儿媳妇都必须过去列席,就如之前周太后上徽号,她也是亲自到场恭贺。
奉天殿内那一场庆典就不说了,后边她还去了清宁宫参与命妇朝贺。
她明白自己就是个瓶,宫里哪儿需要她,她就必须去哪里,说上几句客气话,没人会太过敬重她,且她也从不在意别人的流言蜚语。
或者说,就算在意也白搭,因为争也争不过。
以前争不过万贵妃也就罢了,现在邵妃和那些年轻的妃子也从心底里看不起她,当然表面上的尊重还是有的。
“皇后娘娘,宫外贺寿寿礼,已基本送到,您要看看吗?”
内侍太监周冲走到王皇后跟前,将一份礼单捧在手上。
尽管王皇后不太在意身外之物,但还是接了过来,拿在手上展开看了看。
上面所列东西不少,甚至有其他妃子所赠物件儿,却没有一样让她眼前一亮。
“恭贺皇后娘娘,陛下特地让人送来一方玉如意。”
周冲笑着提醒。
“哦?是吗?”
王皇后听说丈夫给自己送来了生日礼物,精神为之一振,连忙放下手中的礼单,起身想要去看看。
随后周冲便让人把玉如意呈递到王皇后手上。
王皇后拿在手里,珍爱异常,甚至连眼睛里都冒起了小星星。
无论她是否得到皇帝丈夫的宠爱,她都非常在意丈夫,毕竟她年少时就入宫,要说大半辈子得到的唯一关怀就来自于朱见深,虽然那种关怀很敷衍,但对她这样一个长居深宫的女人来说,丈夫随便从指头缝给自己一点关爱,就让她倍觉温暖。
“好,好啊!”
王皇后也感受到丈夫与以往大不相同。
万贵妃活着的时候,哪怕她过生日丈夫也是不屑一顾,好像根本就不记得有这么回事。
现在居然主动给她送生日礼物了,想想丈夫有大半年没踏足过坤宁宫,她心里多少有些吃味,礼佛的人再清心寡欲,也架不住心中还是有些想法。
毕竟她现年不到四十岁,且基本不出去走动,不晒阳光,十指不沾阳春水,保养极好,风韵犹存,但就算这样也没用,因为皇帝不好她这一口。
“命妇都入宫了吗?”
王皇后问道。
“全到了。”
周冲殷勤地道,“娘娘之前不是特地问过太子妃母亲吗?她也来了,就随在命妇的队伍中,奴婢特地将她的席位往前提了提。您要找她问话的话,随时都可以唤到前排来。”
“好。”
王皇后今天多出了个“亲家母”。
虽然朱祐樘不是她亲儿子,但按照规制,到底她才是嫡母,现在儿子有了妻子,妻子那边有母亲,趁着亲家母第一次入宫参加这种庆祝典礼,她就想跟金氏坐下来好好说说话,以示亲近。
“那就安排妥当,待赐宴结束后,让她单独留下来,就不在人前展现什么了。唉!说起来,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太子都那么大了,已经成家立业了。”
王皇后想到太子已成年,心中不免多了几分宽慰。自己没儿子,别的妃子生下的孩子跟她关系疏远,但太子那边对她却极为孝顺,经常前来问候。
这也跟朱祐樘早年丧母有关,王皇后跟他虽非血缘至亲,但这些年来差不多也是抱团取暖,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
……
寿宴正式开始。
王皇后端坐在主位上,凤座就设立在了坤宁宫外,而当面摆着诸多整齐排列的桌子,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摆放碗碟,凳子什么的也都先放到了一边。
在京命妇,参加这场寿宴的有一百六十多人,因为只是皇后寿诞,所以各家上了年岁的命妇并没有入宫朝贺,也就是说……五十岁以上的“老夫人”,基本都没来,而来的全是在京正五品以上官员的妻子。
因为诰命需要考满九年,这对于在京官员其实也算是一种荣耀,但有些人却不以为然,以染病为由缺席了这次朝见,主要是因为王皇后身份极为特殊,有些官员不想跟王皇后牵扯上关系就找借口推拒。
“人比以前多了些。”
王皇后坐在那儿,看了看远处命妇的队伍,冲着一旁的周冲道。
周冲笑道:“是啊,四年前那次,才来了百人上下。”
四年前这里也办过一场寿宴,当时万贵妃如日中天,没来的人就更多了。
“皇后娘娘,让命妇近前入席吗?”周冲问道。
“先不着急。”
王皇后直接拒绝,然后解释道,“等等皇儿……两日前他就差遣人来说,今天会亲自带着他媳妇前来,还说给我准备了一件上好的礼物。我甚是期待,若是命妇都堵在前边,皇儿就不太好靠近身前了。”
王皇后故意先出来等待,让一众命妇远远隔着看,她就想让人亲眼见到她跟太子间亲密无间的关系。
说白了,她也是要脸的人。
现在万贵妃已死,太子又成家立室,皇帝虽然不来参加她的寿宴,但只要太子亲自来了,还带来礼物,那就足以说明太子是把她当作母亲看待的,别人又知道太子亲娘早没了,那以后……她就是货真价实的皇太后。
就问问你们这些朝廷命妇,回去后应该怎么跟自家丈夫说?
眼下正是王皇后展现自己六宫之主身份的大好时候,以前她可没这种想法,现在却有了野心,主要是因为万贵妃已薨逝。
那个鬼,时时回荡在宫中每个人心中,或好或坏,都让人牵肠挂肚。
“太子殿下来了。”
周冲先去见过气喘吁吁前来传报的小太监,赶紧折返回来,以惊喜的口吻对王皇后道。
“好啊,快些请过来。”
王皇后听说儿子来了,高兴得站起来相迎。
以前在万贵妃压制下,她并不觉得儿子有多大本事,可现在情况却不一样了……太子储君之位日益稳固,万妃和梁芳相继出了岔子,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人提及易储之事,且儿子还在文华殿视事,以后他每一次对自己表达关心都是可以为自己长脸的事情。
但见朱祐樘、张玗夫妇,在一众东宫常侍的簇拥下前来。
众多朝廷命妇此前从来没见过太子的模样,就算相隔有点远,但还是远远眺望,很多人都在留意太子身边风姿绰约的太子妃……心里不由琢磨开了,什么人家的女儿能入宫当上太子妃?
虽然选太子妃时没有权贵之家响应,那是因为怕选不上,毕竟入选的机会太小了,届时丢脸也就罢了,最怕人直接被扣在宫里不能回去。
但真选上太子妃,未来还是大明皇后,那当然是女人中的佼佼者,当世名媛闺秀的典范,谁不羡慕?
“儿臣给母后请安。恭祝母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朱祐樘见到王皇后,迎面便跪下来磕头。
张玗也随同跪下。
王皇后惊喜地道:“皇儿,不必如此。快起来,快起来啊。太子妃……你也起来,你们都是好孩子。快给赏。”
说到这里,王皇后有意往右侧远处立在那儿看热闹的一群朝廷命妇身上瞥了一眼。
朱祐樘起身后,马上招呼身后的人上前来。
蒋琮带着几个人,搬着块用红布蒙起来的东西到了近前。
朱祐樘介绍道:“为母后贺寿,儿臣今日特地带来一方镜子,望母后能喜欢。”
“这是……?”
王皇后不由好奇地看了过去。
朱祐樘示意一下,说道:“请母后亲自一览。”
“好。”
王皇后已经忍不住,走过去想看看儿子给自己的礼物。
当王皇后揭开红布,看到里面一方半身镜时,不由眼前一亮。
作为皇后,她多少还是有些消息渠道的,知晓丈夫曾为了一方小圆镜,亲自去跟婆婆讨要,当时她还很好奇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今天可算是亲眼见到了,且还是如此大一幅,简直是给她脸上增光。
“皇儿,不知这是何物?”
王皇后朗声问道,有意让远处的命妇听到。
朱祐樘恭敬回答:“回母后的话,此为琉璃镜,乃我跟爱妃为母后精心准备的贺寿礼……虽只是一面镜子,不算贵重,但也是儿臣一片心意。望母后不要嫌弃礼物太轻。”
王皇后惊喜地道:“皇儿,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收到这份礼物高兴还来不及呢……快,快,把镜子给我抬到最显眼的位置上,跟陛下赐予的玉如意摆在一起。”
这下长居深宫没什么存在感的王皇后,顿觉自己颜面有光。
今日寿诞丈夫送礼不说,儿子还亲自送来了礼物,对她也是毕恭毕敬,体现出大明皇室帝王和储君对她的双重礼重,这似乎是她入宫二十多年来最高光的时刻,由不得她不激动。
“皇儿,找个地方坐坐吧。”
王皇后目光热切地望着朱佑樘说道。
朱祐樘侧身看了妻子一眼,心中一定,这才按照之前商定好的计划,恭敬作答:“母后,今天乃命妇入宫为您贺大寿的日子,儿臣留在这里不合适,把心意尽到便可。回头我和爱妻有的是时间来坤宁宫与母后一起团聚。”
王皇后笑着白了儿子一眼,道:“看看你,来了也不多停留一下。不过你说得对,今天你们小两口是不太适合留在这里,太过嘈杂了。这样吧,等忙过这两天,看看哪天有闲暇,过来用膳,我们母子好好絮叨絮叨。”
朱祐樘恭敬行礼:“是,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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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322.第322章 两宫之争(求月票)
第322章 两宫之争(求月票)
太子夫妇来了就走,来去匆匆,不过却已把自己的心意尽到。
尤其当等在远处的众朝廷命妇看到一方好似镜子的东西,在阳光照映下熠熠生辉,纷纷议论那究竟是何宝物。
张玗离开坤宁宫时,目光不由往等在旁边密密麻麻的命妇群体看了过去,想找到母亲的身影,哪怕只是远远看上一眼,也能慰藉一下思家之情。
可惜的事,今天命妇稍微多了点,而且全都穿金戴银,让人看了眼,张玗又只能亦步亦趋跟在丈夫身后,愣是没从人堆里把母亲给找出来。
“玗儿,看到令堂了吗?”
出了坤宁宫大门,朱祐樘凑过脑袋小声问道。
张玗面色略显失落,摇摇头。
朱祐樘这会儿好似开窍的暖男一般,赶紧把妻子揽到身边。
张玗面色先是有些凄哀,随即羞赧,粉面飞霞,轻轻推开丈夫,嗔怪道:“人前你干什么?”
“我……”
朱祐樘瞬间不会了。
张玗小声道:“回去再说。”
“嗯。”
朱祐樘又开窍了,好似个小跟班一样,赔笑道,“对对对,咱回去再说。”
后面跟着的蒋琮和覃吉等人不由对视一眼,那复杂的眼神好似在说,这道题太难了,我们真理解不了。
……
……
坤宁宫的贺寿活动还在继续。
众朝廷命妇过来向王皇后请安,顺带说一些吉祥如意的话语,王皇后则勉励几句,算是一场大型社交活动。
王皇后以前从没这么风光过,现在她很想跟京师的这些贵妇多一些接触,顺带……跟她们显摆一下自己刚得到的两件礼物。
这样一来,每个贵妇上前,都能看到凤椅旁矗立的那面半身镜。
在阳光照射下,镜子里的一切都那么活灵活现,没有像铜镜那般会出现颜色偏黄或严重失真的情况,远处看也不会模糊,更别说能瞅见镜子里跟外边一模一样的世界。
就在众命妇上前施礼请安时,东西六宫的妃子也闻讯前来贺寿……之所以是闻讯而来,是因为她们得知皇帝给皇后送礼后,不得不亲自前来祝寿。
以前随便送一份礼物,尽一下心意就行,反正王皇后不会介意,也没资格介意。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皇帝都送礼贺寿了,作为妃子的她们,怎么可能不紧随皇帝的步伐?就连之前一直追随万贵妃,而对王皇后非常冷漠的邵妃,此时也不得不亲自带着三个活蹦乱跳的儿子,来给自家大妇行礼贺寿。
邵妃如今在宫里地位堪称隆宠。
当她到来时,整个坤宁宫都安静下来。
就连一众朝廷命妇也都知晓,宫里在万贵妃过世后,内宫事务的实际掌舵人已经变成了邵妃,也有传言说皇帝打算封邵妃为贵妃,彻底接管万贵妃留下的政治遗产。
此时邵妃前来,相当于皇宫内苑东西两宫的争斗已摆到了明面上,命妇们全都屏气凝神,想看看名不见经传的邵妃究竟会如何应对眼前的场面。
不过在宫中一支独大的邵妃,在人前却表现出孱弱和温良恭俭的一面,相当低调,就好像个贤良的妾侍带着自家儿子来给大妇请安。
外人一看。
哟嚯!
这哪里是曾经不可一世的万妃接替者?
根本就是个受气包嘛!
难怪王皇后今天会显得盛气凌人,原来宫里自万贵妃薨逝后,真没人能与正宫娘娘抗衡了啊。
……
……
邵妃带着三个儿子向王皇后贺寿,没有一个行下跪礼,但态度极为恭敬。
王皇后也秉承一家大妇应该有的宽广胸怀,对邵妃母子四人礼重有加,甚至请他们母子留下来吃午饭。
但邵妃却没有多逗留的意思,借口大儿子要修习课业,不得不离开,口中还连连致歉。
心里想的却是:
你的寿辰,你是主角,让我留在这儿给你当陪衬?
门儿都没有!
王皇后笑着道:“妹妹,听说吾儿很快就要行冠礼了?”
这话说的是五皇子朱祐棆行冠礼之事。
历史上朱祐棆于成化二十三年六月尚只有九岁时行冠礼,七月就跟他的兄长和弟弟一起受封为王,是为岐王。
邵妃也是在七月从宸妃进封为皇贵妃。
同为邵妃所生的朱祐杬和朱祐枟,也都在七月封王,一个为兴王,一个为雍王。
而朱祐枟封雍王时年不过六岁。
可以说朱见深临死前,把自己几个稍微年长一点的儿子的后路都给安排妥当了,生怕太子将来继承皇位后,亏待了邵妃母子。
当年农历八月,朱见深病殁,说他是暴毙并不符合常理,因为六七月间,他是真的把所有后事都给安排好了,给了他好几个月的准备时间,足以说明其死亡前并不是全无征兆,从后宫嫔妃到朝廷文武百官,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了预期。
邵妃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吾儿年幼,一切都需听从陛下安排。”
言外之意,你跟我说啥都不好使,我只听从丈夫的吩咐,他说要给我儿子行冠礼就行呗,你问我,我可懒得多加理会。
王皇后似乎听不出邵妃话中蕴含的敌意,笑着说道:“今天真是个好天气,陛下和太子都来送过礼,连宸妃妹妹也亲自来了。待你寿诞时,姐姐也给你补一份厚礼。”
随之邵妃便留意到旁边立在那儿的半身镜,顿时一张美艳的俏脸都快气绿了。
镜子里照出来的人像,脸上带着些许黑气,那是一种不甘心命运捉弄的懊恼。
明明万妃在的时候,再过几个月或许她的大儿子朱祐杬就能当上太子,将来她可以直接当上皇太后……就算朝中人反对易储,但以万妃阴狠毒辣的手段,也能把朱祐樘悄无声息地给干掉。
可偏偏……
命运捉弄人啊!
万妃死后,梁芳、韦兴等人尽管很想帮她,但到底实力不济。
万妃之死,可以说是彻底堵上了她当皇太后之路。
当然还有一条途径,那就是朱祐樘无子且早亡,把皇位传到兄弟那里,反正四皇子和五皇子都是她亲生的,两个儿子只要存活一个,就能把皇位继承过来……但希望太过渺茫了。
王皇后问道:“妹妹坚持要回去吗?今天这么热闹,就给祐杬他们哥仨放一天假,好好玩玩如何?”
明明知道邵妃不想留,王皇后才故意这么问。
邵妃瞪了心动的三个儿子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不了,谢谢皇后娘娘盛情,但一切都要以孩子课业为重,学习不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另外,平时有很多事都需要臣妾亲自打理,东西六宫之事断不可废。”
言外之意,现在后宫之事其实都是我在负责,你身为皇后也无权干涉。
这番对话看似平和,但其实火药味十足。“好。”
王皇后点点头,也不再勉强。
对她而言,邵妃能亲自来给她请安贺寿,已是一种巨大的进步,她笑着道,“那就恭送宸妃妹妹了。”
邵妃行礼后告退,走的时候犹自不忘回头看了那半身镜一眼。
眼中的羡慕和妒忌难以掩饰。
作为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女人,她很清楚自己丈夫天天拿着块小镜子在那儿照,而这个不得宠的皇后,却直接拥有一面这么大的镜子……
要是自己的丈夫听说这件事,很可能会为了这面镜子,跑到皇后这里来查看眼白黄不黄,到那时……
岂不是让王皇后重新得到丈夫的怜爱?
邵妃打了个头。
其他的妃子自然有样学样,纷纷跑来向王皇后贺寿。
一时间坤宁宫非常热闹。
……
……
身在清宁宫的周太后,当天压根儿就没记得自己儿媳妇的寿辰,也是到宫后苑赏散步时,听陈贵讲起来,才知道原来当天命妇进宫为皇后贺寿。
“你们这些糊涂人,此等大事为何不跟哀家说一声?”
周太后脸色不悦,“左右就是一件礼物的事情,我给她送份礼,人前也不至于显得我太过刻薄。”
她想的并不是给儿媳妇什么鼓励和祝福,仅仅只是自己这个婆婆不能失礼于人前。
毕竟儿媳妇过生日,一堆朝廷命妇看着,自己作为太后却丝毫表示都没有,会显得她跋扈无情。
“皇帝和太子那边表示过了吗?”
周太后蹙眉问道。
陈贵恭敬地回答:“都送了礼物。陛下送了柄玉如意,而太子则……”
“怎么,还不能说……?”
周太后眉头皱得更深了。
陈贵无奈道:“乃一面琉璃镜,比送您的还要大,有……半个人那么高。”
周太后本只是随口一问,为自己接下来要送点儿什么东西过去作个参考。
可当她看到陈贵比划出的大小时,脸色顿时变了,感慨道:“果然是个孝顺孩子,但是不是用错了地方?亲祖母不如后娘啊!”
陈贵顿时察觉自己说错话了,赶紧道:“奴婢也未亲眼所见,只是听他人说起,或许是以讹传讹。”
“那你还敢胡说?”
周太后瞥了陈贵一眼,有些不悦,“哀家并未生气,只是心中羡慕,那么好的东西,为何乖孙不给哀家也送一份过来呢?”
陈贵解释道:“老祖宗,太子先前给您送过,并未给别人送。皇后那边还是第一次收到这般贵重的礼物。”
周太后到底小肚鸡肠惯了,扁扁嘴,刻薄地问道:“所以……一上来就送个大的?”
“这……”
陈贵实在不知该如何应答。
就在此时,御园小径有近侍一路小跑前来传话:“太后娘娘,东宫派人到清宁宫送礼,说是为娘娘您精心准备了一份礼物,东西已抬入宫门。”
“呃?”
周太后一听精神为之一振,连走几步,嘴上说道,“快快快,随哀家去瞅瞅。”
“老祖宗,您小心一些。”陈贵追上去道。
周太后笑眯眯地说:“我孙儿来给我送礼,我心情好,稍微走快点儿怕什么?我又不是那老态龙钟之相。”
……
……
太后一行很快返回清宁宫。
一面很大的全身镜,用一方木柜作为支撑,由四个人小心翼翼抬着,送到了清宁宫正殿内。
穿过后殿出来的周太后,站在镜子前,一脸笑盈盈的模样,脸上的横皱都给笑出来了。
却是她对着镜子把自己端详良久,大有一种越看越喜欢的架势。
“镜子真不错,就是这柜子稍微糙了点。”
周太后如是评价。
陈贵笑道:“老祖宗,奴婢回头就让人换上最好的木料,给您定制个新柜子,把旧的换下来。”
“我说过要换吗?”
周太后近前抚摸着柜子,两眼都在放光,“我孙儿给我送的不是镜子,而是个柜子,你把柜身都给换了,咋的?当祖母的对孙儿那么挑剔吗?他现在又没当家,哪儿来那么多银钱?能做成这样已足见他的孝心了。”
“是是是。”
陈贵嘴上应着,心里却在想,忘了是谁刚才还说什么亲祖母不如后娘,这么个柜子就把你给打发了?
陈贵问道:“老祖宗,这东西摆在何处?是否给您搬到内殿去?”
“去去去……会不会建议?”
周太后板起脸来,喝斥道:“放到内殿谁能看得见?得寻摸个好地方,要尽量显眼一些,孩子们来请个安什么的,方便他们一眼就能看到。就放在……殿中央吧。”
“这……”
陈贵一时无语。
清宁宫正殿乃接待宾客的地方,皇帝来了也是在这里请安。
你竟要把这么个柜子放在正殿中央如此显眼的地方?
周太后道:“喜欢的东西就要摆在明处,不喜欢的就束之高阁,不就是这么个理儿吗?好东西,哀家可不能独享,有时候皇帝来,让他也好好瞅瞅,让他知道,他的孩子有多孝顺。真好啊,这么大面镜子。”
陈贵道:“听说要轻拿轻放,不然琉璃的东西非常容易破碎。”
“嗯。”
周太后点头道,“是得好好保管……嘿,没事过来对着看上两眼,都让哀家心情大佳。孝顺孩子就是有孝顺办法,不像一些人嘴上说孝顺但从无实际表示,我孙儿可不是那种口是心非之人。”
陈贵一边陪笑,一边却在想,这是在点谁呢?
怕不是说邵妃母子吧?
管你说谁呢,反正这是非恩怨卷不到我头上来,我理会那闲事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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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323.第323章 攀比(求月票)
第323章 攀比(求月票)
金氏在宫里参加完赐宴,就随着命妇的队伍出宫去了。
在坤宁宫内,她多少得到了一些礼遇,就是被允许坐在为首的桌子上,但桌前没一个人看得起她……毕竟同桌的都是什么王公贵胄、阁老尚书家的正妻,每一个都有着极为深厚的背景。
相比之下,她这个太子妃之母,就显得有些落魄了。
也跟如今太子不得势有关。
本来王皇后说赐宴结束单独召见金氏,可惜中午太过高兴,多喝了几杯,早把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于是金氏只能怏怏不乐离去。
金氏出宫后,乘坐小轿回到家中,进门后就让丫鬟去给她拿早已准备好的桃木枝条,接过来就往使劲往自己身上扑打。
张峦闻声出来查看,见到这一幕好奇地问道:“夫人啊,你这是作甚?你这是进宫了还是去坟场了?”
“呸呸呸。”
金氏白了丈夫一眼,喝斥道,“说话怎这么难听?啥叫去坟场了?难道我是去拜女儿的?哎呀,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
张峦回道:“也不知道谁说话难听。你这到底是整哪出啊?”
金氏神色颇为不悦:“进宫一趟,别人都呼朋引伴,却没人跟我打招呼,一个都不认识。好不容易看到咱家闺女来,她眼里就她那相公,走的时候都没跟我正眼对上。”
“伱看到闺女了?”
张峦闻言不由激动起来,“她现在怎样了?”
“满面春风的……哼,就说那丫头没良心,入宫这么久了,也不知道给她娘送点儿好东西出来。
“今天她相公带着她去给皇后娘娘送礼,好大一面镜子……那东西我看就不错,摆放在屋里,哪个看了不羡慕?”
金氏说完吞了口口水,显然是眼气得不行。
张峦听完,一副尴尬之色:“嘿,还真给送去了?效果咋样?我是问,那琉璃镜有谁稀罕吗?皇后可喜欢?”
金氏怒目而视:“与你何干?”
张峦破口大骂:“你个糊涂老娘们儿,那镜子是我送给太子的,让太子转送给皇后,乃为了造势!
“你以为今天为啥太子和咱闺女要去送礼?这是帮咱探路的……我现在问你,那镜子拿出来后,是不是有人喜欢呢?”
“什么?那镜子是咱们家送的?”
金氏的关注点永远跟丈夫不在同一条线上,突然就不高兴了,“这么好的东西,也没见给我送一面。”
张峦从金氏的话中听出重点,问道:“那就是很多人都喜欢咯?”
金氏瞪着丈夫:“有事咋不跟我说一声?”
张峦气呼呼地道:“问你话呢……赶紧说!”
金氏这才不情不愿地道:“谁都忍不住转头去瞧那镜子,你说喜不喜欢?皇后娘娘召见时,让人可以自由地对着镜子瞧。
“我看啊,皇后就是在拿那东西显摆,我还以为是什么能工巧匠造出来的举世无双的东西,感情是咱们家送的……那就没啥了。
“回头让人送一块到我房里去,别人没有的,我先要有。”
“傻老娘们儿。”
张峦骂骂咧咧,“入个宫,还跟人家攀比起来了?你也不想想,你有啥资格与别人比?你丈夫我不过才是个正四品官而已,人家王公贵胄都是世代显贵,咱能与之相比吗?”
金氏立在那里,却不跟丈夫争论,好似在生闷气。
她可是吃不得亏的主。
但到底还是要遵循这个时代妻为夫纲的伦常,不能明面上跟丈夫顶嘴,尤其丈夫说的还是对的时候。
“东西是延龄造的,你喜欢,就叫他拿来孝敬他娘。”
张峦最后无奈地道。
金氏听到这里,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却白了丈夫一眼,道:“这还差不多。老爷,我倒是觉得,那东西挺好的……咱们家是要卖那东西换钱吗?”
张峦道:“跟你解释不清楚……那东西是可以拿来换钱,但因暂时是贡品的缘故,不能卖,只能搭售。
“不巧了吗?我这正好帮皇宫卖贡品,李孜省给我找的活计,我这边怎么都卖不出去,但要是搭售块琉璃镜,大概就好卖了,到时候换回银钱直接往宫里送,咱也不私扣。”
金氏闻言不悦:“什么?白送?那咱还费那么大的力气作甚?”
张峦道:“这是给太子积德,也是为咱自己彰显名头,不然别人谁知道我是谁?不要以为我是太子妃之父,以后就一定能混得风生水起,万贵妃那几个弟弟不也就那样?”
“哼!”
金氏冷哼一声道:“咱们家能跟万家一样就好了……到现在都没见谁上门来巴结咱,忒憋屈。”
“切,头发长见识短。”
张峦眉飞色舞地道,“别把我跟万家那几个窝囊废放在一块儿比,我是有大志向的,如今我乃翰林官,将来是要当阁老尚书的。
“你当我会躲在五军都督府或是锦衣卫里混吃等死吗?咱现在人是穷了点,但志不能短。这种事上,咱还是得听延龄的。”
金氏见丈夫要回屋子,急忙道:“老爷,一定要记得让延龄给我送面镜子来。”
“知道啦,知道啦。女人就稀罕攀比,真是白费力气。”
……
……
当天下午,庞顷请张峦去酒肆喝酒。
庞顷在李孜省面前素来都很低调,但对外,他是李府大管家,收钱就办事,信誉度极高,在京师颇有名望。
这次庞顷只是单独宴请张峦一人。
酒桌上,庞顷给张峦添酒,他想的是,只要把张峦灌醉了,那说什么都方便,因为他看出张峦是那种喝了酒就忍不住想找人倾诉的类型。
“来,张先生,喝酒喝酒。”
庞顷提着酒壶,把酒斟满后,坐下来问道,“先前道爷让你卖贡品之事,可有着落了?”
“暂时还没有,不过让李尚书不用担心,我这边差不多已经有门路了。”
张峦自信满满地道。
庞顷惊讶地问道:“你找到买家了?那可是……两千两银子一块呢。”
张峦道:“我打算卖三千两一块。”
“……”
庞顷瞬间无语了。
他在想,谁这么不开眼,竟会高价买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莫非是银子多了,心里烧得慌?
张峦望着庞顷道:“庞管家你作何如此表情?莫非是不信我的话?”
“欸……张先生,这里我要提醒您一句,贡品尽量不要卖到民间去,尤其是商贾,不要随便承诺他们什么,将贡品换了人情。”
庞顷好心提醒。
张峦道:“那倒不会,我打算卖给那些达官显贵,就是在原来卖贡品的基础上,再搭售点儿东西,比如一方琉璃镜。
“用吾儿延龄的话说,买一送一,童叟无欺。放心,银子我一文钱不拿,卖多少我给宫里送多少去。”
…………
李孜省最近几天都是早出晚归。
这天入夜后很久他才回到家中,本来打算径直进内院休息,却被刚好从院内出来的庞顷给一头撞上了。
“炳坤,你这是作甚?”
李孜省皱眉。
好你个庞炳坤,我家后院是你能随便进出的么?
趁我不在家,想给我戴绿帽子?
你这个幕僚还讲不讲规矩了?
庞顷急切地道:“道爷,咱借一步说话,有紧要事。”
李孜省却摆摆手,喝斥道:“有事咱明天再说……今日我累了一天,人都快散架了,你当我是铁打的?
“以后少到我内宅晃悠,见着你我就心烦。”
庞顷赶紧道:“别介,乃有关张来瞻的事情,必须得听啊!”
“嗯?”
提别的事情,或许李孜省径直就进去了,但听到对象是张峦,他不由停下脚步,回过头问道,“有话就说,就屁就放,不用改到别的地方谈……你说吧。”
庞顷立即把今日请张峦说话,以及去点拨张峦之事说了:“……我本以为那位张翰林卖不出贡品,正发愁呢,谁知我问过他,他竟言之凿凿说东西一定能卖得出去,非但能卖完,且还要加价售卖。”
“哈哈哈……”
李孜省闻言好似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一般,嘴角翘起,不无嘲弄地道,“来瞻他没个逼数,这不怪他,他以为这京师之地的富贵人家遍地走呢?买个黄珊瑚回去?闲得没事干?哈哈哈……”
庞顷却一点儿笑意都没有,劝道:“道爷您先别急着笑,敝人初听他如此说,也觉得他异想天开。
“可他随后就跟我说,要卖黄珊瑚搭售镜子,就是那种用琉璃制成的镜子,他手上正好有一方,说是拿回家去哄老婆的,给我瞅了眼,顿时惊为天人啊。”
李孜省笑容尬在那儿,问道:“镜子,什么镜子?望远镜么?”
“就是琉璃镜,与铜镜差不多,里面照映的人活灵活现,跟真的差不多。”庞顷道,“嘿,您猜怎么着,回来后夫人叫我过去……”
“夫人?哪个夫人?”
李孜省打断庞顷的话。
庞顷诧异地道:“自然是尊夫人啊。”
李孜省闻言勃然大怒,喝道:“好你个庞炳坤,你不但跑我家内宅去晃悠,还去见过我夫人?我这叫引狼入室,错看你了啊!”
庞顷又急又气,无奈之下只能翻个白眼:“道爷,您听我说啊……乃夫人叫她的贴身丫鬟把我传进内宅去的,说是今日入宫参加皇后娘娘的寿宴,谁知寿宴前太子和太子妃一同前去贺寿,送了个很大的琉璃镜给王皇后,当时就在命妇中间引发巨大轰动。”
“什么!?”
李孜省一脸懵逼。
就这还能牵扯上皇宫,且是皇后所在的坤宁宫?
庞顷道:“夫人说,知道敝人在京师有些门路,看看是否能弄一面回来,据说那些朝廷命妇看着都很喜欢,却没一人知道其来历。就是刚才的事情……”
李孜省皱眉不已,问道:“你是说,今天你去见过张来瞻,他说要卖贡品搭送琉璃镜,回来后我夫人就叫你过去,问是否有门路能搞到镜子?”
“正是如此。”
庞顷松了一口气,道,“我当时也不敢随便应承下来,只说大概听说过此物,夫人高兴不已,还赏了一锭银子。您看……”
庞顷说完从怀里摸出银锭向李孜省展示。
李孜省看完后傻了眼,怔怔地道:“今日要是我没碰到你,先去见了夫人,她跟我讨镜子,我岂不是还要高价从张来瞻那儿买什么黄珊瑚,如此才好让他给我块琉璃镜?”
庞顷没想到李孜省的思路这么超前,想了想,突然觉得颇有道理。
“道爷,听你这一说,还真……有这种可能。”
庞顷重重地点了点头。
李孜省本来急匆匆要进内院休息,却突然觉得眼前的月门变成了鬼门关。
“来瞻他够可以的,整这么一出。”
李孜省顿时有些垂头丧气,“生意没往我这边做,却还是牵扯到我头上来了,我说过要给他银子,结果……”
“道爷,您现在知道有这么回事,是否觉得我应该及时跟您通禀呢?”
庞顷的话好似在高呼冤枉。
你看看你这个主人家,一点儿耐性都没有,我要不是真有要紧事情通禀,能在这里阻拦你说事?还进你内院?
你以为我欣赏你的品味呢?
也不瞧瞧你那妻子和几房妾侍长什么样!
李孜省不忙着进内院去了,直接在前边院里找了个台阶坐下,然后招呼庞顷坐在自己身边。
主仆二人浑然不顾形象,哪怕不远处还有家仆路过,也不影响二人坐在那儿说事。
“炳坤,经你这一说,我还真想起来……前些日子我进宫,见陛下拿着块镜子在那儿端详来端详去的,还说是太后娘娘给他的,莫不就是琉璃镜?”
李孜省若有所思地道。
庞顷回答:“大有可能。您看看,那位张翰林其实一早就开始布局了。”
“滚蛋!”
李孜省骂道,“张来瞻再神,也不可能提前那么多日子就开始布局卖贡品之事吧?那时候连我都还不知道陛下有此想法呢……”
说到这里,李孜省突然噤声了。
庞顷揶揄道:“道爷,您看,您也想到了,是吧?”
李孜省咋舌不已,震惊地道:“要是别人,还真不可能,但要是来瞻的话……这混账东西,能掐会算,谁知他是否早就预测到会有此事发生,挖了个坑在那儿等着我呢?”
庞顷无奈道:“道爷您也是,还说什么要让他去接触掌兵之人,就怕人家早把你算计得死死的。”
“那……炳坤,你明天去跟来瞻,讨要两面琉璃镜回来如何?”
李孜省突然改换脸色发出请求。
“敝人……不去。”
庞顷直接回绝。
李孜省死死地瞪着他,喝道:“让你去讨,又没说一定能讨到……你又不是不知我那几个婆姨,一个想要,别人也想要,到时我内宅不宁,都是你小子闹腾起来的。”
庞顷报天屈道:“道爷,您可不能不讲理啊,就算您内宅不宁,也是因那琉璃镜而起,关我何事?”
“对,一切都是张来瞻的错。”
李孜省气鼓鼓地坐在那儿,站起身来,“也罢,今天不进内宅了,烦了一天,再去被这些女人纠缠,我连个好觉都睡不着。”
“您这是……”
“随便找个地方对付一宿。张来瞻啊张来瞻,竟为了个贡品,闹得我家宅不宁……真乃神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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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324.第324章 烦恼(求保底月票)
第324章 烦恼(求保底月票)
乾清宫内。
朱见深一大早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乾清宫内殿,坐在软塌边,手撑着双腿,面如金纸,气喘吁吁。
覃昌捧着奏疏进来,见此状况,不由涌现几分回避之色,却又赶紧关切地问道:“陛下,您龙体可还好?”
“没事。”
朱见深长吁一口气道,“就是多走了几步路,气息不匀而已。就算病了,总归还是要活动一下的,不然骨头都要生锈了。对了,你来得正好,我有话要问你。”
覃昌连忙凑过头去听取训示。
朱见深问道:“前日坤宁宫内,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覃昌不解地问道:“前日乃皇后寿诞,坤宁宫那边有命妇入宫庆贺,陛下您还亲自送了礼物……不知陛下问的是哪件事?”
“听说,坤宁宫贺寿时,太子和太子妃也去了?”
朱见深感兴趣地问道。
“这个……”
覃昌迟疑道,“似乎是去了。”
朱见深继续问:“那贺寿时,他们也送礼了?据说是送了一方琉璃镜,挺大的一面,还被皇后拿来摆在显眼的地方,让六宫诸位爱妃都看到了?”
覃昌一听,竟然还有这种事?
别人不知道,覃昌最近经常出入乾清宫,当然知道皇帝对手上那块从太后处讨来的琉璃镜有多爱惜。
也不是说皇帝喜欢臭美。
概因皇帝重病缠身,又很怕死,没事就喜欢对着镜子研究自己的眼白,普通的铜镜因为泛黄的关系,根本无法观察得细致入微,只有这种琉璃镜管用。
结果现在有人说,皇后那边有一块很大的镜子,还是太子夫妇送的!?
覃昌慌张地道:“奴……奴婢也不知,可能要问问旁人。”
“那你赶紧去问。”
朱见深一摆手道,“朕也觉得纳闷儿,昨日上午就有爱妃跟朕提什么琉璃镜,昨夜邵妃更是跟我哭诉,说是如今她被人欺压,旁人都笑话她云云,一问才知道是因为一方琉璃镜所引发的效果。嗨,瞧这事儿闹的。”
覃昌犹豫地问道:“那……真要是太子送的,应该如何?”
“呃?”
朱见深瞬间被问住了。
皇后拿镜子在那儿显摆,很多人都看到了,以至于后宫嫔妃都很眼气。
现在邵妃因为是四皇子、五皇子和八皇子的亲生母亲,又深得皇帝宠爱,还掌管六宫大权,见风头都被皇后抢去,以至于……
皇帝的后宫竟然因为一件琉璃镜而争风吃醋起来!
覃昌道:“是否应该……让太子……再准备几面镜子?”
“啧啧。”
朱见深感慨了一声,然后问道,“想来那东西应该不是出自太子之手吧?”
覃昌想了想,点头:“太子深居东宫,的确不可能……”
朱见深扬了扬下巴,道:“伱先查查究竟是怎么回事,朕实在搞不清楚状况……还有这些女人也是,见到别人有什么,也不顾自身条件,就盲目追求,这不是让朕为难吗?”
君臣正说着话,韦泰从外边进来,恭敬地道:“陛下,李仙师在外求见。”
“李卿来了?让他进殿来吧。我正好有事问他。”
朱见深吩咐。
“是。”
韦泰马上出去传话。
……
……
李孜省出现在乾清宫内殿,手上拿着一份新委任官员的名单。
“李卿,这已是第三批了吧?”
朱见深只是草草看完便问道。
“是。”
李孜省正色作答,“除此之外,就还剩最后一批了。”
朱见深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将手里的任命名单合上,转而问道:“李卿,你知道何为琉璃镜吗?”
李孜省一怔。
因为有了之前庞顷跟他打的预防针,他大概能猜到皇帝这边遇到什么情况了。
“回陛下,臣见过,不就是您之前手上常摆弄的那个圆镜吗?据说乃琉璃所制,人照上去无比清晰……”
李孜省恭敬地回答。
朱见深随即招招手,让人把他的琉璃镜拿了过来。
朱见深一边把玩,一边问道:“你说这东西,从何而来?”
李孜省谨慎地道:“似自民间所得。”
“那就是坊间有这玩意儿,是吧?”朱见深道,“也不瞒你说,最近朕为此头疼无比,你帮朕搞几面回来吧。”
李孜省一听,心说呀哈,这事可真新鲜。
我家后宅正因这该死的镜子闹得鸡犬不宁,原来陛下您跟我相同的遭遇呢?
朱见深见李孜省神色有些迟疑,不由问道:“怎么,有难处吗?”
李孜省道:“并无难处。臣只是想到,头两日家中女眷入宫参加坤宁宫皇后娘娘的寿诞宴,回去后……也不时在臣耳边提那琉璃镜,言语间颇为羡慕,还想拥有一面类似的,让臣这两日有些……焦头烂额,都不敢回府去了。”
朱见深笑着问道:“竟有这种事?”
李孜省无奈道:“臣也正为此发愁,不过臣已知晓其乃何人所送,正准备……上门去与他说说。”
“哈哈,李卿啊,都是男人,这后院之事想来也大致相当。”朱见深好似感觉跟李孜省同病相怜,笑着宽慰,“放平和心,能找到解决办法就算是好的。啊对了,李卿,这琉璃镜乃何人所造啊?”
李孜省道:“谁造的臣不知,但臣知晓,乃鸿胪寺卿张来瞻所献。”
“哦?”
朱见深有些诧异,“怎么又是他?”
“唉!陛下,您手上那一面,应该也是他给的,要不臣也帮您弄块更大的回来?”李孜省试探地问道。
“这……”
朱见深望着手上的镜子,神色间有些犹豫,“自古为君者,直接跟臣下讨要东西,这真的好吗?”
李孜省笑道:“臣会让他主动来献,只需对他多加暗示便可。”
“还是李卿你有办法。”
朱见深道,“那这件事朕就交给你处理了。尽快……尽量多讨几块回来,最好是一般大小的,这样才没有好坏之分。朕这后宫啊,乱得很,一个个都盯着呢,朕送了这个不送那个,送大的或者送小的……都不好。”
李孜省感同身受一般,笑着道:“臣的后院也是这样,不过臣这边可以先等等,先满足后宫娘娘们的需求再说。”
朱见深闻言,有了几分欣悦之色,点头赞许:“那一切就交给你了。”
……
……
有了为皇帝搞镜子之事,李孜省上报的官员名单顺利获批。
当他从乾清宫出来时,脸上挂着的笑容快速隐去,嘴上骂骂咧咧,既在骂张峦,又忍不住想跑去问问这家伙到底是啥情况,且现在他还是奉皇命前去找张峦。
“终于他娘的不用走后门了,跟个做贼的一般。”
出了宫门,李孜省看到庞顷,忍不住说了一句。
庞顷好奇地问道:“道爷,您在说啥?地方上报官员名单陛下都批准了吗?很多人在翘首以盼呢……这不,敝人也等着拿到第一手消息好跟他们回禀。”
李孜省将名单直接丢给庞顷,不耐烦地道:“你与他们说,一个不落,陛下全批了。”
“我靠,道爷,您可真牛啊,先前两批,陛下和吏部还挑出来不少毛病,将不少德不配位的家伙给涮了下去,这次怎就……”
庞顷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因为这次报上去的官员非常多,且很多都是收了银子才委命的官职,其参差不齐的程度,比上两次可严重许多。
这哪里是上报地方官员名单?
根本就是地方贪官名册!将来按照名字从上面抓人,有一个算一个,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还不是因为那倒霉的镜子?”李孜省恼火地道。
“什么?”
庞顷一脸不解的神色,问道,“您是说……张半仙府上提供的镜子?”
李孜省道:“我今日面圣,你猜陛下怎么跟我说的?陛下说,这两天后宫嫔妃也在闹腾呢,连邵妃都不安生。”
“……”
庞顷瞪大双眼,显得很无语。
“皇后在寿宴上,把那面镜子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上,不但入宫的命妇看到了,连后宫的娘娘们也都瞧见了。
“这宫里最忌讳的就是她有我无,何况王皇后一向不得宠,你说那些得宠的后妃能不跟陛下闹吗?”
庞顷哑然失笑。
李孜省没好气地道:“笑笑笑,就知道在那儿瞧热闹,感情你后院没这烦恼,幸灾乐祸是吧?”
庞顷笑着说道:“要是敝人也带一两面琉璃镜回去,管保家中内宅能够安宁。都跟宫里的娘娘一个待遇,那还不是……”
“你且慢。”
李孜省赶紧提醒,“我这边还没有呢,你就想着自家后宅?我要先把陛下那边打点清楚才行!
“这张来瞻,他把君臣家内宅闹得鸡犬不宁,是为哪般?不就让他卖个贡品吗?我怎么感觉……我自己造了一条大船,把张来瞻拉上,他却一脚把我给踹下水去了呢?”
庞顷道:“道爷,有一点您没说错,这麻烦是您自找的。”
被李孜省瞪了一眼,庞顷就不说话了。
“汝学呢?”
李孜省正要上马车,突然想到个故人,不由好奇地问道,“最近怎没见到他人影?”
庞顷道:“沈经历最近天天都去银台司应卯,是您自己许久未踏足银台司公廨大门了吧?”
“呃……这倒是。”
李孜省有些惭愧,摇头道,“说起来,汝学他也是个实诚人,哎呀……这次咋就没给他升官呢?”
庞顷笑道:“道爷,您最近跟张半仙往来,还需要有人给您居中引介?您不都直接登门去了吗?现在还有人家沈经历什么事?”
“唉!”
李孜省叹息了一声,然后作自我检讨,“做人不能没良心,这样吧,你给我送点儿东西去汝学府上,最好贵重些,你自己拿捏。总归我不能让人觉得我这是小媳妇娶进门,就把媒人丢过墙去了。”
“哈哈。”
庞顷咧嘴直乐。
心说你这比喻还真是巧妙。
原来张来瞻在你眼里就是小媳妇儿上轿,有了张来瞻,你那些美人儿都可以抛诸脑后了,是吧?
“杵在那里就跟个木头桩子一般作甚?走了走了,去找来瞻,我要与他讨要镜子……连陛下都说是讨,我看陛下为了后宫那些娘娘,也是落下老脸,跟我一样啊。”
……
……
朱见深当天上午就去向周太后请安了。
不料刚进到清宁宫大门,就见到摆在大殿中央那偌大的柜子,尤其是柜子上安装的全身镜,瞅一眼他就挪不开眼了。
“皇儿啊,你这是在瞅啥呢?”
周太后捏着佛珠出来,见到儿子一直在看摆放在那里的柜子,不由好奇地问道。
朱见深面色多少有些尴尬,却还是恭敬回道:“母后,儿在看那柜子,为何要摆在这里?多突兀啊?”
周太后随意道:“摆在显眼的地方好啊,说不定能驱邪……”
“驱邪?”
朱见深皱眉。
心说,老母亲您这出发点还真是奇特。
周太后好似指桑骂槐一般道:“我摆个镜子在这里,要是有什么披头散发的恶鬼进来,从镜子看到自己那狼狈样,保证能吓得她灰溜溜逃走。”
朱见深听到后不由翻了个白眼。
好家伙,你这是骂人不带脏字啊。
你直接报你已死儿媳妇万贞儿的名字不更好?
不过朱见深老早就知道自家老娘看万贵妃不顺眼,已是见怪不怪。
“儿啊,你不是喜欢镜子吗?为娘摆在这里,其实也是想,你要是来了,方便直接送给你。”
周太后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光彩,摆摆手道,“找来人搬走吧。”
朱见深一听,心说还有这种好事?
老娘你真是体谅我这个做儿子的。
正要出言感谢,突然想到,哎呀不对,老娘多半是在试探自己。
我拿这么大一块镜子回去,自己用也就罢了,要是送给邵妃,老娘还不把鼻子给气歪了?
下次老娘再拿镜子开涮,估计就是说让那女人来请安的时候照照自己之类的话了。
朱见深收起激动的心情,急忙拒绝:“母后,儿只是用一方小镜子照照自己的双目,能看到病情变化便可。这镜子,还是留在您这里最好,您平时做一些穿戴,也好有个比对。”
“还是吾儿孝顺啊。”
周太后听到这里,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
朱见深心说,幸好你儿子我知道你的性格如何。
不然还真落进你圈套中去了。
周太后道:“皇儿,你平常都不待见太子,现在如何?看看太子有多孝顺,哀家在他面前随便说一句话,他就能一直记在心里。你以前总说他懦弱不会办事,但我看他现在很成熟,做什么事都有分寸。”
“嗯。”
朱见深应了一声,心里却在想,为啥我那个挂名妻子都有半身镜,你这里还有一面更大的全身镜,唯独他老父亲这儿啥都没有?
还说他孝顺?
有分寸?
他此举分明是把他老父亲我架在火上烤啊,也不想想他那些母妃为这东西,能不争风吃醋吗?
“你们父子俩,就该多接触,减少误会。皇儿,留下来用午膳吧,为娘正好跟你多说说话。”
周太后道。
朱见深立即道:“母后,儿这里还有一些朝务要处置,恕不能留下陪您,请多见谅。”
周太后听出来儿子心中是有意见,不为己甚,笑着点了点头:“去吧。记得多出来走走,看你最近气色好多了。”
……
……
朱见深出了清宁宫,马上让人把韦泰叫来。
“陛下。”
韦泰一脸不解之色。
朱见深问道:“太子平常跟宫外人往来频繁吗?”
韦泰一怔,皇帝这是知道了什么事?
为啥……我什么都不清楚呢?
韦泰谨慎地回答:“以奴婢所知,太子平常并不与宫外人往来,只是偶尔东宫侍从会去太子妃府上走一趟,多为取话本,偶尔也取一些日常用品。”
朱见深本想借机发难,训斥太子一顿什么的,听到这里,不由愣住了。
心说,我靠,这太子小夫妻俩忙来忙去,感情是在为朕忙活?
“陛下,请您示下。”
韦泰拱手道。
“行了,不用了。”
朱见深顿觉老脸挂不住,一摆手,“下去吧。有事朕会再叫你。”
皇帝心中邪火,迅速消弭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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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325.第325章 纷争(求保底月票)
第325章 纷争(求保底月票)
张峦在家中接待孙友。
这两天来家中拜访的客人不少,基本都是河间府的人,因为这次李孜省推荐的地方官名单中,河间府籍的官员多到让人眼缭乱,俨然已成为地方势力的“中流砥柱”,甚至隐约有了“河间帮”的迹象。
跟李孜省本身所推崇的“江西帮”一样,都是不论你资历和能力,只要你出身河间府就行。
孙友介绍情况:“有人在老朽那儿,问询有关来日与您相见之事。”
张峦抬头看着孙友,微眯着眼,一副半醉不醉的模样,笑着问道:“讨官讨到你那儿去了?”
“不是讨官,只是想与来瞻伱见上一面。”
孙友解释道,“这次确实闹得很大,河间府现在很多想当官的人,据说只要是举人出身,只要上报了,基本就能执领地方县府,最起码也能放一县教谕。他们想来问问你,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可不敢轻易应承这种事。”
“哦。”
张峦道,“我这头也有来问的,你说我有那资格决定他当不当官吗?我在翰林院,又不在吏部,这事或许问问我那位妹夫更为有用。”
吏部右侍郎是自家妹夫,还是靠自己来到京师当官的。
每当提到这个,张峦都会觉得很得意。
就在孙友打算进一步来说和一番时,这边常顺进来通禀:“老爷,大门口来了顶官轿,说是当朝银台司李尚书前来拜访。”
“正门来的?”
张峦很纳闷儿。
之前一段时间,李孜省为了防止旁人谤议他二人唱双簧,每次来都是低调地走后门,且多为不请自到,全凭心意。
来了后甚至不谈什么正事,就与他喝酒,非要套近乎,结果今天却是正门来访……
“是……李孜省吗?”
孙友无比震惊地问道。
“就是他。”
张峦摇了摇头,苦恼地道,“大概又是跑来蹭饭的……每次到饭点的时候就来,挡都挡不住。人家都是请我去吃宴,就他独树一帜,非要跑我家来……”
孙友听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心想,你张来瞻是在装逼吗?
还是真的在叫苦?
别人能以跟李孜省往来而为荣,而你却……
到底是太子岳父,且自诩正统儒官,大概是不想与李孜省这样的佞臣往来吧?
但问题是那位可是李孜省啊,掌管着全天下官员官帽子的存在,在你嘴里咋就成无赖了呢?
“那老朽……就先告退了。”
孙友恭敬地道。
“你又不老,别总在我面前称老……咱都是青壮年,以后少不得要享儿女的福。正好,我出门送送你。”
……
……
张府门口。
张峦送走孙友,同时把李孜省和其幕僚庞顷迎进府门,后面跟着一大批李府的仆从,抬着两口大箱子,大有给张峦送礼的意思。
“李尚书,这是又带新的贡品来了?”
张峦不明就里,看了看箱子,忍不住问道。
李孜省顿住脚步,白了张峦一眼,道:“来瞻,这我可要就说你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只能找你办事才上门吗?”
言语间很是义正词严。
不料他身旁的庞顷赶紧扯了一把,大概是在提醒他,别装逼啊……你这趟是没给张来瞻带新贡品让他卖,但你不是要求他给你琉璃镜么?
谁说这不是找人办事?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李孜省朝庞顷呼喝一句,随即又含笑望着张峦,“来瞻,走走走,咱进屋去说话。”
庞顷一脸不爽之色,向张峦解释:“张先生,您瞧瞧咱道爷,到您这里就跟到了自个儿家门一般,都轻车熟路了。”
李孜省走在前面,甩下一句话:
“闭上嘴,没人把你当哑巴。你在外面杵着,不许进来,我要跟来瞻单独叙话……你在旁边很碍事,知道吗?”
本来庞顷都已经准备跟上了,听到这儿,立即驻足,觉得李孜省是在报复他刚才胡乱说话和做小动作,只能摇头,无奈苦笑,随后又撤出张家门口,到外面马车旁等候。
……
……
张家正堂。
李孜省与张峦对面而坐。
随着张府下人把茶水奉上,李孜省煞有介事地拿起茶杯在嘴边晃悠。
张峦打破沉默,问道:“李尚书,这这是有事?”
“没事不能来吗?”
李孜省似乎等的就是这一句,吹了吹茶水表面的浮沫后,并没有喝,又将茶盏放了下来,还小心翼翼地盖上盖子,这才侧头嗔怪道:“来瞻,你挺会闹腾啊。咱大明君臣都被你耍得团团转。”
“啊!?”
张峦一时间很迷惑。
不懂!
他是真的没听懂李孜省在说什么!
李孜省介绍情况:“今日一早,我去宫里办事,面圣时,陛下直接提到前两天皇后寿宴,你帮太子找了一块大镜子送去了坤宁宫,对吧?”
“是有这么回事。”
张峦颔首道,“乃小女派人来家中传话,说要为皇后贺寿,让我这边准备礼物,我这不就……”
李孜省抬手打断张峦的话,皱眉道:“我还听炳坤说,你打算卖黄珊瑚搭送镜子?”
张峦再次点头,道:“对,确实如此。毕竟贡品不好卖嘛。”
李孜省气呼呼地道:“来瞻,你真行啊……你可知,经你这一折腾,现在后宫那些娘娘都快闹翻天了?!”
“后宫那些娘娘?”
张峦一时间很是迷糊。
刚喝了点儿小酒,其实并没有多喝,怎么突然脑子就不够用了?
后宫里的妃子与我何干?
你也太会扯了吧!
李孜省却以为张峦是在装糊涂,不悦道:“后宫之事,我本以为你不懂,但看样子你门清嘛。
“送礼不送别人,直接送给皇后……还是当着寿宴上那么多朝廷命妇和后宫娘娘的面,还是太子和太子妃专门送的,你让那些人见到后能不妒忌吗?”
张峦尴尬一笑,道:“其实我压根儿就没想到这一茬。”
“你敢说你没想到?”
李孜省直盯盯地看着张峦,道,“我看你这属于处心积虑,居心叵测啊!”
“李尚书,您可不能这么说……”
张峦也觉得纳闷儿。
今天李孜省看样子像是来找我办事的,怎么听说话内容却是专程来声讨我的?看起来他很生气啊,但为什么我却感受不到他的愤怒呢?
李孜省气鼓鼓地道:“你不但把后宫诸位娘娘给眼气得不行,连我家宅都闹得不安宁。”
张峦更惊讶了:“贵府出什么事了吗?”
李孜省瞪着张峦,没有回答,反而道:“我不管别的,三千两银子一块黄珊瑚,是吧?我买了!”
“啥?”
张峦这次彻底惊讶了。
你李孜省说了半天,结果是上门来求购黄珊瑚的?
“我不让你吃亏,但你也不能让我难做。”
李孜省道,“你送别人一块镜子,但要送我……”
李孜省扒拉了一下手指头,发现一只手弯下去几根手指头都不甚合适,最后干脆一只手掌伸出来,“五面镜子,这样合理吧?”
张峦赶紧把茶碗往李孜省面前推了推,问道:“李尚书,您这是作甚?”
李孜省道:“你当我跟你胡诌八扯呢?五面就五面,一面都不能少……三面我送到宫里去,两面用来应付我后宅的女人。
“嘶……靠,想起来了,我曾应允过陛下,先应付娘娘,不顾自己家的……但我后宅不安宁,能为朝廷好好办事吗?
“跟你说话呢,听到没?”
“我……我……”
张峦心想,这事我哪儿能随便答应下来?
要是我儿子没准备那么多镜子,而我轻易应允你,你又跑回去跟皇帝说了,那我岂不是欺君?“来瞻,我说话急了点儿,咱一边喝茶一边说。”
李孜省道,“我这儿也是有难处的……你说这梁芳和韦兴倒了,韦眷也被撤了提举广州市舶司太监的官职,没人给陛下搞贡品了,陛下需要点儿好东西,不就全指望我了么?”
张峦点了点头,道:“好像,是的……”
“是什么是?”
李孜省不耐烦地说,“我错就错在让你来负责变卖贡品……我发现你真是个人才啊,你这叫刘备招亲人尽皆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算盘,看起来你去瑞安伯府上兜售黄珊瑚丢人现眼,但你却成功让世人知道,你是在替皇室卖贡品,是这意思吧?”
“我……我没有啊。”
张峦连连摆手,坚决否认,“李尚书,你看我,最近都没脸出门了,连翰林院和鸿胪寺我都不好意思去应卯。”
“哼!”
李孜省冷哼一声,道:“我看你就是在家里偷着乐,等着那些个大怨种上门呢……这不,我就是第一个怨种!”
张峦连忙道:“李尚书,您千万别这么说。我就是想把黄珊瑚卖出去,仅此而已,没想那么多。”
李孜省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其实这宫里事,跟各家的内院事并无本质区别,都是平常人,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连陛下和宫里那些个娘娘也一样。
“你给皇后送了那么大一块镜子,后宫那些娘娘都吵翻天了,她们得不到,当然会给陛下施压。
“你说陛下有什么办法?只能来找我咯……”
张峦这会儿酒终于醒了,道理听了一耳朵。
他心里发出感慨,原来吾儿是这么算计的,我还以为他想当然,原来真不是!
“来瞻,你看我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那五面镜子的事……”
李孜省急忙问道。
张峦为难道:“不是我不肯答应,是我要先问问犬子,就是延龄……这镜子是他弄出来的,听说挺费劲儿,万一搞不出来……”
“咱贤侄人呢?”
李孜省这会儿才想起,今天旁边好像是少了个看热闹且喜欢插话的小子。
张峦无奈道:“他平时忙,本想让他好好修习课业,但成天往外跑。可也就是这样,总能带回来一些意想不到的好东西。”
李孜省夸奖道:“贤侄是个人才,将来必定是人中龙凤。那这样吧,要是搞几面大点儿的镜子费劲,就把镜子切割成小块……当然也不能太小。总归三面大点儿的,我送到宫里去交差,两面小点儿的,我留着自用。呵呵。”
李孜省听说是张延龄搞出来的,心里放心多了。
这说明……张峦并不是从外面搜罗回来的,货源一断就没了,现在是只要有时间,就能造出来。
张峦道:“那……这些银子,李尚书还是带回去吧。”
李孜省笑道:“你担心什么?怕陛下觉得我贪赃枉法?三千两银子我还是能拿得出来的,别人是否尽心意我不管,我得好好表示表示。”
……
……
张家两兄弟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
张峦一直守在银箱子面前,生怕被人抢走他辛勤劳动所得。
“爹,你叫我们啥事?”
张鹤龄觍着脸出现在正堂门前。
张峦看到大儿子跨进门槛来,皱眉问道:“为父叫你二弟,几时唤你来的?你这张脸,看见就想胖揍一顿。”
张鹤龄扁嘴道:“爹,你今天吃火药了?我哪里得罪你了?哼,我今天为了家里的事,忙东忙西,累得我够呛,结果刚回来就被你数落……我这脸咋了?今天见到我的人,都说我一表人才。”
张家老大还在那儿掰扯,张延龄终于跟了进来。
“老二,过来瞅瞅。”
张峦招手。
直到张延龄走过去,张峦才把箱子打开。
“啊!”
张鹤龄大叫道,“银子!白的银子。”
说着就要伸手去拿。
张峦一把将他的手打开,喝道:“别乱碰,这可不是咱们家的银子……吾儿,此乃李孜省今日亲自登门来,送给我的三千两银子,说是要买一件黄珊瑚回去,不过要求我搭赠五面镜子。”
张延龄笑道:“如此说来,这算是做成第一笔生意了?”
张峦叹道:“给五面,有点亏啊……儿你觉得呢?我当时没敢答应他,就说回头找你商议后再说。他表示要把三面大点儿的镜子送到宫里,两面小的留给他内宅的女人。”
“爹,这不公平。”
张鹤龄在旁道,“做生意,不能像李孜省这样贪得无厌。他一口气索要五面镜子,他倒是买五块那个什么黄珊瑚啊,结果就买一块,却让别人送他五件,这种明显是属于老抠儿的做派……不是说他很有钱吗?”
张延龄笑着道:“李孜省钱买黄珊瑚,银子送到宫里,黄珊瑚留在自己家中,还白得镜子,既讨好了皇帝,又打点了内宅女人。如此还在皇帝面前留下一个钱为君分忧的好名声……这买卖他干得很值啊。”
张峦道:“所以你大哥说对了,我应该多找他要银子?或者再让他买一件黄珊瑚回去?”
张延龄却摇头:“这买卖咱本来就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打响名头,多卖几千两银子难道会进咱自家腰包吗?”
“那……倒不会。”
张峦细细一想,恍悟道,“也是,卖多卖少都不是咱自己家的,全都会用于充实内库。不过吾儿啊,为父是担心你那边的镜子……成本不会很高吧?咱自己搭着东西往里面填,会不会让咱们家倾家荡产啊?”
张鹤龄在旁咧嘴笑道:“爹,这你倒不用担心,我见过老二造那个什么镜子,就是拿点儿东西抹在琉璃上,一会儿工夫就造出来一块。至于琉璃是怎么烧的,我倒不知道……但我看那儿有一大堆。”
张峦道:“吾儿,那东西……真没多少成本?”
“成本并不大。”
张延龄道,“但专利费用极贵,好在是咱自家的东西,全天下没第二号人家能造,这人力和技术成本不可估量。”
“那就亏大了……”
张峦惋惜道。
张延龄笑道:“不过咱本来就是为太子谋事,这点儿小亏还是吃得起的。再则说了,回头真卖完了贡品,搭售结束,别人还想要……那咱不就可以在民间售卖了么?”
张峦一听,瞬间又被儿子的话左右了情绪,惊喜地道:“所言甚是。名声打开了,都属于贡品了,宫里娘娘都不曾拥有的东西,那得卖多少银子?可是……”
张鹤龄道:“爹,你都说会发财,就别说什么可是了……老二,你先说说咱们家能赚多少钱吧!”
张峦破口大骂:“你个孽障,先闭嘴。为父还没把话说完呢……吾儿,你说这东西敢卖吗?毕竟是给陛下的贡品,随便就卖的话,会不会出问题?”
“又不是现在就要卖。”
张延龄笑道,“只要专利掌握在手里,咱可以等过个一年半载再拿出去卖,那时候宫里非但不会阻止咱做买卖,或还会在背后帮扶一把呢。”
“好好好,你能造出来就行,你准备好五面镜子,不用太大的……我觉得这事做得太亏了,你随便准备一下,回头我就给李孜省送去。”
张峦说到这里,兀自有些气恼,“每次都来咱们家蹭饭,这回我趁机到他府上吃够本。哼,一准儿把他吃穷!”
张鹤龄道:“人家请你也不少……唉,你们每次去赴宴都不带我,我都快烦死了……”
张峦仿佛没听到一般,道:“吾儿,几时能备好货?”
“明天吧。”张延龄道。
“行。”
张峦一听,心里顿时有底了。
张鹤龄在旁皱眉道:“爹,你现在称吾儿,就只是叫老二了,是吗?难道我不是你儿子啊?”
可惜老父亲仍旧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已经去门口招呼人进来抬箱子了。
张鹤龄又走到弟弟面前,奇怪地问道:“爹他聋了吗?”
张延龄凑过去,小声道:“大哥,你看爹最近因为一些事烦扰,很想找个地方发泄,要是你总在他面前晃悠,引起他注意,棍子或许就糊到你身上来了。”
“吓唬谁啊你?”
张鹤龄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张延龄问道:“你看爹今天送走李孜省后,就在这里守着别人家的银子,还惴惴不安,你觉得他心情会好吗?
“爹发起脾气来,会跟咱当儿子的讲道理?”
张鹤龄这才恍然:“原来是这样。难怪,当老子的确实都不讲理,就好像我要揍那群马屁虫,也不会跟他们讲道理一样。想揍就揍,不用理会谁。”
“嗯,大哥你觉悟了。”
张延龄点头嘉许。
“那我还是离爹远点儿,别莫名其妙挨一顿揍。今天去吃饭那地方很不错啊,下次再过去,就是有点儿贵,你出门记得多带点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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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326.第326章 会办事,能办事(求月票)
第326章 会办事,能办事(求月票)
第二天上午,李孜省就带着三面镜子进宫了。
入宫之后直奔乾清宫。
朱见深听说后,立即放下手头的事情,亲自迎出乾清宫殿门,算是给足了李孜省面子。
“李卿,这么快就到手了?”
朱见深脸上带着几分惊喜。
李孜省笑道:“幸不辱命。”
“好,拿进来,拿进来。”
朱见深好似个沉不住气的初哥,赶紧招呼人抬镜子。
等把镜子平放在桌上后,李孜省介绍道:“共有三面,其中一面比较大,跟送给皇后娘娘的那面差不多大小,剩下两面……则小一些。”
“来人啊。”
朱见深道,“把这面大的给宸妃送去。”
“是。”
马上有人过来搬镜子。
李孜省立即提醒:“外面虽包裹有一层镜框,但还是要小心些,此物比较容易破碎。且琉璃渣子非常锋利,一定要小心些。”
朱见深看着剩下两面镜子,越看越喜欢,道:“这两面中留下一面,挂起朕的寝宫里,如此朕每天都可以照一照。”
覃昌走上前,笑着道:“这么好的东西,世所罕见,不想到了李仙师手里,就跟信手拈来一样,李仙师真是神通广大啊!却不知这等宝物出自何处?”
“对啊,李卿,从哪里弄来的?真是从张峦手上得到的吗?”
朱见深也好奇地问道。
“正是。”
李孜省说到这儿,微微皱了皱眉,显得有些委屈。
朱见深见状板起脸来,道:“莫不是他给你甩脸色了?要真是如此,这个张峦就有些不识趣了,尤其先前他还参劾过你,这次让你亲自登门,确实难为伱了,朕这就……”
本想说朕这就惩罚他,但仔细一想,人家刚送了镜子给自己,一回头却要惩罚人家?
当皇帝就能这么肆无忌惮,蛮不讲理吗?
“陛下误会了,来瞻他,还是比较好说话的。”
李孜省赶忙道,“且臣与他之间,有一些私交,这次登门求教也很顺利。”
覃昌心说,你还真是不用掩藏啊,连这种话你都能直接说出口?
朱见深心下奇怪,问道:“那是他不愿给吗?”
李孜省脸色有些回避,还往覃昌那边瞅,意思是,有外人在场,有些事我不方便说。
“你先退下。”
朱见深侧头对覃昌道。
覃昌心里一阵窝火。
你们说事归说事,怎把我给屏退了?
我可是堂堂司礼监掌印,就这么不得信任么?
但他却不得不行礼告退。
等人走了。
李孜省这才凑上前,低声道:“陛下您先前不是让臣去变卖宫里的贡品吗?臣就把此差事交给张来瞻了。”
“嗯。”
朱见深点点头,随即又问,“那又怎样?”
李孜省道:“也不知他怎么想的,突然琢磨出个销售妙招,那就是卖贡品搭送琉璃镜,也可能是知晓宫里坤宁宫贺寿时,镜子引起了巨大轰动。”
李孜省尽可能不让皇帝觉得张峦利欲熏心,但实际上张峦所做的也确实是帮皇帝卖贡品。
没人引导,朱见深自然也不会去想别的,他问道:“所以,你是去买了贡品,才换来这面镜子?”
“嗯。”
李孜省点头道,“臣买了一方黄珊瑚回去,了三千两银子,他本只想给一面镜子,我与他说,给一面那哪儿行啊?把你最好的镜子,有多少给我多少,他无可奈何之下,就给了臣这些。”
“哈哈哈……”
朱见深闻言哈哈大笑,“李卿啊,你找他办事,怎么闹得好像受制于人呢?这朝中,还有敢算计你的人吗?”
李孜省道:“既把差事交给他,做事自然要讲规矩,他说三千两,我这边也不好意思还价,再说了,这银子是送到宫里来的,目的是充实内库,这银子得值。”
朱见深笑道:“不说别的,这三千两朕便赏给你,还额外给你一些赏赐。”
“陛下,您可千万不要如此。”李孜省连忙阻止,道,“臣绝对不是心疼银子。只是臣耍了点小聪明……”
“哦,你说!”
朱见深提起兴致。
李孜省笑道:“臣跟他说,给三面哪里够啊,就让他找了点儿边角料,给我也做一点,好带回去给自家夫人长长脸。嘿,他还真就给了,但只有巴掌大小,不够气派,故此臣就没往宫里送。
“这不,臣还跟着陛下您沾光了呢,三千两银子,既买了价值连城的黄珊瑚,还有镜子……如今家里的母老虎也很满意,内宅变得安稳。臣这次……可是赚大了。”
“李卿,你是忠臣,处处为朕着想,朕实在过意不去。唉,朕给你的赏赐还是太少了,你为了朕的事情到处奔走劳碌,本就已经很疲乏了,朕还不顾你的实际情况给你加担子,朕错了,大错特错。”
朱见深听到李孜省说的一番话竟自责起来。
李孜省赶紧道:“陛下,您可千万莫要如此说,是臣有负陛下的厚望,未能把事办好。臣一定会尽心尽力做事。”
朱见深望向李孜省的眼神中,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感动,微微颔首,突然又是一笑。
君臣间仿佛在这笑容中,达成了共识,彼此信任和倚重。
……
……
李孜省离开乾清宫时,覃昌有意跟他走了一段路。
“李仙师,不是咱家非要打听,只是您这边有事情,为啥不能让咱这些身体残缺的人知晓呢?难道相互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吗?”
覃昌很生气。
当初斗梁芳时,咱可是一伙的,凭你李孜省一人之力可不成,现在大功告成,你一个人坐享成果,连跟皇帝叙话都要单独召对。
咋的,过河拆桥?
李孜省小声道:“覃公公,那只是个姿态而已。”
覃昌琢磨了一下“姿态”的意思,问道:“您的意思是……有些事,陛下不想让外人知晓?而不是您有意遮掩?”
李孜省笑着问道:“你知道张来瞻如今在做什么吗?”
“他……”
覃昌一时沉默。
他哪儿有闲工夫成天打听一个太子的岳父在干嘛?
“你可知,他去皇后弟弟瑞安伯府上兜售黄珊瑚之事?”
李孜省再度笑着问道。
覃昌瞬间明白过来,道:“你是说,这事乃陛下……”
话说了一半,他就说不下去了。
“覃公公,你看,这件事陛下从未对外人言,这也是顾全体面之事。”
李孜省道,“不然你以为张来瞻为何要搞出个琉璃镜来?单纯就是为了方便他变卖贡品……如今所售不过是黄珊瑚,下一步或就是宫里其它宝贝了。
“唉!可惜啊,我为了给陛下搜罗几面镜子,可是费了足足三千两银子,就买了件没啥用的东西回去摆着。”
覃昌皱眉不已,问道:“以您今日今时的威望,跟张来瞻讨要便是,非要这样吗?”
李孜省惊讶不已,反问道:“覃公公,你莫非以为,咱朝中人做事都这么不讲规矩吗?人家怎么说也是太子妃之父,我直接去讨要,那人家还卖不卖贡品了?
“你以为那贡品是他自己想卖的吗?这可是为宫里办事,卖出的钱可是直入内库的……我若先坏了规矩,坏的就是陛下的大计,罪不可赦!”
覃昌想了想,心说你李孜省还真行。
不过再想到张峦的手段……覃昌瞬间也觉得火大,咋回事,梁芳倒了,我的敌人不该只有李孜省一个吗?
怎么还冒出个太子岳父来?
“覃公公,要不,您也去买一方黄珊瑚回来?据说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估计这几天会有不少人到他府上去打听购买黄珊瑚之事。”李孜省笑着问道。
覃昌苦笑不已,摇头道:“咱家可没您财力雄厚,买不起这么贵重的东西。”
李孜省点头道:“也是。旁人买黄珊瑚,最多给一两面镜子就算不错了,也就是我,靠着这张老脸,跟张来瞻好说歹说,他才多给了几面。
“唉!你说对着朝臣,我可以色厉内荏,甚至不把他们当回事,毕竟为了头顶的官帽,谁都要巴结我。但面对太子妃之父,我怎么都强势不起来啊。”
覃昌一听,心想,你说的咋这么有道理呢?
你李孜省在大臣面前,耀武扬威惯了,甚至连内阁首辅、六部尚书什么的都把你当国士对待。
可人家张来瞻怎么说也是未来的国丈,肯定不吃你威逼那一套。
这么琢磨下来,好像……还真误会了你?
“覃公公,您看还有旁的事吗?没的话,我先回了。”
李孜省一脸苦涩的笑容,摇头道,“今日算得上是破财免灾了,三千两银子,那可真是……好大一笔数字……唉!”
说完李孜省一边唉声叹气,一边迈着沉重的步伐远去。
……
……
“他在装什么啊?”
远远坠在后边的韦泰,见到李孜省走远了,这才紧赶几步追了上来,站在覃昌身后问道。
覃昌也在目视李孜省背影,若有所思道:“咱家倒觉得,这次他不是装模作样。他是真遇到难事了。”
此时的覃昌当然看不到前边李孜省脸上那如沐春风的得意笑容,还以为李孜省既心疼银子,又在想怎么对付张峦。
韦泰不解地问道:“何出此言?我看他正是人生得意马蹄疾时……”
覃昌神神秘秘地道:“咱家本以为他是从张峦手上讨了几面镜子,跑陛下这里来邀宠,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是了三千两银子买回来的……”
“什么?三千两?就那么点儿东西……三千两?”
韦泰脸上带着惊讶之色,嗔目道:“嘿,要么怎么说,还是这些神棍有钱呢?随随便便就拿出三千两来,这可是一般人做梦都想不到的巨大财富,就这么拿去买镜子了?这也太破费了吧!”
覃昌不答反问:“你可知他先前为何要避开咱,跟陛下单独叙话吗?”
韦泰摇头。
覃昌看了看左右,小声道:“张峦是在变卖宫里的贡品,此事应该是出自陛下授意。这说明,咱内府的开销太大,陛下手头紧,开始把先前梁芳等人搞回来的东西,卖出去换回钱来。”
“这……”
韦泰一听,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皇帝富有四海,再缺钱,至于用这种手段来筹措银子吗?
覃昌感慨道:“实在让人琢磨不透啊……最近陛下并没有大把用银子的地方,为何会突然缺钱,竟连贡品都要变卖出去?
“难道陛下有何计划不成?”
韦泰顺着覃昌的话,问道:“您是说,陛下马上将会有重大开销?还是不经过朝廷的那种?”
“未必!”
覃昌摇了摇头,道:“有没有一种可能……陛下是在为太子积攒些家业?毕竟过去这些年,就算汪直和李孜省为陛下敛财不少,但内府开销还是太过巨大了,皇庄、官地又全是一堆蛀虫在打理,一直嚷嚷着入不敷出,到了今年……陛下龙体欠安,自然就会想着……给后人留下点儿什么。”
“覃公公,陛下不至于如此吧?”
韦泰脸色尴尬。
因为他听覃昌话里的意思,皇帝这是准备交代后事,为儿子留下点家产的意思。
当然这话是不能明说的。
覃昌皱眉不已,抚摸着光洁的下巴道:“就算变卖贡品,这事怎会跟张峦牵扯上关系?要卖,也该李孜省负责才是!
“哦对了,陛下肯定是把事情交给李孜省来做,李孜省转手就把变卖贡品之事交到了张来瞻手里……也有可能,陛下将这个差事交给了太子,太子没辙,便找到张峦……两个可能,谁更大呢?”
韦泰也无法做出判断,试探地问道:“要不去查查?”
“当然要查。”
覃昌严肃地道,“这镜子的风波,闹得满城风雨,你不会现在才想起来要去调查吧?你提督东厂,是干什么吃的?”
韦泰无奈道:“最近京师内外事情那么多,我哪里有心思去在意这种小事?好吧,我现在就派人去调查……不过张来瞻就算是主导变卖贡品,也不能闹得太过张扬,咱……”
“先查吧。”
覃昌一挥手道,“之前我一直以为,张峦是靠李孜省混饭吃的,现在看来,人家自成一系,李孜省看来没啥好办法拿捏张峦。
“如此说来,咱以后也要小心点儿张峦,最好派人盯着,明白吗?”
“是!”
随后韦泰领命而去。
……
……
覃昌下就回到私宅,到了自己家里,马上让人把自己的侄子覃云叫来。
之前覃云已有许久未曾登覃昌府门,这次来,他手头上有了点银子,主要还是张延龄给他的,有了银子就想着带点礼物上门,免得再被人瞧不起。
等他到来后,门子没有阻拦,竟畅通无阻到了覃府正堂,却见一名覃府下人正跪在地上,而覃昌一手捏着马鞭,一手按在椅子扶手上,一副生气的模样。
“覃……伯父?”
覃云见到这一幕,有点儿傻眼,本想叫谭公公,但最后还是按照亲戚关系进行称呼,心里直打鼓,我这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么?
覃昌招手道:“侄儿,你来得正好……我且问你,上几次你来府上,让你去账房领赏,你领了吗?”
覃云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地上跪着的那个,赫然正是先前为难过他的账房主事。
但以他这些日子跟在张延龄身边培养出的处变不惊的作风以及担任锦衣卫百户以来形成的上位者气质,自然不会随随便便就出卖别人,哪怕此人的作为的确令他厌恶。
但他又不能扯谎,所以干脆缄默不言。
“你是个好孩子,这会儿还想回护他?也是今天咱家才知道,原来过去,我这府上就跟个貔貅一样,只管进不管出,连我说出去的话都不好使,那这府宅到底是谁做主?”覃昌很生气。
以前他或许不知,也可能知晓了也没太在意。
可今天当着自己侄子的面,他直接就发作了。
覃云心想,没这么凑巧吧?我来了,你正好把这件事揭发出来?你这是故意教训家奴给我看呢?
“来人,把他欠我侄儿的赏钱,全都拿来。”覃昌道。
随即就有家仆进来,奉上个木匣,打开后,里面全都是白的银锭,足有五十两之多。
“卑职……侄儿不敢。”
覃云急忙道。
覃昌道:“覃云啊,咱覃氏一门后辈中,没有一个成器的,唯独你有些灵气,听说你在锦衣卫中人缘极好,上面的人夸赞你,下面的人也称赞你有情有义,乃不可多得的人才!”
“这些全都是靠伯父您的光辉庇护,他们才会……”
覃云急忙辩解。
“不是,他们并不是在巴结我,而是你真的有本事。”
覃昌满意地点了点头。
显然,覃昌专门找人去问过侄子的详细情况后才会得出这个结论。
覃云心想,那还不是因为我最近靠张家人发了点小财?
但凡有什么事,叫上兄弟伙一起干,每次都是收获颇丰。
广开财路后,现在谁都推崇我。
这要换作半年前,谁会把我当回事?
“你们都滚下去!咱家有事要与贤侄说,再让厨房准备好酒好菜,今日我要与自家侄儿把酒言欢。
“覃云,以后这就是你的家,想来就来,谁敢阻你,我定重罚不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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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327.第327章 深得器重
第327章 深得器重
覃昌找覃云来,自然是为张府之事,本来就是覃昌想找个人时时刻刻盯着张府,让别人去他不放心,就让自家侄儿执行这个任务。
“回伯父的话,张府的确是做着一些生意,但都不是他们亲自经营,而是跟徽商往来频繁,从中渔利。至于他们是否在造什么镜子,侄儿尚不清楚,毕竟侄儿之前一直在锦衣卫中办差,并不经常去张府。”
覃云还是非常懂分寸的。
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他拎得门清。
覃昌点了点头,道:“也就是说,现在张家的所作所为,跟徽商脱不开关系?”
“是的。”
覃云道,“听说徽商在张来瞻于河间府治瘟疫时,就曾出手相助,到京师后,在一些事上更是出钱出力,不过银子都没进张府,具体作用于何处,侄儿没调查得太清楚。这恐怕只有其家人方能知晓。”
覃昌脸色阴沉,呢喃道:“都说晋商行走天下,他们靠着距离边关近,做官盐和粮食买卖,在西北大肆屯田,可说是成功解决了边军用度问题,功莫大焉。这怎么徽州商贾突然就冒出头来了?”
覃云想了想,伯父这话应该不是问他,只是在那儿发表感慨罢了,如此就不需要自己来作答。
“覃云,你现在一年俸禄是多少?”
覃昌突然问了一句。
覃云恭敬地道:“回伯父的话,一年俸米加俸禄,还有一些额外的派银等,大概有个六七十两。”
“那也不少了,够吗?”覃昌问道。
覃云心道,你说呢?
这要是在外地,六十七两银子绝对可以过舒心日子了,但这里可是京师,寸土寸金,物价腾贵,且我还是在官场中,每年光是给上面的孝敬就不少,我连一身替换的锦衣卫百户官服都舍不得定做呢。
“够了,够了。”
覃云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心想,总不能在司礼监印公面前叫穷吧?
覃昌欣慰地点了点头,道:“那你以后,除了跟张府走近些,也去盯着在京的徽州商贾,以后锦衣卫的事基本上就不用伱插手了,把你从守坊的管事调去做杂务,每年进项应该还能再增加个几十两。”
“多谢伯父。”
覃昌赶紧行礼相谢。
覃昌道:“张府再有何异动,你能第一时间过来通知吗?”
“侄儿尽量……”
覃云嘴上应承。
心里却在想,我通知你,有啥好处?
锦衣卫百户,我肯定是当到头了,想再往上升,光靠我是你侄儿这层关系,已经明显不够用。
我现在就想赚点儿银子养老娘,再娶一房贤惠的媳妇,到时候开枝散叶,岂不美哉?
至于你覃公公……连锦衣卫同僚都知道你没什么大本事,以前怀恩在的时候,皇帝把事情都交给怀恩来办,上下没一点异议,而现在是你当司礼监的家,你的权力都快被朝臣侵到头上去了。
“好。”
覃昌面带慈祥的笑容,挥手道,“去吧,带上这些银子,回去好好赡养你母亲。到时再给你做一些安排,咱家从来不会亏待为我办事之人。
“哼,先前也是那些家仆不长眼,竟怠慢了你,以后你再来,只管往里边走,谁挡你,你拿刀将他们逼退便可。”
覃云心说,我敢在你府上动刀剑?
那是活腻了吧?
“侄儿有事,一定赶紧来跟伯父您通禀。”
……
……
覃云本以为覃昌只是嘴上一说,自己在锦衣卫的差事不会有啥实质性的变化。
可当他去了一趟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才被上司告知先前的差事让他全都放下,今后专心听上差办事即可。
随即锦衣卫指挥使朱骥亲自带他去了一趟北镇抚司诏狱。
“都督,您……”
覃云在朱骥面前有些抬不起头,毕竟自己进锦衣卫时间不长,人家朱骥可是锦衣卫中有名的功勋派,且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在这种武职衙门内,只有曾立过功劳的人,才能得到旁人的尊重。
朱骥道:“覃百户,有时间的话,你去帮我审几个犯人。”
“这……”
覃云心中惊疑不定。
审犯人看起来是辛苦活,但从来都容易榨出油水来,也很容易立功,这种好事能落到我头上?
朱骥笑道:“你在锦衣卫中也算是老人了,办事勤快,还会做事。听说你在太子妃娘家那边,办事还算得力,弟兄们对你多有赞赏,还说你乃是诸多百户中最体恤下属的那一个。”
覃云一听,这话怎么这么熟悉?
感情还是有钱好办事,以往别人对我都是谤议,说我干啥啥不行,只能做点儿跑腿的脏活累活。
现在我把银子给他们赚回来,是个人都在说我好话?
“你伯父,乃如今的司礼监印公,先前连东厂提督韦公公都专程过来打招呼,让多关照一下你。其实咱锦衣卫内,你也知晓,关系户太多,谁没个深厚背景?关键还是看是否有真本事!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现在有好的差事自然要派给你做。”朱骥笑眯眯地道。
覃云赶紧道:“卑职没什么能耐,只想用心做事。”
朱骥点头嘉许:“这挺好,自夸有大本事的多为阴损刻薄之徒,而你不一样,我识人不知凡几,那些替你说好话的人都是真心实意佩服你的。
“你为人实诚,这是好事,但在锦衣卫中往往需要有些手段才能高升。所以让你先来试试审问犯人。”
覃云心想,感情让我来诏狱增加阅历,是为了锻炼我的狠辣?“这样……”
朱骥说着,往四下看了看,发现没人后,立即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样的东西,递给覃云,小声道,“这是我送给张翰林的一点儿小礼物,无法当面相赠,就由你帮我转交吧。”
“啊?”
覃云这才知道,原来眼前的顶头上司交给了自己一个私活。
居然是帮朱骥送礼!?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竟要给太子的岳父送礼?
至于吗?
朱骥笑道:“你是自己人,我也就跟你直言了……上次因为搜捕亡匿净军之事,太子在背后帮了我一把,让我成功躲过一劫。据说此事乃张翰林在背后提点,此番不得不报答一二。”
覃云心想,你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居然对太子示好?
皇帝健在的情况下,你这行为很危险啊!
再说,你确定那张翰林知道什么亡匿净军之事,还曾跟太子提及?
“我这算是知恩图报,并无其它意思。”朱骥道。
“是。”
覃云心想,就算你告诉我实情,我也不敢对外人言。
再说了,就算我告发你,也没人会相信我说的话。
不过你对我还真是放心。
这是把我当自己人了啊!
不知不觉间,我就成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心腹?
这岂不是意味着……后边我还有荣升的希望?
“再说诏狱大牢里那几个,东边甲字号,关押着几个南方官员,背后有一些商贾势力。”朱骥扬了扬眉毛,神秘一笑,“你好好诈一下,让他们写信给外面的家人,让他们的父母妻儿送银子来。这些银子你就跟你手下的弟兄分了吧。”
“这……”
覃云心想,这岂不是典型的中饱私囊?
朱骥手按在覃云肩上,一脸鼓励的神色:“少年才俊,锦衣卫这么多年轻人,我最看好你,你将来至少能当个千户。好好做事。”
……
……
覃云一天下来,耳朵里听到的全都是鼓励的话语。
但他不是傻子,他能从这些人的赞誉中,听到一种利用之意。
因为官职没变,他不需要办庆功宴,下午就收拾心情跑去张延龄在城里新租下的一处宅院,进去后,就见到张鹤龄正在那儿操练人手。
柴蒙坐在一旁的条石上,手里拿了把折扇轻轻摇,瞅着眼前的热闹,嘴角挂着一抹笑意。
“覃百户来了?”
看到覃云,柴蒙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笑道,“大公子在操练新军呢。”
覃云愣了下:“这……”
“言笑而已。”
柴蒙道,“说是最近又要增加一些人看家护院,也不知他们在搞什么。今天连我都没见到二公子,他最近似乎挺忙的。”
覃云点了点头,抬头看着堂屋方向,问道:“二公子可有说过银镜之事?”
“什么银镜?”
柴蒙对此毫不知情。
覃云道:“我先前看二公子搬了几块琉璃过来,好像就在这儿……随后琉璃怎么处置了?”
柴蒙笑了笑,道:“我上哪儿知道去?他最近让我去买几本书回来,在说要开班授徒……我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个意思。要不你问问大公子?”
“不用了。”
覃云继续看着一群人在那儿瞎比划。
二人正说着话,外面一行人进来,为首者正是张延龄。
而在张延龄身后,紧跟着秦昭和李吾唯,他们各自带着随从。
“就是这里了。”
张延龄进到院子后,对身后的人招呼,“这是一处临时租来用作联络的院子,以后有什么事,两位可以派人来知会这边。”
几人一起进得院子,没等秦昭和李吾唯站稳脚根,就见到对面一群拿着棍棒的打手杀气腾腾,旁边还站着个提刀的锦衣卫百户覃云。
李吾唯吓了一大跳,差点儿就要跪地求饶。
张延龄招呼道:“覃百户,你怎么来了?”
“我……”
覃云本想说,我找你有事。
但在外人面前,他不太好开口。
“那就不打扰了。”
秦昭很识趣,当即笑着提出告辞。
张延龄叫道:“先不忙走,我拿点儿样品给你们看看……大哥,帮我招呼下客人……去去去,把人都给我解散了……在这里闹腾,像什么话?我还怎么接待贵客?”
“都散了,都散了。”
张鹤龄见弟弟发火,连忙挥手,“明天出城演练,都给我精神点儿。”
(本章完)
328.第328章 身在局中
第328章 身在局中
张府。
覃云将朱骥托他交给张峦的礼物,那个信封样的东西递了过去。
张峦当即就要打开来看看,却被张延龄按住手。
“爹,无功不受禄,朱指挥使凭啥要给咱送礼?还是别看了,直接退回吧。”张延龄劝解。
张峦想都没想便把东西交还覃云,摇头道:“还是不收了。”
覃云为难道:“卑职乃奉命前来,还望张大人您不要让卑职难做。这只是朱指挥使为感谢您,给您的一点小小回报。
“概因先前追捕亡匿净军之事,您帮了朱指挥使一把,他所行感谢礼而已。”
张峦目光瞟向儿子,问道:“亡匿净军?那是啥?”
张延龄也有些茫然:“这事……家父完全不知情啊。”
“说是太子曾在文华殿听政时,特别提了一嘴,帮朱都督免除责罚。朱都督或认为,太子不会无端出手相助,一定是受了张大人您的影响。”
覃云耐心解释道。
张峦笑呵呵道:“我啥都没做,这就给我送礼来了?听你这一说,我更不能收了……这事压根儿就与我没任何关系。”
覃云央求道:“张大人,您还是收了吧。”
“这个……”
张峦不由望向儿子。
显然收礼这种事情乃老张一向以来的梦想,当官发财,任何一个市井小民都会有如此心态。
张延龄见覃云态度坚决,也不好把事情做绝,于是道:“那爹您就打开来看看。若是太过贵重,我们还是不适合收。”
“好。”
张峦终于忍不住,动手把信封拆开,等看到里边的东西,脸上的期许顿时变成了尴尬。
看着像一封信,等打开后还真就只是一封信。
不过这封信没有抬头,也就是说并没有指名道姓,且上面的文字很多,这时代可不时兴标点符号,也就张延龄这个怪胎在写说本和戏文时有意使用,不管是太子还是皇帝,刚开始还有些不适应,但很快就发现阅读起来太方便了,后来阅读其他书籍竟有些犯难,如今信纸上所有文字都糊在一块儿,张峦看起来就一阵头疼。
“吾儿,你快给看看,这是啥意思?”
张峦不解地问道,“这是礼单吗?看起来不像啊!”
张延龄拿过来一看,点头道:“确实是礼单,还是一份厚礼。”
旁边的覃云凑上前看了眼,也是一脸疑惑,本来以他的谨慎这会儿应该离开,免得被张家人觉得他别有用心,但在好奇心驱使下,他就是想探寻个究竟。
“这是先前被查抄的几个涉梁芳案之人的口供和罪证,他们的家产被抄没后,被人低价买了去,其中一部分,朱指挥使准备送给父亲您。”
张延龄解释了一下。
“是吗?”
张峦忍不住想接过那厚厚一沓信纸再看看,却被张延龄伸手挡住。
张延龄皱眉问道:“爹,您是不信我的话吗?”
张峦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说话间,张峦还往覃云那儿瞅了瞅,意思是,儿子啊,难道是因为覃云在旁,你不方便说得太清楚?
张延龄叹道:“这不明摆着的事情么?梁芳倒台,跟着他一起倒的还有京师之地那些为他做事之人。
“梁芳连自己的家产都没能保住,他名下的田地,那些本是陛下和万妃赏赐给他的,还有他自己攒钱买的,现在都直接归入皇庄管理。梁芳都如此,您想想他庇护的那些人又会如何?”
“对。”
张峦点了点头,问道,“那朱指挥使送礼与此事有何关联?”
张延龄道:“梁芳和韦兴的家产是有明确去向和归属的,敢动手脚的地方不多,但二人太多依附的门人了,他们家产的充公和分配方面出现了很多糊涂账。而恰恰,这才是此案中涉及金钱和财产的最大纰漏所在。”
“哦。”
张峦似懂非懂,却只能装懂。
张延龄侧头问道:“覃百户,伱知道内情吗?”
覃云想了想,回道:“此事在下并未牵扯其中,所知不多,但据说有很多产业已为达官显贵低价获取。”
“就是这层意思。”
张延龄摇了摇头,道,“总的来说,就是大贪官的银子归了朝廷,由户部和内库共同分享;而其门人的家产则为下面办案人所得。
“一些掺和进来的人,也会跟着分上一杯羹。而礼单上这一批,大概就是朱指挥使送给父亲您的那一份儿。”
“啥?”
张峦道,“咋还有我的事呢?”
张延龄笑道:“谁让促成梁芳倒台这件事,咱全程参与了呢?要是您这里什么都没收到,以后……您跟朱指挥使计较起来,那他……怎么交待呢?”
覃云听到这儿,也明白是怎么回事,赶紧劝说道:“张大人,如此说来,此礼物您非收不可。
“您完全不用担心有人查究,因为梁芳门下多为京师富户,或是为其办事之人,他们本身就倚靠梁芳这棵参天大树立足,梁芳一倒,没人会为他们做主。且这也不涉及贪赃枉法之事,拿得心安理得。”
张延龄也劝道:“爹,覃百户说得不错,这礼,您是不收白不收。收了,也没人会说什么。”
梁芳倒下了,梁芳门下那么多白手套和掮客,全都被锦衣卫的人清算,其家产直接被抄没,再被人打包出售。
然后富了一大群人。
张峦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问道:“那是多少?收的话,真没问题吗?”
张延龄冷冷一笑,道:“就算这些东西我们不该沾,或者说,咱们家并不缺这点儿东西,但请问爹,这东西您收或者不收,对大局有影响吗?再或者是,您想做点儿什么,又能做什么呢?”
“啊?”
张峦哑口无言。他连这银子究竟怎么来的,还一知半解呢,儿子的问题,对他来说严重超纲了。
覃云坚决地道:“张大人,这礼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帮您退还的。”
“那行吧。”
张峦释然了,既然儿子同意,覃云又如此坚持,他瞬间没了心理负担,喜欢占便宜的天性占据了上风,当即笑眯眯地道,“我先收下来,看看都有啥好东西……对了,这需要咱回头自个儿去取,是吧?”
“嗯。”
张延龄点头道,“涉及到田产和房产,以及奴婢和财货等,其中礼单上又以不动产居多……哦,就是田宅这些动不了的东西。剩下的,估计回头朱指挥使会派人送来。”
“哦,那行,覃百户,一切就麻烦你了。”
张峦笑着道。
覃云赶紧拱手:“这些都是小人应该做的。”
此时覃云终于明白朱骥为什么会把他当自己人了。
因为他能直接跟张家沟通,甚至来张家送礼……且他覃云有内相覃昌作为靠山,再加上很多事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只有他这种背景极深的“官二代”才有资格做这种事。
普通锦衣卫出身的人,朱骥根本就不会跟他们讲这些。
覃云也终于清楚,这次让他审问犯人,以及为他捞银子提供帮助,其实都是为他“行方便”。
……
……
覃云离开。
张峦拉着儿子就往书房去,把房门关好,又来到窗口位置往外看了看,如同做贼一般。
“儿,你说,这东西咱到底收不收?”
张峦紧张兮兮地问道。
张延龄肯定地点头:“收啊,为什么不收?”
张峦如释重负,期待地问道:“你确定你说的不是反话吧?”
张延龄笑着问道:“爹您怎么这么说?”
“啧啧,我是这么想的……你小子做事一向顾全大局,但凡遇到一点眼前蝇头小利之事,你一定会反对,且总有你的道理……
“这事呢,我觉得透着一股邪性,为父怎么觉得咱是跟他们狼狈为奸呢?这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将来暴露了怎么办?”
张峦感慨地说道。
张延龄点头嘉许:“爹,您进步了。”
张峦笑道:“所以你小子,只是在覃云面前装样子,是吧?我就说,你咋会看上这点小恩小惠呢?”
“爹,您错了,这次的礼,咱非收不可。”
张延龄笃定地道。
“为啥?”
张峦笑容僵在那儿。
“那爹您可知道,这次分赃的人有多少,背后都有什么背景?以及他们分了多少银子?还有他们在朝中是何地位,对这件事又持何等看法?爹您若是不收的话,难道不担心以后有人给您穿小鞋吗?”
张延龄连珠炮般问道。
“……”
张峦彻底哑巴了。
张延龄又道:“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咱能跟梁芳斗个有来有回,是因为他在明咱在暗,可要是您坚持不收,就等于是跟一群藏在暗中的人为敌,他们要以暗箭伤您,您怎么躲避?”
张峦苦笑道:“我只是不收礼罢了,又不出面揭发他们,作何要难为人?再则,覃云不也说了么?我出面揭发有什么用?又不是梁芳和韦兴的家产,难道还有谁会为他们这群倒霉蛋做主不成?”
“哎呀,爹,您自己都把可能存在的问题给回答清楚了……”
张延龄道,“既然您知道背后没什么问题,为什么不收?您让那些躲在暗处发大财的人听说了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您打算等将来太子得势后找机会清算他们?”
“这个……”
张峦不知该如何应答。
张延龄叹道:“如此看来,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朱骥并非善类啊!”
张峦嘲笑道:“人家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天子爪牙,咋会是善类?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连锦衣卫指挥使都能轻松拿捏?人家手上可是有天家赋予的权力,要拿捏你爹我就跟捏蚂蚁一样容易。”
“呵呵。”张延龄笑道,“爹,您已经不是升斗小民了,不要老拿平民百姓的心态来看待事情。”
张峦问道:“你要是觉得不妥,就算咱把礼物收下来,回头就给太子送去。让太子送给陛下,要让陛下知道,原来有人侵占了他很大一笔财产……这点事,我还是能做到的。”
张延龄道:“爹您是准备跟他们硬杠到底吗?”
“我……我这不是听你的吗?你不用有顾虑,大不了就是一死,老子想开了,我是太子妃的父亲,我怕谁?”
张峦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
“行了爹,您别说这些了。”
张延龄道,“这算是朱骥对您扳倒梁芳的一种馈赠。现在还不是跟他们算总账的时候。我们要把隐身背后的指使者调查清楚,想来应该跟李孜省没什么关联。”
“我也觉得不是李孜省干的。”
张峦点头道,“但李孜省能没分润到好处吗?都给我送了,能不给李孜省送?谁信啊?”
张延龄道:“现在正是默契分赃的时候,就算明知此事有问题,但我们身处局中,也没什么好办法。谁让咱本身就属于无权无势那类人呢?”
(本章完)
329.第329章 秘辛(求月票)
第329章 秘辛(求月票)
刘吉府宅。
锦衣卫指挥使朱骥前来拜访,在次辅刘吉的内堂与之相见。
“张来瞻真把东西收下了?”
刘吉问询。
朱骥点头:“收了。”
刘吉再问:“是说收下你递过去的话,还是说把东西全给接收了?你详细说说。”
朱骥一脸认真地说道:“都收了,包括几十垧地,一处宅院,另有美貌婢女十几人,外加一些金丝楠木打造的桌椅板凳等物,连同卖身契都过给他了。”
“他收得倒挺痛快。”
刘吉揶揄道,“原来也是个贪财好色的家伙。”
朱骥道:“刘阁老,既然他把东西都收了,接下来应当如何?”
刘吉笑了笑道:“还能如何?这叫各取所需,难道你还想检举他不成?关键是,伱要举报他什么?”
“这……”
朱骥赶紧低下头。
虽然在之前追捕亡匿净军的事情上,朱骥感念太子恩德,有心回报一二,但其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眼下是不可能站在太子一边的,除了皇帝盯着外,还在于太子在朝中压根儿就没什么根基,远未到能嘱咐他办事的地步。
且从汪直倒台,西厂被裁撤后,锦衣卫指挥使就成了高危职业,几年间已经换了四五任主官。
想等将来太子登基后带给自己荣华富贵?
不好意思,我能不能熬到那一天还两说呢!
眼前的利益才是最实际的!
“行了,你回去吧。”
刘吉挥手道,“没什么事,不要登我府门,总归还是要避忌一下的……刑科那边有些难缠,但我会出面替你摆平……对了,万中堂那份准备好了吗?”
朱骥道:“都在这儿呢。”
“万国舅那边呢?”
刘吉又问。
朱骥凑上前低声道:“这就是万家三国舅给安排的……梁芳倒台后,皇庄事务多落到万国舅手上,尤其是京营今年采办大权也归了万国舅,不少人已经去送过礼了。”
朝中实权人物倒台,必定有人补上空缺。
李孜省想补缺,但皇帝更相信他最心爱的万侍的两个亲弟弟,也就是目前还在世的万喜、万达兄弟俩。
两个万国舅倚仗姐姐的余荫,已开始插手内府事务。
因为万家一直都在锦衣卫中挂职,本身就跟锦衣卫官员往来密切,在这种情况下朱骥自然要往万家那边靠拢。
刘吉道:“梁芳在的时候,把底下这些人压得喘不过气来,现在他跟韦兴被贬谪,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头来了。”
朱骥心想,你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我是不是就是那牛鬼蛇神中的一个?
“宫里的娘娘,也就是那位宸妃,最近可能会兼顾宫外事务,说不得有差事安排给你。”刘吉提醒。
“宸妃……”
朱骥有些忌惮。
锦衣卫指挥使跟内宫嫔妃往来,始终是大忌。
但先前万贵妃插手锦衣卫的事也不少,皇帝非但不阻止,甚至还鼓励锦衣卫上下听命办事,等于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
万贵妃死后,宫里很多实际权力都落到了邵妃身上,以至于野心大炽的邵妃也想跟万妃一样,来个后宫干政……就算无法真正干涉朝政,也要把与皇宫体系相关的事务牢牢地掌握在手,让朝堂上下对她唯命是从,进而扶持自己的儿子上位。
朱骥却很清楚,此时的邵妃远没有达到万贵妃当年的权势和地位,在成化帝不想轻易改变朝堂格局的情况下,邵妃的谋划很难实现,自然也就不存在影响朝局的情况。
……
……
刘吉见过朱骥后,便带着另外一份“礼单”,前去拜会首辅万安。
万安看到刘吉送来的东西,眼睛都直了,对着“礼单”看了许久,才问了一句:“确保无碍么?”
刘吉笑道:“均不是出自梁芳嫡系人之手,乃从之前打着梁芳名号巧取豪夺的本地劣绅与商贾身上获取。
“以前梁芳权势熏天,他名下的人鱼龙混杂,谁也不知这些人的底细,让他们成功浑水摸鱼,发了大财,现在水落石出,终于才知道谁在裸泳,自然是一查一个准儿。
“就说礼单上这宅子,在通州乃一等一的好所在,占地近十顷,要是您有时间去游玩一趟,保管大开眼界。里面既有戏班,又有歌姬舞姬,亭台楼阁,假山湖泊,无所不包,置身其间,端的是享受。”
万安白了他一眼,道:“平日这么忙,我哪儿有闲暇跑通州去?宅子卖了,把人给我迁到京师来,我在京师自家宅子里听曲找乐子,岂不是更好?”
说到这儿,万安又笑着道,“届时叫上你一起。”
“多谢。”
刘吉笑意盈盈。
显然这次分赃,对二人来说都非常满意。
万安高兴之余,又谨慎地问道:“这事,跟姓李的说过了吗?分了他多少?”
“一文钱没给他。”刘吉狠厉地道。
万安一听顿时紧张起来,看了看左右,小声问道:“姓李的现在在朝中可说是风头无两,你啥都不给他,不怕回头他给咱穿小鞋?
“你咋想的?”
刘吉道:“这么说吧,要分给他的话,给你的东西至少少一半,通州的宅子还有里面的歌姬、舞姬,基本上都归他了。现在是我们吃肉,但要是把肉分给他,那咱连喝汤的机会都没有。”
万安听到这里,瞬间又觉得不分给李孜省并不是什么坏事。
“再说了,李孜省缺咱这点儿?”刘吉嫉妒地道,“陛下如今对他很信任,竟然把朝中官员任免大权都丢给他了,吏部尚书就是个摆设。用人事上,要是没有他的手书许可,吏部都不会往上报,报了也是徒劳。”
万安摇头轻叹:“就算再不甘心又如何?陛下只信他,不信咱啊。”
刘吉冷笑道:“他靠卖官鬻爵,已敛财不少,咱不用为他的身家发愁。倒是我听到一个传闻,他跟太子妃的岳父张峦张来瞻有不清不楚的关系……这事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可如今陛下罹患肝病,祸福难料,你说让陛下知道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会不会对他……”
万安摆摆手:“可千万别想在陛下面前找姓李的麻烦,此人危险得紧,他不来招惹我们就算好的。”
刘吉见万安对李孜省畏如蛇蝎,只得转换话题:“这次所得财物,我让锦衣卫指挥使朱骥给张来瞻送了一份去。”
“给他?”
万安皱眉。
你刚刚还说咱自己都不够分,居然拿出一份给张峦?
光听着就觉得亏得慌。
刘吉笑道:“把他拉拢过来不好吗?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万安催促。
刘吉道:“最近,邵妃的娘家人来我府上拜会过。”
万安撇撇嘴:“你连内宫妃子的家人都敢随便见?你要是接受后妃请托,被陛下追究责任,可别怪我不保你。”
“陛下怎可能会知晓?”
刘吉道,“邵妃的意思很明显,梁芳倒了,现在没人能帮到她。她说,要是我们能帮她儿子登上储君之位……”
“此事休要再提。”
万安抬手,显得很不耐烦,“谁当太子,对咱都没影响……你要是听信了这种话,跑去推动易储,等于是说跟陛下、跟朝廷作对。”
“未必!”
刘吉摇头道:“你也别把话说得太死了。敢问一句,现在朝中人对您评价如何?尤其是那些所谓的清流,不天天中伤你,还有……我么?”
一个洗屌相公,一个刘。
二人霸占了内阁唯二的位置,身在相位却从来不干人事,早就为人所诟病。
“他们说了能怎样,你我身上又不会少块肉。”
万安显得很洒脱,“再者说了,哪怕真易了储,就能改变他人对咱的看法?不要总拿出姓李的那套投机取巧的心态来做事,要说他与邵妃走得近一些我还能理解……你我……完全没那必要。”
刘吉叹道:“就怕未来陛下有个三长两短,太子不信咱,只信他身边那群近佞。”
万安眯着眼,瞄过去道:“祐之,这与你送礼给张来瞻,有何关联?你明知他是李孜省的人,还想收揽他?还有邵妃,莫名其妙……张来瞻乃太子岳父,怎么可能出手帮她?还是说,你打算利用这件事参劾他,让陛下觉得太子的岳父是个无能且贪财之人?”
“拔出萝卜带出泥,我才不会如此不智!”刘吉摇头道:“其实有些事,我到现在都没琢磨透彻。”
“啥?你让人送礼给张来瞻,却无法自圆其说……这算几个意思?”
万安有些恼火。
刘吉叹道:“大致是如今张来瞻似突然就得到陛下器重了。”
“张来瞻受陛下器重?请问具体表现在哪儿?哪怕他是鸿胪寺卿,又进了翰林院,能左右朝局吗?”
万安一副不屑的神色。
“可是……这次梁芳,却是被他给搞垮的。”
刘吉提醒道。
一句话就让万安沉默下来。
“且张来瞻受陛下器重之事,乃是宫里流传出来的,连邵宸妃似乎都有意收揽张来瞻,可见不是空穴来风。”刘吉道。
“哼哼……还是那句话,邵妃一心让她儿子当太子,她哪里来的胆量敢招揽太子岳父?吃饱了撑的慌?”
万安冷笑不已。
刘吉神秘一笑,道:“太子岳父而已,这关系……说近也不算近。我仔细思忖过,这张来瞻可不止一个女儿。”
万安一时愣在那儿,认真思索后方才问道:“你这话有何道理?难道说,邵妃也想跟张来瞻结亲……”
刘吉叹道:“谁知道呢?反正我这次送礼给张来瞻,主要是想堵住他的嘴。无论怎么说,梁芳都是被他给搞垮的,要是他什么好处都没捞到,将来必定会计较。再者……宫里人有旁的打算,我也算是未雨绸缪吧!”
万安皱眉不已,道:“说来真稀罕,宫里边的人竟都把主意打到张来瞻身上了,此人何德何能哪?”
刘吉道:“这事儿你得问问李孜省,他对张来瞻的偏爱就让人捉摸不透。张来瞻参劾他,他非但不怒,还帮张来瞻进入翰林院,又助其入值东宫当讲官,咱不信邪都不行。”
“哦?”
万安眉头紧锁。
“我还听说,陛下居然让张来瞻负责变卖贡品,对其信任明显超出了太子妃之父的范畴。谁知道,这张来瞻会不会是第二个李孜省?”
刘吉开了一番脑洞后,这才得出结论:“咱既要防着他,又要随时收拢他才好。”
……
……
城外李府别院。
上灯后,亭台楼阁间,又在唱大戏,所唱正是先前李孜省拿到宫里排的那两出戏。
贵宾只有张峦一个。
李孜省与张峦对饮,旁边斟酒和陪酒的都是金丝雀一般可爱的妙龄女子。
“来瞻,这两天,你府上贡品,可有人上门打听情况?”
李孜省笑着问道。张峦道:“正要与李尚书说此事。三件黄珊瑚,包括您买的那一件,现在全都卖出去了。”
李孜省一怔,问道:“都是三千两卖出去的?”
“是的。”
张峦道,“昨天保国公府派人登门,跟我谈了这件事,今天就直接送了银子过来,把黄珊瑚给带走了。”
李孜省问道:“只带走黄珊瑚吗?”
张峦笑道:“自然不是,除了黄珊瑚,还有一面镜子,说好了搭售,总不能临时不送了吧?”
“另一件呢?”
李孜省又问。
张峦道:“乃英国公府买走的。”
李孜省点头道:“英国公府以前乃我大明绝对的第一勋臣世家,但在今上登基后,保国公府异军突起,两家在京营事务上多有针锋相对之意,未曾想,连买个贡品都要争先恐后。那……来瞻,除了这两家外,就没旁人了?”
“还有。”
张峦介绍道,“但基本上都是来打听消息的,知晓是三千两银子一件,都说回去考虑考虑。”
“那英国公和保国公二人,没有亲自露面是吗?”
李孜省关切地问道。
“是。”
张峦点头。
李孜省会心一笑:“也对,买件东西而已,有下人出面就行了,未必需要他们亲自登门。”
“不过……”
张峦突然又说了一句。
“不过什么?”
李孜省紧忙问道。
张峦道:“是这样的,英国公府虽然给了银子,却说让我明后两天亲自把黄珊瑚和镜子送到他府上。我正在犹豫是否要登门拜访,您也该知晓,我作为太子岳父,身份尴尬,到底……不太方便。”
李孜省听到这儿,不由笑道:“让你去,你就去呗!”
“可是……”
张峦显然不太想接受李孜省的建议。
“来瞻,你是觉得,你去接触了英国公,会让人觉得你有不轨企图,是吗?放心吧,这朝中人情往来,其实是稀松寻常之事!不要以为你能代表太子……其实……谁都代表不了,更何况……呵呵。”
李孜省笑着摇摇头,没把话说得太明白。
其实他是想说,就算太子亲自去见张懋都没什么,因为皇帝一直都认为他儿子是个窝囊废,要是太子真有胆子算计他老爹的皇位,至于被他老爹这般轻视么?
“那就是可以去见咯?”张峦问道。
“这是自然。”
李孜省道,“其实我觉得,你去见见没什么不好。正因为英国公府和保国公府两家为了京营的提督权,明争暗斗,他们才会试图拉拢你。也正因为这样,你才有机会在他们中间巧妙周旋。”
张峦惊疑不定地问道:“我只是去送个贡品而已,不至于涉及那么多事情吧?”
李孜省笑了笑,道:“那你知晓,英国公是怎么想的吗?明明东西他可以让下人带回府去,却偏偏不这么做,让你亲自登门送货,你还没品出味来吗?”
“这个……”
“再者。”
李孜省道,“哪怕你无心染指军权,也要与他们有一个沟通的渠道,这贡品给了一个你与他们建立起联系的绝佳机会,难道不好?”
“联系机会?”
张峦显然不太明白这么做有何必要。
李孜省有些着急了,道:“来瞻,你是故意跟我装糊涂吗?以前看你做事,可说是手段高明至极。你要是真不懂,今天左右无外人在场,我跟你说道说道倒也无妨……你们都先退下去吧。”
“是。”
一众陪酒的美貌女子全都行礼后告退。
如此一来,亭台上只剩下二人。
李孜省道:“来瞻,我且问你,你先前推算过,说是我的大运还有半年,这事现在还是如此吗?”
“您的大运?”
张峦诧异地道,“李尚书,我可从没这么说过。我一直都很尊敬您,并未推算过你的前程……且这种事,根本就推算不出来。”
李孜省心中暗笑,心说我本想诈你一下,结果什么都没诈出来,你个老小子心理防线还挺牢固,这是酒没喝到位吗?
“那我且问你,要是半年后,朝中发生剧变,有人想……图谋不轨,独揽朝纲,甚至……你明白吗?”
李孜省即便说要坦诚,但有些话他还是不太敢说出口。
张峦问道:“你是说行那废立之事吗?”
“嗯。”
李孜省颔首,道,“太子宽仁,朝中支持他的人不少,但君王嗣位从来都不是说你有人品有德行,就能站稳脚跟的。要是到那时,有人对太子图谋不轨,禁军等大权已落到他们手上,你该如何?”
“我……”
张峦哑口无言。
李孜省道:“别以为我是在这儿危言耸听。我所身处的位置,让我所知晓的情况比你多得多。
“哪怕现在万妃已亡故,梁芳也被你给搞垮了,但宫廷上下支持邵妃母子的仍旧占据大多数……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陛下不喜欢太子?”
张峦紧张地问道。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你可知陛下为什么不喜欢太子?”
李孜省笑着亲自给张峦斟满酒,才接着道,“因为陛下觉得太子不像他,且太子身世……在外间人看来,根本就是个谜团,很多人也都说,太子不像陛下……你知道当年太子之母纪妃的事情吗?”
张峦摇头道:“不知。”
李孜省道:“万妃当初独宠后宫,陛下虽对万妃宠爱有加,却还是会时常临幸旁的妃子。对于陛下的风流,万妃并不在意,可是在生儿育女这一方面却没给别人留任何机会。”
张峦不解地道:“咱陛下子嗣可不少啊。”
“那是在万妃已无生养能力后的事情了。”
李孜省道,“你也不想想,陛下登基最初那十几年,一直到成化十二年四皇子诞生,陛下正是春秋正盛的青年时期,怎就一个子嗣都没活下来呢?”
“这……”
“哦,当然,这中间漏掉了当今太子殿下。”
李孜省笑道,“太子出生于成化六年,算是唯独遗漏的独苗。他能活到被立为太子,更多是因为……万妃根本不知此子存在。”
“那是……为何?”
张峦觉得自己脑子已经完全不够用了。
李孜省道:“就因为,当时万妃还能生养啊……一直到成化十一年,太子都立了,万妃也不能生养了,这才有了四皇子并顺利降生。也就在成化十一年,咱这位万妃,受封为皇贵妃。你当是为什么?”
张峦恍然道:“那是陛下补偿万妃吗?”
“你看,跟你一说,你马上就懂了。”
李孜省道,“有些事,其实不用咱谤议,或者说这是不是事实都不重要。咱会这么想,你以为陛下就不这么想吗?陛下为何要给他的万侍封为皇贵妃,还给万家人那么多赏赐,且由着他们胡来?
“你知道万二当年活着的时候,在京师闹腾得有多凶?这不都是为了让万妃心里好受一些吗?”
“这……这……”
张峦实在不知该如何评价。
这种事若出自他儿子之口,他或许会选择信与不信,再或是觉得儿子是在那儿瞎说。
但要是从李孜省口中说出来,那效果就大不一样了。
因为李孜省可是皇帝身前最受宠的臣子,李孜省知道的内幕显然比他人更多。
李孜省道:“来来来,喝酒,一边喝,我一边跟你细说。”
“好。”
张峦赶紧端起酒杯。
“今天打开了话匣子,我也就畅所欲言了。”
李孜省借着酒劲儿继续道,“咱就说说太子的身世。纪妃当年不过是西南外族女子,据说生得容月貌,且知情识趣,一时惹得陛下垂怜,可鱼水之欢拢共也不过一两次,偏偏就让她诞下了太子。”
“啊?”
张峦显得很惊讶。
一两次?
就能生下个太子?
“人生际遇,往往就是那么玄妙。”
李孜省道,“外人都道,宫里有人把纪妃母子给藏起来,让万妃不知有此事,一直到太子五岁时,才为陛下所认。但以我所知,情况并非如此。”
“那是怎样?”
张峦急忙问道。
李孜省道:“陛下对我也没说得太明白,且隐约提到,其实太子诞生时他就亲眼见过。你说要真如外间所传,五岁父子才相认,陛下会立其为太子吗?”
“那是说……”
“连陛下自己都知晓,这孩子若是被万妃知晓,怕是活不了几天,前有薨太子之事,无论其死是否为万妃授意所为,但陛下心中早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李孜省说着,又招呼道,“喝酒,喝酒。”
张峦满饮一杯后问道:“那就是说,陛下是怕太子变生不测,才故意将他们母子藏起来?”
“可能吧,谁知道呢?”
李孜省笑道,“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些波折,才让太子幼年受尽磨难,几乎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体虚多病不说,性格还异常软弱。而万妃对此子更是不喜,经常在陛下耳边吹风,说此子非陛下亲生,或是什么野种。”
末了李孜省又补充一句:“来瞻,我只是转述他人的说法,这可不是我的真实想法。”
“明白,明白。”张峦赶紧道。
李孜省道:“因而,陛下有易储之心,乃为防止大明皇室血脉有丝毫混杂的可能。也是因为如此,才会有一些奸邪小人,明知万妃已故,易储之事不可能实现,却还一直螳臂当车不自量力的原因所在。
“而来瞻你,眼下要做的,就是……为太子的将来……扫清一切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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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330.第330章 一字记之曰贪
第330章 一字记之曰贪
张峦当晚回了家,醉醺醺的,到家后往正堂一坐,发现斜对门的书房还亮着灯。
随即张峦便过去,见二儿子正在那儿写写画画。
“我还以为爹今晚不回来了呢。”
张延龄头也不回地道。
“本来是不回的,但也没什么好留的。”张峦道,“李孜省晚上有事走了,我还在那儿杵着作甚?”
张延龄有些诧异,侧过身,眯眼望向老父亲,好似在问,你在那儿想干嘛就干嘛,各色美女供你挑选,不挺好的吗?
张峦道:“儿啊,今天你没在,英国公府派人送来银子,让我明后天把黄珊瑚和镜子亲自给他送过去,可能会在府上设宴款待我。”
“哦。”
张延龄点了点头,应声后便继续伏案写自己的东西。
张峦见张延龄没啥反应,有些急了,连忙问道:“咱应该去吗?”
张延龄回道:“李孜省应该对伱有所指点,是吧?他说什么了?”
“他希望我去,还跟我说了一些皇宫秘辛,都是我以前所不了解的情况。”
张峦问道,“儿啊,要不要为父跟你讲讲?你在写啥呢?”
“话本。”
张延龄先回答,然后解释:“先前蒋琮来了家里一趟,您不在家,我出面接待的。他提到陛下最近心情郁结,对话本的需求变大了。”
“那咋是蒋琮前来?他不是东宫常侍太监么?”
张峦惊讶地问道。
张延龄放下手中的笔,看向张峦道:“宫里办事跑腿的,谁来不一样?也可能是覃昌他们把差事交给蒋琮也说不一定……
“爹,您有事就说吧,什么秘辛?”
张峦立即将自己在李孜省那儿听来的故事,大致跟儿子讲了一遍。
说到最后,张峦犹自带着几分感慨:“原来很多人怀疑太子并非陛下亲生。太子如此仁孝,还被人怀疑,真是……人心不古啊。”
张延龄问道:“爹,若您是朝中权贵,希望太子登基吗?”
“肯定希望啊。”张峦理所当然地道,“太子多好的人哪,以后大明肯定不像现在……乌烟瘴气的。”
“若父亲您本身就是乌烟瘴气之一呢?我是说,若您是梁芳,韦兴,或者万安,刘吉,再或是那些贪赃枉法阻塞言路之人,再比如说陛下跟前的头号宠臣李孜省……会如何?”
张延龄用满含深意的目光看着便宜老爹问道。
张峦有些迟疑:“你这话是何意?你是说,连李孜省都可能会阻碍太子登基?”
“正是如此。”
张延龄理所当然地道,“照理说,最不希望太子登基的,应该就是如今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的实力人物。因为是个人都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况那些靠皇帝宠幸上位之人呢?”
张峦嘀咕道:“那我不该去英国公府上,太危险了。李孜省没安好心啊。”
张延龄笑了笑。
“爹,咱现在属于当局者迷,您看不到未来的发展,不知道太子是否会顺利登基,所以才会疑惑将来会发生什么,以及思考自己的前途命运。”
张延龄笑道,“但……要是一切都是既定的,您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那您还去担心那些作甚?”
张峦惊讶地问道:“你是想说,太子登基是宿命,是老天爷注定的,我完全可以高枕无忧,是吗?”
“我可没这么说。”张延龄道,“我是想说,您费那力气作甚?如李孜省所言,他早就知道,如今看太子不顺眼的人很多,生怕太子上位后会反攻倒算,但光凭他们,没法左右易储大局啊。”
张峦皱眉不已,道:“可要是他们造反怎么办?比如说,调动京营兵马,再或是宫廷宿卫。不是说,如今宫廷禁卫还掌握在梁芳党羽手上么?”
张延龄笑道:“我只是说腾骧四卫在他们手上,其实宫廷禁卫分别在不同的勋臣控制下,且都是陛下信任的将领,他们并无明确的政治立场。而在外,五城兵马司和京营,都可能会左右京师的局势……但其实,锦衣卫指挥使的立场也很重要。”
“就是那个给我送礼的朱骥?”张峦问道。
“嗯。”
张延龄道,“锦衣卫在朝中的地位,跟宫廷宿卫又有所不同,他们的实际权限要高于普通宿卫,且手头拥有生杀予夺大权,但锦衣卫做事要靠刑科批文,所以刑科文臣会对他们办事形成一定影响。”
“咦!?”
张峦迷惑了,问道:“我怎么听说刑科的官员就是个摆设?但凡是驾帖,只要是皇帝御批的,刑科并无干涉权限。”
张延龄笑道:“但多了这一道手续,就会让锦衣卫办事收敛许多,形成制约,不是吗?爹,您听了李孜省的话,现在开始担心您女婿不能登基了?”
“我能不担心吗?”
张峦坐在那儿,唉声叹气道,“咱们家现在的财富和地位,都是靠跟太子的关系得来的,当然,为父也不否认你的功绩。可将来……只有太子上位后,咱才能光宗耀祖,不然的话,以后谁认识咱还不一定呢。”
张延龄道:“那爹您就去见见张懋吧。据说今上登基以来,他就被保国公牢牢压制,一直想出头,而他对太子是很支持的。”
张峦道:“这么说的话,那我就听你的去做吧。但见他……有什么讲究吗?”
“呵呵。”
张延龄笑道,“这个人讲原则是讲原则,但为人很……贪。”
“贪?”
张峦皱眉。
“对,就是贪,他很喜欢享受,对于权力也充满渴望,说白了就是盛世里他是个合格的权臣,只顾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并不会僭越,但要论人品……却不见得多好,但爹你要知道,这种贪恋名利之人,最擅长钻营……
“说白了,他能力不差,只是缺少上战场统兵打仗的历练而已。”
张延龄给张峦好好分析了一下张懋这个人的情况。
张峦问道:“你咋知道?”
张延龄笑而不语。
历史上王世贞曾对张懋有过非常准确的评价:“……富侈为东第冠,后庭数百人,皆曳罗绮……”
“……而生平无他艺能,以敦重善为仪而已。”
身为国公,搞出来的阵仗都快跟皇帝媲美了,其本身拥有的财富也非常庞大,执掌京营后喜欢任人唯亲,贪赃枉法之举不计其数,但就因为他是国公,只要没谋反,没人会追究其罪状。
说白了,皇帝不喜欢查一个人是否为贪官,只要有能力又够忠心,其他的都可以忽略不计。
但要是政治立场出现偏差,那什么贪赃枉法其身不正的罪名都会给你安到头上。
张峦道:“我就怕去了后,旁人会因此诽谤太子,说太子想收揽军权云云。”
张延龄笑道:“爹,您现在不需要担心这个。”
“为何?”
张峦问道。
“因为您还不够格。”
张延龄道,“甚至在陛下眼里,太子都不够格。”“啊?”
张峦突然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我咋就不够格了?
张延龄道:“如果您去张懋府上走一趟,别人就认为您是去跟张懋商议谋反,您当这朝廷是何等的脆弱?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子岳父三两句话就能够撼动皇帝的统治根基,这不纯属扯淡吗?”
“这……”
“在陛下眼中,太子什么都不是,陛下考虑过太子各种不像他的地方,挑了太子诸多毛病,唯独陛下从来不担心太子会谋反。
“所以,就算太子亲自去到张懋府上,陛下都不会当回事,更别说您为了送个贡品走一趟了。”
张峦道:“那我还去干啥?丢人现眼吗?”
张延龄笑道:“您需要去跟张懋提前结识,打好关系,慢慢建立起深厚友情,甚至告诉张懋,你可以替他跟太子说好话,还可以帮他打压保国公。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都是空口白牙,这不挺好吗?”
“我……”
“爹,别人越看不起您,您自由裁量的权限就越大,因为就算那些当下瞧不起您的人也都明白,您背后站着的是太子。等到太子登基,他们想巴结您都不得其门。”
张延龄笑着说出张峦最爱听的话。
张峦恍然大悟,颔首道:“我明白了,现在他们有多瞧不起我,将来就有多阿谀奉承我。”
“是这道理。”
张延龄笑道,“所以不用担心张懋会给您甩脸色,要是他不想接近您,也不会让您亲自登门。
“我想这次张懋一定会对您以礼相待,因为他也要为将来太子登基后英国公府的前程铺路。他平常无法接近太子,只能接近最近在朝中炙手可热的您。”
张峦一副志得意满的神色:“是啊,最近我替太子做事,别人都知道,太子听我的,我可是全心全意在帮太子。真好,真好。”
……
……
第二天,张峦亲自带着黄珊瑚和琉璃镜去到张懋府上。
张懋虽未亲自出门迎接,却还是在他进府门后,迎到了二门处。
“来瞻,我早就听说过你,咱都姓张,或许五百年前还是一家人呢。”
张懋快步上前,亲自拉着张峦的手往内院,笑意盈盈道,“走走走,与我进去看看我这宅院如何,再品尝一下我刚得来的西域葡萄美酒。”
张峦很意外。
英国公是如此礼贤下士平易近人的吗?
说话间,二人进到院子里。
但见十几名家仆整齐排在两边,就好像接受检阅的将士一般。
张懋道:“今日本公爷有贵宾接待,你们拿出最好的态度,美酒美食全都奉上。今日若有怠慢者,一律严惩不贷……记住了,以后张鸿胪便是我的故交,尔等把他当成自家半个老爷看待便可。”
张峦心说,你在自己家仆面前整这出戏算几个意思?
“公爷,您客气了。”
张峦恭敬地道。
“欸,来瞻,我虚长你几岁,以兄弟相称为好。你称呼我廷勉便可,咱以后同朝共事,少不得亲近……咱可别见外啊。”
张懋拿出一副自来熟的姿态,令张峦更显无所适从。
宾主来到客厅,一张餐桌已摆放在那儿,很快酒菜送上,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无所不包,张懋请张峦坐下,给张峦面前的酒杯斟满酒,再给自己满上,两人先碰了一杯,又吃了一会儿菜,才絮叨起家常来。
张懋道:“来瞻,你看我这儿清静已久,早忘记了当初门庭若市的模样,谁都以为做国公的风光,但我真不如你这样的未来勋戚……你才是大明的将来啊。”
张峦一边喝酒,一边想,什么将来啊,我就算再牛逼,能在你手下提督个一营兵马就不错了,你居然还羡慕我?
“你有几子?”
张懋问道。
“有二子……二女。”张峦回道。
本来只想回答有两个儿子,但再一想,自己正因为有个优秀的女儿才带给老张家如今的权势和地位,岂能不把女儿捎上?
张懋笑道:“那这一点你就不如我了。”
张峦心想,这不是废话吗?
来之前,吾儿都对我说了,你老婆孩子一大堆,估计你自己都快忘了有几个儿子几个女儿了吧?
“说起来,身为国公,总归要多留下一些子嗣,以备不时之需。要是边疆有战事,别人不上,咱老张家总不能落于人后。我从来都跟他们说,国家但凡有战事,你们一定要冲在最前面。”
张懋一副自豪的神色。
张峦心说,这倒没说错,大明朝廷如果要靠下面的升斗百姓保卫,啥都完了,而你们这些累世公侯要保住自己的权势和家产,肯定会玩命。
“但……唉!”
张懋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
张峦问道:“廷勉兄这是有难处?”
张懋道:“吾长子过世得早,如今次子张锐,早年曾征战沙场,有我的风范,可惜这两年……久病缠身,却是已许久未曾去过疆场了。”
张峦一听,心想,原来你儿子生病了?
还是你嫡次子?
“来瞻,你可知晓,咱大明爵位继承,最讲究的是要有提刀上马保家卫国的能耐,若是个病秧子,只怕……”
张懋目光热切地望着张峦,意思是,你能听懂我话里的意思吧?
张峦迟疑道:“在下……对此并不太知悉。”
张懋笑着问道:“你不知?那你可知我英国公府爵位传承的过往?”
“嗯!?”
张峦一副迷惑的样子。
看起来像是真不知道,但其实张峦在来之前,儿子已给他做过功课了。
张懋是靖难名将张辅的庶长子,其实张辅有嫡长子名叫张忠,且在土木堡之变张辅战死的时候,张忠还活着,已成年并已生下长子。
当时身为庶长子且只有九岁的张懋,怎么看都不该由他来继承爵位。
但张忠天生就有残疾,再加上张忠长子张杰之母出身贱籍,张杰很可能不是张忠亲生,一下子张辅的长子和长孙都失去了合法继承权,最后由张懋捡了个大便宜,以庶长子身份继承英国公爵位。
张懋道:“吾儿生病日久,找人诊治,一直未见效。听说来瞻你乃国医圣手,不知……”
张峦心说,我靠,原来请我上门,我本以为你是要跟我好好亲近一下,原来是想请我去给你儿子治病?
你说这话真是不要脸啊。
张峦显得有几分为难:“在下……回头斟酌一番。”
“那好。”
张懋听出张峦话语中敷衍之意,不为已甚,笑着道,“回头让犬子登门拜访你一次,让你给好好诊断一番,如何?”
“好。”
张峦随口答应下来,却完全没往心里去。
(本章完)
331.第331章 沾沾自喜
第331章 沾沾自喜
紫禁城,乾清宫。
李孜省又是单独面对皇帝的召对,他将张峦已成功把第一批贡品卖出去的好消息告知了朱见深。
朱见深放下手头的话本,问道:“这么快吗?卖了多少银子?”
李孜省道:“本以为能卖个五六千两银子已不错了,但张来瞻卖贡品搭赠琉璃镜,一件黄珊瑚就卖出去白银三千两。
“白银都是折色过的,成色很好,这一下……就得了九千两。臣又给添了个整数,共一万两。”
朱见深连忙摆摆手,佯装嗔怒道:“李卿,你了三千两银子,买没什么用处的黄珊瑚回去吃灰,朕已觉得亏待你了,还用你凑什么整?瞎胡闹!”
“这是臣应该做的。”
李孜省不慌不忙地道,“微臣将所买的那方黄珊瑚,又给陛下您带回来了。不知怎的,臣总觉得这宫里总缺个摆件儿……”
李孜省知情识趣。
臣子买了皇帝的东西,了钱,最好还是把东西原封原样还回来,以体现自己就是想送钱给皇帝,并没有想把贡品据为己有的意思,如此大家面子都好看。
“唉,伱又让朕为难了。”
朱见深叹息一声,皱着眉头道,“说好的卖出去……其实这些东西放在宫里,也没多少用处。你了银子,却给朕送了回来,感情你既做了事,还要舍财,朕岂能让你吃两次亏?不成!不成!”
“这……这是臣的心意,绝无私心。”
李孜省一脸坚决,就差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皇帝看了。
朱见深点点头,看似同意了,对李孜省平添几分满意和信任,随即道:“这样吧,这黄珊瑚,就当是朕重新赏赐给你的,你回去后摆放起来,遇人不用说是买的,就说是朕赐给你的,如何啊?”
“多谢陛下厚赏!”
李孜省一脸高兴的神色,像是得了个天大的恩赐般,就差手舞足蹈了。
……
……
李孜省又捧着黄珊瑚回到家,郑重地把黄珊瑚摆在堂屋最显眼的位置上,还站在那儿一顿欣赏。
他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把闻讯赶来的庞顷给看呆了。
“这是陛下赏给我的。”
李孜省洋洋自得地道,“陛下对我,真好啊。”
庞顷哭笑不得,道:“您自己银子买下的东西,拿去送给了陛下,回头陛下又赏赐给了您?
“不知银子退还您了吗?”
在庞顷看来,既是皇帝赏赐,那买镜子所的银子就该退回来,如此方能体现出“赏赐”的概念吧?
“切!”
李孜省嘴角发出不屑的声音,叱骂道:“你懂个屁啊!银子已给了陛下,岂有拿回来的道理?
“就算陛下要退,我也不会要的,不然那成什么了?”
庞顷叹道:“说来说去,就是没退咯?感情您了大把银子买下东西,回头陛下又从这件东西上卖了个人情给你……这哪里是什么赏赐,简直就是……”
“闭嘴!炳坤,注意你的言辞,我认为你这是在谤议陛下。”
李孜省板着脸喝斥。
“是是是。”
庞顷不敢说话了。
“你知道什么?”
李孜省神色稍缓,沉声道:“你这家伙简直是鼠目寸光,这件事情上我看似了四千两银子,却给陛下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你想想啊,我既让陛下的荷包变得充盈,又让陛下充分认识到我办事的能力,还顺带让陛下知晓了来瞻的能耐,更允许我跟来瞻私下往来……尤其重要的一点,这种机密事,陛下不交给别人,只交给我,这说明了什么?”
“信任?”
庞顷问道。
“嘿,还真让你小子说对了,这就是无与伦比的信任啊。”李孜省道,“自古以来,君臣间谁能做到我们这般君臣情义?”
“呵呵。”
庞顷自我解嘲地笑了笑。
心说道爷你是钱出魔障来了吧?
一口气拿出那么多银子,竟还在那儿沾沾自喜?
李孜省笑道:“有了这件事打底,以后再有谁参劾我贪赃枉法,陛下连瞅不会瞅一眼。你想啊,我得来的银子,基本都给陛下送去了……
“陛下缺钱的时候,我会自动补上,那我贪或者不贪,有那么重要吗?或者陛下还想让我多贪一点,以便在他缺银子的时候,由我来给他补足呢。”
庞顷点头道:“倒是有些道理……不过,补足内府窟窿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咱们家给抄了。先养肥,再杀,这可是朝廷惯用的套路!”
“滚,你大爷的,你小子迟早死在你这张臭嘴上。天天忠言逆耳,啥能说啥不能说你会不知道?我看你这不是在献忠言,根本就是喜欢抬杠,拿我逗乐子呢?”
李孜省气呼呼道。
“好了好了!”
庞顷赶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行礼道:“道爷您说什么都对!我这边刚打听到,张翰林已经去过英国公府了,不找人问问他们说了什么?是否涉及军权之事?”
“我才不会问呢。”
李孜省翻了个白眼道,“等以后有机会,让来瞻亲自告诉我不好吗?去去去,我要再欣赏一下御赐之宝。
“你小子离我远点儿,我不想听到你嘴里发出的声响,听着就晦气……咋走了?不知道告退一下?”
“是您让我闭嘴的。”
“滚滚滚。”
……
……
锦衣卫,北镇抚司。
朱骥这边收到手下禀告,说是张峦去过英国公府,且还在府内跟张懋有单独密会,行迹极为可疑。
成化帝看起来是个昏聩无能的皇帝,任内没有什么像样的政绩,长期不临朝,令大明臣子时刻处在散养状态,导致朝政混乱,贪污腐败盛行,官场昏暗。
但其对于手下尤其是拥有军政大权的臣子的监视,却做到了全方位无死角。
当然只限于他担心的那群人。
比如说汪直,他在京城怎么折腾都圣宠不衰,可一旦他巡视守边跟边军牵连日深,就受到皇帝忌惮,尽管他屡立军功,却不得不接受贬斥南京最后黜为“闲人”的悲惨境地。
又比如张懋。
其父张辅参加靖难之役,南征安南,灭亡胡朝,“凡三擒伪王,威镇西南”,又参与成祖第三、第四、第五次北征,随宣宗平定汉王朱高煦叛乱,支持英宗发动麓川之役,最后被迫随英宗北征瓦剌,于土木之变中阵亡,谥号“忠烈”的存在。
就是这么一个忠良之后,却受到成化帝打压。不说别的,如果朱见深真对张懋放心的话,就不会在其位内扶持出一个保国公出来,让从底层一路靠军功晋升上来的朱永跟张懋制衡。
补充说明一下,朱永是在成化十七年与权宦汪直一道出兵大同,抵御亦思马因有功才获准世袭公爵之位的,看看汪直的下场,再比照风光无限的朱永,对比不要太强烈。
所以一直以来,在军中拥有巨大影响力的英国公府,时刻处在锦衣卫的严密监视下。
张懋也正是意识到自己不得当今皇帝信任,所以才会通过张峦,寻找突破的机会,否则以他的权势地位,根本不屑于去结交一个太子妃之父。
“缇帅,东宫太子的岳父,跑到五军都督府都督的府上密商,这事情一看就透着一抹不寻常,咱是否应该报上去?交由圣裁?”
锦衣卫的人都想立功。
查出掌管军权的张懋跟朝中文臣往来,且还是东宫外戚,这或许是大功一件。
就看皇帝怎么想了。
朱骥不以为意地道:“陛下会在意这种小事?”
“不算小事吧?”
属下质疑道。
朱骥一瞪眼:“我们即便不依附于东宫,也不能暗中使绊子,但凡涉及到东宫事,一律不得随意上报。这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谨记,别想用一些歪门邪道钻营取巧,在我这儿行不通!”
“是!”几名手下相互看了一眼,只能无奈地领命而去。
……
……
张府。
陈贵亲自带人,给张峦抬来大箱小箱的东西,几乎摆了差不多小半个院子。
张峦把陈贵迎进自家中堂,坐下来后,陈贵没来得及喝茶,便笑着摆摆手:“还是张鸿胪您有本事,几天时间就把黄珊瑚给卖了一万两。
“这不,接到喜讯后咱家又给你抬来东西……这是物品清单,你按照上面所列内容,还有购买时耗费的内府窖银,按这个价售出去便可。”
“啥?”
张峦一听,原来是给我委派差事来的?
这么一院子的东西,我要卖到猴年马月去啊?
陈贵大概也想到这一点,随即让人抬了几件东西进来,大概是需要重点关注的物品:“张鸿胪请看,这些东西价格极其昂贵,非常适合您搭配销售。
“对了,不是说有镜子可以搭卖吗?想来有多余的,其实宫里的娘娘们,全都在问这件事呢。”
张峦愣了一下,点头道:“那我回头……”
“好好好,张鸿胪您可真是大善人,知道小的难处,这还没怎么说呢,您就同意给几面镜子,让小人可以回去孝敬诸位娘娘!”
“我……”
张峦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被人坑了。
我几时说过要给你镜子的?
我只说回去看看还有没有现货,能不能搭售出去,不带你这么抢话的。
“怎么,张鸿胪,你有什么难处吗?”
陈贵道,“小的以前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您乃大明一等一的能臣……这回帮了忙,以后您有何驱驰,只管知会一声便可。”
张峦心想,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样?
“没有没有,回头我想办法弄几面镜子,给陈公公送去。”张峦道。
陈贵一脸感激之色:“小的先在这里谢过张鸿胪了。”
张峦心想,对我还真是恭敬啊,不知道的真就被你给骗了。
估计回头给了你镜子,你就不再把我当回事了。
张峦还是比较谨慎的。
生怕陈贵把部分贡品私自扣下,他愣是对着清单,把上面所列贡品跟实物全都给比照检查了一遍。
换作平时,陈贵肯定没那耐心,但现在他有求于人,自然一脸假笑地跟着张峦一起检查。
一圈下来,张峦发现,一件都没少,不由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心说,原来宫里还是有实诚人的。
陈贵拍着胸脯道:“张大人您放宽心,没人敢在贡品上搞事情,陛下时刻关注此事,谁敢提拎着脑袋玩偷梁换柱这一出?
“小人还特地跟锦衣卫那边打过招呼,为防止接下来一段时间有人惦记您府上的好东西,您府宅周边……最近都会有锦衣卫的人严密保护。乃覃百户带队……此人您应该认识吧?”
“覃云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张峦点头道:“小女入宫前,他就在我府上行护卫之责,为人踏实可靠,对他我是放心的。”
“老熟人自然最好不过。”
陈贵笑道,“这些东西可是价值连城,合起来怕是有个几十万两银子……”
“多少!?”
张峦无比震惊地问道。
“这……或许真实价值没那么多,有些虚高了,但当初买这些东西,确实了这么多银子。”
陈贵叹道,“以前陛下或许不太在意这个,可最近……也不知怎的,陛下越看这些东西,越觉心烦意乱,不时发脾气,干脆下旨将其全部送出宫,来个眼不见为净,所以就都送到你这儿来了。”
张峦心说,那可不是?
以前皇帝觉得梁芳是大大的忠臣,自然觉得他买的东西性价比很高,是在为皇帝谋福祉。
现在知道梁芳根本就是个大贪官,方才知晓这些东西原来都华而不实,中间不知道被多少人上下其手,刮过多少层油水,那还能看着顺眼?
估计皇帝现在觉得自己当了冤大头,正想着怎么及时止损呢。
张峦谨慎地道:“陈公公,敢问您一句……”
“您请讲,不要跟小的客气。”
陈贵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笑脸相迎。
张峦指着清单问道:“这上面我怎么没看到古董字画这类东西?要知道,古董文玩才算是相对比较容易出手吧?毕竟京师附庸风雅的达官显贵不在少数。”
陈贵道:“这您或就有所不知了,陛下可不好那些东西。”
张峦一听,顿时明白过来。
原来当今皇帝并不“文雅”,不好把玩古董字画,反倒是喜欢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诸如黄珊瑚、奇石、奇、异草之类的,还有很多本身并不适合拿来变卖,却会让人大开眼界,比如说张延龄提供的望远镜就在此范畴。
既然知道皇帝不是个“雅贼”,张峦也就不再深入探讨这个问题,反而是拿起桌案上一个透明好似琉璃的东西,问道:“这是何物?不会是琉璃吧?”
陈贵惊讶地问道:“您不知道吗?这是黄山云母。”
“黄山云母?”
张峦拿起清单仔细找寻了一圈,却一无所获,当即好奇地问道,“上面有这东西吗?”
陈贵笑道:“这东西,确实不在清单之列。是这样的,此物乃前些日子,由邓常恩邓仙师上贡,说是通过找寻,终于在黄山深处找到了名为黄山云母的东西。难道张大人您不认识此物?”
“咦?”
张峦惊疑不定地问道:“我应该认识吗?”
“您博学多才,咱家还以为您认识呢。”
陈贵笑眯眯地道,“您或有不知,前段时间,陛下那边得到几具名叫望远镜的东西,拿在手上,可以把远处的景致拉到近前,看得那叫一个清楚。”
“是吗?”
张峦故意瞪大眼睛,问道,“世上竟有如此好东西?莫非到最后望远镜也要拿来变卖换钱?”
“那个倒不会!”
陈贵摇头道:“所有望远镜,除了陛下留下一两个自用外,其余的已全都送到西北军前……这么好的东西,陛下说了,不该私人持有把玩,而应该用在边关战事上,利国利民。”
“陛下圣明!”
张峦赞了一句,然后笑着说道:“想想就明白,其物能远远看清楚远方的景致,拿来观察敌情再好不过,统兵的将领完全可以根据敌人阵势的变化,第一时间做出应对。其作用堪比烽火台了。”
陈贵笑着说道:“据说那东西,乃是太子所献。”
“哦?”
张峦继续装糊涂,摇头道:“这我倒是不知道,等下次碰到太子,我会问问殿下到底是啥情况。”
陈贵惊讶地看了张峦一眼,解释道:“据说那望远镜就是用黄山云母制成,但天底下没人见过黄山云母到底长啥样,据说跟琉璃没什么差别,但又跟一般的琉璃不太一样……反正小的也说不清楚,您看……这要是黄山云母的话,能再制造出几具望远镜,对大明边关稳固可是很有帮助的。”
张峦摇头道:“我又没见过黄山云母,怎知它是不是?”
陈贵强装笑脸,道:“您拿实物去找熟悉的人问问不就行了?这东西据说很难得,之前都说是世间绝无仅有之奇珍。”
张峦笑了起来,嘲弄地问道:“既说是绝无仅有,怎么可能会有一模一样的两块呢?”
“咱都是为大明朝廷。”
陈贵拱手道,“张大人您人脉广,知道的事情也多,就麻烦您帮忙打听打听,要真能找到认识黄山云母,并懂得制造望远镜的人,那就请他们出手帮忙,再制造几具望远镜出来,陛下那边必定龙颜大悦。”
“行吧!”
张峦点头:“那我回头试试,但先声明,尽人事而安天命,不一定真能找到哦!”
(本章完)
332.第332章 看错人
第332章 看错人
张峦送走陈贵,对着满院子的贡品发愁。
“这些东西,我得卖到啥时候才算完啊?就算售出一个搭配一面镜子……那以后镜子不成了烂大街的地摊货了?”
张峦显得很沮丧。
“早知道如此的话,就不该应承那该死的差事,简直是坑死人不偿命。哼,都是李孜省给我找的麻烦,回头一定要找他算账。”
张峦坐在那儿自怨自艾了很久。
这头常顺进来问道:“老爷,您看,这些东西是不是往仓房里搬?内院我等又不方便进去……”
张峦挥了挥手道:“暂时先摆在这里吧,等吾儿回来后,跟他商议后再定。”
“是是是,那就等二少爷回来。”
常顺是个聪明人。
张家现在谁说话有份量,他是门清。
作为京城市井胡同里有名的包打听,还是深谙人情世故的牙子,他把张家上下的人员结构以及家庭成员孰轻孰重看得一清二楚。
仅就张家而言,张二公子说的话最好使!
……
……
下午,张家兄弟从外边回来。
张鹤龄看着满院子的东西,兴奋不已地问道:“爹,你又得到朝廷赏赐了?咋还愁眉苦脸呢?
“这里边有啥好东西,分我点儿呗。”
张延龄扁扁嘴,随即笑着道:“随便拿一件,都是杀头的买卖……你敢拿,小心你的脑袋。”
“啥?”
张鹤龄一脸迷惑不解。
张峦瞅了小儿子一眼,再瞪着大儿子喝道:“伱弟没得说错,这些都是贡品,陛下派人送来让我卖的。
“看到门口的锦衣卫没?现在我这里就是大明内府的仓库,人家要买东西就得上我这儿来,任挑任选,你说稀罕不稀罕?”
张鹤龄悻悻然,不满地道:“卖了银子也不归咱们家,费那劲儿干啥?什么活都往家里揽,也不知你们怎么想的……”
说完,张鹤龄意兴阑珊往内院去了。
这头张峦拉着张延龄到了中堂,然后把桌上那方看似琉璃的东西展示给儿子看。
“爹,这叫水晶,纯天然的,质地跟琉璃差不多。”
张延龄瞥了几眼就知道是啥玩意儿,后世这东西多用来当作高纯石英的原料,也被用来制造压电材料和制作精密仪器中的振荡器、放大器,当下好奇地问道,“这也是贡品清单里的东西?”
张峦摇头道:“并不在清单内,陈公公说是邓常恩进献,叫什么黄山云母……这不纯扯淡吗?黄山云母乃你发明的称谓,不就是琉璃吗?”
张延龄笑道:“邓常恩最近在朝中没什么存在感……据说他太常寺卿的职位都快保不住了,可能在拼命使力,想引起陛下的注意,以拯救他岌岌可危的仕途前程。”
张峦问道:“你是说,邓常恩想搞出望远镜来,在皇帝那边立下功劳,挽回当下一蹶不振的颓势?”
“这个可能相当大!”
张延龄正色道。
“难怪呢,我说这东西为啥没列在贡品清单里,感情是陈贵那老小子在玩儿我?就是邓常恩把东西交给他,让他来试探我,问问我有没有黄山云母这东西,再让我帮他制造望远镜?”张峦皱眉道。
张延龄拿起那块天然水晶看了看,道:“这东西纯净度可以,但透光度不行,做望远镜的话会糊成一片,并不是合适的材料。”
“那要是咱给他几具望远镜呢?”
张峦好奇地问道。
“给了他,他就会说咱是用他的黄山云母所制成,他手上肯定有更多的水晶,到时就会逼着咱继续给他做……毕竟之前咱可说过,黄山云母乃世上绝无仅有的异宝,要是不从他,就是欺君!”
张延龄分析了可能性。
张峦破口大骂:“好个陈贵,我还以为他是老实人,感情跟邓常恩是一伙的?老子看错他这个人了!
“儿子你放心,为父会继续装糊涂,就说从没见过什么黄山云母!哼,想骗我做事,没门儿!”
……
……
当天晚上。
邓常恩亲自到陈贵府上拜会,还带来了丰厚的礼物,显得庄重而又正式。
陈贵今非昔比,已经在考虑换宅子的事,毕竟身为御用监二把手,他已经实际掌握了宫廷内开销的所有事项,有钱有势自然就想让自己的生活品质更上一层楼。
“陈公公,不知那黄山云母,可有送到张峦手上?”
邓常恩试探地问道。
陈贵一脸不屑地道:“你竟还直呼其名?该改改了,怎么说他也是咱大明的鸿胪寺卿。”
邓常恩神色间显得极其别扭。
心里琢磨,我一个太常寺卿,怎么说也是正三品官,咋的,我直呼一个品阶不如我的人名讳,还不行了?
“送是送去了。”
陈贵回答完邓常恩的问题,又做出补充,“但人家张大人说了,从未见过什么黄山云母,自然不知道你送去的到底是不是。”
“什么?他说他没见过?哼,望远镜分明就是他弄出来的!装什么蒜啊!”
邓常恩不满地道。
陈贵瞥了他一眼,郑重地道:“咱说话要讲证据!再说了,制作望远镜,这对咱大明来说是有利边疆战事的大好事,连陛下都对此举非常认同,乃立功之表现,张大人有什么道理不认?”
邓常恩皱眉想了想,分析道:“您看会不会是这样……先前梁芳和韦兴等人得势,他帮太子谋划制造出望远镜,得陛下欢心,却怕被梁、韦二人知晓内情,所以才会坚决不认呢?”
“哦,原来是这样。”
陈贵一脸奚落的神色,反问道,“当时不认完全可以理解,但现在他有什么道理不认?”
邓常恩继续发挥他的想象力,说道:“您看是否有可能……先前他口中所言,黄山云母乃世间绝无仅有,现在突然冒出新的来,很可能犯下欺君之罪,所以现在他才不肯再造望远镜了呢?”
“呵呵。”
陈贵敷衍地笑了笑,道,“邓仙师,您心思机敏,遇事一分析就能看出个中门道,实在让人佩服。但就算全如您所言,人家就是不认,我能怎么着?还能强迫他非造出个望远镜来不成?”
“呃……”
邓常恩听出来陈贵语气不善,当即道,“要是您能帮贫道完成此事,五千两银子,随时可以奉上。”
“多少?”
“五千两。”
邓常恩再强调了一遍。陈贵感慨道:“还是你们修道的有钱呐,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五千两银子。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事我是丝毫办法都没有,邓仙师要替陛下分忧,制作利国利民的望远镜的心情,我是可以理解的,但咱不能勉强人啊。”
邓常恩一咬牙,道:“不但给您银子,功劳也分润给您……由您去上报!”
“哦。”
陈贵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郑重地摇摇头,“我都说过了,这事难办。你容我回头去打听打听……话说最近可真热,没到三伏天,全身都冒汗,连出去走几步路都没办法做到,实在是让人煎熬啊。”
邓常恩听出话中蕴含的意味,又急忙道:“事后五千两银子,一两不少,事前还给您五百两银子作为辛苦费。”
陈贵眉开眼笑道:“不愧是邓仙师,通情达理。好吧,这事,我会替你留心,但若办不成……你也不能怪我。”
“不会,不会。”
邓常恩嘴上应承着,心里却在骂,好你个陈贵,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你的本事跟梁芳和韦兴可差远了。
若回头我再被陛下宠信,看我怎么收拾你!
……
……
乾清宫内。
朱见深坐在榻边,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李孜省、覃昌和韦泰立在一旁,而太医院由院使章渊亲自给皇帝诊脉,旁边还站着一人,正是刚从诏狱里放出来,精神略显萎顿的刘文泰。
先前一次刘文泰因为在殿上冒犯皇帝,被下了诏狱,后来章渊等人联名保举,说是宫廷治病没刘文泰这个业务骨干不行,皇帝才特许其出来,并缴纳了一定的赎杖银,官复原职。
“陛下龙体,虽无大碍,但……病情……似乎又严重了些许。”
章渊说到这里,不由往李孜省那边瞅了一眼。
现在太医院的人最怕的就是李孜省,谁知道下一步这老小子会不会再拿太医院的人开刀?
说话办事,尤其是涉及到皇帝病情的部分,他们战战兢兢,一直在留心观察这老小子的神色变化。
“嗯。”
朱见深轻轻应了一声。
章渊又道:“药方倒是可以不用变。主要原因,可能是盛夏马上到来,陛下的龙体会有……出汗和腹泻的情况,等入秋后,一切就会平稳下来。”
刘文泰在旁作出补充:“此乃肝火旺的表现。”
覃昌期冀地问道:“那就是说,陛下龙体并无大碍?”
章渊心想,这能有啥大碍?
反正肝病就是需要养,成天不出力,最好是天天在那儿躺着,这样病情恢复就快,再或者是病死的过程就会慢上许多。
普通人家的男子得了这病,肯定没法做到在家安心静养,所以他们很快就嗝屁了。
但皇帝不一样啊,你想躺着就躺着,想趴着也没人管……
所以皇帝的病情,其实就是不断恶化之中,直到最后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这一过程相当漫长,就看何时骤然爆发了。
刘文泰赔笑道:“自然无大碍。”
覃昌闻言不由皱眉。
他很看不惯刘文泰这种“嘴脸”,心说先前你在殿上质疑新药,且攻讦李孜省的态度哪儿去了?
去诏狱走一圈,官复原职后,就变得这么唯唯诺诺?
没骨气的东西!
朱见深问道:“为什么还不换药呢?”
章渊先是一怔,随即颇为无奈地道:“回陛下,在延缓病情以及退黄之事上,李尚书所进献的药方,似乎很……管用。
“臣和太医院的人仔细查过了,这些药虽并非专司治疗肝病之用,但合在一起,的确是能起到快速退黄的功效。”
朱见深皱眉不已,问道:“也就是说,之前你们不是不用这个药方,而是压根儿就不知道有这药方?”
这下章渊彻底无言以对了。
不是说我们非要服软夸赞那药方好,实在是李孜省施加的压力太大了,且那药方拿出去给别的肝病病人用……本来都等着看笑话,结果人家还真他娘的管用,想黑都黑不了。
太医院的这群人号称杏林国手,但再是国手他也怕朝中权贵啊,尤其权贵手段狠辣,随随便便就能把太医院这群国手给捏死的时候……
只有服软才是最好的选择!
刘文泰见章渊不答,也知道堂堂太医院院使太没面子了,当即走出来道:“回陛下,太医院以前有一些治疗肝病,尤其是退黄的药方,但的确未曾听闻过此药方。”
朱见深冷声道:“你们这群人,号称纵览古今医书,有起死回生之能,随随便便一方药,就能让世人延年益寿。谁知竟连治个肝病,药方都不齐备?是不是朕得的不是肝病,是肺病的话,你们就说肺病的药方知晓也不多?”
皇帝彻底动怒了。
我他娘的就是得个肝病,结果你们推说自己治肝病不擅长?
感情朕身为皇帝,得啥病你们啥不行呗?
那我还养你们有个屁用啊!
章渊道:“陛下,臣等无能,请您降罪。如今有能开出如此药方之人,臣等请他……来为陛下诊治。”
李孜省一听就恼了,厉声喝斥:“你们说这话是何意?太医院的人不为陛下治病,还指望民间大夫来不成?
“我所开只是一方退黄之药而已,剩下的不得你们盯着?怎么的,只退黄,这肝病不治了?”
“不不不,在下……臣等并无此意。”
章渊现在都不知应该去回谁的话才好。
太残酷,太激烈了……
这工作环境简直是让人窒息!
以前无论皇帝得啥病,治不好他也不赖大夫啊。
本朝这是怎么了?
你们得了不治之症,拿大夫撒气?
我们招谁惹谁了?
“李卿说得对。”
朱见深道,“眼下看来,光靠一个药方是远远不够的,你们回去好好斟酌。朕会让李卿再找民间大夫,开出新药方,回头或需要你们斟酌,明白吗?”
“是,是。”
章渊听完终于觉得自己要解脱了。
这每天来给皇帝叩诊,真是一种巨大的煎熬。
“好了,以后还是来两趟,早晚各一趟,不得延误。”
朱见深冷冷说完,然后摆了摆手,示意退下。
章渊有点傻眼。
为啥你一边不信任我们,一边却又让我们每天都来给你看病呢?
这样做有啥意义吗?
“走走走。”
覃昌在旁小声催促,然后带着章渊、刘文泰躬身退下。
(本章完)
333.第333章 大运快到头
第333章 大运快到头
等人都走了,皇帝单独把李孜省留了下来。
“李卿,你也听到了,虽然朕知道你应允了他人,不会泄露其身份和立场。但朕仍旧希望你……再去寻他一试。”
朱见深面带凄哀地说道。
李孜省神色冷峻。
他心说,来瞻判断说陛下尚能存活半年,算算时间,目前应该还剩下四个月左右。
但现在看起来,恐怕很难坚持四个月那么久。
张来瞻推算天机这方面从来不会让人失望,那就是说,我的大运很可能就剩下最后这四个月世间了。
大运快到头了啊!
“是。陛下。”
李孜省恭敬地回道。
“另外。”
朱见深又道,“宸妃最近心中有些苦闷,郁结于心,不得开解,朕无从宽慰,伱稍后先去见见宸妃,看看她有什么想法和需求,能满足的就答应她,不能满足的……待回来后我们君臣再细聊吧。”
“啊?”
李孜省很意外。
皇帝居然让自己这个外臣去见内宫嫔妃?
这算什么道理?
关键是……宸妃就是邵妃,三个皇子的母亲,她要跟我说的无外乎是关系皇室传承的大事,难道皇帝不知道我应该在内帷之事上避嫌吗?
“李卿,眼看六月快到了,朕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很多事,是该提前做准备了。”
朱见深动情地说道,“无论如何朕都不会负你。你将来也会跟今日一样荣耀。”
李孜省心想,这话你说了可不算,要是你的继任者非要拿我开刀,你的任何约束在他那儿都是扯淡。
……
……
交泰殿内。
朱见深特地安排邵妃跟李孜省在这里相会。
为保证这次会面顺利进行,皇帝特地让首席秉笔兼提督东厂太监韦泰跟了过来,算是给李孜省扫清心理上的障碍。
李孜省也明白,让他直接去东六宫是不可能的事情,在交泰殿会面已算他越雷池好几步了。
“见过李先生。”
风姿绰约的邵妃,在李孜省面前显得温文尔雅,乍一看就是个江南水乡走出来的温婉女子,跟李孜省以前见过的万妃纯粹就是两种风格。
因为万妃眼神中带着一股狠厉,是自带一股杀气的女人,而眼前的女子就好像与世无争的瑶池仙子,孤芳自赏,他大概明白了,皇帝为什么会对此女那么偏爱,因为这女人真的是要背景没背景,要手段没手段,唯独就是有一副清新脱俗的容貌和气质,让皇帝觉得自己好像个出尘的半仙一样。
李孜省赶紧回礼:“臣参见娘娘。”
“嗯。”
邵妃伸手示意了一下。
李孜省一时没明白过来,,茫然地看了看左右。
韦泰上前提醒:“李仙师,娘娘的意思是让您坐下来叙话。我先到外面等候,就不打扰二位了。”
以韦泰的意思,我不偷听你们谈话,皇帝也没打算让我听。
只要你们在里面不做出什么让我为难的事情,我全当在外面看风景。
我不给你们为难,你们也别让我为难就行。
……
……
交泰殿内。
李孜省先对邵妃表达了一番关切之情,甚至还表示要让人带一些东西送到宫里来,转交给邵妃。
邵妃颔首道:“李先生有心了。”
李孜省叹息:“娘娘深得陛下之心,孝敬娘娘就是孝敬陛下……此乃臣下的一点儿心意,娘娘大可不必太往心里去,只要娘娘不嫌弃就好。”
说到这里,李孜省脸上挂着和熙的笑容,等于是为接下来的对话开个引子。
他很清楚,这是给邵妃一个台阶下。
老李可是非常懂得揣摩人心,皇帝为什么让他来见邵妃,他大概能猜到。
易储?
好像有点儿过了!
皇帝最近没再提过易储之事,但要是邵妃突然提出非分之想,他也不会觉得太突兀,因为邵妃跟万贵妃之间的良好关系,显然邵妃很担心将来他们母子会被登基后的太子给彻底清算。
邵妃顺着李孜省的话意道:“妾身得陛下恩遇,平常吃穿用度皆都不缺,劳李先生费心了。”
李孜省道:“娘娘不必客气,臣就是想为娘娘做点儿事,尽一点心意。可惜就这……还……没什么机会。”
“妾身缺的不是身外物。”
邵妃马上就感受到李孜省的“诚意”,顺势提出自己的见解。
李孜省心说,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你想要什么,跟皇帝不方便说的直接跟我说的就行了,回头我自然会转交给陛下,看看如何解决。
“娘娘您需要什么……臣能办到的,一定尽力而为,您请讲。”
李孜省拱手道。
邵妃神情显得有些凄哀,道:“妾身与三个皇儿,平常用度并无缺乏。可是……陛下总在妾身面前提到,将来太子登基后如何如何,妾身也很想知道,如何才能为陛下分忧,能让他早日康复。”
李孜省心想,这女人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原来心机也很深沉啊。
我都把话暗示到这程度了,你却先问皇帝的病情,体现出你对皇帝的尊敬和关心,这是发自真心呢?
还是故意在我面前装样子?
李孜省道:“陛下的病情的确是……久拖不愈,但陛下乃真龙天子,自有上天庇佑,娘娘不必太过担心……
“有时候陛下满怀忧虑,担心这担心那,其实大可不必,这不一切都没发生吗?臣一定尽心竭力找人为陛下诊病。”
说到这儿,李孜省心里又在想,我让张来瞻帮皇帝治疗,不等于是在坑太子么?
张来瞻全靠太子起势,这次他恐怕很难再帮我吧?
邵妃啜泣道:“有些事,妾身实在不敢想,陛下真有何不测的话,那我们孤儿寡母……嘤嘤嘤……”
说到这里,邵妃居然真的哭了起来。
一点都不像是装的。
李孜省心说,当娘娘的就是不一样,有些话也能直接说出口,这要是换作一般的大臣,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还说什么陛下有何不测……
“娘娘不必担心。”
李孜省赶紧往殿外瞅了一眼,好像是在找人为自己做见证。
可不是我把邵妃弄哭的,那个谁,你要为我作证啊!
而眼下门口的韦泰正在跟邵妃身边的常侍太监对话,根本就没心思搭理里面二人。
其实这很好理解,韦泰知道,你李孜省胆子再大,还敢当着那么多近侍太监的面,把皇帝得宠的妃子怎么着不成?
皇帝都放心让你们见面了,我们这些人还掺和干啥?
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呗!
邵妃道:“妾身最近一直向上天祈求,让陛下龙体及早康泰,就算拿妾身的命去换都可以。”
“唉,娘娘对陛下感情至深,实在让人佩服。”
李孜省宽慰道,“不过娘娘您不必太过担心,臣会想办法的。至于娘娘的三位皇子……如今年岁都不小了吧?先前陛下曾跟臣提过,会尽快为三位小皇子封王。”
邵妃摇头道:“妾身跟先生说的并非此事。”
话虽如此,但李孜省却明显感觉到,邵妃在提到这件事时脸色明显好了很多,不像先前那么悲切了。
李孜省当然明白,邵妃是在为自己的将来打算,而她三个儿子封王显然就是事情在向好的方面发展而走出的第一步。
李孜省暗忖,陛下在我们这些臣子面前,一直没有对其自身病情发表过多评论,但显然在邵妃这个枕边人跟前已做好最坏的打算,这是人家夫妻情深的体现,所以邵妃跟我说这些,可能是以为我深得陛下器重,早就得到陛下如此情绪反馈了。
李孜省突然又想到什么,心中感慨,太子差就差在其早年丧母,没有一个陛下枕边人为其说好话。
如此一来,太子岂不就成了皇宫上下的公敌?
李孜省道:“臣明白,娘娘一心为陛下龙体着想,臣其实跟娘娘一样的心思,臣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确保陛下的病情不至于恶化。”
“那就拜托先生了。”邵妃起身来,敛身向李孜省行了一礼。
李孜省受宠若惊,赶忙还礼。
邵妃坐下后,续道:“先前陛下提到,让吾儿祐杬拜先生为师。”
“啊……这……这个……”
李孜省突然想起来,这事以前梁芳不就跟自己提过么?
看来邵妃为了她儿子,也会采用一些特殊的手段。
只是自己的处境……
没你们看到的那么好啊!
邵妃问道:“先生不愿意吗?”
“臣自然愿意。”
李孜省赶忙表态,“此事,臣会跟陛下提请,希望臣有幸能教导四皇子,跟他一起……进步。”
说到这里,李孜省猛然意识到,都这会儿了,连陛下都不提易储之事了,难道我还要趟浑水给四皇子当先生?
这不是给自己挖坑吗?
邵妃两眼通红,梨带雨道:“跟先生叙说一番,妾身心中郁结宽解不少,希望先生一定要把陛下的病挂在心上,让陛下……早日康复。妾身就当是为天下黎明苍生,感谢先生了。”
“娘娘您不必如此。这些都是臣应该做的。”
李孜省紧忙还礼。
……
……
一场会面,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结束。
李孜省随韦泰往乾清宫走,路上韦泰一句话都没问,好像对这次会面漠不关心。
而李孜省也在琢磨,邵妃见我,到底是为什么?
还要让陛下特地安排一番?
这莫说易储了,就连为她儿子封王之事,她也一句没提,还是我主动说出来的……难道因为我说过了,所以她就自动避开了这话题?
回到乾清宫。
朱见深将其他人屏退,跟李孜省单独叙话。
朱见深咳嗽两声道:“李卿,宸妃如何跟你说的?”
李孜省道:“回陛下,邵妃娘娘对陛下的病情十分关心,希望臣能尽心尽力为陛下诊病,基本上……就是在说这件事。”
“哦,没别的了么?”
朱见深问道。
李孜省一咬牙,道:“陛下,臣斗胆直言,宸妃娘娘是否有其他的顾虑,所以才……”
朱见深叹道:“唉!李卿啊,这是咱君臣单独面对之时,有些话,朕也就不与你遮掩了。朕这身体是如何,自己最为清楚,这病就算是能勉强熬过这个夏天,也未必能熬过残酷的冬日啊。”
“陛下……”
李孜省赶紧想出言纠正下,却被朱见深伸手给打断。
“李卿,病在谁身上,谁对此最为知悉。你不必说那些宽慰之言,现在太医院和你背后的大夫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尽量延缓朕的病情发作……对于这一点,朕是心知肚明的。”
朱见深直言不讳道。
李孜省听到这儿非常难过,鼻子酸酸的,带着哭腔道:“陛……陛下,您……您会好起来的……”
朱见深淡淡一笑,问道:“若是好不起来呢?”
李孜省不知该如何应答,眼泪顿时忍不住往外涌,很快干瘪的脸颊上全都是滚烫的泪水。
朱见深一双眼睛也通红,他没说什么,随手拿起一张帕子,递给李孜省,示意李孜省好好捯饬下,等李孜省抹去热泪,才又接着道:
“所以,朕让你去见邵妃,其实就是为了朕病情不愈,甚至将来……嗯嗯……李卿,你觉得若是将来朕大行后,太子会善待他们母子吗?”
朱见深好像是在拿一道夺命题考验李孜省。
李孜省道:“臣不敢回答。”
“朕让你回答,你必须回答。”
朱见深坚持道。
李孜省低下头:“以臣所见,太子仁孝,无论对陛下,还是对宫里各位娘娘,都是毕恭毕敬,且发自真心,他定不会辜负各位母妃,也不会辜负诸多弟妹。”
朱见深点头道:“其实朕也是这么想的。太子别的或许不行,但其宽厚仁慈之心,却是有目共睹。但问题是,将来那些朝臣,不会为难他们母子吗?”
李孜省感觉到皇帝的话,有为将来发生之事去揣摩和定调的意思。
说白了,皇帝有意要托孤了。
李孜省一脸认真地回道:“陛下,就算朝中有那不开眼的臣子,自诩清明且立场刚直,要对本朝事追本溯源,但也为难不到宫里的娘娘和皇子身上去。臣认为,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
李孜省心里还在想,你所说的这种情况,倒是极有可能发生在我身上,你却说会发生在你老婆孩子身上,这怎么可能呢?
大臣难道还要把你的妃子和儿子拉出去千刀万剐不成?就算他们想,太子也不会这么干的。
自古以来,有过这种行径的都是通过非法手段继位的新君,比如说秦二世胡亥,又比如说隋炀帝杨广,所以你要是真的担心你老婆孩子的话,还是想想怎么让太子更加安分守己才是。
朱见深沉声道:“诚如你所言,就算新君登基,想要烧一把火,这把火也不该牵扯到内帷,尤其在我大明更是如此。但问题是,朝中对万侍有成见的人不在少数,他们将来一定会拿万侍的事来大做文章。”
李孜省坚持己见:“可是陛下,太子仁厚,应该不会去翻旧账的啊。”
朱见深继续摇头:“这就要提到纪侍之死了……说起来,这都已经过去多少年了,祐樘这孩子一直都缺少母亲的关爱,朕甚至不知,他是真的已经忘了母亲还是说一直在隐忍,只待将来有一天把这件事翻出来重新说一说。”
李孜省心想,你称呼万妃和纪妃都是用“侍”来替代,足见你对她们感情之深,可到了邵妃那里,再得宠你也只是称呼她为“宸妃”。
那位过世很久的纪妃娘娘,据说根本不得宠,怎会在你这里……如此特别?就因为她是太子的母亲么?
朱见深道:“万侍是不在了,但宸妃还在,总会有宵小旧事重提,妄图把纪侍之死联系到万侍身上。那时候……你让宸妃母子,如何面对朝中人的汹涌舆情?”
“臣……一定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李孜省好似表态一般道。
“嗯。”
朱见深微笑着点头,“有你在,朕就放心了。不过李卿,其实你自己……也很危险啊,你知道吗?”
李孜省道:“臣一心为朝廷办事,不会顾虑自己安危。”
嘴上这么说,李孜省心里却在想,我考虑自己的将来,可比陛下你想的多多了。
我能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成为朝堂公敌?
像我这样的佞臣,就是靠皇帝的宠信才有今天的,您一倒,我肯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朱见深用惋惜的目光看着李孜省道:“所以说,你也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了……朕准备下月初,给五皇子行冠礼,不知你意下如何?”
“臣认为合适。”
李孜省附和道,“五皇子年岁也不小了,到了能独当一面时。”
“可他还是个孩子啊……”
朱见深喟然长叹。
“……”
李孜省顿时无语。
我顺着你的意思说,你咋还带把说出去的话往回咽的?
朱见深道:“朕还打算,给几个稍微年长些的孩子封王,算是给他们谋一个好的出路。不知你意下如何?”
李孜省再想,你确定是在问我意下如何?
不是通知我一声?
“臣认为妥当。”
李孜省这次只回答问题,不再增加个人意见。
“呵呵。”
朱见深开怀一笑,道,“李卿,你是个实在人,这是朕觉得你有本事的地方,身处朝堂这么个大染缸内,你能坚守本心,属实难得。朕还打算让四皇子和五皇子,一道拜你为先生,你同意吗?”
李孜省恭声道:“臣无异议。”
这件事,李孜省知道根本由不得他来做选择。
皇帝等于是把四皇子和五皇子托付给他,大有托孤之意。
但李孜省心里却在想,陛下,您是不是托付错人了?
我可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啊!
“朕实在是为他们母子的未来担忧,这是朕最放心不下的地方。”朱见深一脸忧愁道,“宫里其他事情,都能得到妥善安置,唯独这一件……”
说到这儿,两眼都红了。
“陛下您放心,臣就算粉身碎骨,也会力保宸妃娘娘母子安全。”李孜省用坚定的口吻表态。
(本章完)
334.第334章 不着四六的托孤之臣
第334章 不着四六的托孤之臣
李孜省出宫了。
由内相覃昌相送,还是皇帝亲自做出的安排。
本来李孜省还以为覃昌半路上会有什么事要指点他,谁知都快到午门了,覃昌一句话都没有,途中几次他都想跟覃昌搭话,却被覃昌笑着避开。
等出了宫门,覃昌折返回去后,李孜省才知道,原来让覃昌送他出宫,仅仅是皇帝为表示对他的重视。
“我一个道士出身的传奉官,现在却成托孤之臣?这话说出去谁会信?”
李孜省颇感无奈。
回到家中,他往正堂那儿一坐,闭目思索,一个时辰几乎都不带动弹一下的。
直到庞顷从外边回来,听说李孜省一反常态地在堂屋静坐,诧异之下赶紧前去见雇主。
“道爷?”
庞顷进门后直接走到李孜省身前,提醒了一句。
李孜省没抬头,缓缓睁开眼,摇头轻叹一声,道:“炳坤,你是不是觉得我平时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从来都不与你为难,每每以宽仁待人,在朝中也不喜欢四处树敌,平时连衙门口都不经常去,就是个浑水摸鱼的闲散之人?”
庞顷委屈地道:“道爷,您可千万别这么说。今天我这边是有事……”
此时的庞顷,还以为李孜省是想跟他说,别以为我好说话,你就成天不着家,想找伱也找不到人,让我在这里干等着……
“唉!”
谁知李孜省压根儿就不是庞顷所想的那样,只见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幽幽道,“可就是我这么个不着四六之人,却成了陛下跟前的托孤重臣,你能信吗?”
庞顷惊讶地问道:“托孤?托谁啊?太子吗?”
“咋的,托孤只能托太子吗?”
李孜省瞪了自己的幕僚一眼,问道:“别人就不行么?”
庞顷显得很无语。
心想,瞧你这话说的,你不是太子的托孤重臣,在这里感慨什么?
别人用得着托吗?
“乃邵妃母子……”
李孜省的话,算是为庞顷答疑解惑。
庞顷问道:“陛下那边……怎么了?为何要提到托孤这等重大的事情?道爷,这事可透着邪气,您千万要把自己给拎清了,咱绝对不能出原则上的偏差。”
就差提醒李孜省,你现在是太子的人,以后咱只能匡扶太子,不能三心二意。
要知道你现在已经处在很危险的境地,要是还不懂得收敛,到处揽活,纯粹就是找死,不是吗?
“我能不清楚自己的处境?”
李孜省苦笑道,“但陛下非要让四皇子和五皇子拜我为师,还跟我说什么死不死的,将来太子登基后是否会善待邵妃母子之类的话,你觉得……我能怎么办?能跟陛下说,我没那能力给两位皇子当先生?”
庞顷道:“您确实应该据实以陈。”
李孜省摆手道:“不可能!陛下对我恩重如山,我如今得来的一切,都是陛下赐予的,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能皱眉。更不能为了自己的前程,将陛下的托付置于不顾。否则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好啊!”
庞顷翘起大拇指,赞道:“道爷真乃咱大明第一忠臣,当之无愧!”
“去去去!”
李孜省喝道:“够了啊,屁话少说,我现在还在为此事发愁呢。”
“道爷。”
庞顷试探地问道,“咱问句不中听的,陛下为何突然要将邵妃母子托付给您?难道陛下还有易储之意?”
“怎这么说?”
李孜省皱眉打量。
庞顷理所当然地道:“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您在朝中影响力非凡,您是谁的先生,您肯定就会支持谁,难道陛下想让您将来……拥戴四皇子登基,而……敝人的话或许不中听,就事论事,讨论一下这种情形而已。”
“这怎么可能呢?”
李孜省道,“陛下半个易储的字都没提,甚至还跟我讲述各种太子的好,觉得太子宽仁,孝顺,绝对不会亏待他那些母妃和弟妹,只是陛下对朝中那些自诩忠诚正义的文臣不太放心,认为他们将来可能会向太子施压,让太子惩办与万妃有关的人。”
庞顷犯嘀咕道:“无论怎样也不至于牵扯到邵妃母子头上吧……天下间,哪有仁孝著称的儿子,会跟自己的后娘和弟弟妹妹过意不去的?”
李孜省点头:“当时我也是这么说的,但陛下就是有此顾虑,还让我维护邵妃母子周全,你觉得我能咋说?”
“所以敝人才觉得,陛下或在暗示,将来还要再提易储,或是留下个遗诏什么的,把太子之位给废了,将来……你出面拥立四皇子登基也说不定。”庞顷揣测道。
“啊?有这层意思吗?”
李孜省霍然站起。
或许是觉得这件事关系太过重大,简直跟谋反差不多,以至于李孜省紧张到需要来回踱步,方能平息激荡的内心。
李孜省思忖半天,最终却摇头:“不可能,绝无可能!如今太子地位太稳固了。他人都已在文华殿视事,你知道现在东宫讲官对他的褒奖有多少吗?
“但凡接触过太子的人,都说他不但宽仁孝顺,且为个中典范,文华殿视事时屡出奇言,对事情的看法往往具备独到见解,连万安和刘吉这群老油子,往往都无法招架。”
“是吗?”庞顷摇头苦笑。
这还是外间传说中昏聩无能的太子?
李孜省道:“乍一听,我也不太相信,但这事儿他完全经得起推敲啊。你说太子成婚前,先就来一场泰山地震,似乎连上天都眷顾他。而他成婚后,所办的每一件事,哪一件不够牛逼?
“就说那梁芳吧?朝中只手遮天,说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为过吧?我想跟他斗都没戏。竟被太子一顿连招就给扳倒了,你说这是没本事之人能干出来的?连陛下现在对太子的能力,都挑不出毛病来。”
庞顷苦笑道:“您说的这个有本事之人,是那位能掐会算的张来瞻,而非太子吧?”
李孜省听到这儿,眼神中多了几分亲和的善意。
他微微颔首,道:“是啊,自从太子有了张来瞻这个强力臂助后,势头真是锐不可当。不过一切不还是靠我吗?我给来瞻铺的路,不少吧?”
“呵呵。”
庞顷在笑,那揶揄的神色好似在说,到底谁给谁铺路啊?
“有来瞻相帮,太子已经像是个称职的大明储君,所以你说,现在陛下有易储之意,我是不信的。陛下对太子愈发信任,所谓托孤也只是让我好生照顾邵妃母子,并无让我撺掇易储之意。”
李孜省说到这里,神色中仍旧带着些许疑惑。
显然皇帝的真实意图,他一时间也无法保证能完全看透。
庞顷道:“道爷,且问您一句,陛下要易储,仅仅是因为太子能力不行,而不涉及其他原因吗?”
“这……”
李孜省脸色有些难看,皱眉道,“以前我也曾有过相似的顾虑,觉得陛下可能是觉得太子……并非其亲生。
“这种传言本就因万妃和梁芳等人所起,在一些人中传得沸沸扬扬。但今天我听陛下对已故纪妃娘娘的称呼和评价,方知,陛下对太子身世并无丝毫怀疑。”
“原来如此。”
庞顷释然,若有所思道,“那就是说,陛下对太子很信任,将来就是要将江山基业托付给他,不会再有更变了?”
“炳坤啊炳坤,你这张嘴,虽然许多时候说话不中听,但仔细回味,却又觉得你话里好似带有禅机一般,发人深省。”
李孜省摇头道。
庞顷笑道:“道爷您过誉了,我就是瞎说罢了。”
李孜省问道:“经你这一说,我突然想到,你说陛下单单找我托孤,为啥就不找万安和刘吉他们呢?照理说,他们乃阁臣,文臣翘楚,甚至可说是大明的宰相,难道跟他们托付邵妃母子,不比跟我说更为现实有效吗?”
庞顷微微一笑,问道:“您想到了?”
“怎么着?你早就料到,却故意不跟我说?”
李孜省横眉冷对,生气地望向庞顷。
庞顷问道:“道爷您就没发现,新近这一个月,万阁老和刘阁老未再登过咱府门?就未曾觉得他们现在打算把您晾在一边,人家有事自行商议?”
李孜省皱眉不已,冷声问道:“有吗?之前在衙门里遇到,也没觉得他们怎样啊……”
庞顷摇头道:“那是您没在下面走,万阁老和刘阁老他们派系的人,甚至现在都开始有意疏远于咱,颇有点老死不相往来之意。
“要说这上面传达出的意思,下边的人领会最是清楚。最初我还觉得,他们可能是认为梁芳倒台后,您已经变成了他们最大的敌人,他们在防着您,但现在看来……或许另有隐情。”
“啥隐情?”
李孜省瞪着庞顷,喝道,“你是说,他们想跟我对着干,不打算与我……嘶……”
说到这里,李孜省突然沉默下来。
庞顷本还想说点儿什么,却被李孜省直接赶出了屋子。
“让我静静,我再复盘一下整件事。午饭不用叫我了。”
李孜省吩咐道。
庞顷道:“您不是要去跟张半仙谈给陛下治病之事吗?”
“先放放。”
李孜省道,“先容我把整件事想明白。”
……
……
中午过后,李孜省仍旧没从正堂出来。
李府上下完全不知道李孜省在搞什么名堂,而庞顷这边也没离开去干他的事,似乎在等待李孜省“破茧重生”。
日落西山时,依然不见李孜省有何动静,不料门口那边有下人前来通禀:“庞爷,门口来客人了。”
庞顷甩了个脸色,喝斥道:“你说道爷现在有接待客人的兴致吗?”
“乃鸿胪寺卿张峦。”
下人通禀道,“这是拜帖。”
“谁?快……快引我出去……迎接大驾……”
(本章完)
335.第335章 当局者迷
第335章 当局者迷
张峦亲自登门来了,反正没什么好顾虑的,他就是为了卖贡品之事来跟李孜省商议对策。
宫里拿来的东西太多太杂,很不好卖。
张峦发现自己难以找到出路时,立马惦记起儿子曾提醒过他,李孜省会给他想销路问题,也就厚着脸皮登门来。
反正之前李孜省都已经正大光明去拜访过他了,他觉得自己也该体现一下自己在朝中也是有人撑腰的,也就来了。
在来之前,他还问过儿子的意见,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所以现在的他很安心。
“张先生,您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前来迎接的庞顷陪着笑脸道。
张峦本已跨进了门槛,闻言停下脚步,诧异地问道:“怎的,不方便吗?李尚书不在府上?”
“不,他在。”
庞顷道,“奈何今日道爷他入宫一趟,回来后似乎有很多事没想明白,正在那儿……闭门……嗯嗯……”
闭关修炼吗?
张峦满腹疑窦,看了庞顷一眼,征询地问道:“那在下来得不是时候?我这就告辞吗?”
“不必了。”
庞顷赶忙道,“道爷先前有吩咐,您随时来,随时都是座上宾。不过您要先在厅等一会儿,待道爷开门之后,我立即去给您通禀……您不介意就好。”
“没事没事,等等也没啥。”
张峦可不介意这个。
他来见李孜省,能得到主人家接待并会面,就已是一种莫大的荣幸,毕竟今日今时的李孜省,在朝中的地位绝对是超脱群伦的存在。
换作一般人,绝对过不了门房那一关,而他则直接登堂入室,就这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
……
一直快到天黑时,李孜省终于从正堂里走出来,神色间有些憔悴。
庞顷迎过去,正要告知他有关张峦来访之事,却是李孜省一甩袖道:“有没有搞错?上个茅房也来烦扰我?”
“道爷,乃那位张鸿胪,亲自到了咱府上,如今正在前厅那边等您呢。”
庞顷委屈地道。
“来瞻来了?”
李孜省脸上露出些微喜色,随即又有些回避,想了想道,“我这会儿去见他,真的好吗?”
庞顷诧异地问道:“有何不好的?难道您真想跟太子对着来?”
李孜省摇头:“那倒不会,陛下也没打算让我跟太子对着干……容我先去趟茅房,你去跟他说,我稍后就来。”
……
……
李孜省方便完,换了副轻松神容,跑去见张峦。
二人就在厅叙话,李孜省还让人送了点好茶叶好酒,还有几匹绸缎让张峦带回去。
“这怎么好意思?”张峦道。
李孜省笑道:“来瞻,你先前卖黄珊瑚,卖得很好,连陛下都夸赞你,这就当是给伱的赏赐吧。”
张峦道:“这不还是多亏李尚书您捧场?眼下我就……”
“你……”
李孜省的意思,你最近干嘛呢?
张峦无奈道:“这批贡品实在太多了,我这边怎么都应付不过来……就说这朝中达官显贵虽多,我也没法一个个登门造访吧,所以到现在……也就只卖出几件。”
庞顷在旁笑着调侃:“张先生,您不是有搭售之法吗?”
“那个……”
张峦不太好回答。
李孜省笑道:“投机取巧的方法,始终不是正途,就说那镜子和贡品,有几个人能买得起?
“天下间都知道贡品和镜子乃宝物,也知道其价值连城,但谁又会真的为这些东西而倾尽所有呢?”
庞顷道:“还是要看家底是否殷实。有些人就算他有银子,轻易也不敢大手大脚钱,就怕被人知道他是个贪赃枉法之徒。”
张峦急忙点头应和:“有道理啊。可是……陛下毕竟给了差事,我这要是卖不出去的话……”
李孜省道:“这样吧,来瞻,我给你指条明路,再给你道手书,回头你去万阁老府上问问如何?
“还有万国舅家,你知道府门在何处吧?”
“是大国舅还是三国舅?”
张峦问道。
“都去走走,我给你引介一下,这几位可是钱不眨眼的主,你去过后就知道他们有多深厚的底蕴了。不怕东西贵,就怕没好东西。”
李孜省道,“你且先回去,我回头就把手书给你送去。”
“多谢,多谢。”
张峦起身行礼感谢。
因为他听出来了,李孜省有送客之意。
……
……
李孜省没亲自送张峦出门,而是让庞顷代劳。
等张峦走了后,庞顷回到厅,见李孜省脸上那郁积之色已豁然开朗。
“道爷,您这是?”
庞顷问道。
李孜省道:“我终于想明白了,陛下这是给我挖了个大坑啊!”
“……”
庞顷不由一阵无语。
你思忖半天,甚至茶饭不思苦苦考虑良久就得出这么个结论?
李孜省瞪着庞顷道:“你觉得,陛下想让我站在太子和四皇子哪一边?”“这……”
庞顷试探地问道,“应该不会是四皇子吧?”
“没错,你说对了。”
李孜省道,“陛下是让我坚定地站在太子一边,等太子登基后,让我回护邵妃母子,是这道理吧?”
“嗯。”
庞顷点头。
神色间还是带着些许疑惑,他想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些不都是流于表面的事情吗?
李孜省冷笑不已,问道:“那你觉得,陛下希望万安和刘吉他们站在哪边?”
“啊?”
庞顷大吃一惊,问道,“难道他们不应该站在太子一边吗?”
李孜省反问:“你觉得太子登基后,能容得下万安和刘吉这种昏聩无能之辈?还是你觉得他们在文臣中名声很好,乃治国安邦之能臣?”
庞顷道:“陛下总不会是想让他们……逆天意而为吧?”
“天意是什么?”
李孜省嗤笑一声,问道,“太子登基,还是四皇子登基,跟当今陛下有何关系吗?总归都是他儿子……
“自古成王败寇,谁成事,谁就是天意!你跟我说,景皇帝和先皇谁是天意?景皇帝挽狂澜于既倒,临危受命监国并登基,使大明转危为安,结果病中被土木堡之变丢尽大明脸面的先皇给颠覆政权,这是不是天意?”
庞顷点头道:“如今看来,先皇是道之正统,但要是当初景皇帝把血脉延续下来,后人可就指不定是这么想了。”
“你说对了,当局者迷啊。”
李孜省道,“我们作为当局者,无须评价太子或四皇子谁是大明正统,因为他们都是正统。
“陛下想让我站在太子一边回护邵妃母子,而很有可能把对太子倒戈相向的压力给到了万安和刘吉身上。
“唉,陛下这是布了一个大局啊!”
庞顷听完李孜省的话,心里就一个感觉。
道爷疯了。
啥大局,我回护你倒戈的……
庞顷自然没把李孜省的话听进心里去,他只当现在李孜省是觉得群敌环伺,把每个人都当成了潜在的对手。
随后李孜省神神叨叨的话,庞顷也就没太在意。
之后几天,朝野倒也相安无事,只是李孜省又去张峦府上,拿回了一个方子,送到宫里去,告知皇帝需要两个方子同时用来调理……一时间,太医院只负责每日给皇帝诊脉,好像治病之事已与他们无关。
这天李孜省一早去了通政使司衙门,单独把沈禄给叫了出来,二人就坐在通政使司外堂,这里人来人往,但李孜省好像根本就不避讳别人,只专注于与沈禄闲谈。
“汝学,来瞻府上有一子,名叫延龄的,你可知晓?”
李孜省问道。
沈禄恭敬回道:“自然知晓,来瞻一共有两子,其幼子聪慧异常,人前往往有惊世骇俗之言。”
李孜省笑着问道:“那你知晓他们家以前的情况吗?这孩子,一直都是这样?”
沈禄为难道:“来瞻在兴济时,吾与其往来书信不多,与之上一次相见已过去十余载,我接到他的书信前去通州迎接,遇其家人方才见到他几个孩子。说起来……都是以前对他关心不够所致。”
“哦。”
李孜省道,“谁能想到呢?区区一个兴济,竟卧虎藏龙,有这样一个大神通的人物。那汝学,你可知晓来瞻跟谁学的艺?”
沈禄问道:“李大人是要问他跟谁求学的吗?”
李孜省有些无奈,其实他想问的根本就不是张峦昔日寒窗苦读的经历,就算早年张峦曾拜到当朝首辅门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只关心他从哪儿学来那一套堪舆玄空的本领,甚至推测天机都能准确无误,连千里外的地动山摇,提前个几日都能掐指一算就啥都知道了。
李孜省板着脸道:“你应该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这……”
沈禄随即想到,最初张峦跟李孜省的沟通都是他从中完成,而其中关键点就是两次地动的预测。
“李大人是问他有关推测天机的本事吗?”
沈禄问道。
“嗯。”
李孜省笑着点头,“他以前可有与你提过?”
沈禄摇头道:“未曾提及一个字。”
李孜省面色很尴尬,道:“那你平时就不与他聊聊这话题?他的本事总不会是凭空得来的吧?
“我与他曾一同推测过天相,亲眼见识过他推测天机的手段,知道他背后有名师指点,我就想知晓,他究竟跟谁学的。”
沈禄心里琢磨开了,你有什么问题,直接去问张来瞻不更好吗?
最初是我给你们穿针引线,但到后来你们不早就把我这个媒人丢到一边儿去了么?
咋现在你不去问他,反而来问我了?
闹矛盾了?
沈禄道:“那在下……回头是可以……找他说说这件事。”
“哎呀。”
李孜省叹道,“汝学,你知晓陛下罹患重病的事情吧?”
“我……我不知道啊!”
沈禄吓了一大跳。
这是我这个底层官员应该知晓的事情吗?
李孜省道:“现在你知道了,就该明白,我为什么如此关心此事了吧?”
沈禄迟疑道:“您……您可以去问问来瞻。”
“有关陛下的事,我就这么去问他,真的好吗?”
李孜省道,“且我不想让来瞻卷入这次事情中来,若是能找到来瞻背后指点之人,与其当面谈谈,倒是不错。”
“哦。”
沈禄显然不太相信李孜省的话。
你跟张来瞻谈了那么多事,唯独这一件事来瞻不肯回答你?还是说你想甩了张来瞻,自己单干?
以前跟张来瞻好得穿同一条裤子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想到我。
怎现在突然想起我了?
这背后一定有阴谋,不可不防!
(本章完)
336.第336章 媒人下场
第336章 媒人下场
沈禄得到李孜省的授意,当天就去见了张峦。
“汝学,多日未见……最近实在太忙,没闲暇去你府上拜访,抱歉啊!”
张峦显得焦头烂额的样子,手上拿着个单子,跟沈禄说上两句后,好像又想起什么事来,又开始招呼府上的人去办。
沈禄近前问道:“你最近在忙些什么啊?”
张峦回过头望向沈禄,惊讶地问道:“卖贡品啊,这事你不知情吗?”
沈禄一时无言以对。
有关张峦的事,他最近还真没怎么去打听,加上张峦卖贡品也不会卖到他府上,所以他对此真就近乎一无所知。
“姑父,您来了?”
正说着话,张延龄从外面进来。
沈禄看到张延龄,微笑着点头。
以前他就觉得张延龄很有灵气,现在连李孜省都在他面前问及,说明连李孜省这样朝中的顶级官员都发现张延龄是个人才,他更对这个张家小辈多了几分重视。
张峦随口道:“汝学,我还以为伱什么都知道了,所以你才避着不见,没想到全不知情啊!
“嘿,正好你来了,你帮我看看,这些东西应该往哪儿卖?
“唉,东西实在太多了,每一件都那么贵,真当人家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我不就是个东宫岳丈吗?这应该不是我的差事吧?
“真倒霉啊!”
沈禄拿过清单看了看,见到上面所列东西,瞬间明白张峦并不是在吹牛。
沈禄叹道:“最近我听说京师中有权贵,在买一种琉璃镜的东西,还说几千两一个,一时传为笑谈……这事与你有关吗?”
“当然了。”
张峦理所当然地道,“这就是吾儿给我制定的销售策略……说是必须要搭售,卖贡品送琉璃镜,这样东西才能卖出去。其实那镜子本身并无实际价值,乃是买贡品附赠的物件儿。”
“真有人买吗?”
沈禄咋舌不已,好奇地问道。
听到这里,张峦便显得有几分得意,笑着道:“自然是有人买的,话说这两天首辅万阁老还派人来我府上打听情况呢。先前我还卖了几件……”
看到儿子在旁,张峦突然意识到,自己吹牛逼应该要有个限度,不能把自己的商业机密直接告诉沈禄,哪怕沈禄本身跟他没有生意上的冲突。
同时张峦还知道,自己这个鸿胪寺卿兼翰林修撰跟勋臣间会面,有悖大明文武大臣间结交的忌讳。
“一切都是为了卖贡品,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张峦找补一般又补充了一句。
沈禄道:“真是稀奇,宫里边的东西,竟拿到你这儿来变卖?不是我不想知晓,是这种事……实在是太过耸人听闻了。皇宫那边应该没这么缺钱吧?”
张峦叹道:“我上哪儿知晓去?反正陛下让我干嘛我就干嘛,就是贡品的销路很不好,这京师的达官显贵也未免太少了点儿吧?我还在琢磨,难道应该卖给外地那些王公贵胄?但怎么向他们推销呢?”
“别别别。”
沈禄急忙提醒,“你因为替宫里边办差,跟京中权贵有所接触,倒也没什么。但你要是跟地方上的藩王会面,可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那是很犯忌讳且很危险的事情。”
张延龄把东西归置好,回到父亲身后,闻言笑着道:“爹,我觉得姑父这么说是对的。反正宫里边也没给咱定下全卖出去的目标,咱就慢慢卖,卖多少算多少呗?何必急于一时呢?”
“行行行。”
张峦摆摆手道,“我是不着急,就怕有人急。”
沈禄差点儿就想问,你说有人急,那个人不会是当今陛下吧?
话到嘴边却忍住了,这种大不敬之语自然不能轻易宣之于口,随后沈禄借口与张峦有要事相商,让张峦把小辈支开,他想尽早完成李孜省交托给他的差事。
……
……
张家正堂。
张峦和沈禄坐下来,沈禄单刀直入问道:“来瞻,我有一事不解,还请你释疑。你推测天机的本事,到底跟谁学的?”
“汝学,你这是作甚?”
张峦神色间很不自然,瞥了沈禄一眼,问道,“你登门拜访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沈禄点头道:“我很想知晓。”
张峦道:“唉!我也不是有意遮瞒你,实际上,这件事……怎么说呢……其实我啥本事都没有,什么推测天机之类的本领,全都是糊弄人的。”
“啥?”
沈禄当即站起身来。
换作以前,他还觉得张峦这人说话办事特实诚,连这种隐秘都肯如实相告。
而现在他的想法就是,你糊弄鬼呢?
你要真没本事的话,怎能一而再再而散推测出天机大事?
那可不能用瞎蒙来解释!
你蒙中一次都算是超神发挥,现在可是屡屡命中,且每次都与你所说分毫不差,你居然说你没那本事,只是拿来糊弄人的?
骗鬼去吧!“汝学,我且问你,你关心这个,是想偷学这本事吗?”张峦反问道。
“不是。”
沈禄道,“来瞻,请恕我不能直言,但你这手神鬼莫测的本事总归是有人惦记着的。”
“那就是李孜省了?”
张峦笑着问道。
沈禄不语。
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张峦道:“推测天机这种事,无非是道家所好,其实呢,这能耐并不在我身上,而在旁人身上,我只是受人指点而已。他告诉我什么,我就跟李孜省说什么。这么说,你看我对你够坦诚了吧?”
沈禄问道:“谁?”
张峦摇摇头道:“不能说……倒也不是说非要遮瞒你,以后你自然会知晓。其实这人,你也认识。”
“咳咳。”
沈禄不由剧烈咳嗽起来。
听着像是在糊弄人,但为什么这话仔细琢磨,却又如此真诚呢?
“汝学,你问我这本事,是想推测什么事吗?”
张峦问道。
沈禄道:“有关当今天家大事。陛下的病情,你知晓吗?”
张峦嘴角轻轻上翘,道:“何止知晓?李孜省几次上门来跟我讨要药方,去给陛下治病。
“不瞒你说,现在给陛下用的药方,都是出自我手,你说我知晓不知晓?且有关陛下的运势,我早就跟李孜省说明了,要是他找你来只是为了佐证,那便可以与他说,一切都是定数,改不了的。”
沈禄听到这里,算是彻底明白了。
现在张峦跟李孜省绑定得很深,李孜省必定是遇到什么跟张峦立场相悖的情况,才会让他作为中间人,来跟张峦问询有关张峦方术师承的情况,同时也让沈禄敏锐地意识到,李孜省唯一跟张峦有冲突的地方,很可能就是对太子的支持。
“来瞻,你不必把我的话往心里去。”
沈禄也怕张峦误会自己的立场,急忙解释道,“陛下的病,本就不是太医院外的人该关注的,治病之事就交给行家里手去做,咱最好还是别管了。”
张峦无奈道:“我是不想管,甚至中间做出自污之事,想要彻底脱手,但奈何就是有人让我管,你说我能怎么着?
“汝学,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焦躁。一边要惦记陛下的病情,还要顾着手头这么多待售的贡品,明天我可能就要去万阁老府上走一趟,把他订购的贡品给送过去……你说我容易吗?”
沈禄心道,你这京师权贵府上来回跑,还去得名正言顺、理直气壮的,你竟还问我容不容易?
我倒是想天天往李孜省、万安府上跑,人家也不欢迎我啊。
“汝学,你看你府上是否缺点儿什么东西?”
张峦本着你来都来了的原则,想给沈禄兜售一下自己府上堆积如山的贡品。
沈禄苦笑道:“你看我这孑然一身,一年下来,连同俸禄和家中田地产出,它都到不了一百两银子,我能买得起什么?
“我不比来瞻你,你现在可是朝中的大红人,私下里很多人都谈到你,都说你乃不世出的名士……我是羡慕不得啊。”
“是吗?”
张峦捋了捋胡子,笑道,“我就是给陛下办点事,也没干出什么值得称道之事啊,怎外间有关于我的传言?”
沈禄道:“听说你最近经常出入于东宫?”
“这倒是。”
张峦一点儿也没有藏着掖着,道,“其实不是经常,只是去过几次而已,迄今为止前后一共才三次,说我是个东宫讲官也没人把我当回事。我甚至没在课堂上给太子讲任何经义礼法方面的内容,纯粹就是去滥竽充数的。”
沈禄一脸惭愧之色,道:“你可真是太谦虚了。”
张峦有意转变话题,问道:“汝学你在通政使司,可有什么好事?比如说官职什么的,是否有进迁的机会?”
沈禄无奈摇头:“我一个举子出身的京官,做到通政使司经历,基本上算是做到头了,除非将来有什么特殊的境遇,否则……”
“没事。”
张峦笑着宽慰道,“你对我有提携之恩,这我是无论如何都忘不掉的,再说你还是小女的姑父,以后有什么好事,一定会惦记着你。咱都是自己人嘛。”
沈禄听了很是感动。
未来皇后的姑父,连国丈都说了,会多加惦记和提携,还有什么比这更温馨的话语?
至于什么李孜省……
那只是我老沈的上级而已!
就算是对我有提携之恩,但他现在能提供的助力已经很少了,毕竟我老沈只是举人出身,没点很硬的关系,实在没机会晋升高位,但要是未来的皇帝和皇后能记住有我这号人,还把我当自己人看待,那我就有了官场通行证,或许真能一飞冲天。
(本章完)
337.第337章 风花雪月和锦绣前程
第337章 风雪月和锦绣前程
第二天。
张峦真就跑去万安府上送贡品了,顺带还送去了两面镜子,其中一面是本身搭售的,另外一面则是他“赠送”给万安的。
不为别的,万安怎么说也是翰林体系官员之首,张峦作为其下属,自然想巴结一下自己的顶头上司,趁着这次登门顺便捎带了一点私人礼物。
回到家后,他挂着一脸满足的笑容,翘着二郎腿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哼着小调,显得很是开心。
闻讯而来的张鹤龄问道:“爹,你这是出门捡到钱了?”
张峦扁扁嘴道:“傻崽子,为父今天去到万阁老府上,这比捡到钱都要开心。我这是出门遇贵人啊。”
“咋的,这个万阁老有啥特别的吗?至于这么高兴?”
张鹤龄一脸不解,随即把目光落到旁边的弟弟身上。
张延龄笑了笑,道:“看来那位万阁老,对爹您笑脸相迎,礼遇有加,让爹觉得自己成了万阁老的自己人,以后甚至能靠万阁老,帮爹您在朝中无往而不利呢?”
张峦笑道:“吾儿懂我啊。”
张鹤龄皱眉不已,问道:“爹,凭啥我是傻崽子,二弟就是吾儿?你做人公平点行不行?”
“切!”
张峦以前还有心思骂大儿子,现在心情好,也懒得骂了。
张延龄道:“爹,讲讲呗?到底咋样了?”
张峦这才把二郎腿放下,端坐在那儿,一脸神秘之色:“跟你们说啊,今天我去万阁老府上,相谈甚欢,他还单独设宴款待我,酒桌上,他竟让他的小妾出来迎接,还跳舞助兴,那叫一个……”
“啧啧,爹,伱把人家小妾怎么了?”
张鹤龄听到这里,满脑子不堪的画面,便忍不住想八卦一下,问一下个中细节。
张峦抓起茶碗盖子就朝大儿子头上扔了过去。
但久经考验的张鹤龄,现在对父亲的举动非常警惕,反应那叫一个迅速,直接躲过,然后茶碗盖子就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娘的,连点眼力劲儿都没有,为父在跟你弟弟说话呢!哼,要是再打岔,我把你舌头割了!”
张峦发了一通火,又换上笑容,对张延龄道,“那万阁老的小妾真叫一个容月貌,腰肢那叫一个纤细,扭动起来简直柔若无骨,回眸一笑更让人心砰砰直跳。跳完舞,万安当着我的面,把镜子转送给她,她还对我行礼感谢呢。”
“哈哈。”
张延龄笑着说道,“爹,别怪大哥他打岔,连我都想问问,您跟万安的小妾怎么了?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张鹤龄一脸憋屈的神色,却用感激的眼神看了弟弟一眼。
好似在说,还是老弟你懂我。
这才是我们少年人应该关注的话题,我们不就是喜欢听点儿风雪月的事情吗?有必要喊打喊杀?
“后来嘛……”
张峦想了想,摇头道,“后来那小妾给我添了酒,待我喝下肚,她就回内院去了,后边再也没见到。”
“切。”
张延龄不屑地道,“我还以为万安跟李孜省一样,直接给您来个……”
张峦一脸紧张往屋门处瞅上一眼,确定妻子没站在那边后,这才压低声音道:“你个混小子,可别乱说话。为父跟李孜省他……也没什么嘛。”
张延龄道:“爹,您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万安跟您说什么了?”
张峦思忖了一下,此时他满脑子都是万安那貌美而风姿绰约的小妾,似乎万安跟他谈的事比之这桩艳遇全都不值一提。
“也就是闲话吧。”
张峦总结了一下,随后道,“没几句有用的话,加上我喝了点儿酒,不记得他说过什么了……当时并没给我留下什么深刻印象。”
张鹤龄笑道:“老二,你看咱爹,出门光惦记人家的小妾了。爹啊,你别这么瞪我,我说你是个实在人,要是我去了,看到个大美女冲我抛媚眼,我也会神魂颠倒,时刻惦记在心里的。”
“你也惦记?”
张峦皱眉。
张延龄提醒道:“爹,大哥年岁不小了,再加上最近在外面闯荡,人变得成熟了不少,要是爹有机会的话,可以给大哥寻摸个联姻的好对象,或许是该准备一下大哥的婚事了。”
“哦。”
张峦点了点头,冲着张鹤龄道,“也是,要是再不给你说媒,只怕你小子在外面光给我惹事了。呃?我说到哪儿了?”
张延龄道:“万安就没问问您,您跟李孜省的关系?”
张峦摇头道:“没有。”
“哦,那他就没说,以后遇到什么事,您可以去找他?再或是在您面前提到邵妃母子什么的?”
张延龄再问。
“他跟我提邵妃母子作甚?”张峦道,“至于有事找他,这种场面话,他肯定还是会讲的。只是……”
“只是什么?”
张延龄尽量让张峦回忆一些相对有用的东西。
张峦道:“似乎……他跟我提到了邓常恩……当时我还在想,他是不是为了跟李孜省斗,所以就跟李孜省的死对头邓常恩搞到一块儿去了?不过他也就随口一提,后面就没再说了……”
“嗯。”
张延龄点头,“还有呢?”
张峦无奈道:“当时喝了酒,我心思又不在这上面,他也没说几句正经话,我哪儿记得那么清楚?
“儿啊,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张延龄道:“可能是我多虑了吧……我觉得内阁的人对太子并不太上心,或者说,他们对于太子储君之位的稳固,并不在意,甚至有可能做出一些……拆台之举。”
“拆台?”
张峦诧异地问道,“不至于吧?东宫讲官也是翰林院的人,难道馆阁上下心思不一致吗?”
张鹤龄为了彰显自己的存在,插话道:“爹,瞧你这话说的,上面和下面的想法,怎可能会一致呢?要我是下面的人,首先想到的是怎么当上老大。只要当了老大,一切都好说。”
“滚!”
张峦骂道。
张延龄道:“爹,大哥之言,话糙理不糙,如今翰苑出身的官员,上下立场早就泾渭分明了。
“以东宫讲官为首的中层,他们力挺太子,为的是将来太子登基后,能将成化朝一众奸佞给铲除,恢复朝廷的清明。而他们眼中的奸佞中,就包括李孜省、邓常恩,还有如今内阁那两位尸位素餐的阁老。”
张峦道:“我是太子的岳父,我肯定坚决站在太子一边。万阁老要是不支持太子,拉拢我作甚?”
张延龄摇头道:“先前太子有了一定的威望,多亏爹您在背后相帮,这事其实万安心里也很清楚。要是他把你收拢过去,能让你不为太子做事,或是你做事前先为他知晓,让他有机会阻止,那就等于是断了太子立威的机会,不就达到他的目的了吗?”
“那他是想阻断我做事的门路,一心给太子找麻烦,是吧?”
张峦这会儿终于听明白了,却先翻了个白眼道,“那他真是猪油蒙了心,找错对象了!断我有个屁用啊?直接断你不更有用?谁让先前诸多是非,你才是始作俑者呢?”
……
……
端敬殿。
日落西山,夕阳的余晖挥洒大地,朱祐樘散学归来,在院子里见到张玗后,他往摆放在那儿的椅子上一坐,手脚摊开,慵懒地道:“玗儿,我累了。”
张玗把手上的话本放下来,不解地问道:“你是生病了吗?为什么平常不累,现在就累了?”
在张玗看来,丈夫看起来身子骨很孱弱,却是个钢铁战士,尤其是在学习这方面,那股钻研刻苦的劲头,可比自家那个不靠谱的老爹强多了。
甚至张玗也在想,要是老父亲有丈夫读书这韧性,估计早就考中举人,带领张家人走向发家致富的道路,也不至于要靠她联姻来换取功名利禄。
朱祐樘笑了笑,道:“以前不累,是因为你不在,就算咬牙我也得坚持住。但现在有了你,不知怎的,一见到你的面我就倦了。”
张玗俏脸一红,骂道:“没正经。”
“我没说别的啊。”
朱祐樘一脸冤枉之色,道,“是不是玗儿你误会了我话里的意思了?”张玗白了他一眼,随即手落在旁边几案上随便放着的一封信上,提醒道:“这是家父托蒋琮送到宫里来的。”
“有事吗?”
朱祐樘脸色立即变得郑重起来。
一旦老岳父主动联系他,一般都是有大事发生,虽然跟岳父接触不多,却让他深刻感受到,这个岳父是有真本事的。
张玗道:“我还没看呢,只是听蒋琮说,家父最近在家里替皇宫这边卖贡品,为此还去见了什么人。具体是谁,我没记下来……你先看看吧。”
“哦。”
朱祐樘拿起信,拆封后展开,仔细看完,脸色没什么变化。
张玗问道:“要紧吗?”
朱祐樘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令尊在信上提到了通州,涉及漕运等事。我也不是很明白,来日趁着文华殿听课时,我跟他私底下谈谈。”
“为什么看不懂?”
张玗有些嗔怪的意思。
我父亲冒着被你爹猜忌的风险,给你写信,结果送到你跟前,你却说看不懂?
简直辜负我父亲一片心意啊!
朱祐樘道:“不信你看啊。”
张玗拿起信函,展开信纸后仔细端详一番,前后通读两遍,最后也无奈摇头:“怎么父亲他也开始学会打哑谜了?”
“老伴,把蒋琮给叫进来吧。”朱祐樘吩咐道。
等候在殿门前的覃吉,闻言走了过来,仔细听清楚说什么后,赶紧去叫蒋琮来。
……
……
转眼两刻钟过去,华灯初上。
饭菜已经准备好,东宫的饮食有些清淡,毕竟朱祐樘只是个太子,还不是皇帝,最近朱见深手头拮据,连同东宫这边的餐饮标准似乎都有所下降。
但基本上四菜一汤还是能保证的,只是荤腥少了很多。
用张玗的话说,这都不开斋,跟家里的饭菜没什么两样。
蒋琮立在旁,以恭敬聆听之状,等着朱祐樘训话,而坐在另一边的张玗则直接开吃,丝毫不避讳丈夫跟旁人说事,因为她也想听听,顺带帮丈夫参详一番。
“奴婢也不太明白张鸿胪之意,他大概只是说,这两年大明的漕运如何如何。当时奴婢也与他说了,这些事我不懂,但他……好似照本宣科一般,非要讲给我听,然后就把这封信,让奴婢转交给殿下。”
蒋琮毕竟不是什么治国良材。
他只是东宫常侍太监而已,目光短浅,反正他觉得张峦跟他说事就好似对牛弹琴一般。
“哦。”
朱祐樘听完后,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只能把目光转向妻子那边。
张玗放下碗筷问道:“家父就没跟你说,接下来咱这边应该做些什么吗?”
不明白什么意思不要紧,重点是要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哪怕是被蒙在鼓里,只要对太子有益就行,且张玗不觉得老父亲会坑害自己这对苦命鸳鸯……
毕竟小夫妻俩在宫里的日子过得也很逼仄,近乎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被人封闭在东宫这一亩三分地里。
蒋琮想了想,认真摇头。
朱祐樘道:“玗儿,你说多奇怪啊?令尊突然给我写这么一封信,又跟我说了一些我看不懂的事情,又不告诉我接下来应该做什么,这是意有所指吗?”
张玗道:“那太子就先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我想到了合适的时候,这信上的内容,一定能帮到你。”
“嗯。”
朱祐樘想了想,点头道,“也可能是岳父知道某件事将要发生,提前跟我通气,比如说父皇要考校我,再或是文华殿听事时,会涉及到这方面内容,让我多留心些。我明白了,我要先把这信上的内容熟记下来,最好能全背出来。”
蒋琮道:“太子殿下,其实……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朱祐樘摆摆手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
……
翌日,正好是五月二十六,乃朱祐樘文华殿视事的日子。
当天司礼监没有派人来,只是内阁次辅刘吉与礼部右侍郎倪岳在场,而朱祐樘这边甚至连覃吉都没带在身边,孤零零一个坐在那儿倾听。
外面侍从都立得很远。
“刘阁老,最近朝中无大事发生,是吗?好像没先前那么打紧了,经常都不见人。”朱祐樘听了一会儿,眼看刘吉敷衍完准备要走,不由出言询问。
刘吉心说,还不是因为陛下最近根本就没提过你听朝不听朝?
或者说,当初就是你父皇随口一说,最初我们还很重视,结果搞了一圈下来,皇帝好像压根儿都不记得有这回事,那我们还重视你作甚?
哼,靠你的东宫讲官过日子去!
离我们这些阁臣远点儿!
刘吉以老狐狸般礼貌性的笑容回道:“太子说对了,最近朝中并无大事发生。”
朱祐樘点头道:“风调雨顺是好事啊……朝中我有些情况不太明白,能问问刘阁老你吗?”
刘吉嘲讽地问道:“怎么了?这些问题,太子无法从东宫讲官那边得到答案吗?”
“是的。”
朱祐樘一脸认真地说道,“我平时所学都是经义文章,学的是经史子集里边的内容,并不涉及时政,有时候先生是会给我出几道时务策的题目,但也基本都是浅尝即止,并未太过深入。”
刘吉笑道:“既如此,我想那些讲官是知道分寸的,他们不能说的,臣也不好明着回答。”
说白了,就是不想搭理你。
朱祐樘显得有些着急:“可有些话藏在心中,不吐不快,就问一个问题行吗?”
刘吉看了看将要离开的倪岳,心里有些不耐烦,却还是点头道:“那太子问吧,尽快说,臣要是知晓的就回答了,若是不清楚就无从回答。”
“好。”
朱祐樘道,“我想知道,这两年大明的漕运有出过问题吗?”
“什么?”
刘吉被整得很懵逼,眨了眨眼睛,好奇地问道,“太子作何有此问?”
朱祐樘一脸苦涩笑容,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会这么问,大概是……刘阁老只需告诉我,漕运是否出过问题就行。这很难吗?”
刘吉道:“漕运……没什么大问题吧。”
连刘吉自己都不太确定。
太子难道想要跟历任大明皇帝一样,突然抽一阵风,让人严查大明某一项弊政,并以此来展开一场惊天大案,让朝堂上下不安宁?
刘吉不由在想,就算有问题又怎样?
你太子还管得着不成?
“那……通州仓呢?”
朱祐樘又问,“我说的是粮仓。”
刘吉脸色明显有些不自然了,思忖了好一会儿才道:“经太子这一说,臣突然想起来了,去年年中过后,朝廷彻查过运河沿岸水仓,边关粮草短缺问题已经基本解决,太子不必为此费心。”
“哦。”
朱祐樘点点头。
没问题……但我岳父却非要跟我提一嘴,我还以为你们内阁会在我听事的时候,把这件事提出来呢。
结果没提不说,我问你们,你们还说没问题。
难道是我的错觉?
这次仅仅是我岳父在那儿故弄玄虚,故意跟我提了个无关痛痒的问题,让我多关注大明民生?
(本章完)
338.第338章 悲面虎
第338章 悲面虎
张府。
覃吉亲自登门拜访,日落而来,但见到张峦时却已近二更天。
“覃公公,为何要在这里等我呢?”
张峦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当天他跟国子监同窗崔儒等人一起出去喝酒,席间被人捧得高高的,恣意纵情之下,回来也就晚了些。
当然崔儒不可能请他逛窑子,也不会邀他到自家留宿,不管多晚都要回家。
覃吉恭敬地问道:“您老先前不是给太子殿下去了一封信么?太子左思右想,不明白其中之意,这不……便遣老朽登门来问问……”
“我上哪儿知道去?”
张峦几乎是脱口而出。
旁边的张延龄一听急了,连忙道:“爹,您怎可能会不知道呢?就是之前您给太子写的那封信上写了一些事情,太子对此或有所不解……难道您忘了?”
“哦。有这回事吗?”
张峦半醉半醒的时候,根本就不会装糊涂。
覃吉不由在那儿苦笑。
感情那封信,就是你随心所欲之作。
随便写点儿东西给太子,体现出你东宫讲官的不凡,是吧?
这也太儿戏了吧!
“哎呀,延龄,为父喝多了,这会儿脑子有些不太清楚,想来您记忆犹新,你就跟覃公公说说呗。”
张峦一见现场气氛不对,便试图借力打力。
伱小子搞出来的事,自己去搞定。
别打扰我睡觉。
覃吉又一脸苦逼地望向张延龄。
张延龄对老爹的赖皮非常无语,只好冲着覃吉笑着道:“家父先前说过,太子最近可能会面临一场大麻烦,隐患在外而不在内……只要太子知晓那信上写的是什么,迟早会派上大用场。”
“吾儿,你要打哑谜吗?你看把人家覃公公给急的。”
张峦苦口婆心劝解道。
张延龄耸耸肩,道:“太子自然会明白的,事情已近在眼前了。如果不能让对手疲于应付,那焦头烂额之人一定会是太子自己。覃公公请放宽心,无论遇到什么事,家父一定会……力挺太子渡过难关。”
覃吉走的时候犹自有些迷糊。
但张延龄让他跟朱祐樘说的话,他倒是全记下了。
待人走远后,张峦拉儿子到一边,小声问道:“吾儿,你这算是打哑谜吗?为父怎么也没听懂啊?”
张延龄道:“爹,我先前不都跟您说了吗?眼下太子最应该防备之人,不在宫里,而在朝堂。这也是在外而不在内的意思……首当其冲者就是首辅万安和次辅刘吉,这二人将会是给太子挖坑使绊之人。”
“那……他们跟通州之事又有何关联?”
张峦好奇地问道。
“奸臣当道时,朝中人沆瀣一气,储粮事最容易出问题。说白了,万安和刘吉屁股下都不干净,而户部一向在他们严密控制下,京中太仓和通州仓,太容易下手了,他们就像老鼠一样,把粮仓里的粮食运出来,变成白的银子落入他们腰包。头年里兴济那场粮案,就有他们的影子。”
张延龄向老父亲解释了一下情况。
张峦无比震惊,问道:“你……你是说,这两个是大贪官?”
张延龄笑着问道:“爹,您觉得朝中现在那么多文臣武将,除了手头没权的,但凡有那么点儿势力,哪个不贪呢?您当官的目的,难道就是为了当个清天大老爷,两袖清风,一心造福百姓吗?”
“瞧你说的,为父有那么不堪吗?为父志存高远……”
张峦刚要吹牛逼,突然有点底气不足,问道,“你是说,京师和通州粮仓,他们上下其手,贪了不少,是吗?”
“不是!”
张延龄摇头道:“太仓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他们不敢妄动,但通州仓那边情况就不一样了,虽然我不清楚他们到底从通州仓中贪墨了多少,但大量亏空是一定的。未来几年,朝廷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因为……”
大明改革盐政,从粮开中变成银开中,主要是西北军粮严重不足,而究其根本,成化帝给儿子留下的窟窿实在太大了。
而成化时期本身政策方面没啥大问题,又加上朝廷几次对北方草原的战争几乎保持全胜,本来边防没那么大的压力,而出现财政危机就在于这一时期朝廷内外的弊端太多,导致贪污腐败盛行,到处都是窟窿需要填补。
想想看,让一个道士堂而皇之主掌大明官员任免,朝堂上充斥着几千名传奉官……那能好就怪了。
张峦道:“为父大概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只要让万安和刘吉疲于应付粮草事,就不会再顾得上推动易储大计,到时候太子就能顺利登基,是吧……可问题是,这案子怎么揭发出来?总不会万安他们自己检举自己吧?”
张延龄笑着问道:“爹,您知道一个临终的家主,最在意的是什么吗?”
“小儿子,大孙子?”
张峦问道。
“错了。”
张延龄摇头道,“最惦记的就是自己那点儿家产,有的人会感慨自己钱没完就走了,有的人则在意要多留点儿给后辈子孙,但不管哪一条,没有一个家主希望家里的老鼠把仓库给搬空吧?”
张峦张大嘴巴,恍然道:“哦,我明白了,陛下听到传闻,会主动派人去调查,是吗?”
“嗯。”
张延龄笑着点头,“陛下现在已不再动易储的心思,所有家产都要留给太子。陛下为什么让您卖贡品,也是为了让他这一朝的内府账面上好看一些。
“所以说,陛下要交待家产继承问题时,一定会跟太子介绍一下家底情况,到那时只要太子跟陛下提几句有关通州仓之事,以陛下的精明,不可能猜不出是怎么回事,一定会派人彻查。
“只要陛下派人去调查,哪怕没啥结果,万安和刘吉也会把注意力放在通州仓上,不用太久,可能也就一两个月时间,他们自个儿还没回过神来,这边……大局已定。”
张峦嘿嘿笑道:“也就是说,不需要有结果,只需要分他们的神就行了?”
“嗯。”
张延龄点头道,“大致就是这意思……其实啊,咱做这一切,不一定真的是为太子做什么……”
“你不做什么,那你现在又在干嘛?”
张峦皱眉,“你别说咱做的都是无用功。”
张延龄笑道:“这就是咱跟太子亲近的好处了,咱无论做什么,都是在太子眼皮底下做事,就算做得再少,那功劳来得也是哗哗的。“不需要真的有成效,只要让太子觉得,咱是做实事的,且帮他顺利登基,那回头太子自然而然就会倚重父亲您。”
张峦眉开眼笑,夸奖道:“行啊,儿子,爹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爹好,爹将来不会忘了你,在你姐夫面前多夸赞你,争取让你早点儿入朝为官,帮你姐夫做事。
说到这里,张峦拍了拍脑袋,“为父喝多了,这脑子有点儿不太灵光,容为父去睡一会儿可好?”
“您早点休息。”
张延龄道。
“你不睡吗?”
张峦问道,“少年之身,正在长身体,可一定要吃好睡好啊。”
张延龄咧嘴笑道:“您有时间的话,多关心一下您大儿子,我这边不用您来操心,我饿了知道吃,困了知道睡,一切安好。”
张峦骂道:“小小年纪不学好,满肚子肠子……想太多小心长不高,吃下的东西全跑去满足你脑子所需了。”
“劳父亲费心了。”
张延龄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转眼声音已从厢房门口传来。
……
……
翌日,内阁值房。
刘吉把昨日太子跟他所提问题,当面跟万安讲了。
“太子提到了通州仓……”
刘吉一脸困惑地问道,“您且说说看,太子是否知道了什么,准备到陛下那边去检举揭发,却有意先跟咱提点两句,让咱有个思想准备?”
万安沉吟了一下,道:“他要是真想对咱出手,还需要跟你提醒吗?我觉得,你这是多虑了。”
刘吉有些气急败坏:“万老,您或许不知,通州仓现在亏空很严重,每年户部为了做账,都需要耗费大量精力,这事陛下以前也有所察觉,但因为有万娘娘和梁公公帮忙兜着,陛下一直没查到实处,但要是这会儿被太子给揭发出来,陛下非要派人调查的话,那肯定会出大乱子的。”
万安皱眉不已,问道:“严重?能有多严重?”
刘吉脸色有些回避,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比您想象的严重多了。”
“我……”
万安本想问,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就敢说比我想的更加严重?
不过随即他就明白刘吉话里的意思。
总归是严重到一调查肯定会露底,且没一人能独善其身的地步,才会这么说。具体亏空多少两银子,多少石粮食,那已经不重要了。
重点是目前正缺钱的皇帝断不会容忍这种从他兜里掏钱的行为存在。
“去年为了补足运河两岸水仓的粮食,从通州仓调拨了不少粮食出去,本打算等今年秋粮收上来后,从账面上补一部分回来,可现在……距离秋粮入库还远着呢。”
刘吉一脸愁容道。
万安有些诧异,问道:“夏粮不都收上来了吗?怎还有大量亏空?”
“那才多少?”
刘吉有些着急了,道,“大明漕粮主要是南粮,以稻米为主,这北方粮食再怎么补,也填补不了那么大的窟窿。”
万安抚着颌下胡须思忖一下,问道:“你说说梁芳在这件事上,到底干了些什么?”
“咦?万老不会想把黑锅扣到梁芳头上吧?”
刘吉一听,就知道万安的盘算是什么,连忙摇头,“这事儿恐怕行不通。梁芳他贪得再多,毕竟户部不在其手上,可以说他在这件事上责任很小,或许最大的过错,就是帮咱掩饰。”
“这他娘的……”
万安已经忍不住开骂了。
刘吉道:“反正我是瞧出来了,太子鬼精鬼精的,以前还以为他就是个软柿子,随时可以拿捏,现在他终归露出獠牙来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为何要跟我说那些,想想就一阵心惊肉跳。”
万安试探地分析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点你,就是为了让你老实点儿。也就是对咱说,要是咱敢对他不利,那他就拿这件事来大做文章?”
“有此可能。”
刘吉颔首道,“我当时看他的神色,虽迷惑不解,但跟平时神容并无多少区别。但先前他把梁芳扳倒,也是用的相同的招数……你知道吗,他是跑去跟太后娘娘表孝心,那些什么梦不梦的,很可能就是他跟太后说的。这厮根本就是个笑面虎,不……悲面虎……”
“什么?”
万安有些惊疑不定,问道,“太子还会编织托梦等事,来给人使绊子?”
刘吉摇头道:“谁知道呢?换作以前,你敢相信,飞扬跋扈惯了的梁芳能被谦和温驯的太子给整垮?”
万安黑着一张老脸道:“最近你们是不是懈怠了太子文华殿听朝之事?”
“万老,您自己说呢?您也就去了两趟,后面……再没去过了吧?”刘吉的意思,还不是你带起来的歪风邪气?
你自己不把太子当回事,下边的人有样学样,现在太子发起反击,你却觉得是我们懈怠了太子?
万安道:“也是,下一次听事,我一定要去。他不是想知道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多给他讲点儿。
“再就是,他有什么意见,也顺从着点,先把他给安抚住……另外,有关通州仓之事,也赶紧找人给补上,不要让陛下发现端倪。”
“秋粮上不来,一定补不了。”
刘吉摇头道。
万安破口大骂:“那你是想被人一锅端吗?就跟户部那群蠢货说,实在补不上,就去找几个替死鬼出来,或者干脆把一些水仓里的粮食全都运到通州仓去,然后一把火把那些个空仓给烧了,就说是走火,再杀几个无关痛痒的人物,那又怎样?”
刘吉一听豁然开朗,随即又皱眉问道:“为啥不索性烧通州仓呢?”
“你昏头了?”
万安道,“通州仓要是出了事,你我莫说是官职,连脑袋怕是都保不住!
“再者说了,通州仓防备那么严密,从外到内,一层套一层的,你得烧到什么时候去?烧了通州仓,陛下马上就会派人去查,老底很难兜住,怕不是自取灭亡吧?”
(本章完)
339.第339章 不信药石信鬼神
第339章 不信药石信鬼神
乾清宫外。
李孜省再一次得到成化帝召见,但在李孜省到了乾清宫殿门外后,却被告知要先等候皇帝的传召才行。
“李仙师请见谅,陛下龙体偶感不适,所以只能先……等等了。”
韦泰出来传了一句。
随即见到里面有人出来,端着各种污秽不堪的盆子和钵子出来。
李孜省看到后一阵头疼。
皇帝这是咋了?
难道真如皇帝所说的那般,这个夏天他熬不过去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孜省关切地问道。
韦泰摇头叹道:“陛下这两日没什么胃口,吃什么吐什么,且是上吐下泻……”
李孜省惊讶地问道:“不会是……跟先前我进献的药方有关吧?”
显然李孜省怕这把火烧到他自己身上,之前他特意跟张峦讨了个药方进献上来,要是有人非要把脏水往这副药上泼,那他是很难回避掉责任的。
无论是不是事实,就怕皇帝会这么想。
韦泰却摇头:“应该与您进献的药无关。陛下乃昨日服下太医院所进药方熬煮的汤药后,突然就这样了……”
“啊?”
李孜省心说,还有主动往枪口上撞的?
韦泰道:“具体缘由目前还不清楚,太医院的院使章渊,现在正在里面为陛下施针,但效果却……”
“太医院开的到底是什么药?竟烈到这等程度?”
李孜省不由皱眉。
之前还怕火烧到自己身上,不过眼下他就好似跟看热闹一般,突然变得八卦起来。
正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大,让你们太医院的人没来由竟想进个药方与我做对比,这下玩砸了吧?
韦泰苦笑道:“您问我,我问谁去?这会儿陛下也没心思追究到底是谁的责任,就是想赶紧……结束眼前的情况。所以才会……”
“可是我……”
李孜省很想说,我也不会治病啊,叫我来有什么用?
韦泰无奈摇头。
意思是这是皇帝亲口吩咐下来的,我也不知道具体用意,反正你自己见到皇帝后,随机应变吧。
……
……
乾清宫内。
朱见深仰躺在软枕上,头上盖着块布,面无血色,但周身肌肤已满是黄色,人闭着眼好似在养身,却是出气多入气少的憔悴模样。
李孜省走进去,心里就开始琢磨,这不会是打算要交代后事了吗?
就算快,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吧?
“陛下,李仙师到了。”
一直守在里面的覃昌走过去提醒道。
“嗯。”
朱见深轻轻应了一声,但已没什么力气,好像睁开眼都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李孜省看过后,不由皱眉。
不是因为皇帝的样子,而是因为整个大殿内都充斥着一种奇怪的味道,实在是让人无法忍受。
李孜省心想,这真是需要一定的忍耐力才行,不然自己非当场吐出来不可。
“都退下吧。”
过了很久后,朱见深终于睁开眼,说了一句。
在场的人如蒙大赦般,赶紧端着自己的家伙事离开。
内殿只留下李孜省。
李孜省心想,你咋不让我也退下?
臭气熏天的,这是人呆的地方吗?
“陛下。”
李孜省心里虽然懊恼不已,脸上却表现出极度关切的模样。
朱见深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昨日朕也不知哪根筋不对,突然就想吃点儿海鱼,吃完后就这样了。”
李孜省听到后有些失望。
不是说乃是太医院开的新药方把伱整成这样的吗?你咋还为他们开脱?竟说是你不遵医嘱擅自吃海鱼才导致的结果?
“李卿。”
朱见深道,“你不用担心朕,这次是朕饮食不善,还不至于……嗯嗯……”
还不至于直接嗝屁,是吧?
“陛下,臣也不知该说点儿什么好,您可一定要保重龙体啊。”
李孜省差点儿就要掩面而泣。
朱见深微眯着眼,望着李孜省,道:“你走近些,朕没力气说话。”
李孜省这才靠近到软榻边。
距离远一点还好,这一靠近……那味道更是刺鼻,令他几欲作呕。
“朕找你来,是商议给老五行冠礼之事……此事交由你主持,顺带,朕打算给他们封王,这件事拖延不得。”朱见深道。
“臣领旨。”
李孜省躬身道,“臣回去后,就会找内阁和翰林院的人商议此事。”
朱见深道:“李卿,朕太累了。这病,让朕饱受煎熬,越是如此,朕越怀念万侍在的时候,只有她能为朕解开心结。唉,也不知怎的,最近总梦见她。”李孜省心想,你宠爱万贵妃,当然不是因为她年轻貌美,这我们都知道。
但排除女人这两个优势后,那肯定就是她“体贴人意”,是个男人都能理解。
这女人一旦对男人千依百顺,且好似男人的知心人一般,就会让男人乱了心智。
李孜省请示道:“陛下,万妃娘娘已走了一段时间,是不是……找人去拜一拜?”
“没用的。”
朱见深道,“她留在朕心里,每次梦中见到她,朕都很欢欣。醒来后,又是病痛折磨,又见不到她人,便感觉这世间已无什么值得眷恋。”
李孜省听了不由琢磨开了。
你这是爱美人不爱江山?
可问题是,万贵妃她也不是美人啊!
况且你也非独宠万贵妃一人,你不是还有宸妃她们吗?最近看你临幸女人时,可是豪气干云得紧,这半年下来……你没少碰女人啊。
“李卿,去帮朕,把这件事办好。”
朱见深有气无力道。
李孜省问道:“陛下,除了给五皇子行冠礼,以及给皇子封王之事,还有旁的要吩咐吗?比如说……邵宸妃娘娘……”
朱见深好似受到启发一般,点头道:“也是,将宸妃进封为贵妃,这是朕早就答应过她的,你也去落实一下。”
“是。”
李孜省暗自揣测,这件事为什么要找我来商议?
还要特地把人都屏退,单独跟我说?
李孜省突然一咬牙,道:“陛下,有件事臣一直未对您说,如今到了这个时候,臣也顾不上诚信之事了,一切的承诺和信义在陛下病情面前,臣都要先搁置,其实给您开药的人是……”
朱见深抬手打断李孜省的话,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必说了。”
李孜省硬生生把话头给收住。
“此等时候,你敢于往自己身上揽责,你对朕可说是真心实意,奈何朕的病,不是那么容易治愈的。”
朱见深哀叹道,“看来朕与万侍的命,根本就是牵连在一起的,连得的病都是同一种,唉……”
李孜省道:“微臣想让给您开药的那人来给陛下当面诊治。”
朱见深叹道:“朕的病,还有什么争议吗?肝病而已,治不好的,只能静养,这是所有人给朕的回馈。
“也许朕今天的状况,乃因太医院昨日所上新药有关,但朕不想怪责他们。让朕再休息休息吧……呕……”
可能是话说多了,朱见深马上又要呕吐。
这下李孜省就不得不赶紧端起痰盂冲上前去,替皇帝接着。
一通忙碌后,李孜省终于出了乾清宫。
那感觉……就好像起死回生一般,连新鲜空气都是如此美妙的东西,让人忍不住沉醉。
“李仙师,陛下与您说什么了?”
覃昌跟着出来,问道。
李孜省道:“陛下说,要给五皇子加冠礼,还有给几位皇子封王,再就是……让宸妃娘娘进为贵妃。”
覃昌诧异地问道:“就因为这个,陛下单独召您问询?”
意思是,你肯定还有事隐瞒我们。
“覃公公,我也不太明白,陛下为什么要单独召见我。我本以为是治病之事,可我要跟陛下提及治病的细节,陛下却打断了我,让我不要再说。”
李孜省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如此这般坦诚之人。
覃昌点了点头,道:“李仙师,再问您一句,如今陛下的病,单以人力来说,难以治愈了是吗?”
李孜省诧异地问道:“覃公公为何要如此问?”
覃昌凑过来,低声道:“实不相瞒,陛下昨夜派人去到邓常恩和赵玉芝府上,让他们……准备丹药,您应该明白其中的诀窍吧?”
“什么!?”
李孜省闻言不由紧皱眉头。
皇帝这是觉得,平常大夫对他的病已是无能为力,只能靠一些非常规手段,所以有放弃治疗,转而求助于仙丹妙药的意思?
覃昌也有些紧张,苦着脸道:“咱都知道陛下如今的病情如何,要是陛下偏听偏信邓常恩他们,改而用一些……丹药,只怕陛下的病情……会愈发恶化。”
李孜省心想,可不是么?
本来能活半年,放弃治疗最多能存活三个月,若改服丹药,估计一个月都活不了。
这纯粹属于作死行为。
但问题是……皇帝得病不求大夫求鬼神……
除此之外,难道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人都有求生之心,皇帝在看出药石无灵后,用一些非常规手段,好像也没什么不妥。
李孜省道:“我明白了,这大概就是陛下为何今天不让我提及治病之事的缘由。”
覃昌道:“说句不中听的,要是您跟陛下说,这病还有得治,有机会痊愈,陛下肯定会尽力一试,可您却表示这病只能拖延和暂缓,就这么耗下去……那陛下肯定……唉!”
“这么说来,都是我的错咯?”
李孜省瞪着覃昌问道。
咋还怪到我头上来了?
我找张来瞻替皇帝开药方,把皇帝的病情给稳住,感情还是我做错了?
覃昌无奈道:“李仙师,咱都是为陛下好,跟邓常恩之流的心思完全不一样,这也是咱家与您坦诚相待的根本原因,咱一定不能让邓常恩他们得逞啊!”
李孜省问道:“那……覃公公,你说我应该怎么做?”
“还能怎么办?尽力劝说陛下呗。”
覃昌道,“只有您的话,陛下还能听得进去。再就是……把邓常恩他们的幸进之路给堵上,定不能让他们……乱来。
“您在宫外,至少比咱家有办法,对吧?”
(本章完)
340.第340章 他的春天,我的末日
第340章 他的春天,我的末日
李孜省出宫时,恰好见到奉召入宫的邓常恩。
在李孜省的印象中,这是最近几个月邓常恩第一次被皇帝召见。
当二人目光交错时,李孜省眼神中露出丝丝杀意,那是一种近乎仇恨般的怨毒,是李孜省绝对不能容忍的情况……
当初我就差点儿被你邓常恩用炼丹术给挤压得无生存空间可言,这次皇帝病急乱投医,又让你有了东山再起的机会,我岂能让你得逞?
李孜省回到家。
来到正堂后,他一个人坐在那儿生闷气,气得浑身发抖,目呲欲裂,却谁都不敢进去打扰,最后还是只能靠庞顷这个幕僚往李孜省喷薄而出的怒火上浇了一盆冷水。
“道爷,出什么事了?”
庞顷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孜省道:“陛下召见邓常恩,似乎要用邓常恩的丹药来治病。”
庞顷道:“道爷先前不是从张翰林那儿取了两副药吗?怎么?不管用?”
“都怪太医院那群庸医!”
李孜省怒道,“昨日他们擅自给陛下用新药,导致陛下从昨日到现在一直都上吐下泻,龙体大为受损,一下子病上加病。”
庞顷试探地问道:“那道爷应该提出,让张翰林入宫为陛下诊病才是。这种时候,也顾不上旁的了。”
“我正要提,却被陛下直接给打断了。”
李孜省道,“陛下只是嘱咐我,说是要给五皇子加冠礼,还有为几个皇子封王,以及晋宸妃为贵妃,除了这些,再就没跟我提治病之事。
“结果刚从乾清宫出来,覃昌就跟我说,陛下叫了邓常恩入宫献丹,碰巧还让我在出宫时遇到了他。”
“呼……”
庞顷听完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李孜省瞅了他一眼,问道:“伱这是何反应?”
庞顷道:“道爷,看来这一切的根源,还是在于没人能把陛下的病治好……您觉得,邓常恩有治病救人的本事吗?”
“当然没有。”
李孜省骂咧咧道,“他就是个江湖神棍,有什么能耐?他的丹药,没吃死人都算是好的……陛下和万妃的病,或许就是因为曾经服用过他的丹药所导致!”
“那您还担心什么?”
庞顷问道。
李孜省冷声道:“这个节骨眼儿上,陛下重新召见邓常恩,给了他一个冒头的机会,你觉得我不该担心吗?”
庞顷道:“其实道爷担心的并不是邓常恩进献的丹药管不管用,而是陛下在关键时候重新选择靠所谓的仙丹来治病,而不务实,甚至还在……大事发生前,把这群人捧到了桌子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直话直说就行!”
李孜省道,“这里没有外人,也不怕隔墙有耳。”
庞顷一咬牙,道:“说白了就是在陛下驾崩前,邓常恩居然跳出来兴风作浪,这让道爷大为不爽!”
“呸,能把话说明白,还遮遮掩掩作甚?”
李孜省道,“你们这群迂腐书生,就喜欢藏着掖着,说是有什么忌讳,其实就是在那儿翻来覆去装糊涂!你是如此,张来瞻也跟你差不多。”
庞顷道:“道爷您可别拿我跟张来瞻比,我远不如他。”
李孜省站起身来,来回踱步道:“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张来瞻的药,明显已无大的功效,说白了陛下的病,现在就是吊着,能拖延一天是一天。这是当初张来瞻不肯出面治病的根本原因所在。”
“对。”
庞顷附和道,“治不好的病,谁愿意出来治?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李孜省道:“我就不信,能比痘疮还难治?”
庞顷道:“痘疮毕竟是急病,属于时疫范畴,好就好了,死就死了,可肝病不一样,陛下都已病入膏肓了,张来瞻回天乏术,除了尽量拖延还能怎么着?
“不过道爷您不必太过于担心,邓常恩到底独木难支,他不就是献个丹药么?还能让他反了天不成?充其量,只是个太常寺卿而已。”
李孜省冷冷地道:“太常寺卿也能干很多事。你不懂。真要是出了变天的变故,太常寺跟皇宫的关系更近,要整出点什么……等等,邓常恩最近跟万安和刘吉他们是否有往来?”
庞顷问道:“道爷作何此问?”
“他们……”
李孜省越发紧张了,猛地跺了跺脚,道,“坏了坏了,万安和刘吉虽昏聩无能,但在朝中编织了一张天罗地网,他们最大的劣势是不能与陛下直接沟通,所以平时只能仰仗于我,但最近他们与我貌合神离,要是有个邓常恩能随时帮他们与陛下通讯,那我岂不是……”
“那是应该防备。”
庞顷也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和紧迫性,赶忙提醒。
李孜省的手都在颤抖,道:“从没有哪一刻,我比现在更紧张,我都不知为什么会如此。”
庞顷道:“因为道爷现在大权在握,甚至可以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任何变动,都会让道爷到手的权力给丢掉。”
“是。”
李孜省点头。
庞顷问道:“那咱们该怎么办?找人把邓常恩给……”
“你说什么呢?”李孜省道,“当初我被邓常恩压制成那样,也没想过要把他怎么着,一切还是要凭自己的本事。”
庞顷道:“可是道爷自己也说了,要是邓常恩跟万安他们搅和在一块儿,还有道爷您什么事?”
“哼!”
李孜省咬牙切齿道:“那群人,就是一群庸碌的蠹虫,连我都比不了,他们还想跟张来瞻斗?”
“……”
庞顷听完,突然觉得很毁三观。
李孜省现在居然觉得,张峦可以应对一切挑战?
这也太离谱了吧!
“他们现在逼着我站在太子一边了。”李孜省恶狠狠地道,“以前我对接近太子,还有很大的顾虑,认为陛下在时,暗中与太子往来那是犯忌讳的事情。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只有把自己当成太子一党的人,方能……”
庞顷赶紧道:“道爷,您在说什么?您是打算……直接去拜访太子?还是拜访东宫讲官?”
李孜省道:“我要接近太子,非得跟太子直接会面才行?就算去见东宫讲官,那群榆木疙瘩,肯定会把我的事检举给陛下。我直接去找张来瞻,不更好吗。
“只要张来瞻的女儿,咱那位太子妃,在太子面前美言几句,让太子清楚地知道我的立场,不就行了?”
“能取信太子吗?”
庞顷试探地问道,“咱是不是要做点儿什么?咱能带给太子什么?”
李孜省皱眉道:“你脑子倒是有点用处,给太子什么……太子缺什么?这个……太子不缺银子,更不会缺女人,他缺权力,我能给他吗?再就是……
“你赶紧帮我好好想想,想不明白连饭都别吃了!你给我用尽方法,这几天就给我想明白!到底我该以怎样的姿势去向太子投诚,太子才会对我信任有加!滚去思考!”
……
……
乾清宫内。
邓常恩将他的丹药献给朱见深。
朱见深没做任何避讳,直接在覃昌和韦泰等人目视下,仰头将丹药服下。
随后邓常恩并没有被单独召见,就被皇帝挥退,让他到外面等候。
过了一个多时辰,邓常恩才重新被召见,而此时乾清宫内已经打开了窗户,而朱见深也让人准备好了沐浴的香汤,终于要洗个热水澡了。
他已经脏到连他自己都受不了体臭的时候,才想到要改变一下。
“邓卿,你的药,挺管用的,朕身子骨突然就有了几分力气,心里多出一团火来,从脐下缓慢上升,直冲天灵盖,周身一片温暖。”
朱见深说道。
覃昌等人不由往窗外看了看。
心说好家伙,这都五月底接近六月酷暑的天气,陛下居然觉得暖和?
还感觉很舒服?
难道不应该是炎热吗?
咱过的是不是同一个季节啊?
邓常恩恭敬地道:“回陛下,贫道所献丹药,的确有如此功效,让人飘飘欲仙,任何的疾病都可以不药而愈。因为仙家人,从来都不需要服药。”
覃昌问道:“既然不需要服药,那还吃丹药作甚?”
邓常恩侧目看过去,笑道:“覃公公这就不明白了,我所说的服药,是因生病而服药,仙家人不会生病。他们所服的丹丸,根本不算是药,而是日常调理之用,可让仙人轻松自在,且可以永葆青春……”
“呵呵呵。”
朱见深笑容满面。
覃昌赶紧噤声。
因为覃昌感觉到,自己好像很久没看到皇帝笑了,眼下皇帝的笑容好似在告诉他,朱见深已经采纳了邓常恩这套很扯淡的理论。
“行,你们都出去吧。”
朱见深道,“朕要沐浴。另外,邓卿,你去见见宸妃,她有事要见你。就在交泰殿。”
“是。”
邓常恩恭敬行礼,“贫道这就去。”
……
……
邓常恩随内侍太监继续往宫里面走,覃昌和韦泰都没被允许随行。
覃、韦二人从乾清宫出来,却见一众宫女已经进去伺候皇帝沐浴更衣了。
韦泰指了指里面,问道:“陛下这是好了?还真是神奇,一颗丹药下去,陛下上吐下泻的毛病就止住了?”
覃昌道:“这都持续一天一夜,也该止住了!这与陛下的病,本就没太大关联。陛下说是吃海鱼所导致的,可咱家总觉得,就是太医院所用的新药有问题……对了,章渊他人呢?”
韦泰无奈道:“他已经没脸露面了。本来还说,太医院的人长脸了,陛下用了两副药降黄,他们还敢上新……谁知……我看陛下也就是仁慈,没把他们怎么着。”
覃昌回头看了交泰殿方向一眼,道:“先是李孜省去见宸妃,如今又是邓常恩,陛下究竟要怎样?”
韦泰摇头道:“说句不好听的,这可能是……不详之兆。”
(本章完)
341.第341章 两不相帮
第341章 两不相帮
覃昌道:“不论此事对咱是否有影响,先找个机会,把信儿告知李孜省。让他看着办吧。”
韦泰不解地问道:“将邓常恩去见宸妃之事,也告知李孜省?”
“对。”
覃昌脸上带着阴损的笑容,道,“李孜省跟邓常恩结怨甚深,他这趟离宫前,咱家与他讲了陛下要求药于邓常恩之事,他脸色就变得很差。再让他知晓邓常恩步他后尘去见宸妃,他就该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了。”
韦泰笑道:“好一招借刀杀人。不过咱真的要跟邓常恩过意不去吗?”
覃昌脸色有些冷峻,道:“如今这局势,逼着我们非跟李孜省站在一道不可。邓常恩之流,并不足以成大事。”
“也对。”
韦泰点头表示赞同,“还是李孜省手段多。且李孜省早已布局,也深得陛下信任,唯独在治病事上,他无能为力,但邓常恩治病……根本就是个笑话。”
覃昌回头看了一眼,皱眉道:“这话莫要在人前说。陛下还等着药起效呢。”
“是,是。”
韦泰赶紧低头认错。
……
……
邓常恩去交泰殿会面邵妃。
邵妃对邓常恩,没有像对李孜省那么敬重。
因为连身处内宫的邵妃都知道,最近邓常恩可说是流年不利,要不是自己的丈夫现在病急乱投医,根本就轮不到邓常恩入宫来有所表现。
“邓先生,陛下的病,有好转的迹象吗?”
邵妃仍是拿出跟李孜省会面时同一种辞令。
一切都围绕皇帝的病情展开。
邓常恩差点儿就要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作出保证,他一脸自信地道:“娘娘放宽心,陛下的病绝对会痊愈,贫道拿性命担保。”
邵妃微微蹙眉。
心里却在想,难道这个道士的本事,比李孜省还要大?
但以前并没觉得他有多厉害啊?
邵妃神色凄哀,道:“妾身一心希望陛下龙体能早日痊愈,一直在为陛下祈福。可惜妾身能力低微,做不了什么事。陛下最近提到,要为吾儿封王,不知邓先生可知此事?”
“这……”
邓常恩先是带着几分疑惑,随后好像是鼓足勇气,走上前两步,重重地道,“娘娘,以贫道认为,太子德不配位,且他出身存疑,难以担当储君之位,应当由四皇子来接替他的位置。”
饶是邵妃已经想好了各种说辞,听到这里,一双凤眼也不由瞪得大大的,似乎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我还没提什么怕未来孤儿寡母日子难过的言辞,邓常恩就跟我说这个,这算什么意思?
“妾身并无此意,这些事……还是要听陛下的。”
邵妃有些慌了。
虽然我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从你口中直接就说出来,你邓常恩不怕死,我还怕出事呢。
邓常恩好似豁出去了一般,鼓足勇气道:“娘娘放宽心,朝中报有此心思的人不在少数,所谓邪不能压正,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储君之位,迟早都是四皇子的。”
邵妃一时无法接话。
邓常恩道:“不知娘娘有何吩咐?或者是有什么话要让贫道带出宫去的?您只管说,贫道一定不辱使命。”
邵妃心想,你这么个投机分子,说话倒是挺硬气的,谁知道伱真有本事还是胡吹大气?
上一个如此信誓旦旦做出承诺的人还是梁芳,他现在都跑南京养老去了。
让我怎么相信你?
“邓先生的好意,妾身心领了。不过妾身也并非蛮不讲理之人,一切都要看天意。陛下龙体,就拜托给邓先生您了。”
说完,邵妃便觉得跟邓常恩谈不下去,转身便要离开。
邓常恩又追上去两步,急声道:“娘娘放宽心,朝中人定会拨乱反正,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至少……有阁老正在为此而努力。”
邵妃脚步明显停顿一下,脸上呈现出几分忧虑,大概觉得邓常恩是个猪队友,都不想跟这厮组队了。
但她没说什么,径直而去。
……
……
当晚,朱见深召邵妃到乾清宫吃饭,并让她在这里留宿。
邵妃对朱见深毕恭毕敬,一点都不嫌弃丈夫的腌臜,甚至亲自替丈夫收拾和整理,忙碌了半天,额头上都见汗珠了。
朱见深拉她到身边坐下来。
邵妃以为丈夫动了心思,正要俯下身,却听朱见深道:“爱妃,今天邓卿去见过你,他是如何跟你说的?”
朱见深好像不关心妻子会跟邓常恩说什么,只问邓常恩的言辞。
而这次邓常恩会见邵妃,跟上次李孜省会见最大的不同,是在事后皇帝根本就没再召见这个人。
邵妃还是俯下身,脸上带着几分回避之色,道:“臣妾不敢说。”
朱见深道:“你与朕还有什么见外的?有什么就说什么呗。”
邵妃道:“他说……要帮祐杬登上储君之位。”
“呵呵呵……”
朱见深听到这里,不由笑起来,身体一颤一颤的。邵妃回头看着丈夫,赶紧表态道:“臣妾并无此非分之想,臣妾只想让几个孩子,能过几天太平日子。望陛下明鉴,臣妾真没有与他说什么。”
朱见深笑过后,摇头轻叹道:“爱妃,你知道朕为什么一直不惩戒提出易储之人吗?”
邵妃想了想,随即摇摇头。
众所周知的事情,朝中提易储之人不过是少数派,其中为首者就是万贵妃,而万贵妃的头马是梁芳,再就是韦兴,现在这三个人都以不同的方式离开皇帝身边。
皇帝根本没因为易储这件事去惩罚这几个人,反倒是因为有人反对易储而被降罪,就比如说曾经最为皇帝信任和倚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
“因为朕有时候也觉得,太子不肖朕。”朱见深道。
邵妃这下彻底噤声了。
丈夫在自己这个小老婆面前谈到了家产继承人的问题,自己最好的选择就是默不作声,因为丈夫的性格她知道,自己越是刻意去争,越没有什么用,反而会起反效果。
朱见深道:“他还说什么了?”
邵妃声音微弱,几近不可闻,道:“他还说,朝中会有人相助于皇儿。臣妾也不知他在说什么。”
“他没说错。”
朱见深道,“以朕所知,朝中的确是有人打算这么干。朕并没有阻止他们,当然,也没有帮他们。一切就看他们自己的能耐。”
“嗯。”
邵妃点点头,没有言语。
朱见深问道:“你不想知道他们是谁吗?”
邵妃摇头。
“唉!”
朱见深道,“无论如何,大明的江山都能传承下去,无论是太子,还是老四,眼下看来,都不是孬种,以后大明江山会代代相传,朕也把身后事都安排好了,朕去得也就安心了。”
邵妃闻言啜泣道:“陛下,您千万别这么说。若是您有个三长两短,臣妾也不想活了。”
“唉!”
朱见深听到这里,神色间略微有些欣慰。
他轻抚邵妃的头发,叹道,“先皇已断了后妃殉葬之陋习,再说,你还有三个皇儿,你要替朕好好抚育他们,到他们成年成材,朕绝对不会让你有事……”
“嘤嘤嘤……”
邵妃靠在朱见深怀里,已经泣不成声。
朱见深道:“唉!也怪当初朕决心不够,未能在太子未起势前,将他给废黜。眼下,他的翅膀硬了,朝中人对他的褒奖已多了起来,除了仁孝,还多了做事能力方面的褒奖,不过朕知道,他全是靠旁人相助。”
邵妃继续在哭,没说话。
“唉!”
朱见深又叹口气,道,“朕倒是给太子选了个良配,太子妃的娘家人倒是有几分本事。可惜,现在老四的年岁还小,不到婚配的年纪。”
邵妃止住哭声,抬头用不解的目光望着丈夫。
怎么好端端,提到要给儿子成婚了?
二儿子能加冠礼,其实就挺好的,至于大儿子朱祐杬成婚……她这个当娘的都没把事想得那么早。
朱见深道:“不过能帮到老四的,在朝中也有根深蒂固的势力,朕既不帮太子,也不帮老四,全看他们自己的能力。”
邵妃道:“陛下,祐杬还是个孩子,平时课业什么的已经很累了,从不过问过外面的事,他就算有能力,又该如何体现出来呢?”
“太子其实也一样啊。”
朱见深感慨地说道,“朕是说,看他们谁更能得人心。对朕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也的确让朕难以抉择。爱妃,早些歇息吧……朕累了。这两天因为肠胃问题,根本就没歇息好。”
“是。”
邵妃重新站起身来,恭谨道,“妾身服侍您。”
朱见深道:“不用什么服侍,陪在朕身边就好。偶尔午夜梦醒,脑子里全都是万侍的身影,若是有你在,朕或许能安心许多。未来这几天,你每晚都留在乾清宫吧。”
“臣妾谢陛下眷恋。”
邵妃动情地道,“臣妾粉身碎骨也难报皇恩。”
朱见深微微一笑道:“你这妮子,就是太过柔弱了,不像万侍,她的性子很刚强,从来都不服输。不过这也是你的优势所在,朕有时候也喜欢性格温和一些的,感觉很舒心。”
……
……
“熄灯了。”
覃昌和韦泰带着奏疏到乾清宫时,发现内殿已是一片昏暗。
韦泰瞅了一眼,回头对覃昌道,“覃公公,您看陛下这两天被折腾得不轻,能早些歇息,也是好事。说来也怪,自从陛下服了邓常恩所献仙丹,就一直未再有事。眼下最得意的,应该就是邓常恩了。”
覃昌不屑地一撇嘴,道:“就算得意,也得意不了两天,等着瞧吧!”
(本章完)
342.第342章 理性派
第342章 理性派
李孜省接连几天都往张家跑。
一有时间就来,那紧密程度,连张峦都觉得,李孜省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简直是把张家当成了他自己家里。
好在晚上李孜省是回府休息的,但三天来十趟……是个人都受不了。
这天李孜省又跟张峦密议了很久,天黑前才离开,张峦长长地松了口气。
张家两兄弟恰好这时候回来。
张延龄进到院子后问道:“爹,李孜省这几天,还是经常来吗?”
“光今天就来了两趟,你说呢?”
张峦颇有些无语。
因为张峦现在很清楚,他跟李孜省之间就是互相利用关系,所以他并没有太把李孜省当回事。
要是换作一般人,肯定把李孜省当成最硬的靠山,但问题是张峦本来就是太子的岳父,且儿子都说了,自己的女婿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当皇帝了。
身为未来的国丈,会攀附某个大臣,来给自己当靠山?
随后张延龄和张峦进到正堂。
张峦道:“他上午来,说是为了陛下的病情,问我是否斟酌出新的药方,又跟我提到邓常恩这几天每天都往宫里跑,而他自己则没机会入宫。下午这趟来就更邪乎了,说是要让我给太子带话。”
张延龄笑道:“这是好事啊,至少说明,李孜省现在没得选择,只能往太子这边靠拢,这样爹您跟他就在同一条船上,可以风云同舟。”
张峦却摇了摇头,不以为意道:“我看他是两面三刀,谁知他是否真心投靠太子?就算是这样,也不用事事都仰仗于我……
“吾儿,你说的,他非要投靠太子以后才能在朝中立足云云,我对此并无质疑,但我且问你,现在到底是谁在反太子啊?”
此时的张峦,已经不想再单纯当成一个受人支配的牵线木偶,他开始学着去理清楚事情背后的逻辑关系。
在张延龄眼中,老父亲这也算是一种巨大的进步。
“反太子,或是称作易储联盟之人,为首者就是当今陛下。”
张延龄微笑着说道。
“啊!?”
张峦先是悚然一惊,随后就释然了,道,“儿啊,伱说得对,要是没有陛下的授意,谁活拧了敢把自己牵扯进天家传承之事中去?那……除了陛下呢?”
张延龄道:“以前坚定推动易储的核心力量,乃万贵妃和梁芳他们,梁芳的党羽扩散开来,在朝中形成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
“但在万贵妃死以及梁芳倒台后,眼下对太子依然抱有成见,想要推动易储的主力,反倒成了万安和刘吉两位阁臣,以及一些……我们暂时找不到头绪、隐藏在暗处的大臣。”
“真难想象,阁老怎么可能倒太子呢?仅仅因为尸位素餐,怕换个英明的皇帝上台清算他们?”张峦摇头苦笑道,“阁老如此,那朝中六部大臣呢?”
“六部大臣多没有倾向性,谁当太子,或是说未来谁继承皇位,对他们而言没什么影响。在我看来,他们就是一群职业政客,他们在意的仅仅是眼前的一亩三分地,皇室传承在他们眼中……距离自己稍微远了点。”
张延龄也算据实以陈。
张峦有些担忧,道:“那情况不太妙啊……最终坚定立场保太子的,不就只剩下我和李孜省了吗?”
张延龄笑道:“爹,您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其实现在保太子的主力,乃朝中一股清正的力量,他们维护儒家正统,主张传承有序,太子作为陛下在世的长子,就算不是嫡出,但在继位的法统上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除非有人能找到太子不是陛下亲生的证据。”
“找不到,是吧?”
张峦关切地问道。
“那肯定啊。”
张延龄道,“当年纪妃在皇宫中,根本接触不到宫外的男子,她生的儿子,怎可能不是陛下的种?”
“这个……你还挺懂的啊!”
张峦略微有些尴尬。
到底是深受儒家思想荼毒的老父亲,根本就不愿意跟儿子谈及有关生儿育女这类话题,因为很可能会涉及到不可言说的部分。
理学盛行后,儒家变得谈性色变,宋元后哪个朝代都一样。
张延龄道:“所以那些清流,为了确保所谓的法统,会坚定地站在太子一边,曾经的领军人物乃前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
“哎呀,他的下场可不太好。”
张峦感慨,“我不会步他的后尘吧?”
“爹,彼一时此一时,您就别瞎操心了。”
张延龄哭笑不得道。
张峦道:“我明白了,在易储这件事上,其实朝中大部分人是没有立场的,谁当太子都行,但碍于法统问题,他们在某些时候还是愿意为太子发声。”
张延龄笑道:“也可以换个说法,不但是朝中大臣在易储这件事上无所谓,连陛下和现在想推进易储之人,也是这么想的。
“其实当初坚定要易储的也就万贵妃而已,她怕太子找她报仇,这纯粹就是私怨。现在的人……都在投机,看哪边得势,他们就会押宝哪边。”
张峦皱眉道:“可如今分明是太子得势啊。他们会不支持太子?”
“爹,您又说错了,太子现在处境并不好。”
张延龄道,“若是太子真得势,陛下早就站在太子这一边了,为什么还要纵容易储的风波一而再发生呢?”
“对对对,在易储这件事上,陛下支持谁,谁才真正得势。其实陛下一直想让四皇子来当太子,继承他的江山社稷,是吧?”
张峦恍然大悟道。
“嗯。”
张延龄点头。
张峦道:“我知道了,明天我入宫去见太子,知道要怎么说效果才最佳。我要让太子知道,朝中最坚定支持他的人,就是我……对了,明天我还要去见见你姐姐,告诉她,现在这个时候,我们一家人要团结友爱,一致对外。”
“咳咳。”
张延龄脸色略显尴尬。突然又觉得,其实老父亲看起来嬉皮笑脸,没个正形,但明智起来却是个十足的理性派。
至少张峦身上有个旁人不具备的优点。
那就是他听劝。
关键是屁股还很正,从来不干那种两面三刀之事,只是政治经验不足会做一些愚蠢的事,这就需要张延龄这个小儿子在旁给他指点一二。
……
……
第二天上午,张峦随众东宫讲官入宫。
这已是五月他第三次入宫了。
前两次入宫,可说是毫无波澜,转眼已到月底,张峦此番入宫一趟,也是想搞点儿活出来。
上午的授课,仍旧跟张峦一点关系都没有。
临近散课前,谢迁走到他身边问道:“来瞻,你没带午饭来吗?今日可是要讲一天课的,中午需要东西充饥。”
张峦笑道:“这不巧了嘛,稍后我打算去端敬殿,跟女儿一起吃餐饭,他们小夫妻俩邀请我好几次了。”
“……”
谢迁闻言皱眉不已。
先前他还觉得张峦这人挺靠谱的,知进退识深浅懂取舍,毕竟张峦受邀去端敬殿之事他早就知晓,张峦一直都忍着没去,足见其品性。
现在看起来,这厮也是个在意人伦的寻常老头,要求人家跟自己一样克己复礼,那是有点儿不切实际。
谢迁善意提醒:“早去早回,可千万别流连太长时间。毕竟就算汝为东宫岳父,未受陛下传召,轻易也是不能入宫甚至踏足别的殿阁,且还是太子居所,不得不慎。”
“明白明白,就是吃个饭而已。”
……
……
到了中午,张峦果然跟着覃吉往端敬殿去了。
谢迁看着张峦背影,不由犯起了嘀咕。
一旁王鏊走了过来,好奇地问道:“那不是来瞻吗?他这是……?”
“去端敬殿了。”
谢迁回过头,无奈叹息摇头,“太子此前已邀请他多次,他似乎盛情难却,便过去跟女儿见见面,吃个便饭。”
王鏊点头道:“人伦有常,这些事终归还是避免不了,应该没人会嚼舌根吧?毕竟东宫之地,名义上太子是可以做主的。”
以王鏊的意思,张峦去的地方毕竟不是乾清宫或皇宫內苑。
太子在自己的地方,请岳父过去吃个饭,谁会闲着没事说三道四呢?
当然有心人会说,太子居心叵测,邀请他岳父回去商议乱国的阴谋……但这种言辞基本上没人会信,主要在于……张峦在朝中没什么人脉和背景,也没军权在手,没实力颠覆大明的江山社稷。
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没人相信太子会谋逆。
那真是个老实孩子。
这点,连万贵妃自己都承认。
谢迁道:“太子的意图并无什么不妥……你觉得今天来瞻突然要去东宫做客,有没有什么隐情啊?”
王鏊皱眉不已,问道:“你是说,来瞻赴约的动机不对?他……最近做过什么吗?”
谢迁尽力回忆了一下,道:“你可还记得,前几天,太子突然问及通州仓之事?你是否还有印象?”
朱祐樘是个实在人。
岳父给自己打哑谜,他搞不懂,先是去问刘吉,没得到合理的解释后,他又跑去问东宫讲官。
正因为他有强烈的求知欲,这正是张延龄坚信这件事会被揭发出来并能在朝中掀起波澜的重要原因。
王鏊道:“通州仓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
谢迁茫然道,“你我都不供职于户部,怎会知晓仓储事的隐情?”
“于乔你是说,来瞻他摸清楚什么状况,要跟太子口头通气?可问题是……来瞻自己也不在户部,他会知道什么内幕?”
王鏊显得很不理解。
咱对朝中事不太清楚,但张峦他就很牛逼吗?
谢迁面色十分谨慎,仔细思忖后说道:“你可还记得梁芳是怎么倒台的?”
“万和寺案?”
王鏊试探地问道。
“不,应该是内府的账目存在严重问题,这点对于一般人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知晓的秘辛。”谢迁道,“若说张来瞻没这本事,但朝中有一人,必定有此能耐,兴风作浪。”
“你……你是说……李孜省?”
王鏊也显得很震惊。
谢迁微微颔首道:“就是他。张来瞻能在短时间内把梁芳给逐出京师,说明他背后有人,而这个人必定位高权重,且一心让梁芳倒台。朝中适合这条件的人,除了李孜省,还有谁呢?”
(本章完)
343.第343章 翁婿之间
第343章 翁婿之间
端敬殿内。
张玗收拾好一切,就好像是嫁出去的女儿在夫家这边招呼自家老父亲一样,甚至还亲自上手收拾,把东宫几个宫女吓得够呛,都抢着干活。
朱祐樘回来时,张玗往门口瞅了一眼,问道:“我父亲呢?”
“在后面。”
朱祐樘小心翼翼地道,“我让老伴去接他了。”
张玗撅着嘴,有些不高兴地问道:“你怎么不亲自接他来呢?”
“我……”
朱祐樘脸上掺杂着为难和讨好之色,赔笑道,“玗儿你别不高兴,文华殿那边,众目睽睽之下,我还是要尽量保持跟岳父的距离,不然被人说闲话就不好了。就这样都可能会有人觉得我跟你父亲会面时谈的不会是什么好事。”
“哼!”
张玗冷哼一声道:“伱顾虑还挺多的……谁跟你说的这些?老伴吗?”
“没……没有……嘿嘿……”
朱祐樘打个哈哈,就把这件事揭过了。
……
……
待张峦到端敬殿时,张玗非要拉着丈夫一起到宫门处等候,还一起迎出门去。
“臣张峦,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张峦见到二人,迎头便跪下来磕头。
张玗走过去蹙眉问道:“父亲,您这是作甚?”
朱祐樘赶紧伸手相扶:“张先生,实在不必如此多礼,到这里就好像是回了自己家里一般。老伴,快帮我扶张先生起来。”
“是。”
覃吉也笑着伸手去扶。
张峦起来后,低着头,没有直视自己女婿和女儿,一副知情识趣的臣子姿态。
张玗赶紧招呼:“父亲,到里面说话。”
“请,张先生请。”
朱祐樘做什么事都好像慢半拍一样,需要妻子来提醒。
张峦这才跟在众人的身后,一起进到端敬殿内。
……
……
“父亲,你也是,之前就入宫到了文华殿,女儿几次让太子邀你过来,你怎么都不履约呢?儿一直都惦记家人,时常想你们,可是父亲却好像根本就不关心女儿一样。”
张峦坐下后,张玗这边就开始唠叨和埋怨。
出嫁的女儿,离家后跟家人见面的机会都没了,明明父亲早就有前来会面的机会,可惜却讲究什么礼数而不答应。
张峦道:“太子妃娘娘请见谅,臣其实一早就有来的心思,实在是君臣有别,不敢僭越。”
“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张玗微微蹙眉,用上了家里的称呼。
老父亲这是在自己面前装孙子?
覃吉笑道:“张大人,太子妃也是记挂家里人,在这儿不必多拘礼。”
“不行不行。”
张峦却显得很坚持,摇头道,“君是君,臣是臣,小老儿一介寒儒,如今有机会登堂入室已是莫大的荣幸,岂能连一点规矩都不讲?”
说着,张峦还抬头看了眼朱祐樘。
好似在说,你们一个个宽慰我作甚?
这里真正的主人不是我这个女婿吗?他都还没发话呢。
张玗拉了丈夫一把,喝道:“太子,你快给家父说说啊……你看他,到现在都放不开,像什么样子嘛!”
张峦看到此情此景吓了一跳。
我女儿这这么就上手了?
看样子,我这女婿有点“惧内”啊?
还是说这是我的错觉?
朱祐樘赶忙笑道:“内子所言极是,先生难得到端敬殿来,应该放开一些。老伴,劳烦你去通知一声,让他们上饭菜吧。只是或有怠慢先生的地方……东宫平常我和玗儿都不喝酒,下午还要上课,就不准备酒水了。”
“哦,没事没事。”
张峦一想,可不是么,我要是在东宫喝点儿酒,一时控制不住喝嗨了,下午我要是在文华殿耍酒疯,非闹出大乱子来不可。
张玗笑道:“父亲,看到你身体健康就好,也不知家人现在怎样了。”
“都好,都好。”
张峦略微收敛了一下恭谨的姿态,道,“你娘也经常念叨你……你两个弟弟,还有妹妹,他们都挺好,全都跟着你享福了。”
“二弟他……”
张玗当然要单独拎出来谈谈自己那个古灵精怪的二弟。
张峦笑道:“他在家里捯饬了很多东西,我都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好玩意儿没见他拿回家,却总往宫里送。”
朱祐樘好奇地问道:“岳父,不知延龄他……平时都造点儿什么东西?他是工匠吗?”
张峦道:“造的东西可不少,什么望远镜、琉璃镜,还有香皂,哦对了,听说他最近要造什么纯碱,说用这个纯碱就能造出化肥来,能大幅度提高土地肥力,让粮食作物高产……我也不知道他在搞些什么名堂。”
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张峦也是个敞亮人,有什么就说什么,在自己女儿和女婿面前,没啥好隐瞒的。
谁知朱祐樘听到这里,忽地站了起来,一脸难以置信地问道:“望远镜也是延龄造的吗?”
“啊!?”
张峦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他只能望向自己的女儿,好似在问,这件事你丈夫还不知道吗?
这会儿碰巧覃吉在门口传膳完毕回来,正好看到此情此景,赶紧过来问道:“太子,没什么吧?”
朱祐樘一脸热切之色望向覃吉,问道:“老伴,你跟我说过,有人献了望远镜当贡品,是张先生给的吗?”
覃吉低下头道:“正是。”
“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朱祐樘一副责备的语气。
覃吉转向张峦,委屈地道:“张大人,您知道的,这不是老朽有意隐瞒,实在是您先前叮嘱过,还说这件事……关系重大,等到合适的时候再说。”
张峦笑道:“原来覃公公到现在还都守口如瓶呢?这真怪不了覃公公,是延龄特别提醒的,如此反倒证明覃公公忠诚可靠,说不透露就真不透露。
“太子殿下,您放宽心,那望远镜除了吾儿延龄会制造外,其他人都不行。那东西,现在等于是……绝迹了。”
“将来呢?”
朱祐樘问道。
“那东西就是琉璃造的……而琉璃这东西,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其实就是用石头烧制出来的,想来以后那东西应该会很多吧。”
张峦又随口说出一句让朱祐樘震惊不已的话。
张玗瞥了父亲一样,连忙补充:“不过咱们先前跟父皇说的,那东西是由黄山云母所制,是不可再生资源。太子,这事咱可一定要保密啊!”
朱祐樘眼巴巴望着妻子,道:“可是父皇说过,望远镜能给边疆将士带来很大的帮助,如果能造的话,我想帮帮咱大明将士。”
张玗白了丈夫一眼,道:“所以你要打自己的脸,把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吞回去吗?”
“我……我……”
朱祐樘讷讷不知该说点儿什么好。
张峦听到这儿,瞪了张玗一眼,道:“你这孩子,怎么跟太子说话呢?”
张玗朝老父亲发火道:“父亲,你刚才还称呼我娘娘,现在又是怎么跟我说话呢?”
“我……”
张峦突然发现,好像自己没资格教训女儿。
女儿现在是太子妃,未来更是贵为皇后,而自己是什么身份?竟然敢出言规范太子妃的言行?
朱祐樘陪着笑脸道:“玗儿,我只是想帮父皇,帮大明的将士。”
张玗道:“那这样,回头让我父亲再献上几具望远镜,就说又找到了块黄山云母,这样总该行了吧?
“太子,咱以后有的是机会,为什么非要急于一时呢?”
“哦。”
朱祐樘被妻子安抚一番,这才冷静下来,转而好似个小孩子一般,围着张玗各种讨好卖乖。
这么副时阴时阳、晴雨不定的表现,把张峦看得一愣一愣的。
张峦心想。
我这是瞅见了什么倒反天罡的场景?
我女儿竟把太子治得如此服帖?
眼前这他娘围着老婆团团转的年轻人,竟然是大明的太子,未来几个月后要当皇帝,是我以后高不可攀的人物?
太神奇了吧?
张玗这才看向老父亲,问道:“父亲,有问题吗?”
“没……太子妃您说怎样就怎样。”
张峦道,“几副望远镜而已,毛毛雨啦……你二弟他……信手拈来……”
朱祐樘听张峦说得有趣,笑着问道:“岳父,没想到延龄这么有本事,他是从哪儿学来的?”
张峦道:“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他确实有点儿能耐,除了有一双巧手外,就是对许多事情都有独到的见解……没给太子殿下您添乱就好。”
覃吉在旁笑道:“张大人言笑了,二公子为人机敏,为殿下做了这么多事,怎会添乱呢?他帮了太子不少呢。”
“是啊。”
朱祐樘也是一脸幸福的笑容,“有关望远镜之事,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贡品案乃岳父发现,及时让众东宫讲官撇开关系,就这还用了延龄献上的望远镜,方才化险为夷,话说当时……可真让我揪心,生怕父皇出言怪责。”
张峦叹道:“那会儿我也是一时糊涂,不知怎的,就收了彭勉敷所给的一块黄珊瑚,当时我没想到,那竟是贡品,也是延龄一眼就瞅出问题不对……咦,我在说什么呢?”
张玗翻了个白眼道:“父亲,你这没喝酒,怎么却跟喝醉了一样?就算是女儿请你来吃顿饭,你也不能胡说八道吧?”
“对对对,我就是喜欢瞎说。”
张峦惭愧地笑了笑。
朱祐樘那边本来对张峦的印象还没觉得如何,到此时,他突然用“同病相怜”的目光望了过来。
好似在说,原来岳父你跟我一样,都被玗儿治得服服帖帖的。
看来你这女儿是靠你的“英明领导”,才成为今天这副模样的。
咱翁婿间还真是有很多相似之处呢。
覃吉笑道:“太子、太子妃、张大人,这饭菜都已经端过来了,这就上菜吗?”
“好。”
朱祐樘道,“今天特地让人加了菜。岳父,你不要嫌弃,平时东宫的膳食也都一般,或还不如你府上的好。”
“可不能这么说,这是宫中的御膳,我一辈子都没机会吃几回呢。今天……我要大快朵颐了。”
(本章完)
344.第344章 你对他们不够了解
第344章 你对他们不够了解
午饭吃完,本来翁婿二人要去文华殿,准备下午即将进行的授业。
但朱祐樘毕竟心中满是疑惑,眼下还有妻子为自己撑腰,他想了想,果断把覃吉等人给屏退,留下妻子和岳父在殿内,说是要谈点儿家事,其实就是要说一说之前张峦写的那封充满暗示性的信件。
“父亲,有什么事切不得遮掩,这里绝对不会有外人,你把所有的事都挑明了说便可。”张玗还特地强调了一下。
要是你怕信被外人看到,或是你觉得覃吉和蒋琮他们不可靠,会有人从他们身上探听风声,所以信写得晦涩难懂,完全可以理解。可眼下伱都到了端敬殿内,就我们小夫妻俩在你眼前,你作何还要装腔作势?
有话请直说!
“唉!”
张峦叹息一声,道:“是这样的,太子殿下,如今朝中有关易储的风波仍未平息……”
听到这儿,朱祐樘脸色有些黯淡,低下头道:“岳父,若事情与此有关的话,您就不必说了,我不想参与其中。若是父皇真有意易储,我是无条件接受的。我不像父皇那么有魄力,实在有愧于父皇的厚爱。”
张玗蹙眉道:“太子,你在说什么浑话?你是大明最正统的皇位继承人,他人岂有资格换下你的储君之位?
“就算你不为自己争,难道你不为我争,以及我们将来的孩子争吗?”
张峦闻言不由瞪大了眼睛,惊喜地问道:“太子妃,女儿你已经……”
“爹,你别误会,我还没有孕事。”张玗赶忙解释,“先前以为有了,但其实不过是白高兴一场。不过来日方长,随时皆有可能!”
“哦。”
张峦本来还挺激动和期待的,闻言不由为之泄气。
张玗道:“父亲,你继续说。”
“我……”
张峦突然有点儿懵。
什么情况?
东宫现在到底谁在做主?
为啥我来了这里后,总感觉我女儿才是当家作主的那个?
好像我女儿都比太子更有魄力?
朱祐樘道:“岳父,你就明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
张峦这才坦诚相告,“其实乃朝中阁臣万安和刘吉,对太子心怀不轨,正是他们在背后大力推动易储行动。
“通州仓出现亏空等情况,已发生数年,若是可以在未来一段时间,让他二人疲于应付亏空案,随时随地担心来自陛下的责难,那他们就只能陷身在无尽的漩涡中,根本就无心针对太子。”
朱祐樘问道:“所以说,通州仓其实早就出现了亏空,岳父跟我来信,就是为了点明这件事,以期打草惊蛇?”
“是的。”
张峦颔首道。
朱祐樘道:“我问过老伴,通州仓乃京郊最大的粮仓,跟京师太仓有得比,若是有很大的亏空,那一旦西北遭遇战事,或是北地哪儿发生天灾人祸,都会出现大问题。他们……怎么能这样?”
张峦听了很惊讶。
听听这太子问的是啥问题……他们怎能这样?他们哪样了?这就是你生气和愤怒的理由吗?
哎呀。
张峦心说,我好像理解令尊大人为什么要把你的继承权给剥夺了,你这分明是……烂泥扶不上墙啊。
不对,我怎会有如此想法呢?
我是大明的忠臣!
我一心为太子谋划,岂能有如此大不敬的想法?
张玗道:“通州仓的事暂且放到一边,现在关键是说说万安和刘吉,他们只是臣子而已,凭什么有胆气推动易储大计?父亲,你就没想到更好的应对办法吗?”
张峦摇头道:“说实话,这件事我与你二弟商量了很久,的确是没好办法。”
朱祐樘赶紧说道:“玗儿,你不要怪岳父,当今首辅和次辅,他们是父皇之下朝中最有权力之人,天下间大事小情几乎都由他们做主,就算是父皇想要撤换他们,也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再说他们除了……针对我,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父皇一时是不会换掉他们的。”
“哼!”
张玗轻哼一声,显然这两个老家伙已经被她记在了小本本上。
我老公还没当皇帝时,你们处处针对他,那等我老公继位登基后,我一定让老公把你们都给收拾了!
张峦道:“太子殿下切不可操之过急……其实是这样的,以延龄所言,回头陛下肯定会找机会跟太子谈及国事,到时陛下若有疑问,太子适时提出自己的看法便可。还有几个户部中人,太子可以记一下他们的名字,将来或许用得上。”
“他们是……?”
朱祐樘不解地问道。
张峦叹道:“这些人,全都是万安和刘吉在户部衙门罗织的党羽,若不是这些人巧立名目,上下其手,大肆侵占户部储粮,且蔚然成风,万安和刘吉也不至于如此猖狂。不过话又说回来,通州仓的亏空,并不能完全怪万安和刘吉二人,其实……”
张玗道:“父亲还有什么话不能直言吗?”
“大不敬啊。”
张峦苦笑道。
朱祐樘低下头:“我知道岳父想说什么,其实这几年朝廷开销很大,不但内府还有户部等衙门也基本是入不敷出,这些都是陛下纵容和默许的结果。”
张峦笑着点了点头,嘉许道:“太子既是仁孝之储君,也是明事理之君。”
朱祐樘有些失落:“我可能要让岳父失望了,因为我的话在父皇那儿没什么份量。上次万和寺之事,还是我听了玗儿的话,去跟皇祖母说明情况,由皇祖母提出来,加上那件事关乎皇祖母的佛家修行,事情才最终发酵。不然的话……”
“太子,你不用担心。”
张玗把手放在丈夫的肩膀上,出言安慰,“家父不是说了吗?你不需要主动提出来,父皇会问你的……等问到你再说。”
“对对对,太子殿下,其实让您提出这件事的目的,并不是要让陛下或是朝廷在通州仓查出什么问题,更主要是让他们无心于易储之事……您再忍耐一段时间,想来憋屈的日子不会太长了。”张峦道。
朱祐樘一脸不解之色,问道:“岳父此话是何意?什么一段时间?”
“啊?”
张峦脸色颇为尴尬。
平常在家里,跟儿子谈什么半年三个月的,那都是信手拈来,随口就说。
可在太子这里,有些话就不能说得太明白。
难道他要告诉太子,你爹还有两个月左右就要死了?
张玗道:“父亲,有些话你不必说得太明显,我明白是怎么回事……回头我自会跟太子讲的。”
“吾儿……不是,太子妃,你竟……也知晓?”
张峦一张老脸上呈现为难之色。
他心里不由琢磨开了,我这闺女在嫁到宫里前,她弟弟到底给她灌输过什么思想?
为啥我眼前的这个女婿,会被我女儿拿捏得这么彻底?
当初吾儿说太子的那些话,我觉得他纯属痴人说梦,又是什么太子只娶一个太子妃不纳偏妃,又是什么让她姐姐跟太子谋划等等……现在看来,吾儿的能力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啊。
当然我女儿也是个牛逼角色,不然能把她夫君吃得这么死死的?
“太子不必忧虑,其实万阁老和刘阁老他们针对太子,更多是因为他们跟梁芳一样,怕将来被太子查到他们不法之事。朝中多数正直的大臣,都站在太子这边,像我平时所接触的翰林院官员,都如我一般心思。”
张峦出言安慰。
他现在发现了,太子的情绪非常不稳定,很容易陷入自我怀疑的状态。
故此非常需要他人鼓励。
“嗯。”
朱祐樘只是点头。
张峦也不知他是否真的听进去了。
张玗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提醒道:“太子,你跟我父亲,还是早些回文华殿吧,回去晚了怕被人怀疑。
“父亲,你以后有机会入宫,一定要多过来看看。”
张峦笑道:“太子妃,你既已知道事情的原委,就该明白我最近为何不来。”
“嗯。”
张玗点头,“我明白了,但有时候还是难免会糊涂。一切等以后再说吧。”
见过老父亲一次,张玗就没以前那么想家了。再看老父亲还是当初那副不着调的模样,她对家的思念就更低。
经老父亲提醒,她迅速意识到,既然自己的丈夫很快就要当皇帝,那为什么非要在这段时间去见家人呢?
等以后自己当了皇后,要见家人,还不是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
……
当天晚上。
朱祐樘听完课回到端敬殿后,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张玗走过去安慰:“太子在想中午的事情?”
“嗯。”
朱祐樘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连一向和稀泥惯了的万阁老和刘阁老对我都不满……”
张玗打断他的话,道:“至少东宫诸位先生对你好就行了。你没听家父说吗?朝中多数大臣都是支持太子的,只有万安和刘吉这种大贪官才想着立别的储君,来为他们无法无天的行为做遮掩。”
“真是这样吗?”
朱祐樘不解地问道,“我一直觉得,万阁老和刘阁老的能力很强,如果他们不能辅佐父皇治理天下,父皇为什么非要让他们留在内阁大学生的位置上,不提拔别人入阁来取代他们呢?”
张玗微笑着问道:“太子跟他们接触很深,熟悉他们的为人吗?我可听说,他们的名声很不好听。”
朱祐樘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料想能位极人臣,他们的人品和名望应该不会太差吧?”
“不如叫老伴进来问问。”张玗道。
“嗯?”
朱祐樘脸色有些不解。
自己都不知道,难道覃吉就知道了?
随后覃吉就被叫到端敬殿内。
张玗问道:“老伴,家父说,万安和刘吉在外名声不太好,你知道这件事吗?”
“这……”
覃吉脸色颇为尴尬。
朱祐樘正色道:“老伴,我想听实话,你不要因为我是太子而有意遮蔽。”
覃吉苦笑道:“太子,有些事不是非要欺瞒您,实在是因为……唉!万阁老,人称万岁阁老,也被世人称为洗屌相公。还有刘阁老,人称刘……”
朱祐樘听完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真是听君一席话,颠覆人生观。
在他眼中,朝中赫赫有名无所不能的阁臣万安和刘吉,那都是他恩师般的存在,乃大明社稷不可或缺的栋梁之才,原来名声这么差?
要不是自己的老丈人跟自己说,自己甚至一点这方面的消息都没有,连自己最为信任的老伴也不肯告之实情……
张玗道:“你看,没说错吧?虽然我不知道什么叫洗屌相公、刘,但我却能听出来,这不是什么好话。”
“具体是什么意思?”
朱祐樘追问道。
这下覃吉就很不好回答了。
因为涉及到一种东西,是他们这些太监从来避而不谈的。
谈……也没有。
不过现在既然是太子相问,且覃吉也觉得,太子不可能再像以前那般,当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二逼,自己有教育义务,可有些话,那是真不好意思说出口。
“其实……万阁老就是……因为喜欢向陛下进献房中术和闺阁助兴之药,还有就是他……唉!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覃吉一副扭扭捏捏的表情。
朱祐樘道:“老伴,你直说吧,不管怎样,我都有预计,不会怎样的。”
朱祐樘还以为覃吉怕他接受不了,才不肯明说。
其实主要原因,就是万安为人实在没法讲。
等覃吉把“洗屌相公”和“万岁阁老”的外号做了解释后,张玗已是面红耳赤,羞臊难耐,覃吉见状赶紧把话题转移到刘吉身上,提到刘吉就是个温温吞吞的不作为阁臣,好似弹一般,一推六二五。
朱祐樘霍然站起,怒声道:“他们……竟能这样?这不是祸害大明吗?”
覃吉道:“所以朝中很多官员看不起他们,认为他们占据了阁臣之位,在其位不谋其政,尸位素餐,许多人上疏参劾,但他们拥有票拟大权,将参劾他们的人逐个打击报复,久而久之,朝中就没人敢直面与他们对抗了。”
“不行!我要去跟父皇说……”
朱见深实在气不过,大声说道。
虽然我懦弱,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有人坑我父亲而置之不理。
要说忠直,我才是大明第一号!
覃吉赶紧劝说:“太子切不可如此!其实这一切,陛下心中早就清楚,之所以一直让他们留在阁臣的位置上,想来必有其深意。
“再者说了,过去几年,也不是没有别的阁臣入阁,但他们的为人,跟万安和刘吉并无本质区别……内阁就好像是个大染缸般,谁进去都一样。”
“怎么会这样?”
朱祐樘整个人都变很沮丧。
前十七年认知的东西,一夜间全都毁了。
那糟糕的感觉,让他像吞了只活苍蝇般难受,就像万安向父亲进房中术和房中药这件事,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而原来的历史上万安正是因为在朱祐樘登基后耍小聪明进房中术才导致他丢了官。
堂堂首辅大臣,但凡清明点的皇帝,怎么可能接受你这种完全靠歪门邪道上位的官员存在?
你想糊弄谁呢?
张玗也帮着劝说:“太子,你现在知道,正因为他们本就是庸官、贪官,甚至可说是恶贯满盈,出于对你的敬畏才会刻意针对你……这一切并不是你的错,这就够了。”
“是的。”
覃吉也赶紧劝说,“太子您不要自责,万安和刘吉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不必为他们的背叛难过。但也不能因为他们外号难听,就说他们一点儿能力都没有,他们也做过一些实事,值得人称道,比如说,万安曾进言废除了西厂。”
朱祐樘抬头问道:“老伴,其实东宫那些先生,比如谢先生、刘先生他们应该都知道万安和刘吉的为人,只是平时不在我面前说,是吗?”
“这……”
覃吉不知该怎么解释。
难道太子觉得,他的那些先生是有意隐瞒,故意不跟他说?
我要是说得不对,让太子误会他那些先生有意欺骗他,那可就不好了。
朱祐樘果然是这个意思,郁郁不乐道:“长久以来,我以为跟几位先生能交心,他们有什么事都会跟我说,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们也有秘密藏而不发,就是不告诉我。也不知他们是为了我好,怕我知道后接受不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张玗不以为意道:“太子,他们能跟家父一样吗?家父靠把我嫁到东宫,才有今天的地位,他与太子你休戚相关,心中只想着如何才能帮到你。但东宫的那些先生,他们本来就是……谋一份差事啊。”
覃吉有些着急。
太子妃怎么还拱火呢?你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吗?不该劝劝咱这位太子殿下,怎还在这里……煽风点火呢?
张玗可不是什么识大体的女人,在她看来,自家人才最重要,以前是张家,现在连同自己跟太子组成的小家庭,绝对不容许别人侵犯。
张玗再道:“不过现在知道了也好,太子就按照家父所说的那样,让阴谋算计咱的人,日子不好过。”
“玗儿。”
朱祐樘好似找到依靠一般,含情脉脉地望着妻子,“我就怕没能力啊!我手头什么权力都没有,而万安和刘吉却是朝中阁臣,他们背后还有很多人帮忙,势大难当,不好对付啊!”
张玗握紧丈夫的手,宽慰道:“怕什么?他有人帮着,咱就没有吗?你有家父,家父还会找人。再说了,你是太子,乃父皇最信任之人……你说的话,父皇一定会听的。”
“会吗?”
连朱祐樘自己都不太自信。
说我是老父亲最信任的人?
这都哪儿跟哪儿?
不过从道理上来说,老子不信儿子,还能信谁呢?
(本章完)
345.第345章 沆瀣一气
第345章 沆瀣一气
李孜省去了张峦府上一趟,晚上回来得有些晚,不过身上一点酒气都没有。
庞顷正在中院客厅等着他,还给他递上一页写满人名的纸张,乃当天给李孜省送礼之人的名单,都是想见李孜省而不得,把银子送来让李孜省知道有这么个人,日后提拔或者是选官时有个倾向。
“暂时放一边儿去,眼下不搞这些。”
李孜省好似要干大事一般,把袖子一撸,大马金刀跨步上前,一屁股坐到了居中的太师椅上。
庞顷好奇地问道:“道爷,您这是……?”
李孜省道:“我去跟来瞻商议过了,来瞻认为,眼下要帮太子,最重要是扼制那些想动易储心思之人。”
“这……”
庞顷摇头苦笑道,“他这是又有新目标了?”
“怎么可能会没目标?人家来瞻又不是傻子,难道他看不出来,邓常恩蓄意与太子为敌?先前邓常恩跑去见宸妃,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密会时说了些什么,但我知道,邓常恩这善于攀附的小人,一定会跟邵妃表忠心,甚至可能提出要帮邵妃的儿子入主东宫。”
李孜省气呼呼地道。
庞顷道:“道爷,说句不好听的,您可一定不要为一时意气而改了初衷啊!”
“啥意思?”
李孜省皱眉不已,问道,“按你的意思,我就应该支持邵妃母子,然后因为邓常恩跳到邵妃那头,我因为生气才改而支持太子?
“不是吧,炳坤,你觉得我是那种两面三刀的小人吗?我从一开始,不就一直坚定地站在太子这边吗?”
庞顷问道:“所以您想开了,将来打算把手头的权力让渡出去吗?”
李孜省听到后,突然好似泄气皮球一般,骂骂咧咧道:“所以说你这人没个眼力劲儿……我跟伱说什么,你非要唱反调,说点儿不一样的……你这不是专门破坏我的好心情吗?”
“呵呵。”
庞顷摇头苦笑道,“我这是给你当幕宾,为你的将来思量罢了……不过以敝人所见,无论将来谁继承大宝,都不会再跟当今陛下一样,对你如此信任……其实太子或是四皇子,并无本质区别。”
“那不就是了?我是靠陛下的信任起家,就算离开陛下,我这些年也攒够了银子,一朝天子一朝臣,这点心理准备我还是有的。等等,我说到哪儿了?嘿,你个傻缺,总是在不必要的时候打断我……容我想想,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李孜省一边讲他的为人处世之道,一边骂个不停。
庞顷却从李孜省的骂声中,多少听到一些无奈。
明明之前可以有选择,支持太子或是支持四皇子,甚至支持四皇子还能得到皇帝的一些便利。
但现在的时局却逼迫李孜省,非要上太子这条船不可。
庞顷道:“您啥还都没说呢。您也没讲跟那位张翰林谈过些什么。”
“啊,我想起来了,刚说到去见来瞻。”
李孜省笑道,“来瞻说了,现在邓常恩背后很可能站着万安和刘吉那两个老小子,你觉得这话有道理吗?”
“有啊,最近万阁老和刘阁老,明显疏远了咱,就连他们的门人,诸如周洪谟等人也都表现得很暧昧,不再事事倚靠您。甚至在吏部事务上,连李裕都有些……两面三刀了。”
庞顷直接点明近来朝臣们态度上的变化。
李孜省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太平盛世中,陛下龙体康泰,我的地位会非常稳固,他们不得不向我身边靠拢。
“关键是现在朝中这些官员,都知道陛下重病在身,恐怕过不了多少日子就要驾鹤西去,我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岂会跟以前一样对我言听计从?”
庞顷道:“这么说来,您要对付两位阁臣?”
“没错。”
李孜省点头道,“来瞻说了,他准备再造一批望远镜,给陛下送去。说会以我的名义献上。”
“望远镜?这事怎还没过去?”
庞顷惊讶地问道,“所以说,张翰林这是变相承认了,望远镜从一开始就是他搞出来的?”
李孜省黑着一张老脸道:“是不是他,到现在你心里还没个数吗?除了张来瞻,有谁能搞出那么好的东西,且义无反顾送给太子,助太子渡过危机?”
“这倒也是。”
庞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李孜省道:“来瞻的意思,是要让万安和刘吉两个老匹夫分心他顾,再也无法推动易储之事,帮助太子顺利登基。且来瞻已亲自去过东宫,与太子进行沟通,等于说这层关系已经很稳固了。”
庞顷笑着恭喜:“那等于说,道爷以后无论给太子做什么事,太子都会心知肚明,在他那儿留下底子。”
“没错。”
李孜省带着极大的自信道,“以前做事,太子未必能看到,有些人可能心里清楚,却会在太子面前挑拨离间,让太子疏远甚至追究我的罪责。可现在情况不同了,有来瞻做桥梁帮我沟通,太子将会铭记我的功勋。”
庞顷感兴趣地问道:“您打算怎么做?”
李孜省冷声道:“我要让万安和刘吉那两个老匹夫没一天安生日子过。找人参劾通州仓之事,闹得人尽皆知,陛下不提出来,我主动给他揭出来……哼,敢不听我的号令?让他们谁都没好日子过!”
“您真是……”
庞顷很想说,您可真是小肚鸡肠的典型。
人家只是稍微疏远你,你就要把人家往死里整?
“炳坤务必要记住,这朝中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看似立四皇子能保住我们这群人的荣华富贵,可那也要看时候。
“邵妃现在根本就没能力为她儿子谋划,等有一天内她真拥有那能耐,必定会将我们逐个击破,照样没好下场。与其到那时追悔莫及,反倒不如直接投靠太子……
“太子无论是否瞧得上我,但他至少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我若对他有扶持之恩,他怎会对我恩将仇报呢?”
李孜省对太子的人品极度自信。庞顷本想提醒,在权力面前,没好人和坏人之分。
太子要保你,或者听信那些大臣的话要追究你的责任,不过是一念间的事。
不过庞顷这会儿也只能是想办法坚定李孜省的信心,点头附和道:“道爷所言极是,只要您有相助之恩,以来瞻跟太子的亲密关系,还有你帮助太子妃成功入主东宫的过往,相信太子必然会投桃报李。”
……
……
李孜省做事非常有效率。
说是要把通州仓之事揭发出来,丝毫也不带含糊,且他在朝中要人脉有人脉,要话语权有话语权,想找人把通州仓弊案给揭露出来,可说易如反掌。
上奏很快就通过他自己控制的通政使司衙门,送到了司礼监,同时关白也到了内阁。
萧敬拿到奏疏后,赶紧呈递给韦泰,再由韦泰拿去给覃昌过目。
“通州粮仓?”
覃昌显得有几分不解,“通州仓那边会有什么事?”
韦泰道:“说是过去几年出现严重亏空,甚至连带运河两岸水仓全都空虚,这次的事明显另有所指,矛头直接对准了户部。”
覃昌摇头道:“户部尚书李敏,虽执掌一部,但关乎通州仓之事,岂是一个尚书就能抗下所有责任的?”
“那是……太仆寺卿兼户部右侍郎吴原?”
韦泰皱眉,“吴原是有一部分责任,但他主要负责京师仓储事宜,真要追究的话,恐怕也是雷声大雨点小。”
覃昌道:“你要知道参劾的对象具体是谁,看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就知道了……如今管户部仓,且能搞出这么大动静的,必定跟户部左侍郎孙仁和右侍郎李嗣脱不了干系,或是此二人搞出事端。”
“孙仁……”
韦泰想了想,惊讶地问道,“此人好像是刘吉的人,跟刘吉关系异常紧密,没听说他有什么劣迹啊。”
覃昌道:“要是被你知道原委,那他还怎么安身立命?朝中很多事都是欺上不瞒下,或许下面的人对事情内幕清楚得紧,可上面的人却被蒙在鼓里。”
韦泰问道:“那这件事要报上去吗?这时候去谈什么通州仓储出现严重亏空,会不会……”
覃昌道:“咱家知道你的意思,现在陛下或没心思理会这些事,不过我还是要去问问一个人的意见……我总觉得这件事很不简单。”
……
……
这天李孜省入宫,去乾清宫面圣。
覃昌有意来宫门口迎接,与他一起往里面走,看似在前引路,其实却是趁机跟李孜省交流一番,交换一下意见。
覃昌回首问道:“李仙师可有听说,朝中有言官联名上奏,说是通州仓出现了亏空,并连带西北军需调度都出现了问题?”
李孜省笑道:“覃公公,这件事陛下知晓吗?”
“尚还不知。”
覃昌感慨道,“陛下最近身体严重不适,无心过问朝事,这不咱家先跟你打声招呼,顺带问问你的意见么?”
“我觉得,既有人提出来,那就应该把事好好查一查……以前都说京仓关乎到西北前线军需,可是我听说最近几年通州仓规模越来越大,粮食以前是先送到太仓,实在放不下了,再往通州运,可现在情况已然反过来了。”
李孜省也不说这事是否跟自己有关,先扯了起来,“从陛下下旨改革漕运后,这漕粮调运,我怎么觉得越来越是笔糊涂账呢?”
成化年间,朝廷改漕运为长运制,也被称之为改兑法或直达法,即由负责兑运的军官过江,直接到江南各州县水次交兑,免除了百姓运粮,但要增纳一项过江费用,即漕粮运输全部改由官军承担,这样便给百姓运粮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但如此最直观的改变就是大明的漕粮运输变成了朝廷垄断,甚至可说是职司垄断,很多明目地方官府无法记录在案,为经办人上下其手带来了便利。
覃昌点头道:“咱家明白了。”
李孜省笑道:“哎呀,你看看我都说了些什么?这事与我无关,我入宫是来提朝中用人之事,另外还有一些天相演变等情况,想跟陛下提一下。”
“有什么重大事情要发生吗?”
覃昌忍不住提问。
“哦,并没有。”
李孜省道,“倒是最近各地都有祥瑞之事上报,我也夜观天象,发现紫微星强势,可说短期内陛下龙体康泰。”
覃昌闻言不由尴尬地道:“李仙师,您不会不知道,陛下最近在服用邓常恩炼制的丹药吧?你所说的事情,若跟这件事联系到一起……真的好吗?”
以覃昌之意,你有必要给自己挖坑吗?
你献药的时候,陛下那边就紫微星暗淡,现在改成吃邓常恩的仙丹,就变得紫微星强势?
李孜省道:“我这人,一向有什么说什么,我观察到的情况确实如此……恐怕不止我一人,钦天监的人也会观察,难道我能隐瞒陛下吗?”
“呵呵,您……真是……从不谋私,佩服,佩服。”
覃昌在想。
你李孜省心态真有这么好?
还是说,你打算把邓常恩给捧杀掉?
陛下越觉得邓常恩的药管用,回头出了偏差,皇帝对邓常恩的恨意就愈发明显,到那时……
(本章完)
346.第346章 白手套
第346章 白手套
张府。
张峦最近几天都在往翰林院跑,为了彰显他是个正经的翰林官,甚至还参与到一些编书工作中去,不过多是负责一些跑腿的活计。
如此一来,倒是把卖贡品之事暂时搁置了。
“也没卖几件啊!”
这天他回来,一边与人说话,一边跨进府门。
张延龄本在西厢那边写东西,听到动静出来,就见到张峦跟陈贵一起进到院子里。
陈贵看到张延龄,先是微笑着点头,可能是觉得礼数还稍显不足,干脆亲自上前来向张延龄施礼问候。
张峦问道:“陈公公,你是奉命把所有贡品都带回宫去吗?你看我,加上之前卖的黄珊瑚,拢共就卖出去十件宝贝,看似不多,但我已经倾尽全力了。
“卖出的具体价格,还有卖给谁,都记录在册子里,你可以带回去细细查看,也可以禀告给陛下,要是陛下觉得其中有不清不楚的地方,可以直接去找当事人求证。”
陈贵苦笑道:“张大人,您实在是多虑了……您能把贡品卖出去,已做得相当好了。且这件事……不宜太过张扬……”
张峦无奈道:“全都是奇珍异宝,普通人不可能持有,我怎能不张扬呢?再者,要卖东西,总要让人知道我卖的是什么吧?且不能让人直接上我府上来选购……我通常都是把物品清单列出来,交给购买人,让他自行挑选。”
“您还真是……”
陈贵颇有些无语。
心说伱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们这位陛下缺钱啊。
张峦道:“不过没人具体问这些东西从何而来,问了我也不会说……就这么稀里糊涂卖了几件,现在已经好几天没人上门了。
“嗨,这鬼天气可真热,这都已入夜了,咋一点儿风都没有呢?”
陈贵看看左右,将张峦请到院子一角,小声道:“张大人,有件事……小人想求教您。”
“陈公公,您太过客气了……什么大人小人的,叫我来瞻就好。”
张峦连忙谦虚地说道。
陈贵叹息:“您地位隆宠,不是我等能相比的。情况是这样的,陛下最近打算到城中道观去……静修个……几日,想得几件……有仙气的宝贝,您看……”
“啥?”
张峦满脸不解之色。
他在想,到底我是卖贡品,还是卖法器?我不是给宫里卖东西吗?你怎么来跟我讨要东西?
陈贵无奈道:“陛下就这么一说,我也没办法。按理说这件事……我该找仙家中人来请教,但我……一时找不到人。”
张峦奇怪地问道:“不是有很多有名的方术名家在朝吗?你为何不问问他们?”
明明有李孜省、邓常恩和赵玉芝等一系列位列朝班的修道之人自诩半仙,怎么你非要拿这件事来麻烦我?
陈贵叹道:“张大人,实话实说了吧,这事求助他们是不可的事情。具体缘由,我这边不好说,总之……您要是有办法,就麻烦给操办一下,要实在没办法……也不强求。
“唉!我也不知陛下是怎么想的,这道法……还用得着修吗?”
“……”
张峦闻言无言以对,仙家宝物他是没有的,但那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诸如望远镜、香皂之类的东西,或者可以想想办法,但一切都只能等陈贵离开后去问问小儿子的意见。
……
……
六月十一。
时值一年里酷热难耐的时节。
当天是五皇子朱祐棆加冠礼的日子,张峦随朝臣一起入宫见证,中午宫中会有赐宴,要到下午才出宫。
李孜省也在宫里主持此事。
不过李孜省特地安排庞顷在张延龄陪同下去工坊取望远镜,而李孜省打算在五皇子行冠礼的次日,把这些望远镜送上去。
因为之前朱祐樘只是想让父皇得到更多的望远镜,帮到大明边军,并没有提出非要由他自己来进献望远镜,所以献望远镜的功劳落到了李孜省头上。
如此李孜省也能多一次单独面圣的机会。
“二公子,这黄山云母很不好找吧?本以为都已经绝迹了,未曾想,还能再找到一块,并成功造出望远镜来,实在是福佑大明。”
庞顷知情识趣。
只字不提什么黄山云母就是琉璃之事。
张延龄笑道:“是啊,今天我还要给庞先生引荐一个人呢……乃一个姓秦的徽商,这次的黄山云母就是她的人帮忙找到的。”
“徽商本乡本土,找黄山云母那自然再合适不过。”
庞顷笑着说道,“却不知这家徽商,在这件事上使了多少力?竟能得到二公子还有张翰林垂青?”
言外之意,你这种舍己为人,帮别人争功劳的手法,还真是少见。
除非那秦氏给了你们天大的好处,大概是金山银山才会让你们家如此眷顾一介商贾。
张延龄叹道:“庞先生或有不知,我们家跟秦家的渊源,从在兴济时就开始了,在我们上京时他们还提供了一些帮助。有时候做人要讲究个礼尚往来,我们相识于微末,自然不能过河拆桥。”
“原来如此。”
庞顷微笑着点头。
心里大概是在盘算,咱们之间的关系,算不算相识于微末?
以后你是否能做到不过河拆桥呢?
……
……
城外工坊。
张延龄亲自向庞顷引介秦昭。
“秦当家,久仰了,之前咱们曾见过几面。未曾想,今日还有机会再见。”庞顷看到张延龄引介的商贾,难得地客气了一下。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未来国丈家的白手套,还是徽州地面上有名的商贾,自然得加以重视。
说不定以后做生意什么的,他还要请求秦昭帮忙呢,谁让徽商行走四方,且关系网遍布天下呢?
秦昭道:“妾身有幸见到庞管家,实乃三生有幸。”
“秦当家说此话就见外了,谁不知道你们徽州商贾在各省各地都有商会?哪怕走到西北、巴蜀、江南、闽粤等地,只要提到徽商,人人都礼重有加,光看秦当家跟张二公子的关系……呵呵,就知道你们徽商不简单哪!”
庞顷的意思是,你们能在张家于兴济微末时,就准确押宝,那得有多好的眼光和远见卓识啊?
这也算是你们时运佳,押宝准,这不就给你们带来巨大的便利么?
换作一般人,打死也不会相信,一个穷秀才将来会有什么大成就,甚至就算半年前有人提到太子妃之家……别人也只会觉得根本就是个摆设,没啥存在感。
谁会想到有朝一日,太子在朝中地位突然跃升,连带着太子妃的娘家人也鸡犬升天呢?
客气一番后,几人进到院子内。
秦昭亲自将一方木匣打开,里面就是十二具望远镜。“都在这里了。”
秦昭笑着介绍。
由秦昭亲手交给庞顷,这也是张延龄提前精心设计过的流程之一,日后皇帝要是细查这件事,那望远镜、香皂等物也只会是徽州商贾搞出来的玩意儿。
其实并不怕细查,哪怕皇帝把众徽州商贾翻来覆去找寻,也找不到所谓的黄山云母,更发现不了制造望远镜的技术,反正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光学设计和技术就是天书,根本就不怕外泄。
庞顷好奇地问道:“二公子,这是您府上制造的吧?用的真的是黄山云母?”
张延龄笑道:“庞先生,许多事情你知我知就行了,非要刨根问底吗?”
“嘿,你看我,不知不觉就想多问问……其实早前道爷已经吩咐过了,只管拿东西,不问来由。这么好的东西,出自何处又有啥区别呢?”
庞顷笑着说完,将木匣合上。
秦昭好奇地问道:“庞管家不检查一下吗?要是其中有何损坏……”
庞顷道:“秦当家费心了,道爷只说要进献望远镜给陛下,陛下早先便知晓此事,若不进献,那就是欺君。可道爷从未说过要献多少,咱有多少给多少呗,哪怕只是一个,陛下也不会介意。”
“原来如此。”
秦昭说完,不由瞅了张延龄一眼。
好似在说,还是你们张家人厉害,跟李孜省的交情都到了这种丝毫也不避嫌,互相信任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看来你们张家想不崛起都难啊!
连朝中大佞李孜省都能搞定,加上有太子撑腰,那将来……最起码都能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吧?
三人围桌而坐。
秦昭有意往张延龄身边靠了靠,桌面上势力划分已很明显。
庞顷却没觉得怎样,笑着问道:“不知秦当家最近在做什么买卖?”
秦昭道:“没什么,就一些游商生意……妾身最近半年基本都在京师,很少远行,中间只是去了通州一趟。”
“哦……以后重点是做京师周边生意了,是吧?”庞顷道,“今年官盐生意做了吗?据说梁芳梁公公被贬谪去南京后,京师的官盐买卖已放开了口子,不少晋商和徽商都卷入进来,不知有没有你家的生意?”
秦昭微笑着摇头:“没有。我秦家今年并没有做官盐买卖,不过往常年倒是留下一些盐引,派了人在两淮盐场等着支盐。”
庞顷道:“哎呀,如此说来,那是有些麻烦,不如回头敝人试着找找关系,帮忙说和一下,或许能把盐早些兑出来呢?”
“不用。”
秦昭似乎并不想领庞顷的人情,尤其是在张延龄面前,她把事情拎得很清楚,“多谢庞管家好意,排队就排队吧,两年内总是能兑出来的,不用太过着急。”
“心态可真好!要是换作一般的商贾,早就满京师托关系去了……不过说实话,找的关系多半都不搭边,能真正牵扯进盐场支盐的官员少之又少,许多官员借机坑蒙拐骗,尤其是打着同乡名义敛财,回头还不好意思追究。”
庞顷似乎很清楚京师官商的门道,摇头感慨。
秦昭微笑着颔首示意,却并不吱声。
张延龄笑道:“庞先生这边肯定有不少人求着办事吧?毕竟庞先生在京师官场混得风生水起,认识很多高官。”
“有倒是有,但不多,作为道爷府上之人,出门还是要低调行事,不敢胡乱招惹麻烦!”
庞顷脸上带着几分自信的笑容,道,“有关官场事,找道爷或者是找我,还有点儿作用,但要是涉及户部、工部营生,我所知真不多。
“欸,不知秦当家,你们徽州府在京官员不少吧?背靠徽商,他们可说是财大气粗,做官可比他人顺利多了……”
秦昭先是点头,随即又摇头,道:“有是有,但都不怎么往来。”
“哈哈,那是,有了张家这样的大靠山,还有徽州本地官员什么事?他们关系网再大,有张家神通广大吗?”
庞顷说到这里,竟哈哈大笑起来。
张延龄谦虚地道:“庞先生,您这是在取笑我们张家人啊。也就是家姐入宫,家父入朝当个小官罢了,哪来的什么神通广大本事?”
庞顷连连摆手,道:“二公子自谦了,不算令尊,即便是您怕是也能把这朝堂搅得浪潮汹涌。这还是如今的情形,等将来……你的造诣定将不可限量!”
……
……
日落时分。
李孜省一脸疲惫地回到家中,等他看到庞顷端过来的木匣,不由感兴趣地拿起里面的望远镜,瞬间变得生龙活虎。
“好东西,可真是好东西啊!”
李孜省拿起一具放在眼前,对着院子看,口中发出感慨,“果然如当初来瞻送我的那个一样,随便拿在手上瞅瞅,远处景致便一览无遗,端的是无比神奇。徽州商贾果然非同一般,这种好东西他们也能找到。”
庞顷皱眉不已,意味深长地问道:“道爷,您真相信这是徽州商贾捯饬出来的?”
“切。”
李孜省看完一个,又拿起别的望远镜,逐一检查,口中道,“我管它是谁造的呢,来瞻这么说,我就这么信。哦对了,今天可有见到那徽商代表?”
“见过了,一个姓秦的女人,早前便打过照面。”庞顷道。
李孜省问:“试探过了吗?”
庞顷点头:“试探过了。”
“那她怎么说的?通州仓之事,可与她有关系?”
李孜省追问。
“她说她去过通州一趟。”庞顷想了想回道:“其他的我没问。”
李孜省放下望远镜,抄起脚就想往庞顷身上踹,却被庞顷巧妙躲开。
庞顷抗议道:“道爷,你怎突然就不讲理了?”
以前斗嘴归斗嘴,但好歹要文斗不要武斗,这次怎么还动手动脚呢?
“你拿老子寻开心,不踹你踹谁?你不是说已经试探过了吗?”李孜省道,“别说你他娘的给老子忘了!”
庞顷无奈道:“只问了她有关盐引之事,得知她今年并没有做官盐买卖。至于通州仓的粮食,我是这么想的……你说过来瞻的从兄张岐,曾做到辽东巡抚,河间府乃至北直隶不少官员都与他府上往来密切,他要知晓通州仓的内幕,还需要靠徽商给他指点?”
李孜省略一琢磨,点头道:“被你这一说,好像有点儿道理。”
“那道爷,陛下对通州仓之事,可有动作?”
庞顷追问。
“没有。”
李孜省摇头道,“覃公公跟陛下提了,奏疏留中不发。陛下作何打算,我又不能直接问。只能先等着呗……”
(本章完)
347.第347章 高兴太早了
第347章 高兴太早了
朱见深给四儿子朱祐杬加冠礼后,好似终于放下心头一块大石,随即他就决定要进行一场为期半个月的闭关修炼。
且还不是在皇宫内苑,而是要去城中道观。
具体去哪座道观,皇帝没有对外公布,似乎是怕有人提前知悉情况后会对他有所不利,但对于李孜省和覃昌这样的皇帝近臣来说,皇帝要去哪儿,提前在哪里做好迎驾准备,心里门清。
乾清宫大殿内。
朱见深看着李孜省进献的望远镜,大感欣慰,笑道:“未曾想,李卿你将此事一直记挂在心上……为了这东西,你定是煞费苦心吧?”
这话听着不好也不坏,跟以前全是褒奖的话有所不同。
但李孜省权当听不出其中的差别,笑着道:“回陛下,这是臣应尽之职责,能为朝廷做事,为陛下效忠,再辛苦也不怕。”
“这批的质量好像更好了。”
朱见深看了又看,终于做出自己的判断。
覃昌在旁笑着说道:“是啊,陛下,奴婢也看过了,比之前的那些更加完善,其中还有个双目可看的望远镜,说是能调整焦距,可近可远,光听着就很神奇……这还是李仙师特地让人为您准备的。”
朱见深闻言,立即感兴趣地拿起双筒望远镜,看过后果然爱不释手。
朱见深由衷地发出感慨:“明明是一件旧东西,以前朕就见过的,为何这次看到还觉得如此新奇?真是好东西啊。”
覃昌笑眯眯地望向李孜省。
意思是,也就是你老李,能把旧玩意儿玩出新样来。
就说那什么黄山云母,分明就是糊弄皇帝的,结果现在你又拿出新的来,还没让皇帝深究,足见你的本事。
“陛下,臣认为,不但西北前线将士亟需此物,就连京营将领和士兵,或也需要提前熟悉使用。”李孜省道。
朱见深听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嗯。军中将士应该都很需要这东西,不过还是先用在刺探敌情上,如此只能优先照顾边关重地……
“这样吧,拿出几具,送到京营统兵勋臣手里,剩下的还是送往西北,让他们自行分配吧。”
“是。”
覃昌笑着领命。
朱见深站起身来,显得活力满满,道:“李卿啊,最近朕的身体感觉好多了……或也是因为此前一直在服用你所献药方熬出的汤药,你居功至伟啊!
“最近这些日子,朕要专心修炼,可能一时无法兼顾朝事,你多盯着点儿,有事多与阁臣和六部商议。哦对了,朕会跟司礼监的人打招呼,让他们全力配合你做事。”
“是。”
李孜省先看了覃昌一眼,这才恭敬领命。
朱见深笑着道:“等朕出来,精神越发旺盛,就准备给几个孩子封王,这件事你也要抓紧时间操办,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司礼监的人说,由他们帮你联系。有什么开销,则交给御用监筹备。”
李孜省笑着道:“陛下,这些用度由臣自行承担便可,无需动用内库储备。”
“这哪儿行啊?这是给朕办家事,怎么能用外人的银子?要真如此,倒显得做父亲的不尽职尽责。
“李卿,你听朕的,只要把事办好就成。”
“遵旨。”
……
……
李孜省献了望远镜,得到皇帝授意,继续操办几个皇子的封王典礼。
且接下来他还获得跟司礼监和六部衙门沟通的权限,这将带给他极大的便利,无论做什么,他都有明目前去……
我是在与人密谋什么吗?分明是在为几位皇子操办封王大典!这可是领皇命办差,属于钦差,甚至司礼监和六部都要归我调遣,我说这件事跟典礼有关就有关,看谁敢对我说三道四!
为了方便以后沟通,覃昌准备提前跟李孜省“勾搭”一番,二人前后脚从乾清宫内走了出来。
“覃公公,未来这段时间,就要承蒙您多加照顾了。”
李孜省依然显得很客气。
示好之意昭然若揭。
现在你覃昌除非打算站在邓常恩和万安那边,否则咱俩的利益是共通的,你我应该联手对付那些有易储之心的奸邪小人。
覃昌笑道:“这是自然。您有事,只管吩咐。”
李孜省凑过去,低声问道:“覃公公就没什么事要问我的么?”
“你……”
覃昌一怔。
心说还有这样上杆子让人求教的?
你要不要脸了?
覃昌道:“李侍郎,倒是有一事,正想要请教你一番。”
“请讲。”
李孜省笑着说道。
覃昌思忖后才道:“有关通州仓之事,陛下一直压着没问,不过接下来,应该怎生处置才好?
“我是怕陛下突然问起来,到时咱家可能……”
“既然覃公公提出问题,那我这边就给个建议……既有人参劾,那就好好查一查,不挺好的么?”
李孜省笑道,“一切都公事公办嘛!”
“哦,对,对。”
覃昌听到这儿,立即就明白李孜省所持立场是什么。
之前只是怀疑这件事跟李孜省有关,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就是李孜省指使人干的。
……
……
李孜省回到家中,心情大好。
庞顷要跟他说事,都被他给挡到一边:“今天天大的事也别来烦我……陛下闭关修炼,未来这段时间,朝中谁敢与我匹敌?看我不把它掀个天翻地覆!哈哈。”
庞顷笑道:“春风得意不过如此。”李孜省笑道:“常做常有,跟着我好好混,我保管你吃香喝辣。”
当晚李孜省早早就进了内宅,跟自己的夫人小妾们昏天暗地去了。
结果没到半夜,这边庞顷就差遣丫鬟进去打扰,硬是把李孜省从被窝里给“拎”了出来。
“炳坤,你找死啊?让个丫头在外面大呼小叫的,破坏了本道爷的好事!?”
李孜省看似生气,却不怎么动怒。
因为他很清楚庞顷做事一向都很有分寸,哪怕平时与他插科打诨,但在大事上却从来不含糊。
既然深夜找他,必定是出事了,且是大事。
而且最近李孜省一直留着心眼儿,万一宫里真要出什么大事……就比如说皇帝突然嘎嘣没了,那他得在关键时候顶起来。
“是宫里边的事吗?”
李孜省一边问一边还在系腰带。
庞顷点头道:“是。”
李孜省瞬间紧张起来,问道:“不是我想的那件吧?”
庞顷摇头:“那倒不是。”
“那……还有何事值得如此紧张的?”
李孜省松了口气,摇头道,“我就说嘛,怎么也没那么快吧。”
“什么那么快?”
庞顷好似逗趣一般问道。
李孜省白了他一眼,道:“你今天要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庞顷道:“宫里刚有人前来传话,说是司礼监掌印覃公公给陛下投闲置散了。”
“啥?”
李孜省瞠目结舌,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没错,是陛下罢免了覃公公司礼监太监的官职,给他在京城找了个居所,让他带俸闲住了。”
庞顷也很惊讶,说话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
李孜省整个人兀自有点儿懵逼,“我出宫时,还与他交谈来着,当时陛下完全没有将他投闲置散的意思,他还问起我有关通州仓之事……哎呀,不会吧,难道是因为这个?岂不是我害了他?”
庞顷摇头道:“这我可不知道。”
李孜省又问:“那先前我回家时你要与我说何事?莫非也与通州仓之事有关?”
“不是。”
庞顷道,“乃有关府上收取银子的情况。”
“哦……覃公公下台也太玄乎了……”
李孜省感慨一句,“主要是事前丝毫征兆都没有。哎呀,等等,就这事值得你把我从被窝里薅出来?你明天再告诉我,有什么两样吗?”
“道爷,您要是觉得这事情没那么打紧,就当是我不识好歹,扰了您清梦……您就只管责罚吧。”
庞顷一脸不在意的神色。
李孜省白了他一眼道:“其实这样也挺好,我正好不知怎么从狐狸精那边脱身呢,说起来有时候这身体还真招架不住,老了不中用啊!”
庞顷笑道:“您不是在用之前献给陛下的那个药方吗?怎么不见效么?”
“你以为本道爷是铁打的?再好的药,哪怕是灵丹妙药,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啊……等等。”
李孜省突然想到什么,皱眉道,“陛下最近也被折腾得不轻。邓常恩假托什么仙丹,给陛下献药,陛下身体看起来有所好转,其实那带有很大的副作用……”
“这话是何意?”
庞顷问道。
“此乃来瞻的原话。”
李孜省道,“具体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但听起来像是很有道理的样子。总而言之,陛下的龙体看起来有所好转,但并不是实际上的好转,乃是一种假象。陛下再经过这么十几天的闭关修炼,很可能……”
庞顷惊讶地问道:“陛下这十几天不会服药吗?”
李孜省道:“问题就出在这里……我说炳坤啊,若是你服了灵丹妙药,非常管用,连绝症都有好转迹象,你还会服用凡间的药物吗?”
“那自然是不会了。”庞顷回道。
“这不就是问题之所在吗?”
李孜省显得很着急,来回踱步,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应付此事。
就在此时,一名丫鬟从内宅出来,道:“老爷,两位少夫人说是给您准备好了参茶,还有泡脚的药汤,请您过去呢。”
庞顷闻言一笑。
心说,你这边还真是难以从狐狸精那边脱身啊。
瞧这热情周到的……
让人羡慕不得。
李孜省烦闷不已,道:“没见本老爷正在跟庞先生说事么?你回去说,今天没时间过去了,以后再说吧……哼,本老爷是做大事的,岂能顾念那么多儿女私情?”
“可要是让少夫人独守空闺,会不会……”
庞顷迟疑道。
李孜省横了他一眼:“炳坤,这是我的家事,你最好少掺和,我啥样,你还不知道吗?少在这里添乱!
“现在找关系,想办法……一定要知道覃公公是因何去职的,现如今这形势下,我可不能当个得过且过的糊涂蛋。”
(本章完)
348.第348章 已到变局时
第348章 已到变局时
李孜省领了皇命,志得意满,自以为自己将会成为皇帝静修后京师最有权势之人。
可当他去了吏部衙门,想找吏部尚书李裕谈事情时,却被告知,李裕拜访内阁首辅万安去了。
“这是什么意思?”
李孜省神色着恼,喝斥道,“我不是提前知会过今天要来吏部吗?莫非是我李某人说话不好使,他李裕非要去跟首辅大臣汇报工作才算是正经事?本人还真就不信了,今天等不到他的人!”
吏部右侍郎徐琼得到尚书李裕传讯,从外边急忙慌赶回来,拜见李孜省,与之一同进入偏厅谈话。
徐琼介绍他了解到的情况:“内阁传出陛下口谕,说是陛下接下来要到出云观闭门修炼半个月,而在此期间,只有太常寺卿一人可以自有出入道观,为陛下传话。就连中官也不得踏入道观半步。”
“什么?”
李孜省闻言如遭电击。
以前跟皇帝间的亲密联系,或者叫面圣权力,是他在朝中赖以生存并显赫一时的不二法门。
说白了,就是他能随时见到皇帝,而别人做不到这一点,所以才会显得他那么重要,因为他的话就代表了皇帝的意志。
这次皇帝闭关前,特地嘱咐他代为做几件事,他一度还以为自己成为了皇帝的代言人,现在却得知邓常恩拥有随意出入皇帝闭关修炼道观的权限,甚至可以传达皇帝的口谕后,他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在吏部这种原来宛若自家后园般自由自在的衙门,受到这般冷遇。
徐琼试探地说道:“您要是有什么事,吩咐这边办理的,只管交待下来。下面的人自会尽快办妥,只是李尚书最近忙于公务,怕是没闲暇接待。”
“哼!”
李孜省冷声道:“明白了,我在一些人眼里,这是失势了,不值一提,所以避而不见!”
“您可不能这么说。”
徐琼面色羞惭,却只能强撑着道,“吏部今年的事务,还要您多加提点才是。”
“行。你的意思我知道了,这年头世态炎凉不过如此,我绝不会怨天尤人,怪只怪,我这人一不会炼丹,二不会搞什么修道之事,看来还是我学艺不精啊。”
李孜省的话分明在暗示,邓常恩现在之所以得宠,全是靠歪门邪道。
李孜省并没有为难徐琼。
不管怎么说徐琼也是自己亲手提拔起来的,且徐琼还是张峦的妹夫,自己没理由跟一个“自己人”吹胡子瞪眼,所以直接回家去了。
“道爷别生气了,今日让教坊司好好安排一下,您过去喝个小酒,要是可以,把张翰林也请过去,一同探讨一番。”
庞顷见李孜省垂头丧气回来,问明了情况,随后劝说。
李孜省道:“我心里不痛快,喝顿酒就能好?”
庞顷道:“一醉解千愁嘛。”
“那也要看跟谁喝。”
李孜省说到这儿,站起身来,吩咐道,“那就安排下去吧,让来瞻随我一同前去……哦对了,把张家二小子叫上。那小子鬼精鬼精的,顺带让他帮忙出谋划策。”
……
……
当晚,教坊司内,李孜省安排了一桌宴席。
他来得很低调,只带了几个随从,甚至谢绝了教坊司奉銮的拜见请求,毕竟像他这级别的官员,已很少踏足教坊司这种地方,有什么事都是在自家院里开堂会,根本无须出面,都不过是打个招呼的事罢了。
可能是李孜省觉得教坊司这地方,人多眼杂,反倒是灯下黑的安全场所,要应酬张峦也比较合适。
更为重要的是,他之前还从未在教坊司请过张峦。
当天张峦带着儿子张延龄前来赴约。
“吾儿,进去后你可千万要谨慎……你知道教坊司之地,都是些有才情的女子,表现不要太过粗俗。”
张峦提醒。
张延龄笑道:“爹,不管这是啥地方,您觉得以我的年龄能干啥?嘿,您是在提醒自个儿吗?”
张峦一时间面子有点挂不住。
二人一起到了楼上,庞顷已等候在那儿,随后便把父子俩带进宴客厅内。
……
……
一张桌子,只坐了四个人。
大圆桌上本来还有空位,应该留给陪酒女子,但李孜省并没有第一时间叫女子来助兴,而是准备先跟李孜省喝几杯酒解解闷再说。
“来瞻,我心里不痛快,你先陪我喝几杯……咱喝过酒,再说事吧。”
李孜省拿起酒壶,站起身亲自给张峦添酒。
张峦一副毕恭毕敬领受的模样。
等酒过三巡,李孜省让人在不远处的帘帐后,请来乐伶以小曲助兴。
李孜省愁眉苦脸道:“陛下闭关修道,只允许邓常恩一人进出,连我都没资格入内。”
“嗯。”
张峦点头。
“你说陛下……他怎会轻信邓常恩?明明有你献的药,全是靠这药他的身体才逐渐好转,他非要认为是邓常恩进献的‘仙丹’起了效果……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李孜省气呼呼地道。
张峦有些惊讶:“那是不是意味着,陛下不再服用我的药了?”
李孜省非常好奇:“来瞻,听你这话里的意思,好像很高兴啊?”“没有,我只是觉得……哈哈哈哈……”
张峦还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我生怕自己开具的药方出问题,皇帝会把他病情加重的责任往我头上栽,现在却选择了邓常恩进献的“仙丹”,不再服用我的药,简直是天助我也!
庞顷听到笑声有些茫然,诧异地问道:“张先生,您对自己的药这么没信心吗?”
张峦侧头看了眼儿子,这才摇头叹息:“实不相瞒,我开的那个药方,主打就是尽量拖延病情,减轻一些病人发病时的痛苦,使病人生存质量变好,除此之外并不能将陛下的病给治愈,所以我……”
李孜省听到这儿,突然想到什么,皱眉问道:“那来瞻,要是陛下不服药,半个月下来……会怎样?”
“这……”
张峦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又看了看儿子,意思是你出来说啊。
张延龄正在吃教坊司精心烹饪的美食,还别说,这里餐食的味道真的挺不错的。
难得出来吃回席面,还是这种超高规格的宴请,他心里在想,教坊司果然是声色犬马之所,席间菜肴几乎可以跟后世五星级酒店餐厅大厨所出相媲美,且原材料还都纯天然无污染,看来以后自己还真应该多来品鉴一番。
他见几人都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当即摇了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后果会如何。不过照理说……病情会加剧!”
李孜省略一沉吟,道:“来瞻,我琢磨了一下,你们父子的话是这么个意思……你看对不对?”
“李尚书请讲。”
张峦说话间,还拉了儿子的袖子一把,意思是你赶紧听,李孜省要说话了。
他看似是在对我说,但你要是没听清楚,这问题怕是没人能回答。
李孜省也有意把头往张延龄那边侧了下,似乎是怕这小子听不清楚,朗声道:“陛下就算是一直按时服药,肝病还是会逐渐加重,势头是不可逆转的,对吧?”
“呃……对……”
张峦看到儿子在桌子下比了个大拇指,便顺着意思作答。
李孜省再道:“不服药的话,病情恶化得会更快,可能几天下来人就不行了……”
张峦再瞅了瞅桌子下面,又是个大拇指,这下明白了,叹息道:“很可能几天内就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呼!”
李孜省差点儿原地蹦起来。
“道爷,您这是……?”
庞顷望向李孜省,笑问,“就算这结果符合您的心意,也不该这样啊。”
“什么叫符合我心意?陛下能认清楚邓常恩是不是个神棍,根本就不在我考虑范围之列,要是这十几天,陛下在出云观内出现什么重大变故,到时……场面该如何收拾?是否代表,邓常恩传出来的话,就相当于圣旨,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李孜省到底有着缜密的政治头脑。
他很快就意识到,皇帝是否意识到邓常恩的药不管用,已不是当下关注的重点。
他最怕的就是,皇帝垂危时身边只有邓常恩,那事情就有点儿玄妙了,很可能会出现有人假传圣旨易储,以及将他李孜省干掉的可能性。
张峦安慰道:“李尚书,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事情或许不会……”
“来瞻,你的话,算是启发我了。”
李孜省决然道,“我不能与你在这里共饮,我要即刻赶回去……这样吧,炳坤,你给我好好招待来瞻和延龄贤侄,今天你哪儿都不去,给我把人招待好就行,所有用度,明日回府支取就行。”
“是。”
庞顷没想到李孜省做事如此果决。
感觉到巨大的危机,马上就回去布置应对措施。
李孜省道:“来瞻,或许你所说的大变局,真要来了。谁曾想,竟来得这么快……都怪邓常恩这神棍,让陛下听信他那些鬼话,要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
……
庞顷下楼送李孜省,顺带有一些话要单独说。
张峦父子俩暂时留在教坊司宴客厅内。
“儿啊,你知道接下来李孜省要做什么吗?”张峦问道。
张延龄一边吃着桌上的美食,一边摇头:“不知道。”
“连你都不知道?”
张峦很好奇,吾儿不是神通广大,几乎每一件事都能推测个八九不离十吗?
张延龄道:“虽不知,但李孜省说的有一点颇有道理,那就是未来半个月,陛下出事的可能性很大,要是陛下真有什么……不测,身边有谁,谁就可能是顾命大臣,他的权限就可以无限大。”
张峦瞪大眼睛,问道:“那是不是意味着,连易储也大有可能?”
“嗯。”
张延龄点头道,“若是邓常恩跟万安、刘吉连成一线,他们想要推动易储,届时将易如反掌。何况现在……覃昌还被下了司礼监掌印之职,新上来的韦泰无论从资历还是威望都远有不及……这会让太子和李孜省都陷入极大的被动。”
“那……咱也不能在这继续枯等啊。”
张峦听了难免有些着急。
张延龄一副处变不惊的表情,笑着问道:“那咱回去吃?”
张峦闻言顿时泄气了:“也对,我离开这儿,也只能回家干等着。我不像李孜省,我又没什么人脉和可以动用的关系,这大晚上的,我啥事都做不了,还不如留下来安心享受……”
(本章完)
349.第349章 阴损手段
第349章 阴损手段
成化帝朱见深前去出云观闭关。
其实他这个皇帝闭关与否,对朝中事务影响微乎其微,因为本身朱见深也不上朝,长期对朝政懈怠的他,在成化二十三年更是一次朝都没上过,基本上充当着甩手掌柜的角色。
不过因为作为皇帝代言人的前内相覃昌被投闲置散,这次朱见深在朝政上的缺席等于是朝中权力重新划分。
邓常恩郁闷了大半年,突然间成为众矢之的,且他能自由出入出云观,立即成为京师官场的香饽饽,一时间很多人都前去巴结他。
李孜省没有入宫机会,但他还是通过关系,通知到韦泰,愿意跟他一起联手对付邓常恩。
但刚升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韦泰,对跟万安为首的文官队伍抗衡一点儿信心都没有,以至于竟临阵退缩,回信婉转表达了谢绝之意。
如此一来,等于是让李孜省一个人面对来势汹汹的邓常恩。
朱见深闭关第二天。
刘吉带着万安的嘱托,去到出云观外等候邓常恩。
邓常恩出观后,刘吉第一时间将他请到不远处的茶寮内。
“刘阁老,您有何要紧事交待?”
邓常恩此时风光无限,说话口气异常倨傲。
刘吉心中不喜,脸上神色却丝毫不变,微笑着说:“先前朝中有人无事生非,提出要彻查通州粮仓,这件事陛下一直未予首肯。如今最好是……请邓仙长帮忙运作一番,把这事给……驳回去。”
“贫道有这权力吗?”
邓常恩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眼角却隐含笑意,似乎在问,我帮你做事,你给我什么好处?
显然,邓常恩是那种一旦得势就容易忘形之人,说他跟阁臣间的联盟有多深厚,真不一定。
刘吉低声道:“此事能成,某愿意给贵府送上白银三千两。”
“才三千两?”
邓常恩似乎觉得这价钱有点儿低,不太满意。
刘吉苦笑道:“实在拿不出更多了。此事关乎大明户部稳定,等秋粮收上来后,一切就能平稳渡过去。还请邓仙长一定要把这件事给办妥,毕竟……您自己也跟这件事有所牵扯。”
“刘阁老,你是在吓唬贫道吗?贫道可没有拿过通州仓一粒粮食。”
邓常恩显得很自负。
刘吉提醒道:“但太常寺过去几年用度,很多都出自于此,难道邓仙长真不知?朝廷同仁应同气连枝才是……诚然,朝中是有人没参与其中,但或多或少斗都分润了利益。
“再者,这并不是我一人所为,很多人都有份,就连外放的梁公公也拿了不少。究其根本,这粮款多进了内府,不然哪会亏空那么多?”
邓常恩皱眉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刘吉道:“陛下为何将参劾奏疏留中不发,概因陛下也知道,通州仓的亏空,是很多官员联合发力的结果……
“这几年朝中官员俸禄能顺利发下来,且局面还算和谐,那是为何?还不是因为……通州仓的粮食提前被支取出来,把上上下下的贪欲都给满足了,你说谁是干净的?”
邓常恩显得不太自在,毕竟在处理朝事这方面,他跟李孜省差距有点儿大。亦或者说,邓常恩以前没机会接触实权,最多就是个糊弄皇帝的佞臣。
而李孜省虽然也是道士出身,但毕竟真正掌握过权柄,且干过大事。
邓常恩道:“就算如此,以现在这朝堂格局,我能作甚?”
“只要邓仙长跟陛下提一句,再把陛下的话……稍作修饰后带出道观来,到时这件事就可以顺利平息。”
刘吉道,“咱这位陛下最好面子,只要是已有定案的事情,定不会颠三倒四再拿出来,旧事重提。”
“既如此,贫道就去试试,可不敢保证能成。”
邓常恩贪婪地道,“不过三千两银子,事情办成后,记得务必送到我府上去。”
“一定,一定!”
刘吉重新换上笑容,点头哈腰道。
……
……
刘吉完成跟邓常恩的沟通,赶紧回内阁值房去见万安。
万安听完刘吉的讲述,脸色略带愠恼:“姓邓的真不是个玩意儿,之前落魄时,各家撒欢地跑,简直把咱当祖宗一样供着,现在稍微得势,就开始目中无人了……难不成不给他银子,他就不办事了?”
刘吉叹道:“没办法,这种人出身低贱,指望他有大格局,实在太难了。”
万安道:“也是,收了银子能办事,还算说得过去。可眼下,最好是把事情再深入一点儿……”
“啊?万中堂此话何意?”
刘吉好奇地望过去。
“我们有什么办法,能动摇太子的东宫储君之位呢?”
万安一脸阴损的笑容。
好像皇帝闭关这半个月就是留给他们搞政治阴谋的。
刘吉为难道:“易储如此大的事,非要陛下出来后才能办,再或者,陛下这半个月在出云观内变生不测……哎呀,这些话切不可让外人知晓,全当我胡言乱语吧。”
万安瞅了刘吉一眼,道:“你并没有说错,除非出现重大变故,否则咱没机会动太子。就算出了变故,也只有邓常恩相助咱才有细微的机会。”
经此提醒,刘吉马上就明白其中的意思。
若朱见深在出云观出现病情恶化,甚至进入临终状态,就算要托孤,也是托太子给大臣,不可能是托四皇子朱祐杬。
但有一种情况例外。
那就是皇帝突然发一道遗诏,将皇位传给朱祐杬,而不传给太子,再通过万安等人上下串联大动手脚,才有机会把太子给废黜,帮朱祐杬顺利登基。
可这就需要有邓常恩在旁协助……但照常理,皇帝在这种情况下,就算病入膏肓一般也不太可能临终前去瞎折腾。
刘吉道:“不过我们还有一策。”
“说!”
万安催促。
“万中堂您看,要是太子在这段时间按捺不住野心,做点儿什么不臣之举,到时不就……”
刘吉开始出馊主意。万安皱眉不已,道:“换谁都有这种可能,就是咱这位太子嘛……咳,你说他有野心,谁信啊?”
在此事上,万安压根儿就瞧不起朱祐樘。
刘吉道:“不用他有野心,只要做出一些事来,比如说插手朝政,再或是有什么事陛下不能及时决断,他跳出来掺和,甚至暗中与朝臣往来,再便是干涉军机大事……总归有办法让他就范。”
“你说有办法,你倒是提出个具体章程来啊!”万安有些不耐烦地道。
刘吉试探地道:“听说这两天,李孜省上蹿下跳,你说我们可不可以让李孜省往太子那边靠拢,弄出一件事让他非去见太子不可,再让太子出面决断……甚至通州仓这件事……既然太子有意严查,那咱就给他个表现的机会……”
万安不满地道:“你在胡说些什么啊?我们本就防着太子,你居然让太子去查?活腻了吗?”
刘吉非常无语。
其实刘吉自己也有点儿瞧不上万安。
论能力,刘吉自认比万安强上不少,但万安就是之前靠巴结万贵妃,在首辅位子上一待就这么多年,然后就开始充当“万岁阁老”的角色,除了会高呼“万岁”外,屁事不会干。
“万老,您想啊,陛下都没拍板的事,太子却敢擅专,这是何等僭越?还是趁着陛下闭关时出来主持大局,这不明摆着夺取权柄吗?陛下得悉情况后,能让太子好过?”
刘吉分析道,“本来陛下或还有意要查通州仓,但经过太子闹这一出,陛下十有八九会反着来,索性不查了……你以为呢?”
万安琢磨了一下,点头道:“你还别说,陛下真是这么个脾性……但,万一陛下不遂你愿,反倒认可太子所作所为呢?”
刘吉听完不由翻了个白眼。
你让我出主意,我出了,你却在这里用冷嘲热讽的口气跟我说话?居然连万一的假设都出来了。
果然你不是什么好的政治盟友,要不是因为你是首辅,且不得朝中文臣欣赏,逼着我们非要剑走偏锋,我稀罕与你上同一条船?
咱可别把这条船变成贼船才好!
刘吉道:“小概率的事情咱就不说了。总之现在这个时候,咱要早做筹谋,陛下的病情愈发严重了,或许真的撑不了多久……眼见着陛下马上要给几位皇子封王,这已明显有交待后事之意。
“要是太子登基,必定恢复朝议,到那时先前掩藏的许多事都可能露底,毕竟有人如豺狼一般时刻盯着咱,专门抓咱的破绽呢。”
万安感慨道:“身为阁臣,却怕事情拿到朝议上?”
刘吉心说,你还有心思在这儿抒发感慨?
万安道:“你且说,有何良策?”
刘吉低声道:“这事,可能要让户部左侍郎孙仁来干。”
“什么?”
万安皱眉。
刘吉道:“孙仁过去几年,从户部右侍郎开始做起,通州仓之事他知根知底,如今他患病在身,经常居家养病,那我们不如……把一些罪证直接拿出来,告知李孜省或是那些言官,再让太子知晓。”
万安咬牙道:“你胆子可真大,这是不用人查,直接就把罪证拿出来?”
“对,就是确凿的罪证。”
刘吉龇牙咧嘴,好似露出獠牙一般,狠声道,“等孙仁成了众矢之的,到时让他来个暴死……你说这事……呵呵。”
“咋就暴死了?”
万安一怔。
刘吉道:“他本就有病,再被人一查,结果被吓死了,再或是畏罪自杀。想让一个戴罪之人去死,还不容易吗?
“你说陛下要是知道,他闭关这些天,一个户部左侍郎就这么被人给活活逼死,那能善罢甘休?
“且这件事要是跟太子有关,那陛下肯定会对太子非常厌恶,到那时……距离易储之日也就为期不远了。”
万安瞠目,过了好一会儿挥挥手,意思是这件事你放手去干,我只要结果不看过程,但要是事情办砸了,也跟我没关系。
刘吉气极,比起我“刘”的外号,你万安更是滑不留手,比起我来还要会推卸责任啊!不过他也没说什么,起身施礼后离开,开始去布置一场针对东宫的阴谋。
万安则坐在原位上,一动也不动,眼中露出一副自得的神情。
……
……
李孜省自从跟张峦在教坊司会面后,精神就时刻处于高度紧绷状态。
他似乎在等待宫里出事。
或者说,他在等出云观内出状况。
这几天他最常做的事,就是跟朝中官员联络,把所有能调动的资源全都运作起来,争取拧成一股绳,以备在关键时候能派上用场。
但在朱祐樘进出云观闭关五天后,还是一点要发生大事的迹象都没有,而出云观内倒是开始流传自邓常恩口中所述皇帝病情正在逐步好转的消息,让李孜省更加茫然。
夜不归宿四五天后,这日身心俱疲的李孜省终于回到家中。
庞顷一早收到消息,亲自在府门前迎接。
当把李孜省从马车上扶下来时,庞顷觉得这个道士出身的权臣,神容疲惫,眼圈漆黑,憔悴不堪。
整个人就像是被人抽了一半的魂儿一样,下马车时都有些站不稳了。
庞顷惊讶地问道:“道爷,出云观没出事吧?”
“还没。”
李孜省望着庞顷,喃喃道,“炳坤,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庞顷安慰道:“您是太紧张了……您看看人家张翰林,啥反应都没有,该吃吃该喝喝,先前您怎么就不让他给您推测一下天机几时发生呢?
“像这种大事,张翰林还不是一推一个准儿?”
李孜省如梦初醒,猛一拍脑门儿道:“哎呀,你咋不早说?走,去见来瞻。”
“您先歇息吧……瞧您这身体状况,风都要把您给吹倒了……明日再去见也不迟。”庞顷赶紧提醒。
李孜省摇头:“不行,不行。等出了大事,那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是。”
庞顷颇为无奈,只能跟着李孜省上了马车,甚至把车夫给赶了下来,由他来亲自赶车。
(本章完)
350.第350章 在宫里运作
第350章 在宫里运作
张府。
李孜省跟张峦往正堂那儿一坐,旁边两侧对坐着张延龄和庞顷,一场四人会议就这么展开了。
“来瞻,你赶紧给算算……你知道我是来找你做什么的吧?”李孜省道。
张峦点头:“肯定是天家……您最不想发生的那件事呗?”
李孜省点头道:“现在想不想的都需要有个结果了。这几天我实在是焦头烂额,不瞒你说,我别的还行,但手上真没兵权,说是有很多官员依附我,但这群人就是蝇营狗苟之辈,谁得势他们听谁的,哪怕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所谓心腹,关键时候也会反水。”
张峦无奈道:“可是……有关陛下之事,我实在推测不出来。”
“什么?”
李孜省霍然站起,显得很着急,“万娘娘的事,你一推测一个准,现在涉及陛下,你却推说测不出来?有这么离奇扯淡?”
张峦先瞅了眼儿子,这才道:“陛下的病情,按照正常发展,或还能再坚持相当长一段时间,可有些事就是那么不遵常理。”
“我知道了。”
李孜省释然道,“邓常恩现在乃逆天而为,给陛下减寿呢。”
庞顷急忙提醒:“道爷,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一吐为快怎么了?要不是姓邓的,陛下能放弃好好的治病跑去修道?陛下的龙体本来就不是很好,所谓修道事……”
李孜省似乎还想吐槽,庞顷赶紧打断他的话:“道爷,这不是发牢骚的时候,您自己也是修道之人,无须给自己拆台啊。”
“我……”
李孜省这才意识到,皇帝之所以这么崇信道教,甚至相信邓常恩,或跟自己“本事大”有关。
尤其是年初那番有关天机的预测,让皇帝直接感受到了神明的力量。
李孜省在想,那我岂不成了给自己挖坑?
“来瞻,你还有什么办法吗?”
李孜省满面热切地问道。
张峦道:“眼下除了等,还有更好的办法吗?以我的能耐,一不能见太子,二在京师没人脉,万一真要发生什么事……李尚书,你说这事会发生在哪儿?”
“还能在哪里?出云观啊!”
李孜省理所当然地回答,随即愣了一下,问道,“不对,你是说,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那肯定是……锦衣卫?”
李孜省思来想去,邓常恩一伙人现在能明确调动的人马只可能是锦衣卫。
但问题是锦衣卫并不归邓常恩统领。
万安和刘吉倒是跟锦衣卫指挥使朱骥走得比较近。
李孜省道:“有些事,就算知道了我也没办法,因为兵权并不在我手上。”
张峦点了点头道:“可也不在某些异心人士手里……万一真有变故发生,一切还是以陛下的意思为准,对吧?”
“所以我才担心啊。”
李孜省无奈道,“来瞻,我直话直说了吧,万一这会儿有人拿出一份遗诏,其中有谋朝篡位之条款,再以锦衣卫指挥使朱骥为引,把京中带兵的将领给调动起来,到那时……我们就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张峦道:“事情不是还没发生吗?”
“你怎么……”
李孜省叹道,“来瞻,就算你推测不出来,也要给个相对准确点儿的判断……我这两天,没事就过来催你。你要是嫌烦,我也没办法。
“眼下咱对出云观内发生什么事,可说一无所知,一定要在陛下出关前,把局面给控制住,防止有人乱来。”
张峦无可奈何,瞥了儿子一眼,见张延龄没反应,他只好道:“行吧,我会想想办法,但要真想不出来,你也不能怪我!”
李孜省大喜过望:“有你这句话就成!这下我终于可以放心些,可以回家好好睡觉了……”说到这里,他打了个呵欠,“哎呀,我都有四五日没好好合过眼了,这一松懈下来,好想找张床直接躺下……”
……
……
皇宫,端敬殿。
入夜后,朱祐樘本来坐在书桌边看书,可他一直沉不下心来。
“太子,你怎么了?”
张玗走过去,看着魂不守舍撑着下巴在那儿发呆的丈夫。
朱祐樘愁眉不展:“玗儿,父皇已经去出云观五天了,也不知道他怎样,龙体是否有康复的迹象。”
张玗摇摇头:“父皇既不在宫里修道,非要选择去出云观,那就说明他不想让我们担心,你在这里想这些也无济于事啊。”
“可我……”朱祐樘显得很迷惑。
就像一个孝顺的孩子,一直不得宠,却在想各种办法去讨好自己的父亲,可惜怎么都寻不到门路。
那种感觉,让他很无助。
以前无助也就罢了,最多跟覃吉说上两句。
现在有了妻子,他的心结解开不少,但很多时候他还是需要妻子来宽慰自己,甚至要在妻子面前装出一副很可怜的模样,以此来换取妻子的同情和爱护。
作为一个严重自闭的少年,他的心思跟很多人不一样,非常渴望得到别人的关心。
当然很多时候朱祐樘只不过就是在张玗面前无病呻吟罢了。
张玗道:“今天覃老伴不是刚去过我家吗?家父没让他带什么话来,就说明并无大事发生。”
朱祐樘问道:“岳父知道出云观里的事情吗?”
“知不知道都一样。”
张玗道,“父皇有什么事的话,一定会找人通知的。虽然家父说,现在邓常恩把持了内外联系之事,可始终父皇乃聪明睿智之人,怎可能会让邓常恩完全垄断圣听,甚至假传圣旨扰乱朝纲呢?”
“嗯。”
朱祐樘坐在那儿,依然很懊恼,道,“我想帮父皇减轻病痛折磨,我应该做点什么才好呢?”
张玗摇头道:“暂时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你还是应该继续进修课业,这才是你当下应该做的事。”
……
……
翌日一早。
朱祐樘去文华殿听课后,覃吉送完太子回来,找到端敬殿内殿正对着镜子化妆的张玗。
“给太子妃请安。”
覃吉恭敬地道。
张玗回头看着覃吉,问道:“覃老伴,你怎一个人回来了?”
覃吉起身道:“昨日奴婢出宫,见到了张先生和二公子。”
“你回来后不已经说过了吗?”张玗皱眉。
“还有一件事,没说得太清楚。”
覃吉压低声音道,“二公子临走的时候嘱咐了一句,想让您……单独去给太后老祖宗请安。顺带把一些事,告知太后老祖宗。”
“什么?”
张玗放下手上的眉笔。
她在这儿化妆,并不是因为要见什么人,而是闲得无聊。
覃吉从怀里拿出一本书来,道:“这是一本佛经,乃二公子编撰,说乃世间孤本,二公子的意思,您以献佛经的名义去给太后老祖宗请安,跟太后建立好良好关系。”
张玗接过佛经一看,摇头道:“分明就是延龄自己写的……这算什么孤本?”
覃吉笑道:“很多隋唐时期的佛经都佚失了,二公子说他是从什么敦煌那里得到的佛经孤本,也不知真假,但老朽看过,的确是从来没人见过的经书。”
“二弟怎么要搞这么多名堂?”
张玗收好佛经,蹙眉问了一句,随后又道,“不过能帮太子做点事,也挺好的,但皇祖母一向都喜欢太子和我,送不送东西有什么区别吗?”
覃吉道:“心意还是要尽的,不然会显得诚意不足。这些话乃二公子特意交待下来的,希望您能记住,说的时候……不能太过着急,最好是不经意说出来,不至于让老祖宗怀疑您的动机。”
张玗诧异地问道:“延龄他怎么了?”
“唉!”
覃吉叹息一声,道,“有些话,老朽的确不该说,但其实是该有所准备。如今陛下离宫去往出云观修行,宫廷上下,能左右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届时若真出现什么变故,必须要有人出来主持大局,这个人……一定是咱这位太后老祖宗。
“她的话,现在看起来没什么人听,但到关键时候,她老人家的话,一句顶别人一万句。”
“什么事啊?”
张玗先问了一句。
随后以她的睿智,马上想到了什么:“难道是……”
“太子妃娘娘,有些话,二公子没明说,您也不用说得太清楚,咱心知肚明就好。这一切都是为了帮到太子,咱绝不是私心作祟。”覃吉道,“有时候太子亲自前去,反倒不那么合适,不如把事交给您,其中可以辗转腾挪的地方会多上许多!”
(本章完)
351.第351章 上眼药
第351章 上眼药
张玗代表东宫,去给周太后送礼了。
这本佛经是从敦煌莫高窟壁画上扒下来的,乃张延龄提前布局让徽商派遣人手去西域罕东左卫领地沙洲佛窟逐一摘抄所得,在这时代可说是绝对的孤本,内容之丰富,角度之新奇,对张玗来说如同看天书一般,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把此物交给周太后。
“皇祖母,这是家父偶然所得,母亲平时也崇佛,本来父亲是为家母准备的,知晓皇祖母也好读佛经,便找人送到宫里,这不……就给您送来了。”
张玗恭敬地把佛经奉上。
闻讯而来的陈贵赶紧接过佛经,给周太后送到了近前。
周太后拿过佛经,只是看了几眼,就笑得合不拢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周太后笑道:“这个好,这个好,许多佛经哀家都只闻其名,这下终于亲眼见到了。太子有心了,孩子你也有心。你们小俩口啊,一样的孝顺,真乃一脉相承。”
拿到了好东西,自然要夸赞晚辈几句,溢美之词就像不要钱一般自周太后嘴里说了出来。
张玗却显得很谦虚,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快坐下来……太子怎没来呢?那孩子,这两天都没瞧见他人影……”
周太后突然想起她那宝贝孙子来。
以前张玗都跟着朱祐樘一起前来拜访,像现在这般单独前来还真就是第一次。
张玗道:“太子今日要上课,无法来为太后请安,况且今天也不是他请安的日子。佛经本来应该等太子亲自送过来,但太子说,这么好的东西应及早送到皇祖母手上……正好孙媳妇在东宫没什么事好做,就奉太子命给皇祖母送来,望您不要嫌弃。”
“有心啦。”
周太后笑着摆了摆手,“来人呐,准备午膳,哀家要请太子妃在此用膳。”
“不了、不了。”
张玗急忙道,“孙媳妇只是来送东西,不敢打扰皇祖母静修。再者,看佛经这种事,一向讲究心诚,孙媳妇以前受母亲耳濡目染甚多,多少知道一些,这就回去了。”
周太后好奇地问道:“送完东西就走?这倒显得……我老人家不体谅晚辈。”
张玗脸上带着欣悦的笑容:“皇祖母对晚辈真的太好了,今天孙媳妇就是来送一趟佛经,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相处的日子还长长久久呢……就算要用膳,也不急于今日啊。”
“哈哈。”
周太后展颜笑道,“要不怎么说,跟你们小两口说话让我这老人家心里舒坦呢?不过孙儿媳妇啊,你来,真的没旁的事吗?”
“没有啊。”
张玗一脸无辜的神色。
这就必须要提到张延龄的特别嘱咐了。
先前万和寺之事,太子虽是以尽孝为名跟周太后说事,但事后还是难免会让周太后觉得自己被利用了,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
眼下就是要让人觉得,朱祐樘和张玗根本没坏心眼儿,是太后您自个儿耍心机去治梁芳,可不关我们的事情。
“皇祖母,父皇最近不在宫中,照理说孙媳妇不该出来乱跑,打扰您修行,实在抱歉……孙媳妇先回去了。”
张玗起身行礼告退。
周太后微笑着挥挥手:“好孩子,快些回去吧……来人啊,看赏。”
“不用不用,皇祖母,您千万别这样客气,要是真赏赐的话,孙媳妇以后都不敢来了,回去也没法跟太子交待啊!”
张玗赶紧摇头。
周太后笑道:“好吧,你们东宫应该什么都不缺,哀家也不用操那多心。陈贵,你替哀家送送太子妃……去吧。”
“是。”
陈贵显得很荣幸,亲自送张玗出了殿门。
……
……
张玗来而又去,表现的很匆忙。
当陈贵折返回来时,发现周太后正拿着佛经仔细研究。
“老祖宗。”
陈贵立在旁边,想混个脸熟。
周太后颔首道:“这真是好东西,见解独到,可说是原本的经义了,里面满是禅机啊……回头应该请个修行高深的禅师前来,与哀家一同研究一番。却不知这上面是否有极乐往生的内容?”
陈贵笑道:“太后,这东西,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
周太后侧过头,瞅了他一眼,问道:“陈贵,你鼻子挺灵的嘛,怎么,今天闻着味就来了?”
“没,恰好过来向老祖宗请安,不巧就碰上了。”
陈贵谄媚地道。
周太后道:“不是有人特地让你前来,帮着太子夫妇说点儿什么吧?”
“绝对没有。”
陈贵坚决否认道,“最近奴婢都没出宫,更不会受什么人指使。再说了,太子妃……好像也没说什么吧?”
“嘶……”
周太后听到这里,不由合上了佛经。
主要是以她的道行,也看不太懂繁复的佛经,拿在手上其实就是混充大个。
“这倒说到点子上了……哀家原本还以为,那丫头独自前来,是为什么事呢,结果……啥都没说。”
周太后疑惑道,“这要是换作别人,送这么一份大礼,非把请托说项的嘴皮子磨破了不可。人与人,还真是不一样啊。”
陈贵笑道:“太子心善,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看好的太子妃,又怎会是那种心机叵测之人呢?”
“嗯。”
周太后微微颔首,对于陈贵的话,她似乎很认同,点头嘉许,“你说的倒有那么几分道理。不过那丫头,真就一点事都没有吗?突然提到皇帝不在宫里……这个……皇帝到底在干嘛?”
陈贵谨慎地回道:“说是在宫外道观修道,为的是参悟透道法,以此来治病,或许能得道成仙。”
周太后骂道:“谁他娘的在我皇儿面前进谗言呢?李孜省吗?这种鬼话也能信?”
“这事,跟李仙师还真没什么关系。”
陈贵解释道,“听说是邓仙师,他进了灵丹妙药,陛下服用过后觉得病情有所好转,随后邓仙师就撺掇陛下前去出云观修道,陛下应允了,这一去就是半个月。”
周太后黑着脸道:“走之前也不跟哀家说一声,莫非是早知道哀家一定不让他去,是吧?”
陈贵问道:“难道这就是太子妃前来送礼的目的?”
“陈贵啊,我还以为,你跟李孜省、张峦等人是一伙的,看来你动机也不纯啊。”
周太后揶揄道,“皇帝去出云观修道,这事哀家还用得着从太子妃口中得悉?哀家是那种闭目塞听之人?”
陈贵赶紧道歉:“奴婢并无诽谤太子妃之意。”
周太后道:“再说了,她身份再尊贵,也只是太子妃,小丫头片子而已。我这老狐狸都没看出她有什么不良动机,你还在这里替哀家分析起来了?
“哀家就是觉得,论尽孝之心,这丫头比之太子也不遑多让。嘿,说起来哀家都想再见见我那大侄子了,向他请教一下,怎样才培养出这么好的女儿。”
大侄子!?
陈贵突然想起周太后让张峦叫她大姑的事。
突然一阵汗颜。
“比之那些无事不登门的家伙,太子小两口好多了。”周太后感慨道,“同为兄弟,这孝心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也可能是因为有个不好的娘亲,没把孩子教育好。这太子平时没娘,就把哀家当成他的至亲之人。”
陈贵心说,您看,这不人家太子妃的目的就达到了?
人与人之间,最怕的就是做对比。
或许太子妃就是想把邵妃母子比下去,才故意来献佛经呢?
……
……
到了中午,朱祐樘回到端敬殿。下午他要去文华殿视事,中午回来先做一番准备。
顺带他跟张玗问了一下上午去周太后那儿送佛经的情况。
“玗儿,真是辛苦你了。”
朱祐樘担心地问道,“我本应与你一起去的,皇祖母没为难你吧?”
张玗笑道:“以前你不是对皇祖母最孝顺的吗?怎么,你最孝敬的人,还怕她为难你妻子啊?”
朱祐樘郑重地点了点头,道:“皇祖母脾气不小,有时候还是会故意给人难堪的……以前我去,要是惹她老人家不高兴,她也会长时间不理我,有一次,我还跪了很久,央求她老人家原谅。”
张玗听到这里,不由收起笑容。
从丈夫的讲述中,她能直观感受到当时的太子有多无助。
一个无依无靠可怜兮兮的小孩,去给自家祖母请安,却被自家祖母摆脸色,最后只能跪在那儿祈求老人家原谅……真就是没娘的孩子,没人疼没人怜,更加缺乏关爱。
“皇祖母没为难我,还夸赞我和你有孝心呢。”张玗道。
“真好。”
朱祐樘拍了拍手掌,随即疑惑地问道,“不知岳父从哪儿弄来的佛经?”
“管他呢,他肯送进宫里,说明其中必有深意。其实我家里,我爹也很宠我娘的,我娘平日就喜欢看佛经。”
张玗笑着说道。
朱祐樘就好像个安静的聆听者一样,听妻子讲述张家之事,脸上满是向往的笑容。
……
……
下午。
文华殿内。
当天两班讲官之首的刘健和谢迁,均得到万安授意,让他们二人一起到文华殿陪同太子听事。
至于缘由,万安没跟刘健和谢迁说明,但二人还是硬着头皮列席了。
当天万安和刘吉两个阁老,以及韦泰这个新任司礼监掌印太监,都到了文华殿内,一起来的还有礼部右侍郎兼东宫讲官倪岳。
朱祐樘骤然见到这么多人,也觉得颇为意外。
前几次都没人把文华殿听朝当回事了,现在老父亲去出云观修道,并不在宫中,却怎么又突然对他重视起来了?
“太子殿下,朝中近日有大事发生。”
万安一上来就给太子上眼药,“以臣所查,通州粮仓出现巨大的亏空,户部现任尚书李敏以及左侍郎孙仁,二人有不可推卸之责任。”
朱祐樘一听,心说,这岂不是印证了我从岳父那儿得到的消息?
可我啥也不懂,跟我说有什么用啊?
万安继续挖坑。
他道:“初步核查的结果,已由户科呈交,上面列有详细的数字。至于通州仓具体亏空多少,只能派人前去核查,太子殿下……这里有一份誊下来的关白本,请您阅览。”
说着,万安贴心地让人将一份誊录的案情细节呈递到了朱祐樘面前。
朱祐樘到底是个认真负责之人,接过来仔细看过,却发现自己压根儿就看不懂。
因为就没人打算让他能看懂。
万安说这是初查的结果,但其实就是一份啥都不是的钱粮进出汇总,牵扯到的名目太多太杂,绝不是三两人旦夕间可以参破。拿这东西到三法司,三法司都不会查出任何有用的东西来。
万安躬身道:“臣请太子殿下严查此案。”
朱祐樘听到这儿,似乎有点儿明白了,立即将关白本合上,问道:“万阁老,这种事不该请示父皇吗?为什么要让我做决定呢?”
万安笑道:“此事,全因太子之前一句无心之言所起,内阁知晓此事后,也是善加留意,甚至特地派人前去调查,这才发现端倪。何况陛下如今不问朝事,以太子下旨查问,最恰当不过。”
旁边一直默不做声的谢迁闻言,直接以半开玩笑的口吻道:“万阁老,这么说就不对了,陛下只让太子在文华殿听事,并未有理政的吩咐,想这户部钱粮大案,牵扯甚广,岂能因为太子一道旨意就去调查?一切还应请示陛下,交廷议处置。”
传统文官非常在意程序正义。
说白了,谢迁希望的是皇帝跟大臣坐下来一起商议事情,而不是跟如今的成化帝一样独断专行。
成化朝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皇帝基本上不拿朝事与大臣们商议,导致廷议制度荒驰日久,以及朝中事务逐渐趋向于一言堂,这就导致很多像通州仓库亏空这种案子,根本就没人查。
或者皇帝下旨让人去查,结果就是抓几个官职最高的官员出来顶罪,把舆论风潮糊弄过去就行了。
而廷议最大的意义就在于把事情进行合理化分析,将所有责任人全都给找出来,以及事后进行弥补,防微杜渐。
万安作为难状,摇头道:“可惜如今廷已基本废弛,一应事务基本都行部议。”
谢迁提醒道:“那就先行部议啊。”
万安苦笑着问道:“于乔,你是不懂规矩吗?户部案,难道交给户部,让他们自行商议?这可是关系尚书和侍郎级别官员的大案,这种案子,岂能交给他们自行处置?那不最后就变成罚酒三杯了事吗?
“如今秋天马上就要到来,鞑靼人最喜欢在这时候滋扰我大明边陲,若是调拨钱粮出现问题,从通州仓调拨不出粮草的话……这事可就麻烦了。”
朱祐樘看出万安有意为难谢迁,伸手替自己的先生挡下攻讦,主动发言道:“万阁老,既然有此等事,为什么内阁不商议出个结果,非要来请示我呢?其实我什么都不懂。”
“太子殿下,您该懂了。”
万安郑重地说,“此案牵扯重大,内阁的确做过商议,这不连一些案情细节都给太子查出来了吗?都这样了太子也不想替陛下分忧吗?
“朝中事,虽非太子家事,但陛下让太子于文华殿听事,为的就是查明朝中过失,或有查漏补缺之意。
“如今发现了缺漏,却因陛下不在,而没人承担,朝堂内外事务,难道非要等陛下一人处置?
“这点事都要去叨扰,陛下恐怕会……病上加病!”
万安就是要把朱佑樘推到高台上下不来台。
让你小子在人前从来都是打孝义的感情牌,这次就让你知道,大孝子不好当。
你爹现在闭关养病,你不帮他分忧,坐视他继续为国事操劳,最后导致病情加重……这就是你所谓的孝子所为?
哼,我看你怎么下台阶!
朱祐樘望向一边的韦泰,问道:“韦大伴,这件事应该怎样处置?”
换作覃昌在此,肯定会告诉朱祐樘,这件事可以暂时放放,等皇帝的旨意下来。
什么闭关不闭关的,令尊养病已不是一天两天,再说他知道这件事已经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办而已,你可不要因为别人激你几句,就贸然出头。
但韦泰……
他刚当上司礼监掌印,甚至还没经历一次皇帝跟他坐下来探讨朝事,他只不过是皇帝闭关前临时找来接替覃昌之人。
韦泰思虑再三后,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表示他自己对此无能为力。
旁边的刘健和谢迁,虽然也是太子的先生,但在朝中事务上,二人作为东宫讲官,根本没什么发言权,这会儿也难以帮到朱祐樘。
难题全都摆在了朱祐樘面前。
不说彻查,他就是不孝!
说查,那就是僭越,属于过度做事,回头很可能会被老父亲怪责他手伸得太长。
这可把一旁倾听的覃吉急得不行。
覃吉鼓足勇气建议:“太子殿下,这件事……不如您先思虑后,回头再……”
“覃公公,你这话是何意?”
万安瞪着覃吉道,“朝中有要事亟需处置,如今陛下闭关,太子就相当于大明的监国,难道太子是怕事而不敢勇于承担之人吗?又不是要做什么为非作歹之事……查个亏空而已,连这点胆气都没有吗?”
朱祐樘额头上汗珠直冒。
可能是热的,也可能是因为心中紧张所致。
最后朱祐樘问道:“那……万阁老,事情交由内阁去查,回头再请父皇定夺可好?”
无论怎样,朱祐樘还是没胆气迈出那关键一步。
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本事替老父亲分担责任,所以只能以哀求的口吻请示万安。
万安对此却似乎很满意,颔首道:“既然太子不能下旨,那就以内阁行调查之责,臣领命。”
你让我们查,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这样我们还可以名正言顺对外说,你这个太子不称职,甚至没有担当之心。
正说反说都是我们掌握话语权,你个小家伙还不是被我们轻松拿捏在手上?
(本章完)
352.第352章 一顿操作猛如虎
第352章 一顿操作猛如虎
一场文华殿听事,愣是被万安搞出来朝议的阵仗,向朱祐樘施加了不小的压力。
回到端敬殿后,朱祐樘久久未从先前的激动心情中走出来,一直询问覃吉自己做得对不对。
这件事……
覃吉自己也看不太明白。
听到动静的张玗从后殿走了出来,看到丈夫那彷徨无助的模样,不由问明情况,可惜她也看不出万安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问问家父,还有延龄吧。”
张玗一锤定音,“覃老伴,你能亲自出宫走一趟吗?”
覃吉目光迅即看向朱祐樘,似乎在等太子下令。
朱祐樘点头道:“老伴,听爱妃的,麻烦你出宫走一趟。我只是出不去,其实我也想跟岳父坐下来好好说说这件事,我不知道万阁老他们具体要做什么,只是隐隐觉得,这事情似乎牵扯有点儿大。”
“是。”
覃吉领命后便径直出宫去了。
……
……
另一头。
万安和刘吉回到内阁值房,万安笑道:“怎么样?那小子,还是没丁点儿勇气,就是个怂包罢了。嘿,大明的太子做到他这模样,将来如何指望他能把大明朝堂带向正轨呢?”
刘吉笑问:“那眼下朝堂是否走在正轨上呢?”
万安白了他一眼,没搭茬。
刘吉耸耸肩,道:“既然太子说查,那咱就查呗,只是不知道,孙仁应该……几时暴死才好呢?”
“这个事不能拖延啊。”
万安仔细琢磨了一下,一脸认真地说道,“最好是你我有一人亲自去一趟他府上,把事告知他,让他做到心里有数。想来为了保全家人,让他……知情识趣些,这件事应该不难做到吧?”
刘吉笑道:“正是如此,他如今已重病在身,突然暴病而亡,谁都说不了什么。”
万安伸手道:“暴病而亡这一点我可不答应……有病是有病,但死法一定要讲究些,对外固然可以宣称是暴病而死,但回头锦衣卫一查,呈上来的结果必然是受到了胁迫,不得已才……”
“明白,明白。”
刘吉笑着点头。
“那行,就不用我说该怎么办了吧?你现在就去。”
万安一直都是个甩手掌柜。
作为首辅,去见孙仁这种事肯定不能我亲自出马,自然还得你去。
刘吉一张苦瓜脸,心想,这结果我早就料到了,反正回头被查也没你的事,全都是我的责任。
……
……
当天下午天黑前,覃吉马不停蹄赶到张府。
不想当天李孜省恰好也在。
这头李孜省还在缠着张峦喝酒,顺带让张峦帮他推测一下天机,另一头却被告知东宫常侍覃吉来了,让张峦左右为难。
“来瞻,有事吗?”
李孜省发觉席间气氛不对,好奇问道。
进来传话的张延龄笑着做出解释:“李尚书,是这样的,东宫常侍覃吉覃公公来了,说是今天有要事跟家父商议。”
“那得抓紧啊。”
李孜省痛快地起身,道,“我似乎应该回避一下。”
张峦跟东宫的人会面,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因为覃吉完全可以推说是替太子妃回来办事。
但覃吉要是跟李孜省碰面,甚至还私下密谋的话,朝中人听闻后可就要嚼舌根了。
张峦也因为如此,只好跟李孜省告罪,带着几分醉意,与儿子一起往后院去了。
“爹,你其实不用太过担心……哪怕李孜省现在跑东宫去见太子,也不会在朝中掀起什么波澜。”
张延龄笑道。
“咦!?”
张峦这下不解了,问道:“你这话是何意啊?”
张延龄笑眯眯地道:“太子现在要的就是有人相助,而李孜省则需要你给他牵线搭桥,眼下不就是个绝佳的机会吗?瞻前顾后可不行!
“你看看人家内阁二人组和邓常恩等人,要见面,或是要见谁,有避过嫌吗?还不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过了大约一炷香时间,张峦与覃吉会面完,回来与李孜省共桌时,李孜省自然问及先前说了些什么。
张峦将万安和刘吉在文华殿给太子挖坑之事说了,并参杂了一些自己的见解。
“呵呵,他们这是要大义灭亲啊?”
李孜省以嘲弄的口吻道,“别人不知,我对此可说心知肚明,那孙仁根本就是万安的人,这几年靠万安的庇护,一路升到户部左侍郎,可说是风头一时无二。要不是因为他资历不够,或许户部尚书都给他做了。”
张峦有些惊疑不定,问道:“如此说来,万阁老是打算把通州仓之事放到明面上去说?他到底是什么目的啊?”
李孜省拿起酒壶,先给自己斟满一杯,又帮张峦面前的酒杯倒满,这才摇头道:“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八成不是什么好事。
“陛下如今不在宫里,内阁却催促太子下旨侦办案件,这叫僭越……不过,事情看起来很严重,太子闯的祸不小,但效果嘛……”
“效果怎样?”
张峦赶紧问道。
“马马虎虎呗!”
李孜省回答完,又笑着做出解释:“来瞻,其实陛下这个人,很好说话,有些事他其实就是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论装糊涂的能耐,天下间没人能比得过咱这位陛下。”
“哦?”
张峦还是没听懂。
陛下咋就装糊涂了?
整件事就是皇帝在那儿装糊涂?
李孜省摇头道:“我还以为万安和刘吉能有什么高招,原来就是通过让太子过问朝事的方式,让陛下觉得儿子越权了,心生警惕,甚至生出易储的心思。哈哈,我看他们纯粹就是白费心机!”
张峦瞪大了眼睛,道:“李尚书,您对此事的看法,好像跟太子所见不同。太子紧张的是……怕因为这件事让陛下怪责于他。”
“照理说不会。”
李孜省先是笃定地回答张峦的问题,随即又有些不确定了,“但最近……唉!我跟陛下接触也少了,搞不清楚他到底怎么想的。”
张峦一听就明白了。
其实论对皇帝性格的了解,李孜省可说是整个大明首屈一指的人物,否则人家凭什么能成为皇帝身边最得宠的佞臣?
万安和刘吉自以为了解皇帝,或者说他们自以为懂得权谋之术,但很多事,还是要看皇帝个人的性格特点,反倒是李孜省对此的熟悉程度比起万安和刘吉来不知强了多少倍。
“那就是说,朝中不会有大事发生,是吧?”张峦期冀地问道。
李孜省点头,随即皱眉道:“如今我最担心的,是陛下龙体有不好的变化,别的……都在可控范围之列。至于万安和刘吉,你听我的,要是陛下对我仍信任,那我就能把他们给震慑住,否则……”
这已算是明示了。
来瞻,你帮我获得皇帝的信任,我帮你搞定万安和刘吉。
只要我在皇帝面前,那一切事情都在可控范围之内,至于遗诏另立他人之事,绝对不会发生。
张峦道:“陛下病情恶化,只会愈演愈烈,邓常恩此举,可说是令陛下……处在危险之中,至于具体时限,我真推算不出来,请李尚书不要再为难我。”
“行。”
李孜省一咬牙道,“有件事,我也跟你明说了,我连炳坤都没告知。
“邓常恩以为陛下进了出云观,就跟我隔绝了,但出云观内的道士,跟我都有私下的交情,里面的事情,我多少能知晓些。要是陛下病情真有变,哪怕我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有些人奸计得逞!”
……
……
李孜省又喝了几杯酒就离开了。
待人走后,张峦赶紧把儿子叫来,把李孜省最后那番话悉数转告。
张延龄叹息道:“爹,这个李孜省绝对是个人物,他一介道士出身,能在短短几年内跃升为朝中一等一的权臣,手段极为高明,且懂得礼贤下士那一套,就算有些劣迹,但在皇帝眼中他依然是头号能臣。”张峦点点头,随即问道:“你觉得,将来太子会器重他吗?”
张延龄断然摇头:“太子一向务实,而李孜省的手段,多讲究权谋利弊,说白了,若是太子未来勤政,就没李孜省这种只手遮天的人什么事了。”
“那不就得了?”
张峦道,“他说什么拼命,你说他真的会……全心全意帮太子吗?要是他投靠了邵妃母子,太子……或危矣。”
张延龄笑道:“爹以为这临终托孤,甚至易储,有那么容易办到吗?”
张峦却道:“这皇室中事,哪有什么容易不容易的?想先皇,当初身居南宫,最后还不是……绝地翻盘!儿啊,这皇家事最是无情。”
“哦。”
张延龄一副受教的模样。
他终于也明白了,为什么张峦或是李孜省会觉得朱见深可能会临终易储,另立他人,关键就在于,处在当世的人根本无法纵览全局,就好像景泰末年的人也绝对不会想到英宗会复辟一样。
对大明来说,上一代刚出皇权剧烈变动的往事,那在成化末年再玩一次变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站在历史整体高度来看,大明皇权交替还算是比较平稳的。
当局者迷而已。
……
……
翌日。
就在李孜省大上午爬起来,还有些宿醉,头脑发胀时,庞顷已直接跑到内院,到了他的房门前。
“道爷,起来,快起来……出大事了!”
庞顷大声催促。
李孜省胡乱套上层外衣,走到门口,一把将门打开,喝斥道:“你少危言耸听,要是你说的大事,连覃昌卸职闲住都不如,看我怎么收拾你。”
“陛下回宫了。”
庞顷几乎是脱口而出。
“什么!?”
李孜省一时间有点懵,掐指一算,道,“陛下闭关拢共不过六天,不是说要坚持半个月么?”
庞顷道:“韦泰韦公公亲自出宫来,人已经在前院……要不是他亲自来找,您觉得我会冲到这里来见您吗?”
“这……”
李孜省还是有点没回过味来,甚至用手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庞顷走到他面前,不解地问道:“道爷怎么了?”
“我在想,我是不是在做梦。”
李孜省解释道,“昨日我跟来瞻喝酒,说了不少话,今天怎么就……韦公公有说他是来作甚的?”
“传您紧急入宫啊。”
庞顷道,“这还用问吗?”
“我……”
李孜省心想,不会是邓常恩之流与万安等人合谋,把我骗进宫中,直接把我给弄死吧?
带着一些费解和惴惴不安,他赶紧到前院见韦泰。
……
……
韦泰升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后,为人一直很低调,见到李孜省后立即上前来行礼。
“韦公公,陛下到底是怎生回事?銮驾真的回宫了吗?”李孜省连珠炮一般询问,“不是说陛下要在宫外闭关修道么?”
韦泰哭丧着脸道:“陛下闭关这几日,龙体状况陡转直下,精神和体力严重不支,便果断下令中断了闭关,今日天还没亮就打道回宫了……如今太医院的人正在乾清宫给陛下调理身体。这不……还请您……赶紧想个办法。”
“咳咳……”
李孜省一阵尴尬。
心里却是在暗笑。
让你邓常恩得瑟。
什么仙丹治病,还说什么闭关修道,你以为自己真是神仙啊?
才六天,你的那套治病方法就原形毕露了!
你以为皇帝是傻子?
病在皇帝身上,一旦病情朝不好的方向发展,皇帝首先想到的一定是正规的治疗方法,哪怕先把命吊着,也好过于在那儿靠冥想忍耐病痛折磨。
“可是治病之事……”
李孜省也觉得很棘手。
我又不会治病,皇帝病情恶化,找我没用啊。
韦泰道:“您先前所进的两个药方,都很管用,今日一早,陛下已服下,可惜收效不大,您看……是否能再找个新药方?或是把神医请到宫里,给陛下治病也可。”
李孜省心说,这关键时候,陛下就算明知治病的人是太子的岳父,似乎也顾不上别的了。
一切都以保命为先!
真是不到病入膏肓时,你不知谁是正经人。
至少我李某人从一开始就知道来瞻不是神棍,更不是骗子,他就是我的救星,既帮我稳定了朝中地位,关键时候还能助我力挽狂澜。
“那我……这就去找寻。”李孜省道,“劳烦韦公公先到宫门前等候,我去神医处一趟,速速就来。”
……
……
李孜省带着复杂心情,一大早又往张府跑。
到了张府门前,李孜省径直往里面冲,大有一种“这是我家我想来就来”的架势。
“这位大人,您不能这样啊。”
常顺赶紧劝阻。
李孜省喝道:“我李孜省要见你家老爷,你敢阻拦?信不信我……”
话音没落,就见到也是宿醉刚醒的张峦从里面走了出来,二人四目相对,然后都没声了。
随后李孜省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来干嘛的,急忙上前,拉着张峦的手臂道:“来瞻,什么太子、通州仓之事先别想了,陛下回宫了。
“且当下陛下的病情有急速恶化之迹象,都是邓常恩那厮给闹的,这不……韦泰已去过我府上,向我求药。
“要不你与我一同入宫,为陛下诊病。关键时候,不能再拘泥小节了。”
“不……不行。”
张峦赶紧把李孜省的手推开。
“来瞻,到现在你还回避什么?你是臣子,为陛下诊病,本就是你的职责所在。”李孜省喝道。
“这件事……我……我真无能为力。”
张峦吞吞吐吐,随即想到什么,连忙道,“你先等等,我有一人要见……别慌,我先去问问吾儿再说……”
“什么?”
李孜省一时显得很错愕。
心说,我知道你儿子有本事,甚至很多时候脑袋瓜很灵活,有点小诸葛的意思。
但你堪舆玄空和治病救人之事,也要问他?
那不是你自带的能力吗?
张峦道:“我去去就来……稍等,稍等!”
(本章完)
353.第353章 神医张峦
第353章 神医张峦
张府。
张峦急忙去后院找小儿子,面对即将出门的张家两兄弟,张峦丝毫也不避着旁边不开窍的老大,直接拉着小儿子的手臂说道:
“延龄,出大事了。皇帝回宫了,病情很严重,这不李孜省已亲自上门来找,说是让我随他一道入宫……
“你说这可如何是好?为父去还是不去啊?”
张鹤龄在旁诧异地问道:“爹,你要去见皇帝了?你会治病吗?”
显然以前张家就没什么祖传技能,张鹤龄一直都很奇怪,老父亲是怎么一跃而成为别人眼中的神医的?
张延龄想了想,回道:“自从父亲听从李孜省的安排,给皇帝开药,从那以后,入宫给皇帝治病就已是无可避免的事情。尤其是陛下病急乱投医的时候,莫说您是太子岳父,就算是敌国的大夫,也照用不误。”
“也是。”
张峦颓然道,“我怎么说也是鸿胪寺卿,乃大明的臣子,总不至于公然谋害圣上吧?可我……”
张延龄笑了笑,宽慰道:“早晚都会有这一天,只是突然到来罢了……爹您是否不太适应?不过无妨,我教您一些话术,入宫后您自然而然就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可是……”
张峦苦着脸道,“我连陛下的脉都没碰过,你更是没接触过……你这一套平时拿来糊弄一下愚昧无知的市井百姓还行,竟直接让我去糊弄圣上?宫里那么多太医,他们很容易就会把我这套鬼把戏给拆穿。”
张延龄笑着道:“如果那些太医真有本事,就不至于让您这个民间大夫入宫去给当今天子看病了……父亲您怎么还担心这个?
“您还是想想怎么把责任推卸出去更加现实些……其实如今我们就有个现成背黑锅的存在,只要我们把责任集中往一个人身上推,那就万事大吉了。”
“谁!?”
张峦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还能是谁?当然是那个用仙丹治病,把皇帝坑去出云观静修几天的邓常恩啊!”
张延龄笑呵呵地道,“邓常恩也真是倒霉,这还没风光几天呢,现在皇帝的病情陡然加重,那他自然就是最好的背黑锅的人选……除了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更为合适。
“所以儿子教给您的话术,都是尽量把责任往他身上推,要让陛下知道,若不是邓常恩胡作非为,他的病情也不至于恶化得这么快,所以啊……一切不在于您的医术好不好,也不在于太医院那群太医是否尽到责任,一切都……怪那邓常恩!”
“对对对,全都怪他!”
张峦也是有脑子的。
现在他终于看出来了,要想皇帝不把病情加剧的黑锅往自己这些人身上扣,那就得有个共同打击的目标,而这个人同时也是李孜省的政敌,且对太子有着不轨企图的太常寺卿邓常恩。
张延龄笑着道:“到时您再开个药方,还是以退黄为主,不过也明确跟陛下说,一切都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啊……这……这是我能说的话么?”
张峦大吃一惊。
大夫跟患者说这个,一般都很容易引发医患矛盾,更何况面对的还是至高无上的皇帝?
皇帝能接受自己的病情已发展到这种无可挽回的程度么?
张延龄笑道:“大致就这么说,让陛下觉得,邓常恩图谋不轨,甚至要坑害他性命,以达成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陛下对邓常恩有多大的仇恨,就会对太子有多大的怜悯,同时也会对爹您有多大的信任,到那时……”
“行,行了,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
张峦抬手打断儿子的话,叹息道,“你只需要告诉我该怎么说……快点儿,李孜省还在前边等着呢,我相信你脑袋瓜活泛,一定不会坑为父。为父就指望你带给为父锦绣前程呢!”
……
……
张峦接受了儿子一番耳提面命,兴冲冲走了。
直到老父亲的背影消失不见,张鹤龄才转头看向弟弟,好奇地问道:“老二,你不会是在糊弄咱爹吧?”
“我没事糊弄他干啥?”
张延龄也收回目光,望着张家老大,“他现在要入宫给皇帝治病,我给他指点一番,这不应该吗?”
张鹤龄担心地道:“可……可是我总觉得……咱爹不是那种能上大台面的人,他也就是……”
说到这里,张家老大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
张延龄心道,老张啊老张,你以前是有多不争气啊?
看看,连你非常不成器的大儿子,都觉得你上不了台面,你说你把家里人坑成什么样,才会让妻子儿女有这么痛的领悟?
“老二,那要是我病了,你能给我治好病吧?”
张鹤龄眼巴巴地问道。
“你年纪轻轻的,想什么病不病的?你想得病,病魔还不会找你呢。”
张延龄嗤之以鼻,扬了扬下巴,“等你跟爹一样,到了四十多,一身臭毛病,身子骨也开始发虚的时候,再来跟我说这个不迟。”
“切,那还得等个三十年,到那时你活没活着都两说呢。”张鹤龄闻言不由翻了个白眼,不再跟弟弟说什么。
本来他要随弟弟去做事,但眼下张延龄临时改变主意,暂时不出门了。
毕竟张峦要入宫,可能会遇到什么麻烦,需要派人回来询问,且就算便宜老爹平平安安从宫里出来,也需要找个人发牢骚询问对策,他这个当儿子兼幕僚,只能在家里等候。
到底整件事,他张延龄才是始作俑者。
……
……
张峦乘坐李孜省的马车往皇宫走。
李孜省看看日头,无奈道:“来瞻,看来要给你换个新住所才行……你住在城北,平时入宫太不方便了,基本要绕大半个城,耗时耗力啊!”
张峦立即回道:“皇宫不是有北门吗?”
“那是你随便能进的地方?”
李孜省嘲讽一句,随即道,“这样吧,我在城南给你找个居所,最近你就先别回府了,这边我找人把你好吃好喝招呼好,有事你随时也能与我相见,如何?”
“哦。”
张峦瞅了李孜省一眼,心里却在想,你是觉得平时往城北我家里跑不方便,所以才想让我住在城南吧?
房子分明是你送给我的,现在你却觉得那地方不合适?
那你怎么不送一套新的宅院给我?
也太不爷们儿了!
“来瞻,你与令郎说了什么?陛下的病情,到底你……能不能看?”
李孜省也变得紧张起来。
之前他没怀疑过张峦悬壶济世的本领,可现在见到张峦临入宫治病前还要先去求教一下儿子,他不由开始犯起了嘀咕。
张峦道:“吾儿说,治病这种事,一定要先找到第一责任人。”
“何解?”
李孜省惊讶地望了过去。
“陛下的病情急剧恶化,总需要有个排在最前面的负责人,这个人……只能是蛊惑陛下的邓常恩,陛下病情发展到现在,全都是他的过错!”
张峦斩钉截铁道。
李孜省猛一拍大腿,一脸认同地说:“嘿,来瞻你真是把事说到点子上了。要不是邓常恩那神棍蛊惑君王,何至于会像现在这般群医束手?令郎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啊。”
此时的李孜省终于放心了。
原来来瞻提前去问儿子,并不是医术上有什么困惑,而是给皇帝治病,需要先把退路想清楚,如此才能做到进退自如。“看来令郎确实是大才,这朝中事他琢磨得很透彻啊!”
李孜省赞赏地道,“既然他开了个好头,我顺便帮你往外引申一番……
“你看哈,陛下先前上吐下泻,必定是因为太医院开的新药出了问题,后来邓常恩所献丹药止住陛下那些不良症状,并不是因为其药对症,而是陛下龙体本来就已处于逐步康复的状态,被他给碰巧遇上了。”
张峦点头道:“本来就该如此!哦对了,李尚书,你先前不是说过,邓常恩所献之药,其实就是一些固本培元的大补之药,让陛下……那个的……?”
“对对对。”
李孜省一脸惊喜地说,“你看,我这不懂医术的,跟你随便聊聊,都能把事聊到点子上。
“正所谓人世间的事,基本都万变不离其宗,陛下如今患病在身,必然是虚不受补,邓常恩却以刚猛之药为陛下补身子,前两天或许有效,但等药劲儿一过,不就……遭到反噬了吗?”
张峦一听,差点儿都想下马车了。
心说,你这啥都知道,还用我去干嘛?
你自己去应付皇帝不就得了。
“李尚书,你看,要不这事,由你亲自去跟陛下提?”
张峦试探地问道。
“这怎么行?”
李孜省道,“我是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我说的话,陛下他不信啊。”
张峦奇怪地问道:“您说的话陛下都不信,那我说的,陛下就信了?”
李孜省摇头道:“你不一样……你是举世公认的神医,连痘疮这种让人束手无策的瘟疫你都能治好,不就是个肝病吗?陛下对你还是很信任的!
“你当陛下为何让你当鸿胪寺卿,还让你进翰林院?那是帮太子吗?那是陛下为你进太医院做准备呢!
“不要以为是我举荐了你,其实一切都是陛下早就安排好的。”
张峦听到这儿,不由小声嘀咕:“早知道会如此的话,我就不靠什么种药治痘疮来京师了。”
“来瞻,你说什么?”
由于去往宫门沿途道旁传来的声音太过嘈杂,李孜省没听清楚张峦在说什么,不由好奇地打量过去。
张峦赶紧道:“李尚书,其实可以这样……你让太医院的人按你说的,跟陛下提,陛下一定会相信的。太医院的人博览群书,他们岂能不明白其中道理?”
李孜省白了张峦一眼,不满地道:“你是不通人情世故吗?太医院那群怂包,一个个既没本事又没担当,尤擅推诿和敷衍。让他们直面跟邓常恩斗?你觉得他们有那胆气?”
张峦争辩道:“可他们先前针对你……”
话说了一半就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言外之意,太医院跟你对抗的时候,那腰杆还是挺直的,甚至还有两人因此被下了诏狱。
虽然现在人已经放出来了,但不死都得脱层皮,尤其是之前的施钦,差点儿被发配去西北干几年苦役,也就是你李孜省“宽宏大量”,他才幸免于难。
李孜省晒然道:“那次不是因为我主动跟他们宣战吗?再说了,正因为那次他们损失太过惨重,此番他们就更不敢冒险了。
“我甚至敢断言,他们现在连给陛下换药方的勇气都没了,让他们斗邓常恩?你太瞧得起他们了。”
张峦耸耸肩,正要说话,却发现马车停了下来,掀开车帘一看,前面已经是巍峨的长安左门,司礼监掌印太监韦泰已等候在那儿。
……
……
张峦和李孜省在韦泰引领下进了宫门,等过了奉天门后,韦泰刻意降低了步幅,靠近二人小声提醒:
“两位,等下到了乾清宫,你们一定要小心。陛下这次回宫后,脾气变得暴躁了不少,听说回宫途中就已惩戒过随行人等,有两名侍卫为此丢了小命。”
李孜省惊诧莫名,连忙问道:“那邓常恩呢?”
韦泰道:“这……暂时让他回府去了,倒是没听说陛下准备如何处罚他。李仙师,您是有大本事的人,也守礼数,有些事……不用……咱家提醒吧?”
说着,他特意瞅了正四处张望的张峦一眼。
言外之意,你带来的人,你负责规范他的行为,毕竟我出宫的时候并不确定你要带谁进宫,甚至于皇帝是否肯让张峦进乾清宫内殿为他治病,都不太确定。
但至少你得把你带来的人看管好。
“知道,知道。”
李孜省连忙应声。
说着还在背后抓了张峦一把。
对龙阳之好甚为忌惮的张峦,身体瞬间绷直,心说,你咋还对我动手动脚的呢?
这到了宫里,没人敢管你了,是吗?
我张来瞻可不好男风,休要撩拨我!
……
……
乾清宫外。
张峦站在那儿,神色间显得有些紧张,毕竟马上就要见到皇帝了。
虽然那位是自己的亲家公,但人家是什么身份?
随便用小手指头都能把他捏死的主儿。
等了许久,韦泰才从里面出来,身后跟着几个身着官服的人。
张峦并不认识他们谁是谁。
而出来的几人也都打量了张峦一眼,眼神中带有几分回避,甚至是冷漠,大有一种今后老死不相往来的决绝。
“别看了,那是太医院的人。”
李孜省在旁提醒。
张峦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皇帝现在用宫外的大夫来为他治病,这群人肯定看不顺眼,不过我怕你们个鸟。
太医院院使是几品官来着?
对了,我儿子说过,院使不过是正五品官,院判乃正六品,其他的御医是正八品。
张峦心想,我身为鸿胪寺卿,面对你们这群小虾米,官大一级都能压死你们,更何况是大上好几级!
“李仙师、张鸿胪,请吧。”韦泰招呼道。
“是。”
李孜省应答后,忍不住又扯了正胡思乱想的张峦一把。
二人就这么往大殿里面走。
韦泰看到这一幕不由皱眉,心说你李孜省就是这么管教你带来的人的?看样子,你想规范他的行为很难啊,竟然需要亲自上手才能把人给制住?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本章完)
354.第354章 名不虚传
第354章 名不虚传
乾清宫,内殿。
张峦还没进去,就听到女子的啜泣声。
张峦心里在想,这是谁在里边哭丧呢?
这么晦气的事都能发生?
韦泰引路进到里边,张峦终于看到躺在软榻上、大热天盖着被子的皇帝,旁边立着个身着宫装擦泪的美貌女子,旁边还立着几个宫女和太监,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药材的苦涩呛鼻的味道。
“陛下,李仙师和张鸿胪来了。”
韦泰走到床榻前,低声说了一句。
皇帝这才缓缓睁开眼。
李孜省看到这一幕,已经忍不住冲上前,但他也不敢直接来到床榻边,隔了一段距离,一脸紧张之色,问道:“陛下,您这是……?”
“咳咳。”
朱见深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苦笑道:“唉,都怪朕听信谗言,竟……唉!”
皇帝本来想说说自己经历了什么,却发现根本无力去讲。
毕竟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陛下,您还好吧……?”
李孜省两腮颤抖,声音已经哽咽,眼睛里蕴满泪水。
张峦看了,心说你李某人真会装,之前咋从见过你这么凄婉的表情?皇帝面前,你这是在装孙子呢?
张峦丝毫也不见外,往前走上几步,朗声道:“李尚书,陛下患的乃是肝病,肝病发展到一定阶段,就会显得有气无力,身体局部甚至会出现剧痛的现象。”
“这是……?”
朱见深闻言蹙眉看了过去。
咋我跟李卿说话,还有个人在旁边讲解呢?
这是谁,怎这么自来熟?
韦泰赶紧近前介绍:“陛下,这位是鸿胪寺卿张峦,太子妃的父亲。”
“臣张峦,参见陛下。”
张峦这才想起来,哦,原来还有行礼这回事呢!
说是参见,但身体却没矮下去,只是拱了拱手。
朱见深点头道:“难得,难得啊,这时候……能来为朕瞧病之人,都是大忠臣……过来吧。李卿,你也过来。”
大概皇帝对这个亲家公不太放心,让李孜省一起到近前,也可能是有什么话想对李孜省这个宠臣说。
李孜省拿出恭敬的态度,对张峦道:“张鸿胪,劳烦你赶紧为陛下诊病,我在旁边看着,陛下龙体康泰最为着紧。”
“是。”
张峦走了过去。
李孜省又一招手,意思是近侍拿个凳子过来。
哪有大夫来给皇帝诊脉,连个凳子都不给提供的?
可旁边的一众常侍却没看懂……毕竟刚才章渊等太医院的官员来诊病的时候,皇帝也没说给凳子坐,主要原因是这群人不用给皇帝号脉,只是大致看看皇帝身体的黄染程度,就知道皇帝的病情又加重了。
还是韦泰比较识趣,亲自给张峦搬了张凳子过来。
此时的朱见深已经躺在那儿,只是挣扎着把手臂伸出来,大致意思是,你们给我瞧病,我先闭目养神,不是非要我处理的事情,我连动都懒得动一下。
……
……
一番诊断下来。
张峦深刻感受到,自己滥竽充数的水平真的不高。
虽然自己已然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但问题是……这一套中医诊治的手法,自己是真不会啊!
什么芤脉、滑脉的,一概都判断不出,还因为紧张,差点儿没找准脉搏的位置,心中“砰砰”狂跳,心中暗自庆幸那些太医院的人先走了。
不然非露馅儿不可!
随后张峦站起身来,小声道:“陛下,请让臣给您看看眼白,还有脖颈处的情况。”
“嗯。”
朱见深这才睁开眼。
张峦随即就伸出手,往朱见深的眼睛部位靠近。
韦泰吓了一大跳,赶紧挡住张峦的手,问道:“张鸿胪,你这是作甚?”
张峦很好奇,心说难道太医院的人给皇帝瞧病,尤其是肝病,看眼白的时候,不需要扒开眼皮吗?
张峦理所当然地回道:“眼白的黄染,不但要看眼球周边,还要看眼皮下面的部分,方能看出其变化,呈现出的病灶也会更加清楚。”
“啊?”
韦泰一脸懵逼,只能望向朱见深。
朱见深一听,瞬间觉得这个亲家公不简单。
先不论医术高明与否,就说这胆子,那是真的大。
你还敢扒我眼皮,看看我眼皮上下的眼白?你这真是……
不过再一想,只有特立独行的人才有真本事,要是眼前的亲家公跟太医院的人是一路货色,那还请他入宫来作甚?
“别挡着张卿家给朕瞧病。”
朱见深微微皱眉道。
韦泰闻言灰溜溜往后退了两步,心说,我这是护驾呢,陛下你怎反倒把我当成恶人看待了?
李孜省在旁看到这一幕,不由窃笑不已。
你韦泰竟觉得我带来的人不靠谱?
不好意思,要是真没本事,我能这么信任他?
他牛逼的地方可多着呢!
张峦伸手放在朱见深右眼的下眼皮上,然后翻开来看了看。
这不翻开不打紧,翻开后,连旁边往这边凝视的韦泰和李孜省都不由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
朱见深问道。
张峦没说什么,随后又看了看左眼皮。
朱见深放大了声量:“问你们话,还不快快回答?”
“陛下,您自己看吧。镜子呢,给陛下端过来。”
李孜省招呼道。
韦泰亲自前去把皇帝珍视的银镜拿了过来,由李孜省举着,放到了朱见深面前。
朱见深自己翻开眼皮一看,瞬间心凉了半截。
本来瞳孔两侧的眼白已经很黄了,等看到眼皮下面呈现出的金黄色,他立刻就知道,自己这病已发展到非常严重的地步。
“为……为什么……会这样?”
朱见深也不由紧张起来,颤巍巍地问道。
张峦回答:“患肝病后,眼球的黄染是自后向前的,而眼皮下面的部分会先黄染,且因为有眼皮遮挡,观察起来更具代表性。”
这话,张峦说出来连自己都不怎么懂。
但儿子就是这么明确告诉他的。
“那该怎么治?”
韦泰急忙问道。
张峦道:“臣还要再检查一些其他部位……请陛下伸出手臂。”
朱见深这下再也不敢怠慢了。
先前让太医院的人给自己看病,他觉得那些人全都是一群庸医,大明国医圣手也不过如此。
但这次碰上张峦,虽然张峦的诊病手段看起来与那些太医没本质区别,但仅仅从张峦拿出的那种无所畏惧的态度,还有镇定自若的专业神态,连皇帝都不得不信任眼前的太子岳丈是个非常专业的医士。
什么太医院,都要靠边站。
“扶朕起来。”朱见深道。“不必了。”
张峦阻止道,“陛下要多休息,最好平时连床榻都不要下。每日有时间就闭目调息养神,不过……”
“不过什么?”
李孜省紧忙问道。
张峦叹道:“病情发展到如今这状况,陛下身上会起一些好似疹子的红痣,会周身瘙痒难耐,且因为体内毒素急速升高,会令陛下精神处于紊乱状态,只怕……陛下接下来这段时间休息不太好。”
“啊?”
李孜省和韦泰同时懵逼。
皇帝休息好不好,并不是他们所能得知的,因为最近皇帝并没有在宫里。
“唉!”
朱见深皱眉不已,哀叹道:“诚如张卿家所言,之前朕一天能睡四个时辰以上,但现在嘛……加起来也就睡一个时辰左右。每天都……心情烦闷,难以舒展。”
这下在场的人,都对张峦的本领佩服得五体投地。
没人告诉他情况,他却能根据病人的病情发展,准确无误地判断出来,这是……何等本事?
……
……
之后,殿内每个人都不敢怠慢,配合张峦帮皇帝诊病。
朱见深大概也觉得有个妃子在旁不合适,直接下令:“爱妃,你先退下吧,有事朕再叫你。”
“是。”
一旁侍候的女子正是邵妃。
皇帝回宫的第一时间,她就赶过来照顾,本以为今日自己是绝对的主角,谁曾想风头都被太子的岳父给抢了。
她行礼过后,便匆忙离开。
全面问诊后,到了开药方时,张峦借口需要好好斟酌一番,在韦泰的引领下,与李孜省一起到了外殿。
大概张峦是怕说话被里面的病患听到,又指了指殿门外。
韦泰和李孜省此时完全绕着张峦在转,一起跟着出了门,等到了外边韦泰已忍不住开口询问:“张鸿胪,陛下的病情……已经发展到很严重的地步了吗?”
李孜省本来也想询问,闻言却瞅了韦泰一眼。
那鄙视的小眼神分明在说,这还用得着问吗?
要是皇帝的病情不严重,何至于发展到眼下这程度?
你能不能有点儿基本常识?
张峦无奈点头。
韦泰道:“那您赶紧给想个对策啊!”
张峦一脸认真地道:“静养调息,乃目前最好的应对之策,再就是让陛下一定要用药。”
特别强调了用药,还一定。
“可是……”
韦泰一脸为难之色。
皇帝服药之事,通常都是随皇帝本人的心意,我一个司礼监太监总不能强迫皇帝服药吧?
张峦再道:“我会再增加一个药方,目前有三个药方,陛下一定要全部服用。不过说实话,陛下的病情这几天……看样子恶化得异乎寻常地严重,具体缘由我也不说了,但相信两位应该很清楚。”
这就是遵照儿子所说的,既要把责任往邓常恩身上推,还不能在人前提邓常恩半个字,要的就是一个铁口直断、秉直而言,要做个没有私心的大夫,一切都照实说便可。
李孜省板着脸问道:“那……张鸿胪你就明确说出来,这病,你到底能不能治?”
韦泰不由回望李孜省一眼,好似在质疑:你咋这么能装呢?
搞得好像你们不熟的样子!
你们要真不熟悉的话,张峦能一次次从你这渠道向陛下献药方?
张峦道:“我只能说尽自己最大努力,但很多事不是我能掌控的。陛下的肝病仍在持续恶化中,如今要做的,就是控制住病情。”
韦泰急切地问道:“那到底要怎样做才好?”
张峦皱眉不已,解释道:“韦公公,在我来之前,不是太医院的人也给陛下诊断过了么?我相信,但凡是个大夫,看到陛下如今的情形,都会有一个大致判断,并不是说我就能诊断出个不一样的结果。
“哦对了,太医院的人是怎么说的?”
“他们……”
韦泰明显不想泄露太多机密。
你张峦虽然在这里唱衰皇帝的病情,其实太医院那边也没好到哪儿去。
且他们更是胡搅蛮缠般,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徒让陛下发了一通火,认为他们不干人事……
你说这种情况,我能随便告诉你们吗?
李孜省急道:“韦公公,到这会儿了,你还要掩藏什么?难道非要我去问陛下本人吗?”
韦泰眼神有些躲闪,讷讷道:“李……李仙师,您别为难咱家,咱家对此……也没什么办法。有些事,不好随便说的……”
这种时候,韦泰宁可继续装聋作哑。
我就是没听到,也不能说,你能把我怎么着?
李孜省横了韦泰一眼,心说,果然怀恩走后,你们司礼监没一个能人,坊间公认覃昌不行,你韦泰甚至还不如覃昌呢!
陛下也不知怎么想的,竟让你接替覃昌执掌司礼监?
“张鸿胪,开药方吧。”
李孜省对张峦说道,“先让陛下的病情稳住,剩下的慢慢说。”
……
……
张峦开出药方,做出一番医嘱后,就自行离开,或者说他先跟着宫人,到乾清宫宫门处等候。
这是李孜省特意吩咐过的,意思是让张峦等着他,二人一起出宫,而他李孜省则要先进去跟皇帝说明情况,并把药方献上,把功劳稳在自己身上。
“李卿,张峦呢?”
朱见深见李孜省进来,四下看了看,没见到张峦身影,不由开口问道。
李孜省道:“回陛下,张鸿胪已开出药方,先行退下,回头若有什么事,随时可以传召他来。”
“咳咳。”
朱见深咳嗽了几声,问道,“他是怎么说朕身体的?”
李孜省道:“他说,让陛下好好静养,再便是按时服药……刚才他又多开了一个药方,说这药方多少有些凶险,若不是……他是不会开的。”
这话根本不是出自张峦之口。
李孜省之所以这么说,乃是因为他懂得皇帝心思。
既然你有药方,之前为什么不开?
非等到我病入膏肓你才开?
这么说,就是明确无误地告诉皇帝,这药方属于有很大副作用的类型,之前不开,是因为还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而现在你病到这般模样,也就不顾那些了,该给你开药就开药,无所顾虑。
朱见深微微点了点头,道:“难得,难得啊!”
皇帝为什么会发出如此感慨,连李孜省都不知道。
“陛下,您应该好好调理身体,不要为朝事劳神劳力……臣回去后,会让张峦多加斟酌,给陛下开药,稳住陛下的病情。”
李孜省郑重地说道。
“嗯。”
朱见深深深地叹息一声,道,“或许朕命该如此吧。让你筹备的给几个皇子封王之事,进行得如何了?”
“臣已经做了万全准备,也挑选好了时间,只等陛下做最后决定。”李孜省道。
“好,那就尽快吧。”
朱见深微微举起手,挥了挥,有气无力道,“朕想休息休息……李卿,你先回去,有些事……唉!”
皇帝再次唉声叹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显然他自己也对这次跑去搞什么闭关修炼之举非常后悔,却又绷着脸不想承认,只能在那儿抒发感怀。
(本章完)
355.第355章 又升官了
第355章 又升官了
李孜省从乾清宫出来,稍微松了口气。
不过想到皇帝的病情,还有自己未来的处境,他便有些发愁。
“都怪那该死的邓常恩!”
李孜省心里暗想。
他这边不由加快步伐,跑去跟张峦会合。
这次入宫给皇帝治病之事,算是既给他长了脸,又帮他重新获得了皇帝的信任,可谓一举两得,他自然要去跟张峦表达一下感谢之意。
同时也让张峦具体给出对策,看如何才能让皇帝的病情迅速稳定下来。
这边刚见到张峦,还没等李孜省开口,就听到背后有人远远在喊:“李仙师、张大人,请留步。”
李孜省和张峦同时回望过去。
但见韦泰飞奔着往他们这边而来。
二人对视一眼后,只能往那边迎过去。
“韦公公,您这是……?”
到了近前,李孜省好奇打量气喘吁吁的韦泰。
韦泰抹了把额头的汗珠,道:“陛下刚下了旨意,让张大人兼领太医院差事,即刻赴任,同时升张大人为太常寺卿,顺带提领太常寺事务。”
“啥!?”
张峦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由转头望向李孜省,眼神中满是征询之意。
李孜省眼睛眨了眨,问道:“那此前的太常寺卿邓常恩呢?”
“他……”
韦泰显得很回避,压低声音道,“有关他的事,还请两位暂时不要过问,回头自会知晓。
“总之现在太常寺的事务,已交给张大人打理,最主要的是……太医院,有关陛下的诊病事项,全权交由张大人负责。”
张峦担心地道:“就怕我不能胜任啊。”
李孜省白了张峦一眼,道:“都这时候了,来瞻你还自谦什么?你要是不能胜任,他人就可以吗?以后陛下的病全靠你了……”
张峦听到后,并没有觉得多欣喜。
一般人加官进爵,那是何等荣光?
可我……
我是太子岳父,甚至是未来的国丈,皇帝死了对我是有好处的,皇帝让我执掌太医院,全权负责他的治病事宜,这不是让我犯错吗?
当然,升官……还是很好的!
我突然就成了正三品文官?
入朝还没几天,如今就连太常寺都归我管辖了,那岂不是说,以后我能跟邓常恩一样,太常寺那些有钱的传奉官全都跑来巴结我?
拼命给我塞银子?
啧啧,光想想就流口水。
李孜省不知道张峦此时在想啥,连忙道:“来瞻,以后就要尊称你一声张太常了……哈哈,你别说,还怪好听的……太常寺这么大个衙门,将会由你张太常来打理,有何不懂的地方,你可以多求教韦公公……”
他不说张峦来求教自己,因为他知道,张峦有不懂的地方一定会优先跑来问他。
之所以这么说,也是为了向韦泰展现出三人现在是一伙的亲密关系。
张峦拱手道:“那就要多请韦公公赐教了。”
“不用,不用。”
韦泰听了,心里暖洋洋的,看看现在这位新任的太常寺卿有多上道?
以前的邓常恩,那简直是眼高于顶,朝中人他看得起谁?
“张大人,您现在不必急着回府,先去一趟太医院,咱家陪您一起过去,把旨意传达下去,也好让太医院的人知道,今后应该配合谁做事。”韦泰道,“希望您接了此差事后,能让陛下的病情……”
“明白,明白。”
张峦道,“我什么都明白。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让陛下的病情稳定下来。”
“是,是。”
韦泰道,“治病救人之事,咱家不懂,不过您是行家里手……以后陛下的病就拜托你了。”
张峦显得很客气,拱手道:“为人臣子,这种事岂能心中没数呢?我尽力而为吧。”
李孜省正色道:“不是尽力而为,而是一定要做到,太医院那群人尸位素餐,我觉得早就该整治一下了。
“来瞻你入太医院后,把不行的人给淘汰下来,找能人异士顶上去……你的话绝对管用。”
……
……
张峦准备跟韦泰走一趟太医院。
他要正式接管太医院。
对别人来说,这或许是莫大的荣耀,但张峦现在早已不是吴下阿蒙,在儿子的谆谆教诲下,他早就明白如今给皇帝治病是何等凶险的事情,哪怕升官,他也高兴不起来。
心里在想,滥竽充数也就罢了,现在还让我领衔去给皇帝治病?
难道全天下会治病的大夫,都不如我儿子在远处指挥我做事来得厉害?
那岂不是说……
吾儿才是天下最牛逼的神医?
本来李孜省说要去,但最后斟酌半天后,还是决定先不去凑热闹。
临别前,李孜省对张峦嘱托一番,特别说明了自己不去的原因:“……来瞻,本来我去给你撑撑场子也不错,但你知道我跟太医院的人有过节,我去了,他们会对你更加敌视,如今我不去才更方便你做事。”
张峦皱眉道:“李尚书,你觉得这是好事吗?”
“不可如此悲观!”
李孜省看了不远处正在等候的韦泰一眼,小声劝诫道,“我知道,在请你入宫为陛下治病这件事上,我做得不够意思,可眼下也的确没有别的办法了。来瞻,你要理解我。”
张峦此时都不想搭理李孜省了。
说好了给你药方,你不透露我身份,现在却强行把我往前推,还说要我理解你?
那谁来理解我呢?
李孜省道:“这样吧,回去后,我好生款待你,我这边有什么东西,也都会给你送一份。你可千万要挺住,总归现在为了把邓常恩给搞垮,为了太子顺利接位……你就当是拼命吧!”
……
……
张峦与韦泰一同去了太医院。
李孜省哪儿都没去。
出城后,直接让马车往张府方向赶,他要去张家等张峦回来。
庞顷负责赶车。
“道爷,人都没出来,你去张府又能作甚?他一屋子的妇孺,你去了会不会不太方便?”庞顷道。
李孜省道:“去到张府,能第一时间见到出宫来的来瞻,我心里也能安定些。你再派人去打听一下,邓常恩现在怎样了。”
“好。”
庞顷说,“要不这样吧,您去到张府后,先找张家那位二公子说说话,他见识不凡,你把他爹接管太医院之事一说,他多少会透露一点儿信息出来。”
李孜省皱眉不已,问道:“你这话是啥意思?让我趁着来瞻不在家的时候,跑去试探他儿子?
“这是我能干得出来的事情?”庞顷差点儿又要翻白眼。
就差说,你在这里跟我装什么装?你去到张府,不就是为了从那小子口中得到点儿有用的讯息吗?
……
……
太医院,大堂。
张峦立在一旁,听取韦泰口头传达皇帝的谕旨,太医院自院使章渊往下,但凡在值的太医,一个个都面如土色。
皇帝委命张峦接掌太医院,足以说明皇帝对太医院这群人表达了充分的不信任,这代表他们的差事没做好。
他们也知道,这件事很快就会泄露出去,到时他们整个太医院的人都会成为他人口中的笑柄,以后很难在人前抬起头来。
“诸位,张太常只为陛下开药方,但诊脉等日常服务还是需你们太医院的人负责,毕竟……张太常还有旁的事要做,你们只是……接受他的提调,并不是说他要干涉你们平时做的每一件事。”
韦泰生怕这群人理解不透彻,以为张峦是以太常寺卿的身份成为太医院院使。
而是告诉这群人,张峦并不在太医院内挂职,太医院原本的编制并不会改变,甚至他们本身的差事也无变化,只是在为皇帝诊断并且开药方之事上,你们要多听取张峦的意见。
张峦显得很客气,朗声道:“你们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请多来与我商议。我府门在何处,诸位想必有所了解,如果不知道也可以问韦公公……在下随时欢迎诸位登门。”
刘文泰凑上前两步,问道:“张太常,敢问以后要有事,需我等亲自到您府上拜会?陛下病情出现细微变化,也要通报您吗?”
“不知阁下是……?”
张峦皱眉看了过去。
刘文泰一看这架势,吓得差点儿缩脖子。
先前因为跟李孜省闹别扭,被下诏狱的经历,对他来说可真是痛彻心扉,还好李孜省没与他多计较,否则不但他要落罪,甚至连家眷都要跟着遭殃。
想到自己一家老小现在全都紧张兮兮,每天出门前都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得罪朝中权贵,他不由收起了冒头的想法。
但在张峦接掌太医院这件事上,刘文泰非常懊恼,别看他现在只是个医官,连院判都不是,但按照论资排辈,他最有机会接替章渊成为院使,现在张峦的到来等于是打破了原来的太医院官僚体系。
当然,太医院并不会纯粹以资历来决定谁能够升迁,更多是要靠政治资源,以及高明的医术等等来实现。
刘文泰现在就是靠医术在太医院站稳脚跟,且他的治疗手段往往有奇效,得到了周太后等人的交口称赞,他觉得自己已是太医院之星。
结果……
先是开罪李孜省,如今又空降个顶头上司张来瞻。
韦泰开口介绍:“他是刘文泰。”
“哦,原来是刘太医,我不熟悉各位,劳烦大家跟我说话的时候,先自报一下家门比较好。以后这样吧,你们觉得能胜任的,就自行完成,要是有疑虑,可以来与我商议,我平时也会来太医院视事,但不能保证每天都来,所以……”
张峦深谙说话之道,那就是尽量弯弯绕,云里雾里的让人捉摸不透,这才是成功的话术。其实这一套并不复杂,谁让他本就是酸腐儒生出身呢?
韦泰笑道:“张太常的意思是说,以后你们自己做自己的,但遇到事情的话,尽量派人去他府上告知一下。今日张太常刚出了个药方,你们观览一下。”
“对对,各位先看看。”
张峦道,“我初来乍到,不太懂规矩,希望诸位以后多多提点。”
……
……
张峦在跟众太医见面会谈后,便与韦泰出了门,跑去商议接下来的安排。
“章院使,您给说说,这叫什么事?”
一群太医,瞬间上去把章渊给团团围住。
对他们来说,今天面子可丢大发了,以后还怎么靠自己的专业知识在京城达官显贵中奔走?
怎么彰显自己卓尔不群的高贵身份?
一群太医,看起来级别不高,但就算是首辅、尚书什么的见了他们,都要客客气气。
因为谁都知道,人家在医术上属于大明的绝对权威,那些个位极人臣的大佬基本都是一群老家伙,早晚都会染病犯到他们这群太医手上,所以平时就要建立起良好关系,以备不时之需。
就连市井间稍有名望的大夫都能得到足够的尊重,更何况还是皇家认证过的太医?
章渊无奈道:“诸位,你们跟我说这个毫无意义,牢骚再多又能如何?陛下为何做此安排,难道你们心里没数吗?”
一群人瞬间感觉有点抬不起头来。
刘文泰道:“可是肝病治疗,本就如此,我等并没有犯错啊。”
“但陛下不这么想。”
章渊道,“你们也不想想,如今是在给谁治病……你们自己都不愿意承担之事,现在有张太常主动扛起了责任,还想怎样?若是谁觉得自己有本事,现在就拟出个药方,我拿去呈递给陛下。有吗?”
现场没人吱声。
院判郑文贵道:“事既已如此,其实我等也无选择权力,与其在这里虚度光阴,不如研究一下那位张太常的药方……各位有什么好的意见,也不妨拿出来,咱以后……还是要多仰仗张太常。”
几人不由看向邓文贵。
好似在质疑。
你个老小子叛变得倒是挺快的,现在就把张峦当顶头上司看待,难道就不矜持点,稍微挣扎那么一下吗?
章渊无奈道:“怪只怪,当初张太常入京时,我等有所怠慢,只怕他会心生嫌隙;再就是先前张家在京师开设药铺之事……我们与他可能也存在一些误会;现在他跑来统领太医院……咱们需要做到冰释前嫌……得开诚布公与他好好谈一谈。”
众人这才意识到。
原来并不是空降个顶头上司那么简单。
他们跟张峦之间还有“过节”。
张峦刚到京师时,不过只是个监生,受朝廷委托在太医院的协助下种药防瘟疫,当时太医院的人就非常不配合。
后来张峦自己开药铺,那时候张峦已是太子的岳父,但太医院的人还是暗中找麻烦,虽然不像彭勉敷一样直接去捣乱,但在药材生意等事上,却通过联合京师药材商人等方法给张家添堵……
章渊虽在所有事情上都没直接出面,却对个中起承转合非常清楚。
郑文贵道:“这件事,不如交由在下前去转圜吧。”
“你?”
章渊闻言不由望向郑文贵。
显然连章渊这个院使都看出来了,此时刘文泰已势弱,郑文贵之所以会跳出来充当联络人,必然是为了日后高升提前跑去巴结张峦,以期成为张峦派系中的一员。
毕竟张峦之前在太医院可说毫无根基,谁膝盖比较软,谁就容易率先得到其青睐,然后就能平步青云成为太医院下一任院使。
“还是我去吧。”
章渊马上否决了郑文贵的提议,“你们可要记住,在为圣上诊病这件事上,我等要做到共同进退,要是谁想跳出来……不按常理走……可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以前章渊说这话或许管用。
但现在他说出来,连自己都没多少底气。
因为如今的他只是名义上的太医院院使,连治病的权威性都被张峦全盘接手,你章渊还有什么脸面在这里颐指气使发号施令?
(本章完)
356.第356章 深藏不露?
第356章 深藏不露?
张府。
李孜省跟张延龄同坐。
李孜省面带笑容,那感觉就好像一只狡猾的老狐狸,正要准备对付一只什么都不懂的纯洁小白兔。
“李尚书,家父还没回来。”
张延龄礼貌地道,“您在这里等家父的话,不知要等多久,还不如……直接到衙门去等,或许家父先去衙门口了呢?”
“不会的,我与你父亲说好了,他办完事情就会回来。”
李孜省笑眯眯地道。
张延龄道:“那晚辈就先进内院去了,请恕……招待不周。”
“别。”
李孜省阻止道,“贤侄,今天我登门来,就是找你的……咱坐下来叙话可好?”
“找我?李尚书言笑了,我不过是个孩子,现在正跟随柴先生修习课业……您若有什么事要问,不如让柴先生来跟您聊聊?”
张延龄故作拘谨地道。
李孜省笑着摆摆手:“就跟你说也挺好。旁人终归是外人,就连你先生,那也不是自己人。
“但你不一样啊,贤侄,我与令尊乃过命的交情,你就好像是我自家子侄一般,岂能等闲视之?”
张延龄笑了笑。
心说你李孜省还挺会收买人心的,但你这鬼话,骗三岁小孩子还行,关键我已经过十岁了。
这话拿到我那个不成器的大哥面前,估计他都不会相信吧?
“延龄,我且问你,令尊师承何处?你先别回避这个问题,其实令尊早前已跟我说了很多,尤其说到他跟龙虎山张天师一门,颇有渊源……”
李孜省本着能骗就骗的原则,满嘴跑火车。
总归嘴里没有半句实话。
张延龄眉头微蹙,问道:“什么龙虎山?从没听说过啊……家父之前在龙虎山做过学问吗?这我还真不知道……家父也并非什么事都与我说……李尚书若有困惑,要不亲自去问问我爹?”
“你看看你,有事不能明说吗?”李孜省责备道,“你以为,令尊那一身道行,是凭空而得吗?”
张延龄心想,不好意思,他不是凭空而得,是他根本就没道行。
这事别人不清楚,我还能不门清么?
李孜省道:“再说他悬壶济世的本领,你知道他是跟谁学的吗?他的启蒙恩师是何人哪?”
“这个嘛……”
张延龄迟疑了一下,方才道,“家父曾提过,说他是从一本《伤寒论》中习得医术,好像是……一部孤本。”
“一本医书算什么孤本?贤侄,做人要讲实诚,你可不要替令尊隐瞒,要是被陛下查出来……”
李孜省见套话不成,改用威胁的手段。
张延龄故意大惊失色,霍然站起,颤颤巍巍地问道:“李……李尚书,家父不会犯了什么事,回不来了吧?”
“没有,没有。令尊给陛下治病,深得陛下器重,这不陛下已将太医院交给他来打理,还升了他的官,现在他已经是太常寺卿了。”
李孜省笑着说道。
张延龄一脸迷惘,问道:“太常寺卿是很大的官吗?”
“乃正三品,肯定比原来的鸿胪寺卿大……”
李孜省正要详细解释下,突然想起,自己好像是来套这小子的话的,怎么说着说着,画风就变得不太对劲了呢?
怎么感觉反倒是自己被人套了话去呢?
“贤侄,你对令尊的事,真就什么都不知吗?”
李孜省皱眉不已,问道:“先前令尊知晓要入宫时,非要先去见你不可。这我就想不明白了,他有何事,非要找你谈?”
张延龄笑着道:“没什么啊,家父不想去,想让我代劳,仅此而已。”
“什么!?”
李孜省吓了一大跳。
我那位来瞻老弟居然是这种人?
想让他儿子顶缸?
这小子……莫非是在蒙我?
张延龄无奈道:“家父知道这趟入宫准没什么好事,就说把一些行话套话告诉我,让我入宫后,大致说出来就行。
“我跟家父说,这事非要他亲自去不可,毕竟陛下……不可能听我一个半大孩子说的话。”
嘿,你来套我的话?
不好意思。
瞎话我是张口就来……
什么?
你要证伪?
行啊,你直接去找张峦谈,他会告诉你是真是假……就算他矢口否认,对不起,也是你跟他谈,我不负责回答你问题。
李孜省目光炯炯地盯着张延龄,语气中透出一股阴森的味道:“延龄,你可不能糊弄我啊。”
张延龄无奈道:“家父这个人,遇到事就想躲,实在躲不起才会出马……其实他根本就不想去给陛下诊病……难道您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心思吗?”
“这……”
李孜省当然清楚内情。
这就是他无从反驳张延龄的原因之所在,因为张延龄说的事,全都合情合理,且有理有据。
张延龄口中描述的张峦,就是他李孜省眼中的张峦。
胆小怕事!
能躲就躲!
但事到临头,又会挺身而出,挺复杂的一个人!
张延龄继续道:“家父还说,一切事情或都不可更变,让他卷入其中,很可能会给张家带来灾难,还说要实在躲不开,那就……”
“那就怎样?”
李孜省还真被代入到张延龄构建的情景中。
“家父说,实在不行他就牺牲自己,成全家人。”
张延龄一脸凄哀,“我觉得家父的情操很高尚,虽然他很多时候都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但我觉得他真的很关心我们哥儿俩,也关心姐姐,并不是那种为了争名逐利而不择手段之人。”
“……”
李孜省听到这番话,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被人耍了。
但旋即又觉得眼前这小子说话非常真诚,耍他的人不一定就是眼前的张延龄。
但要不是张延龄的话……
李孜省心说,难道还是张来瞻不成?
感情他一直在我面前装孙子,他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啊!
……
……
李孜省想从张延龄身上找到缝隙,因为他就是一只苍蝇,苦苦寻觅破绽。
奈何张延龄完全做到了滴水不露,说话时半真半假,把张峦塑造成了一个表现看起来浑浑噩噩,但其实就是游戏人间的世外高人的形象,让李孜省觉得自己以前可能错看了张峦。
一番交谈后。
张延龄借口回去找张峦平时看的书,就从堂屋出来了。
正好见到张鹤龄正拿着个驴肉火烧在吃。
“大哥?”张延龄打量过去。
张鹤龄把最后一口火烧咽下肚,砸吧砸吧嘴,意犹未尽地道:“真好吃。”
本来张延龄打算让这个大哥去随便应付一下,但看到眼前这副光景,顿时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进去找了半天,张延龄果然给李孜省找了本《伤寒论》出来,这是张峦抵达京师后,为了更好研读医学典籍,为自己到太医院滥竽充数而作充分准备,临时抱佛脚买回来的医学书籍。
当然市面上买回来的书都是那种很劣质的品类。
李孜省接过书看了半天,愣是没从上面发现任何有用的讯息。
“令尊平时在家里……就看这个?”
李孜省诧异地问道。
“正是。”
张延龄点头道,“当然父亲还看一些别的书,但说实话,他平时就算在家也不怎么看书……家父说,他的知识都在脑袋里,且已经根深蒂固,忘不掉了。”
李孜省放下书,摇头道:“可不是么?这本杂书上能学到什么?若是靠这种下三滥的书来为陛下诊病,那也实在太过荒唐了。”
张延龄心说,不好意思,家父连这本书都没看全,这不是照样去给皇帝治病?
这治病之事,不在于他有多大本事,而在于他做出什么成绩。
要是有个神医在他背后充当靠山,替他把所有的路都铺好,那他就算是个神棍,也能在皇帝和太医面前装逼。
李孜省好奇地问道:“延龄,你平时都读什么书?”
“我早不读书了。”
张延龄摇头道,“都是柴先生跟我讲,讲什么我就听什么。最近我这边挺忙的,家父也很忙……有时候想想还真奇怪,家里人看起来都很忙,却不知都在忙些什么。”
废话文学,张延龄也深得精髓。
面对李孜省,张延龄心想,我能陪你说说话就算不错了,你的动机压根儿就不是帮家父,也不是帮太子,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投机主义者,只不过你的投机技巧比较高端,连你自己都给糊弄进去了。
“唉!”
李孜省说了半天,最后好像也放弃了,摆摆手道,“你先出去吧,容我静一静。令尊这脾性,我是愈发看不懂了啊。”
……
……
终于。
李孜省又等了半个时辰后,张峦回来了。
“让李尚书久等了。其实我也没在太医院久留,就跟他们打了个照面而已,不过后续韦公公跟我交托了几句。”
张峦坐下来后,拿起茶碗,发现里边是空的,连忙招呼,“来人啊,上茶。”
李孜省问道:“来瞻,你平时……都在作甚?”
“什么?”
张峦一时疑惑,不由好奇打量过去。
李孜省指了指门口方向:“令郎,可是把什么都说了。”
“他……说什么了?”
张峦生气道,“唉!这孩子,咋啥都往外说呢?”
李孜省心说,好家伙,原来你家的弱点不在你儿子身上,而在你身上啊。
随便说一句,你就信?
还说你是装糊涂?
我看你是真糊涂!
“令郎说,你深藏不露。”
李孜省自以为找到了门道,不由一脸高深莫测地含笑说出来。
张峦皱眉。
心说,你确定这是我儿子说的话?
他说我深藏不露?
他自己才深藏不露呢!
感情吾儿没事就喜欢把好事往我身上推……这是燃烧了自己,成全了他父亲我啊。
“哎呀,也不能这么说。”
张峦谦虚地道,“这还要多亏以前学了一点儿东西,但究其根本,还是……有所不足啊,若不然的话,陛下的病我就能……唉!”
李孜省问道:“那你的道法传承呢?”
“什么道法?”
张峦又有些迷惑了。
“从哪儿学来的?令郎说,或跟龙虎山有关系。”
李孜省再次忽悠道。
“在下都没去过龙虎山,别听他瞎说。”
张峦嗤之以鼻道,“李尚书,咱还是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就先说……邓常恩之事吧。韦公公悄悄跟我说,邓常恩已被下了诏狱,很可能……要被陛下处以重罪。这应该是您希望看到的一幕吧?”
李孜省听说邓常恩被下狱,丝毫没有兔死狐悲的怜悯心态,心中顿时乐开了。
长久以来的梦想好像瞬间得以实现,那感觉就像是把杀父夺妻的仇人按在地上摩擦,那感觉让他倍儿爽,也就忘了再试探张峦。
似乎那是破坏同志革命友情之举,智者不屑为之。
“来瞻,这次的事,多亏你了啊。”
李孜省分外高兴,“既如此,我这两天赶紧让炳坤在城南给你寻觅个住所,最好距离太医院近一点,也方便你入宫。
“只要找到合适的宅院,立即便转到你名下。”
张峦道:“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眼下给皇帝治病似乎成了他张峦逃不掉的宿命,但有人白送宅子,他还是乐得接受的。
李孜省笑道:“你我共同进退,自然要有福同享,难道我这边还差这么个宅子不成?来瞻,以后太子面前,我还要仰仗你多美言几句……我的全副身家可全靠你了啊。”
“这怎么说的?咱都是为朝廷做事,为陛下做事……是在下要仰仗李尚书才是。”张峦很识趣,奉承话随口就来。
瞬间二人就找到了共鸣。
本来张峦以为李孜省又要赖在自己府上白吃白喝,谁知这次李孜省非常识趣,直接起身告辞。
“来瞻,今晚我做东,就在我府上,一应声色犬马之事都给你准备好,你收拾好心情过去赴宴就行。”
李孜省起身道,“酒不要多饮,容易误事,毕竟宫里边随时可能传召你过去。你这两天有时间就随我入宫……总之……哦,对了,今日你要带上家眷去我府上吗?”
张峦本来听到要去李孜省府上饮宴,还有什么声色犬马的好事等着他,已经开始臆想菲菲了。
突然听说让他带家眷,不由心头一紧,心说,你的意思是让我带妾侍一起去?
不过随即他就明白过来,李孜省问的是他要不要带儿子张延龄一起去。
张峦尴尬道:“犬子他……有些事始终不太方便,就让他留在家里,有事的话……派人传话给他也不迟。”
我去声色犬马,旁边有个眼线替他娘盯着不成?
那我怎么一展所长?
李孜省微笑道:“一切都听你的……不过咱这位贤侄,真是个聪慧的孩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你可要好生提携,别让他走上邪路。”
“是,是。”
张峦嘴上应着,心里却在琢磨。
跟着你混才是邪路吧!
以后吾儿是要帮太子做大事的人,那算什么邪路?
再怎么说,我张家人也是太子的姻亲,以后全靠太子给我们家带来荣光,以为靠你李孜省吗?
为人臣子,无百日红,你还是算了吧!
(本章完)
357.第357章 下猛药(求月票)
第357章 下猛药(求月票)
张峦送走李孜省,赶紧进后院去跟儿子会面,把自己入宫后的境遇如实跟儿子讲了。
“为父也难啊。”
张峦在那儿抒发感慨,嘴角却已经忍不住露出笑意,却还要强憋着,“想当初,我在兴济时,过得那叫一个无忧无虑,何至于像现在这样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
“早知道如此的话,我就不该给人治痘疮,更不该为了那点个人前途,把自己卷入到如此大的风波中去。”
张延龄白了他一眼,问道:“咋的,爹您后悔了?想退回去过清贫的日子?”
张峦愁眉苦脸道:“凶险就在眼前……陛下的病明知道治不好,还让我负责,那出了事,我岂不成罪人了?”
张延龄道:“如果真要瞻前顾后的话,太医院的人不用混了?毕竟成天治的都是皇帝、太子、公主和宫里的贵人,随便出一个差错可能小命都没了。”
“是啊,这差事可真凶险。”
张峦找到杆子就往上爬。
张延龄心想,你老人家是属猴子的么?
“可问题是,太医院仍旧是天下名医汇集之所,且人杰地灵,人才辈出,爹您现在成了太医院的首席太医,不应该觉得荣幸吗?”
张延龄揶揄道。
“不不不,我可不是什么首席太医,我是管太医的,平常给陛下叩诊什么的根本就不用我出马,他们自己就给办了。再者说了,让我去我也不行啊,我哪里知道陛下的病情是否加剧了?”
张峦这会儿颇为识趣。
明知自己滥竽充数,且知道儿子对自己的底细了如指掌,有什么脸面在儿子面前充大尾巴狼?
张延龄道:“爹,您要拿出首席太医的架势来,以后在为皇帝治病这件事上,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您拿出的治疗方案,谁敢质疑,您就给他怼回去。”
“那也得……看延龄你的本事啊!”
张峦苦着脸道,“儿啊,你有底气,为父才有底气,要是你都不行,你让为父去跟谁逞能?咱现在是要给皇帝治病,之前的药……是不是有些……”
张延龄点头道:“没错,爹您是该拿出点儿真本事来了!”
“啥?你还有真本事没显露出来?”
张峦又惊又喜,双目炯炯地看着小儿子。
张延龄反问:“爹,您现在想不想摆脱太医的名头?回归到以往不问世事的状态?”
“能做到吗?”
张峦问道。
张延龄点头:“我倒是可以出一副药,跟治疗痘疮的药一样,都是……看起来不太好的东西,让陛下服用,短时间内会取得奇效,几乎所有的症状都会减轻,但过上一段时间……陛下的病情就会加剧……
“到那时,肯定会有人参劾你,太医院的人也会对你群起而攻之,如此一来父亲您就可以名正言顺退出给陛下治病的行列了。”
“啥?”
张峦道,“儿子你这不是在坑为父吗?有药,却只是短期内有效,那我还不如用现在的药,至少不会出现大的偏差。”
张延龄摇头道:“现在的药服下去,陛下的病也会急速恶化下去,中间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这个……”
张峦顿时犹豫了。
刚才还在抱怨说自己卷入到是非中,现在让他退出,他反倒不情愿了。
张延龄道:“这次不是献药方,而是直接献药,用药方面更为特殊,至少不会让陛下……短期内出现大的变故。
“照理说一般的药不可能给陛下服用,但关键时候……陛下连仙丹和修道之法他都能接受,更何况是您亲自带去的神药呢?”
张峦苦着脸道:“直接献药,出了事,为父这小身板可担待不起啊。”
“爹,您听我的,之所以让你直接献药,是因为这种药乃是从动物体内提炼出来的,根本没法与人说明其制造流程,可以把药给任何人进行尝试,短期内不会有任何毒副作用,不会危及陛下的生命安全。”
张延龄笃定地道。
张峦张大嘴巴,“不会又是让我找一头病牛,从身上提取什么脓包的汁液吧?咳咳,想想就恶心。”
张延龄笑道:“可能比那个更加恶心。”
“什么?”
张峦差点儿就想打人。
但想到眼前这是自己的宝贝儿子,且一切都是在为他筹谋,他只能灰头土脸道:“你觉得合适,你就造吧,你先不用跟为父说你的具体计划,总归……我神医总要拿出点神医的手段来,要是这药真的能在短期内有效,我倒是可以勉强一试。”
就算张峦明知道这药回头可能会给他带来巨大麻烦。
可当他知道这药,会在短期内取得极佳的治疗效果时,瞬间那股趁机扬名立万的心思便快速滋生,让他忍不住想在朝堂上证明自己的实力。
谁说我不可以是首席太医?
我就拿出首席太医的本事给你们瞧瞧!
……
……
张延龄即将交给张峦的药,是通过动物内脏提炼出来的肾上腺激素,也是后世大面积用于肝病治疗的皮质激素的原始版。
当然,这年头想要得到合成激素,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动物内脏来获取,但要接受处理的步骤比较多,在这个化学药品严重匮乏的年代,最多只能提取一些不太纯净的激素,在张延龄看来,其实跟从动物肾脏内取一点……半成品的尿液,没啥大的区别。
所以不能让皇帝知道,这药是怎么造出来的。
不然皇帝怎可能会服下去呢?
激素药,在治疗肝癌中晚期病人时,往往会有奇效,当然这种奇效并不会直接挽救病患的生命,只是能给病患带来更好的生存体验,在降黄效果上,比之一般的药要好上很多。
在肝脏代偿作用基本失效的情况下,激素药能有力缓解肝脏内病征,改善患者睡眠质量,以及改善肠胃消化功能等等。
不过张延龄知道,不管给朱见深服用什么药,最终结果都一样,那就是……朱见深要挂。
这年头的肝癌,在不经过任何手术和放化疗的情况下,是没有病愈可能的,即便放到后世也是九死一生。
好在之前张延龄就已经提前着手这件事,准备比较充分,基本上可以几天时间内就交货。
……
……
当晚,张峦在跟李孜省把酒言欢时,直接提出要给皇帝下猛药的想法。
“来瞻,你是说,还有更有效的药,但后果不明,且可能会带来一些……副作用?”李孜省问道。
张峦重重点头,无奈道:“这种药,哪敢随便给陛下用啊?”
李孜省问道:“以前有用过吗?”
张峦摇头。
李孜省到底是个投机主义者,道:“此事的决断权,在于陛下,只要陛下愿意尝试,那就不是你的责任。毕竟你的出发点,也是为陛下好。”
“可出了事,我一人怎能承担?”
张峦很无奈。
既想扬名立万,还怕承担责任。李孜省叹道:“你去顾虑那些作甚?真要出了事,难道太子保不了你?”
“啊?”
张峦很惊讶。
心说你李孜省思考问题的方式方法还真是与众不同。
“来瞻,听我的,在这种事上,不要有顾虑。”
李孜省道,“别人不信你,难道我还不信你吗?除了你,谁都没资格谈给陛下治病之事。”
……
……
东宫,端敬殿。
入夜之后,朱祐樘仍在挑灯夜读,而张玗则在旁边摆弄着自己的头。
覃吉从外面打听到消息,经请示后进到殿内,直接来到书桌前,跟小夫妻俩把他探听到的情况如实道来,涉及到张峦升太常寺卿,以及接管太医院和给皇帝治病等事,都一并说了出来。
张玗此时对覃吉已经没有最初时那么戒备了。
刚开始的时候,她觉得这么个老男人,经常出入自己跟丈夫的房间很不好。
但随着时间推移,她发现,真不能把覃吉当成一般人看待,看似丈夫很尊重这老太监,但其实主仆间的界限非常清晰,再加上覃吉平时做事的确很有章法,现在逐渐得到张玗的器重。
“岳父当太医院院使了?”
朱祐樘听到这消息,觉得有点儿荒谬离奇,忍不住去看妻子,迎接他的也是困惑不解的目光。
覃吉回道:“并不是当院使……而是以太常寺卿的身份主持太医院日常事务,主要还是负责给陛下治病。
“陛下从出云观回来后,就在乾清宫内殿养病,据说陛下的病情很严重。”
“那我得立即去向父皇请安。”
朱祐樘听说父亲重病在身,已经忍不住要去榻前当孝子了。
换作别人,肯定会让人觉得这是惺惺作态。
早干嘛去了?
但放在朱祐樘身上,就没人怀疑了,甚至连朱见深自己都不会怀疑这儿子的孝顺是真是假,因为这股憨憨的劲头,那是怎么都装不出来的。
张玗道:“太子,别傻了,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近得了乾清宫吗?更不要说内殿了!等明天去给父皇请安时,你再顺带去尽孝就行!再者说了,你能做什么呢?有家父在,你就放宽心吧。”
覃吉笑了笑。
眼下能劝得住太子的人,也就太子妃了。
虽然太子妃有时候说话在他听来是有些不中听,甚至对太子有些颐指气使。
但问题是人家是夫妻,他这个家仆根本就没资格过问,更不能计较小两口的相处之道。
朱祐樘道:“玗儿,令尊……岳父他真的会治病吗?”
“其实……不太会。”
张玗皱了皱瑶鼻,摇头道,“他就是从一本古书上,看到有什么治疗痘疮的方法,然后就在兴济尝试给人种药,说是以此能抵御痘疮,后来还因此还得了个乡贡的名头,到京师来做监生,后来更是让我选太子妃。这不我就来宫里了么?”
覃吉解释道:“太子殿下,痘疮乃千古顽疾,得病者生死各半,多少千古留名的名医都对此束手无策,但自从张太常推广种药之法后,如今痘疮几乎在北方绝迹,堪称神奇。”
朱祐樘惊讶地问道:“就这还能说不会治病么?”
张玗摇头道:“可是父亲除了会治这个,别的我真不知道他会什么……”
覃吉又做注解:“是这样的,先前通政使司李银台通过张太常,给陛下进了两副药,据说效果都很好,这次陛下在出云观修行,病情快速恶化,全因只服用丹药而不用张太常的药所致。
“陛下回宫后,立即就把张太常传召到乾清宫,让其面诊。”
“那……真是辛苦岳父了。”
朱祐樘听到这里,竟有点于心不忍。
自己的老父亲,竟要靠自己的岳父去治病,总感觉好像亏欠了妻子。
张玗倒对老父亲没什么客气的,只是担忧地道:“希望别出事才好。”
“这也是老朽揪心所在。”
覃吉脸上满是为难之色。
朱祐樘赶紧问道:“怎么回事?”
覃吉回道:“太子,其实陛下早就知道张太常乃国医圣手,却一直不肯请他入宫治病,甚至之前多番用药,都是靠李银台自己主动去接触,向陛下进献药方,并非陛下派人安排……”
朱祐樘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
“这……”
覃吉不太好回答。
张玗替覃吉作答:“因为他是我父亲,而又是太子你的岳父……家父在父皇眼中,一定是坚定地站在太子您这边,所以父皇在用家父治病的时候,才会有所顾虑……”
朱祐樘依然不解,问道:“岳丈不也是大明的臣子吗?为什么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张玗白了丈夫一眼,随即苦笑道,“父皇跟家父,能一样吗?父皇是担心家父在为他治病过程中动手脚,帮助你顺利登基啊!”
朱祐樘脸色非常尴尬。
这时他才回过味来。
就因为自己的老泰山跟自己这个东宫太子关系紧密,于是父皇对他就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请他去治病的话还担心他玩阴的,以至于临到老父亲病入膏肓时,才想到要用他岳父勉力一试。
“岳父为人耿直,屡屡为朝廷做事,如此忠诚可靠之人,怎可能会生出歹心呢?”朱祐樘喃喃道。
同样是做人,为啥有的人内心就那么阴暗呢?
哎呀,不对,我这是在腹诽父皇吗?
不行不行,我最好不要胡乱说话。
想到这儿,朱佑樘不由有些焉了。
张玗道:“人心隔肚皮,太子,你要明白,不是每个人都能交心的。且我真不觉得家父能在给父皇治病这件事上,做出点什么成就来,很可能就是……最后没什么成果,然后家父被降罪。”
覃吉也赶紧道:“娘娘所说不错,这也是个巨大的隐患。”
“父皇的病即便出现什么状况,也定跟岳父没任何关系……我明日见父皇时,一定会当面跟父皇说明白。”
朱祐樘显得很着急。
张玗连忙阻止:“你可千万别多嘴!父皇现在应该不想听这些……如今父皇对家父的信任应该还是有的,只要太子记得,将来若真出事了,你知晓家父没什么恶意就好。”
“嗯嗯。”
朱祐樘连忙点头,“明知道后果难测,却依然能在此时挺身而出为父皇治病,能有什么歹心?岳父他可真是好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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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358.第358章 死马当活马医
第358章 死马当活马医
翌日。
皇宫,乾清宫内。
李孜省老早就到来,这次身边并没有张峦陪同。
他来此的目的,是把昨日张峦跟他说的要进新药之事,跟朱见深详细说明,征求朱见深的意见,看皇帝是否愿意服用新药。
“李卿,张卿家他既有药要献,为何不先把方子拿给太医院的人看,经过推定后,再来进献呢?”
朱见深皱着眉头道,“朕不是不信任他,乃是一切要按照规矩来,朕也不怕他有什么坏心思,毕竟……咳咳,这会儿愿意承担责任的人,已经不多了。”
李孜省叹息道:“是这样的,陛下,张太常所用之药,据说生产过程极为繁琐,且并不是用普通药材所配,方子交到太医院那边,太医院的人肯定不会接纳这种新药。
“臣是这么想的,臣已在城内找了与陛下病状相似的病患,让其先把药给那些人服用,若是无毒副作用,且病情有好转迹象,再拿来给陛下服用。”
韦泰问道:“这样能行吗?”
李孜省无奈道:“眼下只能如此了,除非陛下……”
朱见深叹道:“除非是朕愿意直接服用是吗?”
“是的。”
李孜省点头道,“制药方面,臣会亲自前去督办,保证他所用材料全都来自正规途径,且进献宫内后,会找人试药,以保证并无大的副作用。”
朱见深摇头苦笑了一下,问道:“那李卿你觉得,张卿家有心要害朕吗?”
“自然不会。”
李孜省拍着胸脯道,“臣愿意为他作保,但很多事,总归要抵挡流言蜚语,要是药效果不佳,或是……真有什么副作用,这罪责……”
朱见深再问:“那李卿你可有问过太医院的人,他们有什么良方妙药么?”
李孜省无奈道:“自然是没有的。”
“那还等什么?”
朱见深道,“张卿家若是有此等良药,直接给朕拿来便是,若他有心害朕,大可对朕置之不理,反正朕这病也撑不了几时了。”
韦泰急忙道:“陛下,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您龙体康泰,能活万万年。”
“唉!朕也想多活些日子啊,但自古君王,高寿者有几个?朕这身体……唉!”
朱见深唉声叹气道,“如今有挽回的机会,朕能不尝试吗?连邓常恩的仙丹朕都用过了,还怕再试新药吗?”
李孜省听到这里,脸色越发为难。
朱见深反倒宽慰起李孜省来,微笑着道:“李卿,你是否在担心,张卿家他会步邓常恩的后尘?
“其实朕不是要杀邓常恩,只是对他小惩大诫而已。他献丹时应该出自一片忠心,但随后却固执己见,跟朕描述什么修道可以抵挡病魔,结果却越修行朕越觉得难受,到最后身体几不能支,朕就觉得他是在图私利。”
李孜省心想,我巴不得你把邓常恩杀了呢。
干嘛小惩大诫?
咱来个大惩不好吗?
朱见深叹道:“你回去让张卿家把药调配好,早些送到宫里来,朕这身子……唉!”
说着,朱见深伸出右手捂住左上腹,似疼痛得厉害。
李孜省担忧地道:“看来确实应该快些。”
因为皇帝的病,苦读医书的李孜省自己也变成了半个肝病专家,他知道肝病一般是没什么感觉的,因为本身肝不带任何神经,若肝区出现疼痛现象,那说明病情的确已发展到异常严重的地步。
“不知几时能将药调配好?”
朱见深期待地问道。
“这……”
李孜省道,“其实张太常前几日已经在做准备了,说是需要个三两日。这不让臣先来请示陛下您么?”
朱见深点头道:“他真是有心了。”
正说着话,门口有内侍进来通传:“陛下,太子在外请见。”
“对了,今日乃太子请安的日子。”朱见深恍然道,“朕回宫都忘了找人告知他一声。最近朝中无事吧?”
侍立一旁的韦泰现在很识趣,哪怕真有事也不能让皇帝操劳,赶紧凑上前道:“回陛下,朝中无事。”
……
……
内阁值房。
万安和刘吉这两天比较焦躁。
主要原因在于,布置了半天,把太子成功带进沟里,正准备收网,结果发现一切白做了,如今朝堂上下的关注点已不在通州粮仓上。
“万老,你可要拿个主意,先前我已对孙仁说了,他现在还躲在自家府宅里,不知是该死呢还是不该死。”
这个计划最重要的一环,就是让户部左侍郎孙仁被太子给活活“逼死”。
毕竟事关人命。
本来孙仁惧怕案情揭发开来,殃及太广。
为了保全家族利益,他肯定知道要牺牲自己,再说一把老骨头了,为官几十年,啥道理都明白,死不死的并没什么了不起。
可现在……
明知道朝堂上下关注的焦点不在此,你们让我死我就死?
凭啥?
万安道:“让都察院的人上门去查查,就说奉了太子旨意,让姓孙的充分感受到压力,或许他就从容赴死了。”
“不容易啊。”
刘吉为难道,“昨日我去他府上,结果连他的府门都没让进,门子告知其家主正在养病,拒不见客,摆明是不想就此撒手人寰,实在不行咱就……”万安皱眉道:“怎的,你还打算找人去把他给宰了不成?”
刘吉神色间多少带着几分回避,却也不再发牢骚。
万安道:“我刚得知消息,陛下病重,想来正好是陛下考虑继位人选的时候……只要你我站在一道,回头陛下问及有关储君问题,只要咱稍微挑拨,太子就将处于极为不利的局面。”
刘吉叹道:“可现在缺少一个引子。邓常恩府上不见丝毫动静,甚至不知他是否从道观回来了。”
“那就亲自登门看看。”
万安冷声道,“引子就是邓常恩,其实由他来提最为妥帖,否则光靠你我……只怕陛下没心情见咱!”
……
……
邓常恩被下诏狱,在一定范围内算是机密。
皇帝没明说,也是因为朱见深并不打算直接将邓常恩置于死地,这次更像是皇帝痛心疾首后对邓常恩的一次惩戒。
毕竟皇帝现在很怕死,不敢随随便便惩罚那些为他治病的人……一旦寒了心,就真没人给他治病了。
哪怕皇帝现在已醒悟过来,邓常恩根本就是个神棍,并不值得他信任。
但要论动机,在皇帝看来,至少还是好的,邓常恩一系列举动应该都出自于对他的关心和爱护,却没看到此人一心钻营名利,啥疯狂的事都敢做。
当然,相较而言,李孜省比起邓常恩还更热衷于给皇帝治病,此后的时间他连朝事都不理会,专门缠着张峦,想亲眼看张峦炼药。
“李尚书,不是我不肯带你去,实在是……有些事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张峦无奈地道。
此时二人正在张峦府上。
从早晨来张府,到下午日落西山,李孜省一直没走,期间屡次央求张峦带他去看看制药的过程,并说答应过皇帝要亲自监督云云。
李孜省不解地问道:“你倒说说看,怎就难登大雅之堂了?是用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还是说,你的药配伍时怕被人见到?我催你,反倒成我的过错了?”
张峦苦笑不已,最后一咬牙,梗着脖子道:“这么说吧,这副药的原料用的是牲口的内脏。”
“那……那又怎样?”
李孜省此时终于知道张峦为什么一直跟他耗着了,果然用的非一般药材,但他却死鸭子嘴硬,犟道:“莫说是牲口内脏,就算是牲口的……排泄物,只要能治病,又能如何?”
“呵呵。”
张峦嘴角发出不屑的笑声,“那我说,用的是牲口的肾脏,还有胎盘……甚至牛胞衣这些东西,不知你作何感想?”
李孜省脸色立变:“啊……来瞻,你……你可别乱来……毕竟是给陛下服用的药……不能太过离奇……”
张峦怒道:“药就是药,怎就叫乱来?啥又叫离奇?只要能治病,不应该什么都尝试一下吗?”
“我……”
李孜省终于妥协了,举起双手道,“看来,有些事还真上不了台面……我且问你,这东西真的没问题吗?”
“如何是问题?又有怎样的问题?”张峦问道,“李尚书是觉得,这些东西有毒吗?”
“那好像……倒不至于。”
李孜省无奈道,“看你这不慌不忙的样子,到底几时能把药配出来?”
“我尽快吧。”
张峦道,“我已让犬子在弄了。”
“是鹤龄,还是延龄?”
李孜省问道。
“乃小儿延龄。”
张峦回话。
李孜省咋舌不已,道:“这么重要的事,你竟交给延龄?以他的年岁……行吗?”
张峦道:“没他不行的事情……李尚书放宽心,估计也就这一两天的事情了,我知道陛下病情紧急,不能拖延,但只要陛下按时服下我的药,大致……两三天内就有会奇效,届时或可起床到处行走。”
“这么神奇吗?”
李孜省愣了一下,随即叹息道:“因为陛下这场病,我是寝食难安,现在更是……”
正要发一通牢骚,突然想起来,昨天二人还在他府上把酒言欢,甚至笙歌到半夜。
张峦却好像没思虑到这一层,叫苦的口吻与李孜省别无二致:“我也是为此呕心沥血,李尚书请稍安勿躁,药配好后,马上就给你送去,哪怕是半夜……我也会亲自临门送药。”
“好。”
李孜省起身将要走,突然想起什么事来,伸手去挽张峦的胳膊,“走走走,与我一道去看看你的新院子……送你的……就在城南宫门不远处。”
“这……这个不太好吧?”
张峦本来有些抗拒,一听有新宅子可以接收,脸色瞬间阴转晴。
李孜省道:“你怎还跟我客气起来了?好像你现在住的宅子,不是我送你的一样……今天我之所以赖在你府上不走,是从我家那边到这儿,来回一趟太远了,索性就在你家里等着……你搬了新地方,我找你会方便许多。”
张峦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笑着道:“先不忙搬,我一个人过去就行……那边得先行做些安排。”
李孜省一怔,随即点头:“也有道理,这几天你为陛下诊断和治病,确实不必劳烦家里人。这样吧,那边我给你捯饬一下,你平时就在那边等着,我有事直接去找你,其余时候……你自己想作甚就作甚。”
“挺好,挺好。”
张峦嘴角带笑,自己凭空多了处外宅,岂不美妙得紧?
况且李孜省这个盟友很会来事,说不得就会给他整上几个貌美如的女人,晚上喝个小酒,听个小曲儿,来个左拥右抱……那绝对是乐不思蜀的好所在。
至于家中的妻妾,就只能放在那儿落灰了。
(本章完)
359.第359章 是谁在配药?
第359章 是谁在配药?
当晚。
张延龄辗转来到了李孜省赠与张峦的新宅。
“没人跟来吧?”
张峦知道儿子要来,亲自到门口打开院门,还探出头四下张望一番。
张延龄奇怪地问道:“谁会来?爹您惹仇家了?”
张峦掩上院门后道:“我是说,你娘和你大哥不知道我在这儿吧?”
听到这里,张延龄瞬间就知道,张峦现在翅膀硬了,想要单飞。
当然不是跳开他这个能干的儿子在朝廷里单干,而是想摆脱家庭的束缚,在外边天酒地。
这是近来升官发财后,张峦心思开始没用在正道上的俱现。
“没有。”
张延龄翻了个白眼,先行进到厅堂内。
却见厅堂的圆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还有两个酒杯,没见任何人在旁,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脂粉气。
张峦见儿子似乎发现了什么,赶忙解释:“先前李孜省在此。”
“是吗?”
张延龄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递过去道,“这就是我配置的药……爹,您一定要说这是您亲手调配的,剩下的事,不用我教您了吧?”
张峦惊喜地问道:“这么快就整好了?我还跟李孜省说需要等到明日呢。”
“那就明天再献药也一样。”
张延龄倒是一点儿也不着急。
张峦却摇头:“不行,今晚就送去,早完事早解脱。”
张延龄笑着调侃:“爹,这是治病救人的药,又不是毒药,您别整得好像是要去干什么不法之事一般。”
“我不是那意思。”
张峦摇头苦笑,“那……我……我儿,你随我去李府吧。我……这边……嗯嗯……”
“爹,您自个儿去见李孜省吧,我贸然登门,不像话……再说了,劳累那么久,我在这边歇歇都不成?”
张延龄还真就赖着不走了。
我忙里忙外给你配药,你在这边天酒地,怕我发现你秘密还想让我跟你一起走?门儿都没有!
张峦期期艾艾地道:“那……那你……随便对付点儿。这不,正好有几个唱戏的在这边,让她们……再给你加个菜。”
张延龄笑着问道:“那些侍候您的,到底是唱戏的戏子,还是做饭的厨子啊?”
“这个……”
张峦脸色尴尬。
张延龄没好气地挥了挥手,催促道:“爹,您快去吧,我在这边坐坐……其实晚饭我已经吃过了,不过我还是想看看这宅院到底长啥样……以后这里不会就是爹您金屋藏娇的地方吧?”
“混账小子,拿这个来消遣您爹我呢?”
张峦骂骂咧咧道,“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父亲,说话放尊重些……儿啊,为父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不至于为你娘亲抱不平吧?”
张延龄不以为意地道:“爹,您误会了,我就是随口说说。赶紧去,要是您不着急,那就等到明天……”
“我去、我去。”
张峦连声道,“你小子就是人小鬼大,也不知到底咋想的……咋就一点儿不像你大哥呢?”
张延龄心想,你俩儿子本来还真是一脉相承,狼狈为奸不说,还同样地愚蠢。
但谁让我现在已经完成了灵魂升华?
不这样,怎帮你成就大事?
……
……
李孜省本来也准备今晚好好休息,一切等到明天再说。
结果这头庞顷心急火燎地跑来告知,说是张峦把药带来了。
“快,准备官服。”
李孜省催促道,“我这就入宫。”
“这时候入宫?”
庞顷看了看天色,显得无法理解。
李孜省道:“治病之事,十万火急,眼下大明还有比这事更为着紧的么?来瞻为陛下诊治病情既是我力主促成,那我就该与来瞻共同进退。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药到底是来瞻搞出来的还是他小儿子搞出来的?为何我与来瞻相处一日,这才回来不多时,他就把药给弄出来了?”
庞顷道:“管他的呢,人家的家事,咱管不着。总归这药……出自张府,总归是没错的。”
……
……
李孜省连夜入宫向朱见深送药。
到了乾清宫宫门前,韦泰亲自前来迎接,并由韦泰带着药进入大殿。
“该怎么服?”
韦泰回头问了一句。
李孜省道:“就是打开瓷瓶,将里面的药饮下即可。明日还会有药送来,每天一次。”
“这……”
韦泰看了看瓷瓶,有些无语,“就这么点儿药,哪怕找人来试毒,怕是都很困难。”
李孜省无奈道:“那就请示陛下,看陛下怎么决断吧。”
“也是。”
韦泰正要往里面走,突然想到什么,又问道,“为何那位张太常未与你一同前来?”
李孜省道:“我让他在我府上等着。”
“哦。”
韦泰再往前走,李孜省并没有继续跟上。
韦泰诧异地问道:“李仙师,您怎不跟着进去?”
李孜省摇头道:“还是不要了,我在外面等便是。”
“行。”
韦泰并没有勉强。
毕竟已入夜,乾清宫内殿又是皇帝的寝宫,李孜省这个外官要是进去,恰好看到邵妃什么的正在里面,罪过可就大了。
……
……
李孜省留在乾清宫大殿等候。
过了许久,韦泰才从后边出来。
李孜省急忙迎上前问道:“如何?”
韦泰道:“药我先服了些,确定无毒后,再给陛下服用。”
“这……”
李孜省心说,之前陛下表现得对来瞻那么放心,看来都是假象,其实还是不敢冒险。但就那么一小瓶药,这再试过毒,留给陛下服用的也没多少了。
韦泰叹道:“李仙师,说句不中听的,这药管不管用,您是否都不该献呢?”
李孜省摇头道:“我一心为陛下,根本就没考虑那么多。如果说这药有不对的地方,最后要担责,甚至是背负罪行,那就朝我一人来吧,总归这件事……始作俑者乃是我。”
“您……还真有担当。”
韦泰由衷地发出感慨。
这会儿还敢主动往前凑,说李孜省傻还是说忠?
韦泰不知道的是,李孜省之所以敢这么说,全是出自对张峦的绝对信任。
李孜省想的是,我那来瞻老弟,连天机都能堪破,他今天非要用这种牲口内脏提炼出来的药给陛下服用,能有什么问题?
再差,能比邓常恩进献的所谓的仙丹不堪么?
连邓常恩都没出什么事,我怕什么?
……
……
“李仙师,您先别在这里等了。”
韦泰小声提醒,“明日再入宫,看看效果吧。若是行之有效的话,可能……陛下还会继续服药。”
“是,是。”
李孜省赶紧应声。
随后韦泰亲自送李孜省出宫。
虽然李孜省不知道韦泰为什么会这么热忱,但大概能感受到,现在的韦泰对他还算敬重。
走了一会儿,李孜省突然想起什么,问道:“韦公公,有件事,我一直心存疑惑,未曾有答案。”
“请讲。”
韦泰笑眯眯地道。
李孜省一边走,一边侧过头,试探地问了一句:“不知覃公公他,究竟……是何缘故……”
韦泰敛住笑容,皱眉问道:“这好像不该是李仙师您能打探的事情吧?”
“就是随便问问。”
李孜省赶紧为自己解释。
“李仙师此举大为不妥。”
韦泰正色道,“陛下不说,那就是不能与您说。亦或者……您亲自去问问陛下?”
李孜省赶忙摆手:“嗨,就当我没说。”
韦泰叹道:“咱这些陛下身边的近臣,无论做什么事,都需要小心谨慎,在陛下没明确指示前啥都不能说……有些事,您做到心里有数就好。”
“哦。”
李孜省是聪明人。
眼下韦泰是什么都没说,但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覃昌去职,恐怕是因为他做了什么“不小心”的事情,惹恼了皇帝。
李孜省心说,当时我跟覃昌谈及通州仓之事,陛下不会就是为这个而发怒,进而责罚覃昌吧?
……
……
当晚李孜省回到家中,并没有留张峦过夜。
二人只是简单交谈,相约翌日张峦再过府来与他一道等消息,就让张峦回去了。
张峦回到自己的新居所后,整个人已疲惫不堪。
毕竟此时已临近午夜。
光是等李孜省,他就苦候了一个多时辰,这会儿已心力交瘁。
等他进了厅堂,却见儿子还在那儿吃饭,旁边正有四个女子,一个唱小曲,另外一个负责斟茶,剩下两个则在跳舞。
“你……”
张峦回来见到儿子那惬意的模样,几步冲到儿子身边。
张延龄吃了口菜,又喝了口茶,这才回头看着老父亲,笑着问道:“爹回来了?这边的享受还真不错……看来爹您很懂得恣意之道啊。”
张峦老脸有些挂不住。
“我就知道,你来准没好事。”
张峦懊恼地坐到了儿子对面,“你以为我是来作何的?我是来办事的!这些女人,乃李孜省……他登门的时候顺便带过来的……我还啥都没做呢,你就来了。”
张延龄笑道:“爹,您不用向我解释……这边的菜做得的确不错。”
“你没喝酒吧?”
张峦瞅了瞅桌上的菜肴,“跟先前我吃的时候好像不太一样。”
“哦,我让人重新订了一桌……我可不喜欢吃别人的残羹剩饭,要吃就吃新鲜的……”张延龄理所当然地道。
张峦道:“你新订了一桌?在哪儿订的?这院子可是有厨子的。”
张延龄摆摆手道:“我吃自然要吃好的,不然怎么配得上这好茶好景呢?爹,最近您很腐败啊。”
旁边几个女子,闻言都在掩口笑。
张峦摆摆手道:“去去去,别在这里添乱,本老爷要与少爷叙话,你们都先出去吧!”
“是!”
几个莺莺燕燕行礼后离开厅堂。
等人走了,张峦才嘱咐道:“回去后,不要跟你娘乱说。”
张延龄问道:“说什么?”
“就是……这里的事。”
张峦遮遮掩掩地道。
张延龄笑道:“我年岁小,啥都不懂,再说娘也不会问我您去干嘛了。只要您有闲暇就回去瞅瞅,娘只会问您,不会问我有的没的。”
“行啊。”
张峦松了一口气,道,“儿啊,为父也不是你说的那么腐败,就是……想在晚年找点乐子。
“为父可不比你,为父之前就是个老古板,这一辈子从没享受到什么,好不容易像今天这样有了那么丁点儿成就,你能让为父痛快几年不?”
“那是自然。”
张延龄笑着回应。
“好,真是个孝顺孩子,那为父今天就不留你了。”
张峦顺着话茬直接送客。
“……”
张延龄一时无语。
你个老六,一边让儿子理解自己,却在大晚上赶儿子回家?而你自己却继续在这里享受?
“你千万别误会,为父这不是希望你早点儿把新药弄出来么?那药没你不行。”张峦解释完,又道,“明天我把家里的银子,多给你一些。吾儿,一切全靠你了!”
这会儿张峦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钱把儿子的嘴给堵上。
(本章完)
360.第360章 锦衣卫千户
第360章 锦衣卫千户
李孜省第二天一早,先在府中见过张峦,随后就与张峦一起入宫。
到了乾清宫。
不料这边并没什么特别之处,四下一片安静。
过了不多时,就见到内侍太监黄悦从殿内出来,恭敬地向二人行礼。
“陛下今日可好?”
李孜省指着张峦介绍,“今日张太常是来给陛下叩诊的。”
黄悦道:“还请两位等候,奴婢先进去通传。”
“请。”
李孜省说完,只能继续等候。
“来瞻,看这样子,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李孜省见张峦正四处张望,不由出言宽慰,“你放轻松就好。”
张峦微微皱眉。
我咋不轻松了?
明明是你李孜省今天表现得很紧张,治病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你这么在意作甚?
等了半晌,里面的人依然不见踪影,不想韦泰带着萧敬等司礼监的人出现在乾清宫门口。
“韦公公。”
李孜省连忙过去拱手致礼。
韦泰道:“陛下刚起来。”
“才刚起?”
李孜省看了看天色,微微皱眉。
韦泰点头道:“陛下这几日,既没胃口,也没睡眠,不过昨日服下新药后,一口气安睡了四个时辰,这不……起来后,胃口也变得好了些。”
“那就好,那就好啊!”
李孜省听到这里,脸上满是欣慰之色。
他也明白,想让皇帝病愈,近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只要能把皇帝的病情给延缓,那就是功德无量。
韦泰笑道:“陛下醒来后,还问过您是否在宫中,不过这会儿……先等咱家进去跟陛下知会一声。”
“请。”
然后韦泰也进殿去了。
谁知又如同石沉大海般,半天不见动静。
……
……
李孜省在乾清宫殿门外等得有点儿心焦。
“来瞻,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孜省皱眉问道。
张峦捂嘴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地道:“李尚书,你问我,我上哪儿知道去?”
心里却在想,真正焦虑的那个人果然是你!
李孜省继续露出一副焦躁不安的神色,不时探头往大殿里看。等了半晌,没等到韦泰和黄悦,却见到邵妃从里面出来,身后还跟着两名宫女。
“宸妃娘娘。”
李孜省赶紧行礼。
邵妃冲着李孜省点点头,随即目光落到了张峦身上。
李孜省引介:“这位就是张太常。”
邵妃颔首:“先前已见过了。”
李孜省微笑着道:“是极是极,此番他是来为陛下诊病的。”
“好。”
邵妃没多说话,深深地瞥了张峦一眼后,就带着宫女离开。
人刚走,李孜省还在往邵妃背影那边瞄,这头韦泰已经从殿里边出来了。
“陛下传见二位。”韦泰道。
李孜省问道:“陛下那边……没事吧?”
韦泰微微一笑,道:“自然是没事的。进去叙话就好。”
李孜省看到韦泰那讳莫如深的神色,有些好奇,这是发生什么?怎么好似在等着看我笑话一般?
还带打哑谜的?
再看张峦,却发现张峦相较他而言就淡定了许多,似乎对里面发生的事完全不关心。
李孜省心想,看来来瞻他是真的气定神闲,估摸着很多事,他掐指一算就知道,所以什么事对他来说都是见怪不怪。
……
……
病榻前。
张峦煞有介事给朱见深诊脉,期间不时皱皱眉,好像是遇到什么麻烦一般。
朱见深一摆手,嘱咐道:“张卿家,你有话直说。”
“嗯?”
张峦有些疑惑。
我啥都没表示,陛下怎让我直说?
直说什么?
显然张峦没当过正经的大夫,并不知道做大夫的需要进行表情管理。
旁边的李孜省看到后也有些着急,心说你张来瞻真是直接,有事没事就在那儿皱眉头,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你诊断出不好的结果,是吧?
张峦道:“一切……都还好。”
一句“都还好”却完全不能让皇帝放心。
朱见深问道:“是朕没有遵照医嘱吗?”
“这……”
张峦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进行过医嘱吗?
我怎么自己都不记得了?
朱见深想了想,道:“张卿家,朕且问你,要是朕最近这些日子有敦伦之事,是否会影响病情?”
“嗯?”
张峦一时愣在那儿。
心想,我是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事情吗?
敦伦?
你都病成这样了,居然还想着那种事呢?
“多少……会有一些影响!”
张峦说道。
这是之前张延龄跟他说的,这个病就是不能劳累,说白了就是要安心静养,最好一点儿体力活都不干。
而所谓的敦伦,对男人来说,那能不是耗费体力的活计么?
你有肝病还不知道检点?
朱见深好似丝毫不介意张峦是外臣,也可能是作为患者对大夫需要无比坦诚,苦笑道:“朕今日未曾耗费体力,都是爱妃她自己……嗯嗯。”
此话一出,最尴尬的人并不是张峦,而是一旁想找条地缝钻的李孜省。
李孜省心想,怪不得刚才让我在外面等那么久,进来前竟还看到邵妃离开,原来你这个当皇帝的病情稍微好点,就在病榻上整这个?
张峦道:“陛下过虑了,一般来说,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只是说需要节制。”
朱见深微微点头道:“嗯,好,朕知晓了。对了,朕今日所遗中已有些许黄的颜色,是否意味着朕的病情正在好转中?”
“嗯?”
张峦一时又没听懂。
旁边的韦泰赶紧给解释了一下。
张峦这才明白,原来皇帝之前一段时间,大便都是白色的,而现在却有了点黄色,似乎是在排毒。
张峦道:“这说明,陛下的肝病有了一定起色,具体如何,还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管用!”
朱见深一脸欣慰的笑容,冲着张峦夸奖道,“你献的药真的管用,今日朕的身体感觉好了很多,只是……咳咳,朕会好好休息,不辜负张卿家你的心意。”
张峦心说,你辜不辜负我真的需要这么在意吗?
另外,你这话很容易生出歧义啊!
张峦道:“如此说来,此药对陛下有奇效,那今日臣会再找人送药到宫里来。”“好。”
朱见深点头道,“来人。”
“陛下。”
韦泰走了出来。
朱见深道:“你安排人,这几日就守在张卿家府上,随时准备取药入宫。”
“是。”
韦泰回头一看,就发现萧敬正立在那儿,随即建议,“陛下,那就让萧敬去吧。”
“嗯,行。”
朱见深才不介意谁去谁不去的。
随后,朱见深又问道:“张卿家,对朕平常饮食,还有起居等,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没有。”
张峦道,“陛下近来最好清心寡欲,不宜劳累,能休息就多休息。若是有一些能令心情愉悦的事物,也可以接触一下。”
朱见深笑道:“朕想起来了,先前你送到宫里来的话本,朕还没看完呢。真是辛苦你了。”
张峦道:“这些都是臣应该做的。”
朱见深又问:“那应该吃什么,又有什么不能吃?”
“回陛下,膳食方面,陛下应该补充一些营养……可以适当吃一些非油腻之物,比如说鸡蛋只吃外面的蛋清,少盐,更要忌油腻。剩下的……陛下随意。”张峦道。
“嗯。”
朱见深再度点头,问一旁的韦泰道,“都记下来了吗?”
“记下了。”韦泰道。
朱见深满意点头:“朕知道,这药凶险,不知有何隐患?比如说,是否会引发胸痹等疾?”
“这……”
张峦想了想,儿子好像没跟自己说这个。
当下道:“臣对此了解也不多,但只要对陛下的病情有效,便可放心服下,但或是……不能长期服用。”
朱见深微笑道:“是药三分毒,朕心里有数。这次你立下了大功,这样吧,朕无法一来就给你加官进爵,就给你儿子荫一个锦衣卫千户的官职,另外……加你为翰林侍读。”
“谢陛下隆恩。”
张峦赶紧行礼。
虽然他也知道,给他儿子的这个锦衣卫千户并不是实缺,属于挂职,但却有俸禄可领。
至于翰林侍读却是实实在在的奖励。
虽然他的官品仍旧是太常寺卿的正三品,但兼个翰林侍读,在翰林院体系中已比大多数人的官职高了,毕竟翰林院内的学士屈指可数,就连谢迁这些东宫讲官,眼下也只是侍读或侍讲而已。
说白了,挂着翰林学士、侍读学士和侍讲学士的那批人,名义上是太子的先生,但基本上不会给太子教授学问。
反倒是刘健和谢迁这些处在教育太子第一线的人,却只是翰林院的中层官员罢了。
……
……
张峦领了旨意,从乾清宫出来,心情相当不错。
不过他并没有急着出宫,因为他还要等李孜省出来,二人汇合后才会一起离宫。
不多时,萧敬先从内殿出来,看到张峦后,紧走几步向他恭敬行礼。
“萧公公,您客气了。”
张峦笑着说道。
萧敬道:“张太常乃陛下信任之人,如今又主持为陛下诊病大计,在下能随您学习,得您教诲,荣幸之至。”
“看你说的。”
张峦笑道,“我刚入朝,啥规矩都不懂,要是萧公公有什么能指教的您尽管说,不用介意。我这个人,到京城后也没结交到什么朋友,能多个人指条路,只会觉得高兴,从不与人争论什么。”
萧敬似对此并不怎么相信。
毕竟在萧敬眼中,如今的宫廷斗争已呈现白热化态势,尤其那些管事太监之间,互相倾轧已成为常态。
虽然张峦不是太监,但毕竟是皇帝信任之人,更是太子的岳父。
这种人,怎可能会抽身事外呢?
随后张峦把自己的住址告知了萧敬。
但萧敬似乎并不需要张峦亲自指路,因为韦泰会找人带他去张峦府上,这次他并不会与张峦一起回去。
李孜省出来后,二人勾肩搭背往宫外走。
李孜省笑道:“来瞻,你真行啊,有此等神药你为何不早点儿拿出来?何至于坐视陛下病到如此地步?”
张峦道:“这药……你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岂敢随便使用?”
“也是。”
李孜省继续在那儿笑,顺带把先前皇帝跟他说的话,大致跟张峦说了说,“陛下感慨不已,说先前对你存在巨大的成见,未能及早把你用在正确的地方。要是早点把太医院交给你打理,何至于发展到现在这一步?”
张峦苦笑道:“陛下谬赞了,我实在没那能耐。”
“好了,你到现在还自谦呢?”
李孜省道,“如果说先前邓常恩进献的仙丹,让陛下有过一次错觉,这次的效果可是实打实的。
“昨日陛下还几乎无法休息,而服用了你的药,陛下马上就能安睡四个时辰,而用膳的量也大幅增加,身体明显有改善。”
张峦问道:“确定不是陛下心理作用所致?”
“来瞻,你怎这么说?”
李孜省有些疑惑。
刚才还觉得你张峦是在那儿谦虚,但怎么谦虚起来就没个完了?
你对自己这么没自信吗?
他不知道的是,张峦现在脑子里一片浆糊。
因为张峦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儿子随便拿出一副药来,就能让已经病入膏肓的皇帝明显好转!
这不符合他的认知。
张峦道:“我只是想求证一下而已。”
李孜省笑道:“那真被你说着了。现在陛下完全相信你了,因为你献的药,的确很管用。来瞻啊,我觉得有时候你也要多一点自信,你想啊,天机都能被你算中,给陛下治病之事,除了你……天底下真没谁了!
“今天你到我府上,与我一起喝两杯,如何?”
“不……不了。”
张峦连忙拒绝,摆手道,“我……我还要回去炼药。”
“对对对,虽然令郎延龄也很有本事,但有些时候还需要你这个当父亲的督导一下。我看啊,等再过两天,你多炼几味药出来后,咱俩再好好叙叙。”
……
……
张府。
张峦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来。
金氏知道丈夫回来,拿了桃枝过来,用力给张府身上抽打了几下。
“净整些没用的。”
张峦吃痛下皱眉贬斥妻子的举动。
金氏瘪嘴道:“你是去给皇帝看病……那病邪之恶毒,连皇帝都不怕,咱家的人更不会放在其眼里了,咱能不用力驱逐一下?”
“哼,我见到真龙天子,你应该觉得荣幸才对。”张峦道,“不过咱的女婿,未来也是真龙,哦对了,咱的外孙说不定也是真龙呢。”
金氏白了他一眼,问道:“怎回来了?”
张峦没敢告诉妻子有关城南新宅之事,悻悻地道:“我找延龄商议事情……话说延龄给配的药,确实好用,才一晚上皇帝的病情就已有明显好转。今天我得了赏,又升官了!”
“升什么了?”
金氏皱眉。
印象中,当官的想要升官非常不容易,但丈夫这一天两天都见升官,她还真没见过。
“这些都不重要。”
张峦严肃地道,“重点是,咱家新得了个锦衣卫千户的官职,我打算给延龄,就不给鹤龄那小子了!”
(本章完)
361.第361章 兄友弟恭
第361章 兄友弟恭
张峦跟妻子解释了小半天,才总算让金氏明白了什么是锦衣卫千户。
“那官很大吧?是不是比覃云的百户还要大?”
金氏好奇地问道。
“这是自然。”张峦说到这里,本来已经很得意了,却又无奈叹了口气,道,“不过咱可没法跟他比。”
金氏有些惊讶,问道:“为啥?千户比百户大,竟还比不过他?是因为他有个当什么太监的靠山么?”
张峦撇撇嘴道:“他的伯父覃昌,现在已被去职,已不是什么司礼监太监了,他现在等于是没了背景。
“我说不如他,是因为咱的锦衣卫千户只是个寄禄官,也就是空有官职没有实际官缺,不能真正带兵。”
“那又是为何?”
金氏一脸不解地问道,“给个官,还不让去当?朝廷是啥意思?”
张峦叹道:“这就好像我最初刚当上鸿胪寺卿那会儿一样,朝廷不是也没给我放官缺么?后来才得到实际的官缺……嗨,你个妇道人家就别打听这么多了,我且问你,把这差事交给延龄,你没问题吧?”
金氏却仿佛没听到丈夫的问题,自顾自地道:“我明白了,这官缺要等,是吧?等到有空缺的时候,就会自动给补上,是这样吗?”
“嘿,你听到我问话没?”
张峦有些恼火。
我问你问题,你竟不作答,还在这里掰扯什么实缺不实缺,真是莫名其妙。
金氏讷讷道:“老……老爷,不是我非要给鹤龄争取,你说鹤龄他生来就没什么大本事,到现在还一事无成呢……等再过个一两年,他都要成家立室了,若有个官身……岂不是可以找个好人家?”
当老娘的虽然不是一碗水端平,但有些时候还是要为家里最不成器那个儿子争取一下。
张峦皱眉不已,问道:“老大没本事,所以你就要把锦衣卫千户的官职给他?这算什么道理?不应该给更有本事的小儿子吗?你咋想的?”
“老爷你不也说了,当上后也没个正经差事,接下来就是等官缺……你说让延龄承袭职位,那等到有了实缺他还是个孩子,这官能放到他身上?”
金氏有她自己一套行为认知,说得那叫一个振振有词。
张峦摇头苦笑:“这么说吧,要不是有大的建树,这个锦衣卫千户可能一辈子就是个寄禄官,什么等放官缺,完全是屁话。
“你想啊,当初给我安了个鸿胪寺卿……那会儿鸿胪寺老大的位置可空着,也没让我补位。还是后来我做事有功,李孜省帮我补上的。”
金氏无奈道:“老爷,这事您自己拿主意吧。你也说了,我只是个妇道人家,就不掺和这种大事了。
“不过有时候,你还是要为鹤龄想想,他脑袋笨,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官职若不考虑他,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做官。
“延龄就不同了,他聪明伶俐,真想做官,想来将来会有大把的机会,一切就要看你怎么考虑。”
……
……
张峦本来挺高兴,跟妻子交谈一番后,情绪就有些不太对劲了。
心中本已打定主意要把锦衣卫千户的职位交给小儿子,现在听了妻子的话,他又有所疑虑。
等去到实验室,见到张延龄忙碌个不停,便往旁边的座椅上一坐,哪儿哪儿都觉得对不起眼前一心为他筹谋的小儿子。
“咋了?”
张延龄放下手上的玻璃器皿,转过头问道,“出啥事了?”
“那是什么?”
张峦有意岔开话题,指着桌上一杯看起来极其浑浊的液体问道。
“这是油脂,用来吸附有用的药物,回头可以做过滤提纯。”张延龄随后介绍了一下,然后问道,“爹,您这是准备跟我做学徒,以后这活由您自己来干?”
张峦连忙道:“没有没有,就算您教我,我也不会。这不是我入宫一趟,看到陛下的病情好转,反倒更加担忧了吗?
“你且说说看,要是咱把陛下给治好了,这是帮太子还是害他啊?”
张延龄往四下瞅了瞅,这才小声提醒:“爹,平常在家里说话还好,在这儿您还是收敛一些为妥。
“指不定什么时候,我找的人就会进房来,他们跟咱可未必是一条心,您的话传扬出去,小心项上脑袋。”
“呵呵。”
张峦摇头苦笑道,“你小子也知道怕啊?”
张延龄把手上的手套摘下来,一屁股坐到张峦身边,小声道:“给皇帝治病,本来我们就是在帮太子。
“若说陛下之前还有易储的心思,所以对您有很大的防备心理,但现在他放手用您给他治病,还取得了一定成效,这时他再推动易储,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
“儿啊,你还是太过天真了,陛下真有心易储,绝对不会因为我给他治病,就会眷顾太子。”张峦摇头道。
张延龄笑道:“人心都是肉长的,爹您也不要如此轻视陛下,他毕竟还是肯讲道理的。”
“儿啊,还有一件事……”
张峦神色间有些回避。
张延龄淡淡一下,问道:“陛下有奖赏吗?”
“你咋知道?”
张峦感觉自己内心被人看透,眼神有些躲闪,“陛下升我做了翰林侍读,以后就不再是什么史官修撰了,这升迁速度让我心里直发毛。”
张延龄笑道:“不止这个吧?只是因为升官让您觉得良心不安,您才在我这里垂头丧气?这可不像您平日的作风!”
按照他对张峦的了解,这没啥大志向的便宜老爹,升官了那还不得把尾巴翘上天?
怎么可能会跑来这儿自怨自艾?
张峦道:“还给了咱们家一个锦衣卫千户的寄禄官官职,为父不知道应该给谁。本来,为父一心要把此差事交给你,但回来后……”
“别说了,爹,给大哥吧。”张延龄洒脱地说道。
张峦惊讶地问道:“你不要吗?”
张延龄嘴角发出不屑的声音,摇头道:“区区一个锦衣卫千户的寄禄官,就想把我给打发了?
“爹,您觉得我这么没志气吗?”
“这……为父……咳咳。”
张峦一时间都不知该说点儿什么好了。
“倒是大哥,平常浑浑噩噩的,先给他个官缺,让他收敛心性,或是大好事。”
张延龄道,“大哥到现在还没成家,就让他先立业吧,不然看他成天在我面前晃悠,我也烦得紧。”
张峦奇怪地问道:“你就因为烦他,所以才把这官给他做?”
张延龄笑着摇摇头,道:“爹,您别忘了,我姐夫以后可是……嗯嗯,到时咱一家人比现在风光得多,在意眼前这一点儿绳头小利作甚?”
张峦想了想,却依然很烦忧,道:“儿啊,你不是家里的老大,为父以后有什么好东西,按照道理来说都是传给你大哥的,像你说的,为父将来可能会拿个爵位什么的,甚至以后在朝中还有机会更进一步,可你呢?你是家里老二,这……这……”
“爹,您确定我未来在朝中的地位,会比您差吗?”张延龄问道。
“呃?”
张峦仔细想了想,好像明白了什么,点头道,“也是,为父如此昏聩无能之人,平常都是靠你,才取得现在的成就,等将来太子……登基后,直接求教于你不是更好?但问题你没功名在身,以后当不了太大的官,那时候……还是不行啊……”
张延龄恍然道:“哦,爹您是怕我将来因为没有功名,当不了朝廷高官。那爹您自个儿呢?”
“我……我怎么了?我好歹是个生员。以你这模样,就算再聪慧,生员考得出来吗?”张峦这会儿还是有些自得的。
别的你这个儿子可以瞧不起我,但在功名这一块,我一向不虚。
说是生员,那都是我自谦。
毕竟我还有个监生的功名在呢。
张延龄笑道:“以后我也可以试着考一下科举,要是不行,让姐夫给我个监生做,我去国子监混上两年,等出来后,不就跟爹您一样了么?”
“你……你……”
张峦本想跟儿子争论一下。
突然想到。
这他娘的跑题了啊!
小儿子现在宽宏大度,把官职直接丢给他大哥,我这个当父亲的应该感激小儿子的宽广胸襟才对,怎么还计较起小儿子以后能不能考功名这么细枝末叶的事情?
“既然吾儿你觉得自己能行,那我就把这个锦衣卫千户,交给你大哥做了?”张峦再一次求证。
他似乎在等儿子一句准话。
张延龄点头道:“行啊,就这么说定了。”
张峦感慨道:“所以说你大哥什么都不如你,连做人上跟你都有很大的差距……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
“爹,您也别这么说大哥,您问过他的意见没?他又没说一定要占着坑。”张延龄替便宜兄长解释起来。
“嘿,不用问,我就知道那臭小子一定会想着把好东西全都留给他自己。”张峦道,“我生的儿子,我比谁都清楚是什么德性。”
……
……
当天下午,第二剂药就让张峦送去交给了李孜省。
负责接药的萧敬甚至都还没出宫,就被通知快去李孜省府上取药。
随后张峦跟张延龄一起回到家中,把家里得到个锦衣卫千户职务的好消息,告知了一家老小。
饭桌前。
张鹤龄傻愣愣地问道:“老二,啥叫锦衣卫千户啊?”
此时的张鹤龄再愚钝,也知道有事问弟弟比问自己老爹靠谱多了。
先不说爹知不知道,就算他爹什么都清楚,很多时候也不会跟他说,且还容易被拳打脚踢挨棍子揍,所以最好就是别轻易去招惹脾气不太好的老父亲。
张延龄介绍道:“覃云乃锦衣卫百户,千户刚好比他大一级,可以管十个百户。”
“我靠,百户是他的官职吗?我一直以为他就叫覃百户呢。”张鹤龄瞪大眼睛,显得无比震惊。
张峦看着大儿子的傻样就头疼,厉声喝斥:“你是不是脑袋有毛病?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叫覃云?”
张鹤龄无辜地道:“我知道他叫覃云啊,不是说还有表字吗?再或是诨号……谁知道百户是个啥?
“爹,计较那些作甚?百户就百户呗,咱的千户不是比他大吗?”
张峦想起下午跟儿子争论的话,厉声喝问:“那你小子说,这千户的职位给谁?给你弟弟行不行?”
“给就给呗。”
张鹤龄虽然显得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默认了这种安排,“就好像谁稀罕一样。”
张峦对此倒显得很惊讶。
素来争强好胜的大儿子,竟然……不争?
张延龄笑道:“爹,您别逗大哥了,说好把官职给他就给他吧。陛下赏赐的官职,您直接给小儿子,像什么话?朝廷那儿也解释不通。”
(本章完)
362.第362章 琐事(求月票)
第362章 琐事(求月票)
张鹤龄还没反应过来,就在弟弟的推让下,接下了朝廷赐予的锦衣卫千户的官职。
等晚饭结束,张峦似乎也知道自己没法跟大儿子解释官职的问题,还是让小儿子去应付他大哥的疑问吧;
再者张峦还要去新宅子那儿,一边享受奢靡无度的生活,一边等待与李孜省谈论事情,于是早早便离开家门。
张鹤龄拉着弟弟到了后院,坐在井边好奇地问道:“老二,你不会是跟我开玩笑吧,我这就做官了?
“我咋觉得,那么不真切呢?”
张延龄笑着问道:“难道说给你个官,你不想当?”
“肯定想当啊。”
张鹤龄眼巴巴地问道,“那你告诉我,锦衣卫千户是几品官?”
“正五品。”
张延龄回答。
张鹤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之色,急忙问道:“听起来都比县令的官大了……那以后我管什么?”
张延龄笑呵呵道:“你什么都不管,想管也管不了,因为你这个千户就是个虚职,等着每个月领俸禄而已。
“当然走出去后,你能以锦衣卫千户自居,到地方上任何衙门,只要你把自个儿的身份报上去,就算是那些父母官也要向你行礼。”
“可是没人可供调遣,想想也不是很风光嘛。”
张鹤龄好像还有点儿不太满意,“我不当千户,给我个百户当当行不行?就跟覃云一样,给我一百个人随时听候差遣,走到哪儿都风光无限那种?”
张延龄反问道:“你觉得覃云平时出来做事很风光吗?”
“他……”
张鹤龄顿时哑火。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覃云还真不是什么牛逼人物。
反正以前见到他和张延龄,覃云都会行礼,而且表现得还很恭顺,俨然就是个跑腿跟班的。
“啊!这么说起来,锦衣卫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啊……在京师当个军官,这么没底气的吗?我怎么记得以前在兴济时,那些官差都横着走呢?”
张鹤龄开始疑惑不解。
张延龄笑着道:“好了,大哥,朝廷给咱们家一个官职,你就先当着,以后应该还会有更好的官职给你。
“现在这样,至少你在那些小弟面前能更体面些。以后带着人出去,别人知道你是锦衣卫千户,再没人敢轻视你了!”
“嘿嘿,那倒是。”
张鹤龄一想到这个,就变得很开心,“经你这一说,我突然觉得当这个千户官挺好的,就是希望早点儿让我当个有权有势的大官,最好一个衙门口都归我管理,全部由我说了算,我带着人走到哪儿,都要给我行礼问安,我想拿谁的东西就拿谁的……”
张延龄打断兄长的臆想:“大哥,你说的那不是官,是强盗。”
张鹤龄不屑地道:“兴济那些官员不就这样吗?我只要求跟他们一样,又没说搞特殊化,你小子就别打击我了……哈哈,我先进屋去高兴一会儿……太好了,我当官了!正五品!哈哈哈哈……”
刚才还因为没有实缺而不悦,现在就已经乐不可支了。
张延龄心想,还是傻逼的人生比较简单,随随便便给点儿好处,就能高兴很长一段时间。
这年头大概也是,越有理想抱负的人,越他娘的累,成天都不知道在干嘛,折腾死个人!
“我那姐夫啊,虽然知道你马上就要当皇帝了,但啥时候才能给我带来实际的好处呢?咋一直都是我给你做事,不见回报?
“心累啊!”
……
……
第二天上午。
张峦又跟着李孜省一起入宫,这次二人已是轻车熟路。
即将到乾清宫时,李孜省笑着问道:“来瞻,你说陛下今日会不会……”
张峦问道:“会怎样?”
“你说呢……?”
李孜省暧昧地笑道,“昨天陛下可是问过你有关敦伦之事。”“这……我也没想到陛下会那么问。李尚书,我当时的回答是否有些不太体面?”张峦问道。
“没有,没有。你是大夫,陛下心有不解,问你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不正好说明陛下信任你么?
“今天天气不错,有时间你也出府去走走,散散心,看你有些憔悴……如今陛下需要你照顾,你得先把自己照顾好了再说其他的……”
不知不觉间,李孜省居然关心起张峦的身体来了。
张峦很无语,要不是你送我的那些个小妖精,我昨晚折腾了一夜,黑眼圈都熬出来了,不然何至于看起来如此不堪?
二人刚到乾清宫门口,远远就见到一行人从大殿里面出来,正是太子朱祐樘一行。
张峦正要上前去打招呼,却被李孜省一把拉住。
“场合不太合适……听我的,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李孜省算是给张峦“保驾护航”。
朱祐樘远远见到自己的岳父,朝这边点了点头,复又拱拱手,脚下步伐丝毫也没停歇,直接走远了。
张峦好奇地问道:“太子是来给陛下请安的?”
“我上哪儿知道去?”
李孜省道,“总归这地方,是在皇宫内苑,人家是父子,与咱关系终归还是有些远,可别太把自己不当外人。
“其实太子那边也一样,最好适当地保持距离……你看如今那些个国舅,平时能在宫里瞧见吗?”
张峦心里多少有些压抑。
心说,我儿子可是说了,以后太子对我那是非常信任,可不是这一朝的外戚能够比拟的。
再说了,当下最得宠的外戚不就是万国舅一家么?
人家平时什么时候入宫,日常又得到什么好处,在朝中是什么权势地位,我上哪儿知道去?
……
……
乾清宫内。
朱见深此时人已经下地,正坐在桌子前,旁边站着韦泰和几个太监。
“陛下,李仙师和张太常来了……您是否先回榻上去休息?”
韦泰征询地问道。
朱见深先是摆摆手,示意不用,然后侧过身子,看了驱步进来的李孜省和张峦二人一眼,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随即他把张峦叫到身边,笑着问道:“朕今天感觉好多了,想下地来走走,没什么吧?”
张峦道:“无妨,陛下平时可适当呼吸一下外边的新鲜空气,或者保持室内空气流通,这对龙体有益。”
“可以出去走走吗?”
朱见深有些不太明白,抬起头看了看窗外的景色。
韦泰赶紧阻止:“陛下龙体为重,要是着凉可就不好了。”
李孜省却善意提醒:“陛下,如今正值盛夏,酷暑难耐,感染风寒的可能微乎其微,这里……还是太过闭塞了,长处其间呼吸不够畅快。或许张太常的意思,就是让您平日没事的话多出去散散心。”
“是。”
张峦接过话茬,笑着道,“陛下可以适当出去散散步,带上龙舆,随时可以坐下来休息。只要不觉得冷,各处都能走走看看,只要不让自己累着,稍微运动一下对身体还是很有好处的。”
“唉!”
朱见深长长地叹息一声,道,“朕也不知怎的,最近走上几步路,就觉得没力气了,想要找个地方坐。以前可从没这么虚弱过,也不知为何会如此。”
张峦道:“肝病向来如此,会让身体变得无力,具体缘由臣也说不好,总之陛下只需静养就好。”
“明白了。”
朱见深释然地点了点头,道,“其实太医院的人也是这么说的,朕还以为他们是在糊弄朕呢,但既然张卿家你都这么说,朕就知晓,这肝病会严重影响体力。
“那行吧。现在外边阳光正好,就别在这里说话了,来人,给朕准备一下,朕要到殿门口坐坐,在那里沐浴着阳光让张卿家诊病,顺带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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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363.第363章 另有所指(求月票)
第363章 另有所指(求月票)
诊病的位置,从乾清宫内改到了乾清宫外。
张峦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他也不知该如何应付眼前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皇帝,想问问李孜省的意见,这会儿又张不开嘴。
等出了殿门。
韦泰已亲自给张峦搬了一把椅子过来。
朱见深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晒着太阳,靠着椅背,惬意地闭上眼:“不知怎的,居然有些晃眼。朕这次……真的觉得恍如隔世啊。”
李孜省宽慰道:“陛下龙体会好起来的。”
朱见深点了点头,道:“先前太子也这么说,朕本来还想考校一下他的课业,但实在是没精神。
“张卿家,最近几天,你有去给太子上过课吗?他课业进度如何了?”
张峦正闷头在那儿叩脉,闻言抬起头来,一脸傻愣愣的神色:“臣最近没去过文华殿。”
李孜省笑道:“陛下,张太常这几天都在忙活配药之事,哪里有闲工夫做其他事?”
“太子最近似乎也不安心只修习一般的课业。”
朱见深有些担心地道,“但他毕竟没有处置朝事的经验,朕要直接把朝务交给他的话,还是有些不放心。”
这下李孜省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因为连他自己也听不出来,皇帝说这话究竟是在试探在场人等的反应,还是说真的这么想。
“张卿家,你眼中的太子,是个怎样的孩子?”
朱见深道,“你无须见外,毕竟你是太子的岳父,按照道理来说,算是他的长辈兼先生,说说无妨。”
张峦道:“回陛下,以臣所见,太子……中规中矩吧。”
这下把周围的人给惊着了。
你张峦好大的胆子,敢这么评价太子?
中规中矩?
这种评价词你是怎么敢说出口的?
哪怕你猜到皇帝可能不太喜欢你为太子说好话,但你就这么去评价大明的储君,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客气吗?
“哦?怎么个中规中矩法?”
朱见深好奇地问道。
张峦把手收回去,似乎要认真回答皇帝提出的问题。
朱见深示意道:“你先诊脉,不碍事的,要是你觉得容易分神的话,一会儿再说也可。”
张峦重新把手指搭回去,沉声道:“因为臣几乎就没见太子做过什么事,所以也不知道太子是否真的具备治事能力,旁的情况也基本都是道听途说,据说太子很孝顺,剩下的……就是课业进展跟同龄人差不多,如此一来……臣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形容,所以只能说中规中矩。”
“嗯。”
朱见深释然点头,“有道理。可能是朕给太子表现的机会太少了,所以无论他是否真的有能力,在朕眼中,他都是个不成器的孩子。张卿家,你有儿子吗?”
“有的,两个儿子。”
张峦回答。
朱见深问道:“那你眼中自己的孩子又如何呢?”
张峦一愣。
我儿子?
那俩小子可是两个极端,你想问我哪个孩子?
因为其中一个,莫说是我儿子,我给他当儿子可能都不配呢。
“回陛下,臣有二子,其中一子鲁莽不成器,平时不专心课业,早早就不再进修,以后也不打算让他考科举。”
张峦无奈道。
“呵呵,你的孩子考什么科举?”
朱见深听了,似乎觉得很有趣。
李孜省在旁笑着回应:“是啊,怎么说贵公子以后都有机会靠荫蔽入朝,走科举之途的话未免太难了。”
朱见深微微颔首,再道:“张卿家,你的孩子全都不成器吗?还是说,只在你眼中他们没什么本事,实际上,不过是心有偏见罢了?”
“不不不。”
张峦连忙道,“臣还有个儿子,聪慧异常,且很多事他都能帮到臣,甚至可以说是家里的顶梁柱。”
“啊?是吗?可是朕听说,太子妃是你长女,家中行一。怎么,你还有个与她年岁相仿的儿子?”
朱见深也很好奇,听张峦的口气,似乎另一个儿子很了不起。
张峦解释道:“那个能干的儿子,年岁尚小,不过十岁冒头而已。”
“哦?”
朱见深听到这里,不由微微皱眉。
张峦不知道皇帝为什么突然对这件事颇有感触,他不由琢磨,我应该没说错什么吧?
李孜省却慧眼如炬。
以他对皇帝性格的了解,显然意识到,皇帝这会儿想的是做父亲的都会不自觉宠爱小儿子这件事……
尤其张延龄还是张峦的次子,而朱祐杬也是皇帝的次子。
李孜省心说,陛下不会是觉得,来瞻他是故意这么说,以此来行劝谏之事吧?
“陛下,臣见过张太常那个小儿子,的确聪慧异常。”李孜省只好帮腔道,“人称小诸葛,人前很有见地,屡出奇言,多有惊世骇俗之举。”
“呵呵,是吗?”
朱见深笑了笑。
有了李孜省这番话打底,他忽然意识到,张峦应该真有个小儿子,且这个小儿子很有本事。
如此一来,那他这个当皇帝的跟张峦的家庭情况就有些像了。
都是大儿子不得宠,二儿子是父亲眼中的香饽饽。
朱见深问道:“那你还有旁的孩子吗?”
“家里尚有一女。”
张峦道,“不过如今年岁尚小,也就八九岁而已。”
“嗯。”
朱见深点点头道,“那朕比你好,孩子多一些。”
说到这里,他这个当皇帝的显得非常自豪。
毕竟换作十几年前,子嗣问题还一直是他的心病,而现在提到孩子的时候,他却倍儿有面子,毕竟眼下他已有十子四女,膝下人丁兴旺,再不复无颜见列祖列宗的纠结心态。
“臣自然无法跟陛下相比。”
张峦赶忙自谦地说了一句。
朱见深笑道:“哈哈,是因为你家中没那么多妻妾吧?”
张峦一怔。
显然一时间无法适应皇帝这种说话方式。
以前他对皇帝的印象,那绝对是高高在上,不容臣下有任何亵渎。谁曾想,跟皇帝接触后,他才发现这个皇帝其实蛮好说话的,没有想象中的刻薄,还显得平易近人。
“那张卿家,你的长子,在你眼中也是中规中矩吗?”朱见深问道。
张峦摇头道:“不行,在臣眼中,他非常顽劣,一点儿都不成器,因为总在外面胡闹,且喜欢与人殴斗,性子粗野,压根儿就不是个……唉,请恕臣失言了。”
“没事,你直说就好。”朱见深道,“朕还以为,你身为监生,应该能把自己的长子教导得不错。”
“臣没那能耐。”
张峦无奈道,“之前几年臣一直忙于科举,未曾悉心教导孩子,也是这两年,臣偶然发现,小儿子的天分很高,才有意培养。可惜长子已经长定型,再难以改变了。”
“定型了就难以改变……”
朱见深听到这儿,似乎深有感触。
李孜省不由瞪了张峦一眼。
好似在质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就不能说,其实你长子还不错?这样让皇帝产生联想,其实他长子也还不错,然后就把皇位传给长子了?
你现在是在给太子挖坑,知道不?
“那张卿家,你跟太子共事过,你觉得,朕多给太子创造一些机会,太子能得到历练甚至是进步吗?”
朱见深追问。
张峦摇头道:“臣不知。”
这个回答,别说李孜省不理解,连旁边的韦泰都觉得,张峦今天回话也太过谨慎了。
明明可以帮太子说话,张峦为人却好像太过实在了,愣是不往太子那边倾斜。
难道这老小子怕被皇帝猜忌,故意表现得如此大公无私?
“不过朕的确没好好教导那孩子,更没有观察他的脾性!”
朱见深沉吟了一下,道,“既如此,那朕就给他个表现的机会,通州仓之事,下面有上奏,朕一直搁置,没有及时进行处置……一切都交给太子查办如何?”
此话一出,李孜省凑过去道:“陛下,此事关系重大,牵扯到朝中太多人和事。只怕……”
朱见深道:“正因为牵扯太多,连朕都不知道该如何着手解决,若是太子能把关系给厘清,甚至把事给办好,那朕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但这件事,朝中人不得出手相助,让他自己去处置吧。”
“是。”
李孜省应下后,又征询皇帝的意见,“那是否应该知会朝中各衙门,方便太子行事?”
朱见深点头道:“韦泰,你去传达朕的旨意,让户部尚书李敏配合太子做事,未来这段时间,太子可以自由出入皇宫,课业上……让他暂时先放放,毕竟圣贤文章什么时候都可以做。”
“是。”
韦泰立即领命。
随即韦泰和李孜省,都有意往张峦身上看。
好似在说,这么安排,那眼前的张太常是否也该参与到其中?
朱见深道:“朕允许太子从东宫讲官中,挑选两人配合他行事。但张卿家你就不必掺和了,毕竟……你还要顾念朕的身体,但要是他求教你,你指点一二也不是不可。”
“是。”
张峦点头道,“臣也的确很难帮到太子,毕竟臣在朝中不认识什么人,还是做好自己擅长的事情。”
说到这儿,张峦还有些心虚。
自己擅长什么?
好像除了脸皮厚点儿,做事的时候胆大妄为,甚至敢在皇帝面前滥竽充数……除此之外,就没别的特长了。
突然又想到,自己运气一向不错,这大概也是自己的优势。
“张卿家,你看朕现在身体如何了?病情可有好转啊?”朱见深问道。
张峦笑道:“陛下,这件事就要问您自己了。”
朱见深皱眉,诧异地问道:“问朕?朕是病患,你要问朕吗?”
张峦道:“肝病不同于其他病症,所呈现出来的不过是身上的黄染征兆,但除非完全退黄,否则短期内判断不出好坏。
“但在好转过程中,也会有很多表现,比如体现在胃口,以及体力恢复等方面,这些都要陛下自己去用心体会,臣光是叩脉是判断不出来的。”
“呵呵。”
朱见深笑道,“张卿家,你与他人还真不一样。太医院的人总在朕面前装得一本正经的样子,好像他们可以把朕的身体情况完全摸透,但实际上朕的病情却一天比一天恶化。到了你这里,既能为朕治病,还不装腔作势,实在难得。”
李孜省道:“陛下,臣从认识张太常开始,就发现他这个人特实在,有啥说啥,不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朱见深点头道:“朝中基本都是进士出身的官员,有时候行事未免太过迂腐,喜欢把场面活做足,为人还不够坦诚。张卿家,你这样就很好,一定要保持住赤子之心,不能善变啊。”
“是。”
张峦赶紧答应。
“朕今天的确感觉到,身体恢复了很多。自病发以来,朕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恶疾有痊愈的可能……一切都多亏张卿家你了。”朱见深道,“你实话告诉朕,朕痊愈的机会大吗?”
“这……”
张峦一时语塞。
皇帝刚说他为人坦诚,转眼就问出这么敏感的问题,我该怎么回答你呢?
李孜省催促道:“来瞻,你照实说啊。”
张峦道:“臣不敢妄言,其实肝病反复无常,自古以来得此病者很多,有的好转了就是真的好转了,甚至终身不再得。可有的突然恶化,甚至……病入膏肓者也不知凡几,臣目前从陛下的体征中看不出是否能痊愈,亦或是恶化……所以……臣无法作答。”
“你这人……”
李孜省很着急。
说两句好听的,哄哄皇帝,你连这都不会吗?
朱见深却很满意这个答案,笑道:“李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大夫最重要的就是对病患坦诚以待,他说得没错啊,现在朕的身体刚有起色,就想痊愈,实在是操之过急了。
“就好像万侍……朕也没想到,她当时……说没就没了,要是能早些知晓张卿家你这么能干,让你入宫给她诊病,或许能挽回她一条命……”
说到这儿,朱见深突然就神容哀伤。
这下连张峦都知道,皇帝这是触及伤心过往了。
张峦连忙劝慰:“陛下,最近一定要保持心情愉悦,要是觉得烦闷,可以看看话本,或是听听小曲儿,要多与身边人谈心……就好像今日阳光明媚,出来晒晒太阳,与人闲话家常,对于缓解病症很有好处。”
“嗯。”
朱见深点头道,“你说话很实在,难得,难得。来人啊,把朕先前吩咐的东西整理好,送到张卿家府上。哦对了,张爱卿,你还在替朕变卖贡品,是吗?”
张峦赶紧道:“臣无能,很多……都无法出手。”
“行,全都赏赐给你了。”
朱见深笑道,“你为朕诊病,朕没什么东西送你。如今边患不断,朝廷也在过紧日子,朕不能赏赐你太多,就拿那些贡品充数……希望你再接再厉,也替朕多提点太子……朕就了无牵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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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364.第364章 帝王心术
第364章 帝王心术
张峦与李孜省往宫外走时,还在回想皇帝说的那番话。
突然就觉得肩膀上压力重重,好像自己已经成为大明最重要的辅政大臣,那感觉真就是……难以言喻。
“来瞻,这两天你可有去过太常寺?”
李孜省随口问道。
“未曾去过。”
张峦回答。
李孜省笑道:“那你该去看看了……你可是新任的太常寺卿,且还是唯一的那个,你去了后,肯定很多人巴结你。给你的好处,数不胜数啊!”
张峦摇头道:“可是……我不太喜欢交际应酬。”
李孜省怒其不争道:“你啊你,难道不知道太常寺是什么地方?咱大明的太常寺,聚拢了太多的寄禄官,最大的特点就是人傻钱多,且非常喜欢巴结朝中权贵……你不去,可是你的重大损失哦……”
张峦暗忖,真是这样吗?
我先前当个太常寺少卿,是去那边走过一趟,当时邓常恩还请我吃饭来着,也没见那群人出手有多阔绰啊。
“你在想什么?”
李孜省见张峦神思不属,好奇问道。
“我先前调任太常寺少卿时,曾去过一次太常寺衙门。”随即张峦便把上次的经历好好讲述了一遍。
李孜省一抬手,道:“那不一样。你知道大明有多少个太常寺少卿吗?光寄禄的就有十多个……
“当时你被调为闲职,谁都知你是因为被降罪才被贬谪去太常寺,怎么可能会有人巴结你?但现在又是什么情况……你已是陛下跟前数得着的宠臣,声势之盛用烈火烹油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烧热灶谁不会啊,哈哈……”
张峦诧异地问道:“听李尚书这一说,难道太常寺全是一群趋炎附势之小人?”
“瞧你说的,这朝堂上,谁不趋炎附势?”
李孜省扁扁嘴,道,“像我,走到哪儿,谁敢不巴结?当然,也就是你了,咱二人从刚结识便以至交和兄弟相处,没那么多见外的礼数……嘿,你是没跟我出去走动过,不然准让你知道应者云集是什么感受。”
张峦笑道:“当然能想到……现在朝野都在说您李尚书,乃朝廷一等一的能臣。”
“那是他们在恭维我……我可不如你啊,入朝短短时间就升到如今高位。你现在已深得陛下信任……之前你没听陛下说吗?让你以后多提点一下太子。”
李孜省正色道。
张峦有些尴尬地回应:“我都不敢当真。”
李孜省笑道:“你以为陛下跟你说反话,或是试探你呢?这么说吧,你之所以诚惶诚恐,是对咱这位陛下了解太少。”
“愿闻其详,请您不吝赐教。”
张峦心想,这可真是入宝山不能空手而归,眼前就有一位因善于揣摩上意而上位的大牛人,我不跟他学习,那是我的巨大损失。
李孜省见张峦用心求教自己,显得有几分得意,笑眯眯道:“这么说吧,咱这位陛下,非常讲道理。只要你有本事,且一心为陛下办事,那陛下自会投桃报李,说到底,就是以真心换真心。”
“是吗?”
张峦显得难以置信。
那可是皇帝,居然也会跟人交心?
李孜省笑道:“你啊,就是乡野待久了,不了解官场,更不了解皇室中人。别人我不知道,至少咱这位陛下,最讲礼数,我今天就看出来了,正因为你的诚心打动了陛下,所以陛下才会对你委以重任。”
“这……”
“别这那的,这么说吧,此番陛下将通州仓之事重新提出来,有意要打压万安和刘吉他们,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你这次可算是帮了太子大忙。”
李孜省说这话的时候,显得非常谨慎。
张峦诧异地问道:“是因为我么?”
“不然呢?”
李孜省反问一句,随即解释,“先前事情闹那么大,我找了很多人上疏参劾,几次想要把风波带起来,陛下却置若罔闻。更有甚者,万安和刘吉布局反击,甚至找了邓常恩游说陛下,结果也是石沉大海。
“可今天你就去为陛下诊治了一次,陛下不过是与你说上几句话,就让陛下意识到,他作为父亲可能对太子的关心和爱护不够,于是就果断给了太子机会,让他出宫去历练一二。你说这不是你的功劳?”
张峦有些难堪:“啊……这与在下没多大关系吧?”
“这件事你听我的,准没错!你就全心全意帮太子,让他把事办得漂漂亮亮,不用留什么情面,该办谁就办谁,哪怕是万安和刘吉,你也不用客气。”
李孜省此时就属于面授机宜了。
但在张峦听来,李孜省分明是想借助他的手,打压万安和刘吉这两个不听话的阁臣,属于打压异己。
张峦道:“可陛下不让我插手……不是说,让太子在东宫讲官中挑选两个人吗?”
李孜省笑道:“那些个讲官,看上去风光,一个二个光鲜亮丽,但他们从来未主持过政务,现在让他们这群没有丝毫政治经验的愣头青去跟阁老尚书斗,有何资格?你也太瞧得起他们了。”
“啊?”
张峦很惊讶。心说,听你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瞧不起那群东宫讲官,但怎么对我却无比看重?
我能跟他们比吗?
李孜省好似能洞悉他内心一样,继续道:“你在给太子授课方面,的确不如这群老学究,但你也有所长,那就是你的见识和魄力。
“还有,你在朝中有帮手,你出什么事,我一定全力帮你,根本就不用惧怕万安和刘吉给你使绊子,毕竟你还有你小儿子那个小诸葛为你出谋划策。”
“这……”
“你看你,怎么关键时候又开始退缩了?陛下是说不让你过分参与,后面不又补充了一句,说太子有事你也可以提点一番?这都不算是暗示,而是明示于你,该帮就帮,且有多大力气就使多大的力气。”
李孜省脸上带着几分笑容,道,“要是通过这次的事,太子能把如今两位内阁大学士给搞垮,那在陛下眼中,太子就是能力超群的储君,谁再谈什么易储,陛下第一个不答应,甚至会将其治罪。”
张峦愣了好一会儿,问道:“真是这样么?”
李孜省笑道:“以前我也觉得,陛下可能对太子的出身存在怀疑,但现在看来,其实陛下最担心的仍旧是太子是否具备打理江山社稷的能力,认为太子性格太过懦弱,关键时刻不能顶上来,这是主因。
“你是不知道陛下提到纪妃时的宠溺神色,看来那是陛下心头另一桩憾事,其中必有隐情。”
张峦听得云里雾里。
心里也不由琢磨开了,原来皇帝从未怀疑过太子的血统问题,一直只是觉得太子能力不行。
那民间为什么那么多谣传呢?
一定是万妃搞的鬼!
之前太子势弱,就找人在外面散播谣言,妄图让人觉得,太子不是陛下亲生,可陛下为什么不为太子做主呢?
“来瞻,这次的事,你好好做。”
李孜省笑道,“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你也知道我现在非常瞧不起万安和刘吉,这二人就是野心家,甚至动了易储的心思,真该死啊!
“这件事你既是在帮太子,也是在帮陛下,更是在帮我。总归,互惠共赢,你我站在一道,不怕一切挑战。”
……
……
张峦出宫后,赶紧去实验室找儿子。
他现在也觉得自己深受皇帝器重,又涉及到帮太子正名之事,便显得很着急,好像办成了他就能成为大明宰辅一般。
“爹,通州仓的事那么大,您以为随随便便就能查得清?”
张延龄却不以为然。
张峦道:“儿啊,你不是要让为父全心全意帮太子证明自己吗?这不机会来了?你怎现在却在这儿唱反调呢?”
“爹,您还记得我跟您说这件事时,是出于怎样的目的吗?”
张延龄提醒道。
“你说……呵呵,我不太记得了。”
张峦显然不会把每一件事都往脑袋里装。
张延龄再度提醒道:“当初我说的,是要借助这件事,让万安和刘吉等人焦头烂额,让他们疲于应付,在未来这段时间里,无心插手皇储之事……这才是我们的真正目的啊!”
张峦惊讶地问道:“那就是说,通州仓的糊涂账根本就查不清?”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朝廷那么多蛀虫,您猜陛下先前为何不查呢?把蛀虫挑出来,海晏河清,不挺好吗?”
“我靠!”
张峦一拍脑门儿,道,“你看我,一时激动,都忘了你跟为父说过,通州仓最大的蛀虫,就是陛下自己!”
“呵呵。”
张延龄笑道,“也不能说陛下就是最大的蛀虫,因为这件事牵扯到了皇庄和内府,陛下对此其实也不知情,一直到梁芳等人倒台后,他才逐渐意识到,梁芳那群奸佞宵小,在朝中造成了怎样的危害。”
张峦道:“老子让儿子查自己?这算什么名堂?”
张延龄道:“爹,您以为陛下是在考察太子办事的能力吗?其实陛下是在考校太子为人处世的诀窍。
“能力这东西,其实换了谁都大差不差,而身为帝王,有群臣辅佐,也不需要有太强的办事能力,因为具体经手的永远都只会是下面的官员。”
张峦问道:“那身为帝王者,最重要的是驾驭群臣的能力?”
“对!”
张延龄点头道,“还真被爹您说中了……陛下之前觉得,太子性格软懦,容易对身边人言听计从,甚至被一些人左右思想……陛下也不希望看到我们张家在太子那边一家独大,不是吗?”
张峦道:“嘿,经你这一说,我突然醒悟过来了……陛下先是不让我插手,后来又说可以提点太子……这既是想保我,又想考验我……陛下这是把我都算计在内了。”
张延龄道:“父亲,您可千万别因为一时被陛下鼓励几句,就以为自己在成化朝时能做出什么丰功伟绩来。
“您身上打着太子的标签,永远都是太子的人,现在您表现再好也无用。您要做的,是要证明太子有驾驭群臣,甚至是驾驭您的能力。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知道了吗?”
“哦,为父明白了,不会再做傻事!”
(本章完)
365.第365章 依偎取暖
第365章 依偎取暖
文华殿。
当天下午,朱祐樘还在听刘吉在那儿讲朝事,都是地方上一些不痛不痒的上奏,也没什么处理意见,就好像是一种单方面的宣示,让朱祐樘知道发生过什么。
当然刘吉也不打算去问朱祐樘的意见。
在场没有别的东宫讲官,只有覃吉立在一边听着。
全场最专心致志的人就是朱祐樘,因为他一心想替老父亲分忧,想为朝廷做事,可惜刘吉来跟他宣讲的内容,压根儿就不打算让他听懂。
“太子殿下,先前陛下已下旨,让您每旬逢三六九都在此问朝事,如今需要更改一下,毕竟夏天已过去,马上要到秋讲时,您的课业会变得繁忙许多,所以以后会改成每月逢初二和十六前来,从早晨到下午,一次一天。”
刘吉最后跟朱祐樘做了通知。
朱祐樘有些不乐意,问道:“两天就要说完一个月的事情,会不会……太紧凑了些?若是有着急的政务,有没有可能会耽搁?”
刘吉笑道:“殿下,您过虑了,朝中事务,都有其职司衙门处置,无须您多费心……您也只是需要知晓朝中发生了什么事就好,若是问多了,只怕陛下那边不好交差。”
“为何?”
朱祐樘好奇地问道。
身为太子竟天真地质询为什么自己不能多听多问,刘吉不由笑而不语。
在刘吉看来,可能皇帝也觉得太子听朝没听出什么门道来,干脆让太子一个月只听两次就行,再或是皇帝觉得太子不称职,打算回头就将他的储君之位给撤了。
总归刘吉觉得,眼前的太子大概没什么实质性的威胁了。
不料还没等刘吉离开殿门,这头韦泰就前来传旨。
刘吉见到韦泰,走上前拱手:“韦公公,这是来跟太子讲朝事么?今日已宣讲完毕,我这都要离开了,您也早些走吧。”
“呵呵。”
韦泰见到刘吉,不知怎的就觉得一阵腻歪。
在他看来,覃昌的倒台就是因为刘吉和万安在背后搞鬼,而现在内阁俨然要骑在司礼监头上……他作为内相,可是拥有批红大权的,从道理上来说能稳稳地压制这两个阁臣,但谁让司礼监少了个怀恩,如今连覃昌也被皇帝闲置,导致新上来的韦泰存在感很低,不受文官敬重呢?
“刘阁老这是要出宫?请吧!”
韦泰恭敬还礼,却没有挪步的意思。
刘吉诧异地看了看韦泰,韦泰报之以微笑。
刘吉当即摇头离去,但心底却充满困惑。
……
……
等刘吉走远后,韦泰才赶紧步入文华殿,此时朱祐樘正在对手稿进行整理。
为了保证自己能更好地理解朝中事务,朱祐樘有着记笔记的好习惯,但因为先前刘吉说的东西很多很杂,且不切实际,导致他记录的东西都是断断续续的,本来很多事他就听不懂,这么一记反倒更加看不懂了。
“太子殿下。”
韦泰走过去,恭敬行礼。
朱祐樘笑着打招呼:“韦大伴吗?刘先生已经走了,还有旁的事要交待么?”
韦泰道:“陛下有吩咐,眼下有件事安排您出宫去办……接下来这段日子,您需领旨去完成……之后奴婢会去见户部尚书李敏,告知他陛下的决定。”
“什么事?”
朱祐樘显得很疑惑。
咋今天感觉跟以前文华殿听事有点儿不太一样?
竟还委派任务?
韦泰朝覃吉点点头。
覃吉本要识趣离开,却不曾想还没等他转身,韦泰就继续说道:“乃通州仓亏空案,以奴婢听闻,此乃太子殿下在刘阁老面前提及,后来两位阁老还在此处跟太子奏禀,要严查此事。”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当时我说,应该细查,有了结果后跟父皇汇报,但我从未说要自己查……我可没资格做这种决定。”
朱祐樘耐心解释。
韦泰道:“此番乃陛下让您去查。为了方便做事,户部李尚书会配合您,您再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在东宫讲官中找两位商议,再就是……您的岳父张太常,有疑问的话您也可以登门求教。”
朱祐樘霍然站起,问道:“这件事很严重吗?”
韦泰微笑道:“是有些严重,已经到了必须要严查的地步,但具体怎样,还要太子您自己去寻求答案,奴婢也不好说什么。
“陛下为了方便您做事,还特地安排锦衣卫的人协助您。”
朱祐樘问道:“该怎么查?”
“这个奴婢不太清楚。太子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去问东宫讲官,或是张太常等人,再或是找身边人商议都是可行的。”
韦泰不肯说得太明白。
因为韦泰知道,这件事背后牵扯到了万安和刘吉两个阁臣,若二人知道太子要亲自调查此案,肯定是会想方设法给太子找麻烦。
他韦泰可不想卷入得太深。
朱祐樘问道:“那……父皇给我设定期限了吗?”
韦泰摇了摇头,道:“没有,只是说,尽快完成。”
“哦。”
朱祐樘琢磨了一下,又问,“还有别的什么安排吗?”
“别的么……”
韦泰略一回想便摇头,“奴婢也不知,一应事情,还请太子您自行找人商议和解决。”……
……
朱祐樘就这么稀里糊涂领了任务。
等他回到端敬殿,把事情跟妻子说过后,便开始往外掏肚子里的苦水:“玗儿,你说父皇到底是何意?
“那通州仓的事情,就是令尊来信跟我提了一嘴,我就跑去问了刘阁老……我并不是故意提出这案子的。”
张玗宽慰道:“父皇让你出宫去查案,这是对你的信任,你怎还这般沮丧?手头有了事情做,不是应该感到高兴吗?”
“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朱祐樘显得很憋屈,解释道,“那案子究竟是什么,是否关乎通州仓的亏空,是算错了还是说有人中饱私囊,再或是因为一些别的原因才导致入不敷出……这些情况我一概不了解。怎么个查法?”
张玗点点头,问道:“你是因为对事情全不知情,所以才觉得头疼,对吧?”
“大概是如此吧。”
朱祐樘怏怏不乐道。
张玗道:“我觉得,其实这挺好的……你不觉得,身为储君,应该多接触一下这种实务吗?
“本来朝中政事,都是下面的人单方面上奏,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如果不查一下,怎会弄清楚呢?
“你觉得,你不了解背后的真相,父皇就一定了解吗?”
“那……好像也对。”
朱祐樘心情瞬间好了很多,一脸认真地说道:“或许正因为父皇也不知道,所以才会让我去调查。”
“这不就是了吗?你要做的事,其实很可能就是父皇要做的,只是因为现在父皇身体不允许,所以才把事交给你来做,你这怎么还叫苦叫屈的?不觉得如此辜负了父皇对你的信任吗?”
张玗很懂得开解丈夫。
也是她聪慧,知道丈夫是个孝顺孩子,在丈夫面前诽谤中伤她那个公公,对她自己反倒不利。
短时间内可能丈夫会站在她一边,但丈夫毕竟深受忠孝思想熏陶,尤其作为一个传统男性,哪怕丈夫对她再好,到最后也接受不了她那不忠不孝的言论。
既如此,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处处迎合丈夫,就算找做事的借口,也尽量往忠孝上面靠,如此可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朱祐樘道:“那我该怎么做呢?”
“我身处内宫,怎么知道呢?”
张玗笑着道,“你应该去问问家父……这件事本就是他提出来的,想来他应该再清楚不过……
“本来我还很奇怪,为什么家父告之你事情后,没过多久就有人在朝中上奏这件事,还把事情闹大了……是你安排的吗?”
朱祐樘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是我,我也不知道谁干的。”
张玗会意道:“我明白了,肯定是有人暗中帮你……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家父。”
朱祐樘恍然大悟:“难怪,韦大伴来找我说事时,特别提及,有事可以问令尊,原来道理在这儿……那我明日就出宫,找岳父当面问问。”
“对对对。”
张玗听到这里,非常高兴,“问家父好啊,这样他可以帮你把整件事安排得妥妥帖帖的……你可以替父皇分忧,让朝中奸佞无所遁形,多好的事情啊。”
朱祐樘道:“你觉得这样很好吗?会不会……连累到令尊?我是说,这件事背后会不会有什么利益牵扯?别跟以前的事情一样,雷声大雨点小,还有那些隐身在暗处的厉害家伙可能会报复令尊!”
“啊……这……应该……不会吧?”
张玗不确定地道,“父皇吩咐你做事,还让你亲自出马,他们敢对家父下手?再说了,你只是找家父提点,又不是让他给你冲在前面做事,别人也未必知道帮你出谋划策的人就是家父啊。”
“哦。”
朱祐樘默默点头,好像受到了启发和教育。
张玗笑眯眯道:“这样吧,我给你出个主意,你明天可以找一下我二弟延龄,他主意最多。
“平常你带个小子在身边,别人也不会觉得你是在跟他商议事情,但实际上,二弟的聪慧绝对不在我父亲之下,甚至……”
有些话,张玗都不好意思说。
因为她想说的是甚至远在她的老父亲之上。
可到底现在丈夫对她父亲有着很高的期待,如果把话说得太过直白,可能会打击到丈夫做事的积极性,也会怀疑他们老张家到底是谁在做主。
朱祐樘道:“好,我全都听你的。你要写个条子,让我带回去吗?”
“不用了。”
张玗显得意兴阑珊,“这两天很热,我一点儿都不想动弹,啥都不想做。”
朱祐樘道:“那我让人从窖里多给你送点儿冰过来,给你消消暑。”
“嗯。”
张玗道,“谢谢你了。”
“你我是夫妻,怎么说话呢?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怕夏天,因为我不觉得热,可是冬天就难熬了……我很怕冷。”
朱祐樘是个实在人,把自己真实的情况毫无遮掩地展示给妻子。
张玗笑道:“没事,有我在,你不用怕冷,我们互相依偎着取暖,共度时艰……”
(本章完)
366.第366章 同是小舅子
第366章 同是小舅子
刘健府。
此时的刘健还没什么地位,在翰林院这种清水衙门里,靠俸禄在京居住,还要做到养家糊口,的确是很不容易。
所以他住的地方很窄小,不过好在是个独门独院,在一众同僚中已算是很不错的了。
谢迁到他府上,甚至还有单独的客厅留给二人叙话。
“司礼监刚派人来说,让你我二人协同太子办什么通州仓的案子,我对情况不太了解,所以特地来问询希贤兄你。”
谢迁直接道明来意。
刘健把刚沏好黄山茶的茶盏往谢迁那边推了推,谢迁却摆摆手道:“你自用便可,我说完事就走,不用那么麻烦”
刘健也不勉强,端起茶盏在唇边抿了一口,这才道:“早些时候,万阁老和刘阁老有意在太子面前提及通州仓之事,你可记得?”
“这才没过几天,我当然记得。”
谢迁说到这儿,不无疑惑地问道,“希贤兄你是想说,其实这件事,内阁早已经关注到了,并已提前做出了安排,我们只需要听命内阁行事便可?”
虽然刘健和谢迁等后起的翰林,瞧不起洗屌相公和刘,但人家怎么说也是执掌朝政多年的宰辅大臣,真遇到什么重大事情,他们还是要以内阁大学士马首是瞻。
不怪谢迁非要投靠阁臣,只能说,翰林体系中,资历这东西太重要了,恰恰这又是他身上最缺少的东西。
刘健摇头道:“我也不明白陛下为何突然要让太子插手此事,甚至还让你我出头。”
谢迁笑道:“或是陛下想让太子多加历练……于此时动一动,其实是好事。”
“你是听到什么了吗?”
刘健皱眉。
谢迁看了看四周,显得颇为谨慎,见没旁人这才凑上前,小声道:“就算宫里人不说,但现在有关陛下抱恙在身的消息,已然传遍朝野,想不听到都难。”
“不可妄自非议。”
刘健摆手道。
“我自然知晓。”谢迁摇头叹息,“陛下于此时,或是要考量太子处理朝政的能力,这跟先前闹得沸沸扬扬的易储风波,或相辅相成。若有人故意给太子找麻烦,我们怎么都要为太子保驾护航。”
刘健无奈道:“就凭我们吗?”
谢迁笑道:“不管怎么说,这些日子咱都常伴太子身边……你说太子的性格,难道不正适合如今的大明王朝吗?为何非要整那些不忠不义之事?”
因为谢迁以能言善辩巧舌如簧而著称,所以他的牢骚话也特别多。
刘健适时伸手打断他的话,提醒道:“就事论事,你我都只是奉命协助太子调查案子,如今所有证据都尚不足以证明通州仓上下有何不法之事……我想,陛下或是觉得太子即便能出宫,也不方便离京,有些事可能会让我们去做吧。”
“哦。”
谢迁点头道,“希贤兄见解独到,实际情况或许真是如此……要调查通州仓,总归要有人前去实地勘察。这点兄长尽可放心,真有什么要紧事,我去就好。”
刘健道:“内阁之人态度不明,咱最好不要主动去招惹他们,就算有人前来传话,你也要谨记,我们只负责协助太子,太子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千万不可贸然造次生事。”
“这……”
谢迁对此似乎难以认同。
他很想问,你觉得太子懂什么?
太子什么都不懂,你居然不提点他,只等着太子来安排我们做事?那有我们跟没我们,有什么差别?
我们作为东宫讲官的特殊地位,又如何体现出来?
刘健感慨道:“通州仓一旦有事,那就是牵扯满朝文武的大案,多少人会因此而落罪下狱,中官来向我传话时,特别提到,户部尚书李敏会出面协同太子,我们不懂的事,自会有人懂,让太子出面接洽就好。”
“言之有理,户部事,自然由户部来牵头,这个安排再合适不过,但能确定这位李尚书……”
谢迁就差说,让户部尚书去查他自己,这不纯扯淡吗?
刘健道:“你就是意见太多,怕会惹来不好的事。此番协同太子,我们最重要的便是要做到谨慎,不可给翰苑同僚带来麻烦,要是真有什么事……需要你我承担的……再出头也不迟。”
……
……
翌日上午,朱祐樘换上了一身便装,带着覃吉和蒋琮二人,以及几个安排过来近身保护的锦衣卫,一行人准备出宫。
“太子殿下,为您准备好了马车,不过规制上会低一些,我来亲自赶车,前后两辆车,我们在后边那辆,与前面锦衣卫的马车保持适当的距离,不宜走得太急,因为要过很多市井街巷……”
覃吉对太子的安全很不放心。
因为太子出宫经验很少,对面临的危险很可能警惕性严重不足。且一旦有人知道太子要查案,狗急跳墙之下,涉案人等或许会暗中加害太子。
如此一来,不但要防备宫外的人,甚至还要防备宫里人,连皇帝和邵妃都不见得会真心帮助太子……
覃吉觉得眼下是四方受困的局面。
朱祐樘问道:“我们先去见我那岳父张太常吗?”
“不不。”
覃吉提醒道,“按照规矩,应该先去见户部尚书李敏。从东华门出去后,要先过东安门,再从城东转到城南,到户部衙门附近后,会有专人先进去通传,安排个好一些的地方会面……这件事属于机密,每一个步奏最好都不要出错。”
朱祐樘知道待会儿要见陌生人,还是户部尚书这样的高官,显得有几分紧张:“可我见了李尚书,不知道应该说点儿什么才好。”
覃吉道:“太子无须担心,见面后您只需要随口问上几句就行。”
“那……那能问出什么来?”
朱祐樘显得很不理解。
去找李敏,只是随随便便问上几句?那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覃吉低声道:“问户部尚书,只是走个流程,您也知晓这件事乃是由张太常揭露出来的,自然张太常是对此事非常清楚,回头找个不起眼地方跟张太常见上一面,太子或就能把事整件给理顺了。”
“哦。”
朱祐樘脑子并不笨,听到这里恍然道,“我知道了,见李敏就是打个幌子,让人觉得我是在跟户部的人接洽事务,其实主要是听取岳父的意见,对吗?”“没错,的确是如此。”
覃吉也很高兴。
虽然他觉得自己已把话说得很明确了,但要让太子这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人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其实还是挺不容易的。
……
……
朱祐樘出宫后,直接去跟户部尚书李敏见面。
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二人只是在户部衙门外的一个茶寮简单见了次面,还是李敏找的地方。
随后朱祐樘便迫不及待要去张府拜访,却被覃吉告知,已提前找人通知到张峦,相约在城南一个路边不起眼的酒肆会面。
朱祐樘不明就里,只是坐着马车,跟着前来带路的人走。
等到了地方,进入酒肆雅间后却发现张峦没来。
“岳父最近应该很忙吧?”
朱祐樘问一旁的覃吉。
覃吉正在往酒肆门口张望,闻言点头:“张太常最近刚接手太医院,甚至连太常寺陛下也交给他来打理,平常还要进出乾清宫为陛下叩诊,自然是没有太多闲暇。不过有些事,稍微说几句就好。”
正说着话,酒肆门口有人进来。
覃吉看到后不由眼前一亮。
“那不是延龄吗?”
朱祐樘一眼就把自己的小舅子认出来了。
而张延龄身后,跟着近来身体猛蹿了一大截的张鹤龄。
弟兄俩一起进的酒肆,没有四下张望便直接向雅间走来。
店小二正要上前询问,被张延龄丢了几个铜板过去,让其不要过来打扰。
“给姐夫问安。”
张延龄走进雅间,笑着打招呼,“外面寻的地方,人多眼杂,说话不方便,请恕不能给姐夫见礼。”
覃吉笑了笑。
心说你这小子真是个自来熟,这姐夫长姐夫短的,别人真不能从你的话中,猜出咱这位太子殿下的身份。
“延龄,快坐吧,你姐姐经常提到你,这是……?”
朱祐樘忍不住打量张鹤龄。
张鹤龄显得有些拘谨,道:“喂……老二是你小舅子,我也是啊。我也要称呼你一声姐夫的。”
“啊!?”
同样是说话,显然朱祐樘不太适应张鹤龄说话的方式。
覃吉笑道:“这就是张家大公子鹤龄了。”
朱祐樘恍然大悟,笑道:“看我,怎就没想到呢?鹤龄啊……你姐姐……”
话说了一半,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本来朱佑樘还打算跟评价张延龄一样,说他姐姐经常提及她这个大弟,随即就想起自己妻子基本上就没在他面前提到过这个弟弟,就好像这个人从来不存在一般,自己也仅仅知道妻子有两个弟弟而已。
而朱祐樘又是个实在人,当着人的面说谎这种事,他觉得不应该去做。
张鹤龄兴奋地问道:“姐姐在宫里边也经常提到我吗?呵呵,看来姐姐是喜欢我的,就是平常没表现出来,回头跟姐姐见面时,我一定要……”
“行了,大哥,你先别打扰我跟姐夫说事。”
张延龄实在听不下去,直接把大哥的话打断。
“行行行,我不说话,我在旁边站着听就行。”
张鹤龄一点儿都不在意。
反正在家里他都被父母训斥惯了,现在弟弟也时常训自己,他也没什么脾气。主要是智商什么的被弟弟全方位碾压,偶尔想反抗,可关键财政大权把持在弟弟手里,连父亲母亲都默认了弟弟对他的管教权,他就更没资格跟弟弟叫板了。
还有一条非常重要,那就是跟着弟弟总能吃香喝辣,走到哪儿都有牌面,甚至还搞了个锦衣卫千户的官职回来。
跟弟弟斗,对他没任何好处。
“延龄,令尊呢?”
坐下来后,朱祐樘急切问道。
张延龄回道:“家父去宫中为陛下治病了……这两天他经常出入宫门,其他时间安排要随着陛下作息而随时更变。”
“哦。”
朱祐樘释然点头,“那边的事情更重要,我的事暂时不着急。”
覃吉善意提醒:“公子,听张二公子说说,其实效果也……差不多。”
(本章完)
367.第367章 信息茧房
第367章 信息茧房
覃吉跟张延龄接触很多,自然知道眼前这个少年郎,并不需要其父亲的指点,就能独自侃侃而谈。
甚至很多时候,张峦自己无法拿主意都需要靠儿子出谋划策,这也让覃吉意识到,其实张延龄才是张家真正的智囊。
本来覃吉也担心朱祐樘不听他的建议,但朱祐樘闻言却认真点头,道:“延龄,你姐姐跟我说过了,有事直接找你就管用。你跟我说说,通州仓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延龄道:“姐夫在来此之前,可有去见过什么人?”
“已见过户部尚书李敏。”
朱祐樘回答道。
“那他怎么说?”
张延龄先抛出问题。
覃吉很惊讶:“二公子,你不先介绍情况,竟要直接发问吗?”
他其实是想告诉张延龄,咱这主次关系还是要拎清的,咋成了你去问太子?这不是倒转天罡吗?
朱祐樘道:“无妨,无妨的。既然延龄问了,我自应告诉他,让他知道户部的大致意思是什么。那个李敏说,通州仓经过户部自查,的确是发现了一些问题,但尚不至于出现大的亏空,再就是这件事可能要请示内阁两位阁老,才能做出进一步的安排。”
张延龄笑道:“其实亏空案的始作俑者就是万安和刘吉两位阁老。”
“哦。”
朱祐樘听到这儿,并不觉得有多意外,毕竟有关通州仓之事,上一次张峦入宫时就当着他们小两口的面提过。
“那延龄,我应该从哪里着手调查呢?”
朱佑樘用满含期待的语气问道。
张延龄回答:“自然是从户部左侍郎孙仁着手。”
“可是我听说他在家中养病,已经有一两个月未曾去过户部衙门了。”朱祐樘道,“他几次递交请辞奏疏,但一直没得到父皇批准。”
张延龄笑道:“他是知情者,却不是组织者,真要细查起来,户部上下一个都跑不了……但历朝历代有关仓储事,基本都会出现亏空,足以说明这种事是难以避免的……如此就涉及到分寸把握问题。”
“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祐樘遇到不明白的事情,他真的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并不介意自己去请教小舅子这样一介稚子会不会觉得丢人现眼什么的。
“姐夫,只要你去查孙仁,孙仁肯定会受到空前的压力,两位阁臣自然会出手,孙仁届时很可能会……出点儿什么状况。但具体是什么,我还不清楚,大致……会让一些人出来背负罪责,同时让更多的人从案子中脱身出来。”
张延龄娓娓道来,“站在官场的角度而言,这就是弃车保帅。”
朱祐樘问道:“户部左侍郎这样的大官,竟只是车?那谁是帅?”
覃吉在旁提醒:“公子,按照张二公子的意思,是不是在说,其实两位阁老在背后全盘操控一切?”
“是吗?”
朱祐樘诧异地问,“所以我这次,其实就是在查两位阁老,是吗?可父皇让人跟我说的是,让我把此事追查一下,并没有说要查到什么程度,我到现在都一头雾水……”
张延龄笑了笑,问道:“就算啥都查清楚了,姐夫又能做什么呢?”
“啊!?”
朱祐樘一时间很迷惑。
覃吉也不由皱眉望着少年老成的张延龄,似乎在怪责张延龄把话题引得太过深入了,且有点儿伤害太子自尊的意思。
张延龄问道:“那姐夫做这件事,只是为了替君上分忧吗?”
“嗯。”
朱祐樘点头道,“我就是这么想的……我要帮父皇把问题彻底解决掉,我不能让那些蛀虫留在朝中,继续危害社稷。”
张延龄笑道:“姐夫志向高远,这是好事。但要是我说,朝中多数臣僚都是蛀虫,姐夫准备一次性将他们全都铲除吗?”
这下朱祐樘不回答了。
是非黑白,他能分得清楚,但介于中间灰色地带的界限是什么,他心中只是有个朦胧的概念。
多数时候,他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可真让他以眼前活生生的现实去实践,他则完全被蒙在鼓里,根本看不清全貌。
张延龄道:“姐夫将来一定有机会把那些蛀虫全都挑出来,还朝堂一个清明,但不应该是现在。”
“为什么现在不行?”
朱祐樘问道。
张延龄摇头叹息:“因为姐夫现在还没有资格做大明的主,不是吗?”覃吉实在听不下去,不由出言劝解:“二公子,您最好还是把话说得隐晦些,这……也太不中听了,说这些……直刺人心啊!”
“不。”
张延龄却不同意覃吉的看法,道,“我反倒觉得,很多事应该跟我姐夫说得透彻些,这样才会让他在遇到事情时,知道自己的立场和面临的处境。如果一味藏着掖着,只会害了姐夫,因为敌人可不会因为你的仁慈而对你手下留情,反而还以为你软弱可欺而变本加厉。”
朱祐樘道:“我……我其实也不是很仁慈。延龄,你不用这么说,我大概明白,我现在已经能承受很多事。老伴,你让延龄继续说下去。”
连朱祐樘自己都知道,以前他就是温室中的朵。
并非身为皇帝的老父亲要给他制造一个温室,而是宫里的环境造就这一切,他只能生活在温室里,身边人也怕伤害到这个淳朴善良的少年,便给他编织了一个看起来很美好的蚕茧,觉得什么事可以等“将来”他成长了再去接触。
但“将来”究竟是什么时候,什么才是真正的成长,却没人给他说清楚,直到朱祐樘成婚后,跟张玗聊得多了,才发现自己就跟个傻逼一样。
也因为张延龄知道,自己这个姐夫,智商是正常的,性格虽然内向,但也不至于到自闭症那种程度,为什么会出现所有人都觉得他不行的状况……只能说姐夫自小便被人关在笼子里,没有机会接触笼子外的世界所导致。
张延龄道:“这件事之所以会被揭发出来,乃掌银台司的礼部尚书李孜省在背后谋划,他的目的,其实是要打击万安和刘吉二人。”
朱祐樘问道:“是党争吗?”
“是,也不是。”
张延龄郑重地道,“此二人,曾经对李孜省言听计从,但自从君上生病以来,他们想把持朝政,尤其最近几个月,吏部事务基本被李孜省把持,用人上,两位阁老无法插手,导致双方结怨。再加上为君上治病事,二人依赖邓常恩,导致双方关系迅速恶化。”
“好复杂。”
朱祐樘听到这儿,眼神中虽满是迷茫,但求知欲却越发旺盛。
他似乎很想知道事情背后隐藏的因果。
他不想当一个永远被人蒙在鼓里的铁憨憨。
张延龄道:“李孜省找人参劾后,君上之所以一直未予理会,是因为关系到朝廷稳定,更关乎易储之事。姐夫,请见谅,我就这么把事情说出来了。”
“哦,我知道了。”
朱祐樘低下头道,“先前你姐姐也提醒过我。”
“还是别说了吧。”
覃吉着急了。
跑来公共场合大肆谈论易储之事,且还是当着太子的面,覃吉会觉得,这跟房帏之事一样,根本就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
需要避讳!
但正因为他这种鸵鸟心态,作为太子最亲近之人,处处避让,算是间接帮助了万贵妃、梁芳等人,把太子困在一个封闭的信息茧房内,让其逐渐变成傻逼。
张延龄清楚地知道,覃吉就算无心作恶,却也间接做了坏事,让朱祐樘在登基前,根本就没办法接触到有用的讯息,甚至是在当政后的最初几年,也由一些人继续编造一个更大的信息茧房,直到五六年后,朱祐樘才逐渐从里面走出来。
再然后……
刘健和李东阳等文臣,又以朝堂为背景,给他塑造了一个更大的,让他以为自己是“明君圣主”,且还是“仁孝之君”的谎言,继续让朱祐樘困在里面无法自拔。
朱祐樘道:“延龄,你继续说。父皇为什么先前不理会,这次又让我来查案呢?”
“因为君上,想以此来证明,姐夫你是否有继承大统,将来治理朝政的能力。”张延龄道。
“这……竟是父皇对我的考校吗?”
朱祐樘显得很惊讶,“不是让我把案子查清楚吗?我觉得……只要能查清楚,就是对父皇最好的回报。”
张延龄郑重地摇了摇头,道:“姐夫要顺利通过这次考校,并不是非得把案子查清楚才信……反而一切都水落石出了,倒是会让君上觉得,姐夫的能力不行,不足以托以大任。”
覃吉不满地道:“二公子,你别言笑了,这能调查清楚案子才是能力的体现吧?你怎说反倒显得能力不足?”
张延龄道:“身为储君,要做到的是驾驭群臣,而不是把臣子一锅端,真把所有事查清楚了,就会发现有一个天大的窟窿,怎么都填补不了。
“就像各地衙门,也都会有亏空,每一任亏空都会留给下一任,然后下一任再继续往下传……以此类推,那通州仓的亏空,该往谁身上牵扯呢?是前任?还是下一任?”
朱祐樘一脸迷惑地道:“延龄,你说得好复杂啊。难道仓储之事,不应该账目分明吗?”
张延龄笑道:“姐夫,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任何衙门,都做不到收支平衡,永远是得比赚的多,但因为衙门本身有公权力,也就是说他们有钱的权力,就算一时多了,也没人敢把他们怎么着,长此以往,就形成恶性循环。
“就好像通州仓之事,背后牵扯太多了,甚至牵连到了内府,跟君上有关。或许姐夫昨天吃的什么东西,所用就可能是出自太仓或是通州仓克扣下来的钱粮,那太子要把这些也全都查清楚吗?”
(本章完)
368.第368章 颠覆得还不够彻底
第368章 颠覆得还不够彻底
张延龄跟朱祐樘做了一番心理建设。
然后他便发现,想要把道理跟朱祐樘说明白,要比说服张峦难得多。
因为以前的张峦再无能,那也久经世事,几十年的科举不是白考的,加上腹黑,有些事只需要儿子一提点,瞬间就能融会贯通,且在执行上一点儿问题都不会有。
可这些放到朱祐樘身上,就让张延龄深刻地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参差不齐,因为朱祐樘的性格太轴了,心理上更像个不谙世事且还听不得劝的初生牛犊。
当然张延龄也明白,说到底他自己也只是朱祐樘的小舅子罢了,算不上至亲,人家未必会全心全意信任他,他需要时间去证明自己。
不过好在张延龄让朱佑樘听明白了,这次查案的目的,不是为了拿到个结果,而是为了让内阁二人组困在浅水中出不来,无暇分心去推动易储大计,如此就算是胜利。
……
……
会面结束。
张延龄告辞出来。
而朱祐樘还要继续等张峦前来。
显然朱祐樘此行的主要目的是见岳父,见不到人,他不放心走,回去后也不太好跟妻子交差。
“老二,你说得可真好,我在旁边听了,都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出门之后,张鹤龄对弟弟好一顿恭维。
张延龄诧异地问道:“你听懂了?”
“听自然是没听懂的,但在你面前的可是咱姐夫,那是太子,以后要当皇帝老儿的,你跟他说话,就好像是在教育孙子一样,真牛逼。”
张鹤龄感慨地道。
张延龄愣了一下,随即指着自己问道:“我说话的口气没那么冲吧?”
“我不是说你说话的口气,而是我觉得,咱姐夫是不是脑子有点儿不好使啊?为啥你说什么,他好像都听不懂的样子?我还以为就我脑子笨呢,原来……呵呵。”
张鹤龄这会儿突然优越感爆棚。
张延龄闻言不由叹了口气。
朱祐樘混得真不咋地,连张鹤龄都有点儿瞧不起他,这要是说出去……简直丢人啊。
张延龄摇头道:“大哥,你有何资格看不起姐夫?”
“我就是觉得……算了,谁让人家是太子呢?我以后还要跟着他混,就不说他的坏话了……”
“我觉得要是姐夫也跟我一样,出来带一群人去打架,那一定很厉害。他这样的认死理,我把打架的精髓都传授给他,他一定能学得很好。”
张鹤龄又开始异想天开。
张延龄哭笑不得,催促道:“走了,赶紧回去,我还有事情做。今天还得去跟人谈生意呢。”
……
……
酒肆雅间。
朱祐樘在两个小舅子走后,坐在那儿悠闲地喝茶,并不显得有多着急。
十七年近乎幽禁的生活,让他锻炼了很好的耐性,做什么事都不急不躁,也是他没有焦躁的本钱,以前没人强迫他,现在更有种混日子等死的感觉……
“老伴,刚才延龄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朱祐樘问道。
覃吉回答:“听是听懂了,就是……”
朱祐樘笑道:“你觉得他是危言耸听,对吧?我跟万阁老、刘阁老认识很久了,我觉得他们能力还是有的,就算有人瞧不起他们,但也不至于像延龄说的,他二人会公然把朝廷法度当儿戏吧?”
覃吉心中不由感慨。
看来这位小主人,对于人世间的险恶还是预估不足啊。
覃吉在想,张家二公子说的情况都算轻的,要是说重一点,说他们祸国殃民一点儿都不为过。
“延龄还说,要防止他们杀人灭口,他们能杀谁呢?”
朱祐樘摇摇头道,“人命关天,若是真杀人了,那性质就不一样了,没人会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覃吉道:“公子,咱是否回去?宫外……到底不太平。”
朱祐樘道:“我这不是在等岳父来吗?怎还没见他人影?”
“这……”
覃吉道,“我这就找人去宫门那边盯着,要是张老大人出了宫,立即催他过来。”
……
……
“覃公公,您说咱这位殿下,真的会接受张二公子的建议吗?”
酒肆门口,蒋琮有些紧张地望向覃吉。
覃吉皱眉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蒋琮感慨道:“与张二公子接触多了,早知晓他见地非凡,这次他说此案背后情况复杂,那就说明短时间内确实很难厘清其中关节,可咱这位太子,好像一心要为陛下分忧,从没想过自身的问题。”
“唉!”
覃吉叹道,“殿下不一直都如此吗?”
蒋琮道:“那您也该提醒一下殿下啊……总不能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覃吉继续叹气:“这些话,我说了没用,但要是跟咱那位太子妃娘娘说说,再由娘娘跟太子提出来,那就管用许多。”
“这倒也是。”
蒋琮迅速意识到,覃吉确实有见地。
啥事只有夫妻间交流,才会有效果。
无论是张延龄,再或是他们这些做仆人的,说什么都白搭。
……
……张峦来见朱祐樘时,时间已不早。
酒肆内客人逐渐多了起来。
张峦来到雅间门前,本要上前向迎出门来的朱佑樘见礼,在他看来能单独跟太子会面是非常荣幸的事情,需要显摆一番,却被朱祐樘抢先。
“岳父,咱有话里面说。”
朱祐樘道。
店家看到又有人来,还被这年轻人称为岳父,嘴上嘀咕个不停:“刚走了内弟,又来岳丈,霸占雅间半天,看来是不想走了!好在来的时候给了两百文的赏,不然耽搁我做生意,准轰他们离开。”
酒肆雅间内,朱祐樘虚心跟张峦求教。
张峦道:“殿下,吾儿,也就是延龄他刚才没来过吗?”
“岳父,我刚见到鹤龄和延龄,也跟他们聊过了。”朱祐樘道。
“你跟鹤龄也聊了?”
张峦很惊讶。
你确定脑子没问题吗?
我那大儿子,是个能谈事的主儿?
朱祐樘道:“的确,先前基本上都是延龄在说话,说了很多有关通州仓之事,不过他好像很在意内阁两位阁臣,说让我多防备他们。”
“那太子……可是觉得他讲的有道理?”张峦问道。
“我觉得……”
朱祐樘有些犯迷糊。
怎么自己的岳父来了,不说事,反倒总说他儿子呢?
张峦道:“太子,你先别问延龄是怎么想来与你说这些的……总归他说的就是臣想说的,臣在此事上没有太多的主见,眼下吾儿既然如此说,你听他的准没错。”
朱祐樘瞪大眼睛问道:“岳父是想抽身事外吗?”
“不不不,我一心帮太子,且会全力以赴。”张峦道,“可户部的水太深了,又是尚书又是侍郎的,京仓和通州仓又有管事兼职的户部侍郎……这里我说句不中听的,太子可千万莫要动怒。”
朱祐樘道:“岳父请讲。”
张峦无奈道:“凭您如今的实力,很难撼动户部这种根深蒂固的势力,也根本无法把背后的浑水给抽干,想要激浊扬清……那只是理想而已。”
朱祐樘惊讶地问道:“岳父竟对此如此悲观?”
覃吉急忙提醒:“太子殿下,张先生所言在理啊!”
“连老伴你也如此认为?”
朱祐樘看了过去。
覃吉赶紧把头低下。
相比于张峦父子的“仗义执言”,覃吉在很多事上显得更加扭捏,他似乎很怕招惹事端,只能躲在后面干着急。
张峦道:“平时,臣跟银台司的李尚书多有接触,从他口中得悉不少事,万阁老和刘阁老二人把持朝政,如今又牵扯到易储之事中,二人居心叵测,实在是……”
张峦说了一半,发现这次太子听他讲话时的神色,跟上次在端敬殿有女儿在场时,完全不一样。
“呃……”
张峦略微犹豫后,才作出补充,“太子要是觉得我说得不中听,就当我没说吧。”
朱祐樘道:“我只是想知道,该如何把此案查清楚,应先从谁入手,又要查些什么!”
“太子啊,你想要找到切入点,可以理解,但你是否想过,就算你知道谁是关键人物,你又如何切入呢?
“把人叫来问话?还是说……把人送去诏狱审问呢?”
张峦反问道。
朱祐樘讷讷无法应答。
张峦道:“吾儿说了,关键点就在户部左侍郎孙仁身上,不过他也说了,此人现在已十分危险,要是有人故意要把水搅浑,那肯定不能让此人活着。”
“不至于吧?”
朱祐樘脱口而出。
“臣也不知,那就不如先静观其变。”张峦道,“要是太子想要去拜访此人的话,也可以。我将他的住址告知您,再或是太子明日到户部衙门去见他……不知户部李尚书可有给你引介?”
朱祐樘道:“说是孙侍郎正在府中养病。”
“那就登门去见。”
张峦道,“不过他多半是不会见客的,你要查他,还私下见面,对外不好解释。或许还会……”
“怎样?”
朱祐樘问道。
张峦咳嗽两声道:“可能还会让他死于非命。”
“咳咳咳……”
也许是这件事太过颠覆长久以来形成的人生观和世界观,朱祐樘不由剧烈咳嗽起来。
……
……
张峦送朱祐樘离开。
临走前,覃吉无奈道:“张先生,您有些事……无须跟太子说那么细,再就是……您父子二人,说的话也太……”
“不中听,是吗?”
张峦梗着脖子道,“忠言逆耳,太子始终是要面对这一切的。朝中那么多居心叵测之人,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应付得完的。”
覃吉道:“不如您自行把案子查清楚,跟太子汇报上去,不更好吗?”
张峦一听,心说好家伙。
如果评价太子是天真,评价你覃吉就是无耻了吧。
(本章完)
369.第369章 官越当越回去
第369章 官越当越回去
张峦回到家。
此时张延龄也出去谈完生意回来,父子俩又坐到了一起。
二人面前是金氏单独给他们父子俩准备的饭菜,酱肉丝铺在一大碗白米饭上,类似于后世的盖浇饭,二人边吃边聊。
“儿啊,为父怎么觉得,太子还是太过稚嫩了呢?照理说他身边那么多名师,该把他教导得很好才是。怎与他相处下来才发现,他不但是个面瓜,且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执拗?”
张峦在儿子面前,隐约表达出对太子的不满。
张延龄笑道:“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人,大概便是如此吧。”
张峦道:“我以前觉得,自己没什么能耐,可遇到太子后,却又觉得,好像自己又行了呢?”
“哈哈。”
张延龄先吃完饭,把碗筷放下,笑着说道,“爹,您好歹是生员出身,从学问到社会阅历,可都不浅……但太子一直生活在皇宫中,少有与人接触的机会,他哪里知道朝堂的险恶?”
“这话有理,儿啊,为父本以为,覃吉等东宫近侍是聪明人,定有事都会跟太子说明白,现在才知道,他们也不是什么善茬,一个个看似忠厚老实,却都有自己的私心。那个蒋琮看起来不错,覃吉就实在是……不堪哪!”
张峦开始对覃吉有了意见。
张延龄笑道:“爹,您多接触就会发现,其实覃吉已经算不错的了,至于蒋琮……日久见人心吧,呵呵……”
张延龄熟悉历史,自然知晓,朱祐樘登基后,覃吉很快就过世,没在朝堂上掀起什么大的波澜。
而蒋琮则出镇南京,当上了南京镇守太监,经常被人参劾,也是靠跟皇帝的关系成了第二个刮地皮刮得飞起的钱能。
至于蒋琮是否有能力两说,但他终归也逃不出太监的宿命,那就是贪财骄横,飞扬跋扈,为官一任大捞特捞。
“那到底几时……才能出现你所说的大事?”
张峦似乎已经有些急不可耐了。
张延龄道:“爹,您最近还在给陛下治病,居然眼巴巴想着出事?那不先把您自己坑进去吗?”
“不然怎样呢?”张峦苦笑道,“我已经身在局中,还能逃得脱吗?早出事,晚出事,不都得出事?”
等他把话说完,看到儿子脸上挂着的淡淡笑容,便明白儿子这边似乎有什么高招。
“儿啊,你有何算计,快给为父说说,为父现在焦虑得紧,给一个明知痊愈不了的人治病,也一定会把人给治死,你说我怎有底气立身于朝堂呢?”
张峦是个知情识趣之人。
知道给朱见深治病的结果是把自己深陷其中,便不由苦苦哀求起儿子来。
张延龄道:“那现在您就该想办法,让陛下对您治病的能力产生怀疑,先将您管理太医院的权限给取消了。”
“又来这套?”
张峦白了儿子一眼,问道,“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让为父直上直下?就跟被人吊着扔下悬崖一样,怪难受的。”
“您行您来啊……爹,您有更好的计策吗?”张延龄问道。
张峦一时哑火。
张延龄笑道:“如今正是爹您跟陛下的蜜月期,陛下对您信任有加,连太子都托付给您了。
“但人无千日好,无百日红,只要陛下觉得自己的病在您的手下不能痊愈,或是找到更好的缓解病况的办法,一定会将父亲弃如敝履,到那时……”
张峦感慨道:“总归听你小子的落不着好,反正也是被折腾的命,既然你说行,那就赶紧把计划推行开来……
“在眼下这种情形下,哪怕让为父赋闲在家,我也认了。”
……
……
张府内宅。
张延龄吃完饭又去写写画画了。
张峦本要回自己新宅子那边享受一下腐败生活,却被知客常顺告知,外面有官员前来拜访,还说是太常寺卿的门人,大有一种要给张峦鞍前马后效命的意思。
“谁啊?”
张峦皱眉问道。
“老爷,这是对方投上的拜帖。”
常顺把帖子奉上。
张峦拿在手里一看,不由眼睛瞬间放大,失声道:“哎呀,这个艾愈,我认识,上林苑监丞。”
常顺道:“那老爷您见还是不见?”
“他不是邓常恩的门人吗?”
张峦皱眉,喃喃自语道,“跑我这里来作甚?”
“呃……老爷,小的不知您所说的邓常恩是谁,只问您见还是不见?”
常顺追问道。
张峦点头道:“那就见见吧,不过就别进院子了,安排到前厅……这个艾愈我对他的印象很差,是个市侩小人,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常顺跟在张峦身后,心里直犯嘀咕。
老爷说那个什么艾愈是市井小人,可人家再怎么着也是官,级别再低,能低得过我吗?
老爷莫不是想借着这个人的名头,指桑骂槐说我不行?
……
……
张家前厅,乃是位于二门外的厅堂。
张峦坐在那儿,手里捧着个茶盏,听艾愈跟他表忠心,此时艾愈连个座位都没有,直接立在那儿,一上来就对张峦一顿恭维。
“小人一心想为张太常您做事,知晓您好丹青墨宝,特地找人寻来几幅画。”艾愈道。
“画呢?”张峦问道。
“这个……小人这次没带来,也是您这府上人多眼杂,要是被人知道我来送礼的话,怕会影响到您的清名。”
艾愈陪笑着说道。
张峦将眼神瞥到一边,显得不耐烦地道:“这么说你是空手来的啰?”
“不不不,小人是来跟您通通气……您需要什么,只管提,只要小人能办到,一定帮您办得妥妥帖帖。”
艾愈差点儿想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张峦看。
张峦黑着脸道:“你是上林苑的,与太常寺没什么关系,可我之前见你经常出入太常寺……你在太常寺有兼职吗?”
艾愈解释道:“小人虽说供奉于上林苑,但太常寺跟上林苑向来不分家,上下事务,都是听从太常寺卿调遣,也就是您调遣。”
“哦,这样啊。”
张峦先是点头,随即又道,“我跟你说清楚,我不是邓常恩,我不会道法,也不会测算天机,更不会炼丹,你跟了我,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只是因为陛下把太医院交给我,有个太常寺卿的名头我才能更好地管理那些太医,陛下却没说太常寺的事务都交由我来打理。”
艾愈一听,先是一怔,随后道:“张大人,您在小的面前,无须掩藏什么……您何等身份,旁人不说,不代表谁都不知道啊!”
“我是什么身份?我咋不清楚?”
张峦一听有些急了。
你这是对我人身攻击啊!
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攻击点在哪儿,但我听了心里就是很不舒服。
艾愈道:“您是东宫太子的岳丈,未来的……嗯嗯,您现在就得到陛下的器重,那将来……能差得了?”
“你说这个,那倒是。”
张峦听到这话,脸上多少带着点满意之色。
之前那些恭维的话,你也说得太敷衍了,夸赞我什么英明神武,我信你个大头鬼。但现在你这么变相捧我一下,提一下我背后站着的太子,再提一下我现在得势,将来成就更大,我还觉得你这个人说话有条理,觉得你这个人很识趣。
“至于邓常恩,虽然他曾执掌太常寺,但始终只是个近佞而已,跟您完全无法相比。”艾愈补充道。
张峦皱眉不已,问道:“我说阁下,你是不是有何误会?陛下说过,对邓常恩不过是小惩大诫,或稍后就会将他给放出来,要是回头就重新把太常寺交给他打理呢?届时你该如何自处?”
“交给他,小人也不听他的,全听您的。”
艾愈拍着胸脯做出保证,“小人以前没得选择,现在既然有了更好的可以追随的对象,那自然是要弃暗投明。”
“弃暗投明?很好,很好。”
张峦听到这儿,越发满意了,微笑着点头。
艾愈还以为自己已经赢得了新雇主的信任,笑道:“您看,您先给小人派个差事,证明一下小人的忠心和能力?”
张峦点头道:“挺好,那你就替我先去趟太常寺,找人说说,告诉他们我接掌太常寺的事,顺带……嗯嗯,你看着办吧。”
“看着办?”
艾愈似乎有点儿没明白过来。
“还说你会办事……让你看着办,你不明白是何意吗?”张峦有些气恼。
咋还有人听不进人话呢?
我让你看着办,当然是让你去帮我疏通一下关系,让他们知道我这个上级很关心下属,回头会跟他们共创美好未来。
艾愈心里却在想,果然太子的岳父不简单哈,一上来就让我替他去索贿?
知道太常寺全都是有钱有势的主儿,这是一座宝山,他不想空手而回啊。
……
……
张峦送客,居然亲自送出大门外,让艾愈受宠若惊。
等张峦回到院子,赶紧去找儿子,把事说了出来。
“爹,您让他看着办?办什么?”
张延龄闻言皱眉。
“就是给他找点儿事情做,还能办什么?不就是那些迎来送往的事么?”张峦显得很得意。
你看我,刚当上太常寺卿,现在就有个小弟主动上门来投诚,还是曾经太常寺的老帮菜,上下人等都熟悉的那种。
张延龄道:“您让人家怎么以为?他会觉得,您这是手头紧,想讨银子呢?”
“啥?”
张峦吓了一大跳,连忙否认,“我可没这层意思。”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当官的,不把自己的意思说清楚,让别人去猜?人家肯定把您往坏处去想。”
张峦有些沮丧,道:“这么想就这么想吧……真要帮我捞银子回来,那我也能接受。为父最近真没什么进项……奇了怪了,我咋这月的俸禄都没发下来?”
“爹,您最近有去过履职的衙门应卯吗?”
张延龄笑着问道。
“嘿,经你这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先前我是鸿胪寺卿,被去职,又当上……这来来回回的,每次都不到一个月,我这俸禄该向谁领,还真是算不清楚了!对了,到底哪天开始算起呢?”
张峦说到这里,一脸的郁闷,逗得张延龄哈哈大笑。
(本章完)
370.第370章 只相信自己
第370章 只相信自己
朱祐樘出来转了一圈,没什么收获,便回宫去了。
他不是不想做事,奈何手上的权力实在太少,而自己本来要仰仗的岳父,跟自己说这案子不为查清只为让万安和刘吉焦头烂额,告诉他很多事不用做,等着万安和刘吉自己犯错就行。
这更让他觉得迷茫了,于是赶紧回家找妻子诉苦和讲述心中疑惑去了。
而当天下午日落时分,京师户部左侍郎孙仁的府上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正是带着催命符前来的刘吉。
这已是他最近第三次登门,不过前两次来没有获准进入府门罢了。
这次他临门,带了不少人前来,大有一种你不想死,我也要送你走的意思。
孙仁府上到底没太强的实力,在刘吉一番威逼利诱下,门子还是把门打开,把人迎到了孙仁的书房,见到了一副病恹恹坐在那儿看书,但精神头还算不错的孙仁。
“我说世荣啊,你真是让我好找啊。我登你门来,现在比登天都难了吗?”刘吉非常恼火。
他先前跟万安说及此事时,都认为是孙仁把简单的问题给搞复杂化了。
本来孙仁趁着皇帝闭关时,一死百了,事情也就戛然而止,还能把太子给坑在里面,就因为拖了一晚上,皇帝从道观里出来,这下孙仁自己觉得找到了活路,突然就不想死了。
这才导致现在皇帝让太子来查案。
孙仁道:“刘阁老,不是在下……有意阻拦,乃是因为重病缠身,实在是无力相见。”
刘吉怒道:“是我来见你,让我进到你府上就行,用不着你动弹,你说什么无力?我且问你,上次与你说之事,你可有想好?这次怕你有什么顾虑,我亲自登门来问,还给你留了颜面。”
说着,刘吉从怀里掏出个瓷瓶,直接放到了桌子上。
虽然孙仁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但感觉是毒药,但他还是觉得刘吉可能是在吓唬自己。
堂堂阁老,给大臣带毒药让其自尽?
这事也太过离奇了,要是自己把事检举出去,那他刘吉该如何收场?
孙仁显然十分怕死,急忙辩解道:“刘阁老,您看是这样,当时陛下不在朝,案子被揭发出来,我当时或能一死了之,陛下也不会再派人去查。可如今,陛下已回朝,还让太子来追查此案,此时我再死已于事无补。”
“怎么就于事无补了?”
刘吉怒道,“你一归天,这案子就成了无头公案,陛下还好意思查到你头上来?你觉得陛下真要查,查不出你身上那点儿猫腻?如今户部上下,都如同惊弓之鸟一般,都在等你给他们信儿。你的死,就是最好的讯息。”
“我……我……”
孙仁当初骤然知晓通州仓大面积亏空之事被人揭发,心下害怕,又担心连累到家人,所以当时刘吉登门让他死,他选择无条件接受。
可在冷静下来后,他纵观全局,发现自己虽是主持者,却非事情的始作俑者,再怎么说身死这件事也不该落到自己头上,凭啥别人都不死,唯独死我一个?就因为我告病在家,死了没人怀疑?
刘吉道:“看来你还抱着侥幸心理,那我也不得不透露一件事……今日早些时候,锦衣卫指挥使曾派人到我府上告知,说是陛下已下旨,将你拿到诏狱去,对你进行一番严刑拷问。”
“啊?”
孙仁很惊讶。
但惊讶归惊讶,他还是觉得刘吉是在吓唬自己,为的就是让自己早点儿自我了断。
刘吉继续道:“此案因太子而起,如今太子想借题发挥,陛下已同意他接手办案。一旦将你拿到诏狱,你要受的苦,可要比现在多许多。到时很可能你的家眷都保不住,你的妻儿老小,甚至是曾经尊崇你的门生故旧,都会因你而蒙羞。”
“我……”
孙仁听到这里,神情有些凄婉。
这些当官的,相对还是爱惜羽毛的。
“刘阁老,虽然很多事我有参与其中,但我绝对不是赃官……你看我这家境,便知晓我在京城活得也很艰难。”
孙仁苦着脸道,“我当上户部左侍郎,连一身新官服都没买过,扪心自问,我觉得无愧于朝廷。”
刘吉一脸不怀好意地道:“你没贪,你的子侄后辈也没贪吗?他们出门乘坐的马车,还有他们给你在老家修的祖宅和祖坟,还给你修了家庙,让你风风光光,你以为银子是从哪儿来的?”
孙仁诧异地问道:“那不是家乡的贤达乡贤募集的吗?”
“你真是好天真。”
刘吉道,“当了这么多年官,你不会连这点儿都看不透吧?那些银子,都是你的份额,有些你不肯收的,也由别人给你送回家乡去。你的子侄都知道你的作为,他们甚至还替你感谢于我。”
“啊?”
孙仁这才知道,原来希望他死的,并不单是刘吉这些上位者。
连家里人估计现在也巴望着他早点儿死,这样好让子孙后代脱身事外,免得被牵连入罪。
“还有件事要告知你……你以为头两年你纳的小妾,人家愿意把女儿送到你府上来?还不是因为收取了好处,还知道你这人油盐不进,便买通让其女儿上门来侍奉你,让你就范?”刘吉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落井下石,这会儿把孙仁揭露得那叫一个体无完肤。
孙仁坐在那儿,整个人都好像被抽干了灵魂一样。
刘吉道:“你死了,能保全多少人?如今户部中,有很多都是你的门生故旧,你先前还想通过李孜省来为你解脱,我看你是白费心机!这次的事,其实就是李孜省在背后搞鬼,最想让你死的人,就是他。”“不会的,不会的。”
孙仁一直在矢口否认。
“不会?你以为御史言官为何会上疏参劾你?就因为太子提了这件事?他们是怎么知道的?现在太子身边不单是只有他自己,还有个名不见经传,却深藏不露的太子岳丈,如今已为太常寺卿的张峦。
“此人可是异常诡诈,现在他正给陛下治病,深得陛下信任,因此还帮太子揽了人缘,让陛下对太子刮目相看。
“先前梁芳被逐出京师,也是那张峦的手笔,你觉得自己做事滴水不露,却不知一切都在人家的算计中,要是你现在还执迷不悟,那明天你就要进诏狱!谁都帮不了你!”
刘吉说到这里,推了推桌上的瓷瓶道:“虽说算不上见血封喉,但一个时辰之内,也可以走得无声无息。用了吧,回头就让你家人对外说,你重病而亡,没人会怀疑的。”
“啊?”
如果说孙仁先前还有求生之心,到此时,他已近万念俱灰,除了死似乎再无更好的选择。
……
……
入夜时分,朱祐樘终于赶回到端敬殿。
对于他这样孤寂的少年来说,回到熟悉的地方,会让他觉得心安,到家后那种亲切感,让他身体轻飘飘如同飞起来一般。
“真好。”
朱祐樘想到马上要见到妻子,心中便多了几分期许。
等见到张玗后,他赶紧跑上前去,准备把自己这一天来的见闻全都告诉妻子。
“你不是中午就见过家父了么?为何现在才回来?”
张玗对于丈夫的晚归,有点儿不高兴。
作为太子的妻子,她天天待在宫里,守着四面墙,就像被困在鸟笼子里一样,你这个做丈夫的却跑出去逍遥快活?
朱祐樘解释道:“我这不是想多了解一些户部的情况么?户部的官员还陪着我去见了户科的人。”
“哦,是吗?”
张玗撅着嘴,委屈地把头低了下去。
朱祐樘急忙道:“玗儿,这次真不是我不想带你出宫去,实在是……我也没办法,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带你出去走走……你别难过了好不好?”
宠妻狂魔不过如此!
覃吉本跟着走了进来,想要跟朱祐樘问询晚饭事宜,却见小夫妻俩如此模样,赶紧转身,装出一副自己什么都没看到的茫然神色。
“行吧。”
张玗想了想,自己丈夫好像不太有可能出去鬼混,又见丈夫如此心疼自己,这才稍微释然,微笑着道,“那你说说,家父都说了些什么?你有见过我二弟延龄吗?”
“我先见了他,再见的岳父。不过延龄说的话……我不能认同。”朱祐樘道。
张玗白了他一眼,问道:“你不认同他,还见他作甚?”
朱祐樘无奈道:“是他先替令尊来的,还有鹤龄,我也没想到他们会主动前去见我。延龄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乃万安和刘吉,他二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还说他们会动用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法,把这件事扼杀于摇篮之中。”
“没问题啊。”
张玗道,“我觉得延龄说得挺有道理的。你去查万安他们,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把事情掩藏,这有何不对的吗?你哪一点不赞同?”
朱祐樘解释道:“我总觉得,他对万阁老和刘阁老,误会太深了,他怎么会认为,堂堂大明的阁臣,会有如此不堪呢?”
张玗惊讶地道:“哎呀,我的太子啊,先前你不还问过覃老伴,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德性吗?怎么现在还……替他们说话呢?”
“我……我……我也不知道。”
朱祐樘低下头,惭愧地道,“我……我只是觉得,不该这么去恶意揣测别人……再怎么说,他们也曾帮助过我。毕竟之前在文华殿听事时,他们对我的辅导还是很多的。”
张玗没有回答,却对侍立门口的覃吉道:“覃老伴,你听到了,太子既不相信你,也不相信我弟弟延龄,只信他自己心里的感觉……你认为呢?”
“这……”
覃吉讷讷不知该说什么好,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太子或许有他的道理,一切先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再说吧!”
张玗摇了摇头,先用怒其不争的眼光看了看太子,这才道:“准备晚饭吧,反正这件事不急于一时,时候一到什么都清楚了。”
(本章完)
371.第371章 凭本事做事
第371章 凭本事做事
想一时就改变朱祐樘根深蒂固的观念,确实是无比艰难。
张玗并没有强求。
在她看来,外面那些风风雨雨,跟她关系不大,只要太子还是储君,未来她就还是皇后,就像弟弟说的那样,再等一两个月,结果一出……那一切就天下天平了。
总的来说,张玗并不是那种企图心特别强的女人。
她要的生活其实并不复杂。
可第二天一大清早,司礼监掌印太监韦泰就亲自到东宫来传召,让太子朱祐樘前去乾清宫面圣。
覃吉得知消息,有些惊讶,不知道皇帝为什么突然会这么“重视”儿子,难道仅仅是因为太子正在调查户部案?
“韦大伴,是有要紧事吗?”
朱祐樘从内殿走了出来,简单寒暄后问道,“今天我还要去文华殿上课,会不会有所耽误?”
韦泰道:“太子殿下,陛下给您委派了差事,让您暂时把所有精力放在实务上,大可不用纠结课业之事。
“哦对了,陛下让您跟两位东宫讲官商议参与调查通州粮仓亏空之事,您已做了吗?”
“哦,昨天我出宫去了。”
朱祐樘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见了很多人。但我还没去见刘先生和谢先生,本打算今天在文华殿,我单独问问他们俩的。”
韦泰点了点头,道:“那倒是有些遗憾了,应该早点儿问问的,或许会有所收获。”
朱祐樘听得一知半解。
但韦泰对旁的事基本是三缄其口,毕竟这是皇帝传召,他可不敢过多面授机宜,一切还是要太子亲自去面对。
……
……
乾清宫内。
朱祐樘奉诏入殿,刚进去,就见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是他的老父亲朱见深,而在旁边给老父亲切脉之人正是他的岳父张峦。
其实旁边还有个人,不怎么起眼,却在那儿矮身瞄着这头。
正是跟张峦一起入宫来见驾的李孜省。
但李孜省跟太子间并不熟稔,再加上其站的位置很特殊,位于墙角屏风边,导致朱祐樘进来后都没留意到他的人。
“儿臣参见父皇。”
朱祐樘直接跪倒行礼。
张峦一看这架势,赶紧站起来,因为这等于是太子也在同时向自己下跪,他可担当不起这种大礼。
朱见深对张峦招招手:“张卿家,你坐你的,不要影响你做事。”
“是。”
张峦这才重新坐回到凳子上,继续装模作样给皇帝诊病。
朱见深扬扬下巴,招呼道:“皇儿,起来吧。”
“谢父皇。”
朱祐樘这才站了起来。
朱见深问道:“皇儿,你是否觉得朕这边出了什么事,方才叫你过来?”
张峦和李孜省、韦泰听到这话,都很尴尬。
心下都在想。
陛下,您就直接问他,是不是等着来继承皇位,岂不是更好?
你这个当爹的怎么能这么为难儿子呢?
“儿臣并未如此认为。”
以朱祐樘浅薄的人际交往经验,可分辨不出好赖话,只是如实作答。
朱见深不再纠缠旁的事情,问道:“昨日朕让你出宫去查案,你去了吗?”
朱祐樘连忙道:“回父皇,儿臣去了。先去了趟户部,见到了户部尚书李敏,后来又见了张太常之子以及张太常本人,再后来又见了户部一些官员,还有户科给事中等人。”
张峦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
心说,太子在他老父亲面前,还真是一点儿秘密都没有,这种人太过实在,他不会把我说的话,原封不动复述给他老爹听吧?
不过随即他就释然了。
太子在这时候欺君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因为皇帝派了人跟太子一同前去,他见过谁没见过谁,找人一问就一清二楚。
但那些人应该不知道我和延龄,与太子的具体谈话内容吧?
除非覃吉出卖我们!
朱见深释然地点了点头,道:“那你可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吗?”
“儿臣不知。”
朱祐樘恭敬回道。
“户部左侍郎孙仁,昨夜在府上因病过世……你昨天没见过他吧?”朱见深问道。
“啊!?”
朱祐樘听到这里,不由大吃一惊,他先是瞅了张峦一眼,显然想起张峦父子昨天提醒他的事情,当时他完全不信,但现在嘛……
随即他稍微稳定了一下心神,回道:“回父皇的话,儿臣昨天没见过孙仁,不过户部李尚书跟儿臣说,今日可能要安排儿臣见一下户部两位侍郎。”
“那你是见不到啰。”
朱见深满含深意地问道,“你刚要查户部的事,其中一个户部侍郎就因病暴毙……皇儿,不知你对此事如何看?”
一个大问题,直接扣到了朱祐樘头上。
由于事发突然,想必没有人会为太子参谋,全看朱佑樘自己的临场发挥,等于是让太子给出一个全由他自己见解组成的答案。
朱祐樘只是稍微顿了顿,便回道:“父皇,儿臣认为,事情很是凑巧,不过人有旦夕祸福,孰能预料?”
“呵呵,是吗?”
朱见深听到这儿,脸上带着一股轻蔑的笑意,问道,“那你觉得,应该如何对待孙仁?是否要继续查他?以及……怎么安置他身后事?”
朱祐樘心说,这也是我要做的吗?有大臣过世,不是应该按照既定的流程来办理么?
怎么还问起我的意见呢?
“回父皇。儿臣觉得,对他的家人进行抚恤,毕竟人死为大,他的事就不再追查了,接下来儿臣会去见另外一位侍郎,从别的方向去查此案。”朱祐樘道。
朱见深微微皱眉。
他似乎早就料到太子会这么说,因为这非常符合太子仁厚的性格。
但这会儿不知怎的,他又觉得,这回答好像跟以前有点儿不太一样,但具体哪里不对,他一时间也找不到答案。
“嗯。”
朱见深微微颔首,一摆手道,“那你且去吧。这两天,好好给朕查查,不要让朕失望。”
“是,儿臣这就告退,再给父皇您请安了。”朱祐樘行礼后,在韦泰引领下,出了乾清宫。
……
……
朱祐樘一走,殿内只剩下朱见深、李孜省和张峦,以及几个不起眼的侍从,都立在旁边等着侍奉和传唤。
朱见深问道:“你们怎么看?”
直接说“你们”,大概是让在场的李孜省和张峦,以及刚送完太子回来的韦泰都发表一下见地。
李孜省笑道:“陛下,太子所见其实很恰当,既然孙仁因病而殁,那对他的事,应该……暂时放到一边去了。”
“你们说,太子是真的不知道孙仁在这件事上充当的角色?还是说对于事情的全貌,就是一知半解,以仁厚之心单纯地认为,人死为大?”
朱见深接连将问题抛了出来。
这问题让李孜省无法作答。
朱见深瞅了张峦一眼。
因为儿子的话里,明确说过,昨天可是见过张峦的。
本来应该直接问问张峦,你昨天跟他说过什么,但身为帝王,又要靠张峦来治病,这么问的话会显得他不信任张峦。
“张卿家,朕的病情如何了?”
朱见深见无人应声,又问道。
张峦回答:“陛下的龙体,有康泰的迹象,但还不能下定论。”
“那就好。”
朱见深欣慰地道,“连朕都觉得,这两天身子轻快了很多,无论吃用膳还是别的,都恢复得很不错,朕心甚慰。先带张卿家去太医院,看看太医院开出的药方吧。”
“是。”
刚送走太子的韦泰知道,眼下这儿已不容他列席旁听,很可能皇帝打算跟李孜省单独叙话。
所以他带着张峦离开乾清宫的时候,还招手把别的侍从也一并带出宫门。
……
……
当乾清宫内只剩下朱见深和李孜省后。
朱见深问道:“李卿,你跟朕说说,太子对此事究竟知晓多少?”
“臣……从未与太子会过面,对此……全不知情。”
李孜省不想卷入太深。
尤其怕皇帝觉得,要针对万安和刘吉的人其实是他。
朱见深问道:“那李敏和张峦等人,昨日是如何跟太子说的?”
李孜省反问道:“陛下,您是觉得,孙仁之死,其实……很不简单?”
“哼!”
朱见深冷哼一声,问道:“李卿啊,你在朕面前装什么糊涂?孙仁是怎么死的,难道你会不知道?”
“唉!”
李孜省叹了口气,幽幽道,“臣是能猜出一二,但有些事,臣不太敢往坏处去想。既然人都死了,那对于孙仁的问题,继续追查下去会显得大为不妥,毕竟现在只是处于查探阶段,都不算是正式的案件,他这么……早早便死去,是不是……主动把很多罪责揽到了他自个儿身上了?”
“别顾左右而言他!”
朱见深喝斥道:“你没听到朕的问题吗?”
“回陛下。”
李孜省回道,“臣入宫时曾跟张来瞻聊了聊,以其所言,昨日他跟太子提过,要防备内阁因通州仓之事而变生事端,并告知要从孙仁身上查起,所以……”
朱见深脸色骤变,问道:“所以说,太子一早就知道孙仁是涉案之人,且明知孙仁在此案中份量不轻,且还知晓乃万安和刘吉在背后搞鬼?”
李孜省一听就明白了。
皇帝才懒得管孙仁死不死呢。
也不计较孙仁究竟是怎么死的,至于是自杀,还是被人谋害,那都不是皇帝所要关心的事情。
“应该是如此。”
李孜省笃定地道。
朱见深想了想,摇头道:“那太子的回答可就颇有些说道了。”
显然朱见深是觉得,太子的回答太过圆滑了,就像明知道这人有罪,却故意不提,还说要安抚其家人,等于说一切都在其掌控中,却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这对于朱见深这个当父亲的来说,觉得其中内情很不简单。
因为儿子之前一向就显得没什么城府,完全就是个靠仁义立身的乖孩子,根本不足以当个成功的帝王。
“陛下,此案牵扯重大,是不是……”
李孜省想提醒皇帝,咱要不要出手帮太子一把?
不然的话,你儿子……他不太行啊!
朱见深却道:“就让他凭自己的本事做事吧。”
(本章完)
372.第372章 谁才是真心的?
第372章 谁才是真心的?
张峦跟着李孜省往宫外走。
“李尚书,没什么事吧?太子说我与其见面,陛下对此是否心存芥蒂呢?”快到宫门口时,张峦显得很担忧地问道。
李孜省笑着回道:“没事,陛下对太子或还多了几分欣赏呢。”
“啊?”
张峦大吃一惊,问道,“是因为孙仁死了,太子替孙仁说话么?还是说……因为太子说跟我往来?我……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李孜省笑道:“陛下以前最担心的是太子这个人太过实诚,没有城府。今天我就在陛下面前帮了你和太子一把,先前你与我的对话,我如实跟陛下讲了。”
“那……那……”
张峦更紧张了。
心里恼恨不已,我这么实诚干嘛?
为何李孜省问什么,我就如实跟他说什么?
早知道他的嘴巴如此不严实,跟太子没什么区别,都是在皇帝面前没有丝毫原则可讲,我就应该多防着他点。
亏我还觉得,在保太子储君之位,以及跟万安和刘吉相斗这件事上,与他是一条心呢!
李孜省见张峦神色阴晴不定,连忙解释道:“我可不是有意泄露你我之间的对话,乃是因为陛下也很好奇,太子是否知晓孙仁背后站着的人是万安和刘吉,以及是否知晓此人有罪。”
张峦想了想,不由点头道:“听李尚书这一说,我倒是觉得,太子在这件事上颇有城府,他明知孙仁死得不寻常,却藏而不发,其中可说道的地方很多。”
“那不就是了?”
李孜省微笑着道,“这让陛下觉得太子有所成长,让太子在陛下那儿得了好印象。你还该感谢我呢。”
“是,是……也不是。”
张峦先应承,随即又否认,“太子的事,我真不想过分参与,可这是陛下提前吩咐好的,我这边不得不照应一二。”
“别整那些虚的,来瞻,陛下让你全心全意帮太子,你就尽力去帮,你是太子的岳父,翁婿之间的情谊本就是人伦礼教的一环,别人帮太子或有不妥,但你帮太子,那绝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连陛下都挑不出丝毫毛病来!”
李孜省还在鼓励张峦。
张峦一边点头,一边却在想,你为了把万安和刘吉给整垮,把我当枪使也就算了,连盟友之间起码的保密都做不到,让我怎么信你?
……
……
朱祐樘略显失魂落魄地回到端敬殿。
回来后,往那儿一坐,似乎已忘了稍后要奉命出宫这件事。
“怎么了?”
张玗好奇地问道,“不去上课吗?”
朱祐樘望向妻子,苦着脸问道:“玗儿,我是不是太没出息了?”
张玗有些莫名其妙,白了丈夫一眼道:“你是大明的太子,有名师教导,还有那么多人辅弼你,怎会没出息呢?”
“我……”
朱祐樘显得很惭愧,道,“其实令尊和延龄都告诉我了,让我警惕朝堂险恶,连老伴都明确跟我说了,万安和刘吉声名狼藉,我却还一直相信他们是好人。”
张玗不解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他们是不是好人,与你何干?你不需要这么自责吧?”
朱祐樘叹息道:“可是他们做的事,也太过分了。孙仁,就是今天我本打算要去见的那个人,昨晚突然死了。”
“死了?”
张玗诧异地问道,“孙仁是什么人?”
“乃户部左侍郎。延龄跟我说,要入手,就得先从此人身上打开缺口,因为孙仁之前从户部右侍郎做到左侍郎,一定知道内幕,属于连接上下的关键环节,要是内阁的人把他给做掉,那就变成了死无对证,上下皆安,我……当时我还觉得延龄是在危言耸听呢。”
朱祐樘苦着脸道。
张玗道:“我二弟是这么跟你说的吗?他说有人会杀孙仁?”
“没,延龄没说得这么直接,但我的理解就是这样……他好像是说,要是上下没有孙仁这个人,那很多事就将再也查不清楚。没想到,还真被他说对了。”
朱祐樘显得很沮丧。
而且还带着一股负罪感,好像是他把孙仁给害死的一样。
张玗一听眉头舒展开了,理所当然地道:“既然延龄说对了,那你就继续听他的呗。太子,你还要继续办这件案子吗?”
“嗯。”
朱祐樘点了点头。
“既然要继续查案,那就多听听延龄的吧,这小子脑袋瓜里也不知道装着什么,奇思妙想一个接着一个,但我们家的人都觉得他说的话很有见地,要不是有他,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说起来,他可是我们俩的媒人。”
张玗笑眯眯地道。
朱祐樘重重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以后我听他的就是。连孙仁暴毙之事,他都能提前洞悉,他还真的很厉害。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是要先听取谢先生和刘先生的意见。”
“他们……”
张玗有点儿无语。
心说我这丈夫根本就做不到吃一堑长一智。
除了我家里的人会全心全意帮他,朝中那些大臣,怎可能跟他推心置腹呢?
“算了。”
张玗道,“你想去问就问吧,不过连我都能猜出来,他们多半没什么好主意,估计连应该查谁,都不会跟你明说。不信咱走着瞧。”
……
……
文华殿。朱祐樘带着覃吉前来,见到了在此等候的刘健和谢迁。
朱祐樘对自己的两个先生还是非常信赖的,因为过去他的印象中这两位是世界上最有本事的人,能把学问和为人处世做到极致的圣人。
这也是他要仰仗二人的原因。
可等他把通州仓之事,详细跟二人说过后,二人都同时陷入到沉默中。
“两位先生,孙仁死了……他昨晚因暴病而亡,你们是否觉得,他的死太过凑巧了?”
朱祐樘不由想到老父亲问自己的话语,便拿出来拷问自己的先生,想看看先生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谢迁道:“孙侍郎久病缠身,过去数月都以在府上养病为主,于此时病殁,并没什么好稀奇的。”
朱祐樘一怔。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像自己说的?
“可是……谢先生,就算是久病之人,也不会这么巧于此时正好就死了吧?”朱祐樘赶紧追问。
谢迁正要作答,却被刘健伸手阻拦。
刘健道:“那以太子之意,他是死于非命咯?”
“这个……”
朱祐樘皱眉道,“父皇问过我,我的回答跟谢先生说的别无二致。”
谢迁心中那叫一个憋屈。
好家伙,我混到今天,都跟太子这愚钝憨厚的孩子一个水平了,他是不明就里,而我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如此说来,我还不如太子呢!
刘健接茬道:“孙侍郎于此时病故,或是因为病情累积所致,也有可能是听说陛下以太子来查此案,一心想协助太子查清楚案情,急火攻心之下才遭致惨事发生。”
“啊!?”
朱祐樘瞪大眼睛。
心说,咋两位先生跟延龄说的不一样呢?
孙仁一心想帮我查清楚案情?
延龄不是说过,其实孙仁就是此案的主犯之一,乃上下联系的纽带,系不法之徒的大靠山吗?
谢迁问道:“太子还有疑虑?”
“我……”
朱祐樘想了想,再度问道,“两位先生,你们觉得,这件事,我应该从哪里着手来调查?昨天我见过户部李尚书,他跟我说,可能通州仓内是有一些亏空,但都在可控范围之内,毕竟先前也都有亏空之事发生,到秋粮入库补上缺口后,一切就都好了。”
谢迁道:“这是户部之事,要是李尚书都这么说,那多半就属实。”
朱祐樘问道:“所以我应该相信李尚书的为人,甚至听从他的安排,让他来帮我查案吗?”
“这个……”
谢迁觉得太子今天的问题有点儿不同寻常,不由打量刘健。
意思是,你刚才不是很有见地吗?
再加上你官比我大,资历比我深厚,这种骗人的勾当还是你来做吧。
刘健问道:“太子准备从何处着手?”
“刘先生,正因为我对此事毫无头绪,才会请教您二位,我是真没有主意。”
朱祐樘为难道,“我连通州仓在哪儿都不知道,里面存放有多少粮食,以前可从没人告诉过我,至于因为什么原因导致出现亏空,我都不清楚……我怎会有主意呢?”
这会儿的朱祐樘也很委屈。
我问你们,你们咋啥事都来问我?
到底谁帮谁啊?
刘健摇头叹息道:“臣长久在翰林院中供职,对于朝中事务,知悉的也不多。”
“我知道。”
朱祐樘道,“我也不是说,让两位先生马上就给我找到问题的答案,只不过我想替父皇分忧,所以我很想知道,就算是要着手调查,应该从哪里查起?这应该不用在户部供职的经验吧?”
谢迁见刘健沉默下来,不由接话道:“要不……太子,咱先从京师太仓查起?”
“啊!?”
朱祐樘愣住了,好一会儿才问道:“通州仓出事,我却先从京师查起,这样做合适吗?”
谢迁笑道:“万变不离其宗……既然通州仓有问题,那太仓也可能会出现同样的问题。太子殿下总不可能亲自到通州去,咱就从太仓查起,顺带学习一些查案的经验,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可是……”
朱祐樘犹豫道,“我觉得这样做,好像是刻舟求剑。”
“呃……这……”
谢迁脸色尴尬。
他当然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
但他提前跟刘健商议过,就是不能牵扯太多,毕竟背后关系太大,且内阁那边也没给他们明确指示。
他们跟无头苍蝇一样,连自己也不知道,除了孙仁外,还有什么人涉案,以及这案子到底有多大。
朱祐樘问道:“那我先从孙仁开始查,行不行?”
谢迁诧异地问道:“他不是病逝了吗?”
“是病逝了,可我觉得……也可以查一查。”朱祐樘道,“我不是要翻旧账,或许他身上有什么线索也说不一定呢?”
(本章完)
373.第373章 当坏人的不是我
第373章 当坏人的不是我
朱祐樘觉得自己跟谢迁和刘健说话很累,明明自己是来求教的,最后却好像是自己在指点他二人。
他不由琢磨开了,难道是我问问题的方式方法不对?让两位先生产生了什么误解?
朱祐樘是善良的,且他没什么心机,不自觉就会把人往好处想。
可当他走出文华殿后,还是忍不住把自己心头的疑惑跟覃吉讲了出来。
“老伴,我怕两位先生不理解这件事的内容和意义……要不然,让他们去跟我去见见户部李尚书?”
朱祐樘征询地问道。
覃吉苦笑不已,回答:“太子,您觉得他们真的想去户部见李尚书吗?”
朱祐樘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不想见呢?都是做事,为父皇分忧,为大明朝廷效劳,这不是臣子应该做的吗?”
覃吉道:“可是……太子啊,两位东宫讲官的差事,从来都不是查什么户部的账目,他们只需要教导您的学问,让您未来成为一个有为之君就够了,不是这样吗?”
“啊?”
朱祐樘惊讶了一下。
随即点了点头,有些黯然地问道:“那我是太过冒失了,就这么问他们,显得太过唐突……是我不对。”
覃吉到此时已然觉得小主人实在是善良得过头了。
为什么一定要把好的留给别人,而把恶劣的留给自己?
甚至刘健和谢迁明明就是怕惹祸,不想帮忙,太子还觉得是自己的错?
……
……
朱祐樘要出宫了。
不过出宫前,他还是回去见了一下妻子。
不是说要跟张玗商议事情,而是他心中记挂,出来了一趟,不回去看看就出宫门他会觉得对不起妻子。
虽然出宫不会走太远,就在京城里逛游,可对于他来说,那已是以前从未去过的“远地方”。
“见过两位先生了?”
张玗眼睛里带着慧黠之色问道。
“嗯。”
朱祐樘点头,“我这就出宫,中午回不来,玗儿你不用等我一道吃午饭了。”
张玗道:“早去早回。哦对了,两位先生指点你了吗?”
“我……”
朱祐樘不知该怎么说。
张玗白了他一眼,娇嗔道:“还扭扭捏捏的,不会是让我猜对了吧……哼,他们可不会对你推心置腹,只是敷衍了事,甚至等着你帮他们做事,然后坐享其成。”
朱祐樘惊讶地问道:“玗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唉!”
张玗叹息道,“我的傻相公啊,你没瞧出来吗,那些大臣就算平时跟你再亲近,也不会全心全意帮你……他们只是在朝中混个差事,眼下明知道要跟权贵斗,他们怎会愿意为你出头呢?”
朱祐樘问道:“怎变成斗权贵了?”
“这次的对象不是阁老吗?他们在朝中,就好像前朝的宰相一般……我且问你,是阁老的官大,还是你两位先生官大?”张玗问道。
“这个……当然是阁老的官大。就连死去的孙仁,也是户部左侍郎,比两位先生的官大多了。”朱祐樘道。
张玗道:“这不就得了?一个户部侍郎,说死就死,要是他们真惹到阁老头上,下一个死的不会就是他们吧?”
“不会的,一定不会。”朱祐樘言之凿凿道,“两位先生又没涉案,无论怎样,祸事都不会落到他们头上。”
张玗惊讶地问道:“太子,你不觉得,你带着两位先生去调查案情内幕,就跟挖人家的祖坟,要人家的命一样吗?为何祸事就落不到你先生头上?”
“他们……”
朱祐樘又被颠覆认知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妻子好像很睿智啊。
此时覃吉从门口进来,准备催促朱祐樘赶紧走,却正好听到张玗最后一番话,吓得浑身一哆嗦,立在门口不敢靠近了。
有些话,覃吉一直在装老好人,所以没跟太子说。
他又觉得太子必须要知道。
现在有太子妃在旁边做注解,那自己在旁装聋作哑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当坏人的不是我。
张玗道:“去吧,找到我二弟延龄,听听他是怎么说的。遇到麻烦的时候,我觉得延龄是最有办法的。就连家父,很多时候……都要靠边站。”
她心里其实想说的是,老父亲不是很多时候,而是所有时候都要靠边站。
但在丈夫面前,她始终是要给老父亲留点儿面子。
朱祐樘坚定点头,振作精神道:“我知道了,那玗儿你等我回来,我会把延龄所说的全都记下来,等回来后,你跟我一起商讨。”
……
……
邓常恩从诏狱里出来了。
在里面他没被用刑,总算是囫囵着出来,这些天他非常煎熬,回到自己的府宅,庆幸多年打拼的家业还留在自己手上。
到家后,他赶紧叫家仆去找艾愈来商量事情,却被告知艾愈已经搬家了。
“换住所了?”邓常恩大吃一惊。
家仆道:“是啊,老爷,人已不知躲哪儿去了。现在您已经无官职在身,恐怕是有意避着您。”
邓常恩怒道:“这群势利眼,我得势的时候一个二个都围着我转,现在竟躲起来了?哎呀不对,艾愈这个势利小人是不可能离开京城这个权力中心的,我又没死,他凭什么背弃我?”
“这……老奴不知。”
家仆很为难。
邓常恩怒声道:“不行,不行,我要各处走走。我就不信了,这群人竟能做到如此不识好歹。”
……
……
邓常恩开始各家去游走。
他想重振声威,可是等出门后才发现,少了官职在身,没了皇帝的眷顾,导致没一个人把他当回事,跟人说话全无分量,一个个对他都是好一通敷衍。
要不是看到他人还没死,能从诏狱里囫囵着出来,有东山再起的可能,或许有人就直接用棍棒招呼他了。
很快,情况就被李孜省知晓。
李孜省人在家中,翘着二郎腿,就好像听故事一般,从庞顷口中打听到邓常恩的遭遇,心中那叫一个舒爽。
“没弄死他,真是个遗憾。”
李孜省最后作评价道。
庞顷道:“眼下陛下还未完全失去对他的信任,他手上依然有生存的法门。且他跟万阁老、刘阁老等人来往密切,先前曾得到过二人眷顾,更有锦衣卫指挥使朱骥帮忙,他在北镇抚司能活着出来,多亏朱骥没怎么为难他。”
李孜省咬牙切齿道:“要是能把锦衣卫攥在手里,那就好了。”
想到这儿,他就不由一阵遗憾。
就算手上有人事任免权限,却迟迟得不到皇帝在别的方面的授权。
皇帝在分化离间身边近臣上,还是颇有手段的,哪怕他李孜省再得宠,皇帝也没说把一切都交给他,对他的重用始终保持克制。
“眼下太常寺,已在张来瞻手上,如果让来瞻去整他,会不会……”
庞顷又出歪主意。
李孜省撇撇嘴道:“你不知道来瞻的性子,他是属乌龟的,伸出头来的时候,咬人那真叫一个快准狠,可真要缩头时,谁都揪不出来。指望他去跟邓常恩斗?”
庞顷道:“邓常恩跟万安和刘吉勾结在一起,想整垮太子,那就是犯到来瞻手上了。之前的梁芳,不就这么倒的?一个落魄的前太常寺卿,张太常会怕他?还不是……随意拿捏?”
“你说得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李孜省颔首道,“既然要拿捏邓常恩,为什么我不亲自上阵呢?”
庞顷笑道:“这不是让道爷您抽身事外吗?谁都知道您二位有宿怨,要是您亲自出手的话,怕是陛下很难坐视不理。”
“也对。”
李孜省道,“不管谁捏死他,都是个死,可来瞻他……唉!”
庞顷道:“您看要不这样,不如把邓常恩牵扯到通州仓的案子里,到时候……呵呵。”
李孜省皱眉问道:“邓常恩参与了吗?”
“是否参与不要紧,只要咱找人把屎盆子扣在他头上,不就得了?”
庞顷道,“道爷您要针对邓常恩,需要讲规矩吗?再说了,邓常恩这些年来,贪赃枉法的事干了不少,家底殷实得紧,要是他靠家底儿弄出点什么东西来,又取得陛下的信任……”
李孜省怒道:“不行,不行,不能给他任何翻身的机会。你说得很对,就要一次把他捏死!回头我就找来瞻商议此事。”
……
……
李孜省还没去找邓常恩的麻烦,结果当天,邓常恩就覥着脸来拜访李孜省了。
“谁?”
李孜省本要进内院,跟娇妻美妾好好探讨一下人生和谐。
这头庞顷带来的话,让他颇感意外。
邓常恩这会儿还有脸来见我?
怕是不知谁最希望你死吧!
庞顷道:“或许是在各处碰壁后,知道只有您最靠谱,也最得陛下信任,所以想归顺您。”
“哼哼!不见!”
李孜省态度很坚决,“这种绳营狗苟的小人,我算是见识到了,根本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反过头就会咬我,还咬得贼狠。
“跟他说,让他找以前的靠山去,不是说万阁老和刘阁老最善于扶持像他这样的老狗吗?让他找那两位去!”
庞顷笑道:“怕是去过,碰壁后才来的。”
“那我也不见。”
李孜省道,“凡是靠道术起家之人,除了来瞻外,我一个都不会信任。邓常恩如此,赵玉芝之流也是如此。这朝中,同行是冤家,也就是因为来瞻有女儿是太子妃,不然的话……”
庞顷笑道:“明白,不然的话,连张太常也是您的敌人。”
李孜省想了想,摇头道:“也不对,来瞻这人性格很好,值得交心,换作别人我是真受不了。光跟来瞻说说话,我就觉得受益匪浅啊。”
(本章完)
374.第374章 蠢得很别致
第374章 蠢得很别致
朱祐樘又见到了张延龄,这次他是亲自到了张峦府上。
来到老丈人家,恰好老丈人不在,就由张延龄负责接待。
“太子殿下,进中堂说话吧。”
张延龄行礼。
昨天见面,一口一个姐夫,听起来很亲热,但也会显得没规矩。
这次因为不是在公开场合,少了遮掩身份作为借口,张延龄就变得彬彬有礼了。
朱祐樘道:“延龄,不用了,在这儿说话就行……咦,这里怎还有个屋子?”
显然朱祐樘没去拜访过别人家的四合院,不知道这种建筑的构造,见到大门之内二门外还有个前厅,非常好奇。
“太子殿下,这是平常人家待客的前厅。”
张延龄耐心向朱祐樘解释。
朱祐樘认真听着,仿佛这也是什么了不得的学问一般。
随后在朱祐樘坚持下,二人来到前厅叙话,至于跟朱祐樘一道前来的蒋琮和覃吉,都识趣地立在厅堂门外,没打算偷听二人叙话。
“延龄,我要先跟你道个歉。”
朱祐樘一上来便如此说道。
“啊?”
张延龄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奇问道:“殿下何以如此说?”
朱祐樘低下头,显得很惭愧:“昨日我与你会面,觉得你提到刘阁老和万阁老的情况,是对他二人恶意中伤,等今天一早,我知道户部左侍郎孙仁于昨夜暴毙,我就知道误会你了。”
“太子不用如此说。”
张延龄乐呵呵道,“就事论事而已,有些可能出现的状况只是我大致的猜测而已,做不得准,要正好说中了,也不能说就一定对。毕竟孙侍郎的死,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
朱祐樘道:“今日一早,父皇就召见我,跟我提及这件事。”
张延龄一听,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问道:“太子作何回答?”
“我实话实说了。”
朱祐樘道,“昨天我见过谁,以及我的真实想法,我都跟父皇提了。父皇问我有关孙仁之死的看法,我说……应该抚恤其家人,不宜再追究问责。”
张延龄道:“那太子可有提过我和家父跟你所说的内容?”
“父皇没问。”
朱祐樘摇摇头道。
张延龄一脸谨慎之色:“陛下这是在考校太子您临场应对,也在考校太子为人处世的城府。”
“是吗?”
朱祐樘不由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小舅子。
如果说跟刘健和谢迁说话都是他在主导,而现在他却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小舅子主见真的大,好像不用自己动脑子就能给他分析出来。
张延龄道:“陛下一早就传见,说明逮准太子当时尚不知有关孙仁之死讯息的时机,想看看太子的临场反应,同时也想知晓太子遇到这种事情时会做出如何应对,既能保持储君的威严,又能把案子继续查下去,同时不至于打草惊蛇……”
“好复杂啊。”
朱祐樘感慨道,“那我的回答有问题吗?”
张延龄摇头道:“不好说。”
朱祐樘会意,心道,这么说来我这小舅子水平到底也有限,不太可能会一次性就把所有事情看清楚。
张延龄随即做出补充:“这就需要太子离开乾清宫后,有人及时出手帮太子一把。”
“什么?”
朱祐樘的心,瞬间被提了起来。
张延龄道:“陛下并没有问太子是否提前知晓有关孙仁涉案的情况,也没有问我和家父跟太子说过什么,那就说明,陛下在太子走后,会询问家父或者是李孜省……而家父卷入其中,本身身份又极为尴尬,所以陛下一定是问了李孜省。”
“这个……”
朱祐樘仔细回想一下,点头道,“还真是……我离开乾清宫,走出去不远,回头看乾清宫殿门时,发现韦大伴和令尊都出来了,但其中并没有见到李孜省,应该是被父皇留下来单独问话。
“延龄,你可真厉害,你说的就像是亲眼所见一般。”
“唉,这是人之常情,太子。”
张延龄道。
朱祐樘道:“你还是叫我姐夫吧,听起来更亲切些。”
张延龄摇头道:“君臣礼数不可废。”
“呵呵,跟你姐姐一样,平时也是称呼我为太子,我总跟她说,不需要这般生分,她却说,就怕叫别的顺嘴了,回头在人前也称呼出来,那会让人觉得她不懂规矩,所以……”
当朱祐樘提到妻子的时候,脸上带着一股幸福的笑容。
这让张延龄感受到,人家夫妻二人真是锦瑟和谐,人间模范夫妻典范。
朱祐樘再道:“你说父皇会问李孜省什么?”
张延龄道:“陛下一定会问李孜省,太子是否知晓孙仁涉案等事,若是李孜省说太子知晓的话,那在陛下心中会给太子加分不少。”
“什么是加分?”
朱祐樘问道。
“就是留下很好的印象,让陛下对太子刮目相看。”张延龄道。
朱祐樘追问:“为什么?”张延龄道:“太子还记得我昨天说的话吗?对陛下而言,通州仓的案子不是太子如今能查得清的,让您来查,主要是对您进行一番历练,所以太子从一开始就不需要抱着把一切查清楚的信念看待此事。”
“是,我记起来了,当时我觉得你说的不对,一心想要替父皇分忧。但现在看来……你说的……很可能才是正确的。”朱祐樘道。
张延龄点点头道:“现在就回到问题本质上……陛下知晓孙仁死去,还是在太子出宫后发生的事,肯定想知道,太子对此事如何应对。如果太子说要宽厚待人,明知孙仁乃案犯依然选择赦免,陛下对太子自然是刮目相看。”
“哦。”
朱祐樘听得一知半解。
张延龄道:“以我猜想,李孜省明白这一点,有很大可能会为太子说话。他会跟陛下说,太子对此完全知根知底。”
“可我……并没想那么多。”
朱祐樘道,“不过你倒也没说错,你和令尊事前都提醒过,我确实知晓内情。但我……并不是说从死人身上无法获取有效信息才放过孙仁,相反,我还跟刘先生和谢先生两位说,先从孙仁身上查起呢。”
张延龄笑了笑。
他这会儿算是明白了,朱祐樘可说是个刚飞出鸟笼的雏鸟,没心机不说,心眼儿还特别好。
导致身上带着的愚蠢都有股纯纯的清澈意味。
蠢得很别致。
张延龄并没有否定朱祐樘的做法,顺着其意道:“眼下太子可以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抽空去孙仁府上进行一番悼念。”
“啊?”
朱祐樘很惊讶。
张延龄笑道:“想来陛下如今对太子的城府存在疑虑,或许陛下觉得,太子只是误打误撞,才提出宽宏大量对待孙仁。所以接下来,太子要做的就是让陛下觉得……太子有心机,且能把事做好。”
“啊?我有什么心机?我……我只是想把事情查清楚,最好是找到亏空的源头。”朱祐樘道。
张延龄心想,这可比跟张老头说话费劲多了。
咱那个便宜老爹虽然也经常会问问题,但基本上不会说这么蠢的话。
感觉完全带不动啊!
张延龄道:“太子,您去孙仁府上吊唁,最发愁的人是谁?”
“谁?”
朱祐樘问道。
“当然是跟孙仁有关系的,尤其涉及通州仓亏空之人。”
张延龄循循善诱道,“太子去了孙仁府上,到时找机会与几个户部可能关系到此案的人见上一面,甚至不需要提到任何有关案情之事,就会让其他涉案人等阵脚大乱。”
朱祐樘问道:“我只是去凭吊一下,再见几个人,就能产生这样的效果吗?”
“嗯。”
张延龄点头道,“太子一定要记得,您是储君,您在宫外的一举一动,一定会被人留意到。”
朱祐樘道:“所以我来这里,也会被人关注吗?”
张延龄心想,你注意的焦点真另类啊!
咱理解问题,能不能学会抓重点?
“陛下自然知晓你前来,但万阁老他们却未必会。”张延龄道,“可要是太子亲自前去孙仁府上,改天全京师的人都会知晓。”
“哦。”
朱祐樘点了点头,似乎理解了。
但张延龄却知道,这个清纯的少年还是没参透。
张延龄再道:“太子去到孙府后,一定要拿出关怀其家人的模样,平易近人。另外不要与户部尚书李敏一起前去,太子最好单独前去拜访。”
“为何?”
朱祐樘问道。
“一切就是为了体现乃太子主动去见孙仁家人,而不是受他人指点。”张延龄道,“见过孙仁家人后,太子还要再去个地方。”
“哪里?”
朱祐樘再度瞪大双眼问道。
“去太仓。”
张延龄道。
朱祐樘闻言,脸上涌现几分惊喜之色,道:“我记得,谢先生也曾跟我说,要先从太仓着手。”
张延龄笑道:“看来谢翰林对此事,也有自己的认识,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
朱祐樘随即有些郁闷道,“后来话就被刘先生给打断了,这件事也就没深入谈下去。”
张延龄道:“太仓跟通州仓,管理体系基本上是一致的,但有一点,太仓就在天子脚下,就算有少许亏空,一定在可控范围之内。通州仓则在京师外,所有猫腻都出现在通州仓。”
“哦,因为父皇找人盯着太仓,所以那里就没事?可我……为什么还要去太仓?能查出什么来吗?”
朱祐樘如同个好奇宝宝一般问道。
“未必需要查到什么,太子只需要表现出一定的姿态,让人知道太子在努力查案,那就足够了。”
张延龄笑着解释,随后就把话题引到了其他方面。
(本章完)
375.第375章 无病呻吟
第375章 无病呻吟
无论张延龄能给朱祐樘提出什么建议,事情最终还是需要朱祐樘自己去完成。
张延龄这个稚子,最多是充当太子背后的幕僚军师。
等张峦回到家中时,已是中午,且张峦累得够呛,坐在那儿就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好像干了多惊天动地的事情一样。
“爹,您这是怎么了?”
张延龄惊讶地问道。
“唉,每日都要留心陛下的病情,还要兼顾太医院的事情,你以为我容易吗?太常寺的差事,我也要留心……简直是心力交瘁啊!”
张峦诉苦一般道。
张延龄笑问:“那爹您跟我说说看,都需要您做些什么?”
“我……”
张峦一时语塞。
说是很累,但其实更多时候只是走得累,毕竟紫禁城太大了,出入一趟皇宫都需要不少时辰,更何况不时要到各衙门走一趟,脚底板有些受不了,至于说心累嘛倒不至于。
因为太医院和太常寺的日常事务,根本就与他张峦没多大关系,名义上他是这两个部门的直接领导,但一是他没什么声望和资历,二是没时间揽权并打理,最后的结果还是得交给原来的人负责。
且这两个衙门,算是朝中比较有名的闲散部门,多以务虚为主,本来也没什么实务可做。
张延龄微笑着点头道:“对了,爹,您一定是因为给陛下诊病太过劳累,我这个当儿子的能够体谅。这不,先前太子亲临,事我都跟他说过了,没让他来打扰父亲您。”
张峦嗫嚅道:“其实……偶尔让太子来打扰我一下,也是挺好的。”
“是吗?”
张延龄笑着问道。
“你小子,不是告诉过我,咱这位太子马上就会是……嗯嗯,为父多跟他见见,在他面前混个脸熟,不然他知道有本事的人是你,让为父以后在朝中怎么自处?”
张峦似乎很在意自己的面子。
被别人压着,他很不爽,要是被儿子压着……他也觉得不是那么美妙。
尤其是在自己的女婿,未来的皇帝面前,他更要保持这种体面。
“行,那下次太子再来的时候,我跟他说,让他单独跟父亲您会会面……有事你们可以好好说道说道。”张延龄道。
张峦翻了个白眼,道:“你小子故意抬杠,是吧?你知道为父没那能耐,离了你不行,你就不能多提点提点为父?
“也罢……以后有机会的话让为父跟太子多处处,要是不便就算了,一切由你来安排吧……为父全都听你的……”
随后父子俩坐下来,张延龄把先前太子说的话,要做的事,一并说明。
张峦听完后问道:“我也很想知道,太子在太仓能查出点什么事情来?”
“查什么查?”
张延龄摇头道,“就算是犯案的人自己去查,也只能查出个糊涂账来……粮仓亏空,历朝历代都是查不明白的,爹,您不会真的觉得太子有那能力吧?”
张峦叹道:“我早知道太子能力一般,又不谙世事,但他急于向陛下证明自己,为父也能体谅……这是个可怜孩子,以前都是被关起来,从来没机会接触外间的事情,纯洁得就跟一张白纸似的……”
“你可怜他?”
张延龄惊讶地问道,“人家可是太子,以后又会是大明的皇帝,至高无上的存在,不用您和我去可怜。”
张峦转变话题道:“孙仁的死,为父觉得自己也有责任,你说我要是不提这件事,他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呵呵。”
张延龄笑了笑。
这个时候了老父亲竟然表现出妇人之仁,实在出人意料。
要是你张峦初入朝堂,或者还能理解,但问题是你现在身居高位居然还说这话,张延龄便觉得,便宜老爹这是在无病呻吟。
“延龄,陛下的病情,我是真没办法,按照你先前教给为父的方法,去给陛下诊病,把那些说辞都套着说出来,后面就……没啥可说的了。陛下这几天身体看上去是有所好转,但想痊愈……唉!”
张峦似乎很在意自己手头的差事,眼中满是焦虑。
张延龄提醒道:“爹,不是早跟你说过了,这事没有解决方案吗?还是要及早脱身才可。”
“那你倒是帮我尽早脱掉麻烦啊。”张峦不满地道。
“正在筹谋中。爹,您还是要有个心理准备,在此之前您从未曾踏足过诏狱,但接下来您很可能会住进去,到那时一定不要……叫屈啊。”
张延龄说道。
张峦听到这儿,心头不由一紧,身体不由微微颤抖了一下——那是被吓的!
随即张峦打量儿子,唉声叹气道:“唉,你别把为父坑得太惨就行。”
……
……
朱祐樘要查案,一时半会儿没进展。
不过,现在他肯听张延龄的话就是一个巨大的进步,此举不但会让他的内宅和睦,还让他在外面办事时心里更有底。
而张峦那边,则成天处在担惊受怕的状态中。
这天张峦刚从乾清宫出来,因为旁边没有李孜省作陪,他有点乱了方寸,正要在小太监引领下出宫,这头有人前来告知,说是清宁宫的周太后请他过去。
“太后?”
张峦有些惊讶,随即不情愿地道,“我……这般去见怕是不妥吧?”
此时韦泰走了过来,低声提醒:“太后老祖宗说她身体不适,特地点名让你过去瞅瞅,只能劳烦您走一趟了。”
“陛下那边……?”
张峦征询道,“是不是要请示一下?”
韦泰皱眉不已,提高音量道:“张太常,您可不要故意装糊涂……您现在执掌太医院,宫里有贵人生病,莫说是太后娘娘,就算是后宫的诸位娘娘,您也是可以随时面见的……医者父母心,您那么多顾虑作甚?”
就差说你是不是心里有鬼,不敢见人了。
“这这……”
张峦一时有点儿不知该如何应答。
心说原来我现在这么重要了吗?
谁生病我都能去见?
那是不是以后我还可以到皇宫內苑行走,见识一下皇帝的后宫嫔妃长啥样?毕竟那些娘娘不能跑出內苑来找我诊病吧?
要是再有什么妇科病……
啧啧……
就在张峦浮想联翩时,韦泰好奇打量他,问道:“张太常?您在听吗?”
张峦回过神来,点头道:“可在下找不到去清宁宫的路。”
韦泰白了他一眼道:“您找不找得到路不要紧,有人带您前去就行,见到太后娘娘小心说话,剩下的……没人能教您。
“听说您跟太后娘娘是远亲?”“没,是姻亲。”张峦解释道,“韦公公莫要误会,我可不敢攀如此高亲。都是太后娘娘抬爱。”
……
……
韦泰所说的引路人乃陈贵.
韦、张二人说话间,陈贵已带着两名小太监出现。
随后,张峦便在陈贵引领下,往清宁宫而去。
陈贵一边走一边回首笑道:“难得在宫里又见到张大人您,实在是荣幸之至。”
“陈公公,您经常出入皇宫,您是没觉得怎样,但对我来说,这宫里实在太大了,且就算走在平地上,都能觉得头上有一块东西压着,好生难受。”张峦好似个不见外的自来熟,跟陈贵有一句没一句说着。
陈贵惊讶地问道:“您……您是说,这空中有什么阴霾?莫不是什么邪祟的东西?”
“不不不,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这里压力实在太大了,让我有点儿喘不过气来。”张峦解释道。
陈贵面色尴尬:“您有压力,也不必跟小人说呀,您跟太后老祖宗说,或许您大姑……能理解您呢?”
张峦心想,咋现在谁都知道太后娘娘是我大姑?
我整这么个亲戚,让我压力更大了好不好?
这群人不会是故意跟我逗闷子吧?
他们不知道太后是老狐狸,故意吊着我,拿我寻开心么?
……
……
清宁宫。
周太后手里捏着串佛珠,对张峦那叫一个热情,早给吩咐下人为张峦准备好了座位,甚至让人上了茶茗,非要留张峦在清宁宫里吃午饭不可。
“太后娘娘,多谢您的抬爱,臣是来跟您问平安脉的,做完事情就走。”张峦显得很恭谨。
周太后一抬手:“我没病。”
张峦:“……”
能把没病找大夫,没事找事说得这般清新脱俗,张峦心道,您老还真是老狐狸没跑了。
周太后笑道:“贤侄啊,你又忘了先前哀家是如何跟你说的了?”
“大姑。”
张峦只能厚着脸皮认亲戚,心里却在想,天晓得,这可不是我有意要攀关系,就算是陛下知晓了,也不能怪责我吧?
“哎!”
周太后还笑着应了一声。
在张峦看来,这就有点儿故意占他便宜的意思了。
周太后道:“贤侄,最近你给皇帝治病,疗效显著,我非常满意。我一早就看出来了,你能力非凡,要说朝中那么多人,我见过不少,唯独对你印象最为深刻。”
张峦一时有些愣神。
我让你印象深刻?
那是因为我的滥竽充数被你发现,还是说你觉得我长得特别,身上带着股傻憨之气,让你觉得我好欺负?
要不是如此,你咋能每次见面,都从称呼和辈分上占我便宜?
张峦道:“臣只是尽心做事,不敢妄谈旁的。”
“不是让你做一些虚妄之事,哀家以生病为借口叫你来,就是问问我皇儿的病情。”
周太后道,“做母亲的,谁不关心自己的孩子呢?你也有子女,孩子生病了,你不着急吗?”
张峦赶紧道:“臣不是那意思……臣是说……臣……臣……”
周太后微笑道:“看你,咋还说不上话来了?是我这个做大姑的,让你觉得疏远了吗?来人,上一些茶点,我这贤侄累坏了,我得好好犒劳他一下。”
“臣……”
还没等张峦拒绝,就见到一众宫女鱼贯而入,手上捧着精美的器皿,里面是各色点心。
不但有美食,连宫女也都是貌美如,再加上人家身着夏日的宫装,尽显婀娜的身材,让张峦看眼了。
周太后笑道:“喜欢的话,选两个,当哀家赏你的。”
“啊……不,不。”
张峦赶紧站起来,行礼告罪,“乃臣一时疏忽,不曾想,冒犯了宫人。”
周太后白了他一眼,道:“你当哀家是在试探你,还是故意说反话?你给我皇儿治病,我选两个丫头到你府上,伺候你,有何不可?
“你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郎,身边妻妾都有,多两个丫头服侍算什么?今天哀家还非让你选不可!”
张峦本就在那儿浮想联翩,甚至连做美梦都没想过,居然能从周太后这儿得到什么宫女的赏赐。
听到这里,他突然精神抖擞,
最初还不想来清宁宫见“大姑”,现在突然觉得“大姑”实在太疼爱他了,上来就赐宫女……至于赐给宫女的原因他压根儿就不会去想,只觉得这是天底下最美的事情。
“侄儿哪敢这样?”
张峦颇为识趣,赶紧改了自称。
周太后道:“你给陛下治病,如此辛劳,我作为你的长辈,送你点儿东西怎么了?再说了,你又不是外人,你的女儿还是太子妃呢,之前她几次送礼物给我,那些都是出自你的手笔吧?”
张峦道:“乃晚辈对长辈的一点孝敬。”
心里在想,吾儿可真是先见之明,老早就把这老太太打点好,以至于我入宫来,见到她的面,她都这么照顾我。
话说陛下可是非常孝顺的,有了这层关系,我这官能当不好吗?
周太后笑道:“让你选就选,这是哀家的懿旨……这里边的人你随便选,走的时候一并带上。”
“这……这不太好吧?”
张峦嘴上这么说,脑袋却已经抬起来,偷瞄那一个个貌美如的宫女。
而那些宫女偷瞥过来的目光,也带着几分挑逗,显然这些宫女不指望能得到皇帝垂青,眼前就有这么个“如意郎君”,人是老了点,奈何人家是当官的,而且官职还特别高,且最重要的一点……他真的是男人。
出了宫门,就能过正常人的日子,谁不希望自己有机会得脱牢笼?
周太后道:“贤侄,你是不听哀家的懿旨吗?人我送给你了,要是陛下问及,你便推说实在是拒绝不了。再说陈贵也会给你作证,是吧?”
“是啊,老祖宗,要是陛下问及,奴婢知晓该怎么说。”陈贵笑着说道,“张大人,您就赶紧谢恩吧。”
“那……那多谢太后娘娘。”
“还称呼太后?”
“多谢大姑,多谢大姑。”
(本章完)
376.第376章 善良姑姑 孝顺侄子
第376章 善良姑姑 孝顺侄子
张峦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能到宫里来“选妃”。
十几个姿容都不俗的宫女,选哪个不选哪个,都让他觉得一阵可惜,尤其他很清楚,这些女子都是从小就被选到宫里来的,至少都是百中选一甚至是千中选一的存在,以前根本就没机会接触男人,回去后只要养在外宅,那绝对是对自己言听计从,比家里的婆娘恐怕要好太多。
正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这种偷人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最后,他选了两个看起来年岁不是很小的宫女……
好歹张峦是要脸面的人,他知道自己两个儿子马上就要成年了,要是带两个好似小丫头片子的女孩回去,他这张老脸都没地方搁。
再加上,以他的人生阅历,当然知道成熟一点的女子有成熟点的好处,最重要的是更有那种风韵。
“你选她俩,倒是哀家没想到的。”
周太后瞅了眼两个含羞带怯的宫女,笑道,“不过也好,你们两个,进去收拾收拾东西,稍后就跟张太常出宫去吧。”
“是。”
两个宫女都已经年过二十,其中一个甚至已年近三十。
她们绝对没想到,自己苦盼了多年,竟有一天能被太后这么赏赐出去,以这种离奇的方式离开宫墙。
她们可不敢表现出过多的情绪变化,拜谢完毕便敏捷地起身回去收拾家当。
待一众佳人离开后,张峦忍不住还回头看了一眼,脸上满是眷恋之色。
“哈哈……”
周太后笑着调侃:“贤侄,说好了给两个,可不能多选,不然我这里就没人可用了。”
“不……大姑您误会了,侄儿并不是这想法。”
张峦恭敬地说道,“其实入京后,侄儿骤然显贵,身边已不缺人伺候,但大姑如此美意,侄儿怎能不恭顺领受?回头侄儿有何好东西,也一定多给大姑您送来……礼尚往来,这亲戚才会越走越亲。”
周太后咯咯咯笑道:“陈贵啊,你看看,我这侄儿认得值吧?天底下能有这般孝心的,哪怕是亲生的,也不过如此吧?”
陈贵笑着恭维:“是啊,老祖宗,张家出孝子,也出孝女!”
周太后感慨地道:“所以说,贤侄你把女儿培养得很好,就是不知你家儿子如何,要是以后再联姻什么的……”
“不敢作此妄想。”
张峦一边作答,一边咽了口口水。
周太后道:“不要以为我是准备把周家的女娃子许配给你,真要许配也是皇室宗亲之女……我周家的孩子,太不争气了,到现在一个有出息的都没有。有时候,你真该帮我去提点他们一下。”
“是,是。”
张峦赶忙应声。
周太后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问道:“先前我们说到哪儿了?哦对了,陛下的病情如今到底如何了?”
如果说之前张峦对于应答此问题,还有很多顾虑的话,现在礼物收了,亲情也认领了,要是再不好好作答,他觉得对不起眼前老太太对自己一番情义。
张峦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认真答道:“回大姑的话,陛下的病情已趋向稳定,但要说就此便能痊愈,为时尚早。”
“是啊。”
周太后微微颔首道,“病不是朝夕而来,也不可能旦夕而去。这病其实就是那鬼女人招惹来的……唉,皇帝也是鬼迷心窍,被一个病婆子所迷惑,导致自己也陷身危境,也不知他后悔没有?”
不知不觉间,周太后直接把她自己对万贵妃的愤恨,表现在自己新认的侄子面前。
张峦听了却有些迷糊。
您老这说得是谁?
他显然一时间没往万贞儿那边展开联想。
“哀家想问你,皇帝这病,因何而来?”周太后道,“在哀家面前,你无须遮掩,就实话实说吧。”
张峦愣了片刻,终于知道周太后矛头指向谁了,神色间显得有几分回避,毕竟如今万贵妃在宫里的影响还在,最直接的表现便是邵妃承接了万贵妃的势力,还有人在为邵妃之子奔走,意图谋取东宫之位。
但张峦还是如实回答:“大姑,其实……正如您所言,这病,说白了就是传染病。所谓的传染病,就是一个人得了,就会传染到别人身上,尤其是亲近之人。”
“我说是,它还真是!”
周太后显得很生气,问道,“那到底是谁传染谁?”
“啊?”
张峦一脸惊讶。
你这问题问得太有玄机了……
谁传染谁?
我是大夫,不是来给你厘清家庭关系,也不是来做疾病溯源工作的。
陈贵赶忙道:“老祖宗,这事,怕是说不清楚吧?”
此时的陈贵也在暗暗替张峦着急,生怕他说错话,看似在周太后这里能交差,但回头就要面对皇帝的诘责,当娘的想听到的答案跟当儿子想听到的应对绝对不是一回事。
周太后道:“也对,这么问太过于笼统,哀家换个说法……要是皇帝和万妃二人同时得病,乃同样的肝病,到底谁传染谁?”
“这……”
张峦这才知道,原来周太后对万贵妃那是切齿痛恨,都不带掩饰一下的。
不过他也恨万贵妃。
在这个问题上,姑侄二人算是找到了共识。
陈贵赶紧向张峦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可别乱说话!最好就是打个马虎眼,这样谁都不得罪,以后回到皇帝那边也好交差。
“太后……请侄儿如此称呼您。”张峦道,“在这个问题上,侄儿只能以臣子的身份来回报。”
“你说吧。”
周太后一摆手道。
张峦谨慎地道:“有些事,虽然臣不是很清楚其中的诀窍,但谁传染谁这个问题,还用得着问吗?”
“怎么个意思?”
周太后疑惑地道,“我要是知晓,还用得着问你?你才是大夫啊,来瞻。”
张峦叹道:“谁传染谁,那要看谁先得的病,谁先得的病自然就会先发病,也会先过世,不知……”
周太后恍然大悟,猛一拍腿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哪!哀家之前怎就没想到呢?果然是那病婆子的错,可惜我那皇儿执迷不悟,才酿成今日之大祸!”
陈贵在旁听了不由目瞪口呆。
你没想到?
你就差天天把这件事挂在嘴上了,你这是在寻求答案吗?
你根本就是在找认同啊!
这话从张峦口中说出来,你是不是心里就舒服多了?回头可以拿这件事去跟陛下发难,挖苦那女人了吧?
随即陈贵又望向张峦,心中苦恼不已,心想你这张太常是真的愚蠢,还是故意装糊涂?
明摆着太后在给你挖坑,你还非要往里面跳?你真就耿直到这程度,不坑自己不难受是吧?
看你回头怎么跟陛下交差。
周太后道:“贤侄,你以前治过这病吗?”
“回大姑的话,从没治过。”
张峦道,“侄儿其实也没多少把握,很多事都是在努力作尝试。最近也通过银台司的李尚书找寻京师中同样生肝病之人,对他们用药,以期……找到治疗此病的诀窍。”
“哎呀,你这现学现卖,能行吗?”
周太后似乎也有些担心。
张峦苦笑道:“臣只能尽力而为。”
周太后问道:“那你平常会跟太医院的人,探讨陛下的病情吗?”
“不会。”
张峦摇头道,“侄儿本想跟他们探讨来着,但他们……不给侄儿这面子,再说了……”
“得,你不用说,大姑我全都明白,他们要是真有本事,有资格与你探讨的话,今天坐在这里受我问询的人就不是你,而是他们了。”周太后道。
张峦心说,这话听着舒服。
周太后又接着问道:“那哀家问你,皇帝的病,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这……”
张峦显然说不出口。
周太后道:“这么问是有些不合适……那哀家问你,要是出了状况,尤其是大的变故,陛下的病最短……能坚持多久?”
“老祖宗……”
陈贵有些惊恐。
这话,天底下还真是只有周太后这个皇帝的娘亲敢这么问,且能这么问。
但你敢问,人家敢回答吗?
张峦深深地吸了口气,道:“回大姑的话,其实这种事情,早前已经发生过一次了。”
“什么意思?”
周太后皱眉问道。
“万娘娘身上发生的事,很可能也会在陛下身上重演。”张峦郑重地道,“可能之前都还好好的,突然之间就……”
“呼!”
周太后神色一片凄哀,点头道,“你是个实在人,也难怪皇帝敢用你来治病。那哀家跟你一同祈祷,这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
……
张峦乘坐马车,带着“大姑”送给他的礼物,就这么堂而皇之回到自己的新宅。
也是怕被家中悍妻知晓,这件事他准备先掩藏下来,所以半路上,他跟两个宫女说明了自己家庭的情况。
“你们记住,以后你们就是我府上的丫头,我暂且不能让你们进门过籍,所以你们还不算是我的滕妾,但以后到了合适的时候,我会把你们迎娶进门。到了住的地方,好好打理里面的一切,我平时会经常过去走动……”
张峦心中那叫一个得意。
宫中的女子,都是精挑细选的美女,平时干的都是伺候太后、太妃这类后宫嫔妃的活计,这群人那叫一个知情识趣,举手投足间的礼数和绰约风姿,就算是那些大户人家的夫人也望尘莫及。
可现在……就这么成为了自己家的人。
那简直是……
想想都忍不住嘴角上扬。
对眼前两个宫女来说,她们才不在意进到张府后会充当什么角色,对她们而言,要的就是个自由自在。
其实在她们心中,多少有些瞧不起张峦,觉得张峦更像是个土包子,奈何人家现在掌握了她们的命运,就算不想恭谨对待,那也得小心应付,免得最后被“退货”。
被赶走她们是不怕的,但若是回到宫里的话,那简直就是平生梦魇了。
(本章完)
377.第377章 用意(求月票)
第377章 用意(求月票)
张峦把人安置在了新宅的后院。
眼看快要天黑,他内心已蠢蠢欲动。
但他还是强行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先要等一个人来再谈后续……无论如何,他都得听听儿子对这件事的看法,明晰其中的利害得失,否则他还真不敢越雷池一步。
终于,华灯初上,张延龄姗姗来迟。
“吾儿,你快进来,为父有话与你说。”
张峦兴冲冲拉着儿子进入内堂,然后带着几分歉意和惭愧,将今天在清宁宫内的遭遇原原本本跟儿子说了一遍。
张延龄听完后,白了老父亲一眼,问道:“这事,您问我有何用?太后那边您根本就推辞不了……
“再者说了,人您都已经带回来了,咋的,还想让我祝福您,方便以后您给我找一堆姨娘回来不成?”
张峦嗔道:“你个混小子,早知道你要拿我开涮,我便不与你说了……你是否觉得,那两个女人是太后派出的眼线,留在我身边,方便探听我的虚实呢?”
张延龄扁扁嘴,问道:“爹,您有什么秘密好探究的吗?”
“我……”
张峦一时间有些沮丧。
“就算她们真是太后放出来的眼线,您能怎么着?赐给您的宫女,都是经过千挑万选才入宫的,恐怕也都眼高于顶,未必看得上您,或许打从心眼儿里觉得您不过是个市井小民,不配与她们……”
“停停停,你小子,这么瞧不起乃父吗?”张峦实在听不下去了,再一次打断儿子嘲讽的话语。
张延龄笑着调侃:“爹啊,也不知道您咋想的,在宫里眼睛没事到处乱瞅作何?非让太后误会,没事给您找点儿事来做吗?”
张峦道:“我几时乱看了?还有,太后给我找什么事做?哦,给我塞俩宫女来,就是给我找事做?不要不懂装懂,故意吓唬你爹我好不好?”
张延龄道:“嘿,您还真把我当普通稚子看呢?您自己好好揣摩一下,就知道太后的意思了……她赏赐宫女给您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探听您的虚实,更多是想拉拢您……既让您帮陛下治病,又为将来维护好祖孙间的和睦关系做好铺垫。”
“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峦一时间有些迷糊。
张延龄问道:“您喝酒了?”
“没有,没有,我上哪儿喝酒去?倒是李孜省最近经常请我过府饮宴,我都以事忙为由推脱了。”
张峦解释完,又道,“你的意思是说,太后也做好了……”
以前这府上没旁人,有也只有几个李孜省派来的家仆和丫鬟,他敢直接跟人谈及宫里的事。
甚至把“皇帝将要死了”、“有大事发生”之类的话经常挂在嘴边。
但现在宅子里多了两个宫女,即便他知道二人现在不可能就在外边偷听,但还是有所收敛。
张延龄点头道:“您说对了,其实太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为将来布局了!如果太后跟您这个太子妃之父建立起良好的关系,再加上太子为人孝顺,那以后……宫里相处起来不就和睦许多吗?
“届时太后的身份地位和享受到的尊崇,跟今日别无二致,甚至更上一层,您觉得如何?”
“啊?”
张峦愣了一下,问道:“这老太太,至于想那么远吗?”
“当然至于!”
张延龄笑着道:“爹,母亲跟祖母,从辈分上来说,那可是有本质区别的。”
“可问题是太子没有母亲啊。”
张峦疑惑地道,“那位纪娘娘,不早就……”
张延龄摇头道:“嫡母也是母,何况如今的王皇后,对太子有养育之恩,且王皇后对太子一直都很好,你让当祖母的怎么想?将来太子到底是更尊崇自己的祖母,还是信奉自己的嫡母?”
张峦恍然大悟,颔首不已:“嘿,经你这一说,还真是……想想普通人家,要是亲生母亲去世了,家中有嫡母的那也得小心尽孝,尤其人家对自己还有养育大恩,乃视如己出那种。要是但凡有点儿不孝之举,都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是啊,平常人家尚且如此,那父亲您觉得太子在这件事上,会有什么偏差吗?”张延龄笑着问道。
张峦突然咧嘴一笑,笑得很开心。
张延龄问道:“爹,您又有何坏想法?”
张峦摆摆手,坐下来道:“你小子,见识不凡,心眼儿更多,听你这一说,为父感觉自己终于可以安心……呵呵,那个了。”
“哪个?”
张延龄眼神中带着促狭问道。
“我是说,为父可以安心把人给收下来,以后多去跟太后……也就是我新认的‘大姑’亲近一下。要是以后我有机会遇到你姐姐,也会跟她说,多跟太后往来,让太后觉得她是个孝顺的孙媳妇,嗯嗯。就这样。”
张峦也是个知情识趣之人。
新认的“大姑”送给他女人,那他就得投桃报李,让自己的女儿悉心尽孝。
如此一来,你好我好大家好。
至于王皇后……
我跟她又不熟,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就算她两个亲弟弟曾来拜访过我,对我还挺恭敬的,但我为啥要为她谋划?
“呵呵。”
张延龄笑道,“那爹,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即刻离开,免得打扰接下来您的好事?”
张峦赶紧拉了儿子一把,道:“你小子,别拿为父打趣了……这种事不在朝夕之间,让我先观察两天也挺好的。也不能刚得到,就立即那个吧?今晚你留下来,与为父吃顿饭,为父正好有事要与你说。”
张延龄却摇头道:“算了吧,最近看起来我闲得慌,但实际上却忙得要命,写书、造香皂和琉璃,还有实验室一摊事等着我,就连太子那边都要照应到,折腾个死人!
“虽然这几天我只见过太子两面,但覃吉那边,我已经见过多次了,可能是姐姐跟太子说了很多,太子现在对我很是倚重,处处都要询问我的看法,心累!”
张峦好奇地问道:“咦,他怎不来见我?”
张延龄问道:“爹,您现在想去见吗?您一边给陛下治病,一边去给太子谋划?您有那闲心?”
张峦没好气地道:“你应该是问我有那能耐吗?你这臭小子,为父知道你有本事,这下总该行了吧?
“这一切荣光都是你带给为父的……本来为父还在想,要不就挑个年岁小的宫女回来,先给你养着……”
“呵呵。是吗?爹,您在那时候还想着儿子我呢?如此仁父,让我感激万分啊。”张延龄笑着说道。
张峦却摇头道:“唉!可惜当时我又一想,这人是太后送给我的,我要是挑个比你姐姐年岁还小的,像什么话?再说了,你也未必喜欢被人强塞,那我就只能勉为其难,嗯嗯,自己收下了。
“这不,这回我选回来的女子,并不是青春少艾那种,我就是要让太后放心,让她觉得,我并无心找那不谙世事的丫头回来以避免被她监视……我这边对她来说,没有秘密可言!”
张延龄惊讶地道:“爹,还别说,您想得倒挺周全的。”
“是吗?”
听到儿子的赞扬,张峦开心一笑,随即道,“那时我心里想的是,太后要在我身边安插两个眼线,你说我选那年岁小的不谙世事的,不摆明跟她老人家作对吗?
“选两个年岁大的,心眼儿多的,就算不时向太后传递信息我也不会介意,反正以后不让她们与你接触,她们就啥都不知道,这不就……什么都不影响吗?”
张延龄白了老父亲一眼。
明明是选了两个瓶回来摆着,给他找了俩继母,居然还把话说得这么义正词严?
但张延龄心里也很清楚,本来张峦就不是那种有大志向之人,历史上张峦在大明朝也没有任何成就可言。
而张峦眼下所取得的这点儿成绩,全都是他这个儿子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结果。
张峦所追求的仅仅是声色犬马,过几天安稳日子而已。
再想到历史上几年后这个老父亲就要一命呜呼……且不知道张峦是因什么病而死,也就不想再跟他一般计较。
难得老父亲在很多事上都听从自己的意见,让这个家,以他这个做儿子的来做主,还能奢求什么呢?
……
……
紫禁城,乾清宫。
太医院院使章渊,亲自给皇帝诊脉,旁边站着韦泰。
皇帝闭着眼,不时地问上两句。
“太子去过孙仁的宅邸吊唁了?”朱见深睁开眼,眼冒黄光问道。
韦泰小心翼翼地回答:“是的,刚去过,但在孙府没有逗留太长时间,就出府来了。孙家人亲自送他出的门,还有几位前去吊唁的宾客也一并出门送客。”
朱见深道:“那……谁陪太子去的?李敏吗?”
韦泰道:“李尚书并未前去,只有太子和覃吉等人。”
“哦。”
朱见深欣慰地点点头,道,“太子倒是很仁厚,臣子死了,不计较其所犯过错就不说了,还专程前去吊唁。明知其有问题,还能这般应对,看来确实有城府了。”
……
……
李孜省府宅。
张峦坐在李孜省对面,把自己去到清宁宫并得赏之事,如实跟李孜省说了。
李孜省闻言后哈哈大笑,道:“来瞻,你可真有福气啊,居然能得太后娘娘厚赏……不过,你以为就你得了赏,我没有吗?不瞒你说,我府上也有太后娘娘赏下的宫女呢。”
“呃?”
张峦本来洋洋自得,听到这儿,不由抬头望向眉飞色舞的李孜省,多少有些无语。
庞顷在旁笑道:“这足以体现出太后娘娘对您二位的重视。”
“话不能这么说。”
李孜省一摆手,道,“放着谁,自己的心尖尖捏在别人手里,都会紧张的。
“来瞻,你给陛下治病,做母亲的赐给你几个宫女作为犒劳,让你好好做事,有何值得大惊小怪的?
“换作来瞻你自己,恐怕也一样,让你将家中财货全都交出来换取儿子的健康,想来你也愿意吧?”
张峦听到这儿,突然觉得李孜省说的很有道理。
要是自己的儿子……当然是小儿子生病,小命捏在别人手里,他肯定会倾尽全力。
而送出两个宫女,对周太后来说,简直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张峦暗忖,李孜省的出发点,怎跟我儿子延龄说的不一样呢?
李孜省道:“来瞻,你对此事,有何看法?我想听听你的见解,诸如太后此举的用意等等。”
张峦道:“我……我没什么看法,跟李尚书你的意见大致相同。”
“是吗?”
李孜省亲自给张峦斟酒一杯,笑着问道,“你的意见跟我一样?你不觉得太后有别的深意?”
张峦马上就想到儿子所说的,周太后是在为将来铺路,但这种话,在一个皇帝近臣面前,他可不敢随便乱说。
甚至在想,你李孜省行事从来都没有原则,一旦被皇帝逼急了,你这家伙肯定会出卖我。
“太后对我如此信任和器重,我一定不会辜负她老人家的期许,用心给陛下治病。”张峦把套话说了出来。
“可以。”
李孜省先是点头嘉许,随后又道,“不过我倒觉得,你要有所准备。”
“准备什么?”
张峦好奇地问道。
李孜省叹道:“自然是准备太后别有意图。要是太后打算用这两个人,探听你的虚实,把你身边的一切事情都探查清楚,又如何?你可要做好应对!”
张峦故作惊诧地问道:“不会吧?二女进到我府上,她们会随随便便与外间联系?靠什么沟通府宅内外?”
李孜省笑道:“来瞻,你真无如此想法?”
“我……”
张峦心说,我当然是这么想的,且我收这两个宫女之前就已经想到了。
是我回去后,我儿子却跟我说的,完全不用担心这个,我才放下心中的执念。
李孜省点点头道:“你倒是很有远见,太后是那种看起来想把什么事都掌控在手里的强势女人,但实际上却懒散得紧,根本就不爱管闲事。谁让她本就是修佛的,讲究一个清静无为呢?”
“哦。”
张峦释然点头。
李孜省道:“你倒是可以,才认识太后没几天,就对这位长辈如此敬重,且连基本的怀疑都没有,可真不一般。
“看来你与咱这位太后之间,确实有缘啊,真让人羡慕!”
张峦道:“没有没有,我就是……那个……”
张峦本想自谦一下,却不知该说点儿什么好。
心里却在想,我对那老太太是一心防备,根本就不像你说的这么没心没肺。
李孜省笑着说道:“你可知道陛下得知这件事时,怎么说的吗?”
“啊!?”
张峦大吃一惊,连忙问道,“陛下已经知晓了吗?”
李孜省笑着点头:“是陛下不让我提前跟你说,可不是我有意隐瞒你。”
张峦心道,果然如此,你个老狐狸,真是没原则,为了你所谓的忠诚,没事就喜欢出卖盟友,还好我儿子对我一番耳提面命,没让我掉进你预设的陷阱里。
“陛下骤听闻此事,评价说,你没事收太后所赠女官作甚?大概是陛下对你贸然伸手的作为,不太高兴。”李孜省道。
张峦苦笑着点头:“我是有些冒犯,也曾坚决回绝,可架不住太后一番盛情,实在推辞不了啊!”
李孜省道:“我也是这么说的,才让陛下释然,其实陛下也了解太后的为人,做孩子的,怎能不知自己的母亲是怎样的秉性呢?”
“对。”
张峦汗颜道。
他心里又在想。
是陛下心疼那两个宫女吧?
是觉得太后对我做出的赏赐太过出格?
可明明是太后因为我给皇帝你治病才有如此重的赏赐啊,最后好处还不是你得了,怎么会吝啬呢?
这皇帝,有点儿抠门啊。
李孜省笑道:“陛下知晓太后认你做侄儿之事,想让我试探一下,你对太后孝心如何,以及是否心存芥蒂等。回头我可以明确跟陛下说,你为人诚恳,丝毫没把太后当外人,待人以诚啊。”
张峦无奈道:“李尚书,这样说不太好吧?我也不过就是个臣子而已,岂敢真与太后攀亲戚?”
李孜省白了他一眼,道:“来瞻,现在不是你与太后攀亲戚,是太后主动与你亲近,这事陛下也是知晓的。
“你以为谁都能随便认太后当‘大姑’?这件事,在内帷中传得很广,很多人啧啧称奇,说你真是三生有幸,不但陛下信任你,连太后娘娘都对你另眼相看。”
“我……”
张峦更觉得尴尬,很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我就一个滥竽充数的赤脚大夫,屁大的本事没有,更不懂得如何当官。
我为了不露怯,甚至都不敢去太医院跟那些太医坐而论道,生怕他们把我揭穿。
就这样,你们还一个个把我当成能人?
我咋这么憋屈呢?
要我是靠自己的真本事上位的,我肯定自豪无比,走到哪儿都能扬眉吐气,但问题是现在的我真就是……滥竽充数的,只觉得浑身别扭,恨不能从来没离开过兴济,继续当个混吃等死的小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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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378.第378章 是非之地(求月票)
第378章 是非之地(求月票)
太医院。
章渊坐在那儿,旁边站着刘文泰和郑文贵。
“陛下的病情,不容乐观,单靠我们,已无力回天。”
章渊道,“能开的药,我们都已经尝试过了,眼下陛下能服用的,也仅有太常卿张峦进献的药,剩下的都……唉!”
刘文泰问道:“那……最坏的情况是……?”
章渊瞪过去一眼,道:“民间若是有如此病患,你觉得会如何?”
刘文泰无奈道:“一般的病患,根本得不到这么多好药,恐怕早就……对了,我提个事,由于万妃和陛下相继卧榻,太医院今年的开销比往常年大了很多。尤其年底年初那段时间……因为治疗贵人之疾了不少银子,直到现在,内府都没调拨相应款项过来。”
郑文贵也道:“此事属实,要不要……跟陛下当面提一嘴?”
“这都是先前梁芳惹下的祸。”
章渊道,“再者,我们如今并无直接跟陛下奏请事情的资格,有事,还是要先跟太常寺卿张峦说。”
“可是他……”
刘文泰苦着脸道,“似乎从他执掌太医院开始,就没把我等放在眼里,少有来这儿,我们上哪里找他说事?”
章渊皱眉不已,道:“张峦最近忙着为陛下诊病,不来太医院能够理解,再加上他毕竟是太常寺卿,不可能只管我们这一个地方。
“且我听闻,他在鸿胪寺时,就经常不去衙所,何况他现在还兼职东宫讲官,有翰林院的差事在身,恐怕更抽不开身了。”
郑文贵摇头:“这个人挺特别的,不过一介监生出身,就靠着跟太子的姻亲关系,竟在短短半年时间内,爬到朝中正三品文官的位子上……这样幸进之人,就怕爬得高,跌得惨。”
章渊瞪了郑文贵一眼,道:“他爬得高不高,又是否会跌下来,那是你我应该关心的事情吗?
“眼下咱就说太医院今年的开销,是否该想个办法解决一下了。”
“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就上门去找他?”郑文贵建议道。
刘文泰道:“我倒是有一个方法,不如……我们直接去找银台司李尚书帮忙如何?”
章渊和郑文贵同时打量过去。
二人似乎都很惊讶。
先前刘文泰还被李孜省针对,悲惨地下了一回诏狱,怎么出来后,却对李孜省如此毕恭毕敬?
明知道李孜省并不负责太医院的事情,居然遇到,麻烦还要主动去汇报和请示?
曾经的狼,变成忠犬了?
“到如今施院判还没回来,就这一茬事,就不可能去求他。”
郑文贵提到李孜省,还有些咬牙切齿,郁闷地道,“大不了,我们去找司礼监韦公公,跟他提出来。”
章渊叹道:“跟谁提都没用。哪怕跟陛下说了,陛下都未必当回事。想想也就知道,陛下最近治病,用到太医院多少药材?”
“这……”
郑文贵一时间无言以对。
章渊道:“如果说,之前为陛下治病是用过一些名贵草药,但最近按照张太常的药方抓药,所用全都是一些再寻常不过的药材,以此为理由增加开销,实在是……难以启齿啊。”
“可是,我们今年销的确变大了,药材价格也上浮了一两层,费巨大,难道让我们自己来填补这窟窿不成?”
郑文贵有些不甘心地问道。
章渊黑着脸喝问:“为何会增加开销,你们其实比谁都清楚。”
一句话,就把太医院内部那点事给揭破了。
药材采购,看起来是由内府专职提督太医院的太监负责,但实际上草药用哪家的,采购价格多少,都是由这些太医说了算。
毕竟他们才是专业人士,有权利决定哪些药材属于上等。
而皇宫从来不采购次品药材。
这就会带来很多猫腻。
往常年这种事基本没人管,但今年因为万贵妃和皇帝相继生病,内府大管家梁芳又倒台,导致太医院开始入不敷出。
章渊道:“该求谁,就求谁,哪怕抹不开面子,我们也必须得承认,在给陛下治肝病这件事上,我们远不及张太常。太医院的大小事务,陛下谕令受其管辖,所以哪怕厚着脸皮,咱也得上门求教!”
……
……
一连几天,朱祐樘都在往宫外跑。
而此时,也到了皇帝要给几个皇子封王的时候。
成化帝的身体状况,近来似乎又有了些许波动。
这天张峦没有奉诏入宫,只有李孜省和韦泰被允许进入到乾清宫内殿,面对躺在病榻上的朱见深,李孜省多少有些无奈。
“朕这两天,感觉药的效果,又没前几天那么好了。”
朱见深皱着眉头道。
韦泰赶紧望向李孜省,意思是你赶紧给想个辙,毕竟张峦可是你引介入宫的。
李孜省道:“不知陛下最近几日觉得龙体如何?”
朱见深叹道:“好也没多好,坏也没太坏,但朕这几天非常焦虑,前几日那种轻松劲儿没了,倒恢复了一种疲软无力的状态,对任何事都兴致全无。”
李孜省心想,我还以为是来瞻的药不管用了呢。
感情是你心情不好,赖人家张来瞻?
你要是觉得药不管用,那你干脆把张来瞻叫来,让他给你换一味药,何至于找我来诉苦?
“陛下……臣……臣最近也在找寻民间良方,却是……未曾找到。”李孜省脸色有些悲切道。
“唉!”
朱见深幽幽长叹,摇头道:“难道朕命该如此吗?”
李孜省心想,张来瞻最初坚决不肯出来给皇帝治病,不就是说,这病是治不好的?
他不但会治病,且能窥探天机,要是他一早就知道陛下的病到最后必定会恶化,甚至是今年必死的话,那他一直躲避也就合情合理了。
至于被我拉出来,给陛下强行续命,那不过是受形势所迫,中间陛下的病情虽有好转,但想来最终命运不会更变。
李孜省越想心情越沉重,眼眶不自觉红了。
“朕最近,朝中事一概不想管。”朱见深有气无力地道,“李卿啊,朕要早些给几个皇儿封王……就这几天吧,真等不及了!”
“是。”
李孜省恭敬行礼,语带悲切。
可惜他再怎么揪心,对皇帝的病情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哭丧着脸离开。
……
……
李孜省从乾清宫出来,韦泰也跟着一道出来。
韦泰神色极为严肃,厉声问道;“李仙师,到今日这步田地,难道那位张神医还有什么掩藏的吗?”
“他哪有什么隐藏的?”
李孜省无奈道,“韦公公,我只问你一句,你觉得张来瞻他给陛下治病,没有做到尽心尽力吗?”
韦泰想了想,摇头道:“这种时候他还肯出面为陛下诊病,且拿出一些连来历都不明的神药,其实已经很难得了。
“太医院的人,到现在连个替换的药方都没有,完全是在坐视陛下病情恶化。两相对比,张来瞻堪称人臣典范。”
李孜省叹道:“那不就得了?咱都希望陛下的病情能赶紧好转,可有些事始终是非人力所能及……现在只能祈求上天庇佑了。”韦泰瞅了眼皇宫里边,为难道:“可现在……”
“韦公公难道还有更好的主意吗?”
李孜省眼睛通红,带着一丝哭腔问道,“要是真有神医能入宫来,为陛下诊病的话,我想无论是陛下,还是那位张太常,都能理解。且以我对来瞻为人的了解,他可从来不想去争这滔天之功。”
韦泰苦笑了一下,心说,这会儿谁敢争着跳出来给皇帝治病?
陛下明显已病入膏肓,谁争谁傻逼!
不过,韦泰可不愿意轻松放过李孜省,继续质问:“不知李仙师您是否有想过一件事,朝中诸位臣工,或许不会像我等这么想……要是陛下的病情有变,一定会把责任赖到阁下和那位张太常身上,届时你将如何自处?”
“其实……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李孜省神色灰白,摇着头,满脸的沮丧和无可奈何,“其实为陛下治病,正是有功劳没人会赏,但要有丁点儿过错,恐怕人人都会上疏攻讦。也不知道那群人究竟是怎么想的,自己对陛下的病束手无策,却总想着拉别人下马……”
韦泰道:“您和张太常都是出自对陛下的忠心,这个咱家能够理解,甚至于陛下自己也能理解。
“但朝中人却会觉得,跳过太医院的人为陛下诊病,这本来就是坏规矩的事,而朝中文臣向来都非常在意规矩。”
李孜省冷声道:“你还不如说,现在我跟万安、刘吉他们有矛盾,他们可以伺机参劾我,甚至把陛下病重的责任也赖到我头上,这么说是否更为合适呢?”
“这……”
韦泰无奈道,“咱家并无此意。”
“唉!我知道韦公公你是一心为陛下着想,你好心提醒我,我自然铭记于心,但树欲静而风不止,那些宵小之徒老喜欢捕风捉影,搞背后中伤他人之事,这怪不得韦公公,我自会小心应付。”
李孜省说完,懒得再跟韦泰纠缠,径直往宫门方向去了。
……
……
李孜省回到家中,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就开始唉声叹气。
甚至连庞顷进屋来,他都没察觉。
“道爷?”
庞顷提醒了一声。
李孜省对庞顷没什么芥蒂,哪怕是骤然听到庞顷的声音,也不觉得有多惊奇,喃喃自语道:“我跟来瞻合作,究竟是对是错呢?”
“又来。”
庞顷无奈道,“道爷您这么做,不都是为将来着想吗?”
李孜省会意道:“你说得对,我是为了将来,并不是着眼于现在。毕竟来瞻跟太子那是……咦,你啥时候进来的?”
庞顷翻了个白眼,反唇相讥:“道爷就喜欢关注这种细枝末叶的事情?”
“切!”
李孜省白了庞顷一眼,“可我现在却让来瞻深陷其中,不可自拔。若是陛下病情有变,就算是陛下不会怪责,万安和刘吉他们也会在朝中掀起风浪,把罪责拼命往来瞻身上推,借此来打压我。这哪是为将来?根本是我在给自己找麻烦。”
庞顷扁扁嘴道:“您忠诚嘛。”
“我当然忠诚。”
李孜省随口回了一句,随即疑惑地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庞顷道:“我不是在问您,而是据实陈述。正因为您忠诚,您才不去计较被世人唾骂,才会挺身而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好好说话!”
李孜省皱眉不已。
“您在找张来瞻为陛下诊病的时候,难道就没想到今天发生这一切?”庞顷道,“那位张翰林,可是一早就把情况跟你说明了,但你一个劲儿要跟陛下举荐他,还说陛下不会迁怒任何一个帮他做事之人。怎么到现在,您后悔了吗?”
“我……”
李孜省颇感无奈,竟无言以对。
庞顷再道:“事到如今,除非那位张翰林能脱身,不再给陛下诊病,否则最后出事,一定是要担责的,就算有太子力保,您觉得,到时张翰林自身难保,还有心思帮您在太子那边巩固地位?”
李孜省脸色立变,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把来瞻跟陛下的病情绑定得这么深,一旦陛下病情有变,甚至出现跟万妃一样的情形,朝中人定会迁怒于他,到那时他肯定会想着如何脱身,哪里还有心思管我的事?”
庞顷道:“所以说啊,现在您应该帮他想办法离开太医院这个是非之地,而不是再想从他身上找到什么治病良方。他要真有能治愈陛下的方法,也不至于从一开始就那么极力躲闪了。”
李孜省无奈道:“真是旁观者清啊……你为何不早点儿提醒我?”
“敝人早些时候没提过吗?”
庞顷无奈道,“道爷,咱可不能倒打一耙,这些事,其实我一早就跟您分析得很透彻了。是您觉得自己的身份和地位,都是当今陛下带来的,一心想要帮陛下……续命。可真没人逼您这么干。”
李孜省叹道:“我这不是怕在成化朝就失去地位么?谁让我不主动顶上去,邓常恩他们就会削尖脑袋往前冲?我这是骑虎难下啊!什么忠心耿耿,现在再让我选一次,我从开始就不会管太医院的事,何至于……落到现在这般田地?”
庞顷道:“那您现在怎么办?”
“我去找个神医,或者是让邓常恩重新入场。”李孜省道,“为了谋求将来,我现在牺牲来瞻一点利益,他绝对是会欣然接受的。”
庞顷摇头道:“我就怕现在您二位想脱身,没那么容易了,陛下会逼着您二位继续想办法为他治病。”
李孜省道:“事在人为,这事我还要跟来瞻再行商议。”
……
……
入夜。
李孜省邀请张峦到他的别院喝酒,席间把苦恼之事说出来。
张峦道:“李尚书,其实我早有退出之意,哪怕无官一身轻,我也愿意。甚至于进诏狱,受点儿刑罚,那也行。”
“啊?”
李孜省大惊失色,问道,“来瞻,你不会到现在还想说,陛下的病情根本就没有丝毫起色吧?”
“唉!”
张峦摇头叹道,“也就一两个月的事。很可能,也就……十天半个月……”
李孜省吓得手脚都在颤抖,战战兢兢地问道:“你……你……怎不……早点儿……说?”
张峦苦笑道:“李尚书,这事我没跟你提过吗?是你浑不在意,坚持要把我往陛下跟前推,我怎么躲都躲不过……”
李孜省一怔,随即想到什么,猛一拍大腿:“哎呀,你先前跟我说什么半年之期,我还以为是旁的事呢。”
“呵呵。”
张峦一脸不相信的神色,揶揄道:“不是吧?您真以为是旁的事?”
李孜省脸色变得很难看。
“那来瞻,我这就要说你了,你说你明知道事不可为,为何还要抻着头跟我入宫呢?”李孜省责备道,“还有你干嘛要拿药出来?还是宫外的药?要是别人说你的药来历不明,甚至说陛下是吃你的药才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该怎么办?”
张峦委屈地道:“在下可没想那么多,你让我出药,我就出了。我可是拿出毕生所学,尽力而为。”
李孜省皱眉道:“你这人还真实在,就不能随便出个药方,跟以前那样,只出药方不出药,随便应付应付?”
张峦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了李孜省几眼,这才惊讶地问道:“原来你叫我入宫去给陛下诊病,只是为了糊弄陛下?”
“我……我……”
李孜省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张峦的质疑,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行了,咱在这里互相埋怨没丝毫意义,得赶紧想个主意才是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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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379.第379章 攻击来得如此凑巧
第379章 攻击来得如此凑巧
张峦自己是没有主见的,他的所有主意都来自于儿子。
而在给皇帝治病这件事上,他更是一切都听从儿子的吩咐,儿子让他干啥他就干啥。
眼下张延龄还未就如何让他脱离皇帝专用大夫身份做出指点,他在李孜省面前也就显得束手无策,导致李孜省都觉得张峦是在故意装糊涂,甚至逮准机会就给他灌酒,想让张峦来个酒后吐真言。
奈何张峦是没什么真言可吐,结果就是两个人对着猛喝,各自喝得酩酊大醉,跑回房就蒙头大睡,连共赴人伦和谐大事都忘了。
翌日。
皇帝再一次召见张峦和李孜省。
二人属于从床榻上直接起来,快速穿好衣服就出门了。
昨晚一起喝酒,今早一起入宫,然后一起来到皇帝面前,各装各的孙子。
张峦身上带着宿醉的酒气,坐在那儿给皇帝诊脉,精神竟然有些不集中。
旁边的韦泰看得心惊肉跳。
半晌后,张峦才把手收回去,道:“陛下的病情,似乎是有恶化的征兆。”
“嗯。”
朱见深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问道,“那……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吗?”
张峦道:“臣不知陛下最近是否有按照之前设好的方式来调理身体……臣认为,陛下在某些时候,仍需要避忌做一些事情。”
韦泰听到这话,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你张峦什么身份?
敢这么跟皇帝说话?
皇帝觉得自己病情大为好转,认为你开的药有用时,你这么说自然是没问题的,甚至于皇帝还会觉得你很耿直,对你称赞有加。
可现在你自己都说了,皇帝的病情竟然开始恶化了,还敢这么说,这就有点儿找死的意思了。
朱见深无奈道:“朕最近也想收心养性,却是这病情影响日久,朕想过几天正常的日子,难道让朕连一点开怀之事都不能做吗?”
张峦道:“陛下,臣斗胆直言,此病还需慢慢调养,切不可操之过急,更不可违背医嘱。陛下就算再有不甘,也要……忍住。”
“嗯……”
朱见深的嗓音变得有些粗。
显然他有些动怒了。
旁边的李孜省倒是不怎么着急。
至少李孜省能看得透彻,皇帝的病也就这样了。
张峦都明确说治不好,那死亡也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等到病情突然恶化时,神仙难救。
且现在皇帝自己心里也很清楚,除了张峦外,没人敢接手治疗他病的大任,甚至可以说除了张峦,没人在治疗皇帝肝病上有过非常重大的成就。
说白了,你像对待邓常恩一样,把张峦关起来,那指望谁给你治病呢?
你忍也得忍,不忍也得忍,结果就是……保持现状。
朱见深道:“张卿家,朕只是因为最近在生活、饮食和作息上未曾遵循医嘱,所以才导致病情恶化的吗?”
张峦道:“回陛下,此病的成因和发展,很多时候无法做出合理的解释,臣自认为无能力将此事阐述清楚。
“臣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用自己所学所知,延缓陛下病情恶化的进度,或有机会转危为安,在这前提下,陛下最近几日躬体有恙,究竟是因何而起……臣也解释不清。”
旁边的韦泰听了,心里很着急,立即出言提醒:“张太常,您怎说了跟没说一样?”
“韦公公,不是我不想说,实在是没能力说出点儿与众不同的东西……”
张峦苦着脸道,“此病就是这么个状况,民间普通人尚且如此,更别说是……陛下了。”
韦泰皱眉不已,质问道:“陛下能跟普通人比吗?陛下乃人中真龙是也,有上天庇佑。”
张峦无言以对。
这话也就骗无知孩童罢了,你当真有人信呢?
还是说你韦公公就是如此愚蠢,非把这种片汤话挂在嘴边?
关乎到皇帝生死的大事,光嘴上说真龙有个屁用啊!
一条病龙,或还不如一个正常人呢。
朱见深点头道:“病情暂且无大碍就好,朕这两天,会静心调养。张卿家,你去跟太医院的人斟酌药方吧。朕想多尝试服用几种药,最好能延缓病情……有用没用,都开着吧。”
皇帝这会儿是真的怕死了。
哪怕医生不给自己开新药,他也求着多开一点。
……
……
张峦和李孜省离开。
人刚出来,李孜省便点头嘉许:“来瞻,你应答得很好,就这样,持续下去便可。”
在李孜省看来,现在他跟张峦还是比较有底气的,毕竟皇帝得指望张峦治病,不能随便拿张峦开刀。
那他就可以高枕无忧,继续与张峦结盟。
…………
这边张峦和李孜省前脚刚走,后脚韦泰便凑过去在皇帝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朱见深皱眉问道:“竟有此等事?让其来见。”
“是。”
韦泰随即出去传召大明首辅大臣万安,前来乾清宫面圣。
……
……
万安抵达乾清宫后,当即往那儿一拜,态度非常恭谨,道:“臣参见陛下,祝吾皇龙体万安,陛下万岁万福。”
万岁阁老不负盛名,似乎对说“万”字非常热衷,毕竟他自己就是这姓氏。
朱见深道:“朕在养病,万卿家你知晓的吧?”
“臣不知。”万安道,“臣觉得陛下一切康泰,都是一点小小的阻碍,不会影响陛下的健康。”
朱见深摇头道:“你的心意,朕明白,但也不能盲目乐观。你有话就直说。”
万安道:“回陛下,臣过去一个月时间,派人去河间府兴济县,调查了如今太常卿张峦的过往,得知此人从未有过治病救人的案例,只在年前突然说从医书上看到有关治疗痘疮的方法,还说那本书叫《伤寒论》,随后便以此招摇撞骗,顺利混得乡贡身份,进入国子监读书,并举家迁移到京师来。”
这就是皇帝传见万安的原因。
万安为了打击李孜省,也为了不让太子对自己形成影响和制约,首先就拿势力薄弱的张峦开刀。
对张峦下手,再简单不过。
就是把张峦过去的经历调查一番,甚至在兴济城随便找几个人问问,都能探听到张峦身上一堆黑历史,再把这些事汇总到皇帝这儿,就算是把张峦在皇帝心目中神医的形象给彻底击碎了,如此一来张峦就成了一个为上位不择手段的奸臣。
韦泰道:“万阁老,您所说的也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以咱家所知,这位张太常利用那神奇的方法治疗痘疮,乃卓有成效,今年开春至今,京师左近连个得痘疮的人都没有。”
万安当然不能说这是因为张峦的方法有效,辩驳道:“臣认为,此乃陛下龙威庇佑,也乃皇恩浩荡,令瘟疫不敢靠近京师,并非张峦之功。
“且往常年,也有经年未曾发生痘疮疫情的情况,且各地防治痘疮已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应对方案,一旦有生病的都会迁居深山或庙宇,进行隔绝,阻断疫病传播,此并非张峦之功。”
朱见深皱眉问道:“万卿家,你真的详细调查过张峦吗?”
万安言之凿凿:“千真万确。臣不但亲自去查了,还找人打听过,此人不学无术,甚至连学问都很粗糙,更别说是担当翰林官了。
“此人非常善于迎合,在入京师后,就与银台司的李孜省过从甚密,利用银台司经历沈禄的关系,一直跟李孜省暗通款曲,甚至在其女应选太子妃之事上,也有李孜省在背后暗中筹划。”
韦泰反驳道:“万阁老,你这话就有些偏颇了,选太子妃之事,当时……谁都知道是什么情况,乃是太后娘娘帮忙选的,这与李孜省有何关联?”
万安道:“韦公公,你是不知这李孜省在朝中有多跋扈,但凡是不趁其心意的,他都不会容忍,就连内阁也深受其害。就说这选太子妃,他在背后捣鬼确凿无疑,至于具体做过什么,臣会详细调查后跟陛下奏明。”
“行了!”
朱见深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太子妃早就选定,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朕就问你,张峦真的是不学无术,连会治病也都是假的吗?”
“是的。”
万安又点头。
朱见深冷声喝问:“可是为何朕服用了他的药,却能感觉到身体康泰,病情也大有好转呢?”
万安问道:“那陛下现在仍旧是在好转之中?还是说……”
一句话,就像是点醒梦中人。
皇帝一想。
也对。
先前朕服了那所谓的仙丹,还觉得大为好转呢,结果就是后续突然病情就加重了,身体也变得非常沉重,无法睡眠,甚至发展到胸口剧痛,不得不回来找张峦治病。
但实际上张峦开的药,效果也大致相当,都是一时有用,过了那一阵子,就好像完全无效一般。
“陛下,要是您不信的话,可以找人验证其治病的理论,甚至找一些简单的病症,让其诊治,臣敢保证,他一定无能为力。”
万安道,“臣一心为陛下,绝无私心,请陛下明鉴。”
韦泰听了这话,不由皱眉。
心说你万安可真是会装样子,欺负陛下不知道你跟李孜省之间存在矛盾是吧?
朱见深道:“你说张峦没治病的能力,那你给朕找个有能力的人来,要是找到了,且他真的有本事,朕就选择相信你。”
此时的皇帝,其实已被万安说动了。
其实朱见深自己在用张峦之前,已找人去调查过,跟万安所查的情况大致相当,地方上都说以前从来不见张峦有什么治病的能力,说他不过是个落魄书生罢了。
只是后来实在没办法,只能用张峦。
现在万安把这件事重新提出来,他也迅即产生怀疑,便决定让万安去找寻能为他治病的替代者。
“臣领命。”
万安道,“臣这两天就把有能力之人带到宫里来,为陛下诊脉治病。”
(本章完)
380.第380章 姓张的有大病
第380章 姓张的有大病
万安兴冲冲而去。
在他看来,自己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外臣有机会面圣,甚至还可以借此将李孜省和张峦的政治联盟给攻破,并有机会继续推进易储大计,对他来说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事。
更加重要的是,接下来他还有机会带着从民间寻来的神医前去面圣,这就相当于是绕过了李孜省,多了跟皇帝召对的机会,这对大明成化年间的臣子来说,无疑是位极人臣的表现和标志。
万安走后。
韦泰仍旧立在皇帝身旁不远处,等候吩咐。
朱见深皱眉问道:“你觉得,万安值得信任吗?”
韦泰一怔。
问万安是否值得信任?
这就像是在质疑,李孜省和张峦是否不再值得皇帝信任!
韦泰毕恭毕敬地答道:“回陛下,有关为您治病之事,奴婢也在民间遍寻名医,但无论是谁都无把握,更别说是敢入宫来为您诊治了。甚至于……如今就连太医院的人,也都……束手无策。”
朱见深冷声问道:“忘了当初你是怎么跟朕回报的吗?”
这下韦泰说不出话来了。
先前朱见深下令调查过张峦的底细,韦泰时任提督东厂太监,就是由他牵头派人去河间府对张峦进行背调,毕竟皇帝对于张峦是否会医术,以及是否有资格治病这件事,也是存有疑虑的。
之后迟迟未用张峦,也不是说皇帝是在防备身为太子岳父的张峦会谋害他,更多还是因为皇帝不信任张峦的医术,直到病入膏肓无计可施时,再加上李孜省的极力推举,最终才把张峦召进宫来为他诊治。
朱见深道:“朕也不相信,一个半辈子都只是死读书且读死书的迂腐书生,一夜之间就能成为悬壶济世的良医……你再找人去查查,把此人的背景更多了解一番……唉,朕眼下只能是……安心等死了。”
“陛下,您不能这么说。”
韦泰听到这里,声音哽咽,已经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收起你的慈悲,朕不需要他人怜悯。”
朱见深瞪了韦泰一眼,道,“让你做事就赶紧去,不要想着会得罪谁,更不要想与谁站在一道……你可知朕为何突然不用覃昌了?”
韦泰小心谨慎,不敢应答。
皇帝之前突然弃用覃昌,虽然韦泰不清楚具体缘由,但也知道覃昌一定是在某些事上触了皇帝的逆鳞。
朱见深板着脸道:“无论朕如何信任李孜省,你们都不能与他走得太近,更不能与他一起针对朝中大臣。哪怕那些大臣,的确是不像话,也得避嫌。”
“是。”
韦泰随即就明白了。
这说的是之前李孜省配合张峦、太子等人,一起针对内阁两位阁臣万安和刘吉,拿通州仓亏空说事。
覃昌最后一次在公众前露面,就是去问询李孜省有关对通州仓之事的态度,无论是皇帝还是韦泰,都不知道二人说过什么,但就是这一次具有针对性的会面,导致覃昌直接被去职。
当然也跟覃昌能力不行有关。
要是覃昌真有本事,跟怀恩一样能把朝事打理得井井有条,也不至于被皇帝一脚踹飞。
……
……
“谈妥了。”
内阁值房,万安一脸得意,把自己跟皇帝会面的情况一五一十跟刘吉说了出来。
刘吉惊讶地问道:“陛下真的相信,那张峦就是个浑水摸鱼的骗子?可我听说,连太医院的那些个太医,对他都带着几分敬畏。这要真是个江湖术士,何至于如此呢?”
万安不屑地道:“太医院那群蝇营狗苟的小人,知道个屁啊!”
刘吉听了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心说,人家都他娘的是专业大夫,还是杏林这一行当的个中翘楚,人家不知道就你知道,是吧?
“你也不想想,一个从来没给人治过病,也没听说有什么家学渊源的人,有一天突然跳出来要给人治病,还说能起死回生,这不是骗子是什么?”
万安冷声问道。
刘吉琢磨了一下,点头道:“道理虽是如此,可他真就上位了。同时,人家也是太子妃的亲生父亲,没必要拿治病这种事出来招摇撞骗吧?”
“哼!”
万安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他那点儿歪心思?他就是想靠给陛下治病,为太子捞取利益。甚至在某些时候,做出一些……谋逆之举。”
“你是说他敢弑……”弑什么,刘吉不敢说下去了。
万安问道:“那你说说看,这个节骨眼儿上,他跑去给陛下治病,图的是什么?安心在府上等着,等太子登基后好好当他的国丈,吃香喝辣,难道不好吗?非要这会儿跑出来到处招摇,你能说他没有图谋?”
刘吉想了想,诚恳点头:“的确很不合常理……但,有没有可能,不是他主动出来给陛下治病,而是被人强行推出来的?”
“嘿!”
万安嘲弄地问道,“你是想说李孜省吗?他一个太子的老泰山,只要自己不愿意,谁能强迫他?就算是陛下叫他去,他难道不能推说自己无能为力?太医院的人给陛下治病算是本职工作吧?连他们都懂得推辞和避让,难道张来瞻不会?”
刘吉听了,心里仔细一琢磨,还真他娘的有道理!
原来张来瞻包藏祸心,一早就打算要搞事情。
万安道:“太子先前突然提到通州仓之事,你以为是谁主动把事挑起来的?是李孜省吗?根本就是张来瞻!
“此人可说是隐藏在暗处的大尾巴狼,之前斗梁芳的时候,咱还站在一旁看戏,现在梁芳倒了,他就想对付我们了。”
刘吉问道:“问题是……他一个刚进翰林院的读书人,连个进士都不是,怎么敢跟我们作对?图什么?”
“还能图什么?为了帮他女婿呗!”
万安气愤不已,道,“此人为了帮太子,可说是无所不用其极……你想想看,一般人面对梁芳这种有权有势,随时能把一个市井小民捏死的权贵,敢随便出手针对吗?可他张来瞻就不怕死!”
刘吉道:“言之有理。这人脑子有病。”
万安冷笑连连,道:“没病的话,敢在兴济时,就做当监生的美梦?敢到了京师,就让自家女儿去应选太子妃?敢只当个太子岳父就跟梁芳斗?一点儿医术都没有就敢跳出来给陛下治病?
“哼,姓张的不是有病,而是有大病!”
刘吉感慨道:“这种人不好对付啊……要是一般的文臣,咱随便就能让其外放,连上告伸冤的机会都没有。可他是太子的岳丈,背后还有李孜省为他撑腰,你说……这种人能容易对付吗?”
万安一脸阴损笑容:“只要让陛下相信他就是招摇撞骗之徒,一点儿医术都没有就敢跳出来给陛下治病,蓄意谋害陛下,届时他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如何证明?光靠说他过往那些事,也不奏效啊!”
刘吉有些担心。
万安道:“我已让人将兴济认识张来瞻的人,都叫来京师,再跟锦衣卫指挥使朱骥打招呼,让朱骥出面督办此事,到时由锦衣卫把调查结果报上去,我看张来瞻如何狡辩。”
“这个……”
刘吉心想,这也算是万无一失的计划?
就算是再熟悉张峦的人,也不知道人家有什么家学,就算没见识过他出诊也不能说他真的不会治病啊。
“怎么,你有顾虑?”
万安问道,“把你的意见说出来。”
刘吉道:“我觉得,最好的方法应该是找他曾经尝试治病,却小病大治甚至把人给治死的事捅出来,这样才算铁证,能让陛下对其失去信任。”
万安怒道:“他都没给人治过病,上哪儿找这种人?”
刘吉试探地问道:“他不是给人治过痘疮吗?您还说,最近北方痘疮突然绝迹跟他的种药之法没什么关联,那何不以此作为突破口呢?”
“你是说……?”
万安皱眉。
刘吉道:“我的设想是这样的,只要证明他的种药之法不奏效就行了。他不是说他的防治痘疮的方法很管用吗?我们就拿得了痘疮之人跟种过药的和没种药的关在一起,到时都得了病,不就把他的鬼把戏给揭破了吗?”
“这……”
万安听到这主意,微微皱眉,“痘疮之疾,异常凶险,谁敢随便招惹?”
刘吉叹道:“除了这,我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光靠那些所谓的人证,只怕是……没什么意义。”
万安想了想,点头道:“也是,现在北方痘疮防疫之事已全部松懈下来,一旦再度蔓延,肯定会祸及北直隶,连京师和皇宫都跑不掉。既如此就找朝中言官参劾张来瞻,说他假借种药之法,在朝中徒生事端,蛊惑人心,其心可诛。”
刘吉笑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到时再跟陛下提议,找人验证种痘之法,那就可以让其神医之名不攻自破。”
“好,好!”
万安听完后,用欣赏的目光望着刘吉,夸奖道:“没想到,你很有头脑嘛……对了,你种药了吗?”
刘吉摇头:“未曾。”
万安笑道:“也是,那药不知道有什么危害,就敢往自己身上接种,真是不怕招惹来病邪。我不但会四处宣扬他的种药之法不能防治痘疮,给人带来疾病甚至死亡,还要找人出来证明这一点。”
“听说就是在手臂上点一点,应该……不至于致人死命吧?”刘吉有些担忧地道。
“呵呵。”
万安冷笑不已,道,“北方这么多种药之人,今年以来,种药后就没有病死的?我就说他们的死,跟种药有关,谁能反驳?且其家眷也会觉得这是朝廷在为他们申冤,到时只需要使一点小小的手段,就能让张来瞻在朝中……陷入人人喊打的局面。”
(本章完)
381.第381章 脑子有坑
第381章 脑子有坑
万安为了跟李孜省斗,损招频出。
他已将张峦当成是李孜省的头马,想干掉李孜省就得先从张峦身上着手,而他选择的合作伙伴就是之前已倒台的邓常恩。
“万阁老,您是说,您打算对付太常卿张峦?”邓常恩被叫到万安宅邸,当他知道万安的计划后,非常惊讶。
因为在邓常恩看来,张峦都跟他不是一个赛道的。
虽然张峦现在占据了他以前太常卿的职位,可问题是,他的对手从来都是李孜省。
跟一个太子的岳父,未来的国丈相斗?
以后这国丈肯定是要进都督府乃至封爵的,我犯得着跟他势不两立?
万安道:“你还没看出来?李孜省近半年能风生水起,全靠张峦在背后相助。”
“就……他?”
邓常恩惊讶地问道,“万阁老,您要是觉得这张太常有本事,您完全可以示好,将他招揽到麾下,他毕竟是翰林院的文臣,跟您之间犯不着势不两立吧?但您要是觉得他没本事,他又怎么可能会帮到李孜省呢?”
邓常恩这会儿头脑灵活,逻辑满分。
因为他根本就不想与张峦斗,一来是没意义,二来是斗赢了以后很可能会被扣上一口黑锅,不得安生。
万安道:“邓道长,看来你是不想合作啊……难道你不想把李孜省整垮?这是唯一翻盘的机会,你就说干不干吧。”
此时的万安非常硬气。
给你机会,让你东山再起,你还不好好珍惜?
虽然我知道你不想跟张峦斗,现在也不敢去搞太子,但我需要你这么做,你就得无条件配合,否则从此以后你就是孤家寡人,以后想找个能帮你忙的人都找不到。
邓常恩此时服气了,急忙道:“您有事,尽管吩咐。”
万安这才满意地点头,道:“这样,我要找一批死囚,给他们种药,再找到身患痘疮之人,让一些没种过药的和种过药的聚在一起,就看到底谁得病,谁不得病。”
“那……那不得死很多人?”
邓常恩很惊讶。
万安怒道:“死的是死囚,你还替他们可怜?”
邓常恩皱眉不已,摇头道:“一时间能找到那么多判了死刑的犯人?”
“那就找流民乞丐,每个人给他们笔安家费,让他们自愿参加,我会将这件事禀告陛下,在世人面前戳破张峦乃欺世盗名,沽名钓誉之辈,更以此来证明李孜省为了获取功名,竟不惜找个骗子来给陛下诊病。
“你可明白背后的关节?”
万安怒气冲冲望向邓常恩。
邓常恩一听连带要斗李孜省,便表示了认同,行礼道:“那贫道这就去找人,不过这得需要官府的支持才可。只有您这样的首辅阁臣,才能调遣得动。也得请示过陛下才可。”
万安道:“这个不用你担心,到时让你全程参与!”
“……”
邓常恩瞬间无语。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被万安坑了。
原来搞什么痘疮的染病试验,是让自己去当参与者和裁判?那岂不是……我自己也要身处险地?
万安冷笑道:“机会可就这一次,眼下陛下要给邵妃娘娘晋封贵妃,还要给几位皇子封王爵,一切都是李孜省在操办,要是让他办成了,陛下对他更加信任,你觉得……你还有出头的机会吗?”
“我……”
邓常恩叹了口气,无奈道,“万阁老,您不必说这些危言耸听的言辞,我听您的话还不成吗?您说怎么干,贫道就怎么干。”
……
……
紫禁城。
乾清宫内。
万安的上奏,通过韦泰送到皇帝面前,由韦泰亲自跟皇帝讲了。
朱见深听完后,皱眉不已,问道:“万安到底要作甚?”
本来朱见深就是想让万安给找个神医来替代张峦,毕竟张峦自己都说了,他开的药效果不佳,且眼下并没有合适能替换的药。
在病急乱投医的情况下,皇帝想的是赶紧找个大夫来,把自己的命给续上。
至于追究……
他是没这心思的。
但他不知道的是,万安是一门心思要把张峦和李孜省给整垮,才不在意怎么给皇帝治病呢。
万安一心要证明张峦是个骗子,并以此来打击李孜省,同时把黑锅往太子身上扣,让自己接下来的日子更好过一些,毕竟太子现在已快要查到他头上来了。
韦泰道:“陛下,以奴婢所见,万阁老是想证明,张太常并无能力给陛下您治病。”
朱见深脸色漆黑道:“先前那药管不管用,朕亲自用过,还用得着他来证明?咳咳咳!”
韦泰苦笑道:“陛下所言极是,就连太医院的人也都认同了张太常的药是行之有效的,可是……陛下的病情始终在恶化中,可能是万阁老担心有人图谋不轨吧。”“那朕让他找的大夫呢?”
朱见深气呼呼道。
“这个……奴婢已经问过,他说,这两天就会到京城,过不了多久就会入宫来。”韦泰也很无奈。
因为韦泰觉察出,万安根本就是在那儿瞎糊弄。
很简单的道理,人都没到京,你万安凭啥说这个人有本事诊治皇帝的肝病?
如果只是在外地找了个自称名医的大夫,那最高水平能高到哪儿去?能跟太医院那些国医圣手水平相当,已属万中无一了。
光靠道听途说,屁用都没有!
皇帝现在要的是实际能治病的大夫,而不是只会吹牛逼的碎嘴子。
朱见深道:“那他现在想作甚?”
韦泰道:“以万阁老所言,张太常以种药之法防治痘疮,让百姓自以为能抗住疫病袭扰,却不知已身处险地,一旦瘟疫大面积爆发,必定死伤无数……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他说张太常祸国殃民。”
朱见深冷冷说道:“他是想以此来攻击李孜省,说李孜省找了个骗子给朕治病,是吧?”
“这个……”
韦泰一时无语。
心里在想,您都看明白了,我还能说什么?
没错。
不用我说,也不用别人猜,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万安现在为了搞小圈子,四下攻击整人,人已经魔怔了。
韦泰道:“那陛下,奴婢这就派人去回绝他,让其……知难而退?”
“不用。”
朱见深竖起手道,“其实朕也想知道,朕的这个亲家,究竟是靠什么来给世人防疫,要是治痘疮之事真的有效,那让他来给朕治病,有什么问题吗?”
韦泰也赶紧点头:“回陛下,要是连痘疮都能治,且能让大明百姓不再受痘疮时疫之苦,那想来他的医术……也是旷古绝今的……”
朱见深道:“那就准了他!同时告诉万安,要是三天内不能把他口中的名医带到宫里来,让他自己看着办吧!哼,这个不开眼的家伙,把自己当作谁了?”
“那陛下,这件事……要通知到李仙师和张太常那边吗?”韦泰不由问道。
朱见深摇头:“不必说,相信李卿很快就会知晓。真金不怕火炼,不过就是几天的事情……朕现在要的是有人能给朕治病!”
……
……
“什么?”
李孜省府上。
当庞顷从来传信的人口中得知消息,并将此消息告知李孜省时,李孜省立在那儿,半天没回过神来,怔怔道,“这是要作甚?”
庞顷介绍情况:“据说此乃陛下下旨,但也是万安上奏所请,听说万安主动承揽了要给陛下治病的差事,说这两天就会有一位能治肝病的岐黄妙手将要入宫为陛下诊治。”
李孜省皱眉不已,问道:“他脑子有病吗?这会儿了还要趟这潭浑水?我以为只有来瞻有这胆气,看来我还是轻视了万安那老匹夫。”
“这……”
庞顷颇为无语,但他还是如实分析,“以敝人看来,万安脑子并没有病,只是……他为了跟您斗,无所不用其极罢了。也可能是太子最近越来越活跃,把他给逼急了。”
李孜省道:“也就是说,他现在笃定来瞻的治痘疮之法无效,所以想用这种方法来揭穿来瞻是神棍骗子,再以此攻击我?”
“应该如此吧。”
庞顷颔首道。
李孜省越发诧异了,问道:“可来瞻到京已经半年多时间,要是真的无效的话,现在已经满大街都是得痘疮的吧?为何到现在还风平浪静?”
庞顷道:“据说,万安是觉得痘疮以冬天发病为主,且去年张翰林种药时,京师周围等地,正好痘疮瘟疫的风头刚刚过去,后面就……未再爆发。”
“这……他……咳咳。”
李孜省咳嗽几声,自嘲道,“我都快被姓万的气糊涂了……他这哪里是脑子有病?我看他是活腻歪了!他这是公然质疑来瞻啊!他不知道来瞻是谁吗?太子的岳父!哪怕就是个神棍,他也是太子妃的父亲。太子跟太子妃有多恩爱,他是完全不知情,是吗?”
庞顷解释道:“万安本来就一心想要把太子给斗倒,想推动易储,他才不会在意这些事。”
李孜省冷笑不已,摇头道:“哼哼,这种人,昏头了吧。为了跟老子斗,啥烂招数都用上了,真想不通他是怎么通过乡试、会试考取进士的,我看他分明是在找死!搞什么痘疮试验?就怕他被现实狠狠打脸,最后连一点情面都不留。”
庞顷问道:“那咱就不予理会?”
“让他自己去折腾。”
李孜省断然道,“来瞻之前还发愁,辛辛苦苦为陛下治病,却一直治不好,这带给他很大的压力。现在有人主动把差事承揽过去,我和来瞻都能松口气!”
说到这儿,李孜省兴致来了,提高了音量,“嘿,这回我不但不反对,相反还要帮姓万的一把……他不是有本事吗?我让他蹦到天上去!
“蹦得高,跌得惨!到时候看谁死!”
(本章完)
382.第382章 命该如此(求月票)
第382章 命该如此(求月票)
张府。
张峦去见过李孜省后,回到家中,把万安和刘吉算计他的事,如实跟二儿子说了,说的时候还显得特委屈,就好像自己是在被所有人针对。
张延龄好奇地问道:“他们要搞双盲试验?”
“何为双盲试验?”
张峦惊讶问了一句,随即皱眉道,“吾儿,你看待问题的方式方法,为何就与他人不同呢?我是在跟你说什么试验不试验的事吗?”
张延龄笑道:“万安和刘吉这是在变相帮爹您扬名呢。”
张峦道:“我也知道你那个种药之法非常管用,但架不住他们会耍阴招,要是非找一些没得过病的硬说得病了,你说咱有啥办法?”
“我说爹,您不要有被害妄想症,老觉得别人手上权力都能大过您好不好?”
张延龄笑着鼓励道,“现在论权贵,您才是真正的权贵,是被人妒忌的存在……别人想来害您,肯定方方面面的破绽都不会留下,毕竟陛下在背后盯着呢……如此一来,不就越发显得您的防治方法卓越不凡?您该感到高兴啊,咋一副受气包的模样?”
“我是权贵?啊不不不,我才不是呢,我就是太子的岳父……太子自己都郁郁不得志,我上哪儿嘚瑟去?这次对付我的人,可是当朝首辅和次辅,他二人在朝中地位卓然,我可斗不过他们。”
张峦显得很没自信。
张延龄道:“行吧。那您说说看,李孜省是怎么与您说的?”
“他?”
张峦仔细回想了下,摇头道,“他说,让我放宽心,还说什么真金不怕火炼。我也跟他提了,就怕万安和刘吉搞一些阴谋诡计。”
张延龄笑道:“爹,您看看,人家李孜省都比您淡定多了。他从政多年,一路惊涛骇浪过来,看待问题应该比您全面吧?他也知道,这件事有人想在实验结果上害您,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希望如此吧。”
张峦坐在那儿,整个人还是显得有些郁闷。
张延龄又笑着道:“我反倒觉得,别人专程跳出来证明爹您是个神棍骗子,还是大好事呢。先前不正好打算让您免除掉给陛下治病的差事?这不,万安和刘吉就主动出面帮您,可喜可贺啊!”
“什么?他们在帮我?”
张峦不自觉地张大嘴巴,“吾儿,你还真是乐观呢。”
张延龄起身,拿着一份东西走到张峦身边,扬了扬道:“这是秦当家给我的一份名单,说是她的人在兴济之地探知,有你旧时的朋友入京来指证你……你先瞅瞅有哪些人,回头就跟他们断交,将来再狠狠踩上几脚。”
“什么?”张峦这才知道,原来儿子这里并不是一无所知,甚至很多事都提前给他踩好点了。
张延龄笑眯眯地道:“这说明父亲您现在已成为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万安和刘吉都想把您给整垮,还动用一些非常规手段,您应该感到很荣幸才对。
“因为朝堂上不遭人妒是庸才……您看看人家李孜省,朝野人人喊打,您说平生树敌多少?可正因为他敌人多,日子也过得比一般人好很多。”
张峦道:“你说的什么跟什么啊,敌人多是好事?我怎么不知道呢?”
“对啊。”
张延龄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道,“敌人多,您才有动力往前冲。且这次有李孜省暗中帮您,肯定不会让万安和刘吉乱来。
“倒是您说的,他二人打算给陛下找大夫治病,我无比的期许,希望他们真能找个有点本事的人来,不然闹剧‘唰’地一下就落幕了,也实在太影响观瞻,还有我们这些翘首以盼的观众的情绪了!”
“……”
听了二儿子这么一番话,张峦原本郁闷的心情,这下越发郁闷了。
……
……
“诶,爹他咋了?”
张鹤龄等堂屋里面的对话结束后才溜进来。
此时张峦已带着郁闷的神色离开家门。
由于在儿子这里受到太多打击,他想要到自己的新宅那边,找回点儿“自信”。
张延龄道:“没什么,遇到点烦心事,回来找我开解呢。”
张鹤龄往刚才张峦坐的地方坐下,乐呵呵道:“你还会开解人?我咋觉得,你没消遣他就是好的?你这张嘴啊,说话可毒了。”
张延龄皱眉道:“大哥,你这么说,分明是在诽谤我。”
“老弟,为兄不是故意来揭破你的……情况是这样,最近几天,京城几个豪门大户邀请我过去,说要一起谈谈做买卖的事,好像是有什么生意要跟咱们家一起做。”张鹤龄眉飞色舞道,“我已经准备前去赴约,你给点儿指点行不行?”
张延龄诧异地问道:“你要做生意?”
“咋的?就兴你做,我不能做?再说了,这次我就是去凑个热闹,是那个姓王的叫我过去,就是皇后家的人,他们家听说最近风光了许多,陆续有人给他们家送礼呢。”张鹤龄把他探听到的情况如实跟弟弟说了。
显然张延龄没那么多心思去管王家的事。
张延龄点头道:“陛下患病,皇后这会儿地位就突显出来,不过更多是因为万贵妃已死,邵妃又名不正言不顺,暂时宫里边没人能与她相斗。可问题是……”
“问题是啥?”
张鹤龄一副热忱的模样。
似乎从弟弟这里听几句闲话,都能让他在人前吹嘘老半天。
张延龄道:“问题是他们家压根儿就没什么好门路,凭啥带你去赚钱?我倒觉得,以后咱带王家做买卖还有点儿机会。”
张鹤龄撇撇嘴道:“最近我看你心思都不在赚钱上,明明说有什么大生意要做,可成天去捣鼓那些瓶瓶罐罐的东西,都不知道你在想啥……当下有比赚钱更重要的事吗?”
张延龄提醒道:“大哥,你要跟王家凑一块儿,我没什么意见,但千万别在外面招惹事端……”“放心,最近我不想打架。”
张鹤龄道,“现在别人看到我,都躲得远远的,就算是京师中那些王公贵胄,什么侯啊伯的,听说我的大名,也都先避开呢……咱们家现在在朝中也算很厉害了吧?”
张延龄笑道:“咱们家现在还不算厉害,但以后绝对前途无量,那些王公贵胄在看不清楚形势前,是不会随便与你为难的……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哦,不是咱有多牛逼啊。”
张鹤龄有些郁闷道,“我还以为爹当的是大官,他们都怕我呢。”
张延龄道:“爹的官再大,也不如咱姐夫将来的官大,大哥你还是低调一点为好。回头给你几两银子,别乱,以后咱兄弟俩有大把银子赚。”
“早点儿说嘛……不过才几两银子,现在我都瞧不上眼了。唉!为兄也想早点儿发财啊。”
张鹤龄对于发财这件事,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
……
乾清宫。
这天一早,韦泰就带着司礼监众人,过来跟朱见深奏报事情。
朱见深道:“万安整的事,如何了?”
韦泰道:“已将一些死囚,集中关押到一处宅院内,还从南方找了个得痘疮的人,跟他们关在一起,同吃同睡。”
“那些死囚愿意?”
朱见深皱眉问道。
韦泰谨慎地回道:“没告诉他们作甚,只说是在牢狱外住一段时间,勾决的时间可以延后个一两年。”
朱见深道:“他们是罪犯,又不是蠢人,岂能不知其中有痘疮病患?”
“是如此,但……”
韦泰道,“具体是万阁老他们安排的,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在旁协同,每个人在手臂上点了针,有的用了药,有的则没有。他们也不知自己是否真的用过药。”
“盯紧点儿,不要出纰漏,朕也想知道结果!”
朱见深吩咐一句,随后又问:“万安找的大夫呢?”
韦泰听到这里,脸色变得很难看,低声道:“说是还没到京城。”
朱见深怒不可遏,喝斥道:“他是从何处找来的大夫?人都没到京,他是如何知晓能为朕治病的?”
这下韦泰心里也直呼不妙,看来万安的鬼把戏皇帝都看不下去了。
“回陛下,这几天太医院的人重新开了药方,换了新药过来,之前的药也还继续在用。”韦泰赶紧道,“至于张太常之前所开的两个方子,还有他从宫外制出的药,也一直都在往宫里送。”
朱见深听到这里,兀自有些郁闷。
明明自己不信任张峦,要跟万安一起“拆穿”张峦的鬼把戏,却还不得不用张峦所开的药。
朱见深道:“张峦制造的药,经过严格检查吗?”
“有的。”
韦泰道,“萧敬一直在那边盯着,还有锦衣卫的人,其实就是从牲口的内脏中提取一些对治疗肝病有用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奴婢也不知,但每一步都是在严密监督下完成,没人敢……做手脚。”
朱见深叹道:“做手脚倒不至于……真有心谋害,什么都不做,朕估计也活不了几天吧?”
韦泰心中凄哀,心说咱这位陛下还真是有自知之明。
“给几个皇儿封王的典礼,安排好了吗?”朱见深问道。
“一切都安排妥当,就在后天。”
韦泰回答,“陛下您要亲自出席吗?”
朱见深点头道:“难得朕残存几分力气,没有卧榻不起,还是去亲眼看看吧。能见证几个皇儿立室,也算是做父亲的了却一桩心事。”
韦泰心想,您还真是个仁父。
“李卿呢?这几天为何不见他?”朱见深问道。
“这……”
韦泰谨慎地回道,“朝中应该是无事,再便是陛下您最近几日没召见张太常,所以他可能就……”
朱见深道:“莫不是李孜省恼恨朕不信任他,不信任张峦?”
韦泰赶紧解释:“陛下,李仙长应该不至于如此,或只是为了避嫌。”
“嗯。”
朱见深道,“要说前几日,朕的确是觉得身体不适,但这两天,病情并没有出现恶化的征兆,其实算是稳定下来了……难道是朕前几天太过敏感?”
韦泰道:“回陛下,之前张太常就曾提过,这肝病到了一定的地步,看似只是虚弱无力没胃口,没别的痛疼出现,但偶尔还是会出现一些身体上的不良反应,但那些都是表象,几天就过去了。”
朱见深点头道:“朕的病,让朕愁得要命……可还能怎样呢?连个能为朕治病的大夫都没有,朕是命该如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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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383.第383章 昏招迭出(求月票)
第383章 昏招迭出(求月票)
这天早上,张玗送太子出门去文华殿读书后又补了一觉,起床来时间已近晌午,正准备拿话本看一会儿,找点乐子。
却见丈夫带着覃吉从外面进来。
张玗迎过去,好奇地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没读书吗?”
“不知为何,今天诸位讲官都未至文华殿。”
朱祐樘摇摇头,不解地道,“我实在不知道要做什么才好,左右在哪儿都是看书,就想回来陪陪你。”
张玗听了也很疑惑。
从认识丈夫开始,丈夫就是个乖巧温顺的好学生,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听朝,最近忙着于宫外查户部贪腐案,现在居然啥事都不做,大白天跑回来陪自己?
张玗笑道:“那通州仓亏空案,你都查清楚了?”
朱祐樘颇为无奈,道:“没什么可查的……我又不能去通州,不但没线索,连怎么查或者查谁,我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朱祐樘也很憋屈。
最初的确有点儿头绪,那些线索都是小舅子给的。
但在他去过孙仁府上吊唁,并在之后见过几个户部官员后,他就迷失了方向。
毕竟他既不负责三法司,也不管锦衣卫,手上只有调查的权限,却没有抓人和提审嫌犯的能力,没有任何人会把明面上的证据交到他手上,这让他陷入焦灼不安中。
张玗道:“查不到就算了,延龄不是说过,这事你不用查,让万安和刘吉焦头烂额就行。对了,那两个奸臣最近在干嘛?”
朱祐樘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老伴,你知道吗?”
覃吉脸色有些尴尬,道:“还真知道一些。但是……”
“是不方便说吗?”
张玗问道。
虽然张玗也不是经常与人接触,但在为人处世上,她要比丈夫有经验多了,至少懂得察言观色。
覃吉道:“万阁老和刘阁老,他们正在找人为陛下诊病。”
“这是好事啊,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张玗蹙眉,不解地望了过去。
覃吉无奈道:“先前主持为陛下诊病之人,正是太常寺卿张太常,而万阁老他们构陷说张太常不通医术,欺君罔上,所以……想把他给撤换了。”
“他们怎么能这样?”
朱祐樘皱眉,开始替老岳父抱屈。
张玗却显得无所谓,道:“不通就不通吧……以前我也没见过家父为人诊病,突然要给父皇治病,我也觉得有些不靠谱。对了,覃老伴,父皇的主治大夫已经换人了吗?”
覃吉道:“这个……是这样的……他们说,张太常先前给世人防治痘疮,乃欺世盗名之举,所以特意找来一群人,又找到染上痘疮时疫之人,让他们住一起,以验证……张太常所用的种药之法并不能奏效。”
张玗瞪大眼问道:“他们要作甚?”
朱祐樘好奇地问道:“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得病之人,不是很容易就死了吗?这也能验证?”
覃吉道:“外面的人也是这么说的,不过听说找来实验的是死囚。”
“死囚?”
朱祐樘显然有仁爱之心,摇头道,“就算是犯法之人,也应当交由法司审问判罚,怎能让其去跟身患痘疮之人接近?这有违天道啊!这件事,不应该这么做……”
覃吉叹了口气道:“可这件事,是经过陛下同意的啊!”
听到这儿,朱祐樘突然沉默了。
就算他心中觉得这件事不妥,也不敢跟自己的老父亲唱反调。
对他而言,老父亲这座大山,对他的压力太大了。
张玗问道:“那要是验证家父的方法,真的不能防治痘疮,又会怎样?”
覃吉摇头道:“这个没人能够知晓……陛下也没提前说。但大致都觉得,张太常是……欺世盗名,很可能会……追究其责任。”
“那群人……太欺负人了。”
张玗显然有些担心。
毕竟她自己也不相信老父亲懂什么治疗痘疮之法,以至于后来老父亲是怎么获得名声甚至是当上监生,再后来帮她选上太子妃,一系列的事情,她自己也有点儿懵。
朱祐樘道:“玗儿,令尊的医术,应该很高超吧?”
“我也不知道。”
张玗撅着嘴道,“就算再怎么样,也跟万安和刘吉没什么关系吧?他们这么做,究竟是为何?”
覃吉道:“回娘娘的话,他二人或许是想,让令尊在陛下那边失去信任。再就是,他们对太子……也可能有不轨的企图。”
朱祐樘问道:“老伴,你的意思是说,两位阁老是想不让我继续当太子吗?”
覃吉无奈,都到这个份儿上,敌人已经欺负到头上来了,如果再跟以前那样装老好人,那就真是狼心狗肺了。
于是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朱祐樘道:“玗儿,我好像明白为什么令尊和延龄都跟我说,要给万阁老和刘阁老找事情做,让他们顾不上别的了……原来是这样……”
张玗道:“哼!你现在才知道呢?家父为了帮你,现在都被他们刻意针对了!这两个是坏人,以后一定要收拾他们!”
“我知道了!”如果说以前朱祐樘就是个任人宰割的小白兔。
在经历过这么多事情,甚至身边一堆人提点的情况下,他也开始学会有一定城府,甚至开始学会对等处理人际关系。
敌人都已经欺负到自己头上,也就没必要对其保持仁慈。
……
……
随后就是几个皇子的封王典礼。
一下子朱祐杬、朱祐棆、朱祐槟、朱祐楎、朱祐枟,几个皇子一起被封王。
朱见深此举就是为防止自己死后,几个儿子没有着落,且在针对邵妃的事情上极为明显,尤其是邵妃几个儿子,他都想极力保护,大概朱见深也怕自己现在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儿子朱祐樘,将来对他几个亲弟弟下毒手。
就好像跟朱祐枟同岁的朱祐榰,在这次封王大典中就没获得机会,一直到弘治四年才被朱佑樘敕封王爵。
就因为朱祐榰的母亲是安妃,而朱祐枟的母亲却是邵妃。
与此同时,邵妃正式获封皇贵妃,此外朱见深其他几个嫔妃,这次也都有封赏。
封王活动还在继续,而这次典礼的负责人李孜省,却早早就出宫,他没去别的地方,跑去见张峦,此时的他觉得自己跟张峦是同一个战壕的战友,时刻都想跟张峦绑定在一起。
“来瞻,宫里的事我忙完了……这几天,我准备什么事都不做,就与你喝喝酒,说说事……”
李孜省一副慵懒的姿态。
之前为了筹备给几个皇子的封王大典,把他累得不轻。
涉及到典礼用度等,宫里少了梁芳这个大管家,导致很多事在对接上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以前一个人就能搞定的事情,现在因为权力太过分散,使得李孜省需要接触更多的人和拜访更多的衙门。
且这群人在能力上,跟梁芳有一定差距,使得李孜省觉得自己做什么事都很累,且没人能帮到他。
张峦道:“李尚书,咱还是以朝事为重。不是说,要给陛下治病吗?”
“你还真当回事呢?”
李孜省无奈道,“你没发现,陛下好几天没召见你了?”
张峦道:“可我的药,每天都让人送到宫里去,宫里也一直都在催呢。”
李孜省摆摆手道:“大概是因为,那万安和刘吉,只是嘴上说要给陛下找大夫治病,但事实上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大夫,最后陛下还不是要靠你和太医院那群人?”
“不是吧?”
张峦诧异地问道,“万阁老和刘阁老,他们既敢出面,连人都没准备好?”
“切!”
李孜省一副不屑的神色,问道,“来瞻,你猜陛下为何之前会把覃昌的职位给下了?”
张峦摇摇头。
李孜省道:“自从怀恩怀公公被发配出京后,陛下曾想把所有政事都交给覃昌来做,但覃昌能力不行,居然提出让陛下多问问万安和刘吉的意见……你猜怎么着?”
“这怎么猜?”
张峦苦笑道:“李尚书,您还是明说吧。”
“当时陛下挑了几件事,分别交给万安、刘吉等人去处置,结果发现,他二人也是浑水摸鱼之徒,论真实能力,与覃昌也没多大的差别。”
李孜省一副瞧不起人的神色,摇头道,“再后来,有关用人之事,陛下就直接问我,每次我都能给陛下提出好的建议。”
张峦道:“您的意思是说……?”
李孜省笑道:“我是说,要是万安和刘吉是那种做事有分寸,且能把每件事都做好的人,也不至于失去陛下的信任。
“你以为他们在针对你之前,就设计好了全盘计划?其实他们……唉!说句不好听的,你的对手毫无本事,你真可以高枕无忧!”
“啊?”
张峦非常惊讶。
他很想问,李尚书,你就这么瞧不起当朝的内阁大臣?
你才只是个道士出身吧?你才读过几天书?
你凭啥觉得人家阁老会不如你?
李孜省道:“来瞻,他们昏招迭出,你实在不用担忧,现在还是想想,回头怎么给陛下诊病为好。”
“我……我……我不行啊!”
张峦道,“还是让万阁老和刘阁老找人来吧。”
“你切不可放弃啊!咱这位陛下,有时候是容易被人的想法所左右,但很多时候他是很明智的,当他发现误会你后,对你的信任会更胜从前,所以接下来……给陛下治病之事,怕还是非你莫属。”李孜省道。
张峦苦着脸道:“李尚书,您不都知道事情原委了?还让我去治病?”
李孜省道:“哪怕是最后治不好,但有你在,跟没你在,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大概的意思是,就算是皇帝死,也让他死得轻松自在一点,别死得太难看。
这件事,只有你张来瞻能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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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384.第384章 无能(求保底月票)
第384章 无能(求保底月票)
一场有关验证种痘法对防治天是否有效的双盲试验,就在这样一个险象环生的政治斗争氛围中发生。
但天的潜伏期本来就很长,动辄需要十几天,且有的人在幼年时已得过,但其自身却不知道自己是否感染过,就算是死囚也说不清楚自己身上是否带有抗体。
双盲试验需要时间,可皇帝的病情不等人。
不过好在,一个由万安找来的北直隶博野之地的名医,被硬塞进皇宫,为成化帝治病。
对万安来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本打算找他家乡四川的大夫,奈何路途太过遥远,实在很不方便。
所以干脆让刘吉在其家乡找。
像他们这些阁臣,在老家的势力异常庞大,很多人巴结,但凡有要求乡党可以说是无条件支持,所以刘吉只是传话回去要找寻当地最有名的大夫,且说明对于治疗肝脾之疾有所特长,怎么都能给找来。
至于是否真有本事并不重要,反正万安最初的目的就不是为了给朱见深治病,而是为了派系倾轧。
其结果就是……
找来的大夫入宫后,听说自己要诊治的对象是皇帝,立即就吓了个半死。
一个老家伙,差点儿直接噶在前往乾清宫的半道上。
等去了后,颤颤巍巍给皇帝诊脉,看过大致的情况,又被叫出来开药方,等看到他所写的内容,就连等在一旁的韦泰都不由直皱眉。
久病成良医!
从万贵妃再到朱见深,夫妻二人都是得的肝病,导致皇帝身边人也都在研究这病症,有关药方他们早就看了不下几百个,用什么药,哪些方子管用,哪些方子不管用,他们基本上都门清。
要说能给皇帝治病带来些不一样改变的只有张峦。
除此之外,太医院所给的药方,那基本都是大同小异,全都是以甘草为药引,配合的都是一些常见草药。
如果说这来自博野县的大夫,能写出什么不一样的药子,哪怕是跟张峦一样开出来的只是平常草药,韦泰也会觉得,或者这些药搭配起来有奇效。
可当他看到所开药方,就是太医院最初所开方子的初阶版本时,顿时一个脑袋两个大。
“我不会把自己坑了吧?”
韦泰心中有些着急,“之前万阁老举荐什么大夫,我居然鬼迷心窍从中传话。这事儿……怕是要出乱子。”
等韦泰回到乾清宫内殿,朱见深还在那儿咳嗽,似乎在等“好消息”。
朱见深瞥了眼韦泰,问道:“怎么样了?”
韦泰战战兢兢回道:“已开方子了。”
“哦,用的什么药?”朱见深自个儿也是久病成医,大夫用的什么药,他这个病患可不想被蒙在鼓里。
至于他最初不想用张峦所炼制的激素药,以及对张峦产生怀疑,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这种药来历不明,且炼制的方法太过特殊,无法在皇宫内进行炼制,导致这药不可控。
朱见深对自己生命还是比较在意的,他想把所有事都牢牢把控在自己手上。
借助修道的方法治病,也是出自这个目的。
韦泰将一个药方呈递过去,低头道:“回陛下,药方在此,请您御览。”
“嗯。”
朱见深拿过来一看,没等看几行,就已眉头紧锁,“太医院的人有看过吗?”
韦泰道:“还未给太医院的人传阅。”
“把万安给朕叫来!”
朱见深怒道,“顺带把这东西丢给太医院……你去太医院,把过去他们所用药方,一并给朕拿过来。朕倒想问问他作何居心?”
……
……
万安奉诏入宫。
入宫时,他还以为是好事。
毕竟身为外臣,能这么频繁面圣,那说明皇帝很“信任”自己,甚至要对自己委以重任,就算是皇帝噶了,那自己也是首辅顾命大臣,可以左右朝局,甚至可以成为一代权臣……
理想总是很美好的。
就在他到了乾清宫殿门前,看到韦泰那阴沉的脸色,就觉得问题不简单。
等他到乾清宫内殿时,见到太医院院使章渊带着几名太医立在那儿,而皇帝正斜眼瞅着他,大有一种要用眼睛把他给活剐了的意思,心下就是一突。
“臣参见陛下。”
万安到底是老油条,临事做到处变不惊,这点儿心理素质还是有的。
朱见深喝问:“万安,外边那个就是你找来的大夫?号称当世名医?”
万安推脱道:“回陛下,人是刘吉举荐的,臣听说他在地方上治疗肝疾非常见成效,很多人因此而痊愈,臣这才将其举荐到宫里。
“相比于一些从未有过治病名声却跑来为陛下诊治之人,此人在地方上名气很大……请陛下明察。”
朱见深冷声道:“朕先不问他名声大不大,就说他在朕面前,对于治病这件事难道还有所保留吗?”
“应该……不会吧?”万安道,“莫不是他在某些事上做得不够好?不妨让臣去与他说说,教训他一顿。以臣想来,他初来乍到,知道是为陛下您诊病,肯定会很紧张,可能因此出错。”
韦泰出声道:“万阁老,您还真说对了,他紧张不假,且为人还异常保守,所开药方竟与太医院初时所开药方不能说完全一致吧,基本上就没有一味药不是重复的。”
“啊?”
万安心说,太医院的人这么牛逼吗?
既然你们都能开出跟我专程找来的名医一样的药方,为啥还不见效果?甚至还能被张峦那老小子取而代之呢?
万安在震惊过后,马上道:“回陛下,臣觉得,应该给他施加一些压力,让他再行开方子,用点激进些的方子。”
朱见深道:“你觉得,朕用得着你来提醒吗?”
“这……”
万安已经感觉到大祸临头了。
韦泰无奈道:“后来,陛下让人对他进行一番询问,让他开出更多的药方来,他支支吾吾无法作答,后来稍微用了一点……手段,方才得知此人并不擅长治疗肝疾,以前就算偶尔有遇到肝疾的患者,所用就只有这一个方子,且今年就治了一个肝疾病患,还……直接暴毙了!”
朱见深将手里的茶杯直接掷于地上,怒斥道:“你听听,这是人干的事么?让朕在宫里等这么多日子,就找来这么个玩意儿?是觉得朕脾气好,故意激怒朕,让朕死得更快一些是吗?”
万安闻言,马上跪在地上磕头:“臣有失察之罪,都是被刘吉那老匹夫所蛊惑,也是为地方官蒙蔽,请陛下降罪。”
韦泰也急忙过去劝慰:“陛下息怒。”
朱见深气恼地摆摆手,喝道:“都给朕滚出去!”
万安一听,如蒙大赦一般,爬起来就往外跑。
至于太医院的人,则毕恭毕敬缓缓退出殿外。
……
……
当李孜省奉诏入宫时,发现殿门口跪着正在那儿请罪的万安,至于太医院的人也在安静等候。
毕竟刚才皇帝一怒之下将他们给赶了出来,之后打算如何追究他们责任,以及是否还有事与他们说,都是未知数。明知惹恼了皇帝的情况下,谁都不敢随便离开,哪怕是干等,也得等。
“李仙师,您可算来了。”
韦泰见到李孜省现身,急忙迎了过去。
李孜省心中早就在幸灾乐祸,却装出一副疑惑的神色,指了指殿门口那堆人,问道:“这是……?”
韦泰无奈道:“别提了,陛下在里面等候,您先去面圣。有事出来再说。”
“嗯。”李孜省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在想。
你们这群人啊,论才能,一个个都比我高,学问也比我强,唯独在为人处世上,你们是一个不如一个。
真以为识人之明有那么容易?
我既知道如何应付陛下,又知道如何慧眼发现人才,就比如说张峦,我觉得他有滔天的本事,你们没事去攻讦他……那是没事找事!
你们有见过能准确预言地震,能堪破天相,甚至能把人情世故揣摩得明明白白的无能之辈?
谁无能,谁知道。
当你们要攻讦来瞻的时候,我是一点都不紧张。
……
……
“李卿,朕错信了万安,让他找了个草包大夫入宫来,把朕晃点得很重啊。”朱见深在李孜省面前,发出感慨道。
李孜省道:“万阁老应该也是出自善意。”
朱见深怒道:“一般的人,这会儿还敢出面为朕诊病的,哪怕只是个引介者,朕也会觉得他是一心为朕着想。可他……分明就是想整垮你,为了跟你斗,随便不知从哪儿找来个大夫,就想浑水摸鱼。”
哈哈哈……
李孜省心中早就笑开。
万安啊万安,早知道你没本事,没想到你能没本事到这程度。
真是让我看大笑话了。
“他们还说要验证张峦的种药之法,朕都不知他们意欲何为。”朱见深道。
李孜省心说,要不是你纵容,他敢这么干?
不过这事没法揭破。
“李卿,张峦这几日,在作甚啊?”朱见深问道。
李孜省道:“臣多少留意过,他最近没怎样,昨日我还与他一起吃了顿便饭,他在席间对此没什么意见,只说还在用心斟酌药方。”
“是吗?”
朱见深很惊讶,“朕都这么对他了,他难道……不怨恨吗?”
李孜省苦笑道:“陛下,张太常肯在此时入宫为陛下诊病,还不顾他人非议,他就没在意那么多。他要真是那种不识好歹之人,陛下您也不会用他了!”
朱见深听了此话,感触颇深。
正有一种最初不信你,后来又信了你,颠三倒四几次,最后发现,还是得靠你……
皇帝薄情多疑,以前李孜省已体会过一次,谁知现在张峦又感受了一下这种过山车式的信任。
“陛下,张峦会潜心替您治病。”
李孜省道,“不过臣也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一人身上,还会再于民间找寻。据说徽州名医汪机,之前曾在京城协助张峦一同为百姓种药,先前因故回了徽州,臣已派人将他给请了回来。”
“汪机?”
朱见深皱眉道,“朕似乎听说过这个人。”
旁边的韦泰道:“回陛下,以前您让东厂调查各地名医,得知徽州乃至江南医学世家中,汪家独树一帜,而汪机就是现任汪家家主。此人医学造诣颇深,只是当时不得太医院信任,也就……未曾召他入宫。”
朱见深听了后,心中多有感慨,道:“当时朕就是对民间的奇人异士不够信任,既辜负了来瞻,也辜负了他人。”
情绪激动下,皇帝竟然直接称呼张峦的表字。
李孜省听到这称呼,那真是太亲切了。
心说谁让我平时也是这么称呼他的?
朱见深道:“这个汪机,究竟有多大本事?”
韦泰道:“以东厂和锦衣卫所查,此人在地方上以专治疑难杂症为主,很多病症都被他攻克,他到京城后,徽州在京的官员、士子和商贾都去寻医求药,甚至很多本地的达官显贵也去找他问诊。”
听到这儿,朱见深有些郁闷。
明明曾经有个好大夫在京,就是没用,非要到什么博野县找个大夫来看病,结果一查根本就是个浑水摸鱼的骗子。
“当时朕怎就没信他呢?”
朱见深有些后悔和自责,“看来朕还是没有识人之明啊!”
“陛下无需自责!”
李孜省宽慰了一句,又道:“陛下,这汪机医术虽说非常高超,但先前在京那段时间,他都是在给张峦打下手,在张峦面前也从来都是虚心求教的。”
“啊?还有这事?”
朱见深听了一阵惊讶。
如此有名的大夫,经过实践证明真的很牛逼的存在,竟在张峦面前是个弟子一般的存在?
那张峦医术得高超到什么地步?
韦泰道:“陛下,张太常的医术,太医院上下都是佩服的,无论是从其人品,再到其在肝病等事上的造诣,都远非一般大夫可比。太医院的人尚且如此认为,想来那汪机也是懂行之人,怎可能会……”
说到这里,韦泰都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陛下啊,你看,咱满朝上下,但凡是公认医术好的人,都认可张峦的医术,把他当成老师一般看待。
可就是您,非因为万安那几句闲话,就将其弃之不用,你这个病患未免在这件事上也有点太过讳疾忌医了。
就因为觉得身体一时不太好,就放弃这么好大夫?
你放弃了他,等于是放弃你自己的性命啊。
朱见深本来还没觉得怎样,甚至觉得万安就算有点儿私心,也情有可原。
但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怒不可遏道:“去将万安给纠治一番,问问他究竟有何意图?将过去一年给他的赏赐,全都收回来!还有,派人协助太子,调查通州仓亏空,一定要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是。”
韦泰一怔。
怎突然就提到通州仓亏空案了?
不过韦泰和李孜省都是熟悉皇帝为人的,知道皇帝悔不该当初的时候,就会检讨自己,甚至会给遭受冤屈的人一些好处。
而先前皇帝对张峦的误会,也主要源自于张峦帮太子。
既然皇帝觉得张峦是忠臣,那就会连带想,太子也是忠心耿耿,自然就得帮太子办事,去对付万安。
这样也等于是回报张峦,让张峦尽心尽意帮他治病。
朱见深道:“来瞻如今是什么官职?”
韦泰多少有些无语,心说我张太常张太常的称呼,您不知道他是什么官职?
“回陛下,如今张峦乃太常寺卿、翰林院侍读,并无詹事府的差事,不过他如今还是鸿胪寺卿,陛下尚未下他的官职。”韦泰道,“另外,陛下还赐给他府上一个锦衣卫千户的职位,张大人给了他长子。”
朱见深点头道:“他是太子的岳父,仅仅这点儿赏赐,多少还是有些薄待。这样吧,再给他加个前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的官职,顺带升他做翰林院侍读学士……”
李孜省听到这里,既替张峦感到高兴,又在想,这升得是不是太快了点?
他也没把陛下您的病治好,就升成这样了?
那要是治好了,不得给他封侯拜相?
“陛下,这才半年多时间,张太常就已经晋升高位,其实也未必需要如此。”李孜省道,“他对于陛下的赏赐,素来感念在心。”
朱见深叹道:“能办事的人,多晋升多嘉奖,总归是没错的,别啰嗦了,就按此办理吧。李卿,传旨之事交给你去办,顺带让你领个人情。对了,汪机几时到京?”
李孜省道:“算日子,今明两日就能到,微臣已让他星夜兼程,等抵京后,就让他与张峦一同来见您。”
朱见深感慨道:“从徽州到京城何止千里?爱卿办事效率如此之高,让人感怀。再想那万安……真真气死朕了!”
想到之前一直被万安吊着胃口,还在搞什么证明张峦是骗子的实验活动,朱见深想想都觉得荒唐。
朱见深道:“给我好好惩罚那混账,还有刘吉,罚他们一年的俸禄。啊不对,让他们将过去一年的俸禄也给朕交上来!
“还有,朕最近不想见到他们!这群庸人,险些害了朕!跟那邓常恩都是一个德性,只顾自己,不顾大局,朕不想再重用。等找到合适的时机,就将他们给替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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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385.第385章 跑不掉(求保底月票)
第385章 跑不掉(求保底月票)
万安在外面跪着。
等韦泰出来传话让他回去时,顺带告知了有关皇帝对他的一些惩罚。
万安抬头,惊讶地问道:“可是韦公公,有关验证张来瞻乃神棍之事,还在进行中,怎可以这么早就下定论呢?”
“万阁老,您到现在还没死心呢?”
韦泰无奈道,“您也不看看,您请来的都是什么大夫!说句大实话,你要是想从民间随便抓个人来,就想在医术上超过太医院的人,那是想都别想!
“太医院每年都会从民间挑选良医,充实自身实力,各地有能耐的,真要有本事,早就通过遴选了。还用得着你眼巴巴去找?”
万安气恼道:“可那张来瞻,以前也不是大夫,他不是也没通过太医院的选拔?”
韦泰道:“怎能拿他出来比?人家不是大夫,人家是太子的岳父,那能一样吗?”
此时的韦泰也很气恼。
也是幸好皇帝没往深层想,要是多想一下,就会觉得,他韦泰其实跟万安多少还是有点儿勾连的。
正因为韦泰怕覃昌的事在自己身上重演,所以他不敢跟李孜省走得近,先来个左右逢源稍微平衡一下,结果差点儿让自己掉坑里。
万安怒道:“那……怎就能证明张峦有本事?就因为他是太子的岳父……就值得信任……?”
“万阁老,您要是对此人的医术有疑虑的话,您应该多去问问太医院的人,看他们如何做评价!”
韦泰无奈道,“难道您以为那位张太常,就只懂得什么种药之法治痘疮?”
万安道:“除了治痘疮,他还有旁的广为人知的事迹不成?”
“可是人家也受到了太医院上下的推崇,甚至连民间很多名医,但凡是与他坐而论道的,都会为他的见地所折服。
“您再看看咱那位李仙师,他在朝中也算是心高气傲了吧?他那么有本事的人,都能对张太常佩服到五体投地,你觉得他……是个骗子吗?”
韦泰很着急。
好似在说,怎么就跟你说不明白呢?
你这是有多小心眼儿?
也是你万安太心高气傲,因为瞧不起太子,就敢瞧不起太子的岳父?
“再说了,他也不是冒名入宫的……他曾给陛下开了多次的药,到现在,就是这几天,他没入宫来,陛下也没断了他给的药,这你都不明白缘由吗?”韦泰急道。
万安道:“你是说,他……他真的会治病?”
这大大颠覆了万安的认知。
在万安看来,那张峦就是被李孜省推出来的牵线木偶而已,受命于李孜省,在背后搞阴谋。
什么张峦斗垮梁芳,根本就是李孜省借助张峦之手,把梁芳给整垮了。
……
……
带着极大的疑惑不解,万安往宫外走。
却是没到宫门,就听到背后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却是李孜省这会儿正兴冲冲往宫外赶,他准备把皇帝晋升张峦为侍读学士的好消息告诉张峦本人。
“来瞻这人,最喜欢博得一些虚名,尤其是翰林院的名声,他素来是很看重的。这次我还帮他赚了个正二品的诰命,以后他就可以靠都督府都督佥事的身份,跟我平起平坐了。”
李孜省光顾着要去跟张峦讲好消息,等走了一段路,才发现万安那略显落寞的身影,不由把脚步放缓。
万安发现李孜省到来,赶紧过去行礼问候:“李仙长。”
李孜省一摆手道:“万阁老,不必如此多礼,我现在可当不起。”
万安道:“有一事,在下不解。”
“莫要问,我也不想作答……我知你是想问来瞻的事,来瞻天纵奇才,我自问比不了他,你针对他,就是针对我,针对陛下。我劝你……好自为之吧。”
李孜省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告诉你张来瞻是个牛人,已算是对得起你,没辜负咱相识一场。
现在既然已经翻脸,你又得罪了皇帝,那你就回去等着承受皇帝的雷霆之怒吧!
……
……
张峦这几天几乎做到了足不出户,还以为自己已经脱难,既不用给皇帝治病,又不用被下诏狱问罪。
可就在他一心等着皇帝驾崩的“好消息”时,李孜省兴冲冲而来,用一个宛若“晴天霹雳”的现实让他感受到了大明官场的残酷。
“什么?明天我又得入宫为陛下诊治?”
张峦张大嘴。
对李孜省来说,似乎这是渡过一场危机,是值得庆贺的事情。
可毕竟张峦身边有儿子当参谋,早就知道给皇帝治病不是什么好差事,现在让他接受这件事,还是有点儿困难的。
李孜省等着张峦道:“来瞻,你怎这般反应?让你去给陛下治病,莫非是亏待你不成?”
张峦道:“李尚书,陛下的病情,是在下未跟你说清楚,让你有所误会么?我是真的无能为力。”
“你都无能为力,那真就没别人了。”
李孜省道,“总归现在是你也是你,不是你也得是你,除了你没旁人。哦对了,我把之前与你交好的那个徽州名医汪机也给请回来了。”
“谁?汪机?”
张峦一时间都想不起来是谁了。
李孜省道:“就是之前配合你种药,经常往你府上跑那个。”
“哦,是他啊……”
张峦诧异地问道,“叫他来作甚?对对对,应该叫他,他是江南名医,想来在治疗肝病方面颇有建树……让他去为陛下治病吧!”
“咋的,你想撂挑子不干,是吧?忘了自己的鸿胪寺卿、太常寺卿和翰林侍读是怎么来的?”
李孜省横了张峦一眼,有点怒其不争的意思,气呼呼道,“我为了这件事,可是磨破了嘴皮,甚至帮你求了多少人?我都考虑到你不想给陛下治病,甚至将汪机强行给请回来。你以为我是为了谁?”
“唉!命该如此啊。”
张峦不断唉声叹气。
李孜省没好气地道:“还有件事告诉你,你又升了。”
“升什么?”
张峦显然对频频升官已经麻木了。
李孜省道:“升了翰林院侍读学士,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那可是正二品的武勋,你这是三公兼三孤的节奏啊。”
“我……”
张峦都有些无语了。
他现在很清楚,自己是因什么得官,也知道这些都是虚名,一旦把皇帝治死了,啥都得退还回去。
“来瞻,这都换不来你的热情吗?给陛下治病,真让你觉得如此发愁?”
李孜省瞪眼道,“都跟你说了,现在陛下没旁人可用,总归得由你来治病,这样即便出了差错,你也不用担责。”
张峦一副爱谁谁、自暴自弃的神色,唉声叹气道:“李尚书,你就别安慰我了,自家情况自家知,如今我是筋疲力竭,生无可恋,真是……无可奈何落去……”
李孜省骂骂咧咧:“看你这不成器的样子,亏我还一心提携你呢。要真这么颓丧,一蹶不振,以后出门别说认识我!走了走了,晚上设宴款待你,美酒美色好好招呼,人生得意须尽欢,这下总该行了吧?”
……
……
张峦没有马上跟李孜省去赴宴。
借口还得炼药,商议好晚上见面的时间,就在家里等儿子回来。
“老爷,这是怎的了?”
金氏走进房来,看到丈夫在那儿发愣,一副全家都要玩完的悲切表情,不由关心地问道。
张峦苦着脸道:“明天又让我入宫治病。”
“还是给皇帝?”金氏问道。
“是。”
张峦点头,“唉,我算是逃不掉了。”
金氏跟着叹息:“我听咱家老二说了,给皇帝治病这件事,是挺危险的,治不好的话可能会有性命之忧,但你女婿是太子,怕什么?”
张峦皱眉道:“太子跟皇帝那能一样吗?现在想想,或许当初还不如留在兴济,不冒这个头呢。”
金氏却显得一脸满足的样子,道:“眼下可比在兴济时好太多了。那种苦日子,老爷你还没过够呢?”
“我……”
张峦想了想,无奈道,“你啊,不知该说你什么好。另外,我给你争了个正二品的诰命回来。”
“咦?你的太常寺卿不是正三品吗?我问过延龄了,他说,要等你考满三年,才有机会给我拿个正三品的诰命,考满九年才一定能得。”金氏诧异地道。
“改了。”
张峦自得道。
金氏非常惊讶,再次问道:“为什么会改规则?难道皇帝身体不好,想通过为臣子加官进爵的方式为自己祈福?”
张峦苦笑不得,道:“我是说,规矩为我一人而改……你见过谁入朝才半年,就已经升到正二品的武职兼正三品文官的?除了我,还有旁人吗?
“陛下给你个诰命,就是让我安心入宫治病……我都不知皇帝是怎么想的,他这么喜欢给人赐官吗?”
金氏听到这儿,已经忍不住掩口笑道:“咯咯咯,挺好的啊,正二品的诰命妇人也……以后我再跟那些官家夫人见面,就能抬起头了。”
“妇道人家,成天不知在琢磨什么……你女儿可是太子妃,未来更是皇后,还用你抬头不抬头?顺带我还升了个侍读学士,我如今的官职已经比谢于乔他们高了,这要是让我当个几年,或许我都有资格入阁了呢。”
张峦一脸倨傲,一副我已经把官做到头的架势。
金氏道:“入阁?官很大吗?”
“阁臣相当于前朝的宰相……哎呀,跟你说不清楚。”张峦道,“我出去走走,找找延龄,这小子,一要跟他说事就见不到他影儿了。”
“又要出去啊?”
金氏有些不情愿。
丈夫现在没事就出门,且经常夜不归宿,家里明明有贤妻美妾侍候,偏偏丈夫还是喜欢往外跑。
张峦道:“我现在这么高的官职,差事可说是一箩筐,头两天仅仅是因为被皇帝暂时赶出来不让治病,怕惹来非议,才没有出门。现在皇帝又让我治病,许多事情就必须要亲力亲为了……你让我作何选择?真是……活见鬼了!”
……
……
张峦到底没见到张延龄,因为刚入夜他就去应李孜省的宴请邀约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从李孜省的别院出门,二人一起坐马车往皇宫去了。
等二人从宫里出来,已经是正午时分。
这边庞顷已经跑到宫门口等候,告知李孜省,汪机顺利抵达京师。
“走,来瞻,与我一道去见。”
李孜省招呼道。
“我……也要去见吗?”
张峦显然不想去见一个名医。
太医院的人很识趣,没有拆穿他,或者说是因为接触不多,没机会拆穿他。
但在张峦眼中,身负天下杏林之望的汪机绝对是个人精,随便试探他一句,就能让他露馅儿。
李孜省道:“这次我是让他以你佐官的身份前来京城,已提前给了他官牒,现在的他已然是太医院的御医……一上来就能当医官,没从学徒做起,还不是全靠你?这样他进出宫门就方便了。”
“我……”
张峦有些不情愿地问道,“能不能容我先避避?”
“为何要避?你是太常寺卿,还受皇命统辖太医院,他以后就是你的下属,你见到他,可以随便呼喝,想让他作甚就作甚,看你这样子……今天在陛下面前表现得也不好,你知道现在陛下和皇宫上下对你有多期待吗?走了走了!”
……
……
汪机入城,先不见旁人,而是第一时间去见了张延龄。
由秦昭引荐,汪机见到了正在炼药的张延龄本人,并亲自查看了炼药过程。
“这是怎么个原理?”
汪机问道,“这所用的牲口内脏,是得病的肝?这……也不像啊……”
这年头可没有解剖学一说。
面对一堆牲口内脏,闻着腥臭味,汪机也很发愁,因为他实在看不懂张延龄在做什么。
张延龄心想,一看就是遵循君子远庖厨的行事原则,也可能你不是兽医的缘故。
“这是肾。”
张延龄解释道,“要从里面提取出一种药物,用在肝脏病人身上。”
“这是什么?”
汪机就好像个好奇宝宝一般,再度问道。
“这是提取液,需要把部分东西在这里面溶解,然后再进行过虑和提纯,好在有宫里的人出资,不然的话,光是提炼这些东西,就费巨大,一般人家可承担不起。”
张延龄解释道,“一次得很多牲口的内脏,且还要活取,不能拖延。一旦死的时间过长,这内脏里的提取物就会失效,且每天都要完成作业,循环往复。”
“这……有用吗?”
汪机很好奇。
张延龄道:“至少眼下陛下在用,效果还可以。但长久下去,也未必会奏效,毕竟陛下的病情正在逐渐恶化。”
秦昭听到这里,显得有几分回避,低声道:“两位,你们继续说,妾身先暂避。”
“秦当家,你很清楚我在做什么,其实不必避开。”
张延龄道,“宫里是有人提供原材料,也时刻盯着这边,但其实这么多日子下来,他们只负责最后验证提炼出的药剂是否有毒……所以我每次造出来的会稍微多一些……没人介意是否有旁人在场。”
“还是不要了。”
秦昭心说,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
你给皇帝炼药,我在旁边站着,要是皇帝有个三长两短,说是我给造成的,甚至说我下毒,我上哪儿解释去?
张延龄笑道:“说得也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秦昭微微一笑,道:“妾身只是一介小女子。”
说完,款步而出。
汪机道:“二公子,此番某奉旨北上为陛下诊病……你能确定陛下患的是肝疾,而不是旁的什么疾病?”
“这个……呵呵,你只能问家父了。”
张延龄不会在汪机面前刻意去贬损老父亲的脸面,“他给陛下诊脉多次,至于应该如何判断病症,还有如何用药等问题,汝也应当与他多商议。”
正说着话,门口有人进来,禀报道:“二公子,李尚书和咱家老爷派人前来,说是要把这位汪神医请去,过府一叙。”
汪机脸色带着几分阴霾。
当初就是听从了张家人提点,匆忙逃出京城。
结果现在又被抓回来了。
好像怎么都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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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386.第386章 风马牛不相及(求月票)
第386章 风马牛不相及(求月票)
汪机不好美色。
任何的招待,在汪机看来都没必要,对给皇帝治病这件事上,他多少还是有些心理准备的,待见到李孜省和张峦后,他也能表现得平静如常。
本来汪机就是那种处变不惊的性格,任何人情事在他看来都无所谓。
当然也会有让他觉得惊奇的人和事,就比如说张峦靠种痘法防天,这是他这辈子,最为震惊的一件事。
“汪先生,明日一早你就与张太常一起入宫,等给陛下问诊过后,我就带你去太医院走一趟,以后你就是正式的医官了。”
李孜省对任何一个看起来有本事的人,都格外尊重,“你刚到京城,没地方歇脚,就在我府上留宿……不知你意下如何?”
汪机拱手道:“不敢叨扰李尚书,在下于京师,有歇宿之所。”
李孜省笑道:“就住在这儿吧,明日入宫也更方便些,我不会打扰两位……今晚你们正好凑一块儿探讨一下陛下的病情,如何?”
汪机本要严词拒绝,但他随即就将目光落到张峦身上。
大概是说,你让我留,我就留下来。
张峦想了想,点点头道:“李尚书所言在理,既然明日要入宫,该说明的情况,我还是得与你说清楚,免得……明日面圣后出什么差错。”
……
……
李孜省信守诺言,没过多久就闪人了,把张峦和汪机留在他这处别院内。
准备好次日要用的轿子不说,门口还有锦衣卫守着。
似乎李孜省也怕出点儿什么事,把当朝两位牛逼轰轰的神医给灭了,到时他可就没法去跟皇帝交差。
“见过犬子了?”
张峦有些无聊,随口问道。
本来今晚他应该跟李孜省一起谈论风雪月的事情,还可以研究一下新戏目,美其名曰要为帝王展颜一笑把好关,其实就是变相跟戏子胡来。
但因为汪机的到来,且汪机不苟言笑,也不喜欢美色,最后的结果就是两个人对坐着探讨医术上的事。
汪机道:“一进城,我就先去见过令郎。”
“哦。”
张峦释然道,“见过就好,有些事我怕自己说不清楚,由他跟你言明再好不过。”
汪机皱眉道:“可是令郎却说,乃是张先生您亲自去给陛下问诊,他从未去过宫里,他怎会比你更清楚陛下的病情呢?”
“这……”
张峦心想,不知道什么叫骂人不揭短吗?
你这人,好生无趣。
汪机不依不饶地问道:“却不知陛下是何脉象?以及症兆如何?张先生又是如何下的诊断?当以怎样药性的药作为药引?另外那所谓的由牲口内脏提取制造的药液,又是何原理呢?”
张峦听了,不由打了个哈欠,摇头道:“时间不早了,不如你我早些休息?明日天不亮,我二人就要往宫里走。”
汪机不解地问道:“先前那位李尚书不是让咱们探讨陛下的病情进展吗?”
在汪机看来,眼前的张峦简直不可理喻。
你说要我跟你好好探讨病情,结果一扭头你说你困了,亏之前我说我要走你们还不同意……
玩儿我呢?
张峦道:“明确说了吧,以在下的诊断,陛下的病很可能拖不过一个月,随时都可能会出现恶化,甚至于……前一刻还好好的,突然就病入膏肓都大有可能。”
汪机听了后,眉头紧锁道:“张先生既知圣上病情如此凶险,为何还要卷入其中?”
“没得选择。”
张峦站起来,一脸无奈道,“我也想抽身事外,之前不过是随便开了药,让陛下服用,用的方子你一看便知。后来随着药效减弱,陛下都不信任我了,结果听了邓常恩那个道士的话,跑去吃仙丹,靠道法治病,导致……陛下病情急速恶化,便又恢复之前的状态,我不得不日日入宫为陛下诊治。
“再然后……万阁老和刘阁老在陛下面前攻讦我,陛下又将我疏远数日,结果证明万阁老纯粹是在忽悠陛下,他带来的人根本就拿不出对症的好方子……于是这两天又让我重新回宫为陛下治病。”
汪机听完后,有些目瞪口呆。
心想,你这经历,也算是离奇扯淡。
原来你张某人为了给陛下治病,都已经把自己混成这步田地?皇帝对你的信任反复了好几次,你还这么卖力给他治病?
张峦道:“阁下,你有什么话,就明说吧。除了给陛下诊脉的脉象这些,我别的都可以回答你。因为我不懂脉象,很多时候给陛下诊脉,都是在那儿……滥竽充数。”
要是换作刚认识张峦时,听张峦这么说,汪机早就把张峦归为骗子一类。
事实上,刚认识的时候,他也的确一上来就把张峦当成骗子看待,甚至对此深信不疑。
可问题往往就是这么玄妙,在认识大半年时间后,眼前的张峦却是实在人的代表,在汪机看来,很多时候张峦都是在那儿装糊涂。
没本事,敢去给皇帝治病?
汪机点了点头道:“明日给陛下诊脉后,我心中就有数了。”
张峦道:“陛下的体表肌肤已变得很黄,眼白几乎完全呈现金黄色。另外,陛下的体力已非常差,食欲不振,最近更是……唉!算了,去了后,你自己判断吧。”
汪机道:“张先生能给我看看之前所用药方吗?”
“嗯。”
张峦颔首,随即指了指案头,“都在桌上的木匣里,拿出来看便是。有的是我开的,有的是太医院的太医开的。”
“这副呢?”
汪机惊讶指着其中一张单子问道。
“我开的。”
“那这个……”
“也是我开的。”
张峦坐在那儿,看汪机逐一拿起药方看,但凡是他开的,就会过问,而太医院开的,却看过后就直接放下。
张峦心里也不由纳闷儿。
他怎问的每一个方子都是吾儿开的?
汪机看完所有方子后,再次拿起张延龄所开的四个药方,认真审查,最后由衷地发出感慨:“医术之高超,用药之精妙,世间绝无仅有。”张峦讪讪地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要是这药真行之有效的话,也不至于……唉!”
“张先生,这药方您来自于何处?谁教的?还是说,乃您临床的实践方?”汪机一脸崇拜地望向张峦。
把张峦看得很不好意思。
张峦连忙摇头:“没有,随便瞎写的。”
“……”
汪机此时心中一万只草泥马路过。
还有这么糊弄人的?
你给皇帝瞎写方子?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信不信我反手去举报你?
张峦叹道:“有些事,我也解释不清。就好像你也见到吾儿,看到他炼药的过程,你知道他在搞什么吗?”
“张先生,在下是不太清楚,可您不是应该最了解吗?”汪机又道。
张峦摇摇头道:“由始至终,我都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
“什么?那延龄他……学自何人?又如何完成这一切的?还有……张先生,要真没有准确的出处,你手头的药方,还有令郎所制造的药,你都敢给陛下服用?”汪机那是真叫一个心惊肉跳。
听张峦说话,很想打人。
但明知道人家是真的有本事,又觉得他说的话或蕴含深意。
张峦道:“别人我不放心,吾儿我还能不放心吗?他学自何处……这事我也不知道。总归他跟我说用什么药,我用便是了。”
“那这药方?”
汪机适时问道。
“算了,等明天入宫再说吧。”
张峦心想,我这个当爹的,就一点脸不要?
你也是,对我张先生长张先生短的,咋这么不给面子呢?
“去睡了。”
张峦指着对面的厢房道,“你住在那边,我住西屋。晚上要是有人敲门,你也别觉得意外,不想留就让其回去……别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意。”
“什么?”
汪机没听懂张峦话里的意思。
张峦摇摇头道:“到时你就明白了。”
……
……
第二天一大早,二人准备一起入宫。
张峦眼袋很重,一副没休息好的模样。
汪机的精神状态看上去则好得多,一点都不像是远道而来,张峦更像是那个风尘仆仆自徽州赶到京师的不速之客。
“张先生早,气色不错嘛。”汪机笑道。
张峦苦笑了一下,心说,你从哪儿看出来我气色不错的?
张峦问道:“不知昨夜……”
“昨夜没人来打扰。”
汪机微笑道,“倒是张先生的屋子里,传出一些声响来……”
“咳咳,别提了。”
张峦略显尴尬,指了指门口的方向道:“今天乘轿入宫,咱到宫门口,会有人迎接。”
……
……
汪机对张峦还是很敬重的。
二人坐轿,在锦衣卫前呼后拥下一起到了宫门口,下轿后又一起随早等候在这儿的李孜省入宫,半路上见到提前出来迎接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韦泰。
韦泰转身往里面走,一边在前引路一边回头说道:“李仙师,有个消息要与你说,乃万阁老上疏请辞了。”
李孜省道:“只是请辞,又没真的辞……这节骨眼儿上,要是他走了,朝中事务谁来顶着?除非像张太常这样的能人入阁,否则……换谁上来都一样。”
“可不敢这么说。”
张峦显得诚惶诚恐。
汪机在旁边听了,心说,你们确定自己真的是朝臣?
不是骗子?
你们说的话,我怎么听着不对味呢?
这位张先生,你说他懂医术,能执掌太医院,我还能理解。
可说他……入阁?
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嘛!
韦泰道:“可惜啊,张太常才刚荣升侍读学士,入阁或许还真需要……一点儿造化。”
侍读学士?
汪机再怎么说也是读书人,瞬间感觉浑身不自在。
这是什么情况?
光给皇帝治病,就能混到翰林院侍读学士的职务上?朝中人还不炸锅?能让你顺利坐上这位置?
李孜省道:“事在人为嘛……要是回头陛下问我谁适合入阁,我定第一个举荐张太常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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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387.第387章 用新不用旧(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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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内殿。
汪机第一次面圣。
这也是他首次给皇帝治病,虽然无入宫经验,但之前来京时,他与一些达官显贵接触过,毕竟他的医术早就名声在外,如今给朱见深诊治,在他看来与救治其他人并没什么本质区别。
他的心理素质可要好过这个时代大多数人。
不过在给皇帝进行一番望闻问切后,他也感受到了张峦身上承受的巨大压力。
韦泰在旁替皇帝问道:“汪先生,怎么样了?”
汪机回道:“伤在肝,这论断是没错的。”
韦泰多少有些无语,不由看向一旁的李孜省。
意思是,陛下是肝病,这还用得着他来给出诊断结果?还是说这话只有从他口中说出来,才够权威?
朱见深倒也没觉得如何。
毕竟眼前这个人比之前万安从博野县找回来那个大夫,看上去靠谱多了,他轻声问道:“汪卿家,既是伤在肝,不知有何办法化解呢?”
汪机道:“虽然臣对于此病的机理并不是很清楚,但以臣所见,陛下的这种肝疾,在民间多有流行,往往一次家中就有多人患病,且年轻时并无明显症状,可到四十岁以后,病情发作往往迁延不过一年半载,便就……”
这说的就是肝病的传染性了。
虽然这时代的大夫也不知道其传染的机制,甚至很多人跟方士一样都觉得是中了什么病邪,但有关其传染性的问题却为世人熟知。
朱见深点了点头,因为相同的话,之前张峦也曾说过。
韦泰再问:“那汪先生,既知有此等病,那你应该出手诊治过吧?”
“嗯。”
汪机点头道,“其实发病后,很多人并无明显症状,只是偶尔有体弱和脾虚的状况出现,没多少人重视,这也是因为肝疾多数时候都无痛感所致。另外病患在发病后,往往所用的方法,乃固本培元,讲究一个稳住病情,不让其蔓延即可。”
韦泰显得很着急,问道:“可外间人都说,得肝病的人是能痊愈的,为何到你嘴里,却只能延缓病情进展呢?”
“病分不同类型。”
汪机解释道,“就连肝疾也分多种,而陛下患的这种,正是其中最为凶险的一类。到目前为止,陛下的体征都还好,足以说明之前在问诊和用药方面,已做到了恰到好处,否则的话……”
“否则如何?”
韦泰急忙问道。
李孜省近前阻止:“韦公公,这话你也能乱问?”
差点儿就想骂韦泰,你是真糊涂还是故意装糊涂?
否则肯定现在皇帝早病死了,还用得着你来问吗?
朱见深有些无奈道:“所以朕的病已到了发作的时间,如今已经拖延了半年之久,也就剩下不到一年的光景了?”
汪机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太过耿直了,以至于都没去顾虑病患的切身感受。
瞧这话说的……
但眼前的病患毕竟是皇帝,人家有疑问,且问的还是他本人,他敢欺瞒吗?那岂不成欺君了?
“回陛下,从民间许多病患的情况看,的确如此。”汪机道,“不过陛下身边有张先生这样拥有妙手回春之能的大夫在,或许可以……”
韦泰不由皱眉。
连肃立一旁的张峦都没想到,这会儿汪机还出言恭维他。
不过张峦随即就在想,他在皇帝面前如此推崇我,不会是因为他看出来他自个儿没把握治病,所以故意把我捧高一点,好把我捧杀?
说我厉害,就是治病之事,交由我来负责呗?
这年轻人……
看你老实巴交一副谦和儒者的风范,咋也这么狡诈呢?
朱见深道:“那汪卿家你以前在民间治此病,活得最长的,有多久?”
“十年以上。”
汪机笃定地道,“且不在少数。”
听到这儿,连李孜省心头都是一震。
好你个汪机!
刚以为你是想躲避治病的差事,谁曾想你马上就给众人来了一剂强心针。
这可是你说的,能存活十年!
要是你办不成,那可真就是欺君了。
“但是……”
汪机也不是傻子,随即便做出注解,正色道,“陛下的病情其实已经相当严重,且每个人身体状况都有所不同,不能一概而论。且此病发作时越年轻,对症治疗的方法就越多,预期能存活的时间就越长。”
韦泰有些生气地问道:“汪先生,你这话算几个意思?”
吊我们的胃口,存心拿我们开涮呢?
朱见深咳嗽几声,道:“看来汪卿家你治过很多类似的病患。”
“回陛下,其实臣这几年,的确是治过不少,不说一百吧,三五十号人是有的。臣还见过许许多多的病例,全都是祖上传下来的。”
汪机介绍道,“以臣的见识,认为此病服药不宜过多,一定要根据病情的发展,采用不同的药方,对症下药。”
韦泰先是看了眼李孜省,随即问道:“那汪先生可有看过太医院所开的药方?认为如何?”
汪机赞许道:“都是极好的。”
朱见深道:“你不必有所避讳,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让你来,也是为了让你改进一下方子,不用附和那些所谓的医术大能,实际上,张峦张卿家也是朕委以重任才起势的,在治病之事上,朕更看重实际疗效。”
汪机点头道:“回陛下,臣乃如实而言。臣看过太医院所开的药方,只有之前仲兰所开的方子,比较有建设性,对遏制肝病蔓延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后来所用的药方就……太过于平素了。”“什么!?”
朱见深这才知道,原来汪机也是个耿直的人。
真是有什么就说什么。
“仲兰?”
朱见深突然想起,太医院确实有这么号人,当即问道,“为何最近不见仲兰来为朕诊治?”
韦泰无奈地答道:“回陛下,仲兰之母过世,已回去守制几个月了。”
“哼!”
朱见深有些恼火,冷哼一声后,喝斥道:“朕还以为是太医院的人认为他开的药方不行,将其给撤换了呢。感情是……立即叫人去传话,让仲兰即刻回来。在这种关键的时候,还放任其守制……咳咳。”
在皇帝看来,朕的命都快没了,你们竟然把之前负责朕的主治大夫给放走?
这不是存心坑人吗?
且坑的还是朕这个皇帝!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孜省苦笑道:“陛下,仲兰回去日久,对于陛下的最新病况或有所疏离,且他开的药方也未必就比张太常和这位汪先生的更好。”
韦泰连忙道:“李仙师,就算是不行,仲兰也算是诸位太医中相对比较厉害的存在,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还是得叫他赶紧回京来……”
李孜省翻了个白眼,好似在说,这用得着你来跟我解释?
我这不是想让陛下别那么着急吗?
“继续说。”
朱见深催促道。
汪机道:“后来臣又看了张太常所开药方,发现……真是独具慧眼和匠心,他的每一个方子……臣看了都大为惊叹。”
“你惊叹什么?”
韦泰道,“到底好不好呢?”
“是极好的。”汪机回道。
韦泰喋喋不休:“你都没用过那药方,怎知好与不好?没亲眼见识过,就敢随便下定论吗?”
言外之意,你不会只是单纯为了迎合张峦,甚至为了迎合李孜省才这么说的吧?
韦泰之所以会这么坚持不懈地进行质疑,还是因为受到覃昌去职的经验教训,认定在为皇帝治病这件事上,不能一味迎合李孜省,必须要有自己的见解,很多质疑甚至是替皇帝说出来的。
如果他只是个跟屁虫,那皇帝要他作甚?
不识趣点儿,可能他当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时间还不如覃昌长呢。
汪机道:“其实方子上所有采用的药,都可以从药理方面进行分析,以臣观察张太常所开药方,在药理上可说是剑走偏锋,使用后应能达到极好的效果,其中有几味药,之前家中长辈也曾做过较为深入的研究,认为可用在肝病治疗上,但用如何的药进行搭配,却迟迟没有结果。以至于新的药方一直没研究出来。”
“哦!?”
朱见深一抬手,道,“用个实际的例子进行举证。”
汪机道:“体现在蓟草等物,还有龙胆草等,这些药,家中已经过几代人研究,留下无数资料。”
朱见深点点头道:“那你们可有将自己的研究,告知他人?”
“回陛下,对于这些草药的研究,家中长辈一直在做,臣也不知晓,外人是否也在做此等研究。”
汪机道,“臣见到家中长辈几代人研究的草药,竟能合理搭配出现在张太常的药方中,也是震惊不已。”
朱见深皱眉望向张峦,问道:“张卿家,你的那些药方,真的是出自家学?你也有先人在做此研究吗?”
“这个……”
张峦很尴尬。
我研究个屁啊!
那些草药,我都是照儿子所列呈现出来而已,我哪知道其间蕴含着什么药理?
还研究?
我能背上来名字就算不错了。
李孜省赶紧出面帮忙解围:“陛下,张太常连痘疮顽疾都能攻克,更何况是旁的?这些想来是他先前自行研究所得。”
“是啊,陛下。”
张峦这会儿也只能站出来,强装镇定,顺杆往上爬了。
朱见深道:“那汪卿家你对之前那些药方,就没有任何能改进的地方吗?”
汪机拱手道:“臣会尽力而为,有关用药等事,会多跟张太常商议。”
只说跟张峦商议,而不说跟别的太医商议,正好说明汪机也是自负之人,不想跟那些他觉得很平庸的大夫商讨病例和用药等事。
“好。”
朱见深吩咐道,“来人啊,给汪卿家找个住所,让他随时可以到太医院,乃至皇宫中来,为朕诊治。
“有关朕的病情等资料,他可以随时翻阅,并可调用所有药材制药,太医院上下皆要配合其为朕治病。”
“是。”
韦泰俯身领命。
他心里也在想,是不是陛下也在怀疑,其实汪机并不觉得张峦有多厉害,纯粹是在李孜省和张峦面前不好意思揭破?
所以才会给他比较高的自由行动权,回头在单独召对时,多问问呢?
“张卿家,以后……你与汪卿家多行商讨。”朱见深再道,“还有太医院上下,你也多指点他们一番。朕……唉!全靠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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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388.第388章 太嫩(求月票)
第388章 太嫩(求月票)
端敬殿。
有关李孜省带张峦和汪机去给皇帝治病的消息,很快就被覃吉带了过来,让朱祐樘夫妇知晓。
“真是辛苦我岳父了。”
朱祐樘听到这里,心中对张峦越发感激了。
张玗问道:“覃老伴,为什么到现在都没听说太医院的人为父皇治病?真让人好奇,这不应该是他们的差事吗?”
覃吉解释道:“大概是太医院的那帮人,在为陛下诊治这件事上,束手无策。但也不好说……”
覃吉自己也是个老好人,以前他在朱祐樘面前,是断然不会去谤议他人的,可现在大概是跟张玗学“坏”了,也是因为跟朱祐樘出去接触人情事多了,连他自己偶尔都会把心中真实想法说出来。
或者说,以前觉得藏住挺好的,现在却觉得说出来比较痛快。
朱祐樘道:“父皇素来是公正的……如果岳父在治病上没什么成就和表现,父皇是不会用他的。这正好说明,岳父乃当世神医,这一点毋庸置疑。”
“唉!”
张玗重重地叹了口气。
自家老父亲,到底有没有本事,现在她这个做女儿的也不确定了,之前怕老父亲出事,可现在看来,老父亲至少在滥竽充数这件事上做得相当不错。
“玗儿,我又要出宫了。”
朱祐樘道,“我好些天没去文华殿读书了,父皇不让我那些先生入宫来教学,只让我去调查通州仓亏空,可到现在我还没有头绪。”
“这两天你没去我家吗?”
张玗问道。
朱祐樘笑答:“这里不就是你的家吗?”
张玗白了他一眼,道:“哼,你家是你家,我家是我家。我分得很清楚。”
“好了玗儿,与你言笑呢。”朱祐樘道,“我不好意思去打扰令尊,最近延龄都是在帮令尊造什么药,他们忙得很。我觉得这件事既然父皇专门拿来考校我,让我自己把事做好,我就不想过多委托他人。”
“呵呵。”
张玗差点儿想嘲笑自己的傻相公。
凭你自己?
还是省省吧!
真以为自己有那能耐?
能斗得过朝中那么多奸诈臣子?
你还嫩了点儿!
“去吧。”
张玗指点道,“我觉得你应该多跟延龄求教求教,说起来我也很久没见到他了,家里人现在近况如何,你帮我去看看。真希望以后能跟你一起出宫去。”
朱祐樘点头道:“你想家,我知道。越是如此,我对你就越好,这样你的思家之情就会减弱不少。玗儿,我保证,会一直对你好的……”
“好啦,好啦,覃老伴还在呢,你赶紧去,早去早回。”
张玗霞飞双颊,羞赧得不行。
自家这榆木疙瘩老公,居然也有跟自己说情话的一天?
听着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旁边的覃吉含笑把头转向一边,意思是我啥都没听到,你们说什么与我无关。
朱祐樘一脸幸福之色,道:“那你等我,我这就去,你放宽心,我不会出去鬼混的……我只去跟案子相关的地方,不信的话回来后你问老伴。”
“哼!”
张玗白了丈夫一眼。
心里虽然也怕丈夫出去后拈惹草,但又觉得丈夫不是那种人。
主要是……就算丈夫以后真要拈惹草,似乎以自己的能力,也阻止不了,谁让人家现在是太子,未来是皇帝呢?
……
……
“找了个汪机来,我都不知他在陛下跟前说那些作甚!这人也怪,应该能一眼看出我是在滥竽充数吧?可每次对我还挺尊重,所以为父觉得,这人非常善于伪装,不是什么善茬。”
炼药工坊内。
张延龄正在那儿搞过滤提纯,而张峦则翘着二郎腿坐在那儿,评价汪机的作为。
张延龄抬头道:“有人替您分担,您还不念人家的好?您说这汪机是为了那点儿功名利禄,连自己命都不要的人?”
“我也没见陛下真的怪过谁。”
张峦一脸不屑道,“这病了不能怪大夫,是这层道理吧?再说了,历朝历代哪个皇帝不生病?”
“爹,您还真敢说。您不会想要跟我说,陛下病情加重,是其自找的吧?”张延龄道。
“你小子!比我还敢说。”
张峦白了儿子一眼,道,“那你说说看,皇帝这病究竟该怎么办?先前你可说了,要让我及早脱身的,为何到现在,却不再提了呢?”
张延龄笑道:“爹,要是我告诉您,其实汪机这个人,就是我向李孜省举荐的,您觉得这件事是否靠谱呢?”
“什么?”
张峦大吃一惊。
“不然呢?”
张延龄笑道,“您以为李孜省这种在朝中只手遮天之人,真有心思去调查民间有什么好大夫?他觉得用您一个人就够了。
“是我跟庞大管家说有汪机这么个人,然后庞大管家肯定跟李孜省说了,他就派人去徽州把这个人给请了回来。”
张峦皱眉道:“我记得,当初汪机离开京师,是你撺掇的吧?既要用他,当时何必让他走?”
张延龄道:“我哪儿知道陛下那么不避嫌,非要用您来治病?”
张峦道:“病急乱投医,不就那样呗?”
“是啊。”
张延龄笑道,“所以当我发现陛下用了您,且用起来还没个完的时候,就只能把汪机再给请回来。且在这件事上,我觉得由李孜省叫他回来,更合适一些,因为旁人是叫不动的……”
张峦神神秘秘地问道:“那……到底是请回来的,还是……押回来的?”“呵呵。”
张延龄笑着说,“我想二者皆有之吧。是个正常人,这会儿谁想去给陛下治病呢?”
“你……”
张峦翻了个白眼,道,“你的意思是说,为父不正常呗?”
“爹,您是被迫的,与他不一样。”
张延龄一脸认真地说,“且他之前逃离京师,这件事被李孜省和陛下知道,反倒会认为他有真本事。”
“这话怎么讲?跑了才有本事?那是不是说,我也该找个借口,说要回兴济祭祖之类的,这样一去不回,等几个月后回来……捡现成的就行?”
张峦这会儿竟也异想天开起来。
张延龄笑道:“有本事的人才会知道躲,当然也有像父亲您这样迎难而上的……总归事情都发展到这一步了,有汪机给您做助手,总比太医院的人帮您更好吧?”
张峦想了想,点头道:“也对,如果说汪机不可信,那太医院的人更加不可信了。”
正说着话,门口覃云进来,道:“两位,太子殿下出宫来了,特地到贵府,说是要见二位。您们……”
张延龄指了指张峦,道:“爹,您先回去接待吧,我这边忙完再说……一会儿萧敬萧公公来了,我还要把今天炼制的药给他。”
张峦问道:“平时不是下午才用药吗?”
“加剂量了。”
张延龄道。
“啥?你说加就加?出事了怎么办?”
张峦有些紧张道。
张延龄无奈道:“可不是我说要加的,是陛下自己提出来要加的,因为陛下觉得现在病情紧急,原本的用量不太够,所以就……”
“那能随便加吗?”
张峦道,“剂量加了,会不会……”
张延龄叹息道:“爹,咱能等覃百户出去后再说吗?”
覃云很尴尬。
不过他也听明白了,现在是皇帝主动要求加大药的剂量,这让张延龄的任务量增加,使得张延龄最近几乎都没心思做别的事。
出事了……那也应该是皇帝自己的责任吧?
当然皇帝自个儿是不会承认的,到时还是会往具体经手的人头上赖。
张峦道:“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先去了。太子这好端端的出宫来作甚?不知我这边正忙吗?”
覃云听了更觉别扭。
心说还是你们父子牛逼。
先是给皇帝制药治病,那边还有太子等着你们俩办事,当初认识你们的时候,打死我也想不到,半年后你们俩能发展到今天这地步。
看来当初我护送你们进京,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苦差事,我是捡了个大便宜。
……
……
张府,正堂。
朱祐樘见到张峦进屋来,赶紧起身行礼。
“臣给太子殿下请安。”
张峦显得很懂礼数的模样。
朱祐樘赶紧上前去相扶:“岳父,您不必对我如此多礼,该我给你请安才是。”
“不敢当。”
张峦道,“太子您贵为储君,有什么事,派人来跟臣知会一声就行,何须您亲临……?”
朱祐樘道:“不亲自来不行……是这样的,还是先前的户部案,已陷入僵局了,我也不知该做点儿什么才好。”
张峦好奇地问道:“还没完吗?”
此话一出,朱祐樘和其带过来的覃吉,都显得很尴尬。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你居然觉得事情已经结束了?
朱祐樘一脸认真地回答:“案子尚未查到任何线索,通州仓的账簿到现在都没送到京师来,我本想跟户部的人再次求证,奈何……没人跟我接洽。”
张峦道:“我记起来了,陛下好像说过,让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帮你调查。”
覃吉急忙问道:“张先生,是这样吗?”
“是啊。”
张峦道,“再者说了,眼下万阁老和刘阁老,日子可能有点儿不好过。”
覃吉又替太子问道:“怎么回事?”
张峦叹道:“我也不好解释,总归是……”
他心道,我总不能说,其实那两个阁臣,是被我折腾到日子不好过吧?
还不对!
应该说,是他们没事来折腾我,结果我啥事都没做,他们自己把自己折腾得不要不要的,现在已经焦头烂额,又是被罚俸,又是要请辞……李孜省还说下一步让我入阁去取代他二人呢。
当然我知道这是李孜省在拿我开涮,当不了真。
朱祐樘道:“岳父,您有什么不能说吗?跟我说说吧,我什么……都能接受……”
(本章完)
389.第389章 装逼的岳父(求月票)
第389章 装逼的岳父(求月票)
张峦本想明说,却不太好意思在女婿面前吹牛逼。
他心里也在琢磨,就算我说的都是大实话,也难免会显得我把自己太当回事了,无意间就把逼给装了……
还是不要在未来皇帝面前太张扬,这是吾儿教我的生存之道。
“太子,是这样的,如今万阁老和刘阁老遇到点儿事,自顾不暇。”张峦道。
“他们遇到何事?”
朱祐樘是个非常较真儿的人。
他主张的是但凡有不明白的地方,一定要刨根问底,这也是最近这段时间他非常难受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因为没人能跟他说清楚通州仓案背后的弯弯绕。
张峦道:“他们……做了一些龌龊事,结果事没办成,还惹来一身骚。这么说可能不太好,总归是他们现在恐怕再也顾不得什么通州仓之事了,因为万阁老已提出辞呈,陛下也很可能会答应。”
“啊?”
朱祐樘依旧是一脸懵逼。
旁边的覃吉问道:“张先生,您所说的事,跟眼下为陛下诊病这件事有关吗?”
“算是吧。”
张峦微微颔首,道,“不知道覃公公听说没有?”
“听说了,据说万阁老他们让人去验证种药防治痘疮之法是否真的管用,是这么回事吧?”覃吉问道。
张峦笑道:“对,就是这事儿!”
覃吉不解地问道:“不是才刚发生几天,事情还没个结果吗?”
以覃吉想来,人家要验证你张某人是不是骗子,现在结果都还没出来,你就说人家惹一身骚?
你也太自信了吧!
“呵呵。”
张峦笑道,“实验结果如何,到现在的确没出来,我也不知下一步将会如何发展,但万阁老提出请辞,这我却是明确知晓的……因为正是我去给陛下诊病时,韦泰韦公公当着陛下的面提出来的。”
覃吉谨慎地问道:“那有没有可能,万阁老打算以退为进,向您施压呢?”
张峦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得意地笑出声来。
万安还以退为进呢?
要是换作以前,以他那有限的政治觉悟,或许会跟覃吉一般,小心谨慎,也会往这方面想。
但现在张峦的自信心爆棚,再加上如今他接触的不是皇帝,就是李孜省、韦泰这种牛逼人物,甚至太子都只能来求教自己事情,还不断问自己问题,那自己的境界还能像以前那么低么?
他既然说万安惹得一身骚,就一定是那样,瞧不起谁呢?
朱祐樘点头道:“如果万阁老主动请辞的话,那一定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岳父,是这意思吧?”
“呃……对。”
张峦笑着点头道,“其实我也不想隐瞒太子,万阁老没事说我没能耐为陛下治病,非要把我给撤换了,还说我祸国殃民,以种药的方式影响百姓防疫,恐酿成大祸。结果呢,陛下头几天把万阁老找来的大夫,传召到宫里治病,其后龙颜大怒……”
覃吉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对朱祐樘解释道:“太子,张先生应该是说,万阁老对他无端攻讦,陛下本要靠万阁老找来的大夫诊治病情,结果传召到宫里才赫然发现,其医术泛泛,难以成事。”
朱祐樘点头道:“父皇最初用岳父,不就是看中岳父卓绝的医术吗?既然岳父的医术连太医院的人都认可,凭什么一个普通的民间大夫就敢贸然挑战岳父的权威呢?”
张峦有些惊讶。
心说,连你这个不谙世事的太子都能看明白的事,你那自诩聪明的老爹,前几天怎就犯糊涂非对我产生质疑呢?
真就是因为我是他儿子的岳父,他觉得我会联合他儿子谋害他性命?
朱祐樘道:“可是岳父,我问的不是给父皇治病之事,而是问通州仓亏空案。”
张峦多少有些无语。
看看。
这女婿,刚才还觉得他有灵性,结果却……依然是个死脑筋!
难道他不知道,给他老父亲治病,以及查通州仓这两件事,其实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吗?
连我这刚入朝堂的人都能看明白的事情,为啥太子你就看不懂呢?
要说太子你太过实在,不谙世事也就罢了,为何你身边那么多牛逼哄哄的先生,也没人提点?
还有覃吉,你这老家伙正事不干,就喜欢隔岸观火,非要在这儿凑脸熟呢?
张峦道:“太子殿下,您不知道万安为何要攻讦臣吗?”
“他……”
朱祐樘想了想,略显疑惑道,“应该是对父皇的身体关心,怕岳父你不能好好治病吧。”
呸。
你娘的!
张峦心想,你是愚蠢到什么程度,才能说出这种话来?
照你这意思,那万安可是个大忠臣,为了你的父皇竟不惜跟我这个外戚相斗,是朝中文臣的典范了?!
你脑子没毛病吧?
张峦又打量一旁的覃吉,问道:“覃公公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这个……”
覃吉很多时候揣着明白装糊涂。
为的就是让太子始终处在一个纯良的状态中,看似引导太子一心向善,但其实就是把太子给封闭在一个虚拟的环境中,导致太子越发不谙世事。
张峦道:“太子,万安从一开始,就是想通过通州仓之事,推动易储,难道太子不知情吗?”“我……”
朱祐樘听到这番话,脸色变得很难看,“我与他并无多少接触,今年每次听他讲朝中事务,也都挺好的啊,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张峦问道:“有些事,我作为臣子,又跟太子有着相对紧密的关系,还真不好评价。”
朱祐樘急切道:“岳父,你只管明说,我能受得了。”
“就怕你受不了!”
张峦此时显得很固执,脸色难看,有点儿哀其不争之意,说道,“太子啊,你对人太过善良了,难道你不知朝堂有多险恶吗?
“曾经的万妃,为了易储之事,跟梁芳等人暗中勾连,甚至将怀恩怀公公给放逐,你也不知情?”
朱祐樘低下头,就好像个受气包一样,却没有贸然去评价这件事。
张峦道:“我到京城是在去年年末,当时刚到京城,陛下就为易储之事找李孜省商议。”
“啊!?”
朱祐樘震惊地问道,“还有这种事?”
张峦无奈地问道:“太子知道当时这件事是如何化解的吗?”
朱祐樘很傻逼地摇了摇头。
旁边的覃吉忍不住出言提醒:“太子您忘了?年前银台司那位李银台,两次谶言地动,全都命中,尤其是他预测泰山会发生地动,果真应验,后来说乃上天震怒,或有更大的灾劫,只有东宫有喜方能化解……这不就后来陛下让您娶太子妃的缘由?”
“是是,我想起来了,岳父,是有这么回事。”
朱祐樘很高兴。
但这幸福的笑容,在张峦看来,却觉得很愚蠢。
这孩子,幸好是别人家的,要是我自己家里的,跟他说什么都听不进去,那不得气死他老爹我?
等等!
我好像不止有个儿子叫张延龄,还有个谁来着?
算了,爱谁谁。
张峦道:“年后,万妃过世前,旧事重提,陛下应允再度启动易储,结果却以万妃过世而告终。
“其后,梁芳等人仍旧高举易储大旗,阴谋算计朝中大臣,包括东宫讲官还有我在内,全都被他坑害,幸好发现及时,终于化险为夷。”
朱祐樘脸上满是失落之色,道:“是的,当时多亏岳父你提点,否则……可能真的会……”
张峦问道:“那太子以为,梁芳和韦兴倒台后,朝中就没人再提易储之事吗?”
覃吉闻言身体一震,惊讶地问道:“张先生,您不会是想说,朝中万阁老和刘阁老他们也想推动易储吧?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们只不过是臣子罢了,实在没必要依附于宫中某个势力才对!”
“因为他们名声很不好,要是太子将来真的……成就大事,会器重他们吗?到时肯定会破格拔擢东宫讲官,找值得信任之人来接替他们!”张峦冷声道。
“我能成就什么大事?”
朱祐樘一脸懵逼地问道。
覃吉脸色尴尬。
在太子登基这件事上,他作为宫中的内官,是不敢乱说的。
同时他也觉得,张峦这话说得也未免太过直接了。
张峦道:“太子殿下,先前您不是说,让我尽管提,什么事你都能接受吗?我不过是说到这儿,你就接受不了?那接下来该怎么说嘛……”
“可是……我真的没听懂啊。”
朱祐樘一副委屈的模样。
覃吉很尴尬,面对太子投来的疑惑目光,他很想解释,却又张不开嘴。
张峦无奈道:“陛下重病,太子或在未来某个时间段登基,继承大明法统,这么说,太子总该能听懂吧?”
“这……岳父,你……你岂能乱说?你……你……”
朱祐樘霍然站起,指着张峦,似乎觉得张峦做了一件多么天理难容的事情一样。
张峦哭笑不得,摇头道:“如今这话是不好说出口,但有的人已在为此筹划……正是万安和刘吉有了这种心理准备,才认为太子将来不会器重他们,准备扶植一个他们认为合适的人选入主东宫……这么说,太子能听明白吗?”
“岳父,我不想听了,你这话,实在是大不敬!”
朱祐樘好像赌气一般道。
覃吉劝说:“太子殿下,虽然张先生这话说得直接了些,但其实并不过分,朝中其实很多人都有如此想法。”
朱祐樘坐在那儿,生了好一会儿闷气,随后才道:“可是就算将来我……要选择用谁不用谁,我也会先任用万安和刘吉来稳定大局啊。”
“可他们不这么想。”
张峦道,“这二人,朝中名声已经差到没谱了,鬼知道为何他们还一直盘踞在阁臣的位子上没下来。
“要是未来新皇登基,接受朝中大臣上疏,他二人恐怕要被唾沫星子给淹死。在这种情况下,你说他们会怎么办?
“狗急跳墙之下,于是就出现了如今的情况……太子,这下你总该明白了吧?”
(本章完)
390.第390章 上行下效
第390章 上行下效
听了张峦那一番慷慨陈词,朱佑樘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
连覃吉都在想,这话要是放到半年前,你张峦怕不是在对牛弹琴?
但换作现在的太子……心理承受能力上到底提升了一些,已没有那么脆弱了,或许还能听进去些许。
张峦道:“太子,从见到你开始,其实臣就一直在跟你说相关的事情,你可一定要放到心里去。这关乎你的安危,你的前途,不可不慎。”
说到这里,张峦心里在想。
这话听上去咋那么像我儿子平时对我的言辞?
吾儿没事就喜欢给我上价值,摆道理,现在我又拿他的话术去糊弄太子!
朱祐樘点点头,眼睛有些红了,显得很感动:“幸好有岳父在,帮我谋划一切。经你这一说,要是万阁老退下去,是否就没人再提易储之事了?”
“不能高兴得太早。”
张峦正色道,“问题的关键,还是在宫里,不在宫外。”
“岳父是想说,这件事的决定权在父皇那边,不在大臣身上,是吗?”朱祐樘问道。
张峦微笑着点头:“差不多吧,不过太子应该知道,要是你被更易,谁接替上来吧?”
“是……祐杬。”
朱祐樘低下头道。
“太子知道就好。”
张峦好似放下心头大石一般,道,“太子不用太担心通州仓亏空案,陛下会将一些人下诏狱,严加审问,或许很快就会有进展。但要说真正有结果……怕是只有太子将来自己派人去详查了。”
朱祐樘道:“哦。”
……
……
朱祐樘离开。
虽仍旧只是一知半解,但心里似乎放心了不少,脸上的神色带着几分轻松。
覃吉问道:“太子,要不要再去户部走走?”
“不用了。”
朱祐樘一摆手,笑着道,“岳父不是说过了吗?这件事一时半会儿不可能查清楚,且以我的能力,是查不出什么来的……如今朝中没人把我当回事,根本不会听从吩咐行事。只有父皇派人去查,才会有进展。”
覃吉心说,当岳父的说话就是好使,太子之前那么执着,眼下竟就坦然接受了自己能力不行的现实?
“那我们现在……?”
覃吉请示。
“回宫去吧。”
朱祐樘一脸幸福的神色,期待地道,“一时见不到玗儿,就有些思念了,尤其是在宫外,更加想她。”
覃吉皱眉不已,道:“可是殿下,您之前读书,也经常一天都见不到太子妃,为何现在却……这般想念?”
朱祐樘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何……正如玗儿有一次跟我说的,就说这爱慕的最高境界,是面对面都会想念,瞻彼日月,悠悠我思。”
覃吉一听,心中不由苦笑。
这他娘的,太子妃的手段也未免太多了点儿吧?
你瞅瞅,把我们这位小太子,给活生生整成望夫崖了,出宫一会儿就想念,这是……有多魔障?
……
……
锦衣卫,北镇抚司。
指挥使朱骥刚接收了一批犯人,让人审问过后,他神色有些紧张,却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应付。
却在此时,负责具体审问的锦衣卫千户牟斌凑上前来,低声问道:“都督,刚严加审问过几人,都没用什么大刑,他们全都招供了,目标直指朝中某些权贵。”
朱骥道:“都牵扯出谁了?”
“有……户部和工部的一些官员,以及部分地方官,还牵连到故去的户部左侍郎孙仁,以及……户部李尚书。再就是……可能阁臣也会牵涉其中……”
牟斌自然知道背后牵扯越大,对锦衣卫来说,调查越难往下进行。
就算锦衣卫算是朝中特权机构,可是在明朝中叶,锦衣卫的权限远没到可以只手遮天的地步。
朱骥冷声问道:“先不要声张,再行盘算,我得想好如何往上报。”
牟斌问道:“都督,不知现在提督东厂的中官,可有定下来?”
“暂时还没有,怎的?”朱骥皱眉。
虽然锦衣卫不归东厂管辖,但东厂直接对接皇帝,很多事都是由东厂厂公牵头来督办,导致锦衣卫做事受东厂节制很大,在经办案子时东厂往往能对锦衣卫颐指气使。牟斌回道:“要是有东厂督公在,或能请示一番,让其给出个具体的解决方案来。”
“你的意思,本都督做不了主?”
朱骥有些生气。
虽然锦衣卫众多职官里,牟斌算是能力相对突出的一个,但因为他始终只是个千户,还没到主持大局的地步,无论朱骥对这个人有多欣赏,还是觉得牟斌未免把手伸得太长了。
朱骥警告地道:“你给我记住了,有关朝中事,不是你审出来什么,就要往上报什么。案子真有那么简单,直接交给刑部或是大理寺去审理就行,何须我们出手?
“陛下既让我们出面,出了事情,就得由我们来承担。你先退下,先保障这几人在牢房里不出什么差错,剩下的等指示吧。”
说完,朱骥匆忙出门,似有什么要紧人物去见。
……
……
刘吉府邸。
朱骥连夜前来。
正是因为朱骥觉得厂卫的人现在基本都在他的控制下,没人能监视,才敢连夜前来。
“刘阁老,现在案子逐渐明朗,有人把矛头对准了您。”朱骥把牟斌的话,大致跟刘吉讲了一遍。
刘吉摆摆手:“朱指挥使,你别乱咬人,老夫从未管过什么案子,更不知其中有何关节,你会不会是在某些事上搞错了?比如说,把一些本该属于死去的户部左侍郎孙仁的罪责,归咎到我身上来?”
朱骥道:“刘阁老,您的意思,在下明白。可您也要知道,这是陛下让调查的,真要让汇报,谁都不敢欺君。”
刘吉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这榆木脑袋,怎就听不懂人话呢?你要是怕牵扯到自己,大可把事往死人身上推,来烦扰我作甚?”
刘吉现在也很郁闷。
明明之前大家伙儿联手对付张峦,顺带想把李孜省给扳倒,重振内阁对朝事的控制力,进而影响到储君之位,提让皇帝把太子给换了。
谁知第一步就出了差错,找个大夫入宫,根本就没把皇帝给糊弄过去,反而遭致天子雷霆之怒,结果就是现在万安上疏请辞,打算要跑路,而他刘吉跟个无头苍蝇一样不知所措,随即朱骥又上门来吓唬他。
作为刘,刘吉可不什么做大事的材料,就连最基本的政治斗争本事都不合格。
要是内阁真有能力的话,也不至于被李孜省之流轻易窃取部分朝政大权。
朱骥道:“这两日,陛下或就要问结果。”
“能有什么不可测的后果吗?陛下现在躬体有恙,真有那心思?你不会随便应付一下?”刘吉不耐烦地道,“朱指挥使,你是听令于陛下,又不是听令于我,不要有什么事都来与我商议,你要是觉得此案不好收场,你大可把所有涉案人等全都拉回去审问。”
朱骥皱眉望向刘吉。
心说,我这是找了个什么靠山?
让我把所有涉案人等全都拉回去审?
那我第一个就应该拉你回去,因为很多人都指控你跟孙仁暗中勾连,导致通州仓出现大面积亏空。
刘吉道:“朱指挥使,其实明着跟你说吧,通州仓亏空案,就是有人拿出来搞我和万中堂的……你要是觉得他们能成事,你就尽管往上捅,但结果一定不会如那些人所愿。”
“愿闻其详。”朱骥道。
刘吉冷笑不已,道:“通州仓亏空,贪得最多的人其实是内府那群家伙,曾经以梁芳和韦兴为首,一个个都是大蛀虫,不能因为他们现在一个被发配至南京,一个去了西北充军,你就觉得事情与他们无关……他们人是不在京城了,但银子总不会凭空消失吧?”
朱骥谨慎地问道:“您的意思是说,银子多在宫里?”
“在宫里就好了。”
刘吉摇头道,“这几年,内府的亏空非常大,户部明面上调不出钱粮供应内府,就只能通过这种私相授受的方式进行补给,不然你以为梁芳那么个蛀虫,陛下为何会任用他这么多年?难道陛下不知道他是什么货色吗?”
“他……”
“哼哼,梁芳最大的本事,就是能把属于朝廷的变成内府的,你以为他会凭空变出银子来?他这个人,收受的贿赂,基本都是给朝廷当差拨下去的银子返还到他手上……”刘吉带着嘲讽道。
朱骥皱眉不已,问道:“您是说,他贪的银子,也都是别人从内府划拨银子时,从中拿出部分来贿赂他?”
刘吉道:“不然呢?这个人,手头最大的权力,其实是管钱,他不给别人钱,别人怎么把回扣交到他手上?他的钱,名义上全都属于内府,你猜内府的钱从何而来?”
“我……”
朱骥一时很踟躇,过了一会儿才道,“卑职也不是不知背后的诀窍,既如此,陛下为何还要严查呢?难道陛下不知情?”
刘吉道:“问题是,通州仓的钱粮,并不是只进了内府。”
听到这里,朱骥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心说还是你们朝中这些大佬会玩,拿出部分钱粮来贿赂皇帝,再把大部分钱粮装进自己口袋,本以为能堵住皇帝的嘴,结果皇帝发现自己成了冤大头,不干了,要严查你们。
这不就跟之前梁芳的所作所为对上了么?
梁芳也是把部分好处装进自己荷包,但大多数还是被外面的人赚去了。
朱骥心说,原来梁公公所用的这套,都是从皇帝那儿学来的,这属于是上行下效了。
(本章完)
391.第391章 办事无须直接
第391章 办事无须直接
朱骥从刘府出来,当即便返回北镇抚司衙门。
还没到衙门口,这边就有人前来通知他,说是前提督东厂太监,如今已贵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韦泰正在里面等他。
朱骥吓了一大跳。
无论现在韦泰是否提督东厂,未来的厂公多半也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乃韦泰手下。
“向韦公公请安。”
朱骥赶紧进去,说是请安,却直接跪在地上磕头。
韦泰坐在那儿,手里端着茶碗,却没有喝茶。
此时他身侧还站着一个人,正是覃昌的侄子覃云。
虽然覃云只是锦衣卫百户,但人家好歹“根正苗红”,再加上覃云与太子妃的娘家人关系密切,多次奉命前去保护和近距离监视,另外覃云的伯父覃昌曾是韦泰的上司,就算只是个百户,也可以在韦泰来访时陪伴在侧。
“起来吧。”
说到这儿,韦泰放下茶碗,目光炯炯地盯着朱骥,道,“咱家来,是问有关通州仓案进展……你且与咱家说说。”
朱骥站起身,目光不由落在列在一旁负责具体审问案犯的锦衣卫千户牟斌身上,不由琢磨开了,不会在我回来前,他就已经什么都跟眼前这位印公说了吧。要真是如此,我再说什么,都只是画蛇添足,甚至有遮掩嫌疑!
韦泰见朱骥一时没回答,不由皱眉问道:“怎么,涉案人等没到案?”
朱骥道:“人已全部抓进来了。”
“那是他们不肯招认?还是说,人太多,说得又太杂,你一时总结不好?”韦泰非常熟悉这群人的德性,上来先给了朱骥一个台阶下。
朱骥赶紧道:“回韦公公的话,那些人确有招认,但所说难以形成完整的人证链条,现在正在搜集物证。”
“呵呵。”
韦泰冷笑不已,讽刺道,“你这人说话可真有意思……这是贪腐案,所谓的证据,难道是找到他们贪墨钱粮的账簿?他们会给你留下物证?再或是你觉得,把一些钱粮找出来,指着说明是他们贪墨的?”
朱骥一听,就知道韦泰带着火气前来。
至少在韦泰荣升司礼监掌印这段时间里,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没有前去拜见,更没有送上一份礼物朝贺,就显得很不够意思。
且这次他明显有意顺着韦泰的话,给自己找台阶下,能得来韦泰的善意就怪了。
朱骥只能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道:“卑职还在细查。”
韦泰皱眉道:“咱家是替陛下来问的……你查到了什么,可以一五一十跟咱家说了……”
朱骥脸色变得很难看,随即道:“有案犯将矛头对准了已死的户部左侍郎孙仁,说他背后藏着个小圈子,很多官员加入其中,也有说前御马监掌印中官梁芳乃主谋,包括南京镇守太监钱能等人为虎作伥……”
韦泰微微颔首,一伸手道:“既有口供,拿来一瞧。”
显然韦泰不是第一次跟锦衣卫的人打交道,作为曾经的东厂厂公,可不会被朱骥的小伎俩给蒙骗。
光嘴上说是没用的,知道你小子不老实,那我只能看画过押的证据。
“来人,将招供的供状拿出来,给韦公一览。”
朱骥说这话时,特意面向牟斌,目光阴冷如刀,暗示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我让你去拿,你要根据我刚才的应答,把哪些能给上官看的,哪些不能看的给遴选好,别给我惹乱子。
……
……
牟斌到底会做事。
没过多久就把一摞口供给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交给韦泰。
韦泰其实只是随便翻阅了一下,他没心思去严格看这些供状的内容是什么,且他门清,有关诏狱内的审讯,多只是走个过场,基本上先给你认定事实,然后暴打拷问一顿,那你就只能按照我们所说的内容招供。
对于一般的文臣来说,这种手段可说是百试百灵。
文臣在朝堂上,那是一个比一个硬骨头,可到了诏狱里,管你什么气节,先挨上一顿毒打,立即就变老实了,因为死在这儿,不会成全你的名节,且别人也不会知道你在里面到底是否有气节。
因为诏狱本就是个暗箱操作的地方,早点儿离开这里,发配到三法司衙门,或还有一线生机。
“挺好。”
韦泰草草将供状看完,交还给牟斌道,“给咱家列一份详细点儿的,专挑重点说,明日咱家要拿去给陛下御览……知道该怎么做吧?”
“是。”
牟斌心下惊恐不已。
拿过来的证据,都是一些不起眼的,至少没往万安和刘吉身上赖那种供述,就算是牵扯到户部尚书李敏,或是朝中一些政治派系的大员,也都被压了下来。
但要是明天案情汇报到皇帝那儿,问题可就大了。
要是皇帝派人来详查,发现事情跟他们奏报上去的不一样,倒霉的肯定不是朱骥,而是他们这些实际办事的人。
说白了,事发了,总要有人出来背黑锅。
朱骥这样当长官的,怎么可能会亲自背?
……
……
韦泰好像个不谙世事的马大哈,甚至没仔细询问案情和调查卷宗,就施施然走了。
可他的离开,却让锦衣卫上下非常难受。
“都督大人。”送走韦泰后,牟斌赶紧以求助的目光望向朱骥。
朱骥皱眉道:“你都给他看了什么?”
牟斌指了指口供道:“都督您自己瞧。”
朱骥怒道:“黑灯瞎火的,你让我瞧什么?那老东西的话,你没听明白?现在是否顺利糊弄过他已不要紧,明天要是欺瞒陛下,这事肯定没完。”
还用得着你来说?
牟斌心想,你的意思是说,你打算甩锅给咱这些人?
“那应该如何陈列总结?”
牟斌征询道,“这事,牵扯到内阁和一众派系大牢,甚至礼部周尚书都牵扯案中,但要说除了口供外的证据,可说一概没有,到现在我们都没有派人去通州详查,而在这节骨眼儿上,陛下要听取案情汇报,咱……怕是应付不了。”
此时的朱骥脸色异常冷峻。
他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皱眉道:“陛下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查案?明知查不清楚,还非要弄出点动静来?这是要敲打谁?”
牟斌心想,不会就是敲打你和咱锦衣卫这帮人吧?
朱骥道:“咱手上的权力是不小,但也不能无端就把案子给扩大化。陛下病重这段时间,朝堂应以稳定为主,牵扯太广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你去把这些供述做一番总结,列一道奏疏,我明日交给韦公公,由他呈报上去。”
牟斌心中暗叹,果然还是把最艰难的活计交给我,这样出了问题,也方便你甩锅。
……
……
第二天上午,就在汪机单独给皇帝诊脉时,这边韦泰拿着锦衣卫呈报的案情进展,来到乾清宫内殿。
“有事就说。”
朱见深并不避讳有大夫在场。
至少利益相关的李孜省不在,张峦也不在,那谈通州仓案情皇帝就觉得没什么。
韦泰禀报:“回陛下,眼下只牵扯出一些小鱼小虾,一条大鱼都没落网。”
汪机一听,这是什么鸟语?
故意不说是什么事,这样就不至于事情让我知晓,再传扬出去?
话说,我有那胆子往外传吗?
朱见深生气地问道:“这怎么可能?抓了那么多人,却审问不出点儿有用的东西?”
韦泰无奈道:“现在有人故意把事往死人和失势的人身上推。”
“比如说……?”
朱见深皱眉。
“他们说通州仓亏空案以户部左侍郎孙仁为主脑,梁芳也在背后频频插手,以至于仓储被贪污也没人敢往上报。”韦泰道。
“哼哼,他们不会是想说,这银子都被朕给了吧?”朱见深很生气,“这些人,别的不行,推卸责任那是一个顶一群,是故意想大事化小?他们不知这是朕交给太子做的第一件朝事,是要让太子证明自己吗?”
韦泰道:“奴婢……不知他们作何想法。”
这下汪机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了。
感情事情这么大?
还关乎到太子?
要真是这样,与那位张太常也会有牵连,我在这里还真不方便。
“陛下,臣已完成诊脉,可以先退下了。”
汪机起身要告退。
“不必。”
朱见深道,“你再仔细瞧瞧。”
“是。”
汪机心说,你这病患一点儿都不配合,总拿事来吓唬我,还让我仔细瞧?我能瞧出点儿啥?
瞧来瞧去,你的病情不就那样?
天天给你诊断,也查不出个新样啊!
朱见深道:“太子那边作何反应?”
“太子……还是天天出宫查案。”
韦泰道,“不过只是偶尔去见一下张太常。”
“李孜省府上,他没去吗?”朱见深问道。
“未曾有过。”
韦泰道,“似乎太子跟李仙师之间,并不相识。他们之间也素无往来。”
朱见深听到这里,脸色有些释然。
这充分说明,自己的儿子还是很懂分寸的,知道现在去接近李孜省,属于给自己找麻烦。
朱见深道:“那李孜省是否主动去跟太子联系过?比如说,想办法帮太子之类的?”
韦泰道:“也未有。但是否通过张太常暗中传话,那奴婢便不知了。”
言外之意,要是李孜省跟太子之间有联系,那一定是通过张峦,中间人也一定只能是这老小子。
朱见深笑着道:“张峦怎么说也是太子的岳父,走他的关系,等于是没走。把审出来的结果,给太子送去,让他自己看着办吧。咳咳!行了,朕觉得好一些了,你们都退下吧。”
(本章完)
392.第392章 恨父不成钢
第392章 恨父不成钢
汪机为了研究如何才能治好皇帝的病,这几天都是废寝忘食。
可惜没取得什么效果。
因为肝病发展到肝癌后,在这个主要用草药来治病的年代,不是他的能力能够治好的。
换到后世,就算西医已经很发达了,肝癌晚期也几乎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同时,汪机也愈发佩服张峦所用的药,真就是一项不足处处都不如,再想去争强好胜已无任何意义,就只能服输,听从张峦的吩咐行事。
“张先生,您看陛下的病情,到底会如何发展?”这天汪机亲自登门拜访,在张峦面前表达出自己对皇帝的病症已经无能为力。
张峦问道:“那以阁下之见呢?”
汪机叹息摇头,似乎有话,却难以说出口。
张峦道:“你我是为探讨病情,并不是为了谤议朝政或是陛下本身……你只管放心说……你且开个头,我再把剩下的给你补上。”
言外之意,你只是刚被招纳进太医院的普通医官,在京师没什么势力,还想从我嘴里套话?
你要是不说出点儿有建设性的意见,别想别人对你掏心窝子。
“在来到京城前,在下已得知陛下病情大概如何,但在亲自诊脉并研读病例后,方知晓一切已失去掌控,陛下只怕是……撑不了太长时间了。”汪机喟然道。
张峦问道:“那以你所见,能撑多久?”
汪机道:“最长也就一年半载吧……张先生以为呢?”
“不会!”
张峦摇头道,“或许也就撑一两个月,甚至是更短的时间。”
“啊!?”
汪机大吃一惊。
果然是抛砖引玉,又或者说是投石问路,自己一句话就把张峦心中最真实的想法给引出来了。
张峦问道:“那你说,这事不可能发生吗?”
汪机叹道:“陛下病情或只能如此发展……除此之外,还能说什么呢?若是天底下连张先生这样杰出的大夫都做出如此论断,他人恐怕也难以再说什么。
“这要真有人能做出改变,只能说是……亘古未寻!”
听到这里,张峦不由在想,吾儿这么厉害的吗?
那小家伙满脑子的想法也就算了,甚至在没有当面望闻问切的情况下,能把皇帝的病情看得如此透彻?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尽人事而安天命吧。”
张峦一脸沉重地道,“我们尽最大的努力,也就不会辜负陛下和朝廷的信任,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是。”
汪机起身行礼后,告辞离开。
……
……
“这人,到底想干嘛?”
张峦站在自家府门前,看着搭乘汪机的马车离开。
嘴上小声嘀咕着。
张延龄出现在老父亲的身后,问道:“他跟您说啥了?”
“没说啥,就试探地问了我几句……我告诉他,陛下的病情最多也就坚持个一两月吧。”张峦道。
张延龄笑着打趣:“人家就是在试探爹爹您的口风罢了,您还真什么实话都说啊。”
张峦摇头道:“就这样还叫实话实说?你小子可是跟我说过,陛下的病情已经发展到极其严重的地步,恐怕撑不了几天了。”
张延龄嘿嘿一笑:“那爹您倒是跟他说啊。”
“我……”
张峦颇为无语。
张延龄继续道:“以我所观,陛下经过这次折腾后,下一步会出现更为严重的症状,大概相当于万妃年后的状况……”
“啊!?你……你再说一遍!”
张峦满脸震惊地道,“你……你小子可别吓唬我……万妃年后,可没活几天。”
“十天吧。”
张延龄正色道,“这么说都算是长的,陛下已无力支撑,现在还有力气说话,过几天恐怕就直接昏迷了。”
“你……”
张峦咽了口唾沫,迟疑地问道,“你……你确定是直接昏迷?不会在昏迷前……还有心思治我的罪吧?”
张延龄笑问:“爹,您很担心吗?”
“你小子,到现在还能笑得出来?真是不怕死啊!”
张峦嗔怪一句,又急忙催促,“快说!”
张延龄道:“肝病发展到一定阶段,昏迷是必然的,且头脑会变得非常混乱,已无法对数字和逻辑进行判断……说白了,就算睁着眼,能说话,也跟老糊涂了一样,说话颠三倒四,语无伦次。”
张峦紧张地问道:“那……会不会有人借此等时候,推动陛下行易储之举?”
“我不知道啊。”
张延龄摇头道,“可是……父亲大人,您也不想想,易储这种大事,仅靠陛下糊涂时随便说点儿什么,就能办到吗?难道不需要在殿前跟大臣展开商议,把事情公之于众?”
张峦苦着脸:“可是……我觉得,只要来个遗诏什么的,或许就足够了……为父还听说宋太祖传位的时候,就只是让人出去递个话,谁先进宫谁当皇帝。不都是如此吗?”
张延龄哭笑不得,道:“爹,您戏文看太多了……您觉得,眼下的太子和那位刚封为兴王的小皇子,有实力直接掌控京师军机大权吗?”张峦道:“问题是……兴王背后站着宸妃……啊不对,现在是邵贵妃,还有两位阁老,要是那些勋臣再站在他们那一边……”
“废长立幼,还是在皇帝死后,只凭借一道遗诏,行那废立之事,爹您以为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张延龄道,“陛下头脑清醒的时候,太子少有在大臣前露面,别人对他也不熟悉,易储都没完成,爹您觉得皇帝病入膏肓,说不出一句囫囵话,仅仅靠一道不知真伪的遗诏就能完成……那您也把大明君臣看得太昏聩了。”
张峦道:“那……我可以高枕无忧啰?”
“啥叫高枕无忧?”
张延龄白了便宜老爹一眼,道,“现在才是关键时候……我们必须站出来,帮太子筹谋,成就大事!如今最大的麻烦不还是在万阁老和刘阁老他们身上么?爹,您现在终于可以抛头露面了!”
“什么意思?”
张峦诧异地问道。
“您可以去太常寺,彰显一下您太常寺正卿的身份,顺带去翰林院,过一下翰林侍读学士的瘾……爹,您要多跟朝中大臣接触啊!”
张延龄显得很坚持,朗声道,“您,您务必要记住,您现在可是太子的岳父,代表着太子的颜面和利益!陛下病入膏肓时,您为了帮助太子上位,做什么事情都不过分。就算是陛下知晓,也不会责怪您!”
“不怪我?”
张峦瞠目结舌,无比震惊。
张延龄一脸肯定地道:“做父亲的,看到自己几个儿子都有争夺继承权的可能,这会儿长子的岳父主动站出来帮忙稳定人心,避免因家庭不和而出现内乱的可能,你忍心去怪责吗?”
“这个……”
张峦一时回答不上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也不能如此比喻,吾儿,这毕竟是朝堂,不是一家一户的小事。”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这不就是皇室家事么?再则说了,皇帝为什么最近会用您,还信任有加,给了您诸多权限?您想想看,鸿胪寺、太常寺、翰林院和五军都督府您都有职司,这是何等的荣宠?不就是为了关键时候,让您挺身而出吗?
“爹,您可别说在这时候还想着当缩头乌龟,那我之前耗费心力给您打造出的那些个人设不都做无用功了吗?”
“行行行,你小子,都听你的总该行了吧?”
张峦有些无奈道,“先有你姐姐,现在又有你,都不省心……唉,我不就是个未来的外戚吗?就这么被人赶鸭子上架……
“其实,我充其量就是想享受荣华富贵,余生多点儿恣意?我从没想过权倾朝野,我有那本事吗?别瞪我,再瞪我还不去了呢!”
……
……
恨父不成钢。
张延龄早就料到了。
毕竟张峦在历史上也属于不显山不露水的存在,想历史上的弘治帝,对自家老爷子那是多器重?
老张家可说是至今为止最受宠的外戚!
奈何老张家不出人才,最后白瞎了皇帝的信任,但就算这样,老张家两个不成器的儿子还是在弘治和正德两朝风光无限。
这全靠底子打得好。
现在张延龄要做的,就是把自家的底子夯实得比历史上还要好,至于张峦是否有野心,那都不重要。
重点是,在弘治帝登基后,把张峦硬推出来,到时无论张峦是不是一只猛虎,别人都得当他是,且让他骑虎难下,非把他推到前台,帮新皇遮风挡雨,这就足够了。
下午酉时过去,张峦还在外面彰显他允文允武的为官风采,没有及时回家,这头沈禄来访。
“姑父,你找家父有事吗?”
代表张家出来待客的张延龄问道。
沈禄好奇地问道:“令尊在何处?炼药去了吗?听说他最近为了给陛下制药,都顾不上旁的事了。”
张延龄笑道:“没有,他上午去太常寺坐衙了,据说下晌还要去翰林院走一圈,团结一下同僚……毕竟他刚晋升侍读学士,还需要得到翰林院上下的认同。”
“他……”
沈禄本想问,你爹身上那些官职不都是虚职吗?
不过随即就想到,张峦领的职务跟别人的还真不一样。
张峦可是有实缺的,只是他没去履职而已,因为给皇帝治病没时间……至于眼前为什么突然有时间和精力去接过职务,他有些不太明白。
你张来瞻不会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不顾给皇帝治病的大事吧?
张延龄道:“姑父,家父最近的确很忙,没时间登贵府拜访,还请你见谅!家父其实还有一些人情世故上的事,没时间打理,要是您有时间的话,帮帮他如何?”
“人情世故?”
沈禄有些费解。
张峦这人,在京师没交到什么朋友,甚至主动前来登门拜访的人都不多,最多是河间府籍的官员前来拜见。
能有什么人情世故需要去处理?
张延龄凑上前低声道:“之前英国公、保国公等人,曾在家父这里买过一些贡品,后来还有一些人情上的往来……可惜啊,因为家父实在太忙,没有完成后续交情的维护,实在太可惜了!”
“这……不好随便去见吧?”
沈禄迟疑地问道,“这些人,在朝中地位可非同一般啊!”
“就是因为非同小可,才需要维护好关系啊。”
张延龄笑道,“你说,要是朝中出点儿什么事,非得有人去见见他们,跟他们商议事情,你说家父去……合适吗?”
沈禄惊讶地问道:“这是令尊与你说的?”
“是啊。”
张延龄笑着道,“家父对于朝事,其实早就心知肚明,且家父还有个谶言,说大变很有可能……就是这几天的事了。解释或许会出现一些混乱……需要有人出来……操持局面。这个人会不会就是姑父你呢?”
沈禄心想,我信了你小子的邪!
你这是要鼓动我去“干大事”吗?
但为何……
我听到后,心中没来由会突然如此激动呢?
(本章完)
393.第393章 站一边(求月票)
第393章 站一边(求月票)
一大早。
张峦与李孜省二人一起入宫,到乾清宫外等候入见。
却半晌都没得皇帝传召。
张峦探头往殿内看了一下,问道:“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吗?”
李孜省瞪了他一眼,好似在喝止,不该说的话别说,你真把这里当市井街路,想说啥就说啥?
又等了良久,韦泰才从殿里面出来,小声道:“两位,陛下龙体不适,就不传见二位了。”
“什么!?”
张峦很好奇。
我他娘就是来给皇帝问诊看病的,他身体不适就不见我们?这是对我的治病能力,又产生怀疑了吗?
李孜省显然不甘心就这么离开,问道:“韦公公,究竟是怎么回事?听说先前检测,以种药之法防治痘疮,已经出结果了……跟此事有关吗?”
韦泰道:“两位,结果确实已出……事实上,跟痘疮病患接触的几人中,种药的一点儿事都没有,没种过药的全都得病了。这事……反正就别提了。”
“那……”
李孜省皱眉。
心说你这是有病吗?
之前怀疑来瞻本事不行,觉得他防治痘疮是在糊弄人,现在都证明他的方法行之有效,咋还将我们拒之门外?
“有些事,不好解释,两位请回吧。”
韦泰态度变得坚决起来。
李孜省无奈,只能拽了张峦一把,二人一起往出宫的方向走。
……
……
“来瞻,你说我把汪机带到京师,是好事还是坏事?”
李孜省突然开始检讨自己的作为,悻悻地问道。
张峦奇怪地看了李孜省一眼,然后点头道:“自然是好事啊。”
“我先前也这么觉得。”
李孜省道,“是你说的,有些事无可挽回,最好的结果就是让别人来承担责任。我也知道当世医术,怕是没人比你高,就连堪舆玄空之术,那也是你独占鳌头,可我为何今天就有些后悔呢?”
张峦笑了笑,问道:“陛下今天是在传见汪机吗?”
李孜省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感觉自从汪机到京城后,陛下对你有些冷落了,你不觉得吗?”
张峦道:“李尚书,我也实话实说吧,要论医术的全面性,我不如汪机。他在治病救人方面,乃几代家传,且这个人非常耿直,说话从不会拐弯抹角……或许正因为如此,陛下才欣赏他吧。”
“哦?你竟然还觉得……他挺好?”
李孜省也很惊讶。
以前他没觉得,张峦竟如此豁达,被人抢走了皇帝的宠幸,却能做到这般荣辱不惊?
李孜省心说,我就没他这豁达的胸怀,看来我要跟他好好学学啊。
李孜省道:“来瞻,那你说,以后打算作甚?安心当太常寺卿,还是到都督府履职?再或是于翰林院中谋求更大的发展?”
张峦诧异地道:“李尚书,你怎这么问?”
“就是好奇嘛。”
李孜省笑道,“很多事,到现在,也该筹划一下了。”
张峦摇摇头道:“我就想过几天安稳日子……话说有权有势,好是好,但问题是太累了,我现在反倒觉得身边有几个红颜知己围绕,每日好酒好菜,再多三五知心好友一起谈天说地,才真是快意人生。”
“哈哈。”
李孜省笑道,“你这要求看起来不难,但要建立在你能保证自身权势能长久上……一旦失去上位者的身份,你想要保住安逸也就不可能了。”
张峦想了想问道:“是这样吗?”
李孜省道:“你是不知道,我以前也有这种避世的想法,修道之人闲散惯了,总会对做事充满懈怠……可一旦失势,别人就不再把你当回事,你说的所有话都没人理会,别人甚至会觊觎你所拥有的一切……很快你就会变得焦躁不安,哪怕美食美酒美色当面,你也提不起丝毫兴趣。”
张峦点点头道:“李尚书你执念还是太多了,像我,就不会那样!”
“哈哈,来瞻啊,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等你真正大权独揽的时候,你就知道权势是多么美妙的东西。”
李孜省一脸激动地道,“那可比什么美食美酒美色好多了!话说,美食美酒美色虽好,也只是权势的调剂,属于伴生物,要是你无权无势,做什么都会没滋味。”
张峦感慨道:“可能是我从不曾拥有过,所以并不觉得失去会怎样……想来李尚书你长居高位,感触就比较深。”
李孜省点头:“是啊,在朝中经历过多番浮沉,该见识的也都见识过了,曾几起几落,到头来却发现,最让内心向往,让人为之激动不已的事情,不是身边多少美女,也不是有多少金银珠宝,更不是别人的一句句恭维话,其实是你大权独揽时,能决定他人的喜怒哀乐,可以主宰一切……那种感觉真的……让人回味无穷!”
说到这里,李孜省脚下的步子不自觉放缓,整个人好像陷入到某种迷醉状态。
张峦看到这一幕,心里在想。权力真的让人这么沉迷吗?
可为啥我当了太常寺卿,现在又挂二品都督府头衔,还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就没感受到你所说的一切呢?
看来,我所拥有的权力并不是真正的绝对权力,只有你登顶过的人,才清楚地知道什么叫位极人臣。
但问题是就算是当皇帝,就比如说我那女婿,也没像你说的这样,对权力这么沉溺啊。
“来瞻,你知道我以后想作甚吗?”
李孜省突然问道。
张峦摇摇头道:“不知,还请不吝赐教。”
李孜省笑道:“我想到某座名山上建一座道观,安心求道,以期未来某一日,羽化登仙。”
“……”
张峦听完后非常无语。
心说刚才是谁跟我描述权势是多美好的东西?
为何现在你说的却好像突然变了个人?
说出去的话,就这么咽回去了?
李孜省笑道:“你一定以为,我是攥着权力不肯放的人,是吧?其实我也知道自己未来会怎样,你说太子……呵呵,你知道的,将来我怎么可能还会像今天这样把持权柄,在朝中一直长盛不衰呢?”
张峦惊讶地问道:“李尚书甘心吗?”
“不甘心又如何?”
李孜省脸色稍微有些失落,道,“有些事,是该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你就差把那最可怕的谶言告诉我了……其实我心里有数,咱到要退的时候,绝对不会恋恋不舍,否则怕是这条老命都保不住。”
张峦苦笑了一下,他也不知该如何去评价李孜省。
因为从任何人的角度来说,李孜省都是理所当然的权臣,甚至是奸臣、佞臣,朝政为其把持,尤其是朝中官员的任免被其控制,不给银子就不办事,且刚愎自用,打压异己……
可对他张峦来说,这位可真是个老好人,对自己帮助很大,还彼此称兄道弟。
送给自己那么多好东西,就连现在家中住的房子都是李孜省送的,还有就是以前从未享受过的优渥待遇,基本上也都是从李孜省这里得到,并从李孜省身上学了不少朝中为人处世的经验。
李孜省道:“来瞻,我觉得你以后有机会位极人臣,一定不要轻言放手。”
“什么!?”
张峦道,“李尚书,你千万别这么说。你帮我,也帮了太子,为的不就是将来能维持现状吗?就算别人不帮你,我也会力挺你。太子是个记恩情的好孩子,知道投桃报李……”
李孜省笑道:“是啊,你可以把太子当孩子,因为他的确是你的晚辈,连太后都把你当侄儿,未来太子妃也能帮到你。可我呢?除了你之外,谁会帮我?”
张峦一时沉默下来。
李孜省道:“就算太子将来想器重我,以当下东宫讲官为代表的正统文官也不会同意的,就连你……你觉得那群人能容得下你么?
“你想位极人臣,别人只觉得你跟他们不是一路人,从而加以反对。因为你连进士都不是,你现在所得到的身份和地位,都是当今陛下绕过内阁和六部赐给你的,你觉得将来能维持下去吗?”
“我……”
张峦一时间有些迷惑。
半晌后他问道:“那我追求对了,还是错了?”
李孜省道:“人都有上进心,能争,为何不争?来瞻,别人争不争我不管,但你一定要争,因为只有你的权势上去了,才能保住我。”
“我保你?不行不行,我没那本事。”
张峦赶紧唱衰自己。
李孜省笑道:“你可别妄自菲薄,现在太子对你非常倚重,在梁芳易储这件事上,你是大功臣,太子跟太子妃更是相敬如宾,我听说,太子对太子妃,那可真是情深意重,二人伉俪情深……”
“是吗?”
张峦并不觉得,自己的女儿,一个小女人,能把未来皇帝攥得有多紧。
就算是万贵妃,已算是后妃中的牛逼人物了,但也不是什么事都由万贵妃做主吧?
万家人,最多就是富贵了些,在朝中也没啥大的影响力啊。
李孜省道:“来瞻,我不求别的,至少别让我一上来就退,我想继续留在通政使司……要是你见到太子,可以跟他说……我还是能办事、会办事的,只要太子愿意,我可以把我手里的一切人脉和资源,都通通交出去。”
“李尚书,您怎突然说这些?”
张峦有些迷惑。
“来瞻,我这是跟你推心置腹,你可一定要记在心里。”
李孜省有点儿想要交代后事的意思,好像他已预料到某些事马上就要到来,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落寞与萧瑟。
“我就是一介道士,曾坐拥滔天的权势,明明我可以帮邵妃母子,却没这么做,就因为我知道什么是人间正道,更因为我信任你,知道你一定不会站错位置,要是我站错了,怕是尸骨无寻。”李孜省道。
张峦张大嘴,好似在说,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你站在我这边,我只是站在我儿子那边。
三下五除二,变相是说,咱俩都站在我儿子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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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394.第394章 谈判(求票!)
第394章 谈判(求票!)
张峦回去后,第一时间就去找正在炼药的儿子。
“儿啊,正如你所料,今天就不太容易面圣了。”
张峦怅然道,“不过我也不知道是陛下那边出事了,还是说陛下现在只信任汪机。总归,为父感觉现在终于是解脱了。”
张延龄道:“爹,我看更大的可能,是陛下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开始出现恶化,已经不方便见外人了。”
“怎么说?”
张峦紧张兮兮地问道。
张延龄放下手头的试管,把张峦叫到一边坐下,这才气定神闲地说道:“肝病发展到一定阶段,一定会蔓延到脑子里,让人神志不清……这是病入膏肓的具体表现。”
张峦惊讶地问道:“就好像年初的万妃一般?”
“嗯。”
张延龄重重地点了点头,“也不是说每个人都会直接进入濒危的状态,可能会有一个徐徐渐进的过程,就是神智逐渐不清楚,人说话开始颠三倒四,会出现精神异常亢奋,几天不休息,以及一次昏睡一两天又突然醒来的状况。”
“那……陛下现在走到哪一步了?”张峦问道。
张延龄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从来都没亲眼去见过病患,上哪儿知道他病情具体发展到哪一步了?
“不过之前跟您所说的蜘蛛痣,以及陛下作息紊乱,都应验了我的揣测,说明他的病情正在急速恶化中。”
张峦不解地问道:“你都知道病理了,难道不知几时将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我是真不知道。”
张延龄解释道,“我说点儿你听不懂的,这其实跟人体内一种毒素数量有关,咱姑且称之为胆红素,有的人身体比较耐受,就算这种毒素含量已非常高,他也能硬挺下来,一直不出状况。但有的人,明明毒素还没升得太高,人就已经病入膏肓了。”
张峦皱眉道:“你是不是想说,万妃因为年老体衰,所以挺不住,很快就挂了?而陛下则因为年不过四十,年富力强,耐受度相对更高些,所以一切都尚是未知数?”
张延龄点头道:“也可以这么说,但主要还是看每个人身体的具体状况,胆红素只是肝病的其中一个指标,同时还有体内各种酶,我没法跟您明说,但总归,陛下这几天应该是要渡劫了。”
“啊?渡劫?陛下要成仙了吗?”
张峦本只是戏言一般说了句,但随即脸色就变得阴沉下来,“要真是这样,那陛下可不就真的仙游了?啊呸……这里没旁人吧?会不会隔墙有耳?”
张延龄笑着宽慰:“这里专为陛下炼药而设,谁敢随意靠近?出了事,谁来过谁遭殃……内府的人更懂得这些规矩。”
张峦道:“唉,也就是咱父子俩才敢承揽这差事……你说咱究竟承受了多少压力?本来这些应该都是太医院的差事。”
张延龄说道:“我已经跟沈家姑父说了,让他这几天,去拜访一下英国公和保国公……”
“你……”
张峦很惊讶,“你不会是想造反吧?”
张延龄白了张峦一眼,问道:“爹,您觉得咱爷儿俩有任何造反的本钱吗?”
“咱……”
张峦突然意识到,自己有点被儿子的举动吓着,不自觉就言过其实。
“我们是在保障未来一段时间内,权力平稳过渡,但我们现在也弄不清楚,朝中各大势力到底站在哪边。尤其内阁两位阁臣,由于我们主动揭破通州仓亏空案,其实他们已站在了太子的对立面上。”张延龄道。
张峦紧张兮兮地问道:“要是内阁大学士带头反对太子继位,进而导致朝廷纷乱不止,岂不是我一手造成的恶果?”
“所以,爹,您应该亲自去会会万安。”
张延龄道,“要尽量安抚好他,让他知道这个节骨眼儿上应该往哪边靠。”
“我不去!”
张峦抗拒道,“明知道现在是多事之秋,我还跑去见万安?怕是我竖着进万府,横着出来……到时候找谁说理去?”
张延龄笑道:“这次的事让万安抱头鼠窜,他地位眼见不保,正不知该如何收场,难道您想让他铤而走险吗?可现在您只要去一趟,就能将他给安抚住。”
张峦皱眉问道:“儿啊,你让我这么做,到底何意啊?先前既然决定打压万安和刘吉,好不容易取得成效,为何转头就又要安抚?”
张延龄道:“一张一弛才是成功之道,难道你以后要指望李孜省来打理朝政?内阁这二人,必然有人要退下去,但退的既可以是刘吉,也可以是万安,新皇登基直接让两位辅政大臣全都退出,你让世人怎么评价当今陛下?旧人一概不用?你觉得,这符合太子以往宽以待人的人设?”
“这……”
张峦听到这儿,突然觉得事情很不简单。
但以他的思维,显然还领悟不了其中深意。
“爹,其实不但您不理解,有些事我也不明白……就好像万安和刘吉,世人都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好货色,但就是有一人留了下来,硬是顶着刘的骂名,在朝中坚挺了几年才退下去。”张延龄道。
“咦?你在说啥?谁坚挺?挺在哪儿?”
张峦一脸懵逼。
张延龄说的自然就是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明明弘治帝登基后,就可以把万安和刘吉全都给解决了,事实证明弘治帝在撸下万安时也丝毫不心慈手软,但就是让刘一直留在朝中,背负那么多骂名还硬挺了好几年才引退。
这大概就是一种态度。
让世人觉得,新皇并不是会为臣子所左右的人,且对老臣有宽仁之心。
张延龄道:“爹,您不需要理解得太深,总归您可以明确跟万安说,无论他们曾做过什么错事,或是否能得到太子的信任,至少以后太子需要他们中的一位来辅弼朝政,就看是用谁了。”
“我……”
张峦迟疑道,“儿啊,我贸然前去,若被陛下知晓,那我岂不成了乱臣贼子?”
张延龄笑道:“我都说过了,陛下现在神智已经开始不清楚,宫里已经有准备后事的意思,您觉得现在还有人会在意您是否去见万安?就算真被陛下追究,只要您按我所说的回复,就一定不会有事。
“谁会相信您跟万安前几日还因为太子之事势成水火,转眼就冰释前嫌,甚至要联手完成朝堂的平稳过渡?”
“你……”
张峦嘀咕道,“今天为父就跟个傻子一样……不过也罢,聪明了一辈子,也没落得什么好。现在糊涂了,反倒功名加身,或许人还真应该得过且过,有些好东西才能从天上掉下来。要真什么都去计较,那就是一无所得。”
张延龄笑道:“爹,您的领悟很深刻啊。”
张峦道:“谁让为父总听你小子的话呢?这次要是不听,那前面的活不就白做了吗?要真像你说的,事情都顺利改变过来,那为父真就可以高枕无忧,只等着……过好日子了。”
此时的张峦,似乎已经在开始憧憬新皇登基,自己作为拥戴功臣,享受旁人顶礼膜拜,成为朝中栋梁,甚至大权在握的场景了。
他也在想,李孜省感受过的,有朝一日我也想试试。
……
……
张峦果真就听了儿子的话,当天就去见了万安。
这两天万安都称病在家,没脸入朝,甚至已经做好了退出朝堂的准备,都开始让家里人收拾家当了。
当得知张峦来访时,他吓了一大跳,本想拒之门外,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在自家后堂与张峦相见。
“张太常,你我又相见了。”
万安笑着寒暄,“话说年初时,与来瞻你相见,便知你功在社稷,将来定能成就大事,未曾想这才半年就……呵呵。”
张峦心说,半年成就大事?
而你就是我办的第一件大事,是吧?
张峦笑着拱手,道:“各为其主罢了,不值一提。”
“什么?”
万安吓了一大跳。
心说,咱供奉的似乎是同一个主公吧?
你怎说出这话来?
但他随即便明白了什么。
他在想,这厮言外之意,他是在帮太子,而我却是在帮别人,具体来说就是邵妃之子?
“万阁老,有件事,想特地与你说说。”张峦道。
万安问道:“乃有关为陛下治病之事?”
张峦摇头道:“那是宫里的机密要事,我岂能随便对外告知呢?”
万安笑道:“对对,朝中大臣私下往来并没什么,但要是把所知秘辛都往外泄露,就成了结党营私,岂能如此作为?
“我等都是懂规矩之人,哪怕你想说,我也不会听的。”
张峦心里有些不屑,暗忖,你万安怪不得总被人骂,谁要跟你结党?
你想听,又有谁会跟你讲?
“万阁老,其实有很多太子课业之事,我不太明白。”
张峦并没有拿出谦卑的姿态,反倒好像跟万安平等相处一般,侃侃而谈,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傲慢,道,“也是因为我在东宫轮值,有时候需要给太子授课。”
“对对对,老夫想起来了,来瞻你已升了翰林院侍读学士,是吧?恭喜了!以后都是翰苑之臣,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你可以来问老夫,我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万安笑呵呵说道。
张峦盯着万安道:“太子先前造访我府上,言谈间涉及朝中事务,他问我,是该把某些事情继续进行下去,还是就此打住。你看……”
“啊?”
万安先是一怔。
要是说别的,或是暗示,万安都不会有觉悟。
但张峦都明示了,他瞬间就恍悟过来,对方是来谈判的。
“有些事……还是不宜将事态扩大。”
万安显得很谨慎,回道,“就好像通州仓亏空案,其事迁延数十年,很多亏欠从先帝在位时就已经有了,哪里有那么容易查得清楚?”
张峦心说,吾儿让我找的切入点,还真管用。
万安是真怕了。
且他好像领悟了我要说什么。张峦盯着万安的眼睛,满含深意地道:“要是不查下去,陛下回头追究起来,说太子能力不行,难以担当大任,那就……不太好吧?”
万安到底是老江湖,就算被人称为万岁阁老,再被人戏谑称为洗屌相公,可关键时候也是懂得见风使舵的。
他义正词严地道:“太子乃当世无双的博学之士,其所见所识,乃老朽生平仅见,这般忠孝仁义、体国安民的储君,岂能随便说不行就不行的?
“来瞻你放宽心,就算有奸佞小人背后谤议,我也一定会为太子申明其才能,让陛下知道,乃有人恶意中伤。”
张峦听到这话,不由哭笑不得。
心想,有你这么捧人的吗?
你对太子的评价,分明是捧杀,知道不?
要是刚认识你时,没被我儿子原原本本向我讲述你的为人,你说这话,或许我真就信了你的邪。
可现在……
你万安不觉得自己这话太过虚伪了么?
“万阁老,我也知晓,太子能力超群,甚至心怀社稷,乃合格的储君,但有些时候,不是光靠咱嘴上说的……你觉得呢?”
张峦一脸认真地说道。
万安迟疑了:“那你是想……”
张峦道:“自然是要做点儿事情,让陛下知晓。”
“做事?”
万安不由皱眉,“你的意思是说,让老夫去陛下跟前,提及太子的能耐?可是……不瞒来瞻你说,先前我做了一点错事,导致陛下对我产生嫌隙,以至于我现在根本就无法入宫面圣。”
张峦心想,你这是在我面前装好人呢?
当我不知道你做的那点儿“错事”,全他娘的是在针对我?
亏你还有脸说出口。
我当初真是看错了你,还以为你是好人,得,现在我也不用有什么心理包袱,反正都已经是对手和敌人,哪里还用得着客气?
“万阁老,你乃阁臣,是否应该联合朝中一些人,为太子做点儿事,宣扬一下太子的美名呢?”
张峦分明是在蓄意引导,却又不明说。
万安拱手道:“来瞻,请赐教。”
张峦道:“我听说,先前有礼部倪侍郎,曾提请陛下,让太子在文华殿视朝,后来陛下就同意了。”
“那不是视朝,而是……”
万安当即就要笑着跟张峦解释,但话说了一半,发现张峦的神色很不对劲。
张峦脸色冷峻,问道:“而是什么?”
万安随即明白到什么,猛一拍大腿,喝道:“对啊,当时是提请陛下,让太子在文华殿视朝,如今陛下重病在身,岂能无监国之人?我这就找人提请陛下,说说这件事。”
张峦嘴角带笑,问道:“万阁老,这样做会不会有什么后患呢?”
言外之意,这可不是我提出来的,是你自己非要说请太子监国。
“不至于。”
万安笑道,“陛下对太子,那是父子情深,更何况,要是这话是出自东宫讲官之口,或许……陛下会有一番猜忌,但要是出自我口,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说到这里,万安兀自有些憋屈。
连张峦都在想,可不是么?
在皇帝眼里,你万安现在就是个反太子的奸臣,从你嘴里提出要让太子监国,皇帝会认为你是在真心实意帮太子么?
或者说,皇帝会认为太子有上位之心,故意找你来说这件事?
那肯定是……你想阴谋陷害太子,才故意这么提的。
张峦道:“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万阁老应该可说是当世少有的明眼人,比那些暗中挑拨离间,分化陛下和太子关系的鼠辈好太多了。”
“是啊。”
万安听了张峦的话后很是尴尬,你他娘的是在讽刺谁呢?
不过万安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在这种关乎到自己政治前途的关键时刻,也不要什么脸面了,只要能保住头顶的官帽就行。
“万阁老,您看,这朝中有的人可用,有的人却不可用。尤其是一些奸佞,暗中挑拨离间的,咱以后是否……”
“咱?”
万安听出这一长串话中最关键的一个字。
张峦点头道:“之前太子问我,这阁臣之中,万阁老和刘阁老,到底谁的能力更强,谁才是大明当前最好的辅弼之臣?”
万安赶紧问道:“那来瞻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
张峦叹了口气道,“我自然只能是明说了。”
万安不由苦笑。
心想,你这哑谜打得不错啊。
明说是怎么说?
实话实说?
可问题是,你的认知怎就算得上是实话?
还是说你已经把朝政给看透了?
“来瞻,你与我认识日久……咱都是翰苑出来的,我一直觉得你前途无量,未来这翰林院中,少不了你一席之地,甚至将来我会力主保举你入阁。”
万安这会儿为了换取张峦真心相助,已经不知道什么叫脸皮了。
张峦笑道:“我当时跟太子说,这刘阁老,人称刘,做事非常圆滑世故,但凡能推诿的,他一件事都不会干。”
“咳咳……”
饶是万安心中早有防备,听到这话,也不由直咳嗽。
这他娘的是在骂刘吉吗?
句句是在打我的脸啊!
你是不是下一步就要告诉太子,我人称什么,又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但我提到万阁老时,却告诉太子,万阁老乃大明一等一的贤臣,朝廷这些年一直都太平无事,主要是靠万阁老统筹有方。”
张峦继续说道。
万安一听,顿时放下心来,却显得很谦逊道:“来瞻,你真是抬举我了,我哪儿有你说的这般能耐?就只是尽心尽力,想帮朝廷做点儿实事,恪尽职守罢了!哈哈。”
万安心说,我这还瞎担心呢。
想想也是。
都这会儿了,他张来瞻不去找刘吉,唯独来找我,不正好说明,他打算跟我联手吗?
当然有些事,也得找人出来背黑锅,那这个人是刘吉没跑了。
太子登基后,肯定得在内阁中增加“自己人”,要是我保举张来瞻入阁,那他就是次辅,将来或许还能当首辅……而他帮刘吉有什么好处?
肯定是跟我结盟,他收益更高啊。
张峦道:“可是太子的意思是说,让我跟万阁老和刘阁老,都接触一下,看是否能再多加了解。”
“什么?”
万安一时又愣在那儿。
刚刚稍微放下的心,听到这里,又紧绷起来。
“来瞻,你可别去见刘吉,此人可说是狡诈非常……单就说这次给陛下治病吧,是他非要在他家乡博野县找个什么名医来,还说要取代你,我当时就非常反对这件事,奈何他非说你是在祸国殃民……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你说我也不懂治病之事,就被他给蒙蔽了。”
万安这会儿充分体现出卖队友的积极性。
为了能保住自己的首辅之位,把刘吉卖了又算什么?
再不卖的话,不用等到太子登基,我现在就要回家种田,还可能走得不安生,半道就要被人秋后算账呢!
这会儿已经不是卖不卖队友的问题,而是看怎么才能卖得足够彻底,怎么才能卖出个高价来。
那只能说……对不起了先。
张峦道:“唉!可我毕竟入朝时间也不长,对谁都不了解。”
“你放宽心。”
万安道,“以后这朝中,你对谁不了解,就登门来问我,我谁都认识,他们的品德如何,是否做事的材料,平时清议如何,又有什么污点,我都能讲得一清二楚。以后你与我联手,咱朝堂上……还有敌手吗?”
张峦笑了笑。
心中窃喜不已。
吾儿大能,只让我来说这么一番话,就让万安死心塌地听从我的吩咐办事,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来瞻,你还有何顾虑的地方?”
万安这会儿充分体现出他做事的积极性,“可是在担心陛下重病,会有人暗中阴谋算计太子?甚至还想以宸妃……啊不对,是以邵妃之子,取代太子之位?你放心,有我在,绝对不会让这种人得逞。”
张峦道:“有些事,我也不懂,之前跟银台司的李尚书,倒是说了不少。”
“李尚书吗?他……你跟他……那个那个……”
毕竟万安对张峦和李孜省的真正关系,并不是很清楚,所以不敢贸然离间,也不能说直接就谈归附。
而是想试探一下张峦的口风。
张峦道:“李尚书乃通情达理之人,他从一开始就坚定地站在太子一边。”
“不瞒你说,我也是啊。”
万安赶紧拍着胸脯表态,“我一心效忠陛下,也对储君忠心耿耿,你可一定要把我的话带给太子。
“将来我愿意辅弼太子,尽自己一份能耐,定要匡扶大明,匡扶社稷,用自己余生这点儿力气,让大明百姓安居乐业……”
(本章完)
395.第395章 做大事的时候到了
第395章 做大事的时候到了
当张峦从内阁首辅万安的府宅出来,坐进自家马车时,嘴上不由嘟哝了一句:“真是虚伪啊!”
这话也不知是在评价万安,还是在评价他自己。
“老爷,去哪儿?”
前面赶车的常顺回过头问道。
张峦掀开气窗帘,往外边的街道看了看,问道:“吾儿没让你多带点儿人过来吗?”
“带人来?作甚?”
常顺很不解。
张峦道:“就是防止我在万府出不来,你带人进去抢人什么的?”
“老爷,您在里面喝多了吗?”
常顺笑着道,“来的时候少爷不是说了,此行需保持低调……另外,您拜见的不是朝中的大人物吗?人家只会请你喝酒,扣你在里面作甚?哈哈……”
张峦有些泄气:“感情那小子就是让为父来冒险,都没做个预案什么的……要是我真折在里面,他是不是回头就等着给我收尸呢?”
“老爷您真喝多了。”
常顺一甩鞭道,“那咱就先回府,回去后您再琢磨去哪儿。”
……
……
入夜。
张峦留在新宅那边没回家,晚上还喝了点儿小酒,入夜后倒是独睡,没有胡天黑地,却在睡得迷迷糊糊时被人叫醒。
“爷,外面有客人来了,说是朝中某位大人,请您出去叙话。”
丫鬟进到张峦的房里。
自然能进张峦房间的丫鬟,地位不一般,至少在新宅这边,张峦只顾着往里面塞女人,以至于这边连个家丁都没有,从侍候人到外出采买,再到厨房烧火做饭,再到日常打扫、洗衣服,甚至连搬搬抬抬一律都是女子。
张峦揉着惺忪睡眼,到了前院,就见到李孜省带着司礼监掌印太监韦泰立在那儿,正用担忧的眼神望着他。
张峦连忙迎上前问道:“两位,你们这是……?”
韦泰叹息道:“张太常,这几日恐怕您不能在家中安歇了。”
“啊?”
张峦一时没听懂。
李孜省皱眉道:“来瞻,这会儿你怎还糊涂起来了?乃让你入宫去住!”
“我……我入宫?”
张峦紧张起来,其实他心中隐约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事,却不想承认,更不敢往深了去想。
李孜省道:“马上就走……还要给你时间准备吗?”
“我想见见犬子。”
张峦直接对李孜省道,“就是吾次子延龄……李尚书,你是知晓我家情况的。”
韦泰皱眉道:“入宫后,又不是不让张太常你跟宫外联系,只是需要你常驻乾清宫,事情紧急,咱只能路上边走边说,你看……”
“这样的话……”
张峦回头看了看睡房的方向,心里在想,莫非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这世界?就此一去不复返?
李孜省道:“有话赶紧说,拖拖拉拉作甚?”
张峦道:“我给家人留几句话,让人带回去,可否?”
“这个……可以吧。”
韦泰做了个请的手势,催促道,“事不宜迟,请赶紧留字,随后咱就入宫去。”
……
……
张峦写了个条子,让丫鬟务必交给张延龄。
至于儿子几时前来,或信是能否送到,他心里都没底。
甚至在提笔后,他都有些踟躇,感觉就跟留遗书一般,迟迟无法落笔,一时间完全不知要写些什么,最后还是草草写上几句,大概意思是让儿子若有事赶紧联系自己,再就是告之自己要入宫伴驾。
“以吾儿的智慧,他应该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吧!”
张峦想到这里,非常欣慰,随即又有些沮丧,“哎呀不对,这小子连未来会发生什么他都能准确推算出来,何况是眼下事?怕不是今天没瞧见他的人,就是因为他想躲着我。这浑小子,要是让我平安出宫来,我一定好好教训他。”
想到这里,张峦心中兀自有些悲切,“也不知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再与他扯闲篇。这一入宫门啊,感觉跟跨进鬼门关也无多少区别。”
放下字条,不待墨迹干涸,张峦便跟随李孜省和韦泰入宫去了。
半道上,张峦还在诉苦:“入宫后,也不知是否有休息之所?还有,我这人在陌生的地方睡不好觉。”
韦泰侧目看过来,摇头苦笑了一下,却没说什么。
李孜省凑过去低声道:“你还想休息呢?现在每个人都不敢闭眼……今晚让你去干嘛,你真不知道?”
“知道。”
张峦神色凝重,“所以我内心才惶恐不安。是不是有话要在路上交待?”
李孜省叹道:“还用得着特意交待么?你有什么不知道的?先前做那么多事,也没见成效,现在都到这地步了,难道还要……整出新样来不成?”
言外之意,之前皇帝身体还算不错的时候,你都没想出办法让其病情好转,现在已有病入膏肓的势头,你还想力挽狂澜?
“此番除了我,还有谁奉诏入宫?”张峦问道。
此时一行人已经入了午门,李孜省有意拽了拽张峦衣襟,压低步伐,刻意押后了一段路。
韦泰那边也知情识趣,故意走快一点儿,让二人有单独叙话的机会。
等李孜省确定前面的韦泰听不到后,这才小声道:“来瞻,你可别在这时候犯糊涂,此时也没说要到托孤的时候,仅仅是让你时刻留在宫里边,留心陛下病情变化……这会儿乾清宫那里,除了召见大夫,还能召见谁?”
“哦。”张峦听到这里,没来由稍微放心了些。
好歹皇帝现在没到朝不虑夕的地步,大概还能活个几天,如此说来自己的末日还能再往后延伸一下。
李孜省又提醒:“你只是个大夫,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治病救人,没人能勉强你。何况你女儿还是太子妃娘娘,你怕个球?哎呀,真是让你给急死了!你有话可一定要跟我说,别藏掖着。”
张峦无奈道:“李尚书,都到这步田地,我也不隐瞒了,其实……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吧。”
“行行行,别说出来。”
李孜省似乎早就料到了,一点儿都不惊讶,轻声道,“我知道你对我坦诚,我也愿意跟你推心置腹,但这是什么时候?你得忍住啊!走走走,跟上去,进到乾清宫可能会让你有些失望。”
“怎的?”
张峦问道。
李孜省叹道:“因为陛下已经……昏迷不醒了。”
……
……
纸条当晚就送到张府,交到了张延龄手上。
一家人知道张峦连夜入宫,都有些紧张,就连金氏和汤氏都从房里出来,问张延龄发生了何事。
张延龄看到连小小年岁的张怡都瞪大眼立在那儿,知道现在一家人其实都在关心张峦,却只是微微点头道:“大事或就在这一两天内发生。”
汤氏问道:“什么大事?”
张鹤龄出言警告:“姨娘,千万别问,爹和二弟说了,这种事传出去,那是杀头的大罪!”
听到这里,金氏赶紧拉了汤氏一把,道:“有些话,咱妇道人家的确不该随便乱说。”
“爹入宫是去给陛下治病。”张延龄却没觉得如何,耐心解释道,“陛下的病情其实有太医院的人盯着,以往父亲只是每日入宫给陛下诊治,但现在,却必须要留在宫里,常伴君前,你们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那就是……人快没了?”
张鹤龄好奇地问道。
金氏一巴掌拍在大儿子的后脑勺上,骂骂咧咧:“刚才还说别乱说话,瞧你这张臭嘴,就该撕了!”
张鹤龄抱怨道:“我靠,娘你打人的时候能不能先提个醒?疼倒是不疼,但吓死个人。”
张延龄看这一家子的反应,就知道满门上下就是暴发户的命,根本没上位者的气势,都只顾着眼前丁点儿利益。
汤氏眼里闪过一丝惊喜,问道:“那是不是说,小姐马上就要是……”
“对。”
张延龄依然主动接过话茬,“正如姨娘所言,要是一切顺利的话,估计几天后,太子就要升一格,到时姐姐也会……成为咱高攀不起的大人物。”
张鹤龄撇撇嘴道:“说得好像现在姐姐是咱能高攀的一样……倒是姐夫,看上去也没个皇帝样啊……要是皇帝老儿都长他那怯弱样……大明不就完了?”
“闭嘴!”
金氏这次没再动手,而是严厉斥责。
张延龄道:“你们别担心了,爹入宫只为治病……这病人出什么状况,可赖不到大夫身上。你们先把心安回到肚子里去。”
“谁说不会?”
金氏担忧地道,“这次是给皇帝治病,情况能一样吗?儿啊,为娘知道你想让咱一家人都安心,可这种时候,谁还有心思歇着?”
张鹤龄却没心没肺,笑着宽慰:“娘,听老二的吧,你现在就算想做什么也做不了,再说爹都入宫去了,我觉得以他那混不吝的样子,肯定能囫囵着出宫来。”
汤氏道:“以前也没见过老爷给人治病,这怎么连皇帝生病都让老爷去治?靠谱吗?”
这是汤氏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自家男人什么模样,她算是比较熟悉的,以前家里人生病,都是急忙慌出门去找大夫,张峦从来没在家人面前“露一手”。
可现在到京师后,却突然变得牛逼起来,连皇帝生病,到临终时还要张峦随侍在旁治病救人?!
金氏白了张延龄一眼,道:“都不知他们父子俩在搞什么名堂……成天神神秘秘的,不过现在玗儿那丫头已是太子妃,咱一家人早跟以前不一样了,也说不上对错。延龄,接下来你要出门吗?”
“是啊,娘,我可能要带大哥一起去。”张延龄谨慎地道,“这样若是爹有事与我商议,更方便一些,我也会想办法尽快跟爹取得联系。”
“你爹不是留在宫里吗?这样也能联系上?”金氏问道。
张鹤龄道:“娘,这你就不懂了吧?爹会找人传话出来的……我跟老二去了,你们都放宽心。有事我会亲自回来跟你们说的……老二,走了走了,咱做大事的时候到了。”
张延龄闻言皱眉。
这话从张鹤龄口中说出来,听起来咋就那么别扭呢?
……
……
“老二,咱这是去哪儿?”
张鹤龄出了家门后才问道。
张延龄道:“去咱家的新宅。”
“啥!?”
张鹤龄惊讶地问道,“咱家几时有的新宅?”
张延龄笑了笑。
老父亲添置新宅,主要目的是金屋藏娇,肯定不能让家里更多人知晓,张鹤龄到现在都被蒙在鼓里。
不过那宅子因为靠近宫门,位置优越,加上说话办事都很方便,张峦可能怕自己折在宫里,所以特意嘱咐让张延龄过去“继承家产”。
总的来说,就是让张延龄这几天住进去,他在宫里面有事就传话出来。
张延龄主动带着大哥一起坐上了马车。
“去到地方后,你千万别乱来。”
张延龄警告道,“那里面的女人……你惹不起!”
(本章完)
396.第396章 病入膏肓
第396章 病入膏肓
张峦入宫后,跟李孜省、韦泰等人,一起在乾清宫干等。
中途张峦几次到后殿给皇帝诊脉,该用的药也都用了,甚至太医院的人还给皇帝用上了针灸术,却没见什么效果。
快到天亮时,张峦终于有机会出来上个茅房,却见李孜省跟着一道出来。
“来瞻,你是怎么回事?施针这么重要的事,应该由你亲自来啊……怎让太医院那些人上?出了问题,还不得你扛着?”
李孜省有些气恼地质问。
张峦却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有些话,他没法跟李孜省明说。
诊脉,或者说是望闻问切,他还可以靠滥竽充数的方式蒙混过关,但要上针灸,那他就彻底麻爪了,因为这个靠蒙骗可完不成,因为他认不清楚人身上的穴位,更别说去掌握扎针的力道。
好在等张峦出恭回来,见到内侍太监把汪机给带来了。
虽然同样是太医,但由于宫禁森严,待天亮后汪机才获准入宫。
此时张峦和李孜省都已知晓,皇帝先前不肯见他们,并不是汪机抢了张峦的风头,全是因为皇帝从昨天开始精神状态就不对,整个人恍恍惚惚的,长久盯着一个地方发呆,嘴里还嘟囔着什么,韦泰询问无果,又不敢擅作主张,就只能驱客了。
但到今天皇帝长久昏迷不醒,韦泰彻底慌神了,才又把张峦请了回来。
“见过李尚书、张太常。”
汪机慢悠悠走了过来,恭敬行礼,身上背着个大大的药箱。
张峦吩咐道:“你赶紧进去看看,陛下到现在尚未醒来。”
“好。”
汪机跟随张峦一起进入内殿。
此时韦泰正在跟章渊说着什么,见到汪机进来后,众人立即将目光落到汪机身上。
当汪机靠近软塌时,韦泰伸手拦住,又打量李孜省,问道:“李仙师,这是……?”
李孜省道:“治病之事,不是该由张太常做主吗?我等应该听命于他才对。”
“嗯。”
韦泰这才看向张峦,问道,“张太常,您的意思是……?”
“让汪太医给陛下诊治,施针方面的事交给他,这样做有问题吗?”张峦显得很淡定。
他是一点儿都不嫉贤妒能。
不是说他有多豁达,而是自认没那资格。
汪机行,那就让汪机上,干嘛要遮遮掩掩?
随后汪机过去给皇帝施针,忙活了一会儿后,朱见深还真就悠悠转醒过来,众人皆都吃了一惊。
李孜省推了张峦一把,意思是,这会儿你应该上前去,彰显出这是你的功劳。
这下连韦泰等人也挑不出丝毫毛病来,是不是汪机自己有本事已经不重要了,看来在治病之事上,完全依仗张峦的判断行事,这一点是没错的。
“什么时辰了。”
朱见深醒来后,眼神还有些迷离。
看到眼前围着这么多人,他也没问都在干什么,只是随口说了一句。
韦泰恭敬地回道:“陛下,天已经亮了,您睡了一天多了。”
“真困倦啊……万侍来了吗?”
朱见深突然又说了一句。
在场的人瞬间变得安静下来,面色尴尬。
看起来皇帝的头脑不是很清醒,都忘了万贵妃已死之事。
“传万侍过来……真冷啊……不过好在冬天就快要过去了。”朱见深说了一句,又闭上眼睛,有气无力道,“让朕再歇歇。”
说完,竟还真马上又睡了过去,甚至打起鼾来。
韦泰赶紧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显然都怕皇帝是回光返照。
汪机解释道:“陛下这是真正安睡过去了……可能需要再睡一会儿才会醒转,中途最好不要有人打扰。”
韦泰生气地质疑:“感情留你在这里就行了?张太常,您赶紧说说看,现在到底怎生做才好?要不……先把邵贵妃请来?”
皇帝要见万贵妃。
但问题是万贵妃已经死了,但皇帝对邵贵妃同样宠爱,韦泰所想就是把邵妃叫来,至少皇帝一睁眼能见到,那就不会让皇帝太过失落。
“这怎么行?”
李孜省低声反对,“陛下有说过要传见邵贵妃吗?我等都是外臣,把内帷中人传召过来,算几个意思?”
韦泰道:“就算是平常人家,男主人卧榻不起,把夫人叫来陪侍在旁,也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咱为何就不能这么做?”
李孜省恨得牙根痒痒,却又知道人家韦泰现在真就是不带私心,让他很为难,只能用眼神暗示张峦,让张峦出来说句话。
张峦摇头道:“请谁来都一个样。不过让邵贵妃随时准备着,倒也不错。”
“啊!?”
在场的人都惊讶地望向张峦。
好似在质疑,你什么身份?
竟还想替皇帝做决定?
连韦泰都不敢随便去传话,你张峦就敢说,让邵妃随时准备见驾?
汪机却好像很理解张峦一般,道:“让后宫的娘娘来候着,也不是不可以,但就怕打扰到陛下休息。陛下这次龙体不适,稍微调整后……应该……就无大碍了。”
韦泰急忙问道:“你确定无大碍吗?”
汪机当然不能确定,他只是想让在场众人乐观一点,此时只能用求助的目光望向张峦。
张峦道:“此等时候,妻儿服侍在旁,没什么问题。诸位,我只是以一个大夫的身份说这话,你们是否愿意听,那是你们的事。”
李孜省瞅了瞅韦泰,却见韦泰神色犹豫,显然这会儿也不想背黑锅,于是果断道:“这样吧,派人去给太子和邵贵妃带话,让其知晓陛下这边的情况,让他们来候驾问安总归是没错的,但绝对不能只通知一边,不通知另一边。尤其是邵贵妃那边,娘娘只能单独前来。”
韦泰皱眉问道:“李仙师,你这话是何意?”
李孜省摇摇头:“我说这话,并不是排斥谁,只是想说明,此时最应该守在这里的人,应该是太子。”
只让邵妃前来,却不让邵妃带儿子来,这充分体现出李孜省卓越的政治智慧和觉悟。
要是邵妃母子侍候在旁,到时皇帝神志不清,说要把皇位传过去,到时臣子应该接受还是拒绝?
“那……李仙师,要不要将此事,告知宫外……诸位大人?”韦泰又用请示的口吻问道。
他这会儿就是在跟李孜省置气。
你李孜省不是想主持大局吗?
那你现在就把一切都担着,回头皇帝追究责任,找你的麻烦就行了。
李孜省道:“暂时还是不要吧……等陛下醒来,自会有吩咐。”
……
……
众人又只能到外殿等候。
此时只有张峦才有资格待在内殿,跟韦泰和几个内侍的待遇一样。
反倒是汪机和章渊等太医院的人,只能先到外边守着。
许久后,前去传话的太监才回来。
韦泰与张峦此时也从内殿出来。
“韦公公,贵妃娘娘得悉消息,与皇后一起,已到了交泰殿,说是随时可以传召来见。”
内侍太监道。
韦泰皱眉不已,问道:“不是只让告知邵贵妃吗?为何……”
说到这里,韦泰突然意识到被李孜省摆了一道,因为内侍太监很多时候也会见风使舵,只要李孜省交待一句,在风向不明的情况下,内侍太监自然而然就会按照李孜省的吩咐去办事。
章渊此时走过来,小声问道:“此时此刻,不应该给清宁宫递句话吗?”
张峦道:“诸位,你们在说什么?陛下不过是因为病情稍微反复,多睡了一会儿,你们不会是想说……劝诸位把心先安回肚子里去。”
“太子呢?”李孜省问道。
“早就到了乾清宫,正在殿外候着呢。”内侍太监道。
李孜省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内殿有内侍出来传报:“陛下醒来了,说要喝水。”
几人赶紧进到内殿。
却见这会儿朱见深果然已经睁开眼,且身子稍微往上提了提,正半仰躺在软枕上,侧目看着靠过来的几人。
此时正是日出时分,殿内仍旧有些昏暗,却能看清楚每个人的脸。
朱见深好奇地问道:“这是哪儿?”
一句话,就让众人知道,皇帝这会儿是真的糊涂了,病已经深入了脑子里。
张峦疾步走了过去,问道:“陛下,二加二等于几?”
“……”
在场人等听到这话,差点儿要吐血。
你张峦这是不要命了么?
逗皇帝玩呢?
朱见深诧异地问道:“张卿家,你说什么?”
皇帝竟还认识张峦,李孜省赶紧凑过去道:“陛下,张峦正在考察您的病情呢。”
朱见深摇摇头道:“什么二加二?等于几?这……”
说着,朱见深竟好像个孩子一样,真就把自己的双手举起来,好像是要掐指算算这道题目。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张峦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在试探皇帝的精神和注意力究竟如何。
韦泰差点儿要哭出声来,哽咽地问道:“张……张太常,这……这是怎么回事?”
连汪机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向张峦。
一个能认识人的皇帝,却连最基本的算术题都不会?
举止还这么怪异?
张峦照本宣科道:“肝病发展到一定阶段,必然蔓延到头脑中,而体现最明显的就是对数字的认知开始变得模糊,已无法完成基本的算术题。陛下的病……不容乐观啊!”
张峦说到这里,心里有些窃喜。
吾儿说了,肝病进入病入膏肓的阶段,人已经颠三倒四,没有什么逻辑可言,更别说是吩咐杀人了。
根本就提不出易储这么要命的问题。
也就是说,就算皇帝现在活着,已没法要我的命,也不会把我女婿的储君之位给更迭。
平安大吉!
韦泰问道:“陛下,您要见邵妃娘娘吗?”
“邵妃?”
朱见深仔细想了想,好像是真的糊涂了,不记得是谁,茫然道,“还是不见了吧。诸位卿家,你们看着朕作甚?你们为何不去做自己的事?”
张峦赶紧道:“回陛下,为您治病就是臣的差事,请您先躺下,让臣再为您好好诊治一番。”
朱见深摇头道:“不用不用,朕知道自己是如何光景,一切安好,跟昨日……前日没什么区别。你们都先退下,说起来……朕又有些困倦了。”
眼看皇帝又要睡,很可能还会睡很久。
韦泰赶紧请示:“陛下,皇后和邵贵妃都已在交泰殿等候传见,太子也在殿外,还有是否传召阁臣和尚书等人入宫?”
听到这话,周围几人都用异样目光望过去,好似在问,你这话说得也太过直接了吧?
但凡皇帝现在不是糊涂,能想清楚一点事情,就知道你韦泰这是提醒皇帝要临终托孤?
好像谁都没给皇帝下病危通知书呢!
朱见深道:“见他们作甚?倒是……罗祥,朕记得,梁芳走后,是罗祥任御马监太监是吗?”
“是的。”
韦泰道。
“让他来吧。”
朱见深道,“再就是让锦衣卫指挥使朱骥来。朕要睡觉了,别来打扰朕。真困啊。”
说完,朱见深又是一侧头就睡。
(本章完)
397.第397章 乱成一锅粥
第397章 乱成一锅粥
皇帝安睡后,几人又不得不出乾清宫内殿,来到外殿等候。
李孜省问道:“这算什么意思?来瞻,你说呢?”
张峦摇头苦笑。
这会儿你们才是大佬,应该听你们的才对,怎就问起我的意见来了呢?
韦泰道:“几位,要是陛下并无大碍的话,就请先回吧。”
“韦公公,你这话是何意?”
李孜省有些气恼道,“昨夜是你让我等入宫,现在又让我们回去?不会是想让张太常也离开吧?他可是要随时盯着,为陛下诊治。
“刚才你也看到了,来瞻的治病方法,与他人就是不同,对于陛下病情的判断,也更为准确。”
韦泰苦笑道:“李仙师,咱家不是想让各位避开,乃是说,陛下眼下并无大碍。”
“你怎知无大碍?”
李孜省也来了火气。
此时一旁刚被拔擢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的戴义走过来道:“几位,莫要争吵了,昨夜乃是陛下醒来,说要传召李仙师入宫,当时只说来给看看。”
李孜省冷笑不已,质问道:“韦公公,原来不是你让我来的,而是陛下让我入宫候驾……如今你又想赶我走?”
韦泰无奈道:“李仙师,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你是否觉得,我现在想把你摒除在顾命大臣之外?”
两个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争吵起来。
这下把周围的人给看懵了。
能这么明目张胆去探讨什么顾命、托孤的事情吗?
李孜省道:“来瞻,你说说看,陛下的病情是否真的有所好转?我等是否可以就此掉以轻心?”
张峦道:“陛下的病情……我觉得……不容客观……”
“你看!”
李孜省好似找到撑腰的一般,冲着韦泰问道,“陛下病情远没到可以放心的地步,凭什么让我们走?”
韦泰皱眉不已,问道:“可是李仙师,你留在这里又能做什么?你也不会治病啊。”
“我……”
李孜省突然觉得自己确实理亏,但这会儿让他走,他是坚决不肯的。
韦泰道:“陛下连阁臣和六部七卿都未召见,李仙师留在这里,像什么话?要是你不想走,先到宫里其他地方等着也不是不可。”
“不行。”
李孜省断然道,“我就要留在乾清宫,随时等候陛下的召见。不然,我放心不下!再说了,要是宫里出什么大事,尤其涉及天机,我在这儿还能做一番推算。”
“那你算出什么来了?”韦泰质疑道。
“暂时还没有。”
李孜省道,“不过快了!还有,陛下不是要传见罗祥和朱骥吗,怎不赶紧叫人去?”
戴义回道:“已派人去了。”
李孜省冷哼道:“现在谁也无权命令我,除非陛下亲自赶我走……我是陛下召来的,没有陛下发话,我觉得你们就是包藏祸心!”
……
……
李孜省态度坚决,今天赖也要赖在宫里。
什么睡觉吃饭,通通不顾,他甚至可以就地而坐,哪怕被人厌恶,也毫不在意。
众人又只能恢复到等皇帝睡醒的状态。
乾清宫外殿很安静,只有韦泰和张峦不时进去看看,到后面,连章渊、汪机这些太医院的人,也都没资格入内,至于给皇帝施针等事,全都被叫停了。
看起来李孜省是达成了目的,但宫廷上下,其实都站在韦泰一边,毕竟韦泰才是内相。
无论是宫女还是太监,就连太医院的人,也都以韦泰马首是瞻。
李孜省见没人注意自己,一把将张峦拉出殿外,不满地问道:“来瞻,你怎么回事?这会儿不赶紧彰显一下你未来国丈的身份,把这群人给压制住?”
张峦苦笑道:“李尚书,你在说什么?我为何听不懂呢?”
别说未来国丈,就算是现任国丈,我有本事压得住你们这群在皇帝跟前排得上号的大佬?
此时的张峦,将目光落到前方乾清门柱廊下,只见有几人立在那儿,正是太子朱祐樘和覃吉、蒋琮等人,他甚至还看到远处自己的女儿张玗带着两个宫女前来,看样子太子夫妻二人这是准备一起耗着。
“看看……”
李孜省恨铁不成钢地道,“连你女婿和女儿,都比你有觉悟。这会儿你不用讲道理,你代表的就是太子,你得硬气起来,你说啥,要是那韦泰不肯听,接下来就找他的麻烦。我不信他敢乱来。”
言外之意,太子不在殿内,你就代替太子说话办事,用太子的威势把韦泰给彻底压制住。
毕竟老朱家的正统继承人是太子,以后咱这帮人都是现太子的臣子,这会儿谁敢跟太子的话事人硬来?
那不是等着被秋后算账吗?
张峦道:“李尚书,这事,不应该由你来做吗?”
“我倒是想。”
李孜省道,“刚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韦泰肯听我的?他还想把我赶走……要是陛下突然有个三长两短,谁不在这里谁吃亏!
“我好不容易才混到这儿来……我能留下来,就已是厚着脸皮强撑的,别的事我还真做不到。”
张峦哭丧着脸道:“可是……我啥都不会啊。”
李孜省咬牙道:“你行的,你不行谁行?就是你了!我想好了,接下来你就去跟韦泰说,让太子到殿里来,太子可是有名的孝子……这样总该行了吧?人家父子聚在一起,他韦泰还敢阻拦不成?这样就不用你做旁的事了。”
张峦道:“陛下都没传召太子,你先前没听到陛下说的吗?”
“陛下现在连二加二等于几都不知道,你不会真指望陛下头脑还保持清醒吧?要是现在有人强推易储之事,不全都完了吗?”李孜省差点儿想打人。
他感觉张峦就是个棒槌,怎么敲打都没用,木头疙瘩一块。
张峦幽幽道:“陛下头脑不清醒,不正好说明,这会儿有人想提易储也无从说起?陛下现在还能分得清楚谁是谁吗?”
“陛下分不清人?”
李孜省惊讶地道,“先前才陛下明明认识人,还有对以前的事有着较为清晰的记忆,虽然万妃那事……有些邪乎,但说到罗祥和朱骥,可是一点偏差都没有。”
张峦却摇头:“假象而已,真见到本人,却未必能认得出来。此时陛下究竟记得什么,不记得什么,还需要观察。
“李尚书,你也要稍安勿躁,既想守在这里,咱就先和和气气,毕竟现在也没人说要易储。”
李孜省仔细想了想,突然又觉得张峦的话有些道理,皱眉道:“来瞻啊,你这脾性,我是真看不懂,到这会儿了你反倒淡定下来,像个成大事的人。可你咋就不能更进一步呢?”
……
……
二人回到殿内。
一直等到中午,也没见皇帝醒来,众人都很困倦,毕竟多数人都是一夜没睡,又熬到中午。
正好天气炎热,一到正午众人都犯困。
朱骥和罗祥已在外面等了许久,他们并没有获准入内,也是因为韦泰不待见这二人,虽是皇帝亲口传来的,但韦泰也担心这二人会抢夺他的话语权,干脆就让他们在外面等。
“有饭吃没?”
张峦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
李孜省皱眉道:“你这会儿还有心思吃饭?”
韦泰却道:“张太常说得对,毕竟从昨夜忙碌到现在,大家伙儿都饿了。来人呐,去准备一些简单的膳食,送到外面,还是不要在殿内用膳。”
刚派人传出话,这头内侍从后殿出来,激动地道:“几位大人,陛下醒了。说要传见韦公公和张太常。”
“啊?”
李孜省拍拍屁股站起来,问道,“没说传见我吗?还是说陛下不知我也在?”
韦泰直接拉了他一把,意思是,你在这里凑什么热闹?
皇帝没说见你,你就老实往后站着。
随后韦泰和张峦进到内殿。
朱见深此时仍旧躺在那儿,抬头看着二人道:“张卿家,朕这是病入膏肓了吗?”
张峦回道:“陛下,没有。”
“可是朕为何觉得,身体如此沉重呢?”
朱见深道,“朕脑子很乱,有时候清醒,有时候什么都不记得。朕跟他们说,要见万侍,他们说万侍已经走了,她去哪儿了?”
张峦无奈道:“万妃已经病故,是年初的事。”
朱见深突然痛哭起来,声音悲切:“朕与万妃的命休戚相关,她怎就先朕一步走了?传宸妃来。”
韦泰赶紧道:“陛下,邵妃如今已为贵妃。”
“那就传她来见。”
皇帝这会儿好像终于想见亲人了。
韦泰看了看张峦,意思是我出去传话,你留在这里不像话。
朱见深道:“没听到朕的吩咐吗?快去……张卿家,朕还有事问你,你且跟朕明说,朕有几天能活?”
张峦道:“臣完全不知。臣会尽力为陛下诊病。”
……
……
当张峦从内殿出来时,李孜省赶紧拉了他一把,问道:“你怎出来了?”
张峦叹了口气,微微摇头,意思是自己无能为力。
却在此时,被传召入殿的邵妃迈步进来,韦泰在得悉消息后,也赶紧出来引路:“贵妃娘娘,这边请。”
“这叫怎么个事?”
李孜省看到这一幕开始着急了。
皇帝病情危重,甚至有可能临终托孤,却叫邵妃前来,这不摆明有立兴王之意?
张峦道:“李尚书,你为何如此紧张?”
李孜省皱眉道:“你从不曾拥有过,自然不能理解我今日所行之事。等你与我一般,就明白我今日的心情了!”
“哦。”
张峦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众人继续在外等候。
就在李孜省担心内殿会发生易储等事时,韦泰突然走了出来,道:“诸位,陛下请你们进去。另外再去传召内阁首辅万安,以及吏部尚书李裕入宫。传保国公和英国公见驾。”
这下是个人都能听明白,皇帝这是准备要临终托孤了。
至于托的是谁,现在没人知晓,但看这架势,事情小不了。
(本章完)
398.第398章 一锤定音
第398章 一锤定音
众人进入内殿。
李孜省一马当先地走在了前面,等他看到床榻上躺着的朱见深的病容,不由稍微放下心来。
眼前的成化帝眼窝深陷,面如金纸,形容憔悴,气息紊乱,病情并无明显好转,以先前皇帝那糊涂的样子,或许真如张峦所说,此时的朱见深根本就没有推动易储的心思或者说能力了。
李孜省低声道:“陛下到现在都还未传见太子。”
张峦问道:“要提醒陛下吗?”
“不用。”
李孜省摇头道,“先静观其变。”
说完,李孜省走上前,恭敬地问候:“陛下,您龙体可好一些了?”
朱见深打量李孜省一眼,问道:“咦?你是谁?”
一句话,就把李孜省呛得无言以对,就在他支支吾吾不知该说点儿什么才好时,一旁的韦泰出声介绍道:“陛下,这位是李仙师,您最信任的方家中人,能堪破天机的大能人。”
“哦。”
朱见深就好像个老糊涂一样,释然地点了点头,期待地问道,“你能给朕治病吗?”
李孜省回答:“回陛下,治病之事,有张太常在,他是太子的岳父,是您最信任的大夫,整个太医院所有太医的医术加起来,都没有他高呢。有他给您治病,无需微臣来操心。”
这话很得罪人。
毕竟太医院在场有好几位,听到这话心里都在打鼓,你这是瞧不起谁呢?
但没人会出来争。
你说他厉害就他厉害吧,这会儿了谁还会跟他抢功劳不成?
朱见深苦着脸道:“朕好难受啊……有什么消除病痛的好办法吗?”
正说着话,皇帝的手竟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
韦泰连忙凑上前,轻声问道:“陛下,您是需要什么吗?”
“没有……”
朱见深好像已经没有自主意识一般,茫然地说道。
朱骥突然走上前几步,道:“臣锦衣卫指挥使朱骥,参见陛下……请陛下示下,是请太子来,还是请兴王殿下来?”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惊愕无比。
朱骥此时说这话,是要彰显自己的本事,专程跳出来为自己加戏?还是说他已经准备参与谋反了?
朱见深奇怪地问道:“朕不就是太子吗?兴王又是谁?”
朱骥本想干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关键时候维护皇帝的利益,直接听令于皇帝,无论是扶持太子,或是扶持兴王,自己都是拥戴的大功臣。
可当听到皇帝这颠三倒四的话,他立即意识到,自己想干什么都白搭。
“太后娘娘驾到!”
就在众人手足无措时,外面传报声响起,让所有人都屏气凝神。
但见周太后迈着急促的步伐,快步入内,甚至无须任何人传见,再或是经由任何人同意,就这么径直闯了进来,而在周太后身后还跟着王皇后。
显然周太后在关键时候还是能秉承立场的。
你皇帝不是单独传见邵妃吗?
不行!
哀家不能让你临终前乱来,肯定是要亲自站出来主持大局的,你想把邵妃扶持为下一个太后,那是不可能的事情,眼下我的儿媳妇只能是王皇后,虽然谁都知道她有名无实,但正妻在这个时代就是拥有先天的法理优势。
“参见太后。”
众人赶紧行礼。
周太后不理会在场所有臣子,径直来到床榻边,旁边韦泰赶紧搬了张凳子过来。
周太后坐下来,拉着朱见深的手问道:“皇儿,你怎样了?”
“老祖宗。”
一旁站着的邵妃,怯生生问候。
周太后却不理会邵妃。
朱见深茫然地问道:“母……母后?你……怎么突然老那么多?哦对了,你怎么来了?”
“你病了,哀家能不来吗?做母亲的,看到儿子生病,心中有多焦急,你能理解吗?”周太后凄哀地说了一句,又转头对一众臣子喝问,“你们都杵在这里作甚?来瞻,陛下的病情到底怎样了?”
这会儿周太后不问任何人,就问她的“大侄子”张峦。
张峦近前禀报:“回太后娘娘的话,陛下的病情迅速恶化,或是肝病入脑,已无法认清眼前情形,很多过往跟今日之事会纠缠在一起,或已……神志不清了。”
周太后喝道:“你们没听到吗?我皇儿已神志不清,你们这么多人围在这里作甚?都退下!”
在场人等面面相觑。
皇帝让我们进来,你这个当太后的却让我们退下?
那我们是该留下,还是退下呢?
韦泰本来是在场人中,话语权仅次于皇帝的存在。
他的一句话,就可以改变很多事,可面对周太后的强势,韦泰一时间竟也怂了,赶紧摆摆手,直接把内侍和太医院的人给请了出去。
就在张峦和李孜省也外退的时候,周太后招手道:“来瞻,你留下。孜省……你也先出去,这是探讨病情的时候……其他人,也都出去吧!”
这话是对邵妃说的。
邵妃本来想趁此机会,为儿子做最后的争取,但她见到周太后到来,便知道自己已无力改变什么。
最后,内殿只剩下四个人。
除了周太后母子外,就是张峦和韦泰。
…………
“皇儿,你这一辈子,历经风雨,始终心念苍生,自登基以来,减免赋税,赈济灾荒,又任用贤良,让大明国泰民安……怎就落到这步田地了?”
周太后此时忍不住老泪纵横。
韦泰劝解道:“老祖宗,您莫要伤心。”
周太后悲切道:“看到皇帝受病痛折磨,做母亲的能不痛心疾首吗?皇儿,你为何不让太子进来?”
朱见深叹了口气,道:“母后,儿记起太子来了,他终归还是太过孱弱,经不得风浪!”
“再孱弱,他也是你的儿子,大明的储君……你有什么麻烦,就应该由他出来主持国事。为皇帝分忧,不就是太子应该做的事吗?”
周太后喝问。
朱见深皱着眉头仔细思考,但似乎脑子有些糊涂了,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你到底答不答应,给句实在话。”
周太后似乎有些生气了,喝道。
“好!”
朱见深应了一声,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至少在周太后这边,算是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韦泰,立即起草诏书,以太子为监国,主持朝中事务。”周太后果断吩咐道。
“这……”
韦泰显得很为难。
太后您也忒不讲理了!
皇帝好像只是说了个“好”,你就说要起草诏书让太子主持国事?
皇帝还活得好好的呢,这诏书我敢写?
“怎么?为难你了?”
周太后气恼地喝问,“韦泰,关键时候哀家叫不动,那平时养你们这些奴才作甚?来瞻,你来写!”
张峦闻言不不由摇头苦笑。
连司礼监掌印太监韦泰都不敢做的事,大姑你就专坑你侄子我呗?
“太后,陛下已传召首辅万阁老和吏部李尚书前来乾清宫,是否等他们到来后,在他们见证下,再草拟诏书呢?”
张峦试探地问道。
周太后琢磨了一下,蹙眉道:“来瞻,万安居心叵测,谁知他作何想法?你……确定他会站在太子一边吗?”
这下韦泰更无语了。
太后您说话真是不避嫌啊。
皇帝现在就在您旁边躺着呢,再说也没晕过去,眼睛还瞪得大大的,可您这个做太后的,却似乎打算在皇帝跟前把所有大事给定下来?
有没有必要如此着急?
张峦道:“此等时候,一切当以法统为先。”
“对。”
周太后点头道,“还是来瞻你认识准确……唉,或是哀家操之过急了,立即派人去催,把万安给拎过来。”
……
……
朱见深有母亲在旁,似乎安心了许多,过了一会儿,竟又迷瞪起来。
周太后见状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把张峦叫到一边,低声道:“来瞻,你也是的,这边事情如此要紧,为何不赶紧通知哀家?”
张峦解释道:“大姑,不是做侄儿的不想,实在是……”
说话间不由往软塌边正在查看皇帝情况的韦泰身上瞅去。
“哼哼!”
周太后摇头道,“就是派人到我那儿知会一声,怎么可能一点儿时间都抽不出来?在这点上,你还不如你女儿……正是她找人去清宁宫传话,哀家这才知晓,皇帝已病危。其实谁通知都一样,至少哀家现在知道了,就不会让一些宵小之徒有机可趁。”
张峦听到这里,心中为之大定。
这个大姑一定站在太子一边。
谁让周太后一直对邵妃看不顺眼呢?
都说婆媳间有矛盾,这样一来就便宜了没娘的太子。
太子没有老母亲横在中间,跟太后产生婆媳矛盾,那不就让太后觉得这个孙子孤苦伶仃,一定是要回护的吗?
“那万安,你确定……不会乱来吗?”
周太后再次轻声问道。
张峦看了看左右,小声道:“实不相瞒,入宫之前……我去见过他。”
周太后莞尔一笑,道:“早知道你有准备,哀家就不至于如此担心了。”
张峦看到这一幕,心中诧异不已。
你儿子都病入膏肓了,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正说话间,外面传话声响起:“万阁老、李尚书求见。”
“传万安进来!”
周太后并没有马上把所有人都传进来,显然她想先试探一下万安的口风,要等万安的意思跟自己对上号,再叫别人进来,一并宣布。
随后万安屁颠屁颠进入内殿。
当他看到里面的格局时,不由吓了一大跳。
除了皇帝之外,竟然只有太后、韦泰和张峦三人,他瞬间意识到,眼下这格局,那是绝对拥护太子继位的。除了皇帝自己外,谁来都翻不了天。
(本章完)
399.第399章 大明柱梁
第399章 大明柱梁
万安被单独传到乾清宫内殿。
当他看到现场人员配置,首先想到的就是……皇帝是不是要临终托孤了?这是要询问我的意见吗?
我应该怎么说?
随即他就意识到自己思考问题的方式不对。
在太子没有被废的情况下,好像没人会问他谁来继承皇位的问题,总的来说就是……你只是个执行者,而不是决策者,只需要拥护就行了!
“臣万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安跪下来磕头。
万岁阁老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面圣先跪上一跪,口呼万岁,至于办事什么的那都是其次。
朱见深看了万安一眼,一句话都没说,眼中尽是空洞无神。
周太后一摆手道:“万安,你起来吧。”
“多谢太后老祖宗。”
万安站起身,一副恭谨的样子。
周太后冷冷地问道:“陛下睡着了,你看到了吗?”
“是吗?”
万安回头瞥了皇帝一眼,先前皇帝还睁眼看自己来着,怎么一扭脸,就闭上眼了?
“哀家且问你。”
周太后道,“陛下如今已不能理朝,按照规矩,应该怎么办才好?”
万安道:“回老祖宗的话,应该由太子监国。”
周太后闻言有些诧异,心说,你万安现在这么识趣了吗?都不用我多说,就直接按照我所设想的口径发言?
周太后问道:“那哀家问你,诏书应该由谁来起草?”
“应该由翰林院起草。”
万安先回了一句,随后看了眼张峦,接着道,“既然臣在这里,由臣来起草也可。”
周太后非常满意万安的回答,看向韦泰问道:“韦泰,你认为呢?”
“这……”
韦泰自然挑不出毛病,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是否应该等陛下醒来后,再问问陛下的意思?”
周太后皱眉斥道:“你是越活越回去了!我家自己的事情,儿子抱恙,我这个做母亲的决定不了吗?
“哼,吾儿都这般模样了,你还非要听取他的意见!他恐怕连你是谁都认不出来了,还能再给你什么意见?”
“太后娘娘息怒。”
韦泰也学着先前万安的模样,跪下来磕头认错。
周太后气呼呼地道:“没什么需要顾念的吧?立即起草!”
韦泰战战兢兢地建议:“那……太后娘娘,是否应该把吏部李尚书也叫进来问问他的意思?”
周太后上去一脚踹在韦泰身上,怒不可遏地骂道:“你这不识趣的奴才!哀家现在不能做主,是吗?那把皇后叫来是否能行?”
韦泰仰躺在地上,一脸的生无可恋,显得很无辜。
皇帝还没死,甚至没昏迷,偶尔还能醒过来,就算糊涂一点,但也不是完全糊涂。
现在皇帝都没说让太子做监国,你这个当太后的随便从皇帝那儿征求了个“好”的回复,就想把大明的权力篡夺过去?
万安见状心里庆幸不已,嘴上道:“韦公公,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陛下重病在身,如今太后老祖宗想让社稷稳固,人心安定,当然应该以太子出面主持大局,这也是为防止宵小有不轨之企图。
“太后老祖宗为朝事殚精竭虑,不辞辛苦前来主持大局,你竟还要找她老人家的麻烦不成?”
此时的万安,就好像个秉公办事的大明柱梁,说话显得掷地有声。
周太后听了,虽然觉得这马屁拍得她很舒服,但细细琢磨,心说今天万安咋转性了?咋跟我以前熟悉的他有点儿不一样呢?
看来还是我大侄子有本事!
他一上来就先把万安给制服了,难怪能在短短半年时间,从无权无势的太子妃之父,变成朝中数得着的一号人物,确实是有真本事。
周太后道:“万安,那就辛苦你了,立即去起草诏书吧。”
“臣这就来。”
万安把袖子一撩,径直往窗前的书桌走了过去。
……
……
一份委命太子为监国的诏书,就这么写好了。
“用印。”
周太后下令。
刚从地上爬起来不久的韦泰,只能悻悻然把皇帝的印章拿出来,用在诏书上面。
周太后走到床榻前,对正闭着眼,也不知是在睡觉还是闭目养神的儿子道:“皇儿啊,你现在的状况不太好,让太子监国,你这里没问题吧?”
没有任何回声。
韦泰甚至还竖着耳朵倾听。
“皇儿觉得没问题就好。”
周太后竟是自问自答,就好像真的听到她儿子说什么一般,点头道,“把其他人都叫进来吧。”
“是。”
随后韦泰出去,把李孜省、李裕和几个太医院的人都叫了进来。
周太后见到众人后,皱眉道:“耳朵不好使吗?哀家说的是把所有人都叫进来!太子不进来,这御旨给谁宣读呢?”
韦泰一怔。
还要叫太子来?那邵妃叫不叫?
皇后叫不叫?
不过他现在也服软了,毕竟被周太后踢了一脚,虽然觉得这老太太很过分,不过想到如今皇室最有发言权的就是这老太太,他也不敢抱怨什么,主要是因为韦泰从来就没有大权独揽过,以前只不过是怀恩和覃昌身边的跟班。
这会儿让他出来挑大梁,他自问没那能耐。
……
……
不多时,朱祐樘终于见到了他心心念的老父亲。
“父皇!”
朱祐樘冲到榻边,“噗通”一下跪下,神色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且没任何人怀疑朱佑樘的表现。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质疑朱祐樘的能力,也担心他是否能担当起太子的职责,但唯独孝顺这一项,没有谁会非议……
有见过这么傻的蠢孩子不孝顺的吗?
朱见深听到声音,只是睁开眼看了儿子一下,微微点头,似乎在说朕听到了,随后又闭上眼。
周太后道:“不要打扰你父皇休息……乖孙,你父皇重病在身,无法理政,但朝事又不能耽搁,这不……你父皇给了你一道御旨,让你先担任监国,未来这几天,朝中事务一律都由你在文华殿处理。”
“皇祖母,孙儿自认无此能力。”
朱祐樘出言婉拒。
周太后摇摇头:“你是太子,是你父皇最倚重之人……当下你父皇重病,你不出来顶着,你是想让你父皇连养病都不安心吗?”
“孙儿遵命。”
朱祐樘主打就是一个听话懂事。
你让我干,我先说我不行,但你非要坚持的话,我就听你的。
谁让我本来就没什么主见呢?
周太后道:“这几个月,你父皇大概也考虑到有些事迟早会发生,且也是为了锻炼你,早早就让你去文华殿听政,现在也算是有了一定经验……万安,你能辅弼好太子,是吧?”
“臣自当尽心竭力。”
万安听到这里,心中那叫一个激动。
内阁两人,只让我来辅佐太子,却不叫上刘吉,说明从太后到新皇都打算把刘吉给赶走,那我就是头一号辅政大臣。
就算我先前站错队,但现在我已经站回来了,照样得到器重。
周太后皱眉不已,道:“可是,哀家有些不放心……皇儿啊,你能听到吗?你给拿个主意,让谁来协同万安,帮助太子呢?毕竟都是在替你分忧,让你能安心养病。”
朱见深没睁眼。
“皇帝的情况,你们这些做臣子的都该看到了吧?”
周太后道,“孜省,你认为呢?”
李孜省一听,不是让我辅弼朝政,而是询问我的意见?
我总不能毛遂自荐吧?
这意思很明显了啊……
老太太也是个聪明人,既是问我意见,那肯定是已经把我怎么说的都给布置好了,我还能选择别的说辞吗?
李孜省恭敬地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如今能真心实意帮太子,且做事条理有度,能随时进入宫门,既能帮太子问询陛下意见,又随时能照顾太子所想……”
听到这里,众人都一阵疑惑,你李孜省现在怎么也啰嗦起来了?
却听李孜省在那儿侃侃而谈,道,“臣认为,翰林院侍读学士张峦,恪尽职守,在病榻前能照顾陛下龙体,主持治病等事,应该由他来协同万安。”
“这……”
周太后皱眉,似乎对这人选不太满意。
旁边的李裕急忙道:“太后明鉴,辅政之事,当由朝中资历深厚的大臣来担当才可,张峦出身监生,甚至不是举监,只是个乡贡,以他来协同太子,只怕会令朝臣谤议,令人心不安。”
周太后本来只是做个样子,此时她心生不悦,不得不看向万安,问道:“万卿家,你觉得张峦是否有此能力?”
本来周太后对万安有成见,只是现在出现朝中两大重臣意见相左的情况,她不得不询问万安,且她觉得,万安现在应该知道怎么站队吧?
果然。
万安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张峦虽入朝时间短,且只是贡生出身,但只要有能力,就该多为朝廷做事。
“老朽无资格决定谁人入阁,但协同太子办事,不过只是个由头,又不是授予具体的官职,难道在太子身边走动,也需要经人同意吗?”
周太后点头道:“此话倒也有道理,只是让哀家这侄儿在太子身边走动,他乃太子的岳父,在太子茫然无措时,有自己的亲人从旁协助,又有何不可呢?孙儿,你觉得呢?”
朱祐樘听到在场诸人对话,心中也在纳闷儿。
这怎么涉及到我岳父了?
朱祐樘道:“孙儿听从皇祖母的吩咐。”
“你是储君……储君也是君,照理说,哀家也是你的臣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用听我的。”
周太后摆明了一个态度。
天老大,皇帝老二,太子老三。
谁说就该听我这个皇祖母的?
你自己决定用不用张峦。
朱祐樘看了张峦一眼,道:“岳父为人谨慎,能力突出,孙儿遇到事情,愿意跟岳父商议。”
“那就不再等了。”
周太后道,“来瞻,领命协同太子做事吧。”
(本章完)
400.第400章 不是太监,胜似太监
第400章 不是太监,胜似太监
张峦就这么稀里糊涂成了“辅政大臣”。
虽然他出身低微了点,入朝的时间短了点,资历也浅了点,甚至在朝中还没什么人脉,做事也马马虎虎……奈何就是能撑得起大局,连周太后都觉得这个“大侄子”本事超群,一定能辅弼好她的孙子。
关键是,在这种时候,除了张峦外,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会全心全意帮太子。
指望李孜省?
还是墙头草一般的万安?
周太后决定让张峦上位,主要是看在张峦跟自己关系不错,且一心帮太子的份儿上,且也因为周太后看得上张玗,觉得太子妃是自己亲手选出来的,那肯定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会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
太后马上就要当太皇太后,总要为自己的将来筹谋一下,要是新皇后的娘家人太过斤斤计较,把太子给拿捏了,很可能会把自己这个皇祖母给丢过墙,所以一切还是得小心点,提前做好收买人心的事。
……
……
众人退出殿外。
李孜省凑到张峦跟前,一脸激动之色:“来瞻,我早就说过你行的。现在你还不在内阁,但我觉得,你快了……”
“这怎么可能呢?”
张峦叹息道,“我不过是帮陛下治病,再就是帮太子出谋划策,要说我能入阁……这也太不现实了。”
李孜省点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一定是怕朝中那些臣僚说三道四吧?尤其是所谓的清流。
“来瞻,你看今天那姓李的……我是说吏部尚书李裕,看起来他是在反对你,但我却知道,他其实就是站在你这边的。”
“啊!?”
张峦很惊讶。
他很想问,你是咋看出来他站在我这边的?
就因为他公然反对让我当辅政大臣?
“陛下的病情……”
李孜省没有解答张峦的疑问,继续问道,“现在是彻底没辙了,是吗?”
张峦摇头道:“我不知道。”
李孜省本来想笑,但最后忍住了,小心提醒:“你留在这里,一会儿保国公和英国公就要来,肯定还得跟他们巧妙周旋一番。
“咱这位太后可不是什么善茬,你小心着点为好。”
张峦心说,不用你来提醒,我早就看出老太太是个狠角色。
这种时候,一介女流主动站出来稳定大局,说她没野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但为什么是我女儿通知到她的?
难道乾清宫这边,她就没安插个眼线什么的?
“来瞻,过来过来……”
此时周太后刚出殿门口,回头朝张峦招手。
张峦用征询的口吻道:“你看……?”
李孜省道:“快去快去。这边你不用管,反正今儿我是哪里都不去,怎么我都要守在这边。除非有人把我架着硬抬出去!”
说完,困倦不堪的李孜省打了个呵欠,连忙跑去找韦泰,让韦泰给他找个地方暂时休息一下。
……
……
周太后把张峦和朱祐樘叫出乾清宫门口。
“孙儿,哀家不是非要替你做主,但你是大明的储君,有些事就应该由你出来承担重任。”周太后道,“你可知晓,其实在你来之前,邵妃也曾来过?她是想替她儿子筹谋。”
朱祐樘回道:“孙儿知道了。”
周太后问:“你知道当下是什么状况吧?”
“知道。”
朱祐樘道。
周太后白了孙子一眼,道:“就怕你不知道……我让来瞻跟你说,他是你的岳父,如今朝廷上下,真心实意帮你的,除了你岳父外,应该没旁人了。当然,还有我这把老骨头,但在朝中,我根本说不上话。”
朱祐樘看了眼张峦,好似在问,我这岳父似乎也说不上话吧?
周太后似乎能洞悉孙子的内心,道:“你岳父入朝是没几天,但他有一点好,就是在朝中人脉广泛……你看那万安和李孜省,现在就很支持他。并不是说他与那二人是一党,而是靠自身的能力折服他们,让他们不得不听话。”
张峦听到这儿,心说一声卧槽。
大姑,你对你侄儿我,还真是信任和推崇,你说的这话,我自己听着都觉得惭愧得紧。
你确定我真像你说得那么优秀?
周太后道:“且你岳父能做到一件……当下其他人都做不到的事。”
朱祐樘问道:“皇祖母,您是说……?”
“他能一直守在你父皇跟前。”
周太后正色道,“因为这几天给你父皇治病,只有由来瞻负责,无论是朝中大臣,还是内侍太监,再或是邵妃等人,都必须得承认这一点……来瞻是你父皇指定的总医官,谁都不敢忤逆他的意见!”
朱祐樘点点头,算是同意了这个说法。
但他内心还是很不解。
“皇祖母,那岂不是说,我在文华殿理政的时候,岳父不能时刻为我筹划……我有事,也不能来问他吗?”朱祐樘道。
周太后道:“傻孩子,你不知道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什么吗?那就是时刻盯紧你父皇。”“啊?”
朱祐樘大吃一惊。
张峦腹诽不已,你这当祖母的,就这么教导你孙子?
什么叫盯紧?
张峦道:“太后,臣也没太听懂您的意思。”
“哼哼。”
周太后瞥了张苑一眼,道,“来瞻,这会儿不需要在哀家面前装糊涂,其实你心里最清楚不过,现在唯一要防备的就是韦泰和邵妃勾连,趁着其他人不在的时候,诓骗皇帝留下什么遗诏,等群臣聚集时,突然宣布。
“别人可不会管这遗诏是怎么得来的,但凡有这么一份东西,皇位更迭就可能会出现大的变故。”
听到这里,不但张峦,连朱祐樘脸上都多了几分紧张之色。
周太后道:“不过你们放宽心,哀家会再把韦泰等人叫过去,好好提点一番……御马监太监罗祥,还有宫中侍卫,怎么说也不敢乱来……但若是有了皇帝的手谕,那一切又将会有所不同!”
这下张峦算是彻底明白了周太后的意思。
如果是韦泰、罗祥或是朱骥,甚至是英国公、保国公想造反,以当年大明的政治形态,一定能镇压下去,邵妃想易储,推动她儿子上位,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周太后会出面替朱祐樘把局面稳住。
怕就怕皇帝突然醒过来,交给邵妃母子一道遗诏,一旦这遗诏被证明真实有效,那就算是周太后本人也很难说什么。
到时谁继承皇位,就会成为大问题。
周太后笑道:“来瞻,你做得很好,提前做了准备,一下子就把万安和李孜省给安抚住了……这二人的态度至关重要,尤其是万安,他毕竟是内阁首辅,只要他坚定地站在太子一边,其实朝中多数大臣都不敢说什么。”
朱祐樘道:“皇祖母,现在还是要尽快给父皇治病。只要父皇身体好了,就啥问题都没了!”
“傻孩子。”
周太后摇头叹道,“到现在你都还没看明白情况吗?你父皇他……唉!多半是没剩下几天好活了!命该如此,你也不必太难过,一切要向前看。真正难过的是哀家,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张峦心想,你这一副捋起袖子干大事的架势,哪里像是哀伤的样子?
怎么你儿子行将驾鹤西去,你反倒表现得很兴奋,甚至想出来跳脚啊?
周太后道:“我会让陈贵随时都在这边盯着……来瞻,你与他熟识,有事的话直接让他去清宁宫传话,尤其是邵妃和韦泰等人若想搞事情,你要第一时间通传过去,知道吗?”
“知道,知道。”张峦点头。
周太后这才满意地道:“要是皇帝醒来,有些事,他糊涂了,你未必劝得住,但只要你告诉哀家,哀家就一定能给太子遮风挡雨。”
“皇祖母……”
朱祐樘听到这里,内心十分感动。
周太后道:“我也让皇后,把东西六宫的人都召集起来,由她去传话,让这些人都老实一点儿。
“毕竟现在众多皇孙年岁都不大,还没有一人就藩,此时一定不能出事……来瞻啊,幸好有你在。连哀家都觉得,你能办大事。太子,谁你都可以不信,但你岳父,你是非信不可!”
“孙儿明白。”
朱祐樘这次倒不蠢,连忙点头。
不为别的,就在于自己在家里,本来他就听妻子的话,现在岳父又殚精竭虑帮自己顺利当皇帝,哪里有不听从的道理?
且在朱祐樘看来,朝堂上都是一群豺狼虎豹,自己根本应付不了,有岳父替自己冲在前面,实在是再好不过。
……
……
“太后娘娘走之前,与张太常说了什么?”
周太后带着朱祐樘离开乾清宫后,张峦回到大殿,正想找个地方坐下打盹儿,这边韦泰急忙过来问询。
张峦道:“没什么。”
韦泰苦笑道:“张太常,您如今地位非比寻常,宫里但凡有事,的确都会询问您的意见,但您也别对我们这些人隐瞒啊。”
一旁的罗祥也在往这边瞅。
“太后娘娘怕这会儿……有人跳出来搅局。”
张峦把心一横,直言不讳道。
“搅局?”
韦泰先是一惊,随即意识到什么,连忙摇头,“不会的,陛下现在情况危急,谁敢造次?”
张峦心想,这不是巧了么?
在太后眼中,你就是最危险的那个。
说的就是你!
此时有太监进来禀报:“韦公公,贵妃娘娘请求带皇子来见。”
“这……”
韦泰皱眉,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现在自己手头的权力太大了。
皇帝重病,虽然没昏迷,但其实跟昏迷了没多大区别。
而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就必须要站出来主持一切,且最重要的面圣权是由他来决定的。
张峦也在打量韦泰,似乎在说,现在就要看你是否真要跳出来搅局了!你要是同意邵贵妃的提请,我马上派人去太后那儿告状。
韦泰道:“陛下正在休息,谁都不见。再则说了,这事儿谁来见都要先请示陛下才可……陛下说谁可以见,才会放行谁。否则的话……没有否则,都得等!除非是张太常,因为他……要给陛下诊脉治病。”
(本章完)
401.第401章 窥探人心的高手
第401章 窥探人心的高手
万安回到内阁值房。
刚进文渊阁大门,就被刘吉上来拦住去路,问道:“陛下那边可是发生什么大事?为何今天见到每个人神色都不太对劲?不会是要变天了吧?”
换作以前,万安把刘吉当成手下头马看待,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现在嘛……
要想跟张峦合作,就必须要选择掉牺牲身边人,最先要被他抛弃的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就很让他厌恶的同僚。
“不知道啊!”
万安先说了一句,随后又觉得不对,太子监国的消息迟早要泄露,又改口道,“陛下吩咐,让太子于文华殿内听朝。”
“又是听朝?”刘吉皱眉。
这话术听起来就很熟悉,好像曾经历过一般。
万安摇头道:“这次可不是简单应付一下就能了事的,乃陛下长期卧榻不起,无法理政,太子殿下别无选择,只能出来撑住朝中局面……太子乃我大明社稷基石,再怎么慎重对待都不过分!”
“啊?”
刘吉一听。
你万老头不讲理也就罢了,还没有原则,之前信誓旦旦说要把太子给撤换了,成就一番功业,怎么现在却全都在褒奖太子?
就因为皇帝安排太子文华殿听朝,大局已定?
刘吉问道:“万阁老,敢问一句,这次太子以何名义听朝?”
“当然是监国。”
万安道,“如此才名正言顺。”
刘吉皱眉不已,压低声音问道:“可没听说陛下如何,为什么要安排太子监国?陛下的病情究竟怎么样了?”
万安怒道:“你问我,我问谁去?我要是懂得看病,就不用自行请辞……如今陛下以太子为监国,我能做什么?听着呗!难道你还有意见不成?”
刘吉可说是非常郁闷。
先前万安自知被皇帝冷落,觉得前途暗淡无光,再加上被罚俸,以及被韦泰和李孜省等人联手针对,让他无力支撑,都快要自暴自弃了。
刘吉本以为自己马上要迎来春天,不管是兴王或是太子登基,他都可以顺理成章成为首席顾命大臣。
谁知这会儿居然横生枝节,跑出个以太子为监国的事情。
“老夫还有事,先不留在这里了。”
万安说完马上又要走。
他不想跟刘吉过多纠缠。
曾经的盟友,在正式翻脸前,万安还没想好应该怎么把脸变过来,以至于现在说话尚保持着一种客气,但不自觉依然表现出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谁让他现在还是首辅,而刘吉只是他的手下呢?
“您……有事要忙?”
刘吉大感意外。
心说,这可真新鲜,就凭你?
作为万岁阁老,过去这几年,除了吃喝玩乐你顾得上别的?你给皇帝的上奏,十次有九次跟朝事无关,就这样你还有正事要办?
鬼才信呢!
万安不悦地反问:“用你管吗?”
一句冰冷的话甩出去,万安再不理会惊讶立在那儿半天回不过神来的刘吉,径直往文华殿去了。
……
……
万安要去拜码头。
先彰显一下自己太子近臣的身份,为将来拥戴太子上位做好铺垫。
等他赶到文华殿时,发现几个东宫讲官早一步就到来了,万安走过去问道:“不是说最近不给太子授课吗?你们随便来此作甚?”
谢迁本要近前插科打诨几句,却被刘健一把拦下。
刘健迎上前恭敬说道:“乃太子传话,让我等前来。万阁老,您到此地来所为何事?”
“哦,陛下不是……让太子于文华殿行监国之事吗?我来看看,太子有何不懂的,也可尽绵薄之力。太子殿下……”
远远的,万安向朱祐樘行礼。
但朱祐樘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起身迎接或者微笑以对,似乎对这位首辅大臣不太待见。
这就要提到之前张峦父子对他一番洗脑了,朱佑樘意识到,阁臣不可信任,到这会儿还想着推动易储,等于说要置他于死地,既然是敌人,为什么要给好脸色看呢?
“万阁老,对于朝事,我的确有很多不懂的地方,所以才把诸位先生请来。但人到了,又不知应该如何替父皇分忧,你能指点一二吗?”
朱祐樘态度谦和,却带着几分冷漠。
万安像是明白什么,笑道:“内阁奏疏,回头我就让人给太子送过来。有事的话,太子最好不要自行决定。既然您是监国,有关视朝等事,是否应该……做一些安排?比如说,明日应该找什么大臣前来朝见?”
朱祐樘道:“我想今天就接手。”
万安一怔。
本来以为太子来日再开始监国就已经很积极了,谁知太子根本不跟他玩虚的。说要打理朝政,马上就开始,跟他万安要权要人。
万安看了看四下这群东宫讲官,心说,你们也就是仗着有点儿清名罢了,朝事你们哪样能插手的?
换作李孜省,能顶你们一群!
如果太子以后听你们的,那现在这帮朝臣没好日子不说,且大明一定会乱,毕竟朝中事务还是得找有能力的人来做,而不是找名声好的。
光有品德,有个屁用啊?
万安道:“殿下,臣是这么想的,您看,直接把六部尚书叫来,让他们把手头上的事跟您讲讲,您看如何?”
“这动静,会不会闹得太大?”
朱祐樘惊讶地问道。
万安心说,你还知道闹出的动静大啊!
你应该知道,你的监国之责可不是你老父亲赐予的,而是你祖母,要是你父亲醒过来,且清醒了,知道你拿着鸡毛当令箭,在文华殿搞小朝廷,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万安道:“要是太子觉得事情闹得太大的话,不妨先由臣去跟六部部堂会面,听听他们手头上有什么事……若是有悬而未决的,不妨拿到这里来商议,您看如何?”
“不好。”
谢迁出列道,“既有事,那就应该召集群臣当众进行商议,而不应该单独面见。廷议乃解决事情的最好办法。以在下看来,就算是六部尚书全到,规模还是太小了,不妨朝廷正四品以上官员都来文华殿,且形成规制。”
万安皱眉不已:“谢于乔,你这是要闹哪出?陛下现在抱恙在身,又不是说就此以后便不能打理朝事,不过是临时让太子监国而已。你把场面铺得太大,可不是在帮太子……你们都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此时的万安虽然被人鄙夷,但要说政治觉悟,眼前这群人还真没一个有他高。
想他万安在朝中沉浮这么多年,早看清楚一切,已过了意气用事的年龄,且他所说也是充分为太子的利益着想,并不为过。
在场有些人听了马上就一阵羞惭。
为了帮太子,让东宫跟皇帝搞对立?
眼前的万岁阁老,并没有说错,这种犯忌讳的事绝对不能干!
但问题在于,朱祐樘的脑子一根筋,说白了就是个轴人,我觉得对的事情,你非说不可,还要跟我讲什么黑白灰这种有的没的,我要是知道什么是禁忌,也不至于这些年都被老父亲瞧不起。
“我觉得谢先生所言在理,既要商议事情,就应该摊开来说。”
朱祐樘道,“否则就是闭门商议,肯定无法接纳更多人的意见。还是应该如上朝一般,把能说的事,都尽量展开来说清楚。”
“这……”
万安没想到,太子如此不开窍。
不过随即想到,自己以后得跟着太子混,若公然跟太子唱反调,对自己没好处。
他心里恼恨不已……你说张来瞻怎就没过来,好好跟他的笨拙女婿讲讲这朝廷的规矩呢?
皇帝只是病了,除非确定他必死无疑,否则你这个太子就是在触你父皇的逆鳞,这道理怎就讲不通呢?
一群迂腐书生,教出来的也是榆木疙瘩一块,要不是来瞻劝我回头,我才懒得搭理呢。
“太子,是这样的。”
万安解释道,“若要推行廷议,就应该提前有所准备。眼下六部及各司寺之人,都在衙门办事,临时征调过来,反倒弄得鸡飞狗跳。且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朝议,朝臣们一时也不知应该说点儿什么才好。”
朱祐樘想了想,不由点点头。
他还是比较讲道理的。
突然就说要举行朝议,还马上进行,连准备时间都不留,这不是给别人添乱吗?
恰恰,朱祐樘心善,不喜给人找麻烦,只打有把握的仗。
“万阁老,那现在应该做什么?”
朱祐樘问道。
“事情应该放到明天。”
万安建议道,“您看不如这样,今晚通知到各位大臣,让他们明日一早到文华殿来,有事说事,要是当时谈不拢,就召集更多朝臣进行廷议,到时各抒己见,您看如何?”
“这……”
朱祐樘似不太想接受。
给你们准备时间,但也不用准备这么久吧?
这怎显得我有孝心,能为父皇分忧呢?
谢迁道:“先让人来,把事说上几件,当即就办了,不好吗?”
朱祐樘赞同道:“谢先生所言极是。”
万安心说,你们这群人,没完没了,是吧?
我这是没法跟你们讲道理是吗?
非要今天办,今天办不成就不行?
“可是今日……张太常正在给陛下诊病,陪伴君侧,实在走不开,有事的话……也没法与他商议。你说这第一次他就不在,不太好吧?”
万安是个懂得窥探人心的人精。
谢迁等人听了不由纳闷。
这事儿跟张来瞻有什么关系?
朱祐樘一听,却好像是把握到问题关键一般,连忙点头:“此话倒也有几分道理。皇祖母让我有事跟岳父商议,岳父不来,我的确……等于是没有完成她老人家的嘱托……既如此,那就明天一早,文华殿见。”
(本章完)
第402章 善良的阴谋家
第402章 善良的阴谋家
众东宫讲官有些莫名其妙。
太子无缘无故就领了监国之职,随后就是皇帝病重的消息外散,现在把我们叫到文华殿商议朝事,却还没等开始就被叫停?“刘侍讲,太子所说,遇事要问张来瞻……这话是何意啊?”
出宫路上,有人上来追问刘健具体情况。
在他们看来,刘健和谢迁各领一班人给太子授课,知道的情况应该多一些,有事或可从他们口中求证。
刘健摇头不语。
谢迁道:“太子如今为监国,而张来瞻眼下正在给陛下治病,有事问张来瞻,也没什么不妥。再则说了,太子已言明,这是太后的意见,诸位还是不要多想了。”
显然这群人就等着太子登基,他们好借助曾为帝师的功劳,将来可以在朝中高升,甚至主持朝政。
现在突然冒出个名不见经传的张峦,深得太子器重,让他们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张鹤龄感慨道:“以前不觉得,可现在嘛……那如似玉的漂亮妮子,谁不喜欢呢?老二,回答我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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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鹤龄还记得自己有个挂名的官职。
韦泰道:“张太常说,要亲自为陛下诊治,恐怕是……”
而京城之地,达官显贵和闲人非常多,所以小小的琉璃球,目前还属于稀罕之物,自然价值不菲。
张鹤龄道:“那以后……我也有?”
张延龄笑道:“事在人为嘛……不过首先你得有本事,能为朝廷办事,赢得太子和姐姐的欣赏,那以后你就会得到很多赏赐,咱们家有银子,还有权有势,就可以……”
张峦一听,心中非常感动。
张鹤龄道,“我要是告诉娘,不但爹会打断我的腿,娘也不会给我好脸色看。我给自己找麻烦干嘛?”
“我去上一趟茅房。”
要是真的有实权人物想废长立幼,拥立兴王,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应对。
随即他想到周太后的交托,这边若是他不时刻盯着,万一韦泰联合邵妃来个先斩后奏,把遗诏给搞定,那自己的差事岂不是没完成?
“大哥,你不懂,等到了年岁,家里有了母老虎,你就明白其中诀窍了。”张延龄笑道,“我也不是在偏帮爹,实在是……这就是他的人生目标,我挡都挡不住。”
韦泰这会儿也需要有人鼓励。
“张太常,你太累了,还是去休息一会儿。”李孜省道,“这边我帮你盯着。陛下那边醒过来,我立即让人去叫你。”
朱见深暂时还没死。
张家新宅。
为了保证权力交接,东宫讲官这边也积极行动起来。
……
“那……”
就在张延龄觉得眼前的大哥还算是个“好人”时,突然张鹤龄又笑眯眯道:“但要是爹有把柄落在我手上,我再去跟他讨点儿零钱,他就不能不给了……嘿,我开玩笑的,你且说。”
对张峦来说,这就比较头疼了,他疲惫地坐在乾清宫外殿临时设的座椅上,心里在想,我这么日夜不休地跑来给皇帝治病,还不如早点儿把他给治死,这样我就能安心回去歇息了。
“好。”
难怪陛下和太子都很信任他。
他根本就没想到,自己其实已被周太后列入危险分子名单中,他现在想的就是,照顾好皇帝的病情,至于立兴王?根本就没那心思!但真要是皇帝临终前突然有这想法,他倒是会坚定地站在皇帝一边,因为他只对皇帝一个人负责。这也正是周太后担心他变节的理由。
张鹤龄陪着笑脸道,“你放宽心,我不会去碰的……那是爹的女人,我知道,男人对这东西看得很重。
本来张鹤龄要用来收买身边人,在弟弟眼里不值钱的东西,普通人却视作珍宝,反正他身边一群跟班都没什么见识,有的还真拿去当珠宝收藏,有的甚至送去当铺换了银子,让没得到赏赐的人好一顿羡慕。
但就算再信任,这人有办事能力吗?此时李孜省走进殿来,压根儿就不用传召,甚至不把韦泰放在眼里,似乎他现在也知道,要真的只听从韦泰的吩咐才能来见皇帝,那自己估计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踏足乾清宫大殿。
“不知道,你说来听听。是不是……那些都是爹的女人?以后都要做我们的姨娘?”张鹤龄显得颇感兴趣。
张鹤龄笑着道:“你是个做大事的,以后我跟着你混,你让干嘛就干嘛,我又不用动脑子,自然就只能捉摸这些事……你觉得应该在这里等,是吧?那我就在这里等呗。”
张延龄闻言不由翻了个白眼,问道:“你这梦,做得未免早了点吧?”
张峦一听,还有这种好事?
他随即看向张峦。
韦泰不知道张峦肚子里那些肠子,心里还在想,这位张太常可真是个大大的忠臣,看看那些太医院的人,早就开始换班做事了,唯独他……
……
张延龄皱眉,抬头问道:“你不是嫌无聊吗?不去做点儿别的?说这作甚?”
张延龄叹道:“这事你会告诉娘吗?”
“于乔,你有机会见到来瞻吗?”谢迁道:“这得看他几时出宫……不过听说,陛下病情危殆,可能这几天……是见不到他的人。至于监国之事……说不好。最好就是先稳住局面,我等多去见见六部中人为妥。”
“这样吧,我让汪太医在这边盯着,我就守在殿外,反正还有罗公公他们看着,莫非韦公公你还担心我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吗?”
张峦勉强撑起精神,苦笑着道,“给陛下治病,岂能轻易谈累呢?我得再坚持坚持。”
临出宫门时,刘健特意问了一句。
“老二,也不知在等个什么劲儿!”
本来张峦已经准备答应了,听到这话,感觉自己又被架到火上烤,顿时犹豫起来。
张峦趁机道:“韦公公,要是你准备去歇一会儿的话,我与你同去,照理说此时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先前我进去查看时,发现陛下呼吸顺畅,只是因为病情,睡眠难免多了一些,作息不太能保证而已。”
张延龄摇头道:“就这么个寄禄千户,肯定没法做到能养外宅的地步。大哥,你能不能正经一点?都还没成婚呢,就想着三妻四妾?”
“张太常,您累了吧?给您准备了睡榻,就在前面懋勤殿内,您不如过去先眯瞪一会儿?”韦泰走到张峦身前低声道。
为了能早日完成自己“金屋藏娇”的理想,张鹤龄现在非常知情识趣,竟主动过来跟弟弟搭伴。
稀缺的东西自然就会成为宝贝,尤其琉璃球晶莹透明,妇人可以拿来当做珠宝收藏,而男子则可以当作玩具,拿在手里把玩。
张鹤龄忍不住说道,“你就在那儿埋头写东西,有意思吗?以前也没见你用功读书……要是你真用功的话,咱家就靠你考科举了,何至于让爹去当什么国丈?”
张延龄道:“我是说你的年岁……就算你要成婚,大概也要等个两三年,何必这么早就去在意这种事?还是说……你就是按捺不住,平常见到女人就想入非非?”
“就好像我也会娶妻生子,你以后千万别惦记你嫂子。”
因为没什么人跟张峦有深厚交情,之前最多就是跟张峦闲谈过几句,对此人的了解远远谈不上有多深入。
张鹤龄凑过头来,压低声音问道:“老二,我且问你,后院那些女人是谁?”
“做个锦衣卫千户是不是就行了?”
李孜省叹道:“两位都守了一天一夜了,这会儿再不抓紧时间休息一下,等陛下醒过来,有事要跟你们说的时候,只怕你们都无法聚精会神。
张延龄道:“大哥,你要是觉得无趣,先走吧。我在这里等。”
张鹤龄听完后,感慨道:“这有钱有势的人,做事就是不一般,你说女人养在家里不好吗?非要在外面找这么个宅子安置?”
以刘健的精明,自然看出来了,现在太子对张峦有一种莫名的信任,这种信任本来应该加持在他们这群讲官身上,现在张峦居然也有份,那就等于是说,张峦不再是他们的伙伴,而是竞争对手。
……
“不早,不早。我看时候差不多了,就算白天补一觉,做个白日梦,也是极好的。”张鹤龄笑眯眯道。
韦泰自己其实也很疲累。
显然刘健对张峦也不放心。
张延龄苦笑着摇摇头,当即把什么叫金屋藏娇说了一下。
且自己的未来,岂不是也要断送在自己“先睡一会儿”这件事上?“不累。”
心说,还是李孜省心疼我,以前我觉得他是个心怀叵测的阴谋家,可现在看来,就算是阴谋家,也是善良的那个,对我那是真的好,以后我可不能亏待他。
说完,张峦不由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张家兄弟在这边干等着,张鹤龄在那儿百无聊赖玩地上的琉璃球,那是张延龄送他的“好宝贝”。
“是这里的丫鬟,还有……唱戏的女戏子。”张延龄随口回道,“这里是爹金屋藏娇的地方,你知道什么叫金屋藏娇吗?”
再者张峦还是外戚,有着历朝历代外戚干政的不利影响,这让身为文臣的他们觉得此人非常危险。
但与张峦直接从上层入手不同,他们只能从那些翰林院出身的官员身上想办法,其中多数人在朝中没什么实权,最多只能在舆论上声援一下太子。
刘健点头道:“中枢这儿翰林院出身的官员可不在少数,你我分配一下都去见谁。保证没人在这时候乱来,朝中一切都要保持平稳过渡。”
……
“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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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什么急?问你,就回答我呗?”
“我才不说呢。”
“我再进内院去瞅瞅美人儿……你放心,我不进去。”
“老二,你说我带走一个,爹不会知道吧?”
“老二,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就是嘴上说一说。”
张鹤龄就跟个坐不住的猢狲一样,满院子乱蹿,到最后骂骂咧咧道,“好你个没良心的,只能看不能摸,带我来这里干什么?“你是个恶人,十恶不赦的那种,光让为兄在这里干瞪眼了……我先出去买个烧鸡吃吃,给我点儿银子!”
(本章完)
第403章 都在等
第403章 都在等
深夜。
张峦睡了一觉起来后,精神状态好了许多,进到乾清宫内殿时,发现汪机还守在那儿。
随后,汪机便和张峦一道出了内殿。
汪机介绍情况:“陛下先前醒过来一次,但已经完全糊涂了……照此情况发展下去,有些事该提前做准备了。”
“唉!”
张峦叹道,“你与我说也没用啊。这种事,我哪儿敢过多牵扯?你也不想想,现在宫里上下都在等这边的消息,咱做点什么,都容易被人非议。”
汪机心想,你现在都已经是太后委命的顾命大臣了,还怕招惹麻烦?要不是因为太后和太子都把你当自己人,我有事干嘛与你说?
陈贵道:“其实不用问,陛下都这样了,您还能做什么呢?不过既然您有所请,咱家一定会派人把话带出宫去,让令郎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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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张太常怕是来不了。”
但多数人对于太子举行朝议还是心存顾虑。
皇帝终于醒了过来。
不能让某些人趁机去皇帝跟前提什么易储之事,所以此时此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坚守在这里,雷打不动。
“陈公公,你有办法能通知到宫外吗?我想让犬子,知道这边发生的情况。”张峦小声问道。“是要……告诉二公子吗?”
朱见深摇摇头,他这会儿好像已经完全糊涂了,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谁,更不知自己要干什么。
等张峦出内殿时,外面奉命在这里守着的御用监太监陈贵近前问道:“张先生,怎么样了?陛下有吩咐什么吗?要不要去把太后老祖宗请过来?”
“万阁老,你想说什么?”
再就是,现在的人都精明得紧,想看看别的衙门有什么事说,回头看看商议得出的结果是否能贯彻执行下去,再决定是否把要紧事拿来跟你商议。
张峦摇头道,“要不,再施针试试?”
这老小子刚才还一脸回避,似乎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但现在却不加遮掩立即把实话跟韦泰说了,这说明你还有那么点儿担当。
他心里在想,皇帝就这么迷糊着死去,是再好不过的事情,真让他清醒过来,就算不提出易储,也可能会对为他治病之人进行一番问责。
“暂时……没什么好办法。”
朱祐樘似乎也在用这种方式让大臣知晓,他跟他父亲不一样,他是可以勤政爱民的好皇帝,能力高低不重要,但他一定会采纳大臣的意见。
张峦心想,我不去,不是因为什么大义。
也就你韦泰似乎有别样的心思,竟还想着让皇帝清醒过来!别说我没办法,就算我有这种灵丹妙药,也不会给皇帝服用。
万安赶忙道:“臣认为,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乃大好事,正说明当下四海升平,乃陛下和太子的福荫所庇,您大可不必为此感到担忧。当然,也有可能是一些朝臣不愿意把事拿来与您商议。”
此时罗祥也进去查看了一下皇帝的情况,出来后说道:“陛下这两天都没怎么进食水米,这……能行吗?”
再或是,你父皇突然醒过来,一切都恢复原样,那我们不就竹篮打水么?现在肯定只会拿鸡毛蒜皮的事来敷衍你。
“陛下,您要见什么人吗?”
朱祐樘在虚心求教方面远超父辈,姿态做得很足。
“怎么样了?”
张鹤龄揉了揉惺忪睡眼,“不知道我们兄弟俩熬到很晚么?老二,你也是,没事就喜欢熬夜。人家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你不一样,折腾死个人!”
韦泰关切地问道,“宫里很多人知道您生病,都想过来探望。”
正说话间,刚刚睡醒的韦泰走进殿来,看着正在对话的二人,紧张兮兮地问道。
“张太常您真是大仁大义。”
宫外,张府新宅。
别说他现在重病或者怎样,只要他一天没死,你就得忍着。
……
一切便在于,太子毕竟没有实权,就算你做出什么决定,或是廷议得出了什么结果,也做不得准,毕竟真正说了算的还得是你父亲。
……
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大夫,根本不知道皇帝的病情会往哪个方向发展。
万安道,“太子您看,您第一次监国,也是第一次上朝,遇到事情,别人对您的能力并没有太多的信任,这就导致他们还持观望态度。
张峦心想,来了来了,你这厮又想闹事。
张峦摇头道,“陛下起来后,吃了点东西,随后又睡了。”
再就是,我深刻铭记我那便宜大姑跟我说的,要时刻盯好这边,如此就算是对太子继位最大的保障!
张峦没说什么。
“啥事?”
万安介绍目前的情况,“他正在乾清宫那边给陛下诊病,实在是脱不开身。今日陛下醒过来一次,但只是用了点膳食,随后就又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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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想,还不是因为你突然说要举行朝议,朝中人把不准你的脉,不敢随便把要紧事拿出来?
陈贵看了看左右,谨慎地问道。
……
这会儿的万安,体现出一定的“坦诚”态度,不时说点不一样的东西,以获得太子的信任。“太子,您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问臣便可,另外在场的人也都可以为您解答。”万安道,“还有就是……今日司礼监的人一个都没来,臣也不知他们有何想法,看样子,他们对您举行朝议之事,或……保留意见。”
一直到清晨。
张峦听完后不由皱眉。
朝议开始。
张峦果断地回绝,“此等时候,我用心为陛下治病,就是对陛下和太子最好的报答,皇恩浩荡,我可不能在关键时刻当逃兵。”
张峦点头:“正是。这孩子机灵得紧,遇到事情能帮我参谋,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让他帮我参详一下,看看现在我能做点儿什么。”
……
对于朝中某些清流来说,太子如此勤政,刚当上监国就这么在意朝事,是非常值得欣慰的一件事。
张峦道:“陛下的病情,不容乐观。”
“这个……”
张峦道:“几位,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但陛下病情发展到现在的地步,我就算想做点儿什么,也挺难的。几位其实可以征求一下太医院众人的意见,做到兼听则明。”
毕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最好太子从此失去对内官的信任,将来登基以后有什么事都听我们内阁的意见。
“失望就失望吧。”
张峦一听,心说在我睡觉的时候,你居然施针想让皇帝醒来?你小子也没安好心啊!此时的张峦非常敏感,随时都会考虑人心险恶,说白了他没有可以真正信赖的对象,面对每一个皇帝身边的人他都会觉得,这人正打算害他。
“好了,既然人基本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要不……太子您今天先应付一下,把不太着紧的事情办好,那他们就会觉得,太子不是简单应付了事,那以后他们就会把大事拿出来,不再遮掩。”
“张太常,还有一件事。”韦泰提醒道,“明日一早,太子要在文华殿行朝议之事,届时想让您一并过去。”
汪机道:“先前我已经施过一次针了,可惜没取得什么效果。”
汪机听到这话,对张峦平添几分敬佩。
困倦了,也就顺从本能躺下来接着睡。
朱见深没什么胃口,且他现在仍旧很糊涂,好像连人都认不出来了,也不说话,就坐在那儿喝了一点粥,随后就又躺了下去。
万安继续撺掇。
文华殿好像从来没这么热闹过,内阁两位大学士,加上六部尚书、侍郎以及三法司的正副主官全都入宫来参加了这次朝议。
而是因为,我真没那能耐给太子提供更多的朝政参考,这事让我儿子来干或许还行,我亲自上阵,很容易露怯。
……
此等时候,万安犹自不忘中伤一下韦泰等人。
“他们可不会这么想。”
朱祐樘敷衍地一笑,随即道:“万阁老你提前给我看过的那些待商议事情的奏疏,都太过平素了,好像就没什么要紧事商议。难道说,最近大明都没有什么政务需要我替父皇处理吗?”
韦泰劝慰道:“您还是亲自走一趟吧……太子对您非常倚重,您要是不去的话,只怕会令太子失望。”
朱祐樘却丝毫不在意,摇头道:“我身为太子,要保持什么威仪?身为朝臣,就要为朝廷做事,在他们面前我需要伪装自己吗?故我不会刻意保持什么威仪……
朱祐樘道:“朝事拿来商议有什么不好?我不会独断专行,会认真听取大家伙儿的意见。”
“不用。”
“太子殿下,您要记得,一定要在大臣面前保持威仪,好似平时那般和和气气,不太可行,因为朝臣多欺软怕硬,你要是表现得太过柔弱了,他们会以为你好欺负……”
……
张峦为难道:“这边我哪里抽得开身?”
朱祐樘为难道:“岳父不在,有事的话,我应该问谁呢?”
万安有点不太好解释。
韦泰和罗祥等人,赶紧去给皇帝进食。
陈贵的人到这里传话时,张家两兄弟都还在呼呼大睡,是丫鬟把兄弟二人给叫醒的。
“哦,是这样吗?受教了。”
太子监国,就是要展现出新气象。
韦泰听到这话,不由发出感慨。
“那该怎么办呢?”
朱祐樘很不喜欢万安这种欲言又止的交流方式。
韦泰非常着急,“干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有没有什么特效药?诸如……可以让陛下清醒过来的药?”
“这……怎会这样呢?”陈贵神情也很紧张。
韦泰急忙道:“张太常,咱这些人不是不信您,只是……您赶紧给想个办法啊!”
张延龄道:“应该是爹从宫里传话出来了。”
“等等,我也去听听。”
兄弟二人一起出来,见到一名小太监。
小太监道:“两位就是张家小公子吧?令尊有些事,想跟您二位说。但涉及宫中机密,又不能说得太过明显,只让说了几个……关键词,还望您能听明白。”
(本章完)
第404章 关键时当忠臣
第404章 关键时当忠臣
小太监把话说完,张延龄略一沉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转身进屋去拿对症的药方。
张鹤龄跟着进来,问道:“他那些话到底是啥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呢?”
张延龄解释道:“爹在宫里给皇帝治病,遇到事但没法直接说,否则就有泄露皇室隐私的嫌疑……不过爹其实已经把大致的情况跟我说明白了。”
“爹说啥了?怎么说的?”
张鹤龄瞠目,见张延龄只顾忙他的,不由催促道:“你倒是说啊,这么吊人胃口,是想急死我吗?”
“大哥,你知道那些作甚?难道你有办法给皇帝治病吗?”
张延龄不答反问。他不会告诉这个头脑简单的兄长,他跟父亲约定了暗号,把皇帝的病情分成了若干等级,每个等级都对应了带有相应数字的成语,所以张延龄一听小太监的转述,就明白皇帝如今病倒何等程度了。
“切,说得好像你有办法一般。”
在场大臣稍微提起一些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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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华殿的朝议马上就要结束。
我们怎就鬼迷心窍,被太子召到这里来?要是陛下追究,那我们不得遭殃?
韦泰只能领命。
很慢!
朱见深认真回想了一下,头脑虽还有些糊涂,但许多画面却在脑海涌现,当即点头道:“朕想起来了,朕得了肝病……也不知怎的,这两天真的很困倦。你们不必担心,朕现在不挺好的吗?”
“回陛下,臣只能说尽力而为。”
张峦听完后心中满是疑惑,求证一般问道:“真的是醒神所用?有没有说,用了这药,是否人就直接清醒过来了?”
朱见深点点头道:“很好。传朕的话,让太子好好打理朝事,让他当好监国,要是有人不服他,不肯听命行事,朕绝不轻饶。”
李孜省本想说,你倒是快些用啊。
张峦道:“回陛下,太子前几日一直守在这里,不过太后请示了您之后,让太子监国,今日太子在文华殿召集大臣,商议朝中事务。”
朱见深想了想,可能心里是有想见的人,但最后却选择了放弃,摇头道:“容朕再休息一会儿。朕不是非要睡,只是觉得……头脑还很昏沉。张卿家,朕的病,几时能好?”
“是。”
“麻烦你转交给家父。”
他们好似受教一般,一起向张峦长鞠一礼,这才一起往外走。
一直探头观察皇帝反应的韦泰几乎看呆了。
“好,好。”
“张卿家,你怎会如此问呢?”朱见深道,“你是朕的亲家,太子的岳丈,这次治病的事,多亏你了。”
韦泰听到这里,突然觉得不对劲。
……
……
“是吗?”
但随即李孜省也想到跟张峦一样的问题。
太医院上下好一通忙活。
现在让皇帝醒过来,那不是横生枝节吗?别人都无能为力的事,干嘛非要逞强呢?这会儿反倒不如什么都不做,只等时辰一到,万事大吉。
张延龄笑道:“这只是个药方而已,没什么了不得。我不需要说太多,劳烦你先给陈公公过目,让他转交家父也可。”
老张同志都得不到自家大儿子的尊重,足可见他这老父亲以前活得有多憋屈了。
这小子是怎么了?皇帝醒不过来,明明对谁都有利!
“咱们先出去吧。”
这让李孜省非常尴尬。
等皇帝最后不治死去,我就可以功成身退,还不用担心被追责!现在让我帮皇帝醒过来,这算几个意思?此时李孜省凑过来低声问道:“来瞻,怎么回事?”
张峦将管子从皇帝鼻子里拔出来,直起腰,伸手擦了把额头滚滚而下的汗珠,这才摇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还望诸位能够理解。”
说完,陈贵仔细观察一番,却没察觉纸张有什么异常。
章渊赶紧灰溜溜躲到人堆后面去了。
小太监惊讶地问道:“二公子,这是何物?”
朱见深转头看了看,没见到朱佑樘,立即问道。
不过为保险起见,他还是把上面的内容先记下来,然后才赶到乾清宫,把纸条上的内容对张峦说了。
旁边张鹤龄不耐烦地问道:“你有什么话不能一次性说完吗?”
从房内出来,张延龄把药方交给小太监。
在场的人一听,心中不由紧张起来。
“那你……”
可没一个人敢为皇帝用药。
皇帝居然对太子的“进取心”没什么意见?竟还夸赞?
等出来之后,章渊走到张峦跟前,用请教的口吻问道:“张太常,给陛下如此用药,会不会有不良反应?”
“这……”
张峦弯腰再次探了探皇帝的鼻息,见呼吸平稳,这才招呼众人道。
在场没人敢说。
韦泰心想,你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都这会儿了,你竟还有心思给皇帝治病?
“李卿,你怎么也在这儿?”
韦泰道:“陛下,您要传见什么人吗?”
“你……”
张峦郑重地道:“这药,可以口服,要是实在无法进食,可以通过鼻子插上一根管子,把药送进去。”
一整场下来,朱佑樘脑子都昏昏沉沉,因为没一个人正经跟他说话,好像都在敷衍他,根本没人把他当回事。
……
韦泰道:“李仙师,咱还是不要在这里打扰,让张太常给陛下诊治可好?”
“已经尽量在找了。”
就好像是想到什么很可怕的事情一样。
韦泰一脸恭敬地回道。
刚惊喜完,韦泰转瞬就有些失落。“太子殿下,诸位臣僚,陛下醒过来了。”
张峦近前问道:“陛下,您还识得臣等吗?”
过了不长时间,里面就有声音传来:“朕要喝水。”
你们父子到底是怎么个相处模式?我很不想理会,但我都把你儿子开出的药方转告给你了,你还问东问西,是不是不够尊重人?张峦心中犯嘀咕。
终于,等把所有药都送进去,众人以为皇帝要剧烈咳嗽甚至呕吐等情况,都没有发生,皇帝平静如常。
看来不想当你是忠臣,都不行。
朱见深的状态,终于恢复了些许。
“是,是。”
朱见深又点了点头,嘉许道,“你们都辛苦了。乃朕突然得病,让你们担心至此。”
“没有。”
小太监回宫后,把张延龄给他的“药方”交到了陈贵手里。
……
张峦道,“这件事,臣无法保证。”
这会儿还敢玩大的,挺身而出给皇帝治病,这要不是忠臣,谁是忠臣?可忠臣归忠臣,皇帝用药后,一时没醒过来。
李孜省有些犹豫。
小太监道:“那小人这就回去。不过……”
陈贵看完后,不由皱眉道:“还真是个药方……莫不是上面有暗语?再或是有什么水印?”
张峦道:“我这里有个药方,能让陛下快速醒过来。”
……
太医院的人都很听话。
李孜省道:“陛下,刚才张太常用了特殊的方法,从您的鼻子里……送药进去,才让您转醒过来。这两天,您都昏昏沉沉,已经……”
管子深入鼻管,然后张峦用漏斗往里边送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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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峦问道,“能找到吗?”
这会儿要是告诉皇帝……现在太子已监国,且在文华殿内召见大臣,举行什么朝议,那皇帝还不得气疯了?“太子呢?”
就在快结束时,韦泰亲临。
“这……”
李孜省出列道:“陛下,之前还有人担心,说昨日委命太子为监国,怕您没听清楚,乃太后专断。现在看来,真正做决定的正是陛下您……有些人实在是多虑了。”
小太监解释道,“陈公公吩咐下来,说是但凡有只言片语带进宫里,最好都是以口述的方式,不要……留下纸片。”
韦泰道,“陛下说,诸位臣僚一定要用心辅佐太子,打理好朝事。且有言,若是谁不听太子的话,绝不轻饶。万阁老,这里的事,就交给您了。”
张峦再次代为解答:“前日陛下召见臣和李尚书,入宫后,李尚书衣不解带一直守在榻旁,如今都已经过去快两天了。”
众人惊喜不已,然后一股脑儿地进到里面。
“张先生,我哪里知道会发生什么?这种事不是应该问您自己吗?您却……问咱家?”
张峦心说,吾儿这么安排,一定有他的深意,当即道:“那就请太医院的人前来,按照我所说的方子去抓药。”
等喝过水,就在韦泰想问问皇帝还想不想喝点儿粥的时候,朱见深抬头看着众人问道:“你们在作甚?”
韦泰惊喜地道:“陛下,您好起来了,谢天谢地,陛下您终于好起来了。”
李孜省担忧地问道:“能行吗?”
万安赶紧凑上前问道:“陛下可知晓这边的事?有说过要把朝议解散吗?”
韦泰瞪了一眼,喝问:“章院使,这是你应该问的吗?”
张延龄闻言不由翻了个白眼。
韦泰感慨道:“张太常,您为陛下,真是操碎心了。有您在,咱这些人安心多了。”此话一出,就连曾经对张峦有很大敌意的太医院的人,也深有同感。
张延龄介绍道,“此药方有醒神的功效,家父见过后就明白了。”
“是这样。”
很慢!
张鹤龄撇撇嘴,果然不再多问,摇头道,“不过你可别坑咱爹,他人是愚笨了点,可再怎么说也是咱爹。”
“哦。”
因为皇帝这两天处于半昏迷状态,之前给皇宫准备的激素药已被叫停,其实张延龄守在这里更大的目的,并不是帮朱见深治病,而是寻找机会向张峦出谋划策。
显然这个时代是不可能有胶皮管的,如果说有什么管子能完成鼻饲这件事,就只有动物的内脏器官,诸如食管之类。
“还是用管子吧……需要软一些的。”
朱见深似乎一点儿都不着恼,点点头道,“真是个好孩子。”
张峦拿着儿子所给药方,抓了药,专人煮好后,由韦泰端着汤药送到了皇帝面前。张峦凑到软塌前,轻轻推了推,皇帝并没有清醒的迹象。
韦泰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还是当众说出来的。
最后还是找来了。
张峦只能亲自上阵,他撸起袖子,小心翼翼地将管子插进朱见深的鼻子里,把四周围观的人吓得不轻。
此时韦泰走过来问道:“要抓药?抓什么药?眼下陛下能服药吗?”
……
……
朱见深突然问了一句。
陈贵很意外。
……
一点、一滴……
……
万安心中窃喜不已。
这笔政治投资居然投对了?“另外。”
韦泰又做出补充,“陛下还要升赏太常寺卿张峦,此番陛下病情好转,全靠张太常全心全意治病,甚至不惜……冒着巨大的风险做事。
“陛下为彰显其功,特地……让咱家在诸位面前加以赞扬。希望诸位……能像张太常一样,一心为朝廷,为陛下,全力以赴……”
(本章完)
第405章 一等一的忠诚
第405章 一等一的忠诚
韦泰一番话,让在场大臣心中无比惊讶。
都在想。
张峦在搞什么名堂?他不是号称要帮太子吗?
为什么会尽心竭力帮皇帝治病,让皇帝清醒过来?这不是节外生枝么?
别人什么都做不了,他却一再挽救皇帝出危险境地,就显得他张峦有能耐,是吗?
你这样不识好歹,还想获得太子的信任?但显然,太子的思维也是他们理解不了的,却见朱祐樘惊喜莫名地走了下来,一脸振奋地问道:“父皇醒来了吗?我要立即去拜见。”
韦泰先是有所迟疑。
正说话间,韦泰出来道:“李仙师,陛下传召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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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醒来,过去很多事,恐怕要好好计较一番。”万安阴测测地问道,“那请问,谁出来承担责任?”
刘吉充文华殿回来后,就守在门口,等到万安进来,他赶紧迎上前,质问道:“万老,您有什么事,不能对我直言吗?咱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您要真退了,我也不会独留在朝中。”
那这件事是否由皇帝亲自见证,有那么大的区别吗?
谁知道在用完后,你们都对我这么推崇?李孜省感慨道:“其实咱这位陛下,对太子最为担心的就是其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以太子的柔弱无法掌控大局,现在就算是提前预演了一次。在陛下昏迷,神志不清时,太子能在短短半天时间里,就把朝中局势稳定下来,还召集朝议,这是何等气魄?陛下对太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李孜省道:“你这么做,还让太子对你多了几分信任……咱这位太子,那是一等一的孝顺,若就这么上位,太子必定认为,是有人帮他擅权夺位,他会一直良心不安。太子非常需要得到陛下的认可,这对他未来执掌天下……可是有很大助益的。”张峦点点头道:“其实……我也没想那么多,想到个办法,就用一下而已。”
张峦想了想。
“但现在情况却不一样了。”
万安道,“我这就去跟陛下提。”
刘吉之所以这么言之凿凿,是因为他觉得,就算我出来硬扛,皇帝大概也会“就事论事”,把真正的责任人,也就是万安你给办了吧?
“起来,朕没事。”
“那就不必了。”
……
朱祐樘赶紧跪下来磕头。
……
李孜省拉张峦到一边,笑道:“来瞻,当我知晓你要给陛下用醒神之法,让其恢复意识,我还以为你要乱来呢。现在才知道,最高明那个人是你啊。”
……
刘吉听到这里,莫名紧张起来,本能地想要阻拦。
乾清宫内。
我这种最多是被人推出来挡枪的,难道陛下不会明察秋毫?“行,记得你这句话。”
张峦面色略显羞惭。
李孜省面圣一趟,出来后,脸上带着欣慰之色,抬头看着天空的太阳,似乎人生都多了几分光亮。
毕竟皇帝在安排他过来之前,并没有说要见太子,不过现在太子是监国,甚至是未来的皇帝,自己要是连太子的话都不听,那自己真就混到头了。
韦泰大惊失色。
坏了,我自己看不出我儿子的高明之处,只是听命行事,现在反倒需要李孜省来帮我分析一下,看看我儿子有多牛逼?丢人现眼啊!不过我也挺好奇的,吾儿到底干了点啥?李孜省凑过去低声道:“你看,要是陛下没有清醒过来,一切就这么发展下去,最后……事就那么定了,就算太子上位,朝中对他的非议之声仍旧少不了,甚至还会有人暗中作祟,认为太子在陛下病危时擅权自立,会埋下非常大的隐患。”
“太子殿下,请随老奴来。”
……
韦泰惊讶道:“是张太常说的?”
刘吉一怔,问道:“这……怎么个说法?”
“韦公公,不用太过担心。”李孜省道,“我觉得陛下的龙体,现在正在逐渐康复,你不觉得吗?”
万安瞅了他一眼,道:“陛下醒过来了,知道吗?”
李孜省应声的同时,回头看着张峦,好似在说。
张峦低下头,越发羞惭了。
我会那么傻,陪你去疯?
“呃……”
张峦道:“就是说,太子从法统层面,得到了陛下的承认,也让朝中大臣俱都信服?”
张峦心想,我哪里高明了?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我只是听我儿子的话,他给了我一个醒神的药方,我就给用上了。
“这个……”
“啊?”
“那……自然是……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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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说道,“既然非有人出来背黑锅,那就让在下去吧。”
“对对对。”
“来了来了!”
万安道:“我倒是想见,却不知有没有那机会。不过该去请罪还是要请的,你与我一起去吗?”可在承担责任这件事上,他心中本能就去想,一口大黑锅,当然得你这个首辅来扛,不然怎体现出你是我的上司呢?万安一脸不屑之色,道:“行啊,那我就去跟陛下说,恶意中伤张来瞻这件事,是由你亲手策划的,且通州仓亏空案,也是你主导……甚至户部左侍郎孙仁之死,也是由你去挑唆而成,你看这样行吗?”
在张峦看来,太子能不能控制局面,都是在我给皇帝醒神之前就存在了。
堵在文华殿门口的大臣见此状况,只能收起表演出来的对皇帝的赤胆忠心,让路给韦泰和朱祐樘,让他们离开。
看吧?
……
李孜省笑道,“其实这样对我也是有好处的,我引介你来给陛下治病,在众人都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唯独你敢于力排众议,甚至在陛下昏迷不清醒的时候,还敢用特别的方法为陛下用药,这种气魄和忠心,谁人能比?你有功,陛下也会对我多几分赞赏。”
韦泰道:“陛下这是……”
内阁值房。
韦泰在前引路,带朱祐樘去面见皇帝。
“我……这个……”
朱祐樘获准入内,见到了朱见深。
刘吉苦笑道,“万老,您别说气话,这会儿咱不应该从长计议吗?”
再后来其余诸人也被屏退。
听到这话,朱祐樘甚至都没明白过来。
李孜省道:“只是鼓励,让我好好做事,让我辅佐好太子。”
……
我昨天哪里做得好了?旁边仔细倾听的李孜省不由用赞佩的目光望向张峦,心说,还是你个老小子行,既帮皇帝缓解了病情,还帮太子赢得了信任。
朱见深一抬手,道,“做好你自己的事情。不用记挂朕,你长大了,不再是当初那不谙世事的孩子,有些事你也该承担起来。就说昨天这事,你做得很好,朕心甚慰。”
万安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大声道:“韦公公,老朽也想前去拜见陛下,可以吗?”
太子都当上皇帝了,管别人怎么想呢?
李孜省道:“来瞻,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非让我亲自说出来,夸赞你有本事,是吧?既然你都说了,那我就不妨给你说道说道。”
李孜省有点儿心满意足的意思。
被我说中了,我得先进去领赏喽。
“我……”
“是这样啊。”
“我……”
你去请罪,还要拉我一起?你当我愚蠢啊?
万安怒道:“哦,到现在你要从长计议了?早干嘛去了?陛下都要追究责任了,还从长计议个球啊……陛下现在就是要找个人出来背黑锅,你倒是说说,谁适合出来背?你?还是我?”
随后朱见深就把儿子给打发了。
此时,韦泰从后面跟出来,问道:“李仙师,陛下与您说什么了?”
“我手头还有点事,让在下先处理完……您且先行一步。”刘吉作为大明朝廷有名的刘,在推诿和敷衍这件事上,那绝对是一把好手。
李孜省道,“陛下醒来,既认同了太子的作为,还当众鼓励其这么做,甚至帮太子敲打那些不听话的朝臣。这就让朝野都知道,陛下从未动过易储之心,太子监国乃至最终继承皇位,既公正又合理,乃当今陛下最希望看到的一幕。”
“我做这一切,总归是有了成果,看来我站对了队伍,果然应该支持太子,不该走邪路啊。”
张峦皱眉道,“可是……这跟我给陛下治病醒神,有何关系?”
“回去吧。”
刘吉刚才口号喊得震天响,没你我不会留在朝中。
刘吉耷拉着脸,不知该怎么回应。
为了表现给他老父亲看?
李孜省笑道:“不应该再称呼张太常了,陛下已经正式提拔张来瞻为礼部右侍郎,以后应该称呼他为张侍郎。”
……
……
乾清宫外。
韦泰一边走一边回头拒绝,“陛下病刚刚好了些,不太想见外臣,有什么事,你们对太子说其实也是一样的……诸位,请回吧……”
“万老,您这是……要去面圣?”
刘吉本也追了上来,打算也请求前去乾清宫拜见一下皇帝,听到此话,不由往后退了几步。
李孜省笑道:“你脑子不是挺清醒的吗?非要让我来说?”
此时的朱见深仰躺在软枕上,并没有睡觉,反而略带欣慰地望着儿子,点头嘉许:“太子,你做得很好。没有枉费朕对你的一番栽培。”
这才没几天,又升官了?
怎么感觉跟窜天猴一样?虽然礼部右侍郎也是正三品,且只是挂职,不是正职,但有了这职位,以后真就有了入阁的资格。
好像连皇帝都打算把自己的亲家公给栽培成为大明的阁臣,成为未来太子的左膀右臂。
“来瞻他既忠心,还能帮到太子,这一切是他应得的。”李孜省笑眯眯道。
(本章完)
第406章 好戏子
第406章 好戏子
端敬殿。
一直在等消息,这两天茶饭不思的张玗,等到了丈夫归来。
“玗儿,太好了……”
朱祐樘上来这开场白,让张玗有点看不懂。
张玗不由在想,难道是我那公爹死了?
哎呀不对。
我这丈夫可是个大孝子,要是他爹死了,还这么开心,绝对有悖常理……再说他也没披麻戴孝啊。
“怎么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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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见深抬头看了看韦泰和张峦,似乎想让二人离开,最后却只对韦泰道:“你先下去,张卿家,你留下。”
张玗本想问,你确定你的老父亲是在赞扬你,而不是发难前安抚你的手段?或者叫暴风雨前的宁静?但张玗知道,有些话跟自己的丈夫是说不清楚的,转而问道:“那你在文华殿,可有见到朝中那些大臣?”
等她走进乾清宫,见张峦正在跟几个太医交待事情,当即白了他一眼。
“你是说,家父他……竟把父皇……给治好了?”
丈夫描述的是我那个成天不学无术、好逸恶劳的穷酸父亲?
“不会的。”
“这个……怕是不妥吧?”
“见过了。”
周太后笑道:“你果然醒过来了……看你昨天的样子,真把我给吓坏了,皇儿啊,这次你得好好感谢张卿家,要不是他,或许你就这样……唉!”
朱祐樘道:“还留在乾清宫。玗儿啊,你说这会儿谁能照顾好父皇呢?宫里的太医,包括请来的名叫汪机的徽州名医,都无法促成父皇清醒过来,只有岳父才有此本事……所以想来,只有把岳父留在身边,父皇才能真正放心。”
从小到大,我怎就没发现他有那本事?
张玗撅着小嘴道:“我又不是要害谁,只是想跟家父说上几句话……你有机会就给他说说呗。”
张玗道:“你不对他们用点儿手段,怎么能行呢?可惜啊……”
朱见深摇头叹道:“没有经过廷议,就算给了他礼部右侍郎的官职,都有可能会遭到很多非议,更遑论还要往上提?
这算是哪门子的好消息?
朱祐樘道,“可惜今天他们都不怎么配合我,有重要的事也不跟我讲。不过万阁老说,他们都在等,可能到合适的时候,他们就会对我开诚布公吧。”
周太后笑道:“皇儿,你自己就是皇帝,自然对如何才能做好皇帝这件事,有着深刻体会。
“他?”
张玗带着同样在等候消息的覃吉,一起迎上前。
……
朱见深颔首道,“看来朕是多虑了,太子已经成长起来了,遇事没想象中的那么慌乱无措……以前他只是显得太过中庸平素,可朕想来,很多事其实未必需要他亲自去做,只要他能让朝中大臣信服,哪怕有时候少言寡语,或者遇事木讷,反倒可能是一件好事。”
陛下让我立在这儿,难道是要让我自觉地捂耳朵?但君前失仪,好像也是大罪吧!谁来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啊?
朱祐樘道,“父皇还表扬我,说我做得很好,我好开心……”
张峦心里琢磨,这意思是,找个傻子当皇帝也行?
张峦躬身行礼后立在了周太后身后。
周太后道:“你怕他把大明江山给败坏了?”
当然她心里很清楚,最大的功劳应该是张延龄,也就是自己的亲弟弟,至于父亲,没给她添乱就是好的。
“我亲自去乾清宫看过啊。”
但既是妻子所请,且那人还是自己的岳父,人家父女想见上一面,有什么不可呢?
朱祐樘想到自己的老岳父,差点儿要热泪盈眶,因为他很清楚这一切的荣光都是谁带给他的。
朱祐樘显得莫名其妙,摇头道:“没有啊,父皇没叫停朝议,甚至还特意让韦大伴去朝议现场宣布他的口谕,让那些朝臣都听我的,说谁若不听话,将严惩不怠。玗儿,你知道吗?当我得知父皇醒来,还很支持我的时候,我内心别提有多振奋了。”
坑女儿坑女婿的坑货!以后还想靠我来振兴张家?想得美!你去做当今天子的忠臣去吧!
“可惜什么?”
不过仔细想想,自己也是在家族的推动下,逐步成为太子妃,好像父亲在其中……还是起了一点作用的。
说他是傻相公,还真是一点都没错啊,感情我之前教他那么多人生道理,他是啥都没听进去。
“玗儿,说到这里,真要感谢令尊了。”
“父皇醒转过来,你不就没法在文华殿召集他们了吗?就这一次机会,我还以为……唉!”张玗显得很惋惜。
朱祐樘一脸神往,动情地说,“我也没想到,岳父的医术竟然如此精湛,屡屡把父皇从绝境中拯救出来,难怪父皇对他信任有加,连太医院都交给他打理!”
……
随后朱见深才道:“母后,你该知道,之前朕因为什么事才会觉得太子不称职吧?”
张玗很想叫自己的老父亲前来,问问其到底想干嘛。
张峦心说,这是我能听的吗?
“那我尽量试试吧。”
周太后道,“以我所见,应该再往上升一升。”“才给个礼部右侍郎吗?”
“不过母后不必太过担心,毕竟将来……无论是孩儿,还是你孙子,都会器重他,不会让他的才能白费。”
张玗蹙眉。
朱祐樘说到这里,又欣然道,“这两天我都没心思吃饭,眼见父皇身体好转,今天我一定要多吃几碗。玗儿,你陪我。”
张玗这下不但想喷口老血,甚至连脑浆子都想喷出来。
“……”
这次又来这么一遭,且还涉及到继位人的问题,周太后自然要第一时间去跟儿子说清楚。
“唉,这次就当是一次预演吧,毕竟早晚的事,太子能在短短时间内,主持国事,并能稳定人心,这说明,他是称职的。”
要真是治好了,估计她能把老父亲恨一辈子。
张玗显得很不悦,问道:“你知道他们为何赞颂家父吗?”
张玗将信将疑,问道:“那我父亲呢?”
周太后叹息:“希望你不是在说反话。”
“父亲现在人在何处?”
“是。”
张峦急忙迎上前行礼:“参见太后。”
周太后白了这个便宜侄子一眼,倒也不能说有什么怨恨,毕竟人家是在帮她治儿子,儿子病情好转,做娘的岂能不悦?但有些事,连周太后自己都说不清楚了。
“太子这孩子,行动力方面没有任何问题,说要做啥绝不拖泥带水。再则说了,他身边的人能力都还算不错,只要他能管理好这些人,帮他打理江山社稷,不就行了吗?非要像你这么聪慧,结果如何?”
周太后得知自己儿子醒来,且头脑恢复清醒后,赶紧往乾清宫赶来。
这他娘的,父亲他想干嘛?他不知道关键时候应该支持谁吗?为什么这会儿了他还要抢戏呢?朱祐樘道:“还没有治好……不过父皇确实醒过来了,据说父皇的病情依然很凶险,还需要慢慢静养。”
朱见深一看到母亲就打招呼。
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好消息,能让我这傻相公开心成这样?
朱见深微笑道,“儿也没想到,自己的病情会突然变成这样。回想前两天,脑子昏昏沉沉,什么事都记不起来了。但隐约记得,母后来过。
我他娘的没听错吧?
……
……
“算是吧。”
“你确定……”
张峦陪同周太后一起进到内殿,见到正仰躺在那儿休息兼养神的朱见深。
张玗强装笑脸,点了点头道:“的确是好消息……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连韦大伴,还有万阁老,都交口称赞岳父他大仁大义,真乃当世不二的贤臣。”朱祐樘两眼冒光地道。
“母后。”
换作别人提出这种非分的请求,朱祐樘不发怒就怪了,毕竟这是要置他父亲于险地的行为,哪能让病人的主治医师随便走开?
毕竟在万贵妃的事情上,她就跟儿子闹得很不愉快,最后让儿子在她和万贵妃之间左右为难,她不是没争取过,只是到最后选择了妥协,对万贵妃放任自流。
“贤侄啊,你是真的……让人琢磨不透。”
张玗道:“那有空暇,你能把他叫过来吗?哪怕只是跟他说几句话也行……”
朱见深道:“母后说的是,儿已感谢过他,擢升他为礼部右侍郎。”
朱见深道:“母后,儿知晓,这些年都不怎么过问朝事,是朕不对。太子最大的好处,是非常勤奋,今后或许不会怠政,却不知他将来是否会一直如此呢?”
周太后小心翼翼地问道:“皇儿,昨天母后让太子在文华殿问事,你不会……有意见吧?”
朱祐樘显得很激动,道,“多亏岳父他老人家,是他帮父皇醒过来,还让父皇恢复了神智……你现在知道岳父他有多重要了吧?今天岳父没去参加朝议,我还以为他是不认同我,当我得知父皇醒来时,才知道岳父是多么用心良苦……唉,我错怪他了!”
“太子,怎么回事?”
周太后感慨道:“以后得事谁说得准呢?换作以前,哀家还会说,替你看着他。可现在,你自己提点他就是了……再过几十年,你把他教导好了,到时怎么都会让你称心如意的……”
朱祐樘兴奋地道:“父皇醒过来了,且能认出我来……父皇的病情正在好转,相信很快就能痊愈了。”
张玗听到这里,稍微放心一点。
“当然是他的忠义之举啊!不过我想了想,令尊能不避讳嫌疑,明明知道他是我岳父的情况下,一心帮父皇治病,没有丝毫邪念,能做到大公无私,这正是他令人称道的地方。”
朱祐樘不解问道。
朱祐樘显得很回避。他不想干扰父亲治病,好像岳父走开一刻,都是对老父亲不忠不孝。
张玗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来。
她也怕被儿子埋怨。
朱见深语气低沉,摇头道,“儿知晓,这身体坚持不了多少时日了,或许突然之间,又会跟昨日一样,到时就彻底……唉!”
“皇儿,你可千万别乱想,你是大明的希望。咱大明江山可不能没有你啊。”
周太后显得很激动。
张峦在旁琢磨,咱这位大姑可真是个好戏子,演什么像什么,说得我都快流泪了。
(本章完)
第407章 悬而未决
第407章 悬而未决
“来瞻,遇事你怎不与我商议一下,自行就做了?”
出了乾清宫,周太后特地把张峦叫过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斥,就好似是在教训自己的子侄。
张峦听到后一阵无语。
我是你儿子的主治大夫,现在我把他给救活,整清醒了,你居然怪我给你儿子治病?大姑啊,咱做人得讲道理!
周太后道:“昨日你为何不说有办法?非要等哀家走后,又等到今天才施加手段?这其中,是有什么事在隐瞒我吗?”
“这个……”
张峦这才知道,原来周太后并不是怪他拯救皇帝。
张峦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头:“这我……也说不好究竟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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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我不出手搭救,眼睁睁看着你儿子死去,这样就皆大欢喜了是吗?
这次没人敢上前去打扰,别人也不知皇帝是陷入昏迷还是真的睡着了,反正皇帝已经清醒过,该交待的事情也基本都交待过了,不能奢求太多,再加上“张神医”一直都没表示,也就没人敢进去试着唤醒皇帝。
周太后冷声道,“你应该提前与哀家商议。你让皇帝这么清醒过来,可知对太子有何影响?“我之前一直觉得你这人蛮有头脑的,怎许多时候却屡屡犯糊涂呢?还是说,你为了个人的前途,将太子的利益置于不顾?”
李孜省瞅了眼韦泰匆忙的背影,叹道:“还是得跟着你才有饭吃,不然在宫里准得挨饿。”
……
韦泰赶紧前去问讯。
张峦道:“先等吧。”
醒来全程也就两刻钟,皇帝又沉沉睡去。
说着,韦泰果然去安排膳食了。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
随后朱见深服下药,又重新躺下。
饱餐一顿。
张峦淡淡一笑,道:“还是不要太过勉强了。”
“贵妃娘娘,您这是作甚?”
“不敢。臣一直都尽力而为。”
“平常到我外宅,遇到那些个美人儿……从没见过你回避,咋的,现在美人儿都给你送到房里,什么都给你准备妥当了,只等你进房,你倒先撂挑子不干?”
周太后皱眉,问道:“你是说,皇帝的病情并不是向好,如今清醒过来,只是个……假象?”
但跟张峦一番交流后,她意识到,可能是自己多心了,至少这个大侄子本事杠杠的,完全属于她自己在那儿瞎想。
周太后道:“你怎么想的,且说来听听。”
邵妃道:“听闻陛下醒来,妾身想进去探望。”
“陛下,您用膳吗?”
李孜省道:“韦公公,这与我何干?我只是在此等消息……治病这种事,还是得看张太常的意见。”
韦泰无奈道:“陛下并未传召,要是有那么丁点儿意向,一定会说出来。贵妃娘娘请见谅,不要让奴婢们为难。”
心说你这算是什么比方?嘲笑我是吗?此时韦泰走了过来,问道:“两位,不进去看看陛下吗?夜慢慢深了,都说这病人最怕过夜,两位是否也该做点儿什么?”
“肝病就是这样,胃口很差。”
说到这里,周太后甚至面带遗憾之色。
张峦摇头:“最好还是不要了……服用那药,也是有后果的。”
韦泰无奈道:“这不问张太常,又应该问谁呢?”
“那你不进去看看?现在谁都不敢贸然进去打扰,可能也就是你……进出自由,谁都管不了。”
等张峦查看过皇帝的身体状况,韦泰问道:“张太常,您说这是怎么回事?”
李孜省坐在那儿,哈欠连连,忍不住问道。
满朝上下,就她这个女人话语权最大,不想儿子突然醒了,就像是到手的权力突然飞走了一般,让她本该高兴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失望倒也不至于,一时间内心异常复杂,所以上来一股脑儿火气都发泄在张峦身上。
“这……可以这么说吧。”
而是救人这件事,用药的时间点有点不太寻常。
……
周太后叹道:“行了,在你大姑我面前,何必那么见外?我也瞧出来了,太子对你家丫头是真的好,你家丫头身上有一股灵气,是能辅佐太子做大事的人……就是我不希望你有太多的心机,这样会让朝廷上下都会防备你……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不知道。”张峦回答得很干脆。
张峦一抬手道:“先耐心等等吧。韦公公,能吃点儿东西吗?我饿得眼前发昏。”
张峦道,“不过陛下的身体,也的确该适当进补,至于该用如何方法,我还没找到。得看陛下……几时身体能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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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起出来,到了殿门前透口气,却见邵妃不知何时立到了乾清宫宫门前,竟在那儿干等。
张峦听到这里,算是彻底明白了。
李孜省瞅着神色古井无波的张峦,越看越觉得不对味。
随后乾清宫内外又陷入到安静。张峦道:“陛下,您该先用药。”
……
而张峦就好像个闲人一样,明明守着一座宝山,却啥都不干。
等再出来时,张峦微微摇头:“陛下仍在休息,还是不要过多打扰。先前的药,该用还是要用。不过等陛下醒来时再用药最好。”
随后张峦和韦泰同时往里面走,李孜省则很清楚,皇帝醒来,未经传召自己不可随便入内,只能在外面等。
张峦无奈地道:“侄儿明白,这外戚擅权,历朝历代都是遭忌讳的事情。”
大概周太后是觉得,要是自己亲儿子死了,自己好歹能主持朝纲,成为朝堂上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朱见深摇头:“没胃口。”
张峦不由咳嗽起来。
“那你这么做,就更加没有意义了!”
李孜省道:“韦公公,这事儿谁都关心,但有些事非人力能及。”
这将是她这辈子都没机会享受过的荣耀时刻。
感情眼前这老太太还是怪他救了皇帝。
“嗯。”
“来瞻,你的法子还有用吗?要不要……再来一次?”
张峦赶紧自谦一下。
邵妃看着殿门内口立着的张峦,眼圈没来由一红,竟然向张峦恭敬地行了个礼,然后在宫娥的簇拥下转身款步而去。
……
别人深得皇帝信任,甚至有单独面对皇帝的机会,且能掌握皇帝的喜怒哀乐,肯定是想方设法为自己谋求利益。
韦泰震惊莫名,猛一拍脑门儿,连连道:“哎呀,哎呀,瞧这事儿做的……怎就给忘了呢?没人准备饭食吗?来人,快来人!不能怠慢了张太常!你们是怎么做事的?张太常若有个三长两短的,谁给陛下诊病?”
韦泰紧张地问道。
张峦终于有了力气,进内殿去给皇帝看过。
张峦和韦泰进去后,发现朱见深的状态又不好了,瘫坐在那儿两眼无神,却也不是很糊涂,只是扶着额头连连道:“朕太难受了……太难受了……”
张峦无奈道。
皇帝昏迷并不是一个时辰,而是长达两天,他张峦救人的时机看上去有些奇怪,或者说叫拖沓,且昨日见周太后时,他压根儿就没提过自己有办法。
张峦笑了笑,又接着道:“以前太子在文华殿听事,朝中臣僚多有敷衍,想来此番监国也不会有例外。这下陛下醒转后力挺,相信太子能更好地震慑那帮文武大臣。”
毕竟她儿子登基的时候,是她丈夫的嫡妻钱太后主持仪式,且她儿子当时已成年,再加上独立自主也没有嗣位等问题,所以她能参与的地方很少。
“朝中宵小,谁敢不服吾孙儿?”周太后瞄了张峦一眼,冷笑着问道,“这么说,你还用心良苦喽?”
“太子真的很优秀,就是自小没娘,缺少关爱,也不知对他日后执掌权柄有无影响。以前别人对他冷言冷语,他都能坦然接受,待人接物都是上上之选,至少目前看,江山社稷交到他手里,皇帝会很放心。”
“咳咳咳……”
“那……陛下几时能醒来?”韦泰问道。
李孜省点头,“那你说说看,陛下几时醒来?”
韦泰突然想到什么,惊慌地道:“陛下这两天,一直都没出恭。”
一直到子时,里面内侍出来传话:“陛下醒来了。”
张峦心想,还好李孜省帮我分析了一下,让我知道吾儿的高明之处,这下我总算有话为自己找补了。
张峦想到这里,幽幽叹了口气道:“有些药,是否能用,需要反复斟酌,且未到合适的时机,贸然给病人用药反倒可能会……适得其反。且此药对于得肝病之人的副作用也不小。”
周太后点点头道:“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皇帝对太子,这下是真的放心了,没什么可挑剔的……
朱见深病情并没有真正好转,头脑是清醒了一些,但其间偶尔还是会犯糊涂,几次说话都不清不楚,结果一番折腾下来,真正清醒的时间也就一整个白天,从早到晚,入夜时就又睡了过去。
张峦道:“太后,您看是不是这样……昨日的事情,看似一切顺利,但太子的声望仍旧不够,朝臣口服心不服,或变生不测。
李孜省闻言皱眉,道:“来瞻,我看你这人做事挺果决的,经常有非凡之举,就拿唤醒陛下这件事,天下人都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
朱见深道:“那就先服药吧。”
“而陛下对太子的期冀,从来都希望太子能够稳定朝局,不辜负其嘱托……眼下太子不就做到这一点了吗?”
朱祐樘这个太子暂时就是个纸糊的,很多时候需要她这个当祖母的出来主持大局,更重要的是……她儿媳妇不行。
周太后气呼呼地道,“你要是有什么主意,可以跟哀家说,哀家自会替你出头,这下倒好……”
当然,张峦不能把自己从儿子那儿得来药方这件事,直接透露给周太后,但话又说回来,这事难道周太后真不知情?到底居中帮忙传递消息的陈贵,可是周太后的人。
“知道还擅作主张?”
李孜省走过来,跟张峦、韦泰一起看着邵妃一行离开的背影。
张峦问道:“这是作何?”
李孜省道:“贵妃娘娘关心陛下病情,前来探望,并无不可。但陛下并未传见,也是事实。
“谁都着急,并不能因为她是贵妃,就不请自来吧?规矩还要不要了?”
(本章完)
第408章 上年纪的纨绔子弟
第408章 上年纪的纨绔子弟
之后两天。
皇帝的病情时好时坏,有时醒过来头脑很清醒,有时起来却头脑发胀,周围的人一概不认识。
张峦又接连给朱见深用了几次药,每次几乎都会有效果,也让皇宫内外甚至是朝野俱都相信他张峦是个神医。
因为在宫里时间太长,张峦一直没机会出宫,所以这天朱见深醒来时,趁着皇帝头脑还算清醒,张峦支支吾吾地提请道:“陛……陛下,臣入宫已有五……五六日了,其间一直未曾出过宫门。”
朱见深此时身体已非常虚弱,头脑并不十分清醒,随口问道:“你想回去了吗?”
张峦恭敬地道:“是这样的,陛下,臣在宫外有几处为您制药的地方,想回去看看,这几天未曾给陛下用某些药,要是再不补上的话,就怕……”
“去吧。”
朱见深好似用最后一丝头脑清明,赐给了张峦出宫的权力。
张延龄白了老父亲一眼,道:“咱正经说话……你觉得这种言辞,能骗到你的儿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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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祥无奈道:“李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张大人出宫,那是何等大事?如此一来,大概可保证两个时辰能打个来回。”
“还有人质疑,我既然有这么好的药方,为什么不早点儿拿出来?我好说歹说,解释那药方有副作用,得到特定时候才方便使用……你以为我说服他们,很容易吗?”
……
……
“吾儿,你且说,为父现在应该做点啥?咱先跟你说好,这次回来时间极为有限,我没多少空暇与你细说,你说好了……其他交给我……你就可以回去了!”
张延龄一脸不屑:“药方在你手里,就你一个人有这本事,能奈你何?别人不信,他们觉得自己行就让他们顶上去……下次谁挑你毛病,你直接怼回去。”
在他们知晓张峦要出宫后,都觉得这是当下一等一的大事。
韦泰道:“张太常,您出宫时间可不要太久,最好简单整理一下就回来……一个时辰够吗?”
好像此时此刻的皇宫,根本就离不开张峦。
感觉一路上风驰电掣。
所以张峦觉得自己得亲自问问儿子,给自己安排了什么差事。
“这个……”
韦泰听到这里,稍微放下心来。
……
……
不然他在这儿,皇帝只听他的,连太后也听他的,甚至太子也把他当成国士那般礼重,谁把我这个司礼监掌印当回事?再就是李孜省,那混账王八羔子更是把张峦当成最真挚的盟友,两人一有机会就凑一会儿私聊,很多时候都没把我当自己人啊。
这大夫当得实在是太辛苦了。
“好。”
确定周围没人偷听后,他才稍微松了口气,道:“赶紧让人烧水,我要洗个热水澡,这几天……汗出得那叫一个如雨下,每天都生不如死,今儿好不容易获准回家一趟,争取了两个时辰,身后还这么多人盯着。吾儿啊,你知道为父这几天每一天都度日如年吗?”
都是爱干净的人,照理说这年头的人卫生条件很差劲,也没那么多讲究,但问题就在于现在地位高了,且在宫里这些天,天气都比较炎热,尤其是乾清宫内殿,就跟闷葫芦一样,每次进去出来都大汗淋漓。
张延龄早就知道,老父亲骨子里就是个纨绔子弟,只是年老了,再加上早些年家境贫寒,没资格去天酒地罢了。
条件能好了就怪了。
他在罗祥护送下,骑马出宫。
张峦从乾清宫内殿出来,正要去跟李孜省知会一下,自己准备出宫一趟。
李孜省听到动静连忙凑过来问道:“怎么来瞻?你要出宫?”
回家一趟,连过夜都不让?
罗祥催促道:“张大人,您悠着点,从现在开始两个时辰您看可好?回宫还得很长时间呢,这是小人最大的通融了。”
“太后挑毛病,我也能怼吗?你小子,真是属棍子的,见谁怼谁……对了,人呢?来人哪!烧水!”
张峦喊了几声,却没人回应。
张峦随即进门,转身把院门关好,一把拽着张延龄来到正堂。
他们自己倒是可以自由进出宫门,甚至还可以换班,主要是没人把他们当回事,可一旦张峦要出宫,宫里上下都紧张得要命,这也正好说明,现在给皇帝治病,那真是少了张峦不行。
张峦一脸惊讶地问道,“你说什么?”
“宫里又不是……”
张峦出宫后,转乘马车,在上百厂卫护送下,很快来到自己在城南的新宅,上去敲门后,半天里面才有人前来开门,却只有张延龄一个人立在门里边。
“我是问你,这几日的遭遇,有没有满足你的虚荣心,以及让你享受到空前的成就感?有没有一种天地间唯吾独尊,甚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张延龄问道。
张延龄哭笑不得:“既然你知道你俩儿子都不吃这套,你还说它作甚?”
张峦苦笑道:“两位,我出宫一次,来回就得半个时辰以上,你让我出去后……多少有点儿私人的时间吧?”
张峦马上扣大帽子。
只有这老小子走了,乾清宫才算是我做主啊!等得知是大明首席御医张峦领皇命可以出宫,且放假两个时辰时,他们不由带着几分苦笑。
张延龄问道:“爽吗?”
张鹤龄在这边等了两天,实在无聊透顶,后面就未再来过。
“我……两个时辰……会不会……”
他生怕被周太后知道自己出宫去,强行把自己给拎回来,因为他实在想象不到,自己那大姑得有多生气。不过他现在心里完全没底,对于自己接下来要在宫中做的事,没个方向,且不放心让别人去跟儿子打探,毕竟传递消息,很多时候都需要用最隐蔽的方式进行交流。
“呸,你小子!”
“啊!?”
随后朱见深又睡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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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话间,闻听消息的御用监太监陈贵和御马监太监罗祥都迈步过来。
有本事就别让我治病,把我投诏狱都行,看最后谁着急。
李孜省疑惑地问道:“也不知陛下是否会允许……做此安排。”
韦泰一锤定音道,“入夜后咱家会安排人专门给您留门,不提前打招呼的话,这宫门很难进来。”
但在最后面对前,为父还想……松快松快一下的意思。
最后他干脆跑到房门口,招呼后院的丫鬟过来,等人去厨房准备后,他才重新回来。
张峦大有一种,你把事交待清楚,让我去面对就行了的架势。
自己居然还有皇宫内骑马的一天……虽然不是皇帝赐给他的权力,但皇帝身边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不骑马不行,否则时间赶不及,那就说明,这件事根本没人会计较。
张峦愣了一下,问道:“或许蒙不了你,但不会……连老大都不吃这套吧?”
张延龄问道:“感觉怎样?”
李孜省皱眉不已,道:“还称呼张太常?不是应该称呼张侍郎吗?出宫一个时辰……确实有点……长了。”
张峦有些不情愿。
张峦赶紧往宫外“逃”。
张峦道:“入宫这几日,出的汗不少,身上早就馊了……你说我能不出去一趟吗?再这么下去,太不雅观了。”
不料韦泰先行过来说道:“张……张太常,这节骨儿眼上,您要出宫……是否……不负责任呢?”
“不咋样,有时候是能满足一下虚荣心,但儿啊,那可是给皇帝治病,真怕一个不慎出点啥问题,咱全家上下都要跟着遭殃啊。”
此时从另一边走过来,正准备换班去值晚班的太医院的人看到这边忙碌个不停,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罗祥道:“几位,要不这样吧,咱家亲自护送张大人出宫,来回路上用最好最快的马车,以最完善的方式护送……乾清宫到东华门,以及东华门到东安门一段,全都采取骑马的方式,反之亦然,各位看……”
如今在韦泰面前,他都懒得装了。
但现在他有了机会振兴家业,就算是从宫里出来,时间极为有限,他也想忙里偷闲,做点儿他想做且爱做的事。
一旦知晓的人多了,消息就容易外泄,那些机密也就没法说了。
……
“那就……两个时辰吧!”
直接就跟张峦肩并肩脸对脸,称呼也是要多亲近有多亲近,要开私聊也从不避嫌,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张峦不爽道,“本来我想骂你的,突然给我个药方,真的让皇帝的脑袋瓜好了起来,你知道多少人为此而非议我吗?连太后都给我甩脸色看……
李孜省本想说,你在宫里沐浴更衣,或者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又不是不可以,非要出宫干嘛?但再一想,别说人家张峦,自己在宫里这些天,也有点儿不像话。
“爹?你咋回来了?”
显然李孜省也不打算让张峦长时间滞留宫外。
韦泰点头道:“那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给张侍郎准备马匹,一定要保证张侍郎的安全!”
张延龄见到老父亲,显得很纳闷儿,等看到背后一堆护送的人,就大概知道张峦这是“衣锦还乡”。
他本来的意思,是想等天亮后再归。
张峦挠挠头,惭愧一笑道,“说实话,还真有那么一点儿。”
拦都拦不住!说是烂泥扶不上墙,有点过了……本来就是烂泥,何必勉强呢?历史上张峦是什么德性,他很清楚。
这就只是个普通外戚而已,能听他这个儿子的话,已经算是这时代少有的开明父亲了,还能咋样?“什么都不做!”
张延龄建议道,“你已经帮了太子太多次,该铺垫的也都铺垫到位了。接下来,就是等大事发生。
“我推算了一下,估计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无论如何给陛下续命,都有个极限,时辰一到,我们做再多都回天乏术。”
(本章完)
第409章 买船票
第409章 买船票
张峦果然在家里待足了两个时辰。
最后还是罗祥在外面一通叩门催促后,张峦才灰溜溜出来,在前院看到了立在那儿的张延龄,当即好奇地问道:“你不是走了吗?”
“这个时候,我能去哪儿?”
张延龄反问道,“宫里随时都可能有大事发生,我不该找个你能方便联络的地方,随时好支应你吗?”
“吾儿,是为父……太过浅薄了,等这次的事结束,为父一定好好犒劳你。”张峦也学会给儿子画大饼了。
张延龄笑着问道:“父亲能犒劳我什么?给我几两银子?还是说让我继承你这个金屋藏娇的宅子?”
张峦面色羞惭:“为父一心为大明社稷,为我张氏一族,从无私心。你小子就尽情拿为父消遣吧,只要是为大明、为咱们家好,你心里觉得痛快,怎么都行。”
张峦只能先装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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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杀人灭口的事情,都直接告诉我了?
很多时候,那些旁观的人看得也很清楚,现在是个人都知道皇帝已经病入膏肓,只是在皇帝面前乃至公开场合,大家都不肯承认罢了。
陈贵好奇道:“太后娘娘身体不适,您亲自去给她老人家看看,有何不妥?再则说了,清宁宫距离此处也不远,要是有什么事,去传您也很方便。”
他是一个长期尸位素餐,在名利场上做到欺上瞒下脸皮厚度无敌的奸臣。
刘吉争辩道:“在下绝无对陛下大不敬之意,但人都会走这一步,早晚而已。您先看看这些人,是否用得上。只要您有需求,只管吩咐过来见您……罗公公那边能帮忙通传。
……
刘吉道,“朝堂上下,谁不知道万安是个什么货色?朝中大事小情他从来不过问,能推诿的全都推诿,但在玩弄人心的事情上,他却是一马当先,从不遑多让,有很多人……栽在他手上,到死都没明白是被他所害。”
“这些人,都可以为新皇所用。”
张峦心中暗自吃惊。
“张学士,您可一定要考虑清楚。这种人你一旦跟他相处久了,就知道他根本不讲道义。反倒是咱以后……可以辅弼新君,能让朝中恢复到吏治清明的状态。
陈贵问道:“这是……?”
“张先生。”
张峦这才随陈贵往清宁宫走。
以前面对万安,绝对能把膝盖弯下去,如今对张峦卑躬屈膝,那还不就是一个转弯的事情么?脑子稍微动一动,或许就能换来未来十几年的荣华富贵,何必那么执着呢?张峦道:“刘阁老,若是你要让我指点你的,乃有关宫里的秘密,那我只能说,你找错人了。其实有些事,你寻罗公公问也是一样的。”
刘吉道,“实不相瞒,通州仓案,在下的确牵涉其中,但是……所涉及的部分并不多,其实主要牵连都在万安党羽身上。就连孙仁之死,都是万安让我去做的……他让我亲自登门去见孙仁,逼他自我了断。”
“什么?”
张峦不由皱眉。
刘吉被张峦整得很是无语,不过他听出来了,张峦对自己那叫一个戒心十足。
才被告知,皇帝病情并无任何变化,甚至中途都没醒来。
刘吉是什么人?
他毕竟已经跟万安暂时达成攻守同盟,且儿子也已表明,可以先把刘吉给干下去,再加上之前他的医术被怀疑,万安也推在刘吉身上,说全都是刘吉搞的鬼。
心里在想。
“啊?”
我跟万安合作,万安最多只是提供个阁老的名头,在朝中帮忙给运作一下,但有他没他,真有那么大区别吗?
“什么?”
这事让任何人听了,都会觉得你刘吉是想谋朝篡位行那弑君之举。
现在张峦的潜意识里,刘吉乃政敌无疑。
张延龄点头嘉许:“嗯,这种心态很不错,继续保持。希望接下来遇大事时,你能撑起场面就行。”
刘吉听了,心里只觉得一阵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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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吉无奈道:“张学士,这么说吧,我知道万阁老之前曾找过您,跟您许诺过一些事,让您觉得,有些事依靠于他,是可以成事的……我说的没错吧?”
张峦心理有些发虚,问道:“有事吗?”
“您想啊,那万安有何本事?他不过就是一个人在那儿自说自话罢了,他能得到别人的支持吗?”
张峦回宫时夜已经深了。
“张学士,万安此人,不值得信任,曾经被他所坑害的人不计其数。”刘吉道,“要是您不信的话,大可去问问,是个人都知道他有多奸猾狡诈。”
“太后娘娘有请。”陈贵道。
张峦心想,我知道什么了?
张峦道:“刘阁老,说这些……不太好吧?”
“有关太子查案,涉及到吏治清明的部分,只要您一句话,在下一定能将所有情况查得清清楚楚。”
张峦心想,皇帝病情咋样,真的需要我这个皇帝的主治医师来解答?
“您这可就……为难人了。”陈贵道,“您刚入宫,这是从何处得来的东西?您先前出宫,就不能亲自交给他吗?”……
“乃一些人的名字。”
但这边刘吉不简单啊,上来就有个御马监太监跟他站在一道,甚至朝中还有不少官员跟他站在一起,那万安……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张峦跟刘吉作别,继续骑马入宫。
到了半途,张峦拿出之前刘吉所给名单,递给陈贵。
张峦心想,你还真是敢作敢当,什么话都敢往外秃噜。
到了乾清宫后。
找皇帝的主治医师商议大事,怕不是你活拧了。
“有些不方便。”张峦道。
如此激进的言辞,把张峦给吓了一大跳,赶紧道:“刘阁老,你这是在玩火自焚。”
这话倒说得没啥毛病。
说是不太好,但实际就是在说,你跟我说这个有啥意义?想投诚归附,跟我建立合作关系,首先得看看你给我什么好处,光来攻击你的政敌,就想上船,以为船票是这么容易买的?刘吉道:“在下这里,有一份官员名单,请张学士一览。”
见张峦翻身下马,刘吉急忙上前,恭敬行礼:“张学士,您来了可太好了,咱借一步说话……耽搁不了多少时间,还望您能赏脸。”
刘吉笑道:“有些事,非得您来提点不可。”
不过在东华门前,张峦却被人给拦了下来,并不是宫里人不让他进,而是内阁次辅刘吉不知从哪儿得知张峦将于此时并由此门入宫,特地来候着,在看到其到来后,主动上前拦阻。
但现在罗祥却明显没往前凑,坠在后边没有动弹,这下张峦再愚钝也看出来了,刘吉之所以准确找到这儿来,肯定是有人通风报信甚至指点迷津,而这个人就算不是罗祥,但至少也是个知情者。
张峦进去查看一圈出来,根本没发现皇帝体征有什么改变,就算睡觉的姿势都没换过,就好像这两个多时辰从来就不存在一般,他忽然觉得,别人对自己的重视,或者说皇帝对自己的重视,显得很虚无,实际上宫里有他没他一个样。
“嗯。”
恐怕就连皇帝自己都没觉得自己还有很久的寿命。
刘吉凑到张峦跟前,点头哈腰道:“张学士,宫里……将会有大事发生,是吧?”
难道你是在威胁我,要是我不听你的,也会步孙仁的后尘?刘吉道:“万安这厮做事,从不讲规矩。就好像先前,我一心帮他谋划,结果他说甩手就甩手……
“刘阁老?”
“我!?”
……
张峦问道:“你是说,万阁老打算害我?”
张峦指着自己的鼻子,哭笑不得道,“刘阁老,你是在与我言笑吗?我现在,充其量只是个大夫,为陛下诊病而已。要是你觉得我有能耐成就大事,那我可得找人去把事捅出来,看看这背后是否蕴藏着什么阴谋。”
“这成化朝的弊政,必定要由您亲手来扫除。”
张峦道:“我想把这份东西,交给吾儿,他在宫外,不知可否……”
刘吉一摊手道:“您看,您都知道。”
刘吉情急之下,已经直接把太子当成新皇了。
因为有御马监太监亲自护送,张峦所得到的待遇那自然是与众不同。
“是这样。”
……
张峦侧头看向之前一直在催促他的罗祥。
陈贵走了过来,笑盈盈望向张峦。
好家伙,整来整去,现在轮到一个刚入朝不过半年多时间的外戚,跟我打官腔了?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刘吉点头道:“在下明白,这不是……在下有……些许难事,需要靠您……来指点一下?”
陈贵想了想,点头道:“不知咱家可否看看里面是什么?”
走的并不是皇宫正门,也没有走左右顺门,而是原路返回,乘坐马车到东安门后,改换马匹入宫。
“什么?”
张峦道:“刘阁老,你该明白规矩……有关宫里的事,绝对不能随便外泄,这关乎到大明皇室的体统,也关乎到朝堂的安定。”
张峦道,“尽皆朝中大臣。”
张峦见到刘吉后非常意外。
张峦脸色显得很回避:“这夜已经很深了,我去清宁宫,怕是不太妥当吧?”
陈贵一听,赶紧把东西塞回去,连连摆手:“这玩意儿咱家可不能随便替您转交。张先生,您该知晓,您现在已然是众矢之的,陛下也没说就糊涂到什么都不管不问的程度,要是有人去告状,说您跟这些人勾连……虽然没什么人相信,但您真就不怕被人查吗?”
张峦先是悚然一惊,随即就意识到,这名单其实是个大雷。
他甚至想就地把名单给毁了。
陈贵建议道:“您先去见太后老祖宗,她老人家足智多谋,或能给你出一些主意。”
(本章完)
第410章 人无信不立
第410章 人无信不立
周太后见到张峦,并没有装模作样让张峦给她问诊。
甚至都没追究他擅自出宫的事。
她更关心的是她儿子的病情。
“实不相瞒。”
张峦道,“大姑,以我所见,陛下的病,估计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了。”
周太后此时早就把周围的人给屏退,连陈贵都没留,哪怕是入夜后单独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大侄子相处,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谁敢随便非议她,那是活腻歪了。
即便这样,周太后也算是彻底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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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这么说。”
张峦点头不迭。
“但来瞻啊,皇帝大行后,内阁总需要有人出来挑大梁,这个人不是万安,就是刘吉。”周太后道。
差点儿让万安回家抱孙子。
“没有,没有……”
周太后道:“你是应允他,在新皇登基后,帮助他继续领衔文臣。但他自己开罪新皇,能怪得了你?他自己惹出的祸事,只能由他自己来承担。”
周太后点头道:“那你今天还出宫门?”
想到周太后间接成全,帮自己和怀恩从中调停,张峦瞬间觉得,自己向周太后举荐怀恩,那是走了一步好棋。
这事他显然早就清楚了,曾经是敌人,现在还能安心当盟友?
他心里不由有些后悔,早知如此的话,就不该把名单拿出来给陈贵看,陈贵会隐瞒太后吗?我等于是把自己给出卖了。
“不然为什么万安和刘吉两个老狐狸,都不约而同来找你?就是因为他们知道,你这一边得到皇帝信任,一边又得到太子信任,还是哀家委以重任的侄儿……
“请恕臣无能。”
张峦一怔。
“哦?”
周太后又补充了一句。
张峦瞬间明白过来。
“不过你这趟出去,被外人知晓的话,也会被认为陛下的病情暂时无大碍,算是间接安定人心了。”
周太后笑道:“等怀恩回来,哀家亲自跟他说,这事是你促成的。明天我也会找太子来,让他以监国的身份把怀恩叫回来……在陛下健在的情况下,太子是没这胆气下此命令的,但要是有我这个当祖母的替他做主,他却不能不从。”
“我……”
张峦问道。
周太后道:“回到先前的问题上,万安一定不能留。”
“你看你,又遮遮掩掩的,直话直说……万安打算把刘吉踢出局,是吧?”周太后提到这两个人,言辞那是一点儿都不客气。
张峦苦笑了一下。
张峦一时无语。
“我……”
但……
“我……”
张峦一听就懵了。
太后居然挑唆她的大侄子,太子的岳父,去把持朝政?真是大姑教我位极人臣啊。
再说了,我斗不过,还有我儿子啊!那小子的手段真是闻所未闻,连李孜省都频频中招呢。
张峦道:“这个……”
“我……”
正因为我给皇帝治病了,回头找个由头,就能攻击我?唯结果论,我没能把皇帝治好,都是我的错?周太后道:“你还有什么为难事,只管跟哀家说,哀家自会替你解决。”
“啊?”
张峦心想,果然不能用常理去揣度我这个大姑的思路,她要发火责难的时候,真是拦不住啊。
大姑你怎就把我的处境,说的这么清楚?就好像亲眼所见一般!难道你也知道我家那儿子,没事就喜欢望父成龙,天天催着他老父亲出来玩阴谋手段,以至于让我爬到一个骑虎难下的位置上?周太后道:“不过关键时候,你能为太子开辟道路,帮他渡过执政初期的难关,是很有必要的。不然你能指望谁?万安还是刘吉?再或是韦泰、李孜省之流?”
张峦道:“具体缘由我也不清楚,但大姑您应该知道,在先前的事情上,我曾去找过万阁老,后面就是与万阁老一起行事。或是万阁老打算……将刘阁老给……给……”
张峦犹豫地说道:“回宫时,大学士刘吉在宫门口找到我,递了份名单给我。”
周太后问道:“侄儿,你是不是想问问哀家,这两个人,到底哪个可信,哪个不可信?”
张峦显得很尴尬。
说话跟大喘气一样,她到底打算惩办我,还是打算安抚我?
张峦很尴尬。
“是,是。”
张峦一脸不解。
“那要是他……不犯错呢?”
在本朝万安不管做什么,都没人管他。
周太后道:“刘吉这个人,看似有头脑,但他就是个圆滑世故的庸才!要是他在内阁,哪怕成为首辅,也管不了事,最后权力会逐渐落到你手上去。”要是那怀恩回来后,死命针对我,让新皇把我这个外戚给打回冷宫,让我继续去都督府任差,那我不是亏大了?
张峦随即想到儿子的提醒,赶紧道:“太后……”
张峦咽了口唾沫。
周太后清了清嗓子,意思是你要摆正自己的位置。
张峦当然不能直接把驾崩或是“死”字说出来。
若我不是太子妃的父亲,未来的国丈,是不是就没那么重要了?周太后再道:“内阁这二人,该用还是要用,但总归要有人必须退下来,给你腾出位置。这个人也必定是万安。”
周太后点头道:“准了。”
张峦心想,我信你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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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面上你或可以跟他斗一斗,但要是放到暗处,用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怕是你会……英年早逝。”周太后索性把话摊开来说。
谁说我斗不过万安?
张峦心想,这是什么思路?
他心里却还是有些不以为然。
“大侄子啊,不是哀家瞧不起你,万安在朝这么多年,把持朝政近十年,他的实力和手段,真不是你能应付的。
“可是……”
“大姑,侄儿记得,有一位能人,乃是宫里的中官,名叫怀恩的贤才,在这时候……是否应该将他……给召回来?此人在稳定朝局,维系人脉以及处置朝务的能力上,都是一把好手。”张峦道。
“来瞻,你看,你这人就是没什么野心,甚至连起码的心机都没有。”
先前我斗得不就挺好的?
但要是新皇登基后,或是每天都上朝问政,只要万安做得不合心意,新皇就能找到借口把万安给开除了。
这怎么一扭脸,就要放弃他?
果然没看错她。
心说,我这大姑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连皇帝大行的话都说出口了,还是你这个当娘的不客气。
因为皇帝本身也不管事。
周太后蹙眉道:“既认我是你大姑,还把话说得这么隐晦?你且说,是这几天能治好?还是说……”
张峦连忙点头:“是这层意思。”
周太后皱眉道,“刘吉找你?他想作甚?”
张峦一琢磨,到那时我甚至愿意跟着一起背黑锅,被问罪罚个俸禄什么的。
张峦想说,这个人都已经与我结盟了,我也答应要与他合作,一起扶持太子上位。
“你以为是个人就有这个待遇吗?”
这不是我的初衷啊!
周太后叹息道,“你也不必有什么压力,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谁都知晓你这次已经尽力了,没人会怪你。”
周太后笑道:“你是觉得,这位有名的万岁阁老、洗屌相公,在本朝是一个臭名昭著的大奸臣,到了新皇登基后,就成为万人敬仰的贤臣不成?或是你觉得,世人对他的骂名,只是对他的误解和偏见?”
张峦心想,我知道我很重要。
难道说,我的重要仅仅体现在我的身份上?
周太后道,“要是换作李孜省和韦泰等人,你觉得会在这时候跟哀家提及怀恩吗?还说你不是全心全意帮太子?”
周太后道,“此等关键时候,你得替太子稳定人心,且要助他登上大位,朝中无论如何少不了你。
人无信不立啊!
“啊?”
“嗯嗯。”
周太后笑道:“我一看你这人,就知道你不喜争名逐利,很多事情都是形势使然,你不过只是被人推着到了现在的位置上。”
周太后道:“以哀家看来,这两个人都不可信,一概不能用。”
“来瞻,其实有些事,哀家早有心理准备。”
周太后冷笑不已,摇头道:“没让你现在就摒弃他,就算是为陛下治丧,他也会是朝中首辅,文臣以他领衔……但以其为人,将来必定会因某些事触及新皇的厌恶点,到那时……哼哼!”
“是……撑不下去了。”
张峦一听,心中非常感动,心说我真是遇到知己了。
这就同意了?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你连问都不问,就觉得我说的有道理?
张峦道:“臣不敢在这种事上,擅作主张,更没有要与谁合作,又与谁敌对的意思。”
张峦心说,我根本没有要问你的意思,是你主动提出来,我才把这件事告诉你,也是为防止有人告状,说我结党营私,甚至打算在朝廷发生大事的时候,搞小圈子政治,甚至对太子不利。
更怕皇帝清醒后对我算总账。
只要能把万安给赶走,一切都值得!
周太后道:“一些具体的事,你或可以跟他争一时长短。但论长久大计,你绝对不会是万安的对手。
“你斗不过万安,将来的新皇也很难跟万安这种老狐狸相斗,你可以跟刘吉多建立一些联系,联手铲除万安。等以后……你再把刘吉给架空,由你来辅弼新皇。
“总之,过渡之事,得由你来担纲。”
(本章完)
第411章 无忧的上位者
第411章 无忧的上位者
乾清宫。
当晚,朱见深的情况开始恶化,陷入昏迷不说,还发起了低烧,呓语不断。
张峦几次进去给皇帝诊脉,都没得出什么结果,韦泰让他开新方子,他也没照做,只是让按老方子抓药。
“张侍郎,你这是要急死个人啊!”
韦泰急得团团转。
张峦沉着脸道:“韦公公,这会儿我做什么都没用。陛下的病情……可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
韦泰急道:“别的控制不了,陛下的热病和呓语你不能先控制一下?之前多神奇啊,一副药下去,陛下都清醒过来了。怎现在就……”
“你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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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峦皱眉:“韦公公,这么说吧,对于陛下的病,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奈何本领有限,回天乏术……现在多出个我认知外的药方,具体是否该用,能以我的判断来做决定吗?出了问题谁负责?”
张峦吓了一大跳。
韦泰无奈道:“连烧都没退却呢……怎会变成这样,也不知是好是坏……”
“基本就是这意思。”
“啊?”
“行,你这话说得够坦诚。”
“嗯。”
这几天皇帝吃喝拉撒都在一间房子里,就算有专人收拾,但里面密不透风,臭气很难挥发出去,再加上病人自然而然散发出的口气和体臭,还有各种中药气味交织在一起,人置身里面很不舒服。
韦泰很尴尬,道,“张侍郎,陛下的病情稍微稳定了一些,您要不进去看看?”
韦泰道,“毕竟您也知道,那刘文泰先前因为一些事,跟李仙师之间存在矛盾,现在他走了,我只能与张侍郎您商议。”
“啊?那……那就是说没办法了?”
确不确定不重要,重点是我儿子就这么说的,我不信他还能信谁?李孜省道:“那我这就出宫,想办法给你联络人脉,你放心,我认识的人很多,不单纯是一群外人眼中的奸臣,这些年我举荐了不少有时望的人上位,也到了他们回报我的时候了。”
张峦接过药方看了看,摇头道:“这药方,我看不懂。”
张峦点头。
“问题是现在你掌管太医院,用药等事,一定要先您首肯才可。”韦泰急忙道。
……
“这么说吧。”
李孜省自行脑补,一边凝眉思考,一边道:“你的意思是说,陛下的病,你这个熟悉天机的人牵扯得太多了……
……
我才不想背黑锅呢!
“不用了。”
怎么这次就想袖手旁观了?就在此时,李孜省带着太医院的章渊和汪机进来,招呼道:“韦公公,赶紧让这两位太医进去给陛下看看。话说术业有专攻,或许眼前的病征,并非来瞻他所擅长的呢?”
“你亲手扭转了陛下的命运,陛下本来应该旬月或者几天前就该驾崩的,现在却好好活着,等于在阎王薄上给陛下强行续了一段时间的命,所以已经无法预测陛下最终的结果如何?”
张峦摇头道:“不知道。”
张峦摇摇头,意思是自己爱莫能助。
“正因为你来瞻能在这时候还不忘本心,只求实事求是,那我认为,这大明朝廷就该由你来挑大梁。”
李孜省皱眉。
张峦结结巴巴道:“我……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韦泰有些不解,先前皇帝好好的,李孜省一直在宫里赖着不走,现在皇帝很可能随时都要死,李孜省反倒出宫去了?难道李孜省在宫里等了这么久,就在等皇帝驾崩?这人居心不良啊!张峦道:“他说好些日子没出宫了,得回去打理一下累积下来的公务和私事,这跟我先前的想法如出一辙。韦公公有事的话,可以直接派人去他府上叫人……这大晚上的,他也不会四处蹦跶。”
“您……您会看不懂?”
张峦心想,都到这会儿了,那个刘文泰跑出来逞什么能?
“出大事时,太后一定会委命治丧和过渡之事,到时我会找人举荐你。”
韦泰点头道:“既然张侍郎已经束手无策,那无论如何都得尝试一下。但出了事,也不能由咱来承担,您说是不?”
如吾儿所说的那般,这群人现在拿太子没办法,毕竟太子已被成化帝承认,属于铁板一块,跟太子讲道理没用,所以现在只能在我身上动脑筋。
“他说他出宫去了。”张峦道。
“但宫外人与我不能时时刻刻保持联系,这就让人很头疼,事情真发生了却没法调动手里的力量,就跟从来没掌握过权力一样,这种感觉很糟糕,也不允许发生,所以我得出宫去安排一番。”
听着挺顺耳的!
李孜省皱眉不已,问道:“你怎能不知呢?这么说吧,你就算对病情进展没什么头绪,但有些事……你总该推算一下吧?你看看这天相,星辰演变……你不是最懂得推算吗?难道你算不出是哪天?”
就怕别人不知道你俩是一伙的,是吧?眼下韦泰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只能是带着汪机和章渊进内。
……
张峦继续摇头,却没再对此做评价。
那岂不是说,一边刘吉携官员名单前来投效,现在又要加上一个李孜省?
张峦摇头道:“那件事,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其中,所有关乎万妃治病等事宜,都是按部就班进行,且万妃的病情突然恶化,一下子就神仙难救……所有程序都是既定的,中间没有任何更变,所以万妃的命运也不会变……”刚才是谁说要先找李孜省商议的?
……
“走了?”
从乾清宫出来,李孜省坐在台阶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张峦心想,你说的“咱”是啥意思?韦泰道:“张侍郎您既掌管太医院,又是顾命大臣,很多事都得您来做主……您放心,这事是刘文泰做的,无论如何都跟您扯不上边。”
“这个……”
哦,感情一直没把我当成最重要的人,遇到事情都没有优先考虑我,现在却要让我来拿主意?
李孜省道:“你不会是想说,你既没有人脉也没有兵权,甚至连资历都很浅,很多人不会信服你?那我就告诉你,当首辅别的不需要,就一点,那就是上面的绝对信任,而这你已经具备了。所以我现在会尽力帮你当上首辅。”
“来瞻,这次是真的没办法了?”
“但如果刘文泰觉得真的有用的话,或可一试,这方子功效中不是有解毒一项吗?陛下体内毒素或可藉此排出来……哎呀算了,我还是不做决定了。”
张峦哭丧着脸道:“李尚书,到这会儿了你还在言笑?我……张某人何德何能哪?”
这不是找死吗?
这下可把韦泰给镇住了。
似乎一时间转不过弯来。
“本来,咱家打算找李仙师商议一下。”
张峦摇头叹道:“陛下体内毒素积累太多,已经影响到五脏六腑正常运转,眼下恐怕是……唉!”
“你……”
张峦一听,这就是你找李孜省商议而不找我的原因吗?
李孜省道:“你放宽心,一切都建立在大事发生后,没人会现在就影响你。你且在这里安心等待,我正好也要回去打理些私事,在宫里这些日子,我时刻做到了陛下醒来就上前探视,确保不会出任何意外。
“我明白了。”
“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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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泰睁大眼睛,表现得很惊讶,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别扭呢?张峦点头道:“的确看不懂,每味药我都知道,但组合在一起,具体有什么功效就不清楚了,所以不好做出判断。
张峦道:“很多天机,涉及到地动等事,我提前说出来,并不会因此改变什么,毕竟这是天意,人力难以扭转。”
李孜省冲着张峦点点头道,“要是现在你还言之凿凿说是哪天哪个时辰,指不定就会被人当成是神棍。
李孜省恍然道,“天意易测,人心难测。但万妃那件事……”
嘴上这么说,心里犹自恼恨不已。
那皇帝突然醒过来的话,知道这事儿,很可能还真以为他张峦打算谋朝篡位呢。
李孜省道,“你应该入阁,且入阁后,尽快把排在你前面的人架空,争取一年内,做到大明的首辅。”
张峦抬头看向刚刚站起来的李孜省,皱眉问道:“你在说什么?”
韦泰心说,你这一声声的“来瞻”叫得可真顺口。
先前李孜省赖在宫里这么多日子,现在突然说要走,还要出去帮他联络人手。
张峦想了想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那我问李尚书一句,要是我推断一件事,说你接下来将会跟我说几个字,但我提前告诉你了,你立即缄口不说,那请问我是推算错了,还是本来对了,但天机却给改了呢?”
李孜省道:“来瞻,你还没看出来么?现在不管是喜欢你的,还是厌恶你的,无论是你曾经的敌人还是朋友,到现在都以你马首是瞻?“这会儿太后和太子那边你都建立起了良好的关系,他们都对你委以重任,你说你要把到手的权力拱手让人?”
张峦感佩于李孜省联想之丰富,顺着对方的话意说道,“人力有穷尽,天道不可违,就算我再如何逆天行事,陛下驾崩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
韦泰大惊失色。
张峦心想,我这是被你们当枪使啊!我做首辅,为的不是自己,而是为了保住你们的权力。
韦泰也在想。
他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敷衍,竟又被李孜省当成是世外高人。
李孜省出宫,并没有跟韦泰打招呼。
韦泰镇定了一下,赶紧拿出一份东西来,用征询的口吻道:“张侍郎您看看,这是太医院刘文泰所开的一副药方,说是功能清热解毒,或许能在关键时候力挽狂澜,乃是他家传所用。”
你张峦不是啥事都敢干么?别人不敢用药,你敢用,甚至不惜冒着巨大的风险让皇帝清醒过来,让皇帝看到太子以监国的身份处理朝事,怎么看都好像是你背叛了太子。
张峦道,“陛下应该没醒来吧?”
也是过了很久,韦泰发现到处都寻不到李孜省的身影,这才找到张峦问道:“李仙师他……”
说到这里,李孜省突然又问,“来瞻,你确定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对吧?”
感情还真是如此,若出了事,一定是刘文泰背黑锅。
但要是真有成效,那肯定是我领导太医院有方啊。
原来当上位者这么舒服的吗?随即韦泰就带着药方进去,不多时章渊出来,带着人急匆匆去太医院抓药了。
张峦立在那儿,望着太医院那群人远去的背影,小声嘀咕:“都这会儿了,才想起来抓紧时间挣表现?这太医院的人脑子都有毛病吧?难怪我这浑水摸鱼的都能当上首席太医,这也太扯淡了……”
(本章完)
第412章 人生最重要的一堂课
第412章 人生最重要的一堂课
“张先生。”
汪机找到了张峦。
张峦看着汪机,问道:“何事?”
汪机拿出那药方,递给张峦道:“以您的见地,应该很清楚这是一方泻药,我不知为何太医院的人敢在此时拿出这种药来……这种药用不好的话,或是会让陛下……龙体再受损害。”
“嗯……”
张峦一时没应答。
他心里在想,我还正琢磨着找个人把药方带出宫去,让我那宝贝儿子给分析一下这药是什么成分。
结果转眼你汪机就来跟我说这件事?到底是不是泻药,我可不能听你一面之词,万一你是在试探我,故意说个假的,再或是你的水平其实也不行呢?张峦问道:“可是……你有更好的方法吗?”
汪机听到后,瞬间感觉背脊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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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去吧。”
此话一出,把汪机给惊着了。
“多谢张大人体谅。在下感恩戴德,这就先去了。”
“可是……”
“张侍郎,有人要见您。”
甚至给皇帝治病时,都可以为了达成某个目的而胡乱用药。
“这个……”
“乃太医院的刘文泰……就是之前为陛下开新药方那个。”韦泰道。
韦泰颇为识趣,笑着道:“咱家先上去,你们自行商议吧,都是些大夫之间聊的话题,左右咱家听不懂,也就不奉陪了。”
张峦道:“都是熟人,何必这么多礼?你找我来,是有给陛下诊病的事说吗?这么说吧,你要是觉得那药方有用,我绝不阻拦,毕竟这会儿正是群策群力的时候,谁有能力谁顶上去。”
听张峦这话里的意思,皇帝的病已经彻底没治了,只能铤而走险让别人去尝试,这大概也是在皇帝临终前,主治大夫的一种甩锅手段。
“在下并非对一身所学丧失信心,而是认为,以在下的智慧恐无力在太医院供职。”汪机道。
汪机听得一头雾水。
“省之,你与我一起去见,或可解你之前心中所惑。”
汪机有点儿难以理解。
感情刘文泰也不是狂妄自大到自信可以给皇帝治好病,才敢用此药。
……
心说你这是在教育我吗?
留在太医院,我怕自己还没在医学上有所建树,人就嗝屁了。
张峦皱眉道:“用泻药来治中毒……也对,陛下体内毒素积累,目前之所以病情反复,就是因为毒素排不出去,你这思路还是不错的……”
张峦皱眉。
好家伙。
刘文泰有些着急,意思是我不是要赶你走,而是想汪机走。
乾清宫外台阶下面,刘文泰提着个灯笼,等张峦下来。
汪机向张峦恭敬地行了一礼:“张先生,多谢您今日一番教导。”
张峦心想,我教过你吗?
你咋主动离开呢?这就叫该走的没走,不该走的却走了。
刘文泰正色道:“陛下的病情,只怕拖延不了几日了,只能……由他人来替您把这差事……给背过去。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在下,不知您意下如何?”
刘文泰急忙道,“都是为给陛下治病,不为旁的。”
刘文泰看了看张峦身后的韦泰和汪机。
可汪机现在对张峦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世上真没有哪个大夫能让他如此敬重,现在却让他放弃病人,就好像自己的偶像突然从谪仙变成了凡人,内心实在接受不了这种转变。
“对对对。”
我一个大夫,对你心悦诚服,正是看在你高超的医术以及卓越的德行操守上,可现在你却让我审时度势,要识时务?
“韦公公……”
张峦疑惑地问道:“不是让他……若自认有能力为陛下解忧,可自行尝试吗?找我作甚?”
张峦诧异地问道:“你这么做,图什么?”
这是要提拔我当太医院院使?
张峦心想,你要替我背黑锅,我哪能不愿意?但有些话,就算这么想,我也不太好意思说出口。
刘文泰匆忙跑上台阶,去给皇帝准备服药之事。
张峦一指汪机,道:“省之是我引介到太医院的,不必忌讳……刘太医,你有话就直说吧。”
“多谢先生教诲,可是我……”汪机很想说,不是我不想承担责任,实在是,我没有那政治头脑。
“嗯。”
……“张侍郎。”
张峦拍拍他的肩膀:“省之,你还年轻,有些事你理解不了……给平常人治病,与给皇室中人治病,那是不一样的,更别说是给病入膏肓的陛下治病了……这病理、病因甚至是用药,都是门很大的学问。”
张峦问道:“那你觉得,这药方真的能对陛下病体康复起到一定作用吗?”
那自己的“牺牲”就算是完全值得了。
“既然有人敢承担责任,要以此药来给陛下试试,这也算是在无能为力时,不得已要走的一步险棋……咱为何要去管呢?”张峦道。
韦泰凑上前,丝毫也没有避讳汪机在旁,劝解道:“该见还是可以见见的,哪怕听听他的诊疗意见也是好的……这会儿宫里、宫外不都把目光放在这边吗?”
汪机听到这里,只能无奈摇头。
“在下终于明白了,太医院的确非在下这种人可以混迹之所。”
刘文泰见张峦现身,急忙上前施礼。
刘文泰脸色为难:“在下是这么想的,无论怎样,都该做一些尝试……既然对您来说,对于陛下的病已无能为力,那不妨就……由在下来承担诊治不力的责任!”
张峦道:“我会向太子举荐你……如果今后太医院由你来做主,你觉得……”
这种事要是发生在别人身上,汪机也就认了。
刘文泰有些尴尬地说道,显然他也不认为自己的药方能清除皇帝体内的毒素,所以尽量为自己找补。
“咳……主泻,相对解毒,清热的效用或更大一些……嗯嗯。”
但在汪机听来,张峦这是在找机会给自己上课,让他可以触及刘文泰的诊疗思路,明晰刘文泰为什么这会儿了还这般莽撞,增广见闻之余,还可以对他今后行医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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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药方并不单纯为治疗肝病,任何人在危难时都可用,药理显得很激进,很容易……引发不调,但对于将死之人来说,却很管用,往往能起奇效,尤其是中毒之人。”刘文泰娓娓道来。
“啊?”汪机一听。
韦泰那边他不忌讳,可有个刚进太医院没几天的年轻人在旁看着,心里还是有些别扭,有些话就不想明说。
我只是找你来当个旁听者,帮我分析一下刘文泰是不是在糊弄我,我从未说过要教育你啊。
张峦显得很犹豫。
连汪机都很好奇,这大晚上的,居然有人想见张峦?
先前你张峦所表现出来的那是何等大无畏的气概?这不是我觉得他们这群太医不靠谱,居然在皇帝病重体虚时开泻药,才来找你商议的吗?本以为你主持太医院的事,只要你一句话,就能把他们干的莫名其妙的事给叫停,谁知你居然还觉得,可以让他们试试?
张峦继续道:“有些话虽然不好听,但现实就是如此……为今之计,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谁?”
“家传?”张峦皱眉问道,“那你先前为何没拿出来?”
……
张峦先是一愣,随即劝道:“省之,你别这么说,你的医术恐怕已是当世翘楚,尤其在一些方面,听吾儿说你的造诣堪比古往今来许多医家大贤,足以名垂青史,切不可因此而灰心。”
刘文泰没想到,张峦竟如此好说话,甚至表态给他当起了靠山。
所以即便汪机再不理解,还是乖乖跟从,甚至心底还很感激。
刘文泰低下头,沮丧地道:“在下入朝后,一直苦于没有资源和背景,无从晋升。听闻张侍郎您已贵为辅政大臣,将来甚至可以……位居宰辅,此等时候,岂能让您出来承担责任?不如就让卑职来担下所有……”
刘文泰感慨道:“是这样的,此药方呢,确实是家传,乃老祖宗传下来的压箱底的宝贝儿。”
张峦明白,刘文泰最后一句话不是否定句,而是肯定句,当即道:“刘太医,你这么说就不对了,陛下让我来主持太医院的事情,现在我无计可施,有人能拿出新药方,尽力做一些尝试,我没有理由拒绝。就好像之前我拿出新药方时,他人尽管质疑,也都让我去尝试了,就是此道理。”
原来他也是在撞大运!如果撞对了,自然是大功一件,可要是错了,刘文泰主动跳出来承担责任,帮张峦解脱,让别人觉得,皇帝不治全怪他刘文泰胡乱用药,这中间就值得说道了。
“张侍郎您放宽心,这件事绝对不会影响您,都是在下自愿去做的。”刘文泰道,“给陛下治病,本就是我太医院的职责,此事也是在下主动跟章院使提出来的,现在跟您说一声,让您明白就好。在下绝对不是为了邀功,并不为将来得到回报。
毕竟有些用药方略,他是听不懂的,得有个懂行的人在旁听着才稳妥,免得露馅。
……
还得韦泰前来传话?
既是佩服张峦的先见之明,又感念张峦给了自己这个机会学习“官场政治”,让他明白太医院不单纯是一个给人治病的所在,其实这就是个官僚衙门,许多时候这里的人并不是以治病为目的,掺杂有许多人情世故的东西。
韦泰走过来道。
汪机一脸坦诚地说道。
张峦斩钉截铁地道,“不会出什么事的……谁都理解你的赤胆忠心,若有人因此攻讦,我自会出面替你撑腰。”
张峦叹道:“这次是我连累了你,不过等事情过去后,就没那么多麻烦了,以后太医院非常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千万别说丧气话。有能力的人,当承担更多责任。”
张峦心想,连韦泰都坚持让我去见,那我再回避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张峦叫汪机一起,本意是让汪机给参详一下。
汪机听到这儿,心中一片明悟,对张峦的误会完全消解,甚至还多了几分佩服和感激。
以我的年岁,还有资历……能行吗?
“只有自己做主,才不怕被人使绊子。”
张峦道,“这道理,之前我也不明白。但现在嘛……我知道,如果一直被人踩在脚下,别人都不会把你当回事。
“要掌控自己的命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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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413章 父女的相处方式(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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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泰给朱见深用上泻药了。
药是太医院的人亲自奉上的,甚至连章渊都没有反对,主要是因为这会儿太需要彰显太医院老成员的医学底蕴了。
这次押宝刘文泰,也是看中刘文泰以前所展现出来的高超医术。
既然刘文泰想出来承担责任,那就让他试试,若是成了,对压制张峦也是有好处的。
当然现在太医院上下也普遍认识到,人家张峦不再只是个太医院的实控人,人家是以顾命大臣之身来做事的,下一步很可能会成为宰辅,而他们能攀上张峦这根高枝,或是太医院上下的荣幸。
原来太医院里也能出宰辅,说出去也会让太医们面目有光。
用药之后。
暂时没见什么效果。
张峦显然没意识到,自己无意中做的很多傻逼事,竟成了汪机模仿和学习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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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父亲不就是个瓶吗?
一堆人冲进去收拾。
明明父亲就在宫里,却不来看望她,几次邀请都没得到回应,她这个做女儿的自然觉得,老父亲没有把自己当回事。
“我倒是想啊,我要找人出宫,要么是李孜省,要么是陈贵,你说这两个人,我能信得过吗?有只言片语从宫外流传进来,那不得出事?”
张玗好奇地问道:“那爹,你没有治病救人的本事,是怎么在宫里挺下来,且还不被人发现端倪的?”
连他自己都说,他是在宫里混日子的,感谢的话,不是应该对自己的弟弟说吗?
张玗问道:“你是想把什么事都推给二弟吗?”
张峦赔笑道:“好了,乖女儿,爹知道你孝顺,不是任性,只是担心为父出事。”
这下张峦轻松了。
张峦警觉起来,等侧目看过去,却见覃吉居然站在旁边。
张峦点头。
一堆人忙碌到很晚。
“家里人都还好吧?”张玗问道。
章渊很着急。
“我……”
“太子妃,不要这么说,这些都是臣应该做的。”张峦回道。
李孜省嗤之以鼻,随意又道,“刚才那位覃公公,你好生应付,未来那位很可能是印公,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咱以后接触的机会有很多。
“那得看,大事几时来。”
也就是说,张峦在儿子帮助下,很多次都是在无形中装了一把逼,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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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我上哪儿知道去?进宫这么多天,中途就出去一趟,还就两个时辰,我连你娘都没见到……”
一个正处于昏迷中的人,却在猛烈蹿稀,只能由他们这些中官常侍前去收拾,关键还不能腾挪地方,只能原地做好换洗等工作,你说有多折腾人?
说着,覃吉指着远处一盏灯笼散发出微光的地方。
也把内殿里值守的人恶心得不行,张峦和韦泰都忍受不了从里面跑了出来。
覃吉赶紧一溜小跑到了乾清门前,跟张玗告知这个好消息。
“刚回宫不久。”
他自然想见见女儿,可这种时候,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哪里敢越雷池一步?“来瞻,有事吗?”
“好好好,你们小夫妻俩情深似海,这总该行了吧?你们这些小年轻,真不知在想什么,既然你都知道事情很关键,为什么不自己派人去找延龄呢?你把话带进宫来,我不就不用这么焦躁不安了。”
张峦叹道:“你看,你比我都清楚,那你在宫里好好待着,只等大事来临就行。你放宽心,有我在,有太后撑腰,没人敢动太子一根毫毛……为父就算是拼了老命,也会让闺女你成为大明的皇后。”
“瞧瞧,都是你们干的好事。”韦泰冲着章渊和刘文泰气呼呼地喝问,“陛下现在仍没醒,却是这般……你们……作何居心?”
李孜省道,“你以为我要在外面停留多久?这边有事的话,还不时得我去支应……覃公公,你是想让太子妃见其父一面?此乃人之常情,来瞻,你赶紧去见吧。”
章渊和刘文泰无言以对,相互看了一眼,脸上均涌现担忧之色。
恰好此时张峦和韦泰进来。
张峦正色道:“君是君臣是臣,该有的分寸为父还是知道的……这些天,我都在做正经事,不敢擅离乾清宫一步。再则,我不来找你是为了你好,也为太子好……话说,大事就在这两天发生,很可能……随时的事。”
李孜省阴测测地道,“那就把治不好陛下的罪责全推到刘文泰身上。”
张峦看了看左右,见覃吉站在远处,周边没其他人,这才小声道,“那是你二弟给的药,我本来不明白他的用意。可在陛下醒来后,充分肯定了太子的作为,连太后都对我称赞有加,认为这件事我照顾到了大局,有了陛下首肯,太子监国再没任何障碍。”
“行了,爹,现在知道了,你就不再把女儿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吧?”张玗还是气鼓鼓的样子。
张峦道:“瞧你什么用词?哼,没跟你弟弟学点儿好……”
张峦点头道,“我稍微准备一下……劳烦覃公公去说一声。”
这会儿连东宫常侍太监,也能出现在乾清宫了?
章渊带着刘文泰出来,嘴里还在问:“行吗?”
“哼!”
张峦很好奇。
张玗见老父亲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瞬间理解了老父亲根本就不想被人关注,更不愿意站在这么高的位置上,情绪随即平缓了很多。
“治好了,他就能荣耀加身,感情他是想来个稳赚不赔?”
张玗轻哼道,“险些就被爹的几句漂亮话给蒙蔽了……爹你在宫里能顾全好自己就算不错了,再就是得赶紧想办法找人出宫去问问延龄的意见。”张玗没好气地道,“我更担心太子。”
出宫一趟,外宅倒是不忘过去,金屋藏娇鹊桥相会的事也没忘了做,却唯独把妻子和妾侍丢在家里,愣是没回去看看。
张玗蹙眉道:“爹,咱讲讲理行不行?得你这边先传递消息过来,我才好派人去问二弟。”
张峦也有些无奈。
“还能靠什么?全靠你二弟给的药方,还有他提前编排好的说辞,再就是有个徽州名医汪机在身边帮我,他对我底细并不清楚,但不知道为何,我说什么,他都拿出很不对劲的眼神看我,事后却一副对我很推崇的样子。这个人……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覃公公?”
张峦说到这里,心中有些负罪感。
反正用药的人是刘文泰,他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就在乾清宫门口的台阶上坐着打哈欠,到后半夜,甚至坐在那儿睡着了。
张峦脸上带着几分迟疑。
“至于韦泰,你别看他现在风光,但他在关键问题上并没有完全站在太子一边,倒台就是这几天的事。”
张峦道,“你知道什么意思吧?”
张峦反过头来埋怨女儿。
覃吉道:“太子妃知晓您一直在这边忙碌,便过来给看看……呶,太子妃就在那边,您……要不要过去说两句话?”
为女儿,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张峦点点头,心想,你现在连覃吉都想巴结?李孜省道:“别准备了,谁你都不需要去说,赶紧去拜见太子妃,有人找你的话,我会替你说两句。”
以李孜省的政治觉悟,自然能理解其中的诀窍。
以前对刘文泰不出手,那是顾念自己的地位和名誉,可现在有机会借助别人的手,李孜省也是毫不客气。
张峦心说,找你管用?张玗白了老父亲一眼,道:“你也知晓,现在太子监国,最近这几天,覃吉和蒋琮他们出入宫门都很方便,你有事的话,直接跟覃吉说,他自己就能出宫帮你传话。”
张峦好奇地问道:“李尚书,你回来了?”
“爹……”
“可现在陛下……几乎没有神智了。”
张峦解释道:“他提前来找过我,提及若是治不好陛下,也算是替我担个责,我觉得他没恶意。”
我是想跟你弟弟联络,奈何条件不允许。
张玗问道:“那……爹你几时再出宫?”
张玗撅着嘴,有些不满。
等等。
张玗不满道:“爹,你这是倒打一耙。”
李孜省拉了张峦一把,低声道:“马上就要天亮了,我在里面听说陛下的状况已非常差,薨逝很可能就是这一两个时辰的事。那刘文泰胆子倒是不小,竟敢在这时候用药,听他们说,你评价那药是泻药?”
“父亲为何如此生分?”
张玗见旁边没外人,说话无所顾忌。
“嗯。”
“好!”
“嗯。”
张玗见父亲那憔悴样,不由抹了一把眼泪,道:“父亲,你最近辛苦了。”
二人赶紧噤声。
……张峦去见女儿了。
“谁担心你了?”
正在殿门口透气的李孜省见到覃吉的身影,殷勤地跑过来凑热闹。
显然李孜省还在恼恨先前刘文泰出言顶撞他,难得找到个机会,就想把刘文泰往死里整。
张玗埋怨道:“那先前父亲还帮……陛下醒过来?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张峦气呼呼地道:“你啊你……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吗?要不是你二弟,我能站在这儿?”
刘文泰道:“药都给陛下服下了,还能怎样?刚才陛下并不是用鼻子送服的药,而是用嘴……你也看到了,陛下对我们的药没任何排斥。”
就在此时,有人给张峦披上了一件衣服。
张玗道:“那你怎么不找我?”
“知道啊,就是……皇帝死,太子登基。”
张峦道:“嘿,我还真没想到这一点,之前我光想着不要给太子添麻烦。”
张玗先前还怪责父亲,现在突然又觉得老父亲很伟大。
……
……
过了不多时,里面传来消息,说是皇帝蹿稀了。
“你是在跟为父言笑吗?”
张峦气呼呼地道,“你那二弟,跟个诸葛亮一样,宫里还没发生的事,他都能提前猜到,你敢相信,他甚至之前提过,有人会主动给皇帝献药,让我别去阻拦……
“嘿,你猜怎么着?真就有个刘文泰送死一样跳出来献药,贼胆大!只要你问了他,他指定能把事给算准。
“太子继位的事,你也让人问问他……关键时候,让太子千万别绷着,皇位要紧哪!”
(本章完)
第414章 反推(求月票)
第414章 反推(求月票)
张玗回到端敬殿就见到了也在熬夜打瞌睡的丈夫。
“玗儿,见到岳父了?”
听到声响,朱祐樘睁开眼看到妻子,赶紧起身迎接。
张玗回道:“见到了,且家父说,就是这几天,或许……父皇的身体就支撑不住了。”
“怎么会这样?”
朱祐樘紧张得面红耳赤,双目含泪,着急地道,“不行,我要去守在父皇榻前,伺候他老人家。”
作为一等一的孝子,朱祐樘根本没什么私心,对老父亲那叫一等一的忠诚,就差马上扑到老父亲跟前,亲自为老父亲收拾一切,帮老父亲顺利渡过难关,甚至为此失去生命都在所不惜。
周太后道,“但现在你父皇重病在身,有些事得你出面解决一下……就说提督东厂这差事,应该交给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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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吉道:“二公子,我这是老毛病了,人老后都会有的……之前我也找大夫看过,也有贴膏药什么的,只是这两天稍微忙了些,导致旧病复发,过几天就好。”
只要能把小舅子的意见带进来,同样能帮到自己的忙。
周太后道:“啊?让哀家先去看看!”
“那……那我该怎么办?”
“这……这是事前跟张侍郎商议过,经张侍郎同意后才上的药。”
“覃公公,你登门也不让人提前来通知一声,怠慢了啊。”张延龄笑着道。
这会儿朝廷确实需要一个特务头子,监视百官动向。
“臣不敢随便建言。”张峦道。
张玗着急道:“太子,你现在去乾清宫,除了悲伤哭泣什么都做不了,那不是纯添乱吗?还是帮父皇处理朝政,维系朝廷的稳定更加凸显你的重要性,父皇也会更加欣慰。
周太后道:“这会儿是谁的责任,哀家不想追究,只是问你有没有这回事。”
我跟你说正事,你这孩子,咋还真好似个大夫一般,这么较真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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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有的。”
“不……不能让玗儿你来承担责任,我这就跟老伴说,让他天亮后出宫,找延龄商量事情。”
覃吉眼神有些不寻常。
“呃……好像……也有道理。”
韦泰恭敬地道。
张玗摇头道:“你去也没什么用,眼下父皇最需要你做的,是打理好朝事,不能让父皇失望。”
覃吉在天亮后就出了宫门。
到了早晨,一众人还在忙活。
朱祐樘问道:“这样不会坏了规矩吧?”
看朱佑樘陷入思考,张玗又道:“现在家父有事想跟宫外联系,却苦无机会,尤其涉及为父皇治病之事更是如此。宫外为父皇调制的很多药都是延龄在负责,家父现在需要动用我们的渠道把消息及时带出宫去,也把延龄的话传进来,你有办法吗?”
韦泰赶紧道:“司礼监中自有人可以胜任……”
“好,好。”
覃吉这才把裤管往上撂了一点,让张延龄可以看到自己的脚踝,随即开始讲述:“乾清宫现在很乱,说是刘文泰上了一方新药,结果陛下从昨夜开始,就一直……腹泻不止。临天亮时,太子妃与令尊见过,令尊表示想听听你的意见,所以我才出宫来找你……”
覃吉很尴尬。
张延龄一脸关切地道。
显然韦泰要把这差事,放到自己手底下的人去承接,以方便他日后揽权。
覃吉坐下来后,不断敲打自己的腿。
“他在……做什么?”
覃吉摇头,“咱这一把老骨头,歇息一下就好,劳二公子挂心了。”
看病,不应该是令尊来做么?
覃吉出宫后乘车来到张府新宅门前,下车后慢步上前,扣了扣门环,然后就好似个干瘦老头一样,站在那儿等了很久,里边才由张延龄打开房门。
朱祐樘道,“但孙儿认为,应该要找个有经验的人来充任,不能随随便便委命。”
覃吉听到这里,终于放心些许。
……
张峦摇头叹息:“这些情况我都了解,但……唉,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周太后带着朱祐樘,直接去内殿见了朱见深。
张延龄点头道:“陛下体内毒素累积,再加上长期不排泄,太医院的人上清火解毒的方子很正常。哦对了,覃公公这病有多少年了?”
韦泰一时间很彷徨。
韦泰战战兢兢地道。
李孜省帮张峦解围:“韦公公,你不觉得,太医院送来的那一剂泻药,把陛下仅有的精气神给掏空了?眼下陛下再不醒来,龙体怕是撑不住……这几天陛下可基本上没怎么用膳喝水。”
张延龄笑道:“我家里怎么说也是有点儿传承的……来,我帮覃公公你看看,不耽误你说话。”
周太后道,“皇帝现在情况怎么样?还清醒吗?哀家要与他商议此事,委命一个人出来,让其执掌东厂,防止有人在背后乱嚼舌根。”
给你个机会,找人好感激你,听从你的调遣,以此来制衡韦泰,你都不知道往上推举自己人?
周太后皱了皱眉,继续问道:“如今是谁提督东厂?”
朱祐樘此时好像找到了方向。
当天朱祐樘仍旧会在文华殿举行朝议,但覃吉只是东宫常侍太监,并无资格出席这种等级的会议,就算有内官出席,也得是司礼监太监才有资格,跟他覃吉无关。
张延龄心里也在琢磨,其实覃吉啥都懂,就是喜欢装糊涂,在太子面前也是以老好人的形象示人,就是从不作为。张延龄道:“覃公公有时间不妨过来走走看看,我这边给您准备好茶水点心什么的,您也可以趁机歇息,养护一下身体。这几天应该没什么事……静待结果便可。”
朱见深这几天生病,每天最多是吃点儿简单的水米,身体早已虚弱至极,再经过这么一次腹泻,那真就是把体内仅存的一点生命力给耗没了。
韦泰赶紧推卸责任。
但又知道张家家学渊源,只能笑而应下。韦泰道:“回太后老祖宗,先前是……奴婢,但在覃昌覃公公离宫后,这差事……一直空缺着。”
张延龄当即埋头开始写方子。
覃吉点头哈腰,一脸慈眉善目之色:“二公子您客气了。老朽是替令尊来问问,看看有什么话能往宫里传,再就是把宫里的事往这边说一说,希望没打扰到您就好。”
“对,哀家也是这么想的,来瞻,你过来。”
“不用。”
“可是……”
至少现在没征兆表明,皇帝准备在临终前强行推动易储,这也意味着,只需要等待最后的结果就行。
……
周太后问道:“太子,你认为何人合适?”
……
“太子,你孝顺,谁都知道。”
朱祐樘整个人犹自有些慌乱,“那……我该怎么办?”
“你都是监国了。”
“我……”
张峦赶紧行礼。
韦泰赶紧前去迎接。
张玗问道:“那你觉得,有人愿意把父皇的病情随便外泄吗?若引发朝野恐慌怎么办?”
就在此时,另一头周太后带着朱祐樘,祖孙二人来探视朱见深的病情。
“陛下……恐……已难醒转。”
“孙儿不知。”
“覃公公,这叫什么话?您是长辈,快里面请。”
韦泰更是每过一会儿就要进内殿去走一圈,等日头升起,他更是紧张不已,冲到门口对张峦道:“张侍郎,事情不寻常啊,天亮前陛下偶尔还会醒来,虽神志不清,但好歹证明暂时无恙。谁料天亮后,竟是一次都没醒过。”
乾清宫内。
朱祐樘显然不太接受妻子的说法。
对年轻人来说,熬夜或许不算什么,但对覃吉这样上了年岁的人来说,跟着东宫上下一起熬夜,且大清早还要往宫外跑,老寒腿发作,出宫来后腿脚都快不听使唤了。
朱祐樘诧异地问道:“若是跟父皇治病相关的消息,怎可能会无法沟通呢?”
张玗鼓励道,“替父皇分忧,本就是你应该做的事情啊。你要是拿不定主意,我来拿,这样以后父皇要是怪你,你就说是我自作主张好了,反正我也只是跟娘家人沟通,算不上犯忌讳吧?”
“没什么好带的,其实先前我都跟他说过了,让他等着就好。”张延龄道,“能做的都做了,目前他做不了的,宫外自会有人替他做。告诉他,先前我已见过沈家姑父,他这几天都在帮忙四处奔走。”
老丈人忙着给父亲治病,朝廷的事暂时没法跟他商议,但架不住老张家的人才并不止岳父一个,自己的小舅子也很牛逼。
覃吉心说,你行吗?
覃吉问道:“二公子,你说乾清宫之事……应该怎么处置?需要老朽给令尊带什么话?”
“哀家认为不妥。”
周太后随即就把张峦叫到身前。
随即张延龄把覃吉请到正堂。
“我……”
……
……
“见过老祖宗。”
他也明白,此时周太后要跟太子一起委命个提督东厂太监,并不为过。
韦泰很紧张。
张延龄摇头道:“不好明说,但绝对可以帮太子打通关节。”
覃吉好奇地问道。
……
看到朱见深躺在那儿,面如金纸,出气多入气少,周太后抹了一把眼泪,又把正在扶榻大哭的孙子给拉起来,一并扯到了外面。
周太后道:“你对谁来提督东厂之事,有何看法?”
周太后冷声道:“哀家听说,昨夜有人擅自给皇帝用药,结果导致我儿到现在还腹泻不止,人都已经快虚脱了,可有此事?”
张玗凑过去低声道:“我跟家父说了,让咱东宫的人往外带话,同时把延龄的想法给带进宫来。太子,你早就知道延龄有多聪明,有些事非得他出面参与才好,不然光靠家父……不太行。”
韦泰悲戚道。
“覃公公,我帮你看看?”
“就当这是在廷推部议,有何不可?你且说,谁人合适。”周太后很生气。
……
张延龄道:“切不可怠慢!这种病症,好好养护是不假,但也得做内部调理……来,我给覃公公开个方子,内服外用都有,覃公公回去后照方抓药就行。”
……
李孜省撇撇嘴道:“谁用的药,你问谁去。”
显然以覃吉的政治思维,能想到很多事。
张峦道:“臣认为,确实应当找一个有经验的人最为合适,或许前司礼监掌印覃公公……”
“那好,就如你所言,定覃昌吧!”
周太后一锤定音道,“事情就这么定下来,让覃昌赶紧走马上任,肩负起职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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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415章 百户变千户
第415章 百户变千户
韦泰听到这个人事安排,简直如同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曾经的上司,已被投闲置散了,现在回来给我当手下?还是提督东厂?
那岂不是说,以后得我去安排覃昌办事?但无论是论资历还是能力,朝野好像都公认我不如覃昌,现在这么安排,是纯粹为了恶心我吗?“韦泰,去传令吧。”
周太后气势汹汹道。
韦泰为难道:“太后老祖宗,这件事是否应该……”
显然韦泰不太愿意奉命。
我不想用老上级来给我当下级,哪怕是冒着违背你命令被你责骂的风险,我也不能随便答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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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没事可做。”张延龄道,“大事发生在宫里,我这边就负责敲敲边鼓……家父在宫里也很少会出来。”
这说的不是皇帝身边近臣吗?
见到张延龄时,张延龄正在院子里晒东西。
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我怎么感觉如此别扭呢?随即覃云就穿上新官服,跑去找覃昌行感谢之事。
覃云道:“据说乃是令尊的推荐。或还有二公子的举荐在内。”
“少爷,您稍等一下,老爷这就出来。”知客把他请到堂屋后,又自觉地给他奉上了茶水,这才恭敬退下。
难道指的是首辅万安?不像!
“快去,快去!”
……
“你升了千户,不做旁的事吗?”
张延龄闻言笑了起来:“覃千户,你这是在取笑我吗?”
覃昌顿了顿,说道,“乃是你曾经多番与之接触的太常寺卿、礼部右侍郎、翰林院侍读学士张峦。”“嗯!?”
张延龄问道。
“第三人。”
正因为以前还不是直接统属的时候,都能听从他们父子的吩咐办事,现在覃云知道他老父亲马上要当国丈,且还是顾命大臣一般的人物,那覃云有什么理由不替他们办事呢?
覃昌道:“太子如今监国,要用到很多人,其中大多数是新贵,或就包括你在内。此番正是有张峦的推荐,我才得以起复为司礼监中官。所以说,我跟着你享福了。”
“坐下来说话吧。”
朱骥笑道:“覃云,你是有福气的,既拥有出了太子妃的张家人的友谊,还得到你伯父的欣赏……如今你伯父已经重新被朝廷委任为提督东厂太监,以后或调你贴刑于东厂,可说是……就此平步青云啊。”
覃云赶紧道:“伯父,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是侄儿一直承蒙您的照顾。”
“覃千户,这话可不能乱说。”
……
反倒是他跟韦泰间并不熟悉,毕竟以前韦泰在司礼监中也属于不起眼的小人物。
覃云这才明白过来,心道,原来是我伯父重新掌握权力,所以我才会获得晋升?
周太后忍不住催促。
周太后道:“现在是非常时期,以哀家所知,你韦泰跟覃昌好歹共过患难,难道眼下重新让覃昌回来,替朝廷办点儿事,还碍着你韦泰了?
覃昌面带笑容,望向覃云。
除了覃昌被起复为司礼监首席秉笔兼提督东厂太监之外,他的侄子覃云很快也升了锦衣卫千户。
怎么跟我还有关系呢?不是说是你提督东厂后提拔我的么?怎么听这意思,倒你是沾了我的光?
覃云道:“侄儿明白,离开您这里,就赶紧去张府找张家二公子。”
覃云赶紧道:“伯父让我过来听你的号令行事……一旦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做,只管支应,我责无旁贷。”
张延龄笑道:“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覃云又点头。
张延龄笑着说道。
“第二人乃罗祥,此人是御马监太监。”覃昌补充道。
连太后都知道有我这样一个小人物?
当然张家除了张峦外,还有个本事很大的张延龄,不管怎样,人家父子同心,从一开始就坚定不移帮太子,而做的很多事都是在他覃云的眼皮底下完成的,他覃云有幸成为见证者和部分事情的参与者。
覃云道:“您是贵人,卑职不敢与您比。”
似乎把覃昌提拔起来,很符合她的利益,至于她跟覃昌的关系怎样,外人无从知晓,但是个人都知道,一旦覃昌重新起势,肯定会对周太后感恩戴德。
韦泰还是显得不情不愿。
“韦公公,我想太后作如此安排,更多是为了避免朝廷出现乱子,有些时候,祸起的根源是我等所不能预料的,得需要有经验的人出来担当重任。
覃云道,“刚去见过我伯父,他刚起复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他让我替他来感谢您父子二人,帮他获得今日的地位。”
覃昌见覃云面露惊讶之色,不由笑道:“你或有不知,张峦一直给陛下治病,负责宫里宫外很多事,又深得太后和太子的器重,更因为他是太子妃的父亲,先前帮太子做了几件大事,算是彰显了其能力和立场。”
覃云显得很疑惑。张延龄似笑非笑地问道:“覃千户,你真的不知道吗?”
张峦坚决不承认是自己推荐的东厂厂公人选,毕竟他只是顺着太子女婿和太后的话说的,当即出言劝慰:
“你得用心办事。”覃昌道,“这么说吧,无论锦衣卫指挥使朱骥跟你说什么,都不如我跟你说的……你现在就专心协助张氏一门,他们有什么需要,你就去照办。可千万别主次不分。”
韦泰点头道:“张侍郎所言在理,那就让奴婢进去看看……陛下是否醒来,若不然的话……就如此去传旨了。”
张延龄笑道:“当前的情况确实如此,但也别传出去……好像就是这几天的事了吧。该发生的,总归会发生,那是天意……但万一陛下突然就转危为安了呢?在事情没真正发生前,一切还是未知数。
“在二公子面前说说也无妨,相信您应该比在下更清楚这回事。”覃云赶紧表露心迹,自己为了前程,那是可以不顾后果去说话办事的。
覃云想了想,道:“是否乃陛下重病?听说……陛下已支撑不了太久。”
这点他是能想到的。
“等一切都定下来后,老人存在的价值也就实现了,比如说我,什么都不懂,还是更应该回去颐养天年。”
以前覃云就很听他父子俩的话,让干啥就干啥,甚至还帮他们干了不少私活。
覃云点头。
覃云讷讷不知该如何回答。
“哀家只是通知你,而不是跟你商议。孙儿,你觉得你岳父这个人事安排如何?”
为什么会晋升?
他也在想,你们父子俩那点儿勾当,没人想知道,反正我觉得你爹听你的指挥,这点总是没错的。
覃云看着正在那儿摆放东西的张延龄,好奇地问道:“这是鱼干吗?”
覃云瞪大眼,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
“总之,只要没人犯上作乱,我们就得保持颗平常心,静观其变……就好像一个家,只要能顺利传承下去,除了当事者外,家里其他人坐享其成就好。”
在覃云看来,张家人的确有这能力。
最近他也没见到张家人,只是这天到北镇抚司述职时,锦衣卫指挥使朱骥告知,他已晋升了千户,且已委命新的职司,有了官服和衙所,即日起正式履职。
覃昌用欣赏的目光望过去,点头道:“挺好的,有觉悟,以后你小子定非池中之物。先前我就说,咱覃家或要靠你,这才不过半年,预言就兑现了……在诸多年轻人中,你可说是佼佼者!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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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一点张延龄还是相信的。
覃云自己都没想明白。
过了半晌,覃昌从外边进来。
“朱都督,敢问……卑职是做了什么事吗?为何……”
覃云道:“宫里什么大事?”
覃云道:“这点……侄儿知晓。”
覃昌摆摆手示意覃云坐下,随后道,“陛下重病,如今在圣驾前,能管事的有三人,当然我说的是除了太后和太子外的人……这第一人呢,就是韦泰。”
覃云赶紧起身见礼。
“这……”
咋的,张峦被切了,准备入宫当太监?
……
覃云一听懵了。
等到了地方他才发现,没人跳出来阻拦,他居然长驱直抵覃府中堂,曾经不可一世的门子,现在就跟个孙子一样,殷勤地跟在后面。
“不敢。”
皇帝跟前最得宠的中官,不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吗?不是韦泰又能是谁?
朱祐樘自然没觉得怎样。
覃昌压了压手,意思是让覃云不用多礼,然后走到中间的太师椅边坐下,目露赞赏之色,道:“侄儿,此番多亏你了,咱家才重新被起用。”
覃昌笑道:“你眼光好啊,或者说你运气好……谁能想到,当初别人只是给你派了个没人愿意做的活,就让你有今天的风光呢?“锦衣卫千户之职,并非咱家给你的,毕竟我才刚起复,还是要担心影响。若我所料不差的话,这中间或有太后的恩赐在里边。”
张延龄道:“这可感谢不到我们身上来……这是宫里边的安排,与我们张家人何干呢?”
他甚至觉得,覃昌跟他还更熟悉些,毕竟之前怀恩当司礼监掌印的时候,他就经常能见到覃昌。
覃云受到鼓舞,离开覃昌府宅后,马不停蹄去找张延龄。
覃云听到这儿,瞬间感觉非常振奋。
他在想,要说这第三人,应该是御用监太监陈贵,或是你这个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再或者你说是一直守在宫里的李孜省吧?
“覃千户,你可不能这么说,以你的能力以及做出的贡献,将来功劳自然会有你一份,至少以后我给朝廷办事,身边得有个贴心人,我觉得没有谁比你更合适了。”张延龄笑道,“毕竟咱相识于微末,那交情非一般人可比。”
覃云尴尬道:“卑职只是运气好罢了。”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嘛!”
张延龄笑呵呵道:“说起来我们张家人才是运气,能得太子垂青,姐姐顺利嫁到宫里,还得覃千户鼎力相助。以后再有什么事,可要承蒙覃千户你多行照顾呢!”
(本章完)
第416章 你好我好大家好
第416章 你好我好大家好
朱见深之后几天,都未再转醒过,甚至连扶起来用药都做不到。
几次用药,都得靠张峦的鼻饲之法,甚至连一些粥菜等,也得靠这种方式给皇帝灌到肚子里,至于排泄……则只能现场完成。
人们对刘文泰的期许,甚至没超过一个时辰,当天晚上刘文泰就被新任提督东厂太监覃昌给丢进诏狱,等待审讯。
但这会儿谁都知道,刘文泰是不可能获罪的,毕竟病急乱投医,要是谁的药没效就得问罪,谁还敢顶上去?最后还是周太后出面,下懿旨把刘文泰给放回家,让他暂时在家里闭门思过,连俸禄都没停,只是不让他去太医院供职而已……剩下的就是等最后结果的到来。
七月二十六。
皇帝的病情已经万分紧急,几次连气都喘不上来,人处于昏迷状态,身边人苦无对策,只能让张峦尽量想办法,但张峦却无计可施……儿子没给他治病方案时,他连一般大夫都比不上。
随后还是汪机上前施针,总算暂时把皇帝的奇怪举止,诸如展开双臂等诡异动作制止,皇帝的呼吸才稍微平稳一些。
邵妃一咬牙,倔强道:“臣妾不想走……臣妾只想留在这里,等待陛下康复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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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太后在背后斥责:“伤心归伤心,你别在哀家面前流眼泪,让孩子看到像什么话?”
“快给你皇祖母请安。”
周太后气恼道:“哀家的儿子都快死了,你让哀家吃饭?当娘的有那么狠心的吗?”
你还敢说不是为皇位而来?只带你最年长的儿子,故意在这里装可怜,到时吾儿清醒过来,心一软,或是脑袋一糊涂,当众指定让你儿子来继承大明江山?
朱祐杬还是比较乖巧听话的,人也显得很机灵,至少比朱祐樘那般看起来就很木讷的强多了,闻言当即走到大约二三十丈开外的门廊下,然后驻足回首,远远地看着奶奶和母亲对话。
邵妃赶紧行礼。
韦泰赶紧转身回大殿。
周太后皱眉道:“韦泰啊,你不在里边照看皇帝的病情,待在这里作甚?”
“什么?”
汪机有些迷糊。
更加可贵的是,他到现在都不忘提点,让我明白,给皇帝治病,重点不在治病本身,而在更为高深的政治层面上。
张峦道:“眼下只能让太子守在殿外,一刻都不能离开。”
邵妃一边抹眼泪,一边凄哀地向婆婆行礼。
她丝毫也不含糊,不是立即去找大孙子来,而是让人先封堵后宫。
“应该……不会吧!”
周太后招手:“覃昌,来来来,哀家有事问你。”
汪机道,“但人回光返照这种事,有时候真的很难推断出来,有的人明明已经昏迷很久,临死前就是能醒过来,甚至可以清楚说出一些人情事,但时间往往不会长久。”
“是,是。”
要说邵妃从不是个挑事的人,但问题是以前邵妃跟万贵妃走得实在太近了,从不敢忤逆万贵妃的意思,去给周太后献殷勤。谁曾想万贵妃比周太后先死,等于说邵妃在对婆媳关系的投资上几乎是负值,现在终于遭到反噬。
张峦一脸悲伤地道。
汪机从内殿出来,把张峦叫到一边,直言不讳道:“先生,陛下的病,恐怕……已支撑不了多久了。”
但要是醒过来,或就会节外生枝,比如说邵妃母子的到来,明显就带有一定功利性,可能是想浑水摸鱼。
周太后面对过来向她行礼的孙子,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随即手一指,吩咐道:“乖孙,先到一边去,哀家有话跟你母妃说。”
连汪机都这么说,张峦知道,皇帝恐怕连一天都撑不下去了。
……
“那……皇帝还会醒来吗?”
……
张峦无奈道:“很多事,得早做准备了。”
就差说,别让我的孙儿觉得他奶奶在欺负你!邵妃尽管已经很伤心了,却还是只能伸手擦了擦眼泪,然后带着朱祐杬离开了乾清宫。
这下可把邵妃给难坏了。
“哦,既然惦念父皇,那为什么不把你剩下的孩子一并带上呢?”周太后咄咄逼人。
等覃昌来到周太后跟前时,张峦才一脸迟疑地道:“当然,这个诊断不是我说的,乃是汪太医做出的……”
“是,皇祖母。”
邵妃道:“回母后的话,臣妾到此,是为探望陛下的病情……知晓陛下病情加重,心中牵挂……寝食难安……”
“老祖宗,您就这么去?等用过午膳也不迟啊。”陈贵劝道。
“他……孩子也惦念父皇。”邵妃道。
皇帝就此死去,什么后事都没有交待,似乎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
等邵妃母子走后,张峦方才从乾清宫大殿内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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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峦侧头看了韦泰一眼,好似在说,有外人在,我不好随便作答。
咋啥好事都想呢?邵妃一脸认真地回道:“剩下的孩子年纪都还小。”
周太后气恼无比,一跺脚,指着邵妃的鼻子骂道:“要是吾儿一时半会儿康复不了呢?你又没医术傍身,为何非要留在这里添乱?难道我这个做婆婆的说的话不好使吗?”
待遇差别之大,一目了然。张峦恭敬行礼。
太子尚未通知到,不料邵妃不知从哪儿得知消息,在她派人去封堵内宫前,邵妃已带着儿子兴王朱祐杬,在乾清宫外候着见驾。
汪机心想,张先生果然非同一般,他这么厉害一个人,有什么就说什么,丝毫不避讳自身治病经验少这件事,还不耻下问。
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来此,连儿子都带来了,结果迎头碰上周太后,这不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吗?
……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周太后道,“你看,太子都没来,你却带孩子来了,让别人知晓,会怎么想?要是你知节守礼,就应该把孩子带回去,安心在内帷等着,这边有消息,自会有人通知你。”
周太后急忙问道。
此时兴王朱祐杬已经小跑过来,正要问母亲怎么了,邵妃一把抓过儿子的手,转身便走。
张峦问道:“省之,我且问你,你以前治的肝病患者中,发展到陛下这模样的,临死前……有回光返照的现象吗?”
咱也不能见人就咬,见人就赖吧?
张峦点头:“我知道了,也就是说,不得不防咯。”
旁边韦泰听了,心说,您老这话就是说我做得不好呗?
他不知道的是,张峦本来就不会治病,但在玩阴谋手段方面,跟儿子学了不少,再加上他脑袋瓜也算精明,这时候玩政治可比考虑皇帝的病情简单多了。
你让太子来,他就会来?
“那该如何?”
“行,知道不是你说的。”周太后听到这话,大概明白,有些话真就是不能不说,但也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
张峦道:“我要立即找人,将此事通知太后,让她老人家告知太子……事到如今,旁的事都应该先暂且放下,保证大明传承有序,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
汪机心说,你现在调动得了太子?
“在下不明白先生之意。”
周太后收回目光,挪步走到邵妃面前。
周太后即便心里再不爽,但也只是对邵妃有成见,毕竟早年间邵妃跟万贵妃好到几乎穿同一条裤子,只是在万贵妃死后,邵妃这才对她这把老骨头多了几分尊重。
张峦道:“是这样,病患在白天和夜晚的状态完全不一样,入夜后病邪会变得非常活跃,病人通常会很难熬,若是能熬到天明,或还能再……撑一天。”
若不听从周太后的吩咐,接下来自己很可能会被斥不忠不孝,等闹大了形势会对自己越发不利。
只要邵妃不出现在皇帝病榻前,那皇帝临终前就不会出现偏差,至于太子在不在的……上午太子还要跟朝中大臣商议朝事,先不忙去打扰,毕竟影响也不好,而她这个皇帝的母亲,则要先去乾清宫守着。
说完,周太后带着这股气势,朝乾清宫杀奔过去。
周太后看到张峦,坏心情似乎一扫而空,脸上带着欣慰之色,点头道:“来瞻,你做得很好。”
坏了,坏了!名义上现在我是上级,但看这架势,人家太后信覃昌,不信我啊。
关键是,邵妃母子不是我带过来的,也非我遣人去通知的,谁知道他们娘儿俩是怎么来的?
光是这政治觉悟,我跟人家张先生就差远了。
覃昌点头道:“张侍郎所言在理,这病痛在夜晚只会更甚,想来陛下身上的病邪也是如此。”
韦泰心中那叫一个郁闷。
周太后问道:“你到这里来作甚?”
周太后吸了口凉气,急声问道:“不是好好的吗?怎就……”
结果到了地方,差点儿没把她气死。
汪机吸了口凉气,又在琢磨,果然我不适合当太医啊。
“见过大姑。”
周太后问道:“陛下的病情如何了?”
邵妃赶紧让朱祐杬上前给周太后见礼。
周太后也很关心这一点。
“陛下……怕是已撑不过今晚。”
此时韦泰听到婆媳的争吵声,从殿内走了出来,近前后劝解:“太后老祖宗,您先息怒……贵妃娘娘,陛下目前昏迷不醒,只怕是没法见您……请先回内帷,从规矩上来讲,未得传召,您是不能来此的。”
周太后在得到陈贵的汇报后,顿时明白,自己儿子已经撑不过当晚了。
张峦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留意这边后,才小声道:“我对症治肝病的时间尚短,没多少实际操作经验,现在我很担心,陛下回光返照清醒过来,到时可能会提到易储之事,不知该如何预防?”
恰好此时,覃昌从里面走了出来,二人错身而过。
汪机这才明白,张峦的担忧已不在皇帝病情上。
周太后点头道:“倒是个有心的女人……哀家且问你,你来也就罢了,带孩子来此作甚?”
汪机问道:“那应该如何防备?”
张峦道:“照理说醒不来,但要是回光返照,很多事……就不好下定论了。”
“让皇帝安睡吧。”
周太后语带哽咽,道,“他自小经历坎坷,年少时父亲被鞑虏掳去,他在宫里担惊受怕,皇太子之位得而复失,后又失而复得,煎熬之苦非一般人能够想象。好不容易登基为帝,初时也算勤政爱民,让大明四海升平,百姓富足,也算有些建树,我的儿理应……有个好归宿。
“传万安和刘吉来见。”
(本章完)
第417章 国丧(求月票)
第417章 国丧(求月票)
连大明旷古烁今的医学大宗师张来瞻同志都给成化皇帝朱见深下了病危通知书,那周太后真就可以放心帮儿子交托后事了。
万安和刘吉都被请到宫里来,然后分别被周太后单独召见。
随后英国公和保国公二人也被召到宫里,奉命提督京畿各处军务,以防宵小作祟。
入夜时分,皇宫陷入到一种在张峦看来非常肃杀的氛围中。
御林军在各处奔走,锦衣卫随时听候调遣。
内府各有司太监,全都等在了乾清门外,到戌时三刻左右,太子也迈着沉重的步伐出现在乾清宫。
似乎大家伙儿都意识到,今晚将是个非同寻常的夜晚。
李孜省叹道:“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我这边自然担心会出现什么大的变故……你要是算出什么不好的,就赶紧跟太后说,话说现在能镇得住场子的人,除了太后……还真就没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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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峦道:“臣自会尽力。”
临天亮前,乾清宫内殿传来嚎啕大哭声。
“你还考虑那些作甚?”
让人在这禁宫里守了十来天,没日没夜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二人从里面出来,带出一份“大行皇帝遗诏”,其实就是内阁帮忙起草的。现如今的情况,有没有遗诏已不重要,只是走个过场罢了……反正怎么都是传位给太子。
哭?实在没那力气,但样子还是要装一装的。
“然而并没有……”
朱见深,大明的成化皇帝,临死前再未能睁开眼,就在昏迷中安详死去,连一句遗言都没留下。
张峦恭敬回道:“太后,臣只是在思考一些药方和用药等事。”
想清静一会儿都不得,被人生拉硬拽往前冲,可问题是……张峦很想大声呐喊:我啥都不会啊。
周太后说话从来都不客气,对自己大侄子也是如此,她白了张峦一眼,好似在问,你是真的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
“不知道。”
张峦赶紧往四下瞅了瞅。
……
别人都在等那件大事发生,只有你在这儿等着下班睡觉呢?张峦道:“李尚书,问你一件事,治丧之事不用我费心了吧?”
但为了避免出什么差错,周太后到来后,还是先行检查过,觉得没问题才交给万安,让其带着遗诏去执行。
好似在说,你的心可真大。
……
“家里那臭小子,要是有人家太子一半孝顺就好了。”
于是乎,张峦一边在那儿装作擦眼泪,一边打哈欠。
至于外人所担心的易储等事,根本就没发生……或者说,朱见深到这份儿上,已经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临到死再去更变也毫无意义。
这会儿朱见深除了还吊着一口气,剩下真就没什么了。
周太后出得殿门,通过四周亮如白昼的灯笼灯光,一眼就瞅见自己这大侄子居然在一旁偷着乐,让她很是腻歪。
李孜省没好气地道:“你现在什么事都得往前面冲……你不顶,自会有人把你的位置给占了,等到论功行赏的时候,你的位置就要往后排。”
周太后道:“你多出来做做事,别人不就熟悉你了么?现在不认识不打紧,等以后熟悉了,你辅弼朝政的时候,就有效果了。”
周太后白了他一眼道:“你有时候倒是挺坦诚的,这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就是个不着四六的江湖骗子,等跟你接触久了才发现,你身上还真有一股道家人的洒脱不羁,难怪你跟李孜省走得那么近。”
周太后道,“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没法熬夜,到现在都头晕目眩了,但你不能歇息,就算再苦再累也要咬牙坚持。只要过了今晚……一切就……”
言外之意,这是在给你铺路。
你不要不识好歹!“可是——”
“大姑,侄儿就明说了吧。”
张峦一脸苦涩。
张峦摇头道,“我什么都没推算出来。只是觉得,这样熬下去太辛苦了,好想……找个地方睡一觉啊!”
话音刚落,就见到韦泰从殿内跑了出来,大声呼喝:“张侍郎,正找您呢,陛下的病情看起来又有变化,您赶紧去看看啊。”
周太后道:“对了,哀家有件事一直想问你,先前李孜省对于地动等事的推测,可说是非常准确,连万妃之死都被他准确言中,为何这次却不灵光了?”
李孜省听完不由翻了个白眼。
周太后听到这话,有些无语。
临近子时。
滥竽充数到这程度,还被人奉为杏林最牛逼的存在,也是没谁了。
那孝顺模样,让张峦看了都不由羡慕不已。
“这……”
张峦显得无所谓的样子,打了个哈欠道,“怎感觉秋凉了呢?”
“是,是。”
终于。
“这……”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需要表现出悲伤的样子,夹几滴猫泪,如是而已。
“万安,从现在开始,治丧之事由你来主持。”
张峦道,“若真出了事,得在朝中寻那有人脉有资源,且德高望重的人出来负责才行……像我这样的,就算您再信任,太子也委以重任,但问题是……人家都不认识我啊。”就是熬着呗,就像谁不会似的!……
真就没见过这么吊儿郎当的人。
周太后拉了张峦一把,示意他找个地方说话。
“你啊你,说你什么好呢?”
张峦道:“我有什么……莫不是看上去状态不太好?”
张峦无奈道。
“也罢,既然你不打算去争,那就……让万安主持吧,等他办完这件事,逮个机会让他早点儿滚蛋。”
张峦摇了摇头,四下看了看,苦着脸道,“现在乾清门外人太多了,我想找个地方眯一会儿,实在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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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怎样,李孜省在大多数事情上都是帮他的。周太后叹道:“你知道这个人有野心就行,能不靠他,就别指望了!一旦有什么变故发生,将由你出来领衔,知道吗?”
好家伙,这是想让我当首席治丧大臣?
张峦看着眼前一幕,已经有点儿麻木了。
张峦一听发愁不已。
张峦虽然很想跟李孜省抢功,但这节骨眼儿上他却不会卖队友。
如果说易储真有那么容易的话,在皇帝清醒的时候就去做了,奈何易储派被张峦整得七零八落,剩下的现在也都改弦更张,跟着张峦混,谁还敢随便去谈这件事?
周太后骂道,“人家都能坚持,就你跟个柔弱的小姑娘一样,风一吹都要倒?瞧你这赖皮样!就不能上点儿紧?
心说,大姑你说话怎就不避嫌呢?
可问题是,我早就想回家搂着女人睡大觉了,你们是真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啊!
万安听到这里,岂能不明白其中诀窍?那就是得以张峦的意见为先。
乾清门外。
“是吗?”
留在大殿内的覃昌和韦泰等人都看到,周太后居然对张峦上手了,话说人家姑侄关系可真是非同一般,我们就算见到那也得装聋作哑。
周太后嘱咐道,“你记住,宫外文武皆不得生乱,京师内外,谁出问题就处理谁。太子现在伤心过度,有关朝政等事,等过几天再请示他,若有什么难以决断的,由你们内阁……与来瞻商议后执行。”
而作为事件当事人的张峦,心里还在纳闷儿,我一个半年多前只是区区兴济之地混吃等死的酸秀才,怎么现在突然就卷入到这么大一场政治风波中来?“来瞻,你还好吧?”
张峦终于可以先出殿来透透气,本想跟朱祐樘说两句,但这个笨女婿好不容易有机会陪在老父亲面前,一步都不肯走开。
……
“太后,您看……要不要把张侍郎的名字,加到遗诏里面?”万安做戏最喜欢做全套。
“陛下!”
我们家属已经放弃治疗了!你还在那儿逞什么强?
张峦唯唯诺诺,并没有否定周太后的话,反正皇帝就这一晚上了,到天亮鸡鸣前,应该就会一命呜呼。
“来瞻,究竟要等到几时,可否给个准信?”李孜省问道。
韦泰带着万安进入乾清宫。
我们是想让皇帝减少一点痛苦!张峦无奈道:“为人臣子,有些事就算揣着明白,那也不得不……哎呀。”
“大姑您言笑了。”
“来瞻,事已至此,你可千万得顶住。”
“说人话!”
万安跪在那儿,哭得最大声。
有人过去相扶,而更多的人则在为治丧等事奔走,御用监太监陈贵甚至已经准备好了缟素等物,就等着挂起来,再或是给守候在外边的文武官员换上,就这么开启皇宫新主人的篇章。
看上去就跟邻家倔强的小老头一般,那真是一点都不争啊!换作别人,肯定是削尖了脑袋往上钻,可这位……为啥就没见过他主动为自己揽利益呢?张峦无奈道:“非侄儿不努力,实在是力所不逮……长期不睡觉的结果就是现在我整个人都是飘的,心跳得厉害,脑袋嗡嗡作响,再熬下去恐怕小命都会交待在这儿。”
张峦为难道:“侄儿实在累坏了,想回家歇息……估计一躺下非得睡上三五天才会醒过来……坚持不住了啊!”
“来瞻,你作甚呢?”
李孜省急得团团转,却对张峦的皮赖无计可施。
几次晕厥过去。
李孜省这会儿也知道找依靠了,赶紧站到张峦身侧,就好像这半年多的政治投资终于到了收取回报的时候。
“你……”
要知道现在很多人都在乾清门外候着,包括万安在内。
随便找了个角落,周太后看了看四周,见没旁人,这才低声道:“熬了这么多天,该做的也都做了,陛下坚持得很辛苦,实在不行就……”
张峦有些羡慕,随即就释然了,“延龄可比太子好多了,真是处处为他老父亲着想……要是都跟太子这般愚孝,那可怎么行?都半死不活了,守在床边有个屁用啊?还不如在他爹活蹦乱跳的时候,帮忙多争取点儿好处呢。
“嗯,此番我功成身退,回到家中,到时候高床软枕,有美人相伴,还有美酒美食……真是好不快活……”
巴结张峦,那就得无所不用其极。
周太后摇头:“那倒是不用。来瞻得太子器重,将来成就无须你操心……想来瞻如今就已身居高位,太子不过是遵照他父皇的遗愿,器重成化朝的能臣,有什么不对吗?”
“对,先后两代皇帝器重,那自然一定是对的。”
万安心说,张峦可真牛逼。
成化朝就能混到现在的地位,那作为国丈,等到新皇登基,破格重用那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么?
(本章完)
第418章 烂泥一块
第418章 烂泥一块
大明国丧开启。
张峦就好像彻底解脱了一般,当天甚至不打算留在宫里,而是跟周太后请命,要回家休息两天。
周太后直接翻了个白眼,让他自便。
张峦也是说到做到。
既然让我自便,那我就回家搂着女人睡大觉,什么烂泥扶不上墙,什么没大志向,那说的一定不是我张某人!我张某人本来就只在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没那么多远见卓识,不过是被人强推着上位而已。
在张峦简单收拾,准备往宫外走时,却被李孜省一把拉住:“来瞻,这会儿你不留在宫里,要去何处?”
张峦瞅了一眼李孜省,疑惑地问道:“李尚书不也一样要出宫吗?”
庞顷一听脸色顿时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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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真是。”
庞顷问道:“您看,张太常不会是打算过河拆桥,故意不理会这件事,让别人来参劾,甚至让太子借监国之名惩戒你吧?”
李孜省甩袖道:“行吧,回家好好睡觉,真是的,关键时候就掉链子……咱可千万别忘恩负义哪!”
张峦解释道:“李尚书,你莫不是有什么误会?连太后都对你称赞有加。太子也没说要过河拆桥啊。
庞顷瞪大眼,显得很惊讶。他在想,道爷这是哪根筋不对?我不过提了一嘴,他怎就这么多联想?庞顷好奇地问道:“道爷,您拥护太子有功,这是朝野都知晓的事实,您在担心什么?邓常恩和赵玉芝等人,之前跟太子作对,且早就已失势,还是您亲自把他们拉下马来的,莫非您都忘了?”
庞顷打量贼头贼脑的李孜省,颇有些意外。
“小点声。”
……
“对对对,就是这样。”
“这……”
李孜省急道:“来瞻,你怎这么不明事理呢?”
张峦心想,你几时成了我身边人?
覃昌走了过来,先向张峦行了个礼,然后才对着李孜省道:“李仙师,有件事必须告诉您,太子已下了令旨,说要纠正朝中不良风气,将赵玉芝和邓常恩二人下诏狱,我等这就去办事。”
“唉,我是想留在宫里而不得,他却抢着往家里走,唯恐让他做大事,真是……活见鬼了。”
靠自己的党羽吗?手上无兵,最多是暂时拥有用人的权力,就算想造反,拿什么当底气?
却在此时,身后覃昌等人一路小跑过来,后面跟着锦衣卫指挥使朱骥等人。
张峦回到宫门附近的家中,见到儿子,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这是……要作甚?”
李孜省咬牙道,“那张来瞻,有时候就是属驴的,非得有个人敲打着点才行,这人只能是他儿子。”
李孜省出了宫门,小心翼翼回到家中,进门时都好似做贼一般。
之前一直期盼的事,终于到来,那感觉……
李孜省气恼道:“我是想留下来,但条件不允许啊……陛下现在已经发丧,我不得不出宫去做一些安排……但你呢?你可是钦定的顾命大臣,只要留在宫里,就可以号令一切,不能自误啊!”
张延龄道:“稍后可能会有人前来拜访……不过此处终归不是咱自个儿的家,这里……充其量只能算是外宅,来这儿的……多半是跟父亲交情匪浅之人。你就别在这里耗着了,一切交由我来应付,你随便找个地方凉快去。”
似乎生怕自己刚回来,就被锦衣卫的人给逮捕,之后自己就要受到非人的折磨。
“哦……”
可现在呢?
这大明的国舅爷,他一直期盼能当上,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了,能不高兴吗?
李孜省没好气地道:“你是第一天认识张来瞻?他要是这种人,我能与他相识相交到现在?”
张鹤龄那叫一个得意啊。
因为朱祐樘还未正式登基,就算现在法统上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但暂时还是得以太子监国的身份立处。
看来你是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李孜省皱眉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强调是太常寺的官员?你在暗示什么吗?你莫不是想说,让我把来瞻拉下水?他可是正牌的太常寺卿。”
张延龄道:“咱这父亲,宫里有大事发生他都不说……不过既然能出宫来睡大觉,相信已经发丧了。”
“道爷?”
“白绫?莫非您要……”
李孜省提醒道,“太子能上位,我也是出过大力的……”
庞顷也是一脸担忧:“敝人正要跟道爷说呢……我这边也是刚得到消息,有一些太常寺的官员下狱了。”
现在咱就是货真价实的国舅,谁不服,打到他服为止。
庞顷想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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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顷眼前似乎豁然开朗,笑着道:“道爷高见,只要把那位二公子给拉拢好,就算他爹不办事,他儿子也能推着他去办。”
“你以为太子和太后会卖我人情呢?”
没得说,你这思路还真是清晰。
就在张延龄问话前,张峦抬手打断,道:“什么都别问,累死你爹我了,一切等睡醒后再说吧。”张峦一身的坏毛病,但在讲原则这件事上,却是从一开始就没变过,但庞顷其实想提醒李孜省,这人在没权的时候跟大权独揽时,状况是完全不一样的,你不能以以前张峦的脾性,来揣度他现在可能会做什么。
说着,张峦竟不由自主又连续打了几个呵欠,一副眼睛都睁不开的模样。
李孜省道:“你可知我身边有多少人盯着?朝中那么多人恨不得一下子就把我给拉下马来,眼下我能指望的就只有你了。你现在走了,等于是把我置于险地。你不为自己着想,总要为身边人考虑吧?”
“那张太常那边……怎么个说法?”
李孜省气得差点儿想跳脚,但他知道,现在自己在张峦面前已无说硬话的底气,以前还有皇帝撑腰,但凡皇帝一天没死,自己就是人人敬仰的李天师。
李孜省气急败坏道,“这叫敲山震虎,朝中多少人对我把持朝政有意见?先前卖官鬻爵之事,虽然是陛下让我做的……不对,现在应该称呼先皇了,但这种事,我怎么跟人解释?太子被那群自诩清流的臣子架在高处,一定会表现一番,到时……不就要拿我开刀吗?”
“行行行,我保证不笑……行了吗?哈哈哈……”
李孜省气呼呼道。
张峦随口应道:“问题是这些我都不懂啊,留在宫里也什么都做不了。我跟太后说了,治丧等事,交给万阁老他们就行了。”
李孜省皱眉道:“谁让你去找张来瞻?再说了,人家现在已经是侍郎,别一口一个张太常,听起来别扭。
李孜省看到这架势,一脸紧张之色。
李孜省道,“探探口风。”
“我有真才实学?”
我他娘的跟邓常恩和赵玉芝都是同一个流派,现在皇帝刚死,尸骨未寒,就开始清算前朝旧臣了?
张延龄皱眉道:“你听听自己在说啥?你姐夫的父亲死不死的,与你何干?你见过陛下吗?再看看你这嘚瑟样!”
“啥叫发丧?是说皇帝死了?咱姐夫当皇帝了?”
还故意当着我的面说这个,不知道什么叫兔死狐悲吗?你们莫不是以为我听到这消息,会很高兴不成?
李孜省听到后,不自觉背脊一阵发凉。
说话间态度异常坚决,径直就往宫外走。
最近李孜省真是稀客,家也不回,外面也不见人,虽然知道是在皇宫里,但庞顷实在想不明白李孜高官期待在宫里能干点儿啥。
……
“你这臭小子,瞧不起谁呢?我会被人所趁?谁说我没心机的?人前我一定哭得稀里哗啦的……我姐夫的老爹死了,我能不伤心吗?”
庞顷有些着急地问道。
“来瞻,可别忘了是谁一直在帮你。”
“你就先把心安回肚子里去吧,我就是回家睡一觉……说起来我府宅还是你送的,怎么可能会不管你?
“炳坤,你有时间就去趟张府,找张家人……”
张鹤龄闻声跑了进来:“听说爹回来了?”
庞顷诧异地问道:“张太常急着睡觉,连您都不见,会见我?”
张峦道:“李尚书,你与邓常恩、赵玉芝之流截然不同,你有真才实学,何须担心这个?”
张鹤龄说到这儿,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言罢就往内院去了。
李孜省竖起食指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小声道,“发丧了,国丧!赶紧把院子内外收拾收拾,挂上白绫。”
倍儿爽!张延龄道:“话可不能乱说,尤其咱的身份太过特殊……大哥,你没什么心机,可别被人所趁。”
“这些日子我有多煎熬你又不是不知道,十多个日夜都没睡觉,每天都只能抽空打一会儿盹儿,我现在脑子都是乱的……你让我办事,也得让我脑子先清醒过来吧?”
等覃昌带着朱骥等人离开,李孜省又扯了张峦一把,苦着脸道:“来瞻,你可有看到?不知有何感想?”
瞬间觉得李孜省确有识人之明。
“你去找他小儿子张延龄……那小子忒精明,来瞻在宫里,其实有很多事都是他儿子给谋划的,这点能瞒得住别人,可瞒不住我。”
……
就好像自己未来的光明前途,将从今天正式开始,从此以后吃香喝辣,终于不用再为了几两银子的零钱找弟弟讨要,以后也终于不用再给手下小弟画大饼了。
张鹤龄显得很兴奋。
“别提他!一提他,我就来气。这张来瞻,真是火烧眉毛都不着急,今天陛下大丧之日,他居然要回家睡觉!我这边怎么都拦不住!
谁还把他李孜省当回事?
“我……怎的?问题是就算留在宫里,除了干熬,我确实无能为力啊!”
……
张峦一脸无辜样。
庞顷差点儿想问,你不会是打算追随陛下而去吧?李孜省怒道:“瞧你这张乌鸦嘴,几时才休?为人臣子,第一时间知道圣上驾崩,难道不该做点儿事情吗?赶紧收拾!大难临头了快……邓常恩和赵玉芝已经被下了诏狱,下一个可能就是我。”
皇帝死了,他的靠山没了,谁知道下一步自己会不会被清算呢?
“我得回家,家里没个男人可不行,有客人前来我也好出面接待。”
张鹤龄大言不惭道。
“就你?”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家里不需要你添乱。不是做弟弟的小觑你,别到时候把事情搞得一团糟……所以,你最好出去找你的小弟,好生炫耀一番……记得离家远一点……”
(本章完)
第419章 左右不是人
第419章 左右不是人
朱见深死了。
他的死,可说是波澜不惊,因为朝中多数人都知道他重病不起,在死前还给自己的妃子和子女留了后路,甚至早早就把邵妃的孩子给封王,大概是怕太子登基后亏待他这几个儿子。
他死后,太子朱祐樘仍旧只能在文华殿治事。
朝议暂时停下来了,朝中大小事项暂时先搁置,除非说地方上有大的天灾人祸,再或是北方蛮夷寇边,否则一切事情都没有给先皇治丧重要。
昨夜张玗一直在端敬殿等消息。
等了许久,最后实在撑不住了,只能回内殿歇息,一觉到天亮。
对张玗来说,就算担心丈夫,也怕乾清宫那边会出事,但始终这些事看起来距离她有些远,并没有焦虑到寝食难安的地步……之前的熬夜更多是在丈夫,要说她内心有多煎熬倒也不至于。
就像是在说,你是太监,皇宫那是你上班的地方,必须得回去,但我不用啊!我好不容易才解脱,肯定得离皇宫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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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蒋琮。
咱就来看看人家好不好,回去跟太子妃有个说法就行,别的真管不着。
起来后,身体犹自有些发沉,却不着急去前边找儿子,而是继续留在后院胡天黑地。
好在那些人也给我这个宫中老人面子,没好意思把我直接从乾清宫赶出来,不然的话……我也跟太子妃您一样,只能在这里当望夫崖。
光顾着去“睡”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至于怎么个睡法,你这孩子年岁太小,尚未轮到你来过问。蒋琮见气氛尴尬,连忙打岔道:“张侍郎,不知您几时回宫?”
张峦来到主位边,勉强坐下,问道:“蒋公公怎么来了?”
“宫里情况如何?”张峦继续问道。
“啧啧,爹,您果然是新人娶进门,旧人丢过墙啊。”
“这个……”
至少覃吉在我面前,也开始一口一个老奴了。
张玗听到这消息,总算是缓了一口气。
哪有当父亲的不断坑自己儿子,需要儿子时常用一些手段来维持他继承人的地位?一个偏心的父亲,死了的话,真能让他的后辈那么伤心难过?张玗问道:“太子还在乾清宫吗?”
张玗心想,果然父皇死了,我的地位立即就有了提升。
想问的张延龄基本都给他说了,自己回去后已能跟张玗交差。
可现在皇帝死了,真正有权势的太监,那是司礼监掌印韦泰,其次是覃昌、罗祥这些人,往下数一茬几时才能轮到他覃吉?
“嗯。”
“你这臭小子,乱说什么?这话可别被你娘听到。”张峦有些惊恐。
覃吉站了起来,恭敬地道,“奴婢这就让人过来给娘娘换孝衣。”
张峦幽幽叹道,“你先前不说过了,论对朝廷的影响,单就那些道士而言,李孜省干的比所有人加起来都过分,还让我离他远点儿……现在大事已成,咱终于不用跟他虚以委蛇了吧?”
“爹,您睡醒了?”
“你这傻孩子,你以为宫里是什么好地方?现在宫中正在办丧事,我去了能做什么?我想过几天舒心日子也不行?”
“呜呜呜……”
“就是选谁来协助您啊。都知道您要入阁,且太子可能会更器重您,甚至大事小情都会听取您的意见,那这会儿您跟朝中翰林院的那些个同僚,已成为事实上的对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张延龄问道。
张延龄用促狭的目光望向张峦。
张玗醒来,在宫女服侍下穿戴整齐,出了内殿,听到外边有动静,继续踱步来到大殿门口,一眼就见到覃吉正坐在门槛上哭泣。
覃吉也很委屈。
张延龄重重地点了点头:“现在万安和刘吉最紧张的便是您的态度,他二人都在想方设法打听您的喜好,甚至连沈家姑父那儿都被他们分别单独约见过,可见现在的您炙手可热到什么程度。”
……
张峦惊奇地问道:“我……入阁?”
……
“这就走了?”
张峦气得想骂人,那愤懑不满的眼神好似在说,你爹我这不是出宫后就很“忙”吗?
张峦委屈地道:“还不是你以前说得太多,为父都记住了!反正以后跟李孜省别过多往来就是了……要不然,别人还以为我也是佞臣……我可是凭本事吃饭的。”
张峦扶着腰,好像是累着或是抻着了,张延龄还关切地过去扶了一把。
“这我知道。”
就算太子真的把我当心腹,但他现在一门心思扑在他父亲的丧事上,哪有心思管别的?我也只能居中当个跑腿的,有事跟太子妃您说说,再就是偶尔去乾清宫露个面,显示存在感。
张延龄没好气地问道:“爹为何不自己准备?”
张峦茫然地问道,“我啥态度?”
张峦看了看冷落的门庭,好奇地问道:“吾儿,今天没人来访吗?怎冷冷清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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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延龄诧异地问道:“爹您很希望李孜省下狱?”
“今天就不回去了。”
蒋琮面色多少有些无奈:“既然张侍郎没事,那在下就先回宫去了。”
显然张延龄的话,语带双关,让他背脊一阵发凉。“另外咱府宅那边前去拜访的人也不少,河间府的官员自不必说,太常寺很多同僚也纷纷登门。”
张峦一觉睡到下午。
反倒因为自己丈夫几次险些失去太子之位,她对这个公公颇有意见。
张峦客套地问道,“不留下来吃个便饭啥的?”
“老奴不能时常陪在那边……”
张峦摇头道,“我本就不是宫里人,之前给陛下治病,不得已频频出入宫门,现在我去作甚……?”
这会儿居然有心情去研究人家太监过的是什么日子?“爹,我刚才说的是主动上门来拜访您的,其实今天给您投拜帖的,远不止我说的那几位,您现在可是入阁的最热门人选,您要知道您的意见,很可能会左右朝局发展。您到现在还不着紧?”张延龄道。
毕竟眼下他蒋琮想见太子一面也不太容易,再则说了,人家张峦现在想回宫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连个阻拦的人都不会有,谁都知道这位张侍郎乃如今朝廷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张玗蹙眉问道:“覃老伴,你这是怎么了?”
张峦撇撇嘴道:“我才懒得管呢……他们多半是找我去给邓常恩、赵玉芝说情,那跟我有关系吗?对了,李孜省还没下狱吗?”
张玗问道:“还需要我做什么?”
张峦突然觉得自己能挺直腰杆了。
张玗吩咐道:“让家父小心些,如今光景不太好,他一定要保护好太子。对了老伴,你怎么不去乾清宫伴驾呢?”
张玗本想问,自己的丈夫几时继承皇位,但又觉得,公公刚死,当儿媳的不能失礼于人前,犹豫之后还是决定不再问了。
心说你小心思还真多。
张延龄乐不可支。
“家父现在何处?”
以前可没这样过。
覃吉慌忙起身,恭敬行礼后回道:“娘娘,孝服已为您准备好了,陛下已经……驾崩了……呜呜呜呜……”
蒋琮道:“太子妃娘娘关心您的身体,让奴婢出宫来问问……现在看到您还算康健,回去也好交差了。”
而张延龄已经在外面跟出宫来问话的太监蒋琮,聊了一个多时辰了。
“你说宫里那些太监也挺惨的,就算是司礼监太监,很多时候也只能就那么对付一下,平常他们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不了不了,非常时期,走晚了怕回去不了。”
要说换作别的主子,或许因为跟自己长随关系好,马上就调过去,放在身边最重要的位置上,可咱这位太子那是一块榆木疙瘩啊。
……
“我现在这么重要吗?”
张延龄道:“关娘什么事?我说的是李孜省……他先前再怎么说也帮过您,从道义上来讲,您不至于陛下刚过世就直接把他给抛弃了吧?”
张延龄道:“就不问问太常寺的人找您干嘛?”
覃吉摇头道:“老奴不知。”
张延龄用怪异的目光打量老父亲。
回去后被家里的正妻给挠一顿,也够他受的。
蒋琮摇头道:“宫里上下正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京师各处已全都挂上了缟素,您要是回宫的话,得换一身行头才行。”
张峦伸了个懒腰,继续道,“在宫里,我天天都盼着睡觉时能有个枕头,却只能枕着胳膊,打一小会儿盹儿,就得起身去看看陛下的病情。
……
张玗如今想到的就是找父亲问问情况。
张延龄笑道:“来的人可不少,比如说庞顷、沈禄,哦对了,徐姑父也来过,但他只是在门口停了一下,我告诉他,您正在休息,他就走了。
“怎么?”
等他爽利完出来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这个……”
这老父亲,给点儿阳光他就灿烂,真把自己当向日葵了?“爹,您有时间,还是回宫去看看吧。”张延龄道,“刚才蒋公公在,我没好意思说,您留在这儿能做点啥?白白耗费时光……”
蒋琮才不想跟张峦多聊。
太子在东宫时,自己的确是他身边最得宠的太监。
大有一种你丫终于死了的畅快感。
张延龄由衷地发出感慨。
她内心赶紧谴责了一下自己这种心态,怎么说死去的也是自己的公公,就算自己跟这个公公实在没什么感情,甚至连面都只见过几次,对其死亡之事真就没多少伤感。
张峦突然转过头,看向张延龄问道,“儿啊,你给准备了吗?”
覃吉想了想,摇头道:“太子在乾清宫守灵,这两天可能不会回东宫,这边太子妃娘娘您什么都别想,要是有事的话,您只管跟老奴说,老奴自会去跟太子转述。”
张峦道:“这意味着……我跟所有人都存在竞争关系,没人会真正把我当自己人?”
“宾果!还真被您说对了。”
张延龄挑了挑眉,接着道,“清流不会把您当自己人,因为您是外戚出身,连个举人都不是,更不要说进士了。浊流也不会容忍您……最多有个李孜省会听从您的意见,但他很快就将是朝中边缘人士。至于剩下的……您指望拉拢谁,又跟谁站在一道呢?
“好好考虑一下,谁是您的朋友,谁又是您的敌人,如此才好决定您的下一步行止!”
(本章完)
第420章 小家雀
第420章 小家雀
入夜。
朱祐樘正在给老父亲守灵,似乎在他眼中,此时已无其它事可做,只想对父亲尽完最后的孝道。
周太后得知孙子一天都没吃饭,显得很关心,赶紧让人把朱祐樘爱吃的饭菜放在食盒中,亲自提着给孙子送到朱见深停灵的奉先殿。
“孙儿,你这是作何?”
周太后弯腰把孙子扶起来,一脸关切之色,“若是你父皇知道你现在这样,在天上能安心吗?大明江山社稷得靠你来支撑,展现孝心的方法,绝对不是在这里死守一途……你可明白?”
作为宫里多年的老炮,现在需要教导一下孙子。
以前是教儿子,可惜朱见深登基那会儿钱太后还活着,周太后在皇宫里嘚瑟不起来,还得夹着尾巴过日子。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心想,皇祖母你这么坦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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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太后微笑道:“等你想起来,什么都迟了……早前两天,哀家在你岳父建议下,已让人去把他给找回来。你身边是该有个能人帮你。
“是的。”
我说出的话就是证据,不用再找人证物证。
周太后强行打断孙儿的话道,“别说的那么复杂,哀家就问你,是谁帮你把易储风波给平息的?”
朱祐樘摇头道:“玗儿她几乎从来不过问我的事,偶尔提点几句,也从未说过让我提拔岳父。”
朱祐樘点头。
“那饭总得吃吧?”
周太后叹道:“你且说,你岳父,你用不用吧。不用就算了,打发他到五军都督府去,无非是做个闲差,以后用得上的时候,再调他回来。不过就怕你后悔。”
朱祐樘显得很关切。
“他们……”
“这孩子……”
“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我赐能教你什么?你想怎么用人,随着自个儿心意就行。”
朱祐樘显得很不理解。
周太后道,“梁芳和韦兴那帮人,在朝中呼风唤雨,只手遮天,差点儿把你那些东宫的先生都给祸害了,是谁力挽狂澜?“哀家在重修万和寺之事上,也层帮过你们……当时……其实哀家就是被来瞻给利用了,后来才知道内情。”
周太后这是先立一个更难的目标,知道朱祐樘今晚无论如何都不肯走,所以自己这边先退一步,体现出身为长辈的容让,“你先用饭,等吃完后,哀家还有点儿事与你商议,这关乎到大明朝堂的安稳。
周太后自己心里也在琢磨,儿子对孙子这么好吗?居然能让孙子感念成这样?这小子难道不知道他父亲有多狠心?要不是你岳父竭尽全力帮你,怕你现在连太子之位都保不住了。
“哼!”
“就是怀恩。”
周太后责备道,“你父皇对你也算不错,你是该好好回报他,但却不是现在这般自虐。这样吧,听哀家的,先把膳用了,今晚回去好生歇息。”
朱祐樘心想,皇祖母,你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能不答应用他吗?
“你看你。”
周太后微微颔首,接着道,“你有空暇,就跟你岳父见见,他今天都没回宫来,来瞻这人……哦,就是你岳父,不太喜欢与人争,看他那样子,慵懒无比,就是个酸腐的老书生,但智谋却远在一般人之上,且朝中还真没几个是他的对手。”
朱祐樘一边流泪,一边摇头道:“皇祖母,孙儿心中难受……吃不下任何东西。”
朱祐樘又是一脸疑惑,心说,人家在我困难的时候帮我,你居然还怀疑人家别有用心?“要是让张来瞻直接入阁,更是会被人诟病,其实最好的……就是先让他执掌翰林院。”周太后分析一番后得出结论,随即又道,“如今你这个东宫太子已快要做皇帝,詹事府詹事的位子,谁来当都一样,可谁来执掌翰林院,那差别还是很大的。”
……
再加上她平时修佛,也懒得去争。
吃得并不多,扒拉了几筷子就坐在那儿垂泪,那悲伤的小模样让周太后看着直觉得可怜。
朱祐樘点头道:“孙儿明白了。”
“太子。”
“明白就好。”
朱祐樘心说,你说这话有证据吗?
“行了行了。”
被人觉得,我那大侄子投奔了李孜省,乃李党重要成员,我还怎么靠我大侄子帮我在朝中争取发言权呢?
朱祐樘道:“孙儿怕岳父他,能力和资历都有所不及。”
周太后道:“你父皇坚持要易储,年前两次地动,乃李孜省跟你父皇提,说是易储会遭来天谴,这事你还记得吧?”
“什么?”
周太后道,“你说他资历不及,哀家倒也相信,但说他能力不行嘛……还有谁比他更行的?孩子啊,你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之所以能上位,乃靠谁的提携吗?”朱祐樘一脸认真地说道:“乃父皇的提携,还有翰林院诸位先生的教导,以及……”
朱祐樘道:“孙儿好像听说过,乃是怀大伴。”
虽然周太后也知道,这孙子看起来年长,甚至都已成家了,但在做事上或还不如他弟弟朱祐杬成熟老练,也难怪儿子时常有换太子的想法,但最终还是因各种原因未能成行。周太后道,“这老东西平时做事太过死板,但说话办事还是很有一套的,就是以前不怎么给哀家面子。不过哀家不会跟他置气,当初他屡屡进言阻挡你父皇易储,终被你父皇迁怒,发配他出京去了。”
但周太后的为人就是,我在宫里说话是算数的,连你父皇我都治得住,还在乎你这小家雀?
“那……能把怀大伴给召回来吗?”
周太后也明白这一点,如果自己说要跟着新皇上朝过问政事,那群大臣无论是忠还是奸,都会跟她过不去。
周太后道,“李孜省并不一定好用,但你岳父,你得用好。再则说了,你平常不是很喜欢太子妃吗?她就没给你提供意见?”
这关口,说什么都得展现出此举才是真正的尽孝。
“李孜省从去年下半年开始,跟你岳父有了往来……你不要以为你岳父是归附李孜省,跟他成了同党,以哀家所知,你岳父自打跟李孜省有了交往后,双方关系一直都是互相牵制和利用。”
“啊不……孙儿哪儿都不去,就守在这里。”朱祐樘坚持道。
周太后心想,跟这孩子说话可真累。
当时被张来瞻给利用,你现在还替他说好话?周太后道:“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再说这次你父皇生病,是谁一直不离不弃在你父皇身边照顾?且在关键时候,几次帮你挡住那些宵小,有的人还想趁着你父皇故去,离世前来个偷梁换柱,生生变出一道遗诏来把你的储君之位给下了。”
因为朱祐樘年岁已大,无论是太后,还是太皇太后,都没资格垂帘听政。
朱祐樘在周太后劝说下,总算是吃上了晚饭。
朱祐樘先摇头,继而拱手,“请皇祖母赐教。”
“这……”
“嘿,你这孩子……那你知道斗权臣梁芳是谁做的吗?”
朱祐樘点头:“孙儿知道了。”
“你要明白,这可是……哀家能为你做的唯一一点事了,等大丧过去,一切都得你自己来处置,哀家不可能再过问朝事……所以,你得听好咯。”
周太后坐在饭桌对面,柔声道,“再过几天,你就是皇帝了,得收收这多愁善感的少年习性,让人看到你的成熟,这样你才能打理好国事,这是你父皇最希望看到的一幕。”
以朱祐樘的意思,既然倪岳对我施加过援手,我现在怎么说也得给他升官,这才展现出报恩的姿态。
周太后自然要为自己大侄子说话。
周太后道:“那倪岳,究竟是以什么目的帮你的,我从未派人去调查过,不知内情……但他未必就是真心实意,其中或有蹊跷。”
周太后道,“你再有什么敕令要下,就让他帮你起草,为你好生参详。还有,你要防备万安和刘吉,这二人可说是非常狡猾,很可能会暗中给你使绊子。”
朱祐樘道:“皇祖母,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怀恩可是个厉害角色,他回来,执掌司礼监……再有你岳父帮你处理朝政,这二人通力合作,宵小绝对不敢生事。”
“这样……让他……升翰林学士,执掌翰林院,是这意思吧?”朱祐樘问道。
周太后蹙眉:“你知道什么?哦也对,你跟他接触不少,理应知晓他的一些过往。那你准备怎么用他?”
“啊?”
你怎能让我将他给撤了,给张来瞻来填坑呢?
虽然我只是太皇太后,并非是皇太后,但教训起孙子来,那是真的训孙子,谁敢不听我的话?
周太后道,“但你要重用外戚,终归还是会被朝臣诟病,但谁让你父皇提早给你铺好路了呢?你想啊,如今张来瞻已经是礼部右侍郎,虽然只是挂职,但你要给他安排个实缺,也不是不可。”
……
“孙儿不知。”
再说了,我本来也没说不用啊。
“你别放心啊。”
朱祐樘很想问,他们有您说的那么坏吗?周太后感慨道:“万安和刘吉,你必须要留一人,去一人。万安是条老狐狸,把持朝政已有十年,你父皇在时他几乎从不做事,在朝野名声很坏。你可知晓去年时,各地有什么奏疏上来,或是各衙门有事要处置,都出自谁的意见?”
“孙儿……记得。”
朱祐樘点头道:“那孙儿就放心了。”
朱祐樘很惊讶。
朱祐樘好奇地问道:“可孙儿明明记得,礼部右侍郎如今乃倪岳,他也是东宫讲官,这也能随便更替吗?”
朱祐樘不明白周太后为什么提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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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岳,先前帮你获得文华殿听事资格的人就是他吧?”周太后问道。
“嗯。”
周太后教训道,“你只顾着在这里守灵,就没想过,朝事最终还得你来决策?这样吧,你尽可能多上朝,听取那些大臣的意见……一定要把你岳父推到朝堂上去……”
“我知道,知道了。”
朱祐樘心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许多事我自己处置不了,但有岳父在,我就啥都不担心了。
(本章完)
第421章 总有更不靠谱的
第421章 总有更不靠谱的
周太后回到内宫后,就找来王皇后。
此时的王皇后一身孝服,哭哭啼啼的,一双眼睛都红肿了,这其中究竟有几分真心实意不知道,但在皇宫里,她怎么说也占了一个皇后的名,以后跟周太后算是“同病相怜”,都要当孀妇了。
“你该拿出点儿气势来,把六宫的狐媚子给镇住。”周太后也不见多少悲伤之色,对儿媳妇吩咐起来,那也是丝毫不留情面。
王皇后道:“臣妾记住了。”
周太后道:“太子那孩子很孝顺,他登基后,肯定会善待你娘家人。眼下哀家想提拔一下你的兄弟,尤其是要……针对一下万氏的族人,他们能顶起来吗?”
言外之意,我现在需要你找你娘家人,再通过你兄弟找人去参劾万贵妃在世的两个弟弟。
反正我看万贵妃俩弟弟不爽已经很久了,现在万贵妃和吾儿都走了,那不得好好整顿一下外戚?
“臣妾会派人去通知家中兄弟。”
王皇后可是聪明人。
要是她不机灵点,这些年也不能在万妃的淫威下明哲保身,一路安稳活到现在了。
周太后满意点头:“知道该怎么做就好……知道哀家为何找你,而不是找其他人?”
“臣妾知晓。”
王皇后当然知道。
跟外戚万家利益冲突最大的,无非就是太后和她这个皇后的娘家人。
以前万家把周家和王家压迫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现在终于到了清算的时候。
以周太后的谨慎,肯定不会让自己的娘家人出面,如此一来就只能让王家出来挑头。
反正也是为你的娘家人争利益,你这个当皇后的不出来做点儿什么,凭啥让别人给你分润利益和好处?
……
……
第二天清晨醒来,张峦疲惫尽去,神清气爽,但仍旧留在别院休整。
门都没出。
大有一种朝中风云变幻,我自隔岸观火的架势,且张延龄一早并没在新宅这边,也没人督促,更方便张峦偷懒。
“老爷,您不回去看看夫人吗?”一名美貌少女过来,把果盘放下,先是给张峦投喂,随后恭顺地跪下给张峦捶腿。
张峦一副得意洋洋的神色:“家里的黄脸婆,有什么好看的?还是你们这些可人儿善解人意。”
说到这里,张峦皱眉道:“我听着外面好像有动静,别是吾儿来了……让他看到这一幕不好,那个谁……你去门口盯着,要是有人到了前院,跟我说一声……来来来,换个地方捶。”
就在张峦享受美人服务时,外面敲门声传来,本来张峦还以为是张延龄来了,等他收拾心情出来,才见到李孜省、沈禄、庞顷三人站在门口。
“来瞻,你真在家里躲清闲?明明早起来了,为何不赶紧入宫去?”李孜省一身孝服,皱眉打量张峦。
张峦耸耸肩道:“这有何稀奇……累了这许多日子,咱还不得透口气?”
李孜省无奈道:“你要透口气,今后时间有的是,为何一定要挑在这节骨眼儿上?现如今朝中正在议论如何对付前朝留下的余孽,恐怕你也有份儿呢。”
“啊?余孽?”
张峦皱眉。
我好端端给皇帝治病,咋就成前朝余孽了?
再说了,前朝又不是元朝,而是咱大明先皇一朝,咋非要分得那么清楚呢?
李孜省道:“你定以为是我在危言耸听,是吧?炳坤,把你听来并誊写下来的那份奏疏,拿给来瞻看看。”
随即庞顷从怀中掏出一份稿纸,递给了张峦。
张峦看过后,不由皱眉道:“这不是凭空诬陷吗?怎么就指责是我把陛下给治死了?这……这分明是恶意中伤!”
毕竟张峦以前不是太医院的人,而皇帝临终前以张峦为主治大夫,甚至还主持了几次换药等事,这让朝中守旧派觉得,张峦根本就是朝中的异类。
既是异类,自然要赶紧收拾掉!
皇帝活着的时候对付不了,现在趁着政权更迭,就要下狠手。
至于张峦是太子的岳父?
那没关系。
正好藉攻击张峦来试试太子的态度,顺带看看太子做事的能力,看以后如何应付太子,可谓是一举多得。
“来瞻,你得反击啊。”
李孜省鼓励道,“你看看你,明明已大权在握,随便就能入宫去,太子和太皇太后都会坚定地站在你这边,还有……你马上就要入阁,都这样了,还被一群言官牵着鼻子走,像什么话?”
“让我冷静一下。”
张峦没精打采地道,“我知道有这回事了……李尚书,不如等我吃过午饭后再说?”
“啊……你……还要等吃过午饭?”
李孜省很惊讶。
我亲自上门来跟你说这么多,你居然没往心里去?
沈禄也劝解:“来瞻,有件事必须要告诉你,这两天太常寺有很多人被下诏狱,都是宫里传出的旨意,有的还是太子的手谕,你得多留心了。”
“知道了各位,我这里……还真就有点儿小忙。给我点时间,我研究好后,就去找你们,给出准确的答复……你们看如何?”
张峦的确是很“忙”。
不过是忙着在后院跟美人儿厮混,还有就是等儿子前来,跟张延龄商讨一下对策。你李孜省说的话可不好使,我从来都是听儿子的。
上门来挑唆,让我跟着你干?
不好意思,我现在翅膀硬了,已经不需要你来给我保驾护航了。
……
……
出了张府大门,李孜省跟沈禄作别,各回各家。
路上李孜省有些郁闷地道:“炳坤,你看看,那张来瞻像什么话?都跟他说了情况危急,他还是不紧不慢,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赖皮模样!哼,再不积极自救,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庞顷笑道:“道爷,人家是外戚,堂堂国丈,乃协助太子登基的有功之臣,人家怕什么?倒是您,显得太过急切了,反倒容易激发他内心的抵触情绪……你想啊,他现在肯定不会采信你这些说辞,咱得做点儿实事,让他有危机意识。”
“我能做啥?”
李孜省无奈道,“这些人的参劾,连六科给事中那一关都过不去。这会儿跑去参劾张来瞻,不是没事找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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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都知道不会有事,还这般敲打他?”庞顷也显得不能理解。
“我这不是……没招了吗?”
李孜省那叫一个无奈。
我要是有办法能把张来瞻给带进正途,至于上门来恐吓吗?
“你得换换思路。”
庞顷笑道,“这两天,咱在张府安插的丫鬟往外带消息,说是张先生回府后,沉溺于温柔乡中不可自拔,身边时时刻刻都少不了女人相伴。你看他到现在都不肯回府,就留在这边享受……不正好说明,他是被美色所惑……咱或可在这方面想办法……”
李孜省皱眉问道:“你这话是何意?让我继续给他送女人?还能这样?万一他更是一头扎进脂粉堆出不来了呢?”
庞顷道:“怎都要投其所好。”
李孜省差点儿想骂人,嘴上嘟囔半晌,最后无奈道:“张来瞻真的是烂泥扶不上墙吗?做大事的,竟过不了女人这一关?这美女最多是陪衬罢了……他要是喜欢的话,以后要多少没有?非得在这节骨眼儿上折腾吗?”
庞顷叹道:“也许是他在宫里这些日子,把他给……累坏了。”
“不是累坏,是憋坏了吧?”
李孜省道,“我真是,到底帮扶了个什么人啊?我都怀疑,从一开始就寻摸错了对象,不该找张来瞻协助我做事!这人的性子,太过温吞水了,真的让人着急啊。”
“那道爷,您作何感想?”
庞顷的意思是,你听我的,还是另有主意?
李孜省道:“一时间上哪儿给他找女人去?总不会让我把养在外宅的女人,往他府上送吧?”
庞顷摇头道:“这倒不至于……不过美人嘛,总会有办法寻到,单说这京师内就有想跟张来瞻往来的商贾或是官宦,到时给他纳两房美妾,不挺好?”
李孜省皱眉道:“炳坤,这就得说你了。如今正值国丧期间,偷偷摸摸在房里做什么,没人会管。可要是这会儿还大张旗鼓纳妾,你是要害死张来瞻吗?生怕别人对他的攻讦少了?”
“乃敝人思虑不周。”
庞顷笑道,“那就从外地买几个丫头回来,给他送到府上。您看如何?”
“你自己看着办吧,银钱直接从账面上支取……你斟酌着去办,我就不过问了。”
李孜省道,“掉头,我得去见见万安,看看那老东西在盘算什么。到这会儿了,我就不信,万安也跟张来瞻一样,屁事不管,尽做那些有的没的。
“这朝中总得有几个正常人吧?”
……
……
此时的万安,看起来很正常,毕竟正在主持国丧,还是首席治丧大臣。
但实际上……
他比张峦更不靠谱。
至少张峦那边是忙里偷闲,等着儿子上门,一旦从儿子那里得到指点,就能走到正确的道路上。
但万安就纯粹就是无厘头,因为此时的他,正在家中研究如何讨好新君……当然现在的新君仍旧只是太子,不过马上就要举行登基大典……从那天往后,他的履历上就会多出一朝来。
眼看就要当新朝的宰相了。
“年号用什么好呢?”
“太子年轻气盛,应该对房事很在意吧?他几乎是被囚禁在东宫,一定很古板无趣,好东西他压根儿就不知道,我得帮忙指点指点。”
“就说这太子妃入宫有些时候了,难道不该再纳几房妃子吗?太子子嗣还是多一点儿好,这样大明的江山才稳固嘛。”
“还有张来瞻,我与他接触不多,他对于房帏中事到底了解多少?”
作为大明有名的洗屌相公,万安别的不行,在房帏之事上,那绝对是一等一的“行家”。
平常他与人吃饭宴请,甚至席间,都会公然谈论这些事,甚至当作是一种雅趣,乐此不疲。
真就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本章完)
第422章 皇宫是我家
第422章 皇宫是我家
文华殿。
这天一早,朱祐樘得周太后吩咐,到这里来会见大臣,但当天并不举行朝议,只是召见几位重要臣子。
此时朝廷上下仍旧处在动荡中,因为谁都知道,新皇登基后肯定要整顿朝纲,六部尚书很可能会迎来一轮清洗,而邓常恩和赵玉芝等一系列传奉官被拿下,或只是变乱的开始。
当然,这些传奉官中,最牛逼的两个,李孜省和张峦都在奉诏入文华殿官员之列。
六部尚书全都在。
吏部尚书李裕、户部尚书李敏、礼部尚书周洪谟、兵部尚书余子俊、刑部尚书杜铭、工部尚书贾俊。
要说这几人中,除了贾俊是六月份刚升上来的外,剩下的都算是朝中老人了,而贾俊最为牛逼,乃大明第一个以举人之身当到正职尚书的存在,在大明王朝二百七十多年的历史中都算得上是一号人物。
内阁首辅万安代表朝廷向朱祐樘汇报了情况,随后又代表朱祐樘跟朝中这几名尚书表明眼下正在治丧等事。
一番简单交流下来,朱祐樘便要返回奉先殿守灵。
万安显得很关切:“殿下,您要保重身体啊,以大明江山社稷为重。这里老臣挑选了几个年号,您看……”
终于到了定年号的时候!
毕竟朱祐樘是太子,又没有遗诏说皇位不传给他,从皇位继承上来说,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但一般来说,要等皇帝死后半个月,太子才能登基。
就比如说历史上朱见深是成化二十三年八月二十二死的,一直要等到九月初六太子朱佑樘才登基。
而现实中有了张延龄一番“帮忙”,朱见深竟早死了一个多月,可谓是出力甚大,为的就是让姐夫早点儿登基,也是为避免夜长梦多。但就算是这样,朝廷上下还普遍认为,张峦强行给皇帝续命了。
多数人包括太医院的人都认为,要是没张峦,或许皇帝会早驾崩一个月。
却不知张峦做的很多事,表面上看皇帝肝病的症状减轻了,其实做的都是无用功,对病情的恶化以及癌细胞的扩散并没有起到阻止作用。当然也跟张延龄出现,产生蝴蝶效应,朱见深屡次三番折腾自己有关。
朱祐樘一挥手,道:“等朝议时再论吧。”
显然朱祐樘这会儿对于登基、定年号等事,兴致乏乏,他一心要当好孝子,真就没去想尽早登基,做上皇帝后独揽大权等事项。
……
……
简单的君臣见面会后,众大臣即将出宫。
却在此时,并非皇帝亲自宣布,乃由吏部尚书李裕在文华殿前告知众人,张峦即日起晋为翰林院掌院学士,以后翰林院的事务将由张峦打理。
也几乎是同时,张峦被覃昌请去,似乎是要跟朱祐樘单独会面。
“这算怎么个说法?”
在场大臣面面相觑,心中非常别扭。
太子现在还没登基,就有重用外戚的迹象,且这个外戚看上去还不太靠谱,谁跟他的关系都不是很亲近,就像个局外人一般。
李孜省劝解道:“诸位,那位张学士,可是先皇都很器重的人,大家千万别怠慢了,不然的话……很可能会遭致反噬。”
众大臣听了均是冷漠一笑,显然是对李孜省的话嗤之以鼻。
以前大家伙儿都要巴结李孜省,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谁让李孜省作为传奉官的代表,他的时代已经在成化帝驾崩的同时就宣告结束了呢?
见没人理会,李孜省灰溜溜退到了后面。
万安却主动凑了过去,小声道:“李仙长,我这里有点头疼脑热的事情,想请教你一下,不知可否有闲暇?”
李孜省心中正有气,揶揄道:“前几日我去找万阁老,万阁老好像很忙啊……现在却想让我给你看病?我又不是大夫,有病去太医院找太医去……或者你找张来瞻,他的医术很高明。”
“李仙长言笑了,这不是……有点儿私事想与你谈么?”
万安现在也有了危机意识。
显然现在的太子——未来的皇帝更器重张峦,而不信任他这个首辅。
六部尚书那边并不会跟他竞争,毕竟从朝廷层面来说,六部尚书更像是执行层,而内阁才是决策层,现在的首辅大臣不得皇帝重视,摆明以后要被更换。
李孜省笑道:“昨日你还不把我当回事,现在感受到陛下对张来瞻的信任和器重了?万阁老,你跟他们不一样,你还有救。就好像他们……有一个算一个,这官不一定能当到年底,不信咱走着瞧。”
“对对对,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万安乐呵呵的,好似在说,英雄所见略同。
随即万安和李孜省就像好哥们儿一样,肩并肩往宫外去了。
而在六部尚书眼中,这二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正在那儿盘算什么不要脸的事情,均报以唾弃的目光。
与此同时。
张峦被请到端敬殿,虽然是朱祐樘出面邀请自己的岳父,但其实是受妻子委托,朱祐樘昨夜终于不再守夜,回去睡觉,却被妻子提及要见老父亲一面,如此一早朱祐樘就给做了安排。
“岳父,乃玗儿找你,有事你与她细说吧。”
朱祐樘道,“我要去给父皇守孝了。”
“太子,看你脸色灰白,形容憔悴,一定要注意身体啊。”
张峦显得很关切。
旁边跟着的覃吉急忙道:“殿下,要不让张先生给您看看身子?这两日,您眼睛布满血丝,眼窝深陷,是该……好好调理一下了。”
朱祐樘道:“我一直都这样,不用大惊小怪……哦对了,岳父,玗儿还说,想见见她弟弟,我也不知是否合适,想问问你的意见。”
“是要见延龄,对吧?”
张峦一听就知道是怎么个意思。
“嗯。”
朱祐樘点头。
虽然已经快当皇帝了,但他一点帝王的架子都没有,依然是以前那个淳朴的少年。张峦道:“这种事,臣子怎能随便做主呢?要不……请示一下太后娘娘?”
“好。”
朱祐樘道,“这样,老伴,你随我一起前去向皇祖母请安,顺带问问她这件事,看她是否同意。”
“是。”
如果是别的事,覃吉一定会劝太子放弃。
毕竟马上就要当皇帝了,千万别节外生枝。
虽然张峦的小儿子年岁不大,但怎么说也是宫外的男子,随便入宫还是会招来非议。
但覃吉一想到此番针对的人乃张延龄,再想到这位小爷可是曾经多次为东宫出谋划策的“小诸葛”,又帮过自己大忙,瞬间便觉得这件事可以运作。
这就叫屁股决定脑袋!
……
……
6=9+
张峦在蒋琮引路下来到端敬殿。
“父亲。”
张玗得到传报后走了出来,往张峦身后看了看,问道,“太子呢?”
张峦皱眉不已,反问道:“怎还称呼太子?”
张玗扁扁嘴道:“不称呼太子,难道叫陛下?现在还不是呢……对了,他人呢?”
“他……说是先去给太后请安,再去为先皇守孝……”
张峦道,“如此便让我一个人过来,我本觉得不合适,但……实在是盛情难却啊。还说让我来跟你说事……咱爷儿俩该说些什么才好呢?”
张玗白了老父亲一眼,随即在前引路,把父亲带进寝殿旁的一间屋子,这还是张玗成为太子妃后让近侍和宫女收拾出来的,以前这里用来堆积杂物,现在里边打整好后放上了家具和绿植盆栽,充作待客之所。
宾主在临窗的桌子边坐下来,张玗幽幽道:“瞧爹你这酸腐样,真不如让二弟来,跟他说事还方便些。”
张峦一听就有些不乐意,白了女儿一眼道:“咋的,为父让你觉得丢人了?为父做了那么多事,兢兢业业,熬了那么多苦日子,你说这一切都是为了谁?现在让你看不顺眼了?”
“父亲,你怎那么敏感?我也就调侃一下罢了……你不觉得你太过谨慎了吗?”
张玗听了很不高兴。
眼前这老父亲,平时嘴里全都是规矩,唯恐行差踏错一步,最烦的就是给他点颜色就灿烂,真是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
张峦摆了摆手,苦笑道:“行行行,你说啥就是啥,为父不跟你争辩。之前太子说,你想见延龄,太子这会儿正跟太后娘娘请示。延龄要是真能入宫,省着以后我到你这儿来,让你看着烦……哎呀,有喝的没?大老远进宫来,又在文华殿待了那么长时间,给口水喝喝呗。”
“上茶。”
张玗显得很得意。
以前在宫里,自己就好像个过客,一点归属感都没有。
甚至还有点担惊受怕,唯恐一觉醒来丈夫的太子之位就没了,以后要跟着丈夫出京去颠沛流离。
现在终于不怕了。
因为我马上就要当皇后了。
张玗道:“父亲,我在这里也住不了几天了,说是再过几天,内府就会把坤宁宫给收拾出来,让我搬过去住。”
“坤宁宫?那我以后……咳咳,反正我不想去那儿。”张峦摇头道。
张玗白了老父亲一眼,微笑道:“以后父亲见了我,可得改口了。”
“咳咳,行行。”
张峦见女儿一脸嘚瑟的样子,看看四周,然后小声劝诫,“稍微收敛一点儿,别让人看出来。你说你,太子对他父亲有多孝顺,你却在这里偷着乐,他看到后还能疼爱你?”
“没事,我不怕。”
张玗说到这里,得意之色越盛。
要说驾驭自己的丈夫,那可是手拿把掐,自己随便使一点小性子,就能让丈夫为之倾倒,围着她团团转。
张峦感慨道:“这男人啊,都无定性,你可别轻视。”
张玗道:“嘿,父亲你好像很懂的样子?”
“为父就是男人,自然懂。”
张峦说到这里,老脸有些挂不住,毕竟最近他的确是有点“心无常性”,在外面都快浪出来了,家中老妻到现在都还没见一面呢。
“我让延龄入宫,就是为这件事。”
张玗也实话实说。
此时恰好几名宫女送茶进来,分别在张玗和张峦面前摆放好后恭敬退下。
张峦捧着茶杯,目送宫女出了门口,这才凑嘴边喝了两口,然后皱眉道:“你听他的?为父不懂,他懂?你这儿的茶可不怎么好,比起家里的黄山云雾茶差远了。”
张玗道:“太子从来不在意这些,有口茶水喝就行,甚至随便喝口白开水也能凑合,父亲竟还挑剔?哼!”
“为父说真的,你可别听那小子的,有时候他……蛊惑人心的手段不浅,千万别掉进他的坑里去。”
张峦提醒道。
张玗白了老父亲一眼,嗔道:“爹,你不看那是谁的儿子?又是谁的弟弟?我不听他的,难道听你的?
“哼!爹,咱们家要是没延龄,估计现在还苦守兴济城外,入冬后我还得忍饥受冻跟娘一起编草席呢。”
(本章完)
第423章 不垂帘,胜似垂帘
第423章 不垂帘,胜似垂帘
清宁宫内。
周太后手里捏着串佛珠,不停地转动,似乎在给死去的儿子祈福,不过实际上却是正在听孙子讲话。
半晌后她闭上眼,显得很慵懒的样子,以至于朱祐樘不得不暂时停下来,免得让自己的祖母伤心过度。
“你继续说。”
周太后的语气倒是很平静,从中丝毫听不出悲伤的情绪。
朱祐樘道:“孙儿就是想让延龄入宫,到东宫来走走!”
周太后叹道:“你在东宫已住不了几天了吧?哀家已让人将乾清宫里里外外打扫粉刷一新,等收拾出来……你就该搬到乾清宫去住了。”
“是。”
朱祐樘主打一个听话。
“还有……你说你那个内弟……等等,你有几个内弟啊?”周太后问道。
“两个。”
朱祐樘一脸认真地回答。
周太后皱眉不已,问道:“那你怎么不让那个年纪大一些的内弟入宫,却让小的那个入宫来?难道是因为他年岁小,没法秽乱宫廷,你才允许他随便进出宫门?”
这也是周太后疑惑不解的地方。
她不认为太子有如此心机,但除此之外还能作何解释呢?
侍立一旁的覃吉听了,有些哭笑不得。张家的真实情况就是如此复杂,阖家上下就是小一点的儿子有头脑,这谁也想不到啊。
朱祐樘介绍道:“延龄素有智计,做事也颇有分寸,许多事孙儿都可以找他参详,其他的倒从未想过。”
“半大孩子,就算再能干,能有多出色?”
周太后看向一旁的陈贵,问道,“你说呢?”
“这个……”
陈贵小心翼翼地回道,“奴婢恰好也见过张家二公子,却说这少年郎头脑非常清晰,做事也……很有一套,确实是个少年英才。”
“什么意思?”
周太后皱眉。
意思是我说什么,你居然敢跟我唱反调?
陈贵赶紧为自己解释:“奴婢只是据实以陈,将自己所见所闻如实跟太后您介绍罢了。”
“嘿,这倒稀罕了……一个半大小子,竟被人推崇至斯?”
周太后非常诧异,随即又道,“人家姐弟情深,要见上一面,哀家还能拦着不成?只是太子啊,有些事……嗯嗯,哀家也不知该如何跟你说。”
“皇祖母请讲。”
朱祐樘仍旧是一副谦卑的姿态。
周太后话到嘴边,却不知怎么开口。
琢磨半晌,到最后周太后也没明说,只是试探地问道:“话说你成婚有些日子了,太子妃的肚子,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此话一出,朱祐樘不明所以,但旁边的陈贵和覃吉都是人精,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当太后对自己孙子没有子嗣这件事开始有意见时,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太后很可能想让太子多纳几房妃子,毕竟当上皇帝后再纳妃,名声上会有点儿妨碍,还不如在东宫时就把妃子给弄到身边。
这样不知情的人就会觉得,太子老早就得到其父授意,纳了一堆偏妃,且别人不会认为其是在为父亲守孝期间纳妃生子。
朱祐樘解释道:“先前有一次玗儿身体不适,我跟她都还惊喜莫名,但最后找太医一查却是误会了,空欢喜一场。我跟她都希望早点儿有孕事,并为此努力。”
周太后摇头道:“这样下去不行啊,你们小两口成婚都半年了,该做的努力也都做了,不能这么干耗下去。你父皇在天有灵,也希望你早点儿有子嗣,如此大明的江山社稷才能稳定地传承下去。”
“可是……”
朱祐樘到底是个孝顺孩子,父亲刚死,自己应该在这时候努力造孩子么?
从儒家的角度来说,这简直是不孝!
毕竟按照民间的规矩,服阕前后,尤其若是事后算出是在守孝期间怀上的孩子,那绝对是不孝的行为,是要被世人诟病的。
如果是读书人,甚至会被人戳脊梁骨,骂不知羞耻。
周太后道:“这皇室中人,跟市井之徒终归不一样,你的后嗣关乎到大明江山稳固,哀家很在意这件事。你父皇,还有你母后,也都会在意……听哀家的,一定要抓紧,不然的话……”
不然怎样,她没明说。
但大概意思是,若太子妃一直不能怀孕,就得给你身边添人,让你多忙碌一下,这样我才会满意。
“那皇祖母,延龄的事……”
朱祐樘突然觉得,谈话似乎跑题了。
我明明只是来请示一下,能不能让小舅子时常入宫,可没说过要在守孝期间造孩子啊。
周太后皱眉道:“你现在虽然还是太子,但等过几天你就是九五之尊了,以后做事,不用每一件都来请示哀家。
“就算是你父皇,也无法帮你做决定……你这孩子,就是太过实诚了,现在这皇宫上下,你才是主人,所有人都要听你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说行就行。”
周太后道,“要是有人反对,你就把他给下诏狱,哀家就不信,身为帝王,一言九鼎,还能连这点儿小事都处置不好?可别让有心人躲在背后看笑话……毕竟之前就有人觉得你储君做得不称职,一直在推动易储。现在你名正言顺接过皇位,就做出点儿实事,给他们看看。”
“是,孙儿记住了。”
朱祐樘仍旧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态度。
周太后感觉自己重拳打在上,一时颇为无语。
……
……
张峦见过女儿后,本打算出宫。结果这边陈贵得太后懿旨,跑去东宫堵人,结果还真让他守着了,随后就把人给带去了清宁宫。
“大姑。”
张峦很客气,一直没忘这层干亲关系。
周太后见到张峦,也不顾儿子新丧,直接笑着说:“见到你,哀家不知为何,心情就变得很舒畅……来瞻,赶紧过来坐。让大姑好好看看你。”
张峦一听,心中纳闷儿。
你要好好看我?
还让我靠近你?
虽然我自己也是个老帮菜,但论辈分,还真是你子侄辈,你这年岁莫非还对我有什么企图不成?
随即陈贵将一把椅子放到周太后旁边,那距离让张峦看着一阵头疼。
最后张峦还是无奈地坐下,不想周太后丝毫也不客气,一把就将他的手抓起来。
张峦吓了一大跳,却不敢抽出手来,心里在想,这一定是太后表达对晚辈的一种亲昵态度,这是把我当自己人了,千万别多想。
6=9+
“来瞻,这两天,你那边怎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周太后道,“却说,这些天你过得怎样?莫不是真的回去蒙头睡了几天几夜?”
“我……”
张峦心想,这应该是在讽刺我这几天不做事吧?
“大姑见谅,这几日侄儿偶感风寒,在家中休养,不过有什么事也都尽可能去过问,甚至还跟万阁老他们商议了有关年号之事。”
张峦为自己开脱道。
“哦,那辛苦了。”
周太后仍旧没放手,笑着问道,“听说你有一妻一妾?”
“这……”
张峦心想,你说的,跟朝廷大事有关系吗?
“是的。”
张峦坦率承认,随即又开诚布公道,“除此之外,家中尚有两儿两女,其中嫡出三人,只有小女儿乃是妾侍所生。”
周太后点头道:“听说你家道中落,本来以你的出身,还有你秀才的身份,应该在地方上谋个一官半职,想来日子过得不会差。”
“不……大姑误会了,在兴济,举人都有很多当不上官的,我一介秀才,是没资格去谋求官职的。”
张峦急忙解释,“实在是惭愧,此番能入朝,还得陛下和大姑您的赏识,也是跟着女儿沾光了。”
周太后笑道:“你这人,说话就是实在。确实啊,有些时候还是得靠一点人际关系,才能获得进步。不是说你有能力就一定有机会上位,机遇从来都很重要。”
张峦一听,心说你这话是啥意思?
暗示我得把握机会?
不知具体是怎么个把握法?
可是大姑……你都认我当侄子了,莫不是你对你侄子还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此时周太后终于把手松开,又问:“你两个儿子课业如何啊?”
张峦道:“以前给他们传授了一点家学,但长子课业不精,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好在小儿子虽然之前也有所懈怠,但如今……情况还算不错。”
“哦。”
周太后点头道,“我听陈贵说,你的二儿子,头脑清楚,做事也颇有分寸,到底是怎么回事?”
“侄儿也不知是怎么了,好像是获得奇遇,经高人点拨一番后,便突然开了窍,给家里做了不少事。”
张峦笑道,“却说这孩子,有时候乖张了一些,但大致还是个孝顺的孩子,跟他姐姐的关系也处得不错。”
周太后点点头,大概是并没把张延龄入宫之事放在心上。
“对了来瞻,这几天,你可有去跟你的那些兄弟走走?”周太后问道。
张峦非常惊讶:“我兄弟?我……”
张峦很想说,我没亲兄弟,倒是有堂兄弟,但随即他就明白过来,这说的应该是周家人吧?
周太后笑道:“哀家的弟弟,年岁都大了,与你又不是同辈,说话做事不甚方便,但那些后嗣,却是可以跟你好好学学的……你得多指点他们。”
“哦,是,是。”
张峦道,“但我也不过秀才出身,能够指点的地方不多,只能尽可能与他们多接触,互相学习。”
“好。”
周太后再次满意点头,随即满含深意地看着张峦,问道:“来瞻,不知你对太子再行纳妃之事,有何意见哪?”
“啊?”
张峦一怔。
这问题,是该问我的吗?
或者说,是我该听到的吗?
“太子马上就要登基,哀家的意思,是打算在他正式登基前再纳几个妃子,尤其是之前曾参加过太子妃遴选的,可以再找两个进宫来……到时候……”周太后说这话的时候,仔细观察张峦的反应。
可惜张峦根本就没啥反应。
因为他自己就是个喜欢拈惹草的人,张峦从来不认为太子就应该专情。
至于之前儿子所说,他也没往心里去。
“臣无意见,大姑您自行操办即可。”
张峦乐呵呵直接应允下来。
周太后点头,显然是对张峦如此态度很满意。
(本章完)
第424章 搬仓的老鼠
第424章 搬仓的老鼠
张峦从宫里出来便直接回了外宅,见到正在前厅检查账目的张延龄。
“儿啊,太后说了,以后你可以随时入宫去见你姐姐,还是太子特地去给你请回来的方便。”
张峦笑道,“有什么话,你可以跟你姐姐当面说……嘿,几个月不见,你也想她了吧?”
张延龄道:“爹,听您这口气,怎么好像是解脱了呢?”
张峦一脸轻松地道:“谁说不是呢?总是让为父给你当传声筒,可是为父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
“我这把老骨头,想在家里闲散几天都不行,还得……咳咳。为父也不是在抱怨,就是觉得,有什么话你直接去跟你姐姐说比较好,免得我居中传达,词不达意,误了你的大事。”
“嘿。”
张延龄笑道,“爹您理由还挺多的嘛。”
“没啥、没啥。”
张峦笑呵呵坐下来,突然脸色有些拘谨,道,“今天我还去见了太后……嘿,你猜怎么着?她竟有意在太子登基前,给太子纳几房偏妃,说是要为大明多生皇嗣,确保将来朱氏江山更加稳固。”
张延龄诧异地问道:“那您咋说的?”
“我还能说啥?你说为父有资格去阻碍这件事吗?人家皇室自个儿的家务事,说起来,你姐姐虽贵为太子妃,可有些事真由不得她来做主啊。”
张峦有些无奈。
张延龄皱了皱眉,反问:“所以您……没太当回事,还觉得这件事很正常?”
“不然呢?”
张峦说完又叹了口气,“唉……”
张延龄脸色严肃,质问道:“可您就不怕出下一个万贵妃?您是知道的,姐夫这个人耳根子很软,现在他只对姐姐言听计从,甚至对您这个准国丈也非常倚重,从不跟我们张家人见外。
“可您是否想过,要是有个更有见识和野心的女人,把太子的注意力和精力全都勾了去,有什么事只听她的,到时还有我们张家什么事?”
“不……不会吧?”
张峦瞪大眼,一副见鬼的表情。
大概是在想,这小子都没娶亲,怎么好像什么都懂,且还很在行?
张延龄叹息道:“爹,您可不能坑女儿啊!”
“瞧你这话说的,就好像为父想坑你姐姐一样……你觉得这种事放到你姐姐身上,她有选择的余地吗?”
张峦沮丧地道,“说白了,咱是高攀,哪有资格代替皇室做决定?”
张延龄问道:“问题是咱大明的太子,从来都不是非得出自皇后一脉,要是新纳的妃子生下长子,以后太子的母亲就是别人……您觉得以后姐姐在宫里还有地位可言吗?”
“啊?”
张峦一时愣在那儿。
“到时哪怕姐姐再生下儿子,也得靠后排了。”张延龄感慨道,“说起来咱大明也真是奇葩,这几代的太子都不是皇后嫡出,您说就算是皇后生下了儿子,却不是长子,有资格继承皇位吗?”
“这……”
张峦听到这里,终于意识到这绝对是个棘手的问题。
张延龄摇头道:“好吧,看来得我亲自出马了……这件事我帮姐姐出谋划策,爹您就不用担心了。”
“对对对,有事你去说,别总麻烦我。”
张峦松了口气,道,“你是不知道,那太后,每次见我态度都很反常,我都不敢去见她了……说出来,你小子也不会懂……啧啧,太吓人了……”
张延龄眼神带着几分促狭,问道:“您不说,怎知我不懂呢?”
“呸,这么丢人的事情,打死为父,也不会说出来。”
张峦这次倒是很有骨气,拍着胸脯说道。
但就是他这种反应,让张延龄敏锐地意识到,周太后待人的态度跟一般人迥异,大概是太过亲昵了,让张峦觉得二人的相处超出了一般的社交距离,让张峦有了浓重的危机感。
……
……
张延龄随后就在覃吉引路下,入宫去找张玗了。
这还是今生他第一次入宫,入目一切都很新鲜,他不时把所见跟后世参观过的故宫做一些对比,发现有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但建筑却基本大同小异,有些甚至看起来很眼熟。
谁曾想,我有一天会来到这里?如果四下无人,独自一人行走其间,或还以为是回到了几百年后,正在游览故宫呢。
张延龄脑子里思绪纷飞,覃吉催促道:“二公子,走快些,这入宫后走得太过悠闲,会被人诟病的。”
“不好意思,谭公公,我初来乍到,一时看入神了……抱歉,抱歉……”
张延龄歉意一笑,又道,“只要覃公公走快些,我这边自会跟上。”
覃吉一边走,一边回头道:“刚传来消息,怀恩怀公公大概就是这几天抵京,回宫后或直接出任司礼监掌印太监。”
张延龄点了点头,问道:“那覃公公你的职位,将会作何安排?”
“啊!?”
覃吉很惊讶,赶紧摆摆手,“老朽绝不是为自己邀功,更不是想讨要官职,就不谈这个话题了吧?”
“覃公公在东宫侍奉太子多年,也算劳苦功高,且你见识广博,不该如此受冷落啊。”张延龄好似在感慨什么,又说得不太清楚,留给了覃吉充足的想象空间。
覃吉这次低头走在前面,不敢再多言了。
但他内心隐约还是有所期待。
跟了太子这么多年,终于到了全面胜利的时候,却被即将空降回来的怀恩给摘取丰硕的果实,这放谁,谁心里能高兴?
但覃吉并不是那种削尖脑袋往上钻的人,就算有时内心觉得不甘,但他还是懂得隐忍,甚至做到了宠辱不惊。随后张延龄便跟着覃吉到了端敬殿外。
“二公子,请吧。”
覃吉指着前方道,“就是这里了。”
张延龄看了看四周,确认这是前世参观过的文华殿后的那一片宫殿群,以前还不知道这边是做什么的,此地北毗内金水河,再过去就是慈庆宫,当即有些迟疑地问道:“我身为宫外男子,直接进去……怕是不合适吧?”
覃吉道:“您言笑了,您怎么说马上就是国舅了,来看看小贵主,乃理所应当之事,再说这是经太子和太后首肯的,谁敢胡言乱语?”
“哦。”
张延龄心想,眼下太子没登基,很多封号都没下来,周太后还只是太后,并没有晋升太皇太后。
那现在的皇后就还是王皇后,而姐姐张玗也只是太子妃。
……
……
6=9+
端敬殿内。
张玗一早就让人准备了很多点心,甚至还做了一些布置,又拿出很多好东西,用木匣装着,准备让弟弟出宫的时候带走。
别的不说,张玗在对待娘家人上,从来都不吝啬,好像在她印象里,从皇宫内苑为娘家人谋福利,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是刻进她骨子里的东西。
无论有没有张延龄这个穿越者,她的思想都一样,那就是一定不能让娘家人吃亏,这也是她前世悲惨结局的根源所在。
“二弟,快过来。”
张玗见到张延龄出现在门口,立即招了招手。
张延龄快步走了过去,行礼道:“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呸!”
张玗道,“别学爹,说话酸不拉几的……你要是也跟爹一样不正经,以后不让你来了!快过来,我让人给你和娘准备了一些东西,你看看喜欢吗?”
张延龄走过去。
此时张玗将几个宫女屏退。
张延龄毫不客气地坐到了椅子上,看着那些礼物打趣:“姐,你给我就给我吧,还要捎给娘……我是来捞好处的,不是来当搬运工的。
“姐,你能对我偏爱一点,让我感动一下好吗?”
张玗白了他一眼,道:“行行行,就你金贵,单独给你一份,这总该行了吧?不过,有些盒子装的是女人的首饰,你总该不喜欢了吧?记得给娘带回去。”
张延龄道:“谁说我不喜欢的?回头我娶了媳妇回来,不就用上了……再说就算没用的,我拿去卖了换钱,不也可以贴补家用吗?啧啧,这可是宫里的好东西,工匠手艺能一般吗?卖出去可是很值钱的。”
张玗抿嘴一笑道:“你小子,来姐姐这儿就像是老鼠搬家一般,真以为我这里有金山银山给你呢?我这边日子也过得很一般呢。”
“没事,姐姐马上就要高升了,我等着跟姐姐享福就是了。”张延龄道,“我看你东宫这些个宫女就挺不错的,要不……”
“别多想。”
张玗拿出姐姐的气势来,叉腰恐吓道,“越说越离谱了,跟你讲,你这年岁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我还只是太子妃,什么都没有,别想得太美了。”
“好了好了。”
张延龄举手做投降状,道,“我来不是跟姐姐讨要东西的,甚至还会给你送东西……以后姐姐缺啥,直接跟我要,别的没有……几千几万两银子,应该还是能拿出来的。”
“开什么玩笑?”
张玗在张延龄对面坐下,一脸认真地问道,“哪儿来那么多钱?”
“做生意啊,什么镜子、香皂、望远镜的,现在我想做什么生意就做什么生意,不过……我跟姐夫不太熟,就是不知道以后有人参劾我的时候,姐夫是否会出面帮我,万一有人说我与民争利,甚至欺行霸市……”
张延龄需要姐姐一个态度,故意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
张玗一瞪眼,嗔道:“你赚你的钱,我看谁敢乱嚼舌根。但是……延龄啊,你也别做得太过分,我现在……真的没办法。你姐夫这个人也是,看他……好像什么都不争,我觉得他会听我的,但他……也会听别人的啊!”
张延龄压低声音道:“所以姐姐得用点儿手段。”
“什么手段?”
张玗明亮的眼睛瞬间闪现光芒。
跟我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叫你小子来,就为了这个,难道让你来当蛀虫,天天往家里搬东西?
就算想当搬粮仓的老鼠,你也得拿出点真本事来,不然真就全都是馈赠,不是给你的劳动报酬了。
张延龄凑过头去,附耳轻声道:“太后有意给太子纳妃,且还想在太子正式登基前搞定一切。”
“啊?”
张玗有些惊讶,但似乎她也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苦恼地问道:“那我怎么办?”
“很简单,你就跟姐夫说,如今正是父丧时,一切都要从简,否则会招来非议……这些事等以后再提。”张延龄道。
“还以后再提……最好一辈子都别提。”
张玗气鼓鼓地道。
本来她对周太后很友善,觉得那是个慈祥老人,值得她尊敬。
但现在在她心目中,周太后已经变成坏人的代名词,是以后她执掌内宫最强力的对手,需要时时提防。
(本章完)
第425章 露馅(求月票)
第425章 露馅(求月票)
张延龄随即对太子妃姐姐进行一番面授机宜。
张玗听得很认真,就差拿笔把关键地方记录下来,但她也知道这些事只能默记心中,不能留下纸面证据。
说了半晌,张延龄突然停下来。
“怎么了?”
张玗好奇地问道,“是想到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不是的,我在想,我这么做的话,是不是在破坏你们小夫妻俩的感情?”张延龄迟疑道。
张玗蹙眉:“怎么这么说?”
张延龄叹道:“你看我,只是一个外人,最多算是你弟弟……话说这世上关系最亲近的人,只能是夫妻,我现在正教你怎么算计你丈夫,这不是明晃晃在破坏你们夫妻感情吗?”
张玗白了弟弟一眼:“那你早干嘛去了?现在才想起来?继续说……”
“不是吧,大姐,咱有些话可要说在前面。”
张延龄道,“你看你现在对皇室中人心存芥蒂,你努力想融入进去,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可等以后你当上皇后,你跟姐夫夫妻情深,到时候想起我今天给你做了很多盘算,不会找我秋后算账吧?”
张玗气呼呼地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快说,要是你姐夫坚持要纳妃应该怎么办?不说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也不用等以后了!这些好东西……你都不能带走……”
“切,谁稀罕这玩意儿。”
张延龄扁扁嘴,随即正色道,“其实姐姐,有些事情得姐夫自己去想,参透了他才会有认同感,而不是认为是受了你的影响。你要做的,其实是潜移默化改变姐夫的想法。”
“比如说呢……?”
张玗可是个聪明人,能听懂弟弟话里的意思。
如果是她这个太子妃出面阻碍丈夫纳妃,现在朱佑樘心思单纯或不觉得如何,但以后要是吵架,或是感情淡漠了,那作为丈夫很可能就会想起妻子当初有多善妒。
虽然真正想要阻碍朱祐樘纳妃的人是张玗,但得把一切规划好,让朱祐樘觉得这是他自己的意思,而不是来自于外人的影响。
张延龄道:“比如说,你得让姐夫想到,本朝成化时宫中发生的很多龃龉,都是因为妃子多才导致的,且嫔妃间搞雌竞,争名逐利,争宠的情况非常让人恶心;再就是受宠的妃子为所欲为,把后宫搞得乌烟瘴气,继而导致朝野不宁,最后甚至会影响到他这个新皇励精图治……”
张玗点头:“我明白了,你是让我旁敲侧击,让太子觉得,万贵妃残害皇子以及霍乱朝纲,都是因为后宫妃子太多所导致的……是这意思吧?”
“对。”
张延龄点头,“但具体怎么说,姐姐你要学聪明点儿,切不可说得太明显。”
“没事,你姐夫这人吧,身边人说点什么他都不会往深去想……嘿嘿……”张玗脸上带着极大的自信。
好似以能轻松拿捏丈夫为傲。
张延龄道:“姐,我就怕你这么说……你要知道,男人是不想被人左右思想的,现在你们夫妻和睦,相敬如宾,但以后总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嫌隙,再就是将来一定有人在姐夫面前挑拨离间。”
张玗道:“嘿,你小子还真敢说,这里是端敬殿,不怕隔墙有耳么?”
张延龄笑道:“幸好姐姐还知道什么叫隔墙有耳,那小弟且问姐姐,你觉得你能把太子身边人,都能拿捏住吗?”
“这个……”
张玗蹙眉。
显然朱祐樘身边人,她最多是能吩咐两句,让他们做点儿事,但要说完全将他们的喜怒哀乐全都掌控,她自认是做不到的。
“比如说,有些事,由覃吉或是蒋琮说出来,效果会不会更好?”
张延龄道,“这就得多加暗示,让他们知道,帮你等于是帮他们自己。”
“这些人不太可能会为我所用。”
张玗摇头道,“你是不知道,东宫这群人忠心得紧。”
张延龄笑道:“又没说让他们背叛太子,只是让他们据实以陈,这样就算不忠诚咯?难道让他们在太子面前说一下成化朝时期宫里的乱象,那会儿妖妃作乱,后宫妃嫔皇子朝不保夕,朝中奸佞当道,阻塞言路……说这些也不行?”
“那具体该怎么做?”张玗问道。
“这个……”
张延龄道,“你得充分了解太子身边人的性格。据我所知,蒋琮最想做的事,就是去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做个无忧无虑的镇守太监,如果让他去南京,他更会高兴。至于覃吉……他没什么野心,仅仅是想颐养天年。”
“你跟我说这个作甚?”张玗问道。
“要让他们为你所用,甚至是主动帮你说话,你至少得知道他们需要什么,且让他们明白你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姐姐啊,现在你可是马上要当皇后的人,切不可拿以前太子妃的那种态度去对待手下人。”
张延龄侃侃而谈,“你手头的权力将会突然变大,最加重要的是,天底下没有谁能比你更有效地去影响太子的想法。甚至连太子的用人,哪怕是覃吉和蒋琮他们的切身利益,都系于你一身……如此你才可以在应付他们时做到游刃有余。”
张玗惊讶地道:“好复杂。”
张延龄笑道:“爹也经常跟我说这个……姐,你可千万别学爹,他随时随地都在嫌麻烦,有时我真的觉得他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呸,有这么说自家父亲的?”
张玗没好气地道,“爹可真倒霉,好不容易把你这儿子养大,你却没安好心,老想把他往火坑里推……唉,现在你也要把我往坑里边推啊?”
说到这儿,张玗竟掩口娇笑起来。
张延龄道:“是啊,爹也总说他在火坑里,但我看你们一个二个竟还沾沾自喜,甚至不肯从坑里边爬出来?这是火坑吗?那是金坑银坑,非让我在旁边承担骂名……哼,我招谁惹谁了?”……
……
中午,张延龄留在端敬殿吃饭。
因为宫里正在发丧,所以饮食方面也是一切从简。
张延龄道:“姐姐要调理身体了。”
“什么意思?”张玗问道。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姐姐早点儿诞下太子,不就什么麻烦都解决了?到那时连太后都不会挑你的毛病。”
“说得容易。”张玗拿着筷子,不住给弟弟碗里夹菜,嘴上道,“吃你的吧,怎么什么都堵不住你的嘴?”
正说着,覃吉端着个木托进来,上面摆了一壶酒,以及两个酒杯。
张延龄好奇地问道:“有人要喝酒吗?”
6=9+
覃吉显得很尴尬,问道:“二公子不小酌几杯?”
“覃公公,你可真会开玩笑,我这年岁喝什么酒?”
张延龄笑道,“莫非是姐姐想喝酒?”
“呸,我喝什么酒?覃老伴,你也是,国丧期间是忌饮酒的,怎么你也不懂规矩了?”张玗蹙眉道。
覃吉赶紧认错:“奴婢是觉得,有客人来,应该准备点儿酒水……这就撤下去。”
等人走了,张玗道:“你看,他像是很聪明的样子吗?太子以前跟个傻瓜木头一样,估计都是他带的。”
张延龄道:“这人可是装糊涂的高手,姐姐可千万别因此而轻视他。不过嘛……”
“不过什么?”
张玗好奇问道。
张延龄没好意思说,无论是怀恩,还是覃吉,都没什么大寿数,他们都是在这一两年间相继病逝。
至于是正常死亡,还是被人陷害,无从查证。
但有一点张延龄是知道的,那就是想他们早死的人不少。
一个是历史上曾被认为辅助太子登基的第一功臣,一个是太子身边最得宠的近臣,这二人如果一直活着,会让很多人无法上位。
“延龄,我怎么觉得,你今天说话,总喜欢说一半呢?”张玗道。
张延龄道:“因为你地位跟以前不一样了,这儿又不像当初在家里一样……人在屋檐下,总得避忌一些。姐你自己不是都说,就怕隔墙有耳么?”
“哦。”
张玗道,“可惜今天你姐夫不会回来。”
张延龄摇头道:“回来与否其实影响不大,关键还是在于要让他主动去跟太后提及不纳妃之事,这事儿太后很可能只跟家父提过,暂时还没跟太子说明白,但我觉得……迟早会说,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服阙期间,登基之前纳妃和登基后纳妃,绝对是两码事。”
“哦。”
张玗道,“延龄,你出宫的时候,我让覃吉送你……你正好试探一下他的口风,你不是说潜移默化吗?你说服他,让他帮我。”
“嗯。”
张延龄点头。
虽然姐弟二人还在吃饭,但已经达成了攻守同盟。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阻止朱祐樘纳妃。
……
……
张延龄算是过来人,当然知道弘治一朝朱祐樘并没有纳妃。
但历史上发生的事情,并不代表有了他的参与后,在这个时代就一定不会发生,还是得看时局变化。
就好像历史上张氏一门对大明王朝没多大影响力,导致周太后没那么多心思让太子纳妃,进而削弱张氏的影响力。
周太后可是个聪明人,她一边显得很器重张峦,暗地里却想帮太子纳妃……或许在周太后自个儿看来,她这些阴谋应该不会被人知道……
但谁让张延龄熟知历史呢?
哦,史书上你没认张峦当大侄子,对张家没提防,也就没打算给孙子纳侧妃。
现在你大侄子影响力很大,担心外戚擅权,所以要帮他女儿找几个情敌?
说不过去嘛!
老太太,你露馅儿了,知道不?
从张玗的角度来讲,防备丈夫纳妃,那是未来一段时间里一等一的大事,所以她会更加倚重弟弟,毕竟她不知道历史上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丈夫能做到从一而终,成为历代君王的典范。
所以张玗现在不得不器重弟弟!
除非她想与别人分宠争宠,那是她这种心高气傲性格所绝对不能接受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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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426章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第426章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太子行将登基,对张延龄来说,那些搁置已久的项目可以正式启动了。
无须去征求谁的意见,本来就是他跟徽商合作的项目,之前以秦昭为首的徽商,在太子登基这件事上也算是出钱出力了,到了给他们回报,让他们感受到与权贵合作好处的时候。
张延龄随后便与秦昭见面,还带秦昭去欣赏了自己新开的工坊。
不涉及军工,只是把之前一直在说的制造纯碱的项目给搬出来,让其见到具体的生产流程。
“二公子,这么大一块场地,再加上这么多工匠,前面准备时间又那么久,却不知几时能看到收益呢?”
秦昭笑着问道,“非妾身在意有多少回报,只怕东西生产出来,就算是前所未有的好货也没人买账。”
在商言商。
秦昭不是那种盲目投资之人。
之前她交给张延龄的五千两银子,除了看中纯碱的市场前途,更多是对太子势力的一次隐形投资。
当然投资这回事,在正式见到收益前,大多数人都会给投资人吹得天乱坠,现在她反倒对纯碱的市场前景没什么信心了……主要是这东西,一旦是皇亲国戚主持售卖,总会变味。
张延龄道:“这不过是初级产品,即纯碱本身,显然市场上对于复合产品也就是再加工产品的需求没那么大,我们得自行消化,把其附加值转移到下游工厂上,总的来说,就是自产自销自用。”
“这……”
秦昭闻言不由蹙眉。
果然是无商不奸啊!
跟张延龄合作,真就得做好被坑的思想准备。
东西卖到市场去,盈利多少,自然就会按照之前约定的比例进行分成,但要是自产自销的话……那这些东西产出后,该按照什么价格进行内部消化?且别的产品,她又没有跟张延龄合作的权力。
等于说张延龄跟她合作了个产业,生产出来的东西卖不出去,只能让张延龄自己来收购,收购时还尽量压低价格,让她看不到利润。
张延龄笑道:“我知道秦当家在担心什么,下游产业所制造出来的产品,比如说香皂这些东西,全都会按照商议好的占股比例进行分成。接下来就要展开琉璃的生产,尤其是之前制造的那种梳妆镜……再下面,就是进一步深加工。”
秦昭一听心情变好许多,笑着道:“二公子,这些情况感觉好像都是您提前计划好的,恐怕半年多前您就想到今天这一步了,实在是……难得……如果这些工坊需要继续加大投入的话,您只管说。”
“这倒不用。”
张延龄道,“前期投资已经很大,无须再追加。技术什么的也都成型……倒是下游销路方面,秦当家可以去跟其他徽州商贾谈谈了……我们毕竟要把商品销售出去,才能赚钱,光靠京城市场是不行的。”
秦昭道:“二公子无须担心,京师到南京、杭州、福州、广州都有我们的人……徽商行走天下,长江沿岸自巴蜀到江南,也都有商号。只要产出的商品好,根本就不怕销路。这次见面,还有件事……我想与您商谈。”
“请讲。”
张延龄一摆手道。
秦昭微微一笑:“现在外间都在传言,说是令尊马上要就入阁,如今已贵为翰林院掌院学士,以后跟徽商有关的……就是盐引,不知是否……”
张延龄笑而不语。
这群商贾太懂得见缝插针了。
就像秦昭之前往张家靠拢,目的就是为了从张家这边得到政治资源的倾斜,如今外面已在传张峦要入阁,甚至已经有了左右朝局的能力,她肯定是想把利益最大化。
而现如今天底下最赚钱的行当,仍旧是盐茶买卖。
秦昭见张延龄不言语,心中一慌,低下头道:“如果有困难的话,就当是妾身失言吧。”
“不。”
张延龄摇头道,“有些事,迟早都会去做,但真要成事眼下还需要一些时间。家父如今没什么实权,位高权重什么的暂时只是传言,毕竟连太子都未登基……做事不能操之过急,不是吗?”
“二公子所言极是。”
秦昭连忙道,“不过,若是令尊能在此等事上帮到我们徽州商贾,我等必定会投桃报李,以后绝对……唯命是从。”
“能帮自然会帮,不过也不要抱太大希望,商贾事最好是你们自行去解决,就算家父真有资格在朝中行使权力,那也得公事公办,一切还是得看如何运作,务求保证公平公正。”
张延龄说得很淡定。
秦昭听到这儿,心里也在琢磨,看看人家,家里还没得势呢这外交辞令说得一套一套的,就差把我给带进沟里去了。
跟张家人接触,还是得小心翼翼才行。
这一家子都是人精。
……
……
清宁宫。
周太后再一次把孙子叫来,看似只是让他过来吃顿便饭,平复一下孙子心中对父亲过世的哀伤,但其实周太后主要目的还是规劝孙子及早纳妃。
“乖孙,自古以来,想要成就君王大业,一定得让人心稳固,而如今你已经成家,马上就要登基为帝,最让列祖列宗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尚未有子嗣。”周太后旧事重提,还拿大道理来压孙子一头。
朱祐樘恭敬地道:“孙儿明白。可是……孙儿有弟弟,就算有什么事,自会有人出来撑着。”周太后白了他一眼,道:“你倒是挺洒脱,但你可有想过,你那些弟弟,一个个都能把事做好吗?这皇嗣传承,一向最讲究法统,你没有子嗣,如何能让别人信服你?”
“可是……”
朱祐樘仍旧在提困难,“很多事不能勉强。就好像现在父皇刚走,我一心他老人家守孝,旁的事暂时不会去想。”
周太后道:“民间有一句话,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你现在身边只有太子妃服侍,若太子妃不能生养,以后你岂不是连个子嗣都没?就算你要为你父皇守孝,也大可先纳几个妃子入宫,这样……以后诞下子嗣的机会……不就可以大一些吗?”
说到这里,周太后竟笑了起来。
大概是觉得这么诱导孙子,颇有点为老不尊的意思,但她并不在意。
现如今,满皇宫上下,还能在人前笑得出来的大概也就她一个。
且没人敢说什么,毕竟这是死去皇帝的亲娘,人家想笑就笑,你能把她怎么着?
朱祐樘面色拘谨:“皇祖母,孙儿知道您的意思,但孙儿眼下真不会去想这些事,哪怕只是有个念头,都是对父皇的不孝。
“其实对孙儿来说,妃子多少都一样,孙儿无心贪恋这些事。更何况……太子妃对孙儿真的很好,孙儿觉得,有她在身边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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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孙儿想的是,以后尽可能让身边安宁一些,不让宫里边变得乱七八糟的,让人头疼……”
周太后皱眉不已,问道:“孙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莫非是说,哀家让你纳妃,是给你添乱?”
朱祐樘解释道:“孙儿是想,身边人多了,总会起争执,且在一些事上难以形成统一的意见。孙儿现在一心为父皇守孝,心情郁结,实在承受不了那些事。”
其实朱祐樘更担心的是跟陌生人相处。
当然这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而这时代的人显然做不到同理心,就好像周太后实在理解不了患有自闭症的人会有什么心态,她只会觉得,你身为男人,身边有一堆美女簇拥,不挺好的吗?谁不想自己妻妾成群呢?
在这种思维驱使下,她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孙子多么渴望单纯温馨的生活。
甚至当初张玗入宫,都是提前用了一点手段,才能敲开朱祐樘心扉,现在随随便便就给朱祐樘强塞女人,他能接受就怪了。
周太后道:“也不用惊扰别人,就先前遴选太子妃时,你见过的那几个丫头,如今没出嫁的,找几个回来服侍你,不挺好吗?”
“不了。”
朱祐樘回绝得很干脆,在这种事情上,他的态度异乎寻常地坚决,“请皇祖母成全孙儿的孝心,暂时不要提这个,不然孙儿真的有很大的负罪感,总觉得对不起父皇……再说了,孙儿真的没心思招惹其他女人。”
周太后很着急。
又是一拳头打在了上!
她心里在想,这孩子怎就不开窍呢?
难道是被他的小娇妻给缠住了,是太子妃让他这么说的?
还是说张来瞻心机重,我见过他后,他立即就跟他女儿提到我说的事,让他女儿提前给太子进谗言?
“哦,这样啊。”
周太后拿出开明的态度,继续跟孙子吃饭。
等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周太后才又突然问道:“这两天,你跟太子妃见面多吗?”
朱祐樘摇头道:“这两天我就跟太子妃见过一面,一起吃了顿饭。”
“说什么了?”
周太后赶紧问道,“这两天没见到她人,你又在奉天殿守灵,她既然不用陪你,为何不过来请安呢?”
朱祐樘摇头道:“就是简单嘘寒问暖几句,我让她不要担心。皇祖母,孝顺的事,让孙儿自己来做就好……玗儿对父皇过世也很伤心,做什么都没精神,这几天她清瘦了不少,看着就让人心疼。”
“哦。”
周太后再问,“她没说帮你纳妃什么的?”
“啊!?”
朱祐樘疑惑不解,随即好奇地问道:“皇祖母,孙儿不明白您的意思,她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呢?”
周太后道:“她就一句没提?”
“没有。”
朱祐樘断然摇头,道,“我跟她都还在悲伤难过中,连话都很少,为什么要说那些有的没的?皇祖母是要跟她说及此事吗?”
“那倒不用了。”
周太后心想,要是让你未来的皇后知道,我这个做祖母的要给你纳妃,她非得把我当坏人看待不可!
我还得维护一个慈祥祖母的形象呢!
至于张来瞻……还有他女儿,真是运气好……为啥我这孙子就这么愚钝,竟对一个宫外的小姑娘,如此死心塌地呢?
(本章完)
第427章 请辞
第427章 请辞
宫中丧事正在进行中,太子处于不问朝事的状态。
在这种情况下,朝中人心惶惶,每个人都担心自己将会是被替代下去的那个,同时也有李孜省这样的人到处奔走,以期获得一定支持,防止步邓常恩和赵玉芝的后尘。
“道爷,刚得到消息,说是邓常恩在诏狱里比较惨,竟被人用上了大刑,让他招供到底给谁送过礼,还问他是否跟旁人有牵扯。”
庞顷紧张兮兮地道,“以敝人看来,其矛头很可能直接指向您……那锦衣卫指挥使朱骥,之前跟您一直都不太对付,他这次或许会拉您下水。”
李孜省皱眉不已,喝斥道:“朱骥真是好大的胆子,之前就两面三刀,明明得过老子的恩惠,现在却要反戈一击?”
庞顷好奇地问道:“您对那位朱指挥使有何恩情?若真有的话,可得赶紧说出来,让他本人知晓。现在锦衣卫可是代表皇权,在外边到处咬人,这稍有不慎就容易……”
“我自然明白……”
李孜省说到这里,突然侧头打量庞顷一眼,问道,“炳坤,你不会是在为自己担心吧?要说这收礼之事,很多都是你在外面帮我打理的,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跟邓常恩有往来,所以才担心他把你给咬出来?”
庞顷无奈道:“要说头几年,咱们跟邓常恩不往来,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自从去年年底后,咱两家已经彻底断了往来,这件事您是知晓的。这就要看追溯到什么时候……”
李孜省道:“谁让我找了来瞻这个不问事的软蛋?他倒好,自个儿躲清闲去了,最近也不见他做什么事,就在那儿躲躲躲,好像朝中什么事都与他没关系,老子甚至怀疑他是否有意在给我挖坑。”
庞顷道:“应该不至于,以目前反馈的情况看,朝中那些清流官员,对张侍郎的晋升也颇有微辞,仅仅因为他是太子的岳父,这件事才没发酵开来,可一旦引发舆情,就怕他不但入不了阁,甚至连目前的官位都不保。”
李孜省好奇地问道:“所以说他躲了半天,最后把自己坑进去了?”
庞顷叹道:“主要还是因为,张侍郎帮太子做的事,很多都是暗地里进行,没有展现在明面上,你说斗垮梁芳之事,能拿出来公开说吗?再就是有关宫里给陛下治病……你说一个大夫,治病救人能成为其出任宰辅的条件?除非是……”
李孜省点头道:“明白了,除非是张来瞻有辅佐太子登基的大功,且能摆在明面上,如果说给陛下治病也算是大功的话,那就只能是无法无天且无君无上的弑君之举了。要真是这样,张来瞻只会死无葬身之地,而没法助他入阁。”
说到这里,李孜省不知为何竟轻松起来。
好似在说,原来张来瞻看起来轻松无比,但实际上跟我同病相怜。
我是近佞,乃传奉官。
你又何尝不是?
你现在说得好像什么都不理会,打算就此躲避,但你可知晓,如果你不思进取的话,连自己的官位都行将不保?
“给来瞻送礼去。”
李孜省道,“如你之前所言,他喜欢什么,就给他送什么。就是要逼着他往前走……这厮是属驴的,老子算是看明白了,有时候非得把他给逼急了,他才会出手,而一旦他出手朝中就必定有人要倒霉。”
……
……
张府别院。
李孜省送来的“礼物”,乃一辆外饰奢华的宽大马车。
等马车停在别院后门处,从上面下来四名女子,都是有着惊人美貌的大家闺秀,芳龄不过十四五,且是温婉的江南女子。
人直接被送到院里。
张峦听说此消息后,一副抓耳挠腮的猴急样,不过他这人胆子小,连后院都不敢跨一步,愣是坚持到自己儿子张延龄从前院进门,才心急火燎前去请教一番。
“爹,您跟儿子说这个,怕是不太好吧?我替娘觉得不甘心啊。”张延龄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倒像是他在教训儿子。
张峦谄笑道:“为父何尝不知?这节骨眼儿上,李孜省给我送女人,准没安好心。不过他给我的信,我看过了,好像没啥啊……要不你也瞅瞅?”
说着,张峦把李孜省的亲笔书函交给了张延龄。
张延龄看完后皱眉不已,问道:“这种信,您不赶紧烧毁,等什么呢?回头被人查到,说您跟李孜省暗通款曲,甚至想左右朝局,您该如何自证清白?”
“啊?”
张峦有些惊讶,赶忙解释,“这不是打算等你来,跟你商议过后再做决定吗?”
“您跟我转述,效果也差不多。”张延龄道。
张峦随即把信撕碎就地扔了,见儿子翻白眼后,又蹲下去不情愿地把地上部分碎片捡起来,直接塞进嘴里嚼了嚼咽下肚去。
张延龄看了一阵无语,问道:“好吃吗?”
“滚!”
张峦骂道,“你个臭小子,成天吓唬你爹。为父且问你,现在作何选择?朝中已开始有人参劾我了,很可能我要步邓常恩后尘……你想啊,太常寺现在很多官员已经下狱问罪,我是他们中官衔最大的那个,且我也是个传奉官,我能独善其身吗?”
张延龄道:“要不……爹就去诏狱待几天?”
张峦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问道:“太子都要登基了,我还得住进去?”那无辜的小眼神好似在说,不是说好了太子登基我就能过好日子了么?
这怎么跟你之前描述的完全不一样呢?
“爹,我且问您……您想入阁吗?”张延龄问道。
张峦叹道:“入什么阁啊……我知道自己是啥出身,水平和资历也不够,压根儿就没那想法。
“是你和太后一直说,让我做点儿实事,辅佐太子坐稳皇位。可是……你觉得我是那做大事的材料吗?我入阁后,能做什么?
“就以现在我执掌翰林院为例,名义上我是翰林院最大的官员,但你看有哪个下属理我?去了翰林院也啥都做不了,整个一傀儡,徒有其名罢了。”
张延龄道:“那就简单了,主动提出辞呈,就说您的使命已经完成,可以告老还乡了。”
“啥?告老还乡?为父很老吗?”
张峦一副很惊讶的模样。
张延龄心说,你是不老,但按照历史来说,再过几年你就要寿终正寝了。
你还真当自己身体有多健康,能活到古稀之年,再享受个几十年的好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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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连你儿子我,按照正常来说,好日子也就剩下三十多年了……甚至后面那十几年过得也不咋地……甚至还有几年在牢房里数着日头等着掉脑袋……那种暗无天日的苦日子,我宁可早死早投胎。
张延龄道:“以退为进,是目前您最好的选择。”
张峦道:“我就怕你逼着我往前冲,那好,我马上写奏疏,请辞去。”
说到这里,张峦不知为何,显得特别轻松,好像这是他一直在思考,却未能付诸行动的事情。
他似乎又怕儿子在说反话,说完后还特意观察了一下儿子的反应,在确定张延龄的确是这么设计的时候,他这边反而有点不淡定了。
逼着我往前走这么多步,一夜间就让我退回原点?
张延龄笑着问道:“怎么?刚才爹不是还意气风发要退出朝堂吗?不舍得了?”
张峦道:“吾儿,我且问你,是否我写了这道请辞的奏疏,那后院的女人,就得给李孜省送回去?”
“是啊。”
张延龄笑道,“您都无权无势了,已经无法帮到李孜省,凭什么收人家的礼物?您还打算跟李孜省绑在同一条船上,等着一起沉没呢?”
张峦有些遗憾道:“可是……为父想把礼物收了,才退出朝堂,你看……”
张延龄惊讶道:“爹啊,您现在要为了几个女人,把好不容易摘取的丰硕成果给丢了,甚至还打算连自己的名节都不要了?我可以这么说吗……您做这么多,就是为了后院多几个女人?”
“这个……那个……”
张峦一时间不好解释。
显然他就是个没有大志向的人,对他这样近乎穷了大半辈子的人来说,能有今天的荣华富贵,他已经很满足了。
真让他大权独揽,他会担惊受怕,因为那不是他能力范围内的东西。
张延龄道:“请辞的态度,您必须得有。人可以暂时不送回去,但您也不能直接就……”
“明白,明白。”
张峦一听,可以先辞官,但不把女人送还给李孜省,瞬间又感觉找到了方向,此时儿子说什么那都是金科玉律,必须要照办,“你继续说,为父还得做什么?”
张延龄道:“您请辞,太子一定会挽留,到时候本来对您意见很大的一些人,诸如东宫讲官等,他们为了安抚太子,也不得不出面挽留,会保留您一定的官职,但让您入阁,他们是绝对不会容忍的。”
“入什么阁啊……我从来都没想过这件事。”张峦笑呵呵道。
只要给女人,官我都可以不做,入什么阁?
张延龄继续道:“接下来,就是商议一个入阁人选的问题,万安和刘吉必定要走一人,这个人只能是万安。等万安离开后,空出来的位置,得有人补上……您可以帮太子参谋,甚至帮忙举荐。”
“谁……比较合适?”
张峦问道,“我说了人选,有用吗?”
“当然有用,这个人,可以是徐溥,也可以是刘健,但一定不能是您自己。”
张延龄解释道,“爹您也是可以入阁的,但显然不会做首辅。这一点您必须要弄清楚,如果您直接在徐溥和刘健之前入阁,就是奔着首辅的位置去的,那别人肯定不会同意。但只要您举荐这二人,他们先您一步入阁,那您就有机会入阁,朝中文臣对您的反对声音也会降低很多。”
(本章完)
第428章 选址
第428章 选址
有关朱见深的庙号、陵寝选址等事务,正在如火如荼进行。
即便这几天朱祐樘忙着给父亲守孝,但涉及到父亲身后事,他丝毫也不敢懈怠,便在周太后要求下,在文华殿内召集几名大臣,涉及到礼部尚书周洪谟和右侍郎倪岳、钦天监监正李华,顺带加上通政使李孜省、翰林院掌院侍读学士张峦、吏部右侍郎徐琼这几人一起被召见。
蹊跷的是,内阁两位大佬万安和刘吉,却没资格列席这次内部会议。
朱祐樘身后站着代表司礼监的首席秉笔太监覃昌。
因为覃昌曾出任过掌印太监,再加上他从政经验丰富,很多人认为覃昌是未来掌印太监的不二人选。
这是因为绝大多数人还不知道,怀恩已经在奉诏还朝的路上,一旦怀恩回来,那很可能还是怀恩当掌印太监,覃昌当秉笔太监的格局。
至于现在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韦泰,大概是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太子殿下,已做了初步筛选,有几个位置,您看看。”覃昌将一份由倪岳起草的诏书,交到朱祐樘手上。
朱祐樘看过后,摇头道:“我不懂这些。”
对于在场很多人来说,这还是朱见深死后他们第一次见到太子,也就是新君,有的甚至跟太子乃第一次见面。
覃昌道:“选址之事,系由钦天监派出大量人手去实地考察,选中的全都是风水绝佳之地,统一归纳整理后呈报上来的。”
“如果很好的话,那就从中选一个吧。”朱祐樘说了一句,似乎又有些怀疑,望着张峦问道,“岳父,你认为呢?”
众人终于知道,为什么太子要把名不见经传的张峦给传召到文华殿来,原来太子在决定事情前,喜欢问张峦的意见!
这张峦……
就算会治病,但要替太子抉择修建先皇陵寝的位置,好像专业不对口吧?
张峦拱手道:“臣想实地考察一番。”
“也有道理。”
朱祐樘颔首道,“岳父现在已是礼部右侍郎,照理说由你亲自去考察并无问题。这件事,由你和倪先生一同商议吧。”
倪岳回头瞅了张峦一眼,心里有些不爽。
什么人啊,就跟我一样同为礼部右侍郎?
我是正职的礼部右侍郎好不好?这个张峦只是个挂职的,且连举人都不是,就想跟我平起平坐?
“另外。”
朱祐樘又补充道,“李尚书,你方术不是很在行吗?有关堪舆玄空之事,我也想听听你的意见,你帮忙参详一番。”
李孜省很高兴,新皇还记得我!
给了我个替先皇选陵寝的差事,足以表明我是自己人,别人对我那么多谤议就可以先搁置脑后。
他们以为我马上要垮台,步邓常恩后尘,现在太子派给我差事,不正好打消外间对我的疑虑?
……
……
这次简单的内部会议草草结束。
结果很简单,那就是由张峦和倪岳亲自去城外实地考察,由两人商议后决定最后陵寝的位置。
张峦自己也不太自信。
出宫的路上,有意跟李孜省走在了一块儿。
李孜省笑道:“钦天监那边,我去说,你只负责找个好地方。来瞻,以你对天道的理解,找个风水宝地,能庇佑咱这位小主人,应该不难吧?”
张峦听着就很别扭。
心说,果然你这个修道的家伙,跟我们读书人在意的点不一样,你这是把太子当主人供着?
我们只是尊崇君王而已!
说白了,我们是打工的,而你好像是把自己当成奴仆了。
“我尽量吧。”
嘴上这么说,张峦心里却在想,尽量与否还得看吾儿能帮多少忙,如果吾儿也找不出好地方,那我就听倪岳和李华的,反正我也不懂。
……
……
另外一边,倪岳刻意走在周洪谟身后,打算跟周洪谟商议一下有关陵寝选址的问题。
但主管礼部事务的周洪谟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摆摆手示意倪岳走开。
显然周洪谟因为是万安同乡,而现在万安又被很多人集火参劾,认为其尸位素餐要其下台,连同周洪谟自己也遭遇巨大压力,这会儿他根本顾不上旁的。
倪岳没那么多想法,见尚书不理自己,看看左右,自觉压低了步幅和步频,这下李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赶紧快步跟上。
“倪侍郎,您看……”
李华也很焦虑。
因为钦天监跟太常寺乃同一套体系下,现在太常寺很多官员落罪,而他这个刚上任不久的钦天监正,屁大的权力没有,却极有可能被人参劾说他没算准天机,延误了皇帝的病情等等。
所以他也很怕被追究问责,但他好歹靠真才实学升上来的,虽是传奉官,但还是有几分真本事。
现在他很希望能得到朝中权贵的帮忙。
本来巴结张峦是最好的选择,奈何张峦在朝中显得很“高冷”,他几次想去给张峦送礼都没机会,只能退而求其次,趁着给先皇选陵寝位置的时机,巴结上了曾为帝师的倪岳。
倪岳道:“陛下驾崩,需要找个地方安葬,我等奉令而为,让选就选吧。一切按照风水之说行事,不必苛责。”
李华无奈道:“但就怕那位李尚书找麻烦。”
“你担心李孜省,还不如担心一下那个张峦。”
倪岳提到张峦,显得很不客气。毕竟东宫时,同为讲官,却不知怎的,太子好像一直很推崇张峦,导致现在张峦地位远在他之上。
为此倪岳很不甘心。
同为文官出身,且均属翰苑体系,谁不想执掌翰林院?
最后却是张峦冒头!
而这些翰苑体系的人,一个个都心有不忿,认为张峦就是靠姻亲关系上位,是必须要铲除的异己。
李华道:“您是说,那位张太常会给我们找麻烦?不……不会吧?他……不是什么都不懂吗?”
倪岳冷声道:“你没听太子说吗?让他配合我,一同去定先皇的陵寝。越是不懂的人,越想彰显自己,他会借助李孜省的力量跟我们作对……哼,这回他肯定很想露把脸,为以后能在朝中站稳而打好根基。”
“靠这种方式……”
李华本想说,不至于吧?
表现得很懂玄学,难道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说人家张峦不懂,难道你倪岳就非常明白?
看起来,是你俩不对付,并不是说张峦不行!
倪岳道:“出宫后,立即带你的人出发,到备选的几个地方把一切勘探好,然后把详细结果呈交给我。我自会替你报上去。”
“不是应该等张太常一起做决定吗?”李华诧异地问道。
倪岳摇头:“最终结果由我来定,你只需听我的吩咐行事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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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明白。”
李华心说,瞧你这大包大揽的模样,不知为何就是不能让人安心呢?
这站队站错了也很容易出事啊!
还好倪你岳也是太子的讲官,而且太子似乎对你很敬重。
不然的话,我真怕跟着你与张峦搞对立,你先把自己给整没了。
到那时,我算是瞎了眼,得跟你一起遭殃。
……
……
张峦出宫,先回了一趟家。
皇帝死后,他还是第一次回来跟妻子见面。
金氏还以为他忙活完了,不过倒也没什么不适。
毕竟以前为了备考乡试什么的,张峦个把月不回家乃常有的事,老夫老妻并不在意非要时时刻刻厮守在一起。
“我还有事得忙。”
面对迎上来的妻子,张峦匆忙地道,“接下来我要给先皇选陵寝,稍事休息就得出城。去,叫延龄过来。”
金氏的态度顿时由热情变得冷漠,质问道:“好不容易回家来,转眼又要走?皇帝老儿死了,与你何干?”
张峦骂道:“妇道人家不懂还敢瞎说……如今死的可是你女婿的父亲,咱的亲家公,你说有没有关系?再则说了,我现在乃大明的臣子,为朝廷做事,还得跟你解释不成?去去去!”
正说着话,张延龄进来。
张峦赶紧把儿子拉到一边。
张延龄皱眉道:“爹,您态度可不太好啊。这么久不回来,一见到娘,就这德性?”
“唉!为父心中有愧,不知如何表达而已。”
张峦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显得很虚假,张延龄看了连连摇头,道:“爹,您连装都装不好啊!那儿子是不是得把您的光辉事迹,跟娘好好说道说道?”
“你你你……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张峦有些无奈,但对自家小儿子,显然没法跟对付大儿子那样直接上暴力手段,他无奈地道,“想说你就说,为父知道想藏也藏不住。但儿啊,给皇帝选陵寝这件事,为父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张延龄撇撇嘴道:“谁问您意见了?您听钦天监的建议不就挺好?钦天监说选在哪儿,您只管同意便是。”
张峦道:“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这次李孜省也参与其中,您说我在他身边丢人真的好吗?一问三不知,然后跟个傻子一样,被人耻笑?”
张延龄点点头。
老父亲的担忧,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说白了,还是在意那可有可无的面子。
实在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爹,其实这陵寝选在哪儿不重要,重点是……得看您跟什么人争。”张延龄道。
张峦皱眉道:“啥意思?”
张延龄道:“太子让您出面协调,就说明他看重您,这会让人眼红妒忌,肯定会有人跳出来给您使绊子,到时谁找您的麻烦,您只管针对他就行。”
“呃……啊?”
张峦思考了一下,然后又露出惊讶之色。
还是没听懂。
张延龄只好道:“这样吧,爹,我给您个位置,您去瞅瞅,看看他们是否也中意那地方,若不然,您就跟他们争一下。
“不需要任何理由,就看谁附和您,谁又反对,以决定谁是自己人谁又是敌人!然后……对待敌人就要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毫不留情,怎么打压都不过分!记住了吗?”
“哦!”
张峦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凑到桌前,看儿子写给先皇找的陵寝的位置——京城西北方天寿山麓裕陵右侧的聚宝山下。
(本章完)
第429章 特别的招待
第429章 特别的招待
明茂陵在哪儿,张延龄可是一清二楚的。
本身此事在历史上,就是倪岳和李华联袂做出的决定。
一个皇帝陵寝选在哪儿,并不会成为朝中关注的焦点,毕竟这是“专业人士”去做的事情,不懂行的不会随便参与。
但因为有了张峦这个“大行家”存在,而某些人又需要用一些手段来整顿官场,所以在先皇陵寝选址问题上,看起来似乎能做一些文章。
张峦跟儿子简单会过面后就被李府派来的马车接走。
带着很大的不自信,张峦跟着李孜省的车驾队伍出了京城,随即又与礼部和钦天监的官府车队会合。
为了防止受到李孜省影响,张峦选择独自乘坐马车,路上还问了问专门被他带来负责赶车的常顺,看看京师郊外是否有什么风水宝地……奈何常顺家的生意,只负责活人,还没经营到死人身上。
就算有涉及这方面的买卖,以人牙子的差事,那也只是给人配阴婚。
而皇帝又不需要这东西。
至于让其为死去的朱见深挑选陵寝所在,那可真就为难了常顺,到后面张峦那喋喋不休的问题都快把常顺给整郁闷了,再听到类似的问题,干脆选择缄默不言,装聋作哑。
车队行进了一个多时辰。
李孜省特地找了个地方停下来,此处正好是个热闹的集镇,说是下车透透气顺带吃个午饭,其实李孜省就是想试探一下张峦的口风。
“来瞻,咱吃点儿东西再走。”
率先下车的李孜省拦下了张峦的马车,招呼道,“这趟出城的差事,想来会很辛苦。不过难得太子信任你,让你替陛下挑选陵寝所在,这你应该很在行吧?”
张峦掀开车帘,跳下车来。
站稳后环顾一圈,见很陌生,张峦当即摇头:“这京师之地,自打去年年底来了后我就很少出城来,真可谓人生地不熟,尤其城北这片地儿,此前我还从未研究过。”
“应该不用特意研究吧?”
李孜省看了眼前面渐行渐远的官府车队,有意压低了声音,“我给你提个醒,到时至少会有两三个备选方案,你就问倪岳想选哪个,然后你从另外两个中挑一个出来,跟他对着干,然后固执己见。”
“为何?”
张峦很惊讶。
这怎么跟儿子说的不一样?
但仔细一想似乎又很契合主旨,听起来都是跟倪岳作对,借助这件事立威。
李孜省扬了扬眉毛,满含深意地问道:“你还不知道那倪岳是什么立场吧?”
这次张峦直接摇头。
“你咋能没印象呢?”
李孜省不满地道,“别人或不知,都以为他是东宫的人,但你就没想过,当初他为何突然要在那节骨眼儿上,跟陛下提出来,要让太子在文华殿听朝?”
张峦突然想起什么,微微颔首:“也就是说,倪岳并非心向太子。”
李孜省道:“当时梁芳、韦兴何等嚣张跋扈?再加上有万安、刘姐等人助纣为虐,还有邓常恩、赵玉芝之流遥相呼应,在那光景下,每个人心中都会有私心杂念,想在易储行动中国立下大功的心思绝对能够理解。
“我估计,倪岳此人跟邓常恩、万安之流是一伙的,只是掩饰得好,当时陛下应允了他的建言,他及时隐藏了真是的主张,没有漏出马脚来而已。”
“那他为啥会盯上我呢?”
张峦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来瞻,你在我面前这么装可就有些过分了。”
李孜省不满地道,“之前很多事,我都是要靠你的点拨,才能明白真相。现在你居然指望我来点醒你?”
“这个……”
张峦那叫一个尴尬。
我能点拨你的地方,都是我儿子在背后出谋划策。
现在他不跟我说,我也就只能倚靠你了。
李孜省笑道:“不过你既然问了,就当你是在考核,那我就明说了……倪岳这种人,实际上就是个官僚,最讲究论资排辈,他会把你放在眼里?”
张峦叹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他们那帮人瞧不上我。”
“但你也可以瞧不上他们。”
李孜省道,“一个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以为进士出身,又在东宫当过几天讲官,就能对天下局势指手画脚?
“这朝廷,就是个人情社会,他们自己也在结党营私,却以党同伐异之名随意攻讦别人。所以这倪岳,一定得给他点颜色瞧瞧。”
张峦迟疑道:“怕是没那么容易吧?此番就选个先皇陵寝罢了,至于如此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
李孜省道,“先皇是先皇,但如今太子毕竟尚未登基,先皇还是当今圣上。得过了这几天,你再这么称呼为宜……其实我也只是提点你一句罢了,人前说什么已无关紧要,除非是有人专门挑你的刺。”
张峦差点儿想翻白眼。
分明是你在我面前挑刺,我听别人也是这么说的。
李孜省再道:“我一心向着陛下,向着太子……这么跟你说吧,朝中这些人什么立场,又有什么倾向,别人不知道,我可是门清。
“单就说这倪岳,其实翰林院文臣内部,他也谁都瞧不上眼……他或还想藉压你一头,彰显下他的名节,以便他在翰林院一众官员中的排序能往前提一提,或是想混个入阁的资格,或是晋位左侍郎,进而为当尚书做铺垫。”
“竟有此事?”
张峦很惊讶。
我把倪岳当靶子,原来倪岳也把我当成猎物了?
李孜省笑道:“这朝堂上人心不古,听我的准没错。一定要记得,给他挑刺,好也得说不好……这风水之说,只要周正,能够自圆其说,其他随意发挥。”
“哦。”
张峦点头。
李孜省又凑过头,小声道:“这次出来,也不知几天才能回京。今晚你与我去个就近的所在,我带你找点儿乐子。”“什么?”
张峦很惊讶。
我们是出来给先皇选陵寝的,你这个当今第一大忠臣,自己把自己当成皇室头号鹰犬,居然要在这时候带我去寻欢作乐?
李孜省非常懂得投其所好,笑着道:“我知道你向朝廷请辞,乃以进为退,想以此来换得一些实际的好处。
“为此我并不介意,只知道你跟我关系好就行了……今晚……到了地方你就知道有多逍遥快活了。”
……
……
出城第一天。
不过是走一下两个预定的陵寝选址位置,一直到快日落时,一行才抵达最后一个目的地。
明十三陵除了少数陵墓外,其余基本上都在城西北天寿山周边地区,距离京师看起来不远,路也算平坦,但由于道路弯弯绕绕的,加上马车减震不佳,一路下来也把张峦折腾得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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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快到居庸关了吧?”
张峦看着前方崇山峻岭,好奇地问道。
“呵呵。”
李孜省笑而不语。
张峦站在山脚下,看着前方景色还算不错,一时游兴大发,结果等上山走了一圈后,气喘吁吁,脚趴手软,疲惫不堪。
李孜省却依然脚步轻快,显然很适应这种动腿脚的差事。
“来瞻,你不行啊,今后得多练练。”李孜省笑道,“从山下看,这山并不大,但走一圈下来,得费不少工夫。”
张峦四下环顾,全都是深山密林,当即侧头问道:“不知倪岳和李华在哪儿?”
“他们在那边。”
李孜省指了指对面的山脊,“看到没?他们躲得远远的,就是想绕过你,自行决定陛下陵寝所在……今天你不用理会他们,明天再跟他们计较也不迟。”
“今天……不理他们?”
张峦很好奇。
我是跟他们一起前来选址的,就算他们有意避开,也得彰显出我才是上司,怎么都要跟他们碰个面,简单做一下商议吧?
李孜省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你要是等他们选好地方,等你点头后一起上报时再给他们找麻烦,那你可就想多了,他们有的是办法推诿和敷衍,还让你挑不出毛病来……
“其实大可不必如此麻烦,反正你就跟他们拖着,延迟个两三天,等到他们自己也受不了,自然就会坐下来跟你谈。”
“这……”
张峦心说,这鬼地方,你居然让我在这里住个两三天?
李孜省又笑呵呵道:“其实回头你就可以把提前选好的位置报上去,打他们一个信息差,谁让这次的事情,太子名义上是听你和倪岳的,但实际上只听你一个的就够了?等倪岳反应过来,你已经把事报上去,陵寝地址甚至都已定下来,然后就等着看对方跳脚了。”
张峦拱手道:“受教了。”
李孜省指了指山下的村庄:“那边有个地方,住宿条件相当不错,我已提前找人安排好,稍后你与我一起前去。”
“那边……”
张峦心想,这不会就是你跟我说的,晚上找乐子的所在吧?
李孜省道:“时候不早,今天想全看完也不现实,那咱就先过去……走吧。”
“那他们……”
张峦指了指倪岳等人所在的方位。
李孜省冷笑道:“你管他们呢。让我安排他们的食宿,谁有那闲暇……稍后你与我过去,低调些为好……咱找个地方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穿一身平素点的,就像是过来避暑的富商,进到院子后,你只管听我的,我自会给你安排妥帖。”
……
……
李孜省人际关系广泛,重加要的是,他真想巴结张峦时,那可比当初收买张峦时费狠多了。
当初为了收拢张峦,他就又送宅子又送美人,还经常拉张峦去他的宅院喝酒,以美人作陪。
这次他是把整个身家性命都交托给张峦,又觉得张峦现在有点儿“不上道”,肯定得用点非常规手段,直接把张峦给牢牢绑住,又知道现在的张峦不贪财只好色,那还不得把事都安排好?
于是乎。
张峦被李孜省带进了一个有着百来户人家的村子,进去后找到一个大户人家的庄园,进到里边可说是“别有洞天”。
“有几个江南落罪官员府上的罪眷,被我给疏通出来,人本来被安置在旁处,恰好今天你要出城,便带了过来。”
李孜省笑着说明情况。
张峦这才知道,原来今天的节目真的不一般。
跟以前交欢的对象直接是戏子或是舞女不同,今天要见的人,虽然如今也都是乐籍,但出身非同一般。
曾经都是良家,且为大家闺秀,乃以前他作为酸秀才时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张峦迟疑道:“这样不好吧?”
李孜省道:“有什么不好的?若是我落罪,结果跟他们也没什么不同。这一人落罪,家里从上到下都会遭殃,男丁还好……这女眷嘛……唉!一家一家的,都颠沛流离。
“却说今日你所见乃两户人家的女眷,我特地把她们归拢在一起,沾亲带故,至于具体的身份背景我也不与你详细介绍……人便送给你了,你自行去问询和甄别吧……
“你我各一院儿,今夜过后你可以不当回事,只管拍拍屁股走人,也可把人给接走案安置……明日一早记得早些出来,到时你我再一同上山。
“一切尽在不言中,明日人前,你我切不可谈及今夜之事……”
(本章完)
第430章 不能带坏风气
第430章 不能带坏风气
清宁宫。
朱祐樘又过来向周太后请安。
似乎他这个当孙子的很怕老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在儿子死后伤心难过,导致健康出问题。
所以经常过来请安成为了朱佑樘展现孝道的一种方式。
此时的朱祐樘真就是想他人之所想,急他人之所急,一副很会为别人考虑的低姿态。
但显然朱祐樘并不知道老祖母的心态,这会儿的周太后并没见有多伤心,更多是想利用孙子的孝心,对孙子完成洗脑,于是总是在孙子面前表现出一副悲伤的样子,让孙子多听她的话。
“太子,你怎能让你岳父去城外公干呢?你现在身边没个帮手,若连你岳父都不在,这会儿有人图谋不轨,你该靠谁?”
周太后不断对孙子灌输危机意识,让孙子觉得周边群敌环伺,需要有人帮他。
就差说,你岳父不在,你得听我的话,这样才能保证你顺利当上皇帝。
朱祐樘道:“祖母,为父皇选皇陵,是当前最需要做的事情,岳父去的话能我能更放心些……这不也是您之前所说的,得多托付大事给岳父?”
“嗯。”
周太后点头。
心想,孙子跟我关心的果然并非一回事,可能在他看来,孝义就是这世上头等大事,什么维系朝堂稳定反倒没那么紧要。
“对了,你不是说,让你的内弟入宫来见太子妃么?他到底来没来啊?”周太后突然想到件事,不由问了一句。
“嗯。”
朱祐樘点头道,“好像来过了,当时孙儿不在端敬殿,所以不知具体情况。”
周太后问道:“那孩子多大了?”
朱祐樘想了想,回答:“大概十一二岁的模样。”
“虚岁才十一二,入宫来最多是见见自家姐姐,聊聊家常……不过除此之外,就没说点儿别的?”
周太后关切地问道。
朱祐樘摇了摇头。
此时的朱祐樘心里很纳闷儿,皇祖母现在的关注点怎么这么奇葩?
周太后问一旁的陈贵道:“不是说那孩子挺机灵的么?入宫后,怎没跟哀家知会一声?哀家还想见见,给他几块吃,顺带闲话几句呢。”
“这个……”
陈贵脸色尴尬。
你这老太太,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当时你不提,我们作为奴仆敢让太子妃的弟弟随便来见您?
道理上就说不通,谁跟您提不是主动讨骂呢?
谁会这么不智?
“下次来,一定要记得,哀家想见见这个聪慧的孩子。”
周太后道,“要说来瞻为人处世颇有一套,教出来的孩子想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太子,你记住了吗?”
朱祐樘显得漫不经心,随口回道:“是。等延龄入宫时,我定让他前来拜见您。”
“嗯。”
周太后高兴地点了点头,似乎到这里她才真正满意。
……
……
朱祐樘马上又要回奉先殿守灵。
却在此时,韦泰急忙前来拜见,同时把司礼监悬而未决的奏疏,抓紧时间跟朱祐樘禀报。
“殿下,这几日参劾李孜省的奏疏非常多,都说他擅权,以通政使的身份插手吏部铨选之事,以至于地方官若是没有给他塞够银子,都得不到官缺,就算是正常晋升的也都得给他府上送银子。
“且朝中他广布眼线和党羽,如今落罪的邓常恩等人也与他过从甚密,暗地里商议谋害太子等事。还有就是……”
韦泰这会儿知道无法直接对付张峦。
那位爷毕竟是太子的岳父,且太子跟太子妃的关系非常好,当家仆的从没有直接朝主人家的姻亲发起攻击的先例,这不符合人伦。
但要攻击李孜省……那就太容易了!
少了朱见深给李孜省撑腰,此时的李孜省连个屁都不是,随便一个人都敢上疏参劾,毕竟谁都知道新皇倚重的对象是东宫那帮讲官,就算以后再出近佞,也不太可能是李孜省。
朱祐樘问道:“韦大伴,这些事经过详查吗?”
“这个……”
韦泰一怔,先是琢磨了一下太子问此话的用意,随即才道,“尚未细查,不过有些事……其实朝野人尽皆知。
“李孜省做事,也的确太过恣意了些,朝中对他的非议一直都没断过。先前靠陛下庇佑,他才没被问罪。”
朱祐樘摇头道:“既然父皇在世时都没有追究他的责任,还委以重任,现在我刚上来,就要对他问罪,是不是有些太不把父皇放眼里了?这件事,还是先放放吧。”
韦泰心说,太子这么懂得变通的吗?
你这少年天子,以前给人的印象,不一直都秉公执法,是个铁憨憨的形象吗?
现在我跟你检举李孜省的不法行为,就算你不快刀斩乱麻,立即将其下狱问罪,但至少得派人去查查吧?
就这么一句先皇不问,你自己也不想问,就这么把事情给揭过去?
可问题是……对待邓常恩和赵玉芝等人时,也没见你这么洒脱啊!
还是说你也知道李孜省背后的势力很大,不能一下就拔除掉,得一步步来,徐徐图之?
“韦大伴。”
朱祐樘显得很谦和,“我对朝中很多事都不明白,父皇之前给我安排实践的机会并不多,所以我也不知道许多事情自己是否能处理好。有事的话,你多跟内阁中人商议,一定不要在这段时间出差错。”韦泰本来已觉得自己在司礼监留不了几天了。
毕竟怀恩回来,就没他什么事了。
听到此话,他突然感觉太子对自己还是非常信任的,甚至把处置朝中大事的权力都交给了他。
真是皇恩浩荡啊!
“奴婢一定尽心竭力,不辜负太子殿下的重托。”
韦泰非常感动。
在这种时候,太子随便一点表态,就足以让韦泰感觉到恩德加身。
不过随即韦泰就觉得不对劲。
说是什么事我可以跟内阁中人商议解决……但眼下对李孜省的处置,我不就是专门跑来请示您,您不同意的吗?
简直是在耍我啊!
朱祐樘感慨道:“我不希望看到父皇辛苦保留下来的四海升平景象,在我手上给毁了。我只愿一切都如父皇在时那般,太平无事……我想,父皇应该是古往今来最圣明的君王,有很多事我都得跟父皇学习。”
韦泰心说,你也太看得起咱那位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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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混到他那样,还是千古明君的话,自古也就没什么明君了。
不过成化朝时,大明两京十三布政使司内确实没出什么大乱子,倒也是实话。
“韦大伴。”
朱祐樘道,“我让岳父跟倪先生去选父皇的陵寝了,这件事你盯一下,有消息第一时间给我送来,可以吗?”
“这个……”
韦泰道,“照理说,这两天,他们就会商议出结果来,到时候……奴婢会尽早送到太子手上。”
“好。”
朱祐樘道,“我要去给父皇守孝了,你先回去做事吧。辛苦你了。”
……
……
韦泰心中带着几分疑惑不解,回到司礼监值房,却见覃昌正在那儿批阅奏疏。
“覃公公。”
眼前的覃昌怎么说也是他的前辈,韦泰赶紧过去行礼。
覃昌赶紧道:“韦公公客气了,如今内府以您为尊,您有事只管吩咐便好。”
韦泰道:“有关登基大典,该筹备了……这件事或还得请示一下皇后娘娘,不知你意下如何?”
“皇后吗?”
覃昌摇头道,“一定得太后娘娘首肯才行。”
“照理是如此……”
韦泰道,“但要是太后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咱这些人可不好做主,是否提前跟内阁的人商议好?”
显然韦泰也想到一种极端的情况。
那就是周太后提出垂帘听政,或是用一些别的方式来插手朝政。
实际上周太后已经这么做了,她把张峦认成侄子,然后不断在太子面前推荐张峦,甚至打算让张峦入阁,就是插手朝政的具体表现。
覃昌道:“立储和登基之事,当由嫡母做主,嫡母不在的,由大臣代表嫡母做决定。如今已有陛下的遗诏在,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反倒应该担心……朝中人为窃占高位,短时间内发生互相攻讦的现象,把朝政带乱。”
韦泰有些懵,问道:“这是何意?”
覃昌叹道:“你该知晓,朝中很多人都是靠万安、李孜省等人庇护,才有今时今日的身份和地位。他们在朝中声望看似很高,但实际上都是空中楼阁,一旦互相检举和揭发形成风气,那朝堂上必定人人仿效,以清流之名,行那诬陷之实,估计届时会出现许多所谓的奸佞……”
韦泰道:“这是否奸佞……不好言说吧?”
“问题是……”
覃昌道,“朝中为官,难道谁都刚正不阿,一点儿劣迹都没有?就好像先前户部案,不查之前,谁知道一个看起来清廉的户部左侍郎,竟会牵扯出这么大的亏空?所以说,一定别尽早下断言。”
韦泰感慨道:“难怪太子不让我继续查。”
“韦公公,你在说什么?”
覃昌好奇问道。
“没……没有……”
韦泰可不会对覃昌如实相告。
眼前这位曾是自己的老上司,现在当了自己的手下,要是什么都袒露,对自己可是非常不利的。
他当然不会说,太子好像很清楚朝局不能乱的道理,只拿下邓常恩和赵玉芝这一系看起来位高实则职司不痛不痒的朝官,而对李孜省这样真正实权在握的人,攻讦奏疏等一概置之不理。
这充分说明,太子知道不能带起互相参劾的风气。
覃昌道:“怀公公马上就要回来了。我已提出辞呈,希望韦公公以后能好好辅佐新君,这段时间的过渡给您添麻烦了。”
(本章完)
第431章 心中的恶魔
第431章 心中的恶魔
日上三竿。
张峦揉着惺忪睡眼出现在李孜省面前,而李孜省还在对着他笑。
“来瞻,昨夜睡得可好?”
李孜省笑着问道。
张峦老脸一红,头微微垂下,显得很惭愧:“却是有些于心不忍。”
李孜省先是一怔,随即正色道:“来瞻,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逢场作戏嘛,这种时候,你就该拿出点儿上位者该有的气势来,震慑住那些娘们儿!
“你要是还顾念她们以前的身份,按她们跟你相求的那般,维护她们的体统、颜面等等,你就不是善人,而是蠢人了。”
张峦很惊讶。
我好心好意,私下相处时照顾她们的脸面,尤其是那位青春少艾的妙龄妇人,据说还是某位被抄家的知府的正妻,怎么让她在我这儿得到一丝体面,我反倒成蠢人了?
李孜省叹道:“看来有些事,得我一点点教会你……官场向来如此,你一旦进了,就没有退的余地。一旦你退一步,就代表你步步都要退。”
张峦道:“李尚书,可是……我什么都没说啊。”
我连具体是什么情况都没跟你说明,你就什么都知道了,还在这儿叭叭教育我呢?
“我虽不知里面的情况,但大致能猜到。”
李孜省一副过来人的神色,暧昧地道,“你想啊,那官宦人家的发妻,怎会愿意人前出丑呢?定是哀求你,让她们有个遮羞布,维护体统,最好是把她们送到个僻静的地方安置,可是如此?”
“这个……”
张峦心说,果然你是过来人,真是啥都知道。
李孜省又叹道:“且以我知晓的你的性子,在这种时候一般是会卖其面子,毕竟都已到这份儿上了,稍微照顾一下又何妨呢?可是,你维护了对方的脸面,却不能自己彻底尽兴,这又何必呢?”
“我……”
张峦脸色异常尴尬。
被你这一说,我老脸都快挂不住了,且感觉你才是能掐会算的神棍,好像把我的事都猜得通通透透的。
“来瞻,先不说昨日之事。”
李孜省从怀里掏出一份东西,递过去道,“你先看看。”
张峦心说也是啊。
昨天不知是谁跟我说,昨晚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今天一句都不提的?却是你李孜省先违背承诺,故意在我面前提这些,让我难堪!
“这是……?”
张峦好奇地问道。
李孜省道:“是你参劾倪岳和李华的奏疏。”
“啊?”
张峦一脸震惊之色。
这二人奉皇命跟我一道参详先皇陵寝位置,虽是一起来的,但至今为止连正式照面都没打过,甚至没做一句商议,你就让我参劾他们?
有没有这么离谱的事情啊?
李孜省道:“你且看,这上面写得很清楚,他二人到地方后刚愎自用,自行商议而不顾你的选择,为了谋求个人利益而置大明王朝的兴衰于不顾,且有意选择风水不好的地方作为陛下陵寝所在。
“哦,对了,你看看,最后还给你留了个位置,你可以填上你认为最合适的皇陵选址,就这么报上去。”
张峦心说,你这想得真是贴心周到啊。
简直是给我布置好了一切,只等我完形填空,然后誊抄一遍上交?
“哎呀。”
张峦想起儿子的嘱咐,叹了口气道,“李尚书,你看情况是这样,我与倪岳和李华之间,并没有具体说什么,连起码的沟通都没有,就这么上疏参劾,只怕不合适吧……不如让我去跟他们联络一下,看看他们的意见如何?”
“呵呵。”
李孜省不慌不忙,笑着调侃道,“那你尽可试着去找找他们,看是否能寻到人。我放句话在这儿,若你能找到人,算我输。”
张峦诧异地问道:“他们不就在这几片山林之间吗?难道还躲着我不成?”
李孜省道:“你信不信,他们这会儿正谋划如何参劾你……连他们的说辞我都想好了,肯定会说你奉命出来办差,却刻意与他们走散,然后自行决定陵寝所在,冒犯圣意……甚至他们还会罗列你以前的罪状,说陛下病情加重的原因,乃出自你胡乱诊治……”
“这……”
张峦显得很紧张,讷讷无言。
但其实这会儿他内心已经放弃了挣扎。
至少李孜省所说跟他儿子分析的,别无二致。
大明王朝的政治斗争,已经在成化帝驾崩的那一瞬间就开始了,而张峦虽然深得周太后和太子的信任,但在朝中却没什么名望,别人早把他当成了潜在的竞争对手。
朝中那些个所谓的忠臣,由于不了解张峦力保太子东宫储君之位而屡建功勋,更不明白其在太医院体系中的良好口碑,均认为其大幅延长了皇帝的寿命,都把张峦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打定主意要将他扫出朝廷,不让他祸害大明。
反倒是奸臣这边,万安和李孜省等人隐约知道些内情,为求自保,拼命往张峦身边靠拢,以其马首是瞻。
李孜省凑到张峦耳边,低声道:“来瞻,你忘了我跟你说的,那倪岳是何背景?他跟邓常恩走得那么近,又曾暗中设计陷害太子,只是被陛下借力打力,顺势抬举了一下太子,应允在文华殿听事……算是间接把他给救上岸。
“但此等心怀叵测之人,你敢对他委以重任,甚至引为心腹吗?”
张峦摇头道:“自是不能。”
“对啊。一个把你当成仇敌,且为人还持身不正,满肚子阴谋诡诈的家伙,你惋惜他作甚?
“至于李华,虽有几分本事,却也是靠夤缘攀附才上的位,更是想把你当成对手,你为何不把他们一并给……铲除了呢?”李孜省就好像个地下世界的教父一般,唆使张峦如何当个狠人,把对手给拉下马。
张峦皱眉道:“李尚书,他们以前好像……跟你关系也很近,为什么……”
李孜省摇头道:“你也说了,那是以前……要说这二人,在我得势的时候,都曾殷勤地跑来巴结我,这也是我有一段时间可以遥控钦天监的重要原因。
“可结果如何,还不是稍有风吹草动就跟我分道扬镳?我也不是故意设计陷害他们,只是看不惯他们的行径罢了。”
“何等行径?”
张峦试探地问道。
李孜省咬牙切齿:“明明他们是坑害太子的元凶,从不干好事,还险些害了太子,现如今却想趁机摘取胜利果实,反倒把我们这些真正辅佐太子上位有功的人给打入奸臣行列。这种人,实在是可恶。”
张峦点头道:“如此说来也是……昔日倪岳上奏请太子文华殿视朝,包藏祸心,若非你我做了那些事,很可能陛下会一怒之下废掉我那女婿的太子之位……想想就一阵后怕!”
李孜省笑道:“来,现在我又要问你一句了,昨夜过得如何?”
“我……”
张峦听完登时瞪起眼来。
原文在六#9@书/吧看!
心说你这家伙没完没了了,是吧?
刚才把我数落一顿,甚至教我做事,把我批得一文不值,还说我是什么愚蠢之人,现在又拿这件事来消遣我?
“来瞻,请认真回答我,要是换作以后,你还想不想重温昨夜之事?”李孜省循循善诱地问道。
张峦道:“如此之事,始终非君子所为,不足取也。”
“哈哈。”
李孜省哈哈大笑道,“君子所为?落罪官眷,本就是要被朝廷发配教坊司或贬斥为奴为婢,乃至充边,其实现如今很多官员府上,都有朝廷赏赐,或是自行赎买的罪眷,敢问哪个不是君子?”
“我……”
张峦一时间无言以对。
李孜省再问:“若是如今那些个对你虎视眈眈,把你当成仇敌一般对待的人,等他们的罪行被揭发,其家眷也落罪后,你想不想……”
“啊!?”
张峦这才知道为什么李孜省会揪着昨天的事不放了。
或者说,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李孜省会安排这一切。
这简直就是一种“投其所好”啊!
知道他张来瞻现在没什么政治野心,就想过几天逍遥自在的日子,更知道他不贪财只好色,所以才会作此安排,让他知道成王败寇的道理,也让他明白政治斗争失败后的悲惨下场。
李孜省道:“那倪侍郎看似正直,但以我所知,他可不是什么清正廉明之辈,自打考取进士以来,贪污受贿啥龌蹉事都干过,甚至还屡次三番栽赃祸害同僚……
“此人行事非常机敏,从不露痕迹,害了人还要让人觉得他是好人。若非我有特殊的渠道,否则还真不知他为人。”
张峦点头道:“从陷害太子的事情来看,他的确是这种人。”
“所以说啊。”
李孜省道,“既然他身上劣迹斑斑,你何必对他客气呢?还有李华,身为钦天监正,这两年攀附的事做了不少。如果因为你的参劾,让他们落罪,我敢保证,他们定会被朝廷追究罪责。”
张峦皱眉道:“也就是说……”
李孜省满含深意地笑道:“我也不遮掩,只要他们下狱,过一段日子他们的家眷也会落罪,到那时,不用你出手,我就会找人暗地里疏通,把人送到这种地方来。到那会儿你不就……”
张峦心中的小恶魔蠢蠢欲动,但又有些发怵,颤抖着声音问道:“李尚书,是不是我出了状况,也会跟他们一样?”
“这怎么可能?”
李孜省没好气地道,“你是太子妃的父亲,再过几天,你就是大明国丈了,你用得着担心这个?
“你失败了,最多是离开东班文臣队伍,去西班当个闲散的武勋,公侯爵位是少不了你的。且大明的勋臣爵位,都是可以世袭下去的……也就是说,无论怎样,都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哦……”
张峦听到这里,稍微放下心来。
赢了,可以位极人臣,稳稳地摘下胜利果实。
失败了,照样还是公侯,回家当个闲散之人,继续做大明朝的勋贵。
里外我不吃亏,我干嘛不索性往前进一步呢?
难道守在这里,等着被动挨打?
“来瞻,你问这许多作甚?”
李孜省有些气恼道,“你昨夜过得究竟如何?”
“很好。”
张峦也豁出去了,一副动力十足的模样,盯着李孜省,决绝地道,“我得按照这上面所说,仔细研究一下,把为陛下选定的陵寝位置说明白。到时把我推算结果的原因,详细予以说明,力争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好好好!”
李孜省眉开眼笑道:“不过你得快一些……我这边已经准备好了快马,你写好后,两三个时辰内就能送到陛下手里。
“接下来两天,我们就可以继续跟倪岳和李华虚以委蛇,入夜后回到这儿享乐……呵呵。既然觉得过瘾,那咱就不妨多回味几天。”
(本章完)
第432章 内讧
第432章 内讧
就在张峦和李孜省秘密筹划时,倪岳和李华同样在筹谋如何算计张峦。
倪岳暂时不打算动李孜省,因为他知道自己屁股下都是屎,生怕遭到李孜省的报复……对付张峦或更简单一些,为的也不是一次就把张峦给扳倒,而是为了彰显他跟张峦这样的传奉官势不两立,能帮助他快速融入东宫讲官的核心圈层。
“倪侍郎,您已经是礼部右侍郎了,再过几年,就可以单独执掌一部,可下官人微言轻,实在不敢触碰这种事。”
李华显得很忌惮。
毕竟张峦是国丈,还是太常寺卿,他一个钦天监监正敢跟张峦对着来?
活腻歪了吧?
倪岳道:“我们不过是告他一个渎职罪,有何大不了的?再说先皇病故,病因成谜,我们只是顺带提一句。哪怕朝中无人去查,很多人也会认为我们说得有道理,你忘了先前我曾替太子申明立场,让太子于文华殿内视朝之旧事?”
“这个……”
李华叹道,“那次您真的是……敢为天下先,很多人称赞您乃铮臣,可是这次的事不一样。”
倪岳指着空荡荡的山下,以嘲弄的口吻道:“你看看,都什么时辰了,那张来瞻和李孜省现在身在何处?太子让他们来选皇陵所在,他们可曾用过一点心?我们把选好的地址报上去,太子定会对你刮目相看。”
李华心说,这事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如今礼部周尚书已多番请辞,朝中局势波谲云诡,很快就会有火烧到各衙门,到时候你们钦天监也会牵扯其中。”
倪岳见说软的不行,改用威胁手段。
你不听我的,不跟我一起去参劾张峦?那不好意思,我就准备对你下手!
李华谨慎地问道:“那……咱参劾银台司李尚书,是否更稳妥些?他毕竟在太子那儿没什么跟脚……”
“不可。”
倪岳道,“李孜省的事,最好交给其他人去做……毕竟李孜省插手的是吏部事务,得吏科或是吏部的人往上报,你我插手就是僭越。”
李华心说,这参劾人还要这么多讲究?
别不是你倪侍郎明知李孜省日暮西山,还是不敢对付他吧?先前跟我放的那些豪言壮语,感情是拿我开涮呢?
“这两日,或许张来瞻就会找到你我商议此事,咱不给他行方便,让他自行勘探去……上奏时也无须跟他探讨,等把参劾的奏疏一上,剩下的,就交给朝廷中的那些忠直正义之士去完成。”
倪岳心想,咱这次动手,还不得把张峦踩进万丈深渊去?
他一个外戚,东宫讲官绝对不会站在他那边,万安等佞臣恪于舆论压力也不会站到他立场上,到头来我就可以把他给按下去,彰显我清流本色,到时礼部左侍郎的位子差不多就该落到我头上来了。
……
……
张峦有李孜省相助,比起对手来行动可迅捷多了。
当天上午,有关皇陵选址,以及参劾倪岳和李华尸位素餐的奏疏便送出去了。
中午吃饭时,面对满满一桌子酒菜,张峦一边享用一边感慨地说:“李尚书,你说太子派我们出城来协同办差,结果各行其是,到现在连一点交流都没有,我就这么上疏参劾,传到太子耳中,是不是……不太好?”
李孜省起身给张峦添酒,笑道:“你与其担心这个,还不如想想你选的位置,是否真的是风水宝地。”
张峦好奇地问道:“对此李尚书就没斟酌一番?李尚书好像也精通堪舆玄空之术吧?”
“有来瞻你这样的大能选址,我胡乱掺和什么?你说哪里好,就是哪里呗。”
李孜省道,“你放宽心,我绝对不是逃避责任,不管怎么样我跟你都站在同一立场上,否则也不会在参劾奏疏上联名了。”
张峦有些忧心忡忡:“这突然参劾别人,却无实证,总觉得于心不安。”
李孜省道:“你以为朝中人互相攻讦,真是在讲道理么?所谓的正邪,其实就是一念间,他认为你好就好,认为你不好就怎么都不好。不管哪里出个灾祸,都得找个人出来背黑锅,说是因为有人品行不端导致的灾异……嘿,你不信邪都不行。”
“如果现在大明朝有什么灾异……”
张峦的意思是想问,会不会赖到我头上?
李孜省笑道:“真有灾异的话,不正好说明你的参劾是对的?论对天象天变的认知,谁比你更强?来来来,喝酒喝酒。”
张峦迟疑一下,还是开口道:“下午咱无论如何都得去山上走走了。”
“行,下午陪你去山上逛一逛。”
李孜省显得很恣意,“不过晚上咱早点儿回来……昨夜休息得不好,今晚可得好好睡一觉,明天也不急着回城去,最早我们也得后天再往回赶……
“咱拖着他们,不然那些家伙还真以为咱什么事都没干呢。”
……
……
当天中午,李孜省和张峦各自回房睡了个午觉。
毕竟昨夜太过操劳,正好藉此补个觉。
与此同时,山上的倪岳和李华正在认真做事,累得满头大汗,而这边张峦和李孜省睡得正香,既有人给扇风,还有冰镇的饮料用来解暑,甚至连时令水果都无须亲自动手,稍微示意就有人剥好送到嘴边。
过得那叫一个逍遥自在。
二人下午起来,在众人前呼后拥中往山上走的时候,一道急件已经送到京城,来到了韦泰手上。
韦泰看过后,非常惊讶,随即递给覃昌,问道:“覃公公,您看这是何意?”
覃昌匆匆看完,诧异地问道:“陛下让几人去给陛下的皇陵选址,怎这么快就有参劾递上来?他们这是……闹内讧了?”
“内讧?”
韦泰再看了一遍奏疏,摇头道,“如今只有李孜省和张峦参劾倪岳、李华的奏疏,也不知倪岳和李华作何反应……但看这架势,闹得是有点儿不愉快。这才出城一天,就如此水火不容?”覃昌道:“倒也正常,或许李孜省和张峦,从来就没把倪岳当成自己人,且倪岳这人……倾向成谜啊。”
韦泰问道:“他不是自诩清流吗?先前太子获得东宫听事的机会,他是出了大力气的。当时陛下都调他往东宫为讲官,可说是礼遇有加,听说后来太子对其也非常倚重。”
覃昌摇头道:“表面看确实如此,实际上如何还两说。就算是两方都得太子器重,也得分出个亲疏远近……就是说太子现在到底是信任张峦多一些,还是信任倪岳多一些?”
韦泰道:“那自然还得是张峦。”
“这不就是了?”
覃昌道,“所以这件事,最终得由太子亲自来做决定,看看他是否采信张峦的奏疏。不过这选址嘛……也是忒快了些,却不知此番选定的地方,是否符合风水之说?”
韦泰皱眉不已,问道:“既主动上疏参劾倪岳和李华,那就说明这个地址是张峦和李孜省商议后选定的,他二人……”
覃昌问道:“你是觉得,这二人在皇陵选址上不够格?”
韦泰苦笑道:“总得听听李华的意见吧?怎么说也是钦天监监正。”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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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昌笑道,“要说钦天监监正能做的事,李孜省基本全都能做,钦天监监正做不了的,李孜省也能全盘挑起来……
“只要李孜省帮张峦,那这件事就没得跑。相信我,这选定的地址估计是上佳的风水宝地,没人能挑出毛病来。”
……
……
山上。
倪岳和李华累死累活跑了几个地方,正坐在一棵大树下休息。
就见到对面一行人打着遮阳伞,簇拥着两顶滑竿,出现在他们面前。
“停停停……”
坐在其中一顶滑竿上的张峦,见到倪岳和李华就在眼前,显得很不好意思。
人家辛苦干活,自己不用跑腿,被人抬着上来不说,还跑去参劾用心干活的人,他到底有些于心不忍。
怎么也得彰显自己也是做实事的人!
倪岳见状皱了皱眉,撑着手站了起来,然后上前质问:“张太常,太子让你来为陛下挑选皇陵所在,你到今天才露面,这算几个意思?”
“我……”
张峦面露难色。
紧随张峦从滑竿上下来的李孜省,笑着说道:“倪侍郎言笑了……张侍郎这两天也在忙活,山间各处都走了一遍,这不已经选中好几个地方,准备上报么?”
张峦回头看过去,心说,咱不都已报上去了?不过他马上想到,现在是要迷惑倪岳和李华,不让他们弄清楚自己这边的动向。
“哼!”
倪岳冷哼一声,质问道:“就像你们这般挑选的?”
“欸?你这话可不对。”
李孜省嗤之以鼻,道,“你们靠自己两条腿走路,到处查找地点,那是你们的事。我们节省一点人力,是为了走更多更远的地方,雇请来的人,又不是没给银子……同样是做事,怎的,还要分出个高低贵贱不成?”
李华一听,李大仙师这是动怒了?
他可不敢得罪李孜省,急忙说和:“几位消消气,不如到前边悬崖下,那儿有一口泉眼,泉水甘甜得紧……这烈日当空,咱喝点儿水解解暑?”
“那倒是不用。”
李孜省道,“我们忙着做事,顾不上喝水……不明真相的还以为我们是在这儿消极怠工呢……哦对了,我们已初步选定了个位置,你们给看看如何?”
“选定了位置?”
倪岳皱眉。
他本以为对面的李孜省和张峦就是在那儿吹牛逼,说是干过活了,但其实就是在糊弄。
现在居然真能拿出个地址来?
“怎么?不想看看?”
李孜省道,“不想看就算了,回头咱们就这么报上去。”
“李银台,你虽挂尚书衔,但论官职,你与我等也无本质区别,说话最好和善一些。”倪岳针锋相对道。
李孜省笑道:“没有,我也是个讲规矩的人。张太常,你说说选址吧?”
“好。”
张峦随即便把儿子给他圈定的,后世茂陵的选址当众说了。
李华听完后很惊讶。
这地方他先前也有留意过,当时觉得很不错,但尚未来得及跟倪岳细说,之前呈报上去的选址中,也没有这一处。
竟……被眼前这二人发现并抢先一步上报?
(本章完)
第433章 先声夺人
第433章 先声夺人
张峦率先选定了皇陵地址,按照李华的想法,那就认同一下,算是附议,跟着上报就行。
这事太简单了。
反正张峦背景雄厚,又有李孜省力挺,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不料倪岳态度坚决,厉声反对:“事前并未与我等商议,此绝非正常之选……请恕在下不敢苟同!”
不说对错,只说正常与否。
这也是倪岳的思维惯性。
你张峦凭啥来了地方后啥事都不干,我们在这儿辛苦干活,你却不见踪影?你说你跑遍了周边所有地方,谁能证明?结果今天刚一碰面直接就好像下命令般,告知我们你选中的地点,让我们遵从你的意思上报?
那我们这两天不是白干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虽同为礼部侍郎,但你只不过是个挂职的,徒有其名,我凭啥要听你的?
李孜省一副弥勒佛的样子,笑嘻嘻地问道:“何为正常之选?不知此话何解?我怎么没听明白……张侍郎,你听懂了吗?”
“我……”
张峦苦着脸,心中那叫一个无奈,打量倪岳时,眼神都有些闪避。
都怪李孜省!
没事老喜欢给我画大饼,说让我把倪岳给斗倒,然后把倪岳家中的女眷全给下狱,然后再赎出来给我送到身边……
你说这不是诱导我犯罪吗?
事都没发生,我却已经在意淫人家的家人了?
我如何好意思面对姓倪的?
但在倪岳看来,张峦这种表现不是什么自惭形秽,而是有意回避,也正好说明张峦心虚,在皇陵选址这件事上搞阴谋手段。
所谓敌退我进,正因为我看出来你不占理,完全是虚张声势,不值一提,那我更要咄咄逼人,这才是官场进退之道。
倪岳怒声呛道:“此选址太过儿戏,倪某绝不赞同!”
李孜省扁扁嘴,没好气地斥责:“好不容易选个地方,你却不同意,难道非要你来选才可?这件事,太子好像是让我等商议后做出决定……你说这话,那是否意味着,咱商议不出个结果咯?”
“选皇陵,绝非小事,不可不慎!”倪岳梗着脖子道,“这中间涉及太多的学问……李道士,你最好不要牵扯其中。”
此时此刻,他犹自不忘威胁一下李孜省。
李孜省是个敞亮人,你恐吓我,我一笑置之。
你有本事自个儿蹦跶去!
反正我不是非得跟你过意不去,我们其实都已经做了上报,还把你们给参劾了,要是你们什么意见都跟我们保持一致,那反倒不妙。
现在可说是正好!
“来瞻,我看我们得多去走几个地方,免得被人说,咱奉命出来办皇差,没有尽心竭力。”李孜省当即就要拉着张峦走。
张峦问道:“不再商议了吗?”
李孜省叹道:“你看能商议出个结果吗?两位,你们就继续在这儿勘查吧,过两天找出比我们更好的选址,再行商议……”
说完拉着张峦,乘坐滑竿下山去了。
……
……
“来瞻,你可以啊,刚才戏演得相当不错,一副完全没自信的神色,直接就把那两个老狐狸给骗过了”
下山途中,李孜省啧啧称赞,“所以说,跟你合作以来,一直都顺风顺水,连做个戏,都是手到擒来。”
“呵呵。”
张峦只能报以苦笑。
我是装孙子吗?
我是真孙子!
问题是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尤其在发生争执的时候,为官经验浅薄成了我最致命的弱点,连说话都没多少自信。
却还被你当作是我在装怂,故意麻痹他们?
“两位。”
二人刚下山,这边就有人过来通禀,“李仙师让我们送的奏疏,已经送到京师。且是一路到的内阁,也吩咐过下边的人,要是有奏疏上来,一定要严查,若有关皇陵之事,得延后到来日再往阁部送。”
张峦问道:“这是何意?”
李孜省笑道:“你忘了我是干嘛的?”
张峦一怔,随即想到,李孜省就是银台司的掌舵人,大明的通政使。
而通政使就是负责整理奏疏往上报的,可以说天下的奏疏都得先过通政使司这一关,奏疏过了通政使司并不是送去内阁,而是直接送去司礼监,而只需要关白一份给内阁。
如果是他张峦的上奏,就能走便捷通道,直接上报。
这样就算倪岳和李华的奏疏送到京师,也会延迟一天才上报,如此一来就算不怎么合规矩,甚至事后可能会被问责,但李孜省依然有办法解决。
“来瞻,你放心就好。”
李孜省一副自信满满的神色,道,“这种小事,你交给我便可……要是我连这点事都处置不好,那也没脸面对你了。”
……
……
就在张峦充分享受当一个“奸臣”的快乐,并且优哉游哉跟李孜省商议“大事”时,京师中一份有关皇陵选址的奏疏,被韦泰和覃昌一起亲自送到太子跟前。
朱祐樘不敢擅自做决定,拿着这份奏疏,同时带着韦泰和覃昌一起去清宁宫见周太后。
“皇祖母,选址已经定好了,您看看?”
朱祐樘把奏疏呈递给周太后。
周太后却摆摆手,似不愿意接这个烫手的山芋,慈祥地道:“傻孩子,你给哀家看作甚?这是你自己就可以做决定的事。为人子,此等事当然以你的意志为准!毕竟关乎大明国运,受影响最大的人就是你,哀家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
以周太后之意,我死后葬在哪儿是注定的事情。反正我赖也要赖在我丈夫英宗皇帝的坟里。
但是你不一样。
这是你爹的坟墓,关乎到你的气运,按照规矩必须由你这个儿子来定,而不是由他老娘我来做主。
朱佑樘为难道:“可是孙儿不懂这些啊。”
周太后问道:“是他们商议后一致做出的决定吗?”
“并非如此。”
朱祐樘道,“倪先生和李华都没有上奏,只是岳父自行上奏,还特意说明,倪先生和李华到了万寿山后,做事拖沓,多有懈怠之意,且不断推诿,拒绝与岳父就选址展开商谈。”
“哦?出城后他们是起什么龃龉了吗?”周太后皱眉。
如果说朱祐樘看不懂其中的门道,周太后这样的老狐狸是能看出些许端倪的。
朱祐樘道:“具体不好说,皇祖母您自己看吧。”
“好吧,是太子你让哀家看的,那哀家姑且就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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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太后说完,把奏疏拿过来,也不用旁人来念,就瞪大眼去瞅。
上面的字很大,似乎就是为了方便有老眼的人能看清楚。
周太后看了半晌后,摇头叹道:“你岳父真是个好人哪!他一直尽心竭力做事,仅仅只是说倪岳和李华做事不像话,但并没有非要置二人于死地的意思。”
朱祐樘很好奇。
心说咱说的是一回事吗?
周太后道:“除了你岳父上奏外,倪岳和李华那边就没上奏?”
“还不曾见到。”
朱祐樘有些迟疑,皱着眉头道,“他们昨日才到地头,可能没那么急切吧。”
周太后微微颔首,道:“那就再等等,看看倪岳和李华怎么说。孙儿,你别把倪岳当成好人,这人……唉!不知该怎么说!不过也是,他到底是东宫讲官出身,按照道理来说,做学生的不能恶意揣测自己的先生。”
朱祐樘提醒道:“岳父也做过几天东宫讲官呢。”
“那都一样。”
周太后道,“你只要做到秉公处理,不厚此薄彼就行了。”
……
……
另一边的倪岳和李华,当晚就商议出结果,一定要选个跟张峦不一样的皇陵地址给报上去。
于是乎。
在没有详细勘察张峦所报地点的情况下,李华便不得不放弃这个前世他看好的选项,并且按照倪岳的要求,对张峦的选择进行一番攻击,再跟倪岳一起参劾张峦和李孜省在选皇陵之事上做事不当,懈怠不前……
说白了,就是参劾你们不用心为先皇做事。
让你们到了西山后总是不见人影,还说什么在埋头做事,光看你们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就知道你们是在偷懒。
如此不好好办事,还想指挥我们?
妄想压我们一头?
于是乎,在李华完全不明白背后关节的情况下,就被倪岳利用,二人一起上奏参劾张峦、李孜省。
奏疏于第二天下午送到京师,却在第三天才送到司礼监。
“这二人……”
韦泰看到二人的上奏后,差点儿要吐血。
覃昌拿过来一看,也是皱眉不已,问道:“他二人攻讦未来国丈,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他们就没调查一下张侍郎先前做过什么?他们比张侍郎晚两天上奏,竟还敢说别人什么事都没做?”
韦泰道:“是不是有人刻意把奏疏给压下来了?”
覃昌指了指后面的署名处,道:“都是有时间的,就算是迟了一天,也都合情合理,昨日黄昏才送到京城,你说早能早到哪儿去?”
韦泰皱眉道:“那他们上这道奏疏是何意?”
覃昌到底经验丰富,道:“听说现在东宫的人,普遍都认为张侍郎能力不及,在为先皇选陵寝这件事上,一致认为应当听倪岳和李华的,毕竟二人算是个中翘楚。但是……这事不简单。”
“那应该如何应对?请覃公公不吝赐教。”
韦泰一方面防备覃昌,一方面恪于经验不足又不得不虚心向覃昌请教。
覃昌道:“如实上报,这不是咱这些人应当做的决定。”
……
……
随后,二人便赶紧把奏疏送去给朱祐樘过目。
朱祐樘又不出意外的带着奏疏去见周太后。
却被告知周太后正在礼佛,且周太后这次似乎也想避嫌,直接不过问这件事了。
“太子殿下,老祖宗的意思,是让你自行决定。”
陈贵走出来道,“她说,她只是一个老人家,不该多过问朝事。孰是孰非,还是您自己来判断吧。”
(本章完)
第434章 最有威慑力的中官
第434章 最有威慑力的中官
朱祐樘是个实在孩子。
遇事不决,他不会跟他父亲一样刚愎自用,胡乱做出一个决定,或是直接撂挑子不干,让别人去伤脑筋。
为保险起见,他当即让覃昌去传了几位重要的大臣入宫,商议这件事。
传见的人,除了吏部尚书李裕外,还有内阁首辅万安、次辅刘吉,以及吏部左侍郎徐溥,再就是礼部尚书周洪谟和右侍郎徐琼。
这几人,在朱祐樘看来,都是非常懂礼数的,遇到先皇陵寝选址问题时,找他们问话应该不会有何差错。
其他人奉诏入宫都显得很正常,但这次吏部左侍郎徐溥也在奉诏之列就显得有些出人意料了。
因为谁都知道太子要扶持新人入阁,这个人之前一直被几个重臣认为极有可能是张峦,但因张峦从出身到资历都不达标,再加上张峦自己也主动上疏请辞,甚至还向太子举荐了徐溥。
再加上徐溥乃之前东宫讲官中地位最高的人,所以其入阁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次奉诏前来,更多被看作是太子对徐溥的一种考验。
“我也不知为何,岳父和倪先生所报之事,看起来迥异,但仔细一想却又是同一回事,均对对方很不满意……你们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朱祐樘说话语气很随和。
对张峦的称呼显得更为亲近些,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太子态度直接就倾向张峦。
只有熟悉朱佑樘的人才知道,其实太子为人正直,一般情况下都能做到帮理不帮亲。
刘吉急忙走了出来,恭敬地道:“殿下,以臣所见,既有争执,就应当以实际负责此事的人为准,照理说……张学士奏疏在前,且已先选好了皇陵所在,后面礼部倪侍郎再报,却参劾张学士不事皇差,这分明是……”
“有什么话就直说,不必遮遮掩掩……”
朱祐樘很不喜欢刘吉这种拐弯抹角的说话风格。
刘吉道:“臣站在张学士一边,认为倪侍郎乃无事生非。”
万安不由瞪了刘吉一眼。
好似在问,你咋抢我的台词?
你个混账东西,也学会见风使舵了,是吧?明知道现在张来瞻得势,就不分青红皂白站在他那边?
不好意思,我也站在他那边……也没有任何理由!
李裕道:“陛下,既然有两种备选方案,双方都说自己才是做事的那方,那可能是中间有什么误会,不应直接降罪于谁。若双方都指责对方未能尽心尽意,最大的可能便是做事时,未能通力合作。”
这会儿的李裕,就想出来搅浑水。
作为靠巴结李孜省上位的吏部尚书,李裕知道这将是自己仕途的终点,同时清楚中枢大换血在即,自己做尚书的时间不会维持多久,所以根本就无须站在谁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反正只要没什么大过错,他很快就会退下去,安心回老家去养老。
眼下应该着眼于如何把自己的政治资源传递下去,至于为自己谋求官职和新朝的地位,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朱祐樘点头:“我也认为,双方应该都是善意的……你们还有别的意见吗?”
眼前已经有内阁大学士和吏部尚书二人分别出来说话,剩下的人基本保持中立,并不想掺和进倪岳和张峦的纷争中去。
却在此时,徐溥出列道:“回太子殿下,臣有不同的见解。”
“徐先生,你有看法就说吧。”
朱祐樘一挥手道,“什么话都能说,在这里没什么避忌。”
徐溥这才道:“以臣所见,双方抵达天寿山后,既没有合作选址,又互相攻讦,应该都有错,无非是谁的过错更大些罢了。”
万安连忙道:“徐侍郎,这里可不兴胡乱攀咬人,陛下刚驾崩,一切都应该以和气为先。”
“万阁老,以在下之意,孰是孰非必须得查明。”徐溥一脸正色,严肃道,“事关皇陵选址,一定要做到慎之又慎,若是去选址的两方人为了赌气,贸然选了处衰位当作皇陵所在,却推说是风水宝地,这样的选址能采用吗?”
万安瞅了吏部尚书李裕一眼,好似在说,你也不管束你的手下?
就这么让他在这里发杂音?
“臣还听说。”
徐溥又补充道,“怀公公已抵达京城,其为人处世素有经验,为何不倾听一下他的意见呢?”
这话就有点儿得罪韦泰和覃昌的意思了。
韦泰蹙眉打量徐溥。
心说,你这算什么意思?
一个奉诏回京的老太监,到现在连官职都还没委派,你居然想让太子听取他的意见?中官到底现在以谁为尊?
你是不想干了是吧?
朱祐樘闻言面色一喜,随即疑惑地问道:“对啊,怀大伴既已回京,为什么没入宫呢?他几时到京师的?”
韦泰道:“回太子殿下,人已经到了,只是需要休息两日……”
“不用了。”
朱祐樘坚决地道,“赶紧请他过来,这次的事,我也想听听他的意见。”
……
……
众人本来商议完就可以出宫。
却因为徐溥突如其来的建议,令他们不得不继续留在文华殿等待怀恩入宫。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见到怀恩到来,而此时有关皇陵选址的商议,可说是毫无进展。
“老奴参见太子殿下。”
怀恩见到朱祐樘后,显得很激动,直接就跪下来磕头。朱祐樘赶紧起身,绕过桌子下了玉阶,亲自把怀恩搀扶起来,动情地道:“怀大伴,你可算回来了。好久不见,你身子骨可还好?”
怀恩显得很激动。
眼前的太子,乃他亲眼看着成长,以前呆板木讷,唯唯诺诺,经常被人欺负。
而他为了维护大明的法统,一直坚定地站在东宫这边,尽力保护太子,维护太子的利益,最后甚至因此被先帝发配去守皇陵。
可以说朱佑樘能有惊无险地长大,怀恩功不可没。
眼前太子终于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他老怀甚慰的同时,也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劳太子挂心,老奴一切都好。”
怀恩眼睛通红,哽咽道,“老奴惊闻圣主仙游,宛若晴空霹雳,肝胆俱裂……入京前后皆寝食难安……”
说到这儿,怀恩竟抱着朱祐樘失声痛哭起来。
在场的人也不由跟着抹一把眼泪。
万安一边装腔作势擦泪,一边在想,你这没卵子的家伙,此时装什么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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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先帝把你发配出京,你不恼恨?
现在太子马上就要登基,把你召回来委以重任,你应该高兴才对。
要换作是我,现在指定心里偷着乐。
“怀大伴,快过来……你年老力衰,又兼旅途颠簸,想必力不能支……快给怀大伴搬一把椅子过来。”
朱祐樘回到御座上,向怀恩招手。
“不用,不用,奴婢站着就是。”
怀恩可不想承认自己老迈到不能动弹的地步。
但架不住太子对他太尊重了,最后还是任由内侍找来椅子,他挪步上前,施施然坐下。
如此一来,怀恩成为在场人等中,除了太子外,唯一有座位的。
要是换作别人,肯定会引起不满。
但这可是怀恩……
就算老奸巨猾如首辅万安,跟怀恩对视一眼后,都难免心中发毛。
想到当初怀恩在朝时,独自就把朝事给挑起来,所有人都被怀恩耍得团团转,那种压制力让人倍感无力。
甚至在怀恩离京后,朱见深还特意召集近臣开会,商讨之后有事应该以谁的意见为准,最后探讨来探讨去没个结果……一切就在于谁都知道,论治国能力,没人能与怀恩相比。
但也不能藉此就说怀恩乃朝中智计最高的存在,只能说当时,地位高的那些人,论能力没有谁比怀恩强。
当时朝中也是有能人的,但没爬上高位,又不能绕过阶层直接上位,才导致怀恩走后大明朝廷几乎到了无人可托以重任的地步,再后来……就是李孜省上位的故事了。
万安不由琢磨开了,老李咋不在呢?
有老李在,至少能对这老太监形成威慑……反正我是不行的。
朱祐樘道:“怀大伴,我们在商议给父皇皇陵选址的事情……这里有两份奏疏,你且看看。”
说完,朱祐樘也不避嫌,直接把两份奏疏交给怀恩。
怀恩许久没处理过政务,却丝毫不慌乱,接过来草草看完,就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怀恩道:“以老奴所见,这件事应该派人去彻查。”
万安皱眉道:“怀公公,你的意见,倒是与某人不谋而合,却不知该如何查起呢?”
“这风水之事,朝中又不是只有一两人懂,既然在皇陵选址问题上,钦命去办差的人给出两套不同的方案,那就应该找更多懂行的人前去勘探,提前不告知他们哪一处是谁选的,让他们直接发表自己的意见。同时也可以增加一些备选,让他们一同参详。”怀恩道。
朱祐樘听完,不由眼前一亮,赞道:“怀大伴言之在理。既然双方都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均觉得对方做得不好,那就让更多的人去查探,比较印证一番,那就知道谁在消极怠工了。”
“此计甚好。”
刘吉跳出来附和。
万安不由狠狠瞪了刘吉一眼。
好似在说,你不会在发现怀恩回来,还深得太子信任后,又准备转头投入怀恩阵营吧?
劝你别痴心妄想!
怀恩办事能力卓绝自不必说,就说他不跟外臣往来这件事,当初就是铁板一块,这次回来应该也不会有所改变。
巴结怀恩……
等于白搭。
“那诸位,你们对此事还有什么旁的见解吗?”
朱祐樘又问在场其他人。
连怀恩都这么说了,万安、李裕等人也不得不屈服。
主要是反对不了。
怀恩的气势太足了,再加上所提的意见很中肯,既没偏帮倪岳,也没帮新贵张峦,等于说毫无倾向。
谁出来说话,难免会一上来就开罪怀恩,都觉得不值当。
“既无意见……”
朱祐樘站起来,朗声道:“那就多派一些人去天寿山。顺带……可以让倪先生和岳父他们回来了!这件事……暂时不要让他们知道,免得……会认为朝廷不信任他们!”
(本章完)
第435章 耿直的骗徒
第435章 耿直的骗徒
张峦出来渡假四天,可说是夜夜笙歌。
以他的小身板,甚至有些吃不消。
但在经过李孜省一番“提点”后,他好像也是融会贯通,总算是掌握了一些门道,至少每天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赶紧到晚上,入夜后就一头扎进大宅子里逍遥快活。
一直到日上三竿再出来,说是要去考察皇陵,但实际上根本就没什么心思。
这天早晨睡得正香,这边有丫鬟进来通禀:“大老爷,外面有官家的人来传话,说是您得回去了。”
张峦很是不爽。
我还没玩够呢。
回京当官?
对不起,那不是我的人生意义所在!
我所追求的人生目标已经在之前四天完成了。
等他出来后,见到正在马车前跟庞顷谈话的李孜省,急忙走过去问道:“李尚书,这究竟是怎生回事?庞先生也来了?”
“张侍郎,您客气了。”庞顷赶紧陪笑道,“敝人只是来知会一些事,陪同我家道爷一起回京。”
李孜省笑道:“来瞻,这不是嘛,太子殿下已经下旨让你我回京了……马上就是太子的登基典礼,因为是先皇丧期,一切从简,你我也别拘泥于形式,咱回去的路上可以自行商谈。”
“这就走?”
张峦有些舍不得。
这几天来,他跟里面的“外宅女子”也算是建立起了深厚感情,一时间如何割舍得下?
李孜省白了他一眼,却是先把庞顷给屏退,似乎有些事,让庞顷听到不太好。
“来瞻,你也是的,难道你还指望跟里面的女人过日子?”李孜省埋怨道。
张峦郁郁道:“我这般走了,总是会显得薄情寡义。”
李孜省笑了笑:“那就把人给你送到京师去,不过送过地方后,得你自己出钱养着,我可不负责给你养女人。”
“这个……”
张峦似乎带着几分犹豫,最终却还是点头,“那就劳烦李尚书帮忙运作一番。”
李孜省又白了他一眼道:“来瞻,我这就不得不说你了……你是做大事之人,可一定不能为眼前的酒色财气等事所吸引,要真是这样,很容易被人作为攻击的弱点。”
张峦心说,听听,你这是人话吗?
说得好像你不是拿美色来收买我一样!
里面的女人不是你送的,是吧?
“这些女子,都是朝廷犯妇,看起来出身不凡,跟那市井女子不一样,显得温文尔雅,很有教养,但话又说回来,她们身上所沾染的气息,不是你所能控制的。”
李孜省以过来人的口吻教训道。
张峦好奇地问道:“此话作何解啊?”
李孜省道:“具体不好说,总之来讲,跟她们做露水夫妻尚可,若真要养做外宅,平时用以消遣,还是那些小门小户出身的更为妥当。这些罪眷女子,根本就不是与你长久过日子的材料。”
“啊?”
张峦很惊讶,
他心想,这些女子因为曾经都有很好的出身,谈吐不俗,现在又落魄,我等于是拯救她们于水火。
以这几天的相处,她们对我无比巴结,甚至可以说是纡尊降贵,把我当祖宗一样供着,所以我才会对她们心生情愫。
你却告诉我,这群女人别有用心?
“来瞻,你若是不懂,可以先把疑惑放在心底,该吃吃该喝喝,以后自会明白。”
李孜省道,“不跟你说这个了,先说咱回京之事……是这样,太子听了怀恩怀公公的意见,已派人来查皇陵选址之事。”
张峦皱眉问道:“不知怎么个说法?”
李孜省道:“说白了,矛盾已公开化,不但你参劾了倪岳和李华,他二人也参劾了你。现在就是太子派人来看看,到底谁选址更好,就等于是谁占上风。你回去后先保持低调,尽量摆出副不与人争的姿态,几天下来,自会有结果。”
张峦道:“倪岳和李华竟也参劾我了?”
本来张峦还觉得,儿子和李孜省是在危言耸听。
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官场上真就讲究个你死我活。
同样是做一件事,只要立场不一致,甚至都没有坐下来和气商议的可能,就只有二者存其一这个选项。
“走了。”
李孜省招呼道,“我们回去得更快,两三个时辰就能到。回到京师后你好好歇息,跟家人多团聚一番,等过两天为太子登基典礼之事,又少不得你忙。”
……
……
张峦回京了。
回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到京师后,马上去了自己的外宅,但儿子张延龄并不在这里。
因为有前几天的离奇经历,一下子他养在外宅的女人也不香了,心心念全都是天寿山下那些苦命的官眷,脑子里琢磨的都是尽早帮她们解脱,人都快魔障了。
让人去找,到天黑时,张延龄才出现在外宅。“儿啊,这几天为父不在京,你在做些什么?”
张峦笑着问道。
张延龄瞅了他一眼,反问道:“爹,您有话就直说……我在干嘛,您真的很关心吗?”
张峦道:“就说说看,你是不是在筹谋什么?”
张延龄看张峦那献媚般的神色,就知道这老小子没安好心,却还是如实道:“这几天,我主要是跟徽商商议把产业落实之事……现在有几个作坊已经开始有成品生产出来,已拿到市场上试探反应。”
“挺好的。”
张峦道,“能见现钱了。”
张延龄道:“爹,说说您自己的事情吧。”
“我?”
张峦感慨道,“这几天,我是尝尽人间冷暖啊……正如你所说,那倪岳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把我当眼中钉肉中刺,我参劾他,他也在背地里参劾我,我都没想明白,不过就是给先皇选个皇陵地址,至于要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张延龄笑道:“爹啊,仁慈可干不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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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峦道:“你说说看,他到底想干嘛?”
“他也想晋升高位。”张延龄解释道,“如今新皇马上就要登基,朝廷到了洗牌时,谁不想就此一飞冲天?
“一些老臣,诸如万安和刘吉自流,还为了谁能留在朝堂而明争暗斗,难道倪岳就不想为自己争取?”
张峦皱眉道:“他争取,也别争到我头上来啊。”
张延龄道:“此人是个投机分子,且看不清形势。当初为他了上位,甚至能不分青红皂白坑害太子……明着是为太子争取文华殿视朝的机会,暗地里却是想先皇动怒,将太子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这样的人太工于心计了,要不是您早有防备,或许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被人卖了,还给他数钱呢。”
张峦道:“之前我还不信,现在是真信了……李孜省也跟你同样的说辞,他告诉我了,倪岳的确不是好东西。”
“挺好啊。”
张延龄道,“既然您都了解了,还有什么疑虑的吗?”
“现在太子派人去调查我们分别报的两个皇陵选址,看是否合适。”张峦问道,“为父知道你选的地方肯定很好,就是想问问,要是这次的事情……为父侥幸获胜了,那朝廷该如何处置倪岳?”
张延龄皱眉问道:“爹,您这么关心倪岳的将来作甚?不对劲……您且说说看,为何这么关心他?”
“我……我能怎样?”
张峦眼神闪烁,显然他不想回答儿子这么敏感的问题。
要是被儿子知道这几天他外出办差时所做的事,甚至让儿子知道,原来李孜省给他规划的是把倪岳和李华扳倒后,要将其家中女眷都给弄来,那儿子会怎么看自己?
就算自己内心再怎么不堪,也不能在儿子面前展现出来。
张延龄看张峦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就知道其中必有隐情。再联想到倪岳的女儿美名在外,不由皱眉道:
“爹,我这么说吧,如果您指望他落罪,连累其家眷被发配充公为奴为婢的话,这点您基本上不用想了。”
“啊?”
张峦很惊讶。
这明显跟李孜省给自己所说的不一样。
张延龄叹道:“当然也不是绝对的,这要看倪岳是否牵扯到真正的贪赃枉法案中,涉及到他跟邓常恩等人是否有金钱上的联系。我看最大的可能,是您得胜,而倪岳被勒令致仕还乡,他一家老小都能得到保全,甚至不会以罪臣身份回去。”
“是这样啊。”
张峦听到这里,明显有些失望。
在儿子和李孜省的说辞中,他更相信儿子。
因为他知道,儿子绝对不会害自己。
但李孜省就不一样了,很可能那厮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诓骗他,让他往某个目标使劲,但其实就是给他画大饼。
“爹,您不觉得最近一段时间,行止上有些不检点吗?”张延龄问道。
张峦皱眉道:“你又知道啥了?”
张延龄指了指内院,道:“这一院子的破事,连大哥都知晓了,您觉得我能视而不见?要说您清贫久了,现在想过点儿酒色常伴的日子,没人能阻拦,可就怕您为了贪恋这两种东西,而被人蒙蔽利用。”
“我靠。”
张峦道,“你小子,说话的口气,有点儿像李孜省……他也是这么劝我的。”
张延龄无奈道:“李孜省现在要靠您保住他现在拥有的身份和地位,所以心算是向着您的……李孜省当官怎样不予评价,但至少他还算个敞亮人,没把您坑到连家都找不到。”
“呵呵。”
张峦只能摇头苦笑。
原来自己这么不堪啊。
也幸好李孜省不坑自己,要是那家伙有意蒙骗的话,那自己真就是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呢。
“爹,跟您说这些,我知道李孜省是怎么个意思。”
张延龄道,“他的出发点没错,但所用的方法显得极端了些。不过正因为如此,您还是得防备一下他……他现在是不遗余力帮您,可回头为了求存,也有可能见异思迁。总归……您得靠姐夫,而不靠他人。”
(本章完)
第436章 抢饭碗
第436章 抢饭碗
怀恩正式在司礼监履职了。
但并没有直接回到他原来掌印太监的位子上,而是以秉笔太监的身份留在司礼监,协助朱佑樘批复奏章,东厂事务依旧归覃昌负责。
司礼监中论资排辈,似乎怀恩排在了韦泰和覃昌之后,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韦泰卸职就是早晚的事。
想一年前,司礼监中头三人也正好是他们三个,只是位置恰好反过来,当时居首的可是怀恩。
倒是经历过宦海沉浮的覃昌,一点儿都不着急,因为他终归只是个次席,无论是给韦泰当次席,还是给怀恩当,对他来说结果都一样。
怀恩履职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内宫拜见各宫“主人”。
本来怀恩应该先去拜见周太后,但他遵循礼仪,先去拜见了王皇后,而后才去见了周太后。
当周太后得知此事后,心里还是有些恼火的,当着陈贵的面抱怨:“哼,这厮还是跟以前那么死犟,处处讲规矩,不知变通,早晚会出事。”
等怀恩来清宁宫时,周太后耍起了小性子。
故意让怀恩在外面候着,一直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赐见。
怀恩丝毫也不觉羞恼,把自己的“见面礼”奉上,乃从南边带过来的黄山云雾茶和徽墨歙砚。
“哎哟,给哀家送这般贵重的礼物,你也算是有心了。”周太后一抬手道,“就是日常用不太上……先放着吧……”
怀恩拱手:“乃奴婢思虑不周。”
周太后道:“都是宫里的老人,哀家记得当初入宫时你就在先皇身边服侍了,自称什么奴婢?咱没什么需要见外的地方……赐座吧……”
连太子都给赐座的“大人物”,周太后似乎也不能搞特殊化,就让怀恩坐下来细聊。
随后周太后问了有关怀恩南下的一些事,怀恩回答得很谨慎,言语中丝毫不透露任何对朱见深和万贵妃的不满。
“怀恩,你出去一趟,也算是历练了。”
周太后道,“我先不问你出去后遇到过什么麻烦,又是如何应付过去的,就先说,你回来后准备如何辅佐太子呢?”
“尽心竭力,将奴婢一切所知,都尽力告知太子,让太子行决断之事。”怀恩道。
周太后点头嘉许:“听起来不错。但不管怎么说你先前也是因为犯错才被发配出去的,回来后没让你直接掌管司礼监,你不会心生怨恨吧?”
“不会。”
怀恩道,“为朝廷效命,职位不分高低贵贱。”
“啧啧,陈贵啊,你得学学人家怀恩,宠辱不惊,身处逆境竟这般气定神闲。”
周太后夸奖了一句,随即又道,“不过这里哀家就得说说你了!怀恩,你说你刚回来就牵扯进选皇陵的事情,这又是图什么?”
怀恩一听就知道周太后对朝事把握得很透彻,隐隐有垂帘听政的倾向,现在竟开始对他这个司礼监太监施压了。
怀恩道:“为圣主选陵寝,本就是当下重中之重,奴婢不认为参与其中有何不妥。既然各说各有理,自当派人去查……不知太后娘娘您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
周太后道,“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葬个风水宝地?可惜哀家对什么风水之说一窍不通,希望你派去调查的人,对风水了解得多一些,别到时候闹出笑话来。”
怀恩恭敬行礼:“此番各地都有人来京奔丧,同时恭贺新皇登基,这其中就有龙虎山张天师一脉……当今正一道掌教张玄庆天师就在受邀前去天寿山检查风水之列。”
“是吗?”
周太后惊讶地道,“那可是道家行尊,天下道士都敬重的领袖,是吧?也不对,只有正一道的人才尊崇。他们对风水之说,很了解吗?”
“应该……是的。”怀恩道。
“嗯。”
周太后点头道,“希望他能不辱使命,也希望其他派去的人不会无的放矢。那就先等等看吧。”
……
……
京师。
倪岳和李华回到京师前,对朝堂上发生的一切懵然无知,毕竟他们中没有像李孜省这样手眼通天之人传递消息。
刚返回家中,有关倪岳和张峦因皇陵选址产生争执,太子已派人着手处理的消息便传到二人耳中。
李华大惊失色,赶紧回钦天监探听风声,却被守在这儿的锦衣卫给挡在了门外,并被告知他暂时需要回家休沐一段时间。
李华感觉问题很严重,只能去求见倪岳,他本以为倪岳在礼部衙门,等去了地方才被告知,倪岳跟他一样现在都已赋闲在家。
他又马不停蹄前往倪岳府宅。
倪府。
李华看着眼前低矮的门楣,就知道倪岳过得也不咋地,毕竟京城文官很多,又没有那么多贪赃枉法的明目,公然受贿不太可能,以至于像倪岳这样对外宣称的清贫守礼的文臣,能住个独门独院就算很不错了,往往一家人只能挤在一个小院里。
有很多京官都是租住在这种地方,像倪岳这样能拥有自己宅邸的都很少。
李华自己家底丰厚,当他看到倪岳府上情况后,马上就想到回头要给倪岳送礼表达心意,毕竟双方已经绑到一块儿去了。
“倪侍郎,这远在城外还不知,等回来才知道咱的事已在京师闹得沸沸扬扬,都在说这是新旧两党之争,还说您代表的是朝中清流……还有人传闻,说太子殿下已派人去天寿山考察两处选址,看咱是否有携私的因素在内,您看这可如何是好?”李华故意来问倪岳意见,也是为表明,这件事乃由你主导,你得负起责任来。
就连京师那些传扬小道消息的人都知道,我李华在你倪岳和张峦之间,就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
这事情本来就是你们的利益之争,毕竟你俩都是礼部右侍郎,而我只是个钦天监监正。
倪岳诧异地问道:“你勘探的地形,选好的地址,现在却突然不自信了?”
李华无奈道:“倪侍郎您或有不知,其实张侍郎所报的那处地方,我也曾去查看过……要说那地方真不错,依山傍水,风水什么的尚来不及细查就被张侍郎告知,说他选中了那里,而您又让择址另选,这才……”
“你的意思是说……他并不是随便指了个地方搪塞圣意,乃有备而来?”
倪岳怎么也没想到这一点。
从一开始他就没正眼瞧过李孜省和张峦。
他认为这两个奸佞之臣的学问加起来可能都不如一个举人。
而自己进士出身,家族更是几代名儒,连一个道士、一个监生出身的奸臣都不如,那还混个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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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李华说明,其实二人所选的皇陵位置很像是风水宝地时,才第一次正视这件事。
倪岳神色凝重,问道:“你后来可有去勘察过?”
“未曾。”
李华摇头道,“我与您一直待在一起……另外您只让挑选旁处,不得与之选址相同,所以……”
倪岳有些恼火,喝斥道:“那他是如何提前得悉那地方的?你可有将那地址提前告知他人?”
李华摇摇头道:“要说之前钦天监确实曾派出人手前去天寿山选址,但报上去的都是下边的人仓促间选的地方,并没什么实际根据。
“而张侍郎所报的那处,乃之前咱们去他处勘探时偶然见到的,我下意识觉得其乃藏风聚气之所,当时便记了下来,准备最后才去那里看看……在与张侍郎交流前,在下从未曾与人提过,连你都没告知。”
“这……”
倪岳对此事的重视程度,又增加一些。
李华谨慎地道:“听说,这次宫里派人去勘察咱各自上报的场地,要是最后结果是他们所选的地方更好,那就……”
倪岳摇头道:“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也对。”
李华一脸欣喜地看着倪岳道,“术业有高低,行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就算他们的选址更好,大不了定他们的便是,与我等何干?倪侍郎,你是这意思吧?”
倪岳冷笑不已,道:“此等事情,没有你进我退的说法,该是如何便是如何,退不得半步。难道派去勘察两处选址之人,在堪舆玄空的道行上,比你更为精深吗?为什么他们不是钦天监监正,而你才是呢?”
此时的倪岳就很懂得玩政治手段。
你是钦天监监正,照理说乃大明最懂风水之人,要是你说哪里更好,那别人就没有反对的理由。
你现在就得拿出这股一往无前的“学阀”气势,把李孜省和张峦的嚣张气焰给牢牢压制住!
如此一来,太子最后还得听你的。
哪怕最后不选你提供的地址,也不能藉此说明你的选址就比张峦的差,而是亲疏有别,或许还更容易引发清流的同情。
“这……”
李华对此结果,有些出乎意料。
一个耿直的大臣,居然让他去用所谓的“权威性”去打压政敌?
关键是,我并非这方面的权威啊!李孜省能谶言泰山地震和万贵妃的生死,我能吗?要是太子和朝中大臣真的觉得我足够权威,那在我们报上去不同结果后,商议时就一定会选择我报的选址,何至于还要派人去查?
这本身就说明,人家不信任我嘛。
倪岳道:“有关陛下的病情,还有驾崩前的病例等,我已找人整理出来,并请专人参劾张峦……哼,他以监生的身份无端参与到宫廷诊病之事,延误陛下病情,如此罪行必当得到严惩。
“在此前提下,想来未来一段时间,参劾他的奏疏将络绎不绝,而你这里一定得咬紧了,不能出任何偏差!”
“这……好吧。”
李华虽然答应下来,但心中直犯嘀咕。
他也在想。
人家堂堂国丈,就算跟你们文臣抢饭碗,也没说非要到一山不容二虎的地步吧?
现在搞成这样,就怕你们双方到最后非要闹出个你死我活,最后以一方退出朝堂而告终。
倪岳又拿出一份奏疏来,阴测测地道:“这里有一份参劾张峦身为太常寺卿期间,所行不法之事的参劾奏疏,你拿回去看看,用自己的口吻写下来,找几个人联名。”
“啊!?”
李华暗道不妙,我来找你商议事情,你却给我指派活计?
倪岳道:“张峦出任太常寺卿期间,一直懈怠公务,累有不法事发生,中饱私囊之事也没少干。且他勾结奸佞,与李孜省、邓常恩等人过从甚密,甚至还公然接受邓常恩宴请……这些都是他的斑斑劣迹,且证据确凿,无从辩驳!”
(本章完)
第437章 没有野心的张学士
第437章 没有野心的张学士
涉案的几个人,包括李孜省在内,都被暂时投闲置散,需要在家中等候事情出结果才能复出履职。
但张峦却听从了儿子的意见,跑去翰林院露脸。
平常翰林院没什么重要差事,加上张峦升了翰林院掌院学士后,还没正式跟同僚见过面,所以趁此机会跑去走了一圈,顺带想看看那些眼高于顶的翰林官对他的态度。
“来瞻,你怎来了?”
谢迁听说张峦到了翰林院,赶紧迎出来。
二人怎么说也算是“老相识”了,谢迁觉得有必要带张峦一把。
毕竟张峦属于闯入者,处处都显得太不懂规矩了。
张峦解释道:“谢翰林,你看我这不是在翰林院中供职么?长期懈怠政务也不好,趁着有空,过来走走。”
谢迁耸耸肩,颇为无奈:“你现在正处在风口浪尖上,实在没必要出来走动。过几天就是太子的登基大典,就算有同僚之情需要叙叙,你也可等到那时……”
“实在是闲不住啊。”
张峦感慨道。
谢迁闻言不由莞尔一笑。
要说张峦虽然在翰林院中没什么资历可言,但为人是真的坦诚和善,一看就是那种比较适合当朋友,而不适合当同事的人。
朝中太多人身上都带有浓重的功利色彩,谢迁对那些人并不怎么待见,反倒是张峦让他耳目一新,觉得可以交往一下,因为在张峦身上能看到他人所没有的真诚。
“天寿山皇陵勘址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迁把人请到翰林院内一处公事房,二人坐下来后,谢迁好似闲话家常般问道。
张峦一脸苦恼地道:“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为什么非要跟倪侍郎闹得不可开交的地步。”
“可我听说,是来瞻你先跟李孜省一起参劾的倪岳。”谢迁直指问题的关键。
张峦无奈道:“乃倪岳不肯配合,找他商谈事情总是推三阻四,虽说他先前曾帮太子在文华殿视事,可当时他出于什么目的,我到现在都没弄明白……既然觉得他有意推诿,甚至故意给我制造麻烦,那跟上面申诉一下,总该可以理解吧?”
谢迁心说,你能把参劾同僚的原因说得这么正大光明,方式还如此新颖,真越发觉得你这人与众不同。
“那我参劾对了,还是错了?”张峦问道。
谢迁摇头道:“这件事,我回答不了你……太子不都派人去调查了么?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
“其实我并没太往心里去。”
张峦笑着说道,“谢翰林,我这么说吧,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进入翰林院体系做官……这里边供职,好像光有个学士名头也不够,没人把我当回事啊!”
谢迁笑道:“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在翰林院,官职高低固然很重要,但更多是要看品德和操行,谁的资历深,谁的能力强,其实都一目了然。”
张峦无奈道:“我出身低,资历也不够,所以我自知不能胜任翰林院的差事,可能还是都督府比较适合我。所以我已经上疏请辞了。”
“嗯。”
谢迁道,“你这么做是对的,但眼下乃非常时期,可能太子还需要你。就算你想退下去,也得先熬过这段时日再说。”
听到这里,谢迁已经把张峦当成了“自己人”。
毕竟像张峦这样把话说得如此坦诚,在朝中也没拉帮结派,更看不出有什么政治野心的人,实在太少见了。
要说张峦跟李孜省走得近一些,谢迁也看在眼里,但其实李孜省在一般翰林眼中,并不是大奸大恶之辈。
再加上李孜省眼下已是日暮西山,谁都知道新皇登基后,一定会拿李孜省这样的前朝佞臣开刀,所以现在还肯往李孜省身边靠拢的,若不是傻子,就是张峦这样对前途没什么野心的人。
“来瞻,你还是得避忌些。”谢迁劝慰道,“李孜省此人,毕竟是道士出身,能力不高,之前曾长期把持朝政,开罪的人不少。今年内,定会有很多人上疏参劾,而他接近你……或不怀好意。”
正因为信任张峦,谢迁才会出言忠告。
像这种话,刘健他们就不会明说,也就是谢迁这样的实在人,才会跟张峦讲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
张峦无奈道:“我跟李尚书毕竟认识很久了,从我家小女候选太子妃伊始他就在背后帮忙,牵扯很深……你说都这会儿了,有必要跟他割席吗?连他自己都说,最近这段日子,已没人围绕在他身边,而我这个人嘛……对啥都看得很开,跟他走近些,互相被利用一下……其实也挺好。”
谢迁白了张峦一眼,摇头道:“既然有心做官,就应该多与清流走近些,李孜省到底不是什么善茬。”
“呵呵。”
张峦心想。
他是不是善茬不要紧,关键是我们“志趣相投”。
就好像这次我跟他去天寿山选皇陵地址,就非常契合,他还给了我不小的贿赂,让我觉得跟他交朋友真值。
甚至在跟他合作的事情上,连我儿子都没法把我拉回来,就凭你谢于乔?
还是省省吧!
谁都阻拦不了我一颗年老且躁动的心。
权力不重要,但权力背后的美酒佳人那才是我毕生所求,且至死不悔。
…………
张峦没在翰林院待太久,在谢迁陪伴下草草逛了一圈,便告辞离开。
等人走后,谢迁本想去修撰书籍,却被刘健给叫了过去。
“于乔,这会儿你怎去与张来瞻相见?”
刘健对谢迁的所作所为表达了不满。
明明我们都把张峦当成亟需清除的异己了,你居然还去跟他凑近乎?难道你谢于乔见异思迁,要与敌人站在一道,想来个左右逢源?
谢迁道:“我倒觉得,来瞻这人心思不坏。”
刘健摇头道:“他的心思如何,谁会在意呢?关键他是外戚。在大明朝,外戚不得干政,这是长久以来的共识,尤其太子如今方成年,当下只有一位太子妃,要是以后出现外戚干政,甚至影响到朝堂安宁,我等便是大明的罪人。”
“不至于如此严重吧?”谢迁皱眉。
这么大一口屎盆子扣下来,我都接不住。
我不过就是跟张峦说了几句话,就成大明罪人了?
“怎么?你不觉得张来瞻野心勃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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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健道,“他入朝短短半年光景,就能晋升到如此高位,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且他与李孜省、邓常恩等人多有往来,足见其乃有野心且不择手段之人。”
谢迁道:“可是,有关他入阁之事,始终只是传言,连他自己都上疏回绝了,如何能怪到他头上?”
刘健道:“问题是太后似对他寄予厚望,这又涉及内宫干政的忌讳。”
谢迁心说“我去”,这又是外戚干政,又是内宫干政,感情一个国丈一个太后,人家都不能过问一下新皇登基事宜?
咱这臣子当得是不是太累了?
又得防备权贵擅权,又得防备奸佞小人上位,还得维持正道……可问题是,我们无论如何努力,在成化朝都没做出点成绩来啊。
咋的,新皇还没登基,我们就得把新皇未来的行止全都牢牢掌控在手上,以后他得按我们所定的规矩办事?
这也未免太霸道了吧?
刘健再道:“太子登基已在近前,到时必定会因为谁入阁之事而争论不休。如今我等一致保举徐侍郎入阁,此事已不容置喙,定不能让张来瞻有机会出来捣乱。”
“这不正好吗?”谢迁道,“我去试探张来瞻口风,一旦发现他有进取之心,也好回来相告。”
刘健一听。
你谢迁居然舍得一身剐,甘愿承担骂名,也要去跟佞臣外戚张峦接近?充当我们的细作?
谢迁再道:“人家怎么说也是掌院学士,虽名不副实,但他来一趟,我怎么说也得去接待一下,不然别人还以为翰林院的人做事没规矩。
“这朝中令人不屑的官员太多,也不差这一个……连我自己,都不知是为何还坚持留在朝中。刘兄,这次的事,让我去办吧。你安心处置翰林院事务,不必担心我的前程,大不了我告老还乡……”
……
……
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
东厂督公覃昌,过来面见锦衣卫指挥使朱骥,同时也是问询有关邓常恩、赵玉芝等人的提审情况。
朱骥特地屏退手下,走上前低声道:“覃公公,目前邓常恩等奸邪,咬出朝中不少颇有清名的铮臣,说他们不但收受贿赂,还曾做过行贿和贪赃枉法之事,并且提供了一定的证据。”
“唉!”
覃昌叹了口气道,“头些年,朝廷里是有一些乱象,都说这大浪淘沙,但要是不随波逐流就想独善其身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太子也不可能那般斤斤计较,非要把每个人都揪出来……只需找几个名声不好的,推出来充当替罪羊便可。”
朱骥道:“可是……有官员牵扯到……眼下之事……”
“谁?”
覃昌皱眉问道。
“乃礼部右侍郎倪岳。”
朱骥道,“据说他曾收受邓常恩白银五百两,还得到阁臣万安所给的一尊金佛,让他去替太子争取文华殿内问政之事……还说……”
“还说什么?”
覃昌对此很重视。
朱骥此时已经不打算再上万安那条贼船,直言不讳道:“还说梁芳和韦兴二人在京时,也曾给他送去大批财宝,但具体是何途径,连邓常恩都不知晓,却知道有这么回事。”
覃昌一抬手道:“此事关系重大,朝中人跟奸佞有往来,可以理解,也无法杜绝,但毕竟牵涉到太子,不得不慎。
“目前有关皇陵选址的事,悬而未决,暂时不要造次!这件事……你就当权且不知,看看未来事情走向再说。”
(本章完)
第438章 朝事归朝事,家事归家事
第438章 朝事归朝事,家事归家事
覃昌见过朱骥后,马上回宫。
回到司礼监值房时,恰好见到怀恩刚去见过朱祐樘回来。
怀恩回到京师后,虽然在司礼监中位列第三,却时常见太子,凡是有太子不明白的地方,他一律都会跟太子详细解说,逐渐得到朱祐樘的信任。
覃昌和韦泰看在眼里,愁在心里,却没任何办法。
一来是因为怀恩资历老,懂的东西的确多。
二就是这会儿能跟怀恩较量的人太少了,或许只有张峦有资格跟怀恩叫板,其他人包括东宫讲官在内,只能与怀恩相安无事。
“我已跟太子进言,在正式登基前,以先皇遗旨的方式,裁撤在京法王和道士等僧道人士,将他们打发出京,分流到各地安置。”怀恩一直都很守规矩,直接跟覃昌说明情况,免得被人觉得他僭越奏事。
覃昌道:“只是僧道?”
怀恩微笑着点头:“还有一些传奉官,尤其是僧道入朝,以道录司等衙门居多,其中还有以道士位列部堂之位的也得裁撤……只是这件事太子还在考虑。不过有几人,必须得予以追究。”
覃昌皱眉道:“你不会想说梁芳吧?”
“嗯。”
怀恩直接点头,道,“以我回京后所知,梁芳和韦兴等人,竟在万妃过世后,妄论易储,乱臣子纲常,必须要严厉惩戒。哪怕先皇已经处罚过他们,但明显他们没有得到应有的罪责,必须得补上惩罚。”
覃昌听到这儿,不由咽了口唾沫。
他在想,怀恩不会是因为之前有可能被梁芳派人刺杀过,打算事后报复吧?
别人不知道这件事,当时我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对此清楚得紧。
那时候我没有为你伸张正义,你不会为此记恨上我,也要秋后算账吧?
怀恩继续道:“除此外,太子已决定,将回乡的妖僧继晓给捉拿回京问罪!很快就要派人去南方拿人……你作为提督东厂中官,当谨遵上意,不得借故推脱。”
“这个……”
覃昌想了想,点头道,“回头我就安排下去,等圣旨一到就出发。”
继晓,那是梁芳派系的人。
跟李孜省既是朋友,也是竞争对手。
不过继晓已经离开京城很长一段时间,朝中人都快记不得他干过什么,主要是继晓之后,李孜省在朝中闹出的动静更大,僧道出身的那些个奸佞,干涉朝政的程度加起来或都没李孜省一个人多。
怀恩道:“厂卫之事,你得盯紧了……锦衣卫指挥使朱骥立场存疑,或不能托付重任。”
“啊!?”
覃昌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朱骥做事老成持重,之前也不见他犯错,难道连个借口都没有就要将其撤换?甚至是问罪?”
“等太子下旨,你就知道如何安排了。”
怀恩显得漫不经心,摇头道,“我只是提前告知你,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这几天积压的奏疏太多,我已做了批阅,你跟韦泰有时间复核一下,适当时便分发下去,朝事可不能因国丧而停辍。”
覃昌听到后,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儿。
你还不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呢,怎么说话办事却完全是以上级的口吻呢?
我们敬重你,才拿出与你平起平坐的态度,你也不能这么无礼吧?
……
……
果然。
怀恩把事告知覃昌后不到两个时辰,太子那边就让韦泰前来传手谕,派人去继晓的老家江夏,将人抓回来问罪。
与此同时,还要捉拿梁芳和韦兴等人回京,却没说一定要问罪,只说把他们抓回来,让锦衣卫给审问一下,大概太子对梁芳参与推动易储之事,心存疑虑。
“韦公公,你说这是何意?”
覃昌看看左右,凑到韦泰跟前低声询问。
韦泰苦笑道:“梁芳妄议立储等事,证据确凿,无可争议……咱家正想问问覃公公,陛下此举是何意呢。”
覃昌显得有些无奈,道:“或是太子觉得,易储这件事若无陛下授意,光凭梁芳一介中官,哪里敢造次?所以太子拿他回来问清楚,若一切都是先帝的意思,或许就……”
“唉!”
韦泰也在叹息。
人走茶凉。
朱见深一死,内宫体系几近崩坏,很多人都将面临被撤换的命运。
韦、覃二人都有很强的危机意识,不过覃昌已经历过宦海沉浮,还好一点,韦泰却很不甘心。
我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还没几天呢,怎么皇帝一死就要把我给换了?我也没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这就得给人让路?
“这几天……”
韦泰谨慎地问道,“那位张翰林,没什么动静吧?”
覃昌摇头道:“的确没见他蹦跶……自从天寿山回来后,就一直很低调,不过偶尔去趟翰林院,但愿意与之交流的官员少之又少,虽有人到他府上拜访,他却基本上不见客。”
韦泰道:“你说,翰林院这位新晋的掌院学士,真就放弃入阁了?”
覃昌分析道:“其实入不入阁,影响并不大,谁是阁臣真有那么重要吗?就像万安和刘吉,如今是阁臣吧?但太子有事也不会听他二人的。再说咱司礼监,你说现在谁掌权……”
韦泰听到这话,心中不免生出感慨。
我们俩,一个司礼监掌印太监,一个首席秉笔兼提督东厂太监,都不如下面一个怀恩管用。
这就说明,官职只是个名头,最重要的还得看太子听谁的话。
就好像皇帝活着的时候,只听李孜省的,几时见过参详万安和刘吉的意见?这也是现在朝中清流对李孜省喊打喊杀的根本原因,目的就是为了维护政治规矩,不能因为皇帝的喜好便让固有规则作废!……
……
朱祐樘登基大典迫在眉睫。
此时朝中御史言官最为忙碌。
成化朝时,他们受朝中奸佞的气太多,当时皇帝可不听他们的话,或者说直接就把言官撂到了一边,从不把他们当回事。
现在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太子愿意听取谏言,自然是对着朝中一些在朝或是已经致仕的大臣,好一通参劾。
在朝的待遇还好点儿,毕竟言官有所顾忌,生怕直接撕破脸以后不好相处。那些已经离朝的,比如说之前连朱见深都看不过眼的彭华,瞬间成为他们的主攻方向。
这天下午日落时分,怀恩带着几份参劾奏疏,去端敬殿拜见太子。
因为再过两天,就是太子的登基典礼,怀恩自己也希望太子能拨乱反正,在他看来,韦泰和覃昌二人也是朝中动乱的根源,需及早撤换下来,所以现如今他做事基本上是绕过那二人,只对太子负责。
“怀公公,您不能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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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吉在殿门前将怀恩给挡下来。
“为何?”
怀恩皱眉,不解地看向覃吉。
他跟覃吉都是宫里的老人,当然以地位论,怀恩比覃吉高了不知多少。
但现在覃吉作为太子身边的长随,很有可能会象征性进入到司礼监或是御马监充任管事太监,怀恩自然得重视一些。
至少覃吉不作恶,也能规劝太子向善,怀恩是挑不出这人身上毛病的。
覃吉叹道:“今日太子妃之父进宫,正受邀在里边用膳,一场家宴才刚刚开始。太子有吩咐,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
“哦?”
怀恩听到这里,不由点头。
不可否认,怀恩对张峦抱有极大的戒备心理。
不过问题就在于,张峦并没有对怀恩表现出敌意,反倒在他回朝这件事上,张峦还出过大力,再加上张峦之前帮太子扫清登基障碍,在皇帝弥留时挺身而出给朱见深治病,而不避嫌疑……
从各方面来说,张峦算是尽到仁臣职责!
“那我就先等等吧。”
怀恩丝毫也不介意。
我这趟能回京,等于是白捡的机会,难得这把老骨头临入土前,还有机会对朝政进行拨乱反正,帮太子扫除奸邪,并维持朝廷清明,那我这条老命算什么?
就更别说是在这里站一两个时辰,耐心等候里面的宴席结束了。
“嗯。”
覃吉也不阻拦,做出邀请的姿态道,“请到偏厅等候吧,那里边有椅子和茶水,可以慢慢等,不会很难熬。”
“有劳了。”
随后怀恩便与覃吉一起到偏厅去。
……
……
端敬殿内。
张峦正在跟女儿、女婿一起吃饭,旁边还有人作陪,却是同时受邀入宫来的张延龄。
对倪岳和李华,甚至是怀恩等人来说,跟太子相见,说的一定是朝事。
可老张家人不一样。
哪怕是张峦现在正陷入到朝中某些争议事件中,还在等最后结果出炉,但这并不妨碍他带着儿子来看自己的女儿女婿。
朝事归朝事,并不影响一家人团聚。
“岳父,这时候不太方便,请恕不能敬您酒。”
说这话时,朱祐樘挠挠头,表现得有些不好意思,丝毫也没有帝王的架子。
张峦赶紧道:“太子殿下您实在太客气了……臣能进宫来与您同席用餐,已是莫大的荣幸,就算不喝酒又有什么关系呢?”
朱祐樘笑了笑,转变话题道:“先前天寿山选皇陵之事,实在难为你了。”
“不为难。”
张峦道,“或许是臣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才会让倪侍郎参劾我。有些事,我也是秉公之言。”
张玗白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一眼,道:“说那些干嘛?先吃饭吧。”
“对,先吃饭。”
朱祐樘又笑着看向张延龄道,“延龄,动筷子啊……你喜欢就多吃点儿,千万别跟姐夫客气。”
张延龄道:“太子殿下,您很快就是九五之尊,贵不可言……让我这个小孩子先动筷,合适吗?”
张玗白了弟弟一眼,斥道:“这么多好吃好喝的还堵不上你的嘴?别学你哥,吃饭的时候还多嘴多舌。”
朱祐樘道:“岳父,其实我刚得到李孜省的一份密折……他单独给我上奏,说其实去年有关地动的谶言,都出自你之口,尤其是应在东朝之类的言辞,也都是你拜托他向父皇建言。
“其实你对于天机演变之事,乃真正的行家里手,有关堪舆玄空,或是给父皇选皇陵,根本就不在话下。”
(本章完)
第439章 让功
第439章 让功
张峦一听,显得很惊讶。
心说这算几个意思?
李孜省居然主动承认之前所成就的一些“神迹”,不是来自于他自己……而是出自于我之口?
这不等于是让人打他的脸,他就是个靠别人上位的神棍?
张峦道:“太子,这件事其实很复杂,不知该如何跟您解释。”
“父亲,有什么好解释的?”
张玗根本就没当回事,笑着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自打你到京师后,李孜省经常去拜访你,还对你那么礼重,其实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是在利用你。眼下他不过是识趣,把实话坦诚相告而已。”
“咳咳……”
张峦没想过揽这么大的功劳在身上。
他本以为,李孜省会继续利用他,谁知现在的李孜省是为了获得他的支持,可谓是不择手段。
出卖他自己这种事,竟然都能干得出来!
张玗看着一旁的张延龄道:“二弟,你说是不是?”
“嘿嘿。”
张延龄笑而不语。
心说还是这个姐姐了解咱老张家的情况,什么推测地动之类的,跟李孜省和张峦啥关系都没有,还不得是我出来搞预言?
不然以他们俩的水平,能露那么大的脸?
朱祐樘道:“不过一切得等各方消息汇总后,事情才能最终定下来。我也不想在朝臣面前,显得太过偏帮岳父,怕被人说闲话。”
“没事,太子别往心里去。”
张峦摇头道,“其实我不太在意这些身外名,相安无事最好。”
说到这里,张峦心里舒服多了。
原来不是我跟倪岳相争,而是我替太子跟倪岳争,既如此那我还怕个鸟?
……
……
这次的家宴,并没有持续太久。
毕竟朱祐樘还要去给老父亲守孝,而张峦父子也要在入夜前出宫。
不过朱佑樘也交待过了,有关登基典礼仪式的筹备,让张峦留心些,若是张峦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问吏部左侍郎徐琼,毕竟那位是张玗的姑父,已经在朱祐樘心里挂了号,以后少不得重用。
虽然别人都赞扬朱祐樘是个明君,但在任人唯亲这件事上,朱祐樘向来是不遑多让的,他对妻子的娘家人那是真的好。
出宫路上。
张峦问道:“吾儿,你亲眼看到了,那怀恩在咱离开后就去面圣了……你说他会不会说咱父子的坏话?”
张延龄道:“他要说坏话,也是说爹您……我在他眼里算什么?他会说我的坏话?”
“你小子……”
张峦气呼呼地道,“这会儿又开始分彼此了?咱父子俩不应该是一条心吗?”
“哼,谁跟爹您一条心?我看跟爹一条心的应该是李孜省吧?你看他,连滔天的功劳都说不要就不要,毕竟暗中辅弼太子,帮太子渡过难关,这得是多大的功劳?他居然可以拱手让人……他对您真心不错啊。”
张延龄笑着说道。
“为父倒觉得他没安好心……提前也不跟我打一声招呼,突然就向太子坦白了,着着实实吓了我一跳。”
张峦说到这里,眼中隐含笑意,却硬憋着没表露出来,脸上依然是一副懊恼的神情,但以及就被倦色掩盖,不由自主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显然是精神不济。
张延龄见状劝解道:“爹,您可要注意保重身体,别再夜夜笙歌了……太子后天就要登基为帝,等他当上皇帝后,少不得更加器重您……但看看您现在这般精神萎靡的样子,就怕还没大权独揽呢,身体就已经不行了。”
“啥不行了?当初还是你亲口告诉我的,男人一定不能说不行……你这混小子,你姐还没当皇后呢,这会儿就开始口无遮拦了?”
张峦骂骂咧咧,随即脸上又洋溢出骚气的笑容,道,“不过跟李孜省,最近我们相处得还挺融洽的,我出宫后就去见他……你先回去吧。我得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嘿,这李老头,越来越觉得他做事稳妥可靠,和善可亲了。”
“呵呵。”
张延龄道,“完了,用个谶言地震的功劳,就把您给收买了……爹,咱可要守住底线啊!”
“滚滚滚,为父去见个朋友,碍着你事了?哼,是你说的,暂时先别跟李孜省割席,正反说有理的人都是你,为父可不会听你瞎扯淡!”
说完,张峦一脸急切之色,已恨不能马上飞到李孜省面前。
当然谈的绝对不会是什么朝廷大事,在张延龄看来,老父亲去李府,为的只会是下三路那点儿上不了台面的事。
……
……
李孜省在别院设宴请张峦吃饭。
并没有叫上庞顷作陪,就李孜省单独宴请。
因为这院子张峦已经来了多回,之前他很喜欢这里的女戏子,但随着漂亮的女戏子要么送进宫中,要么被他和李孜省各自带回家,再加上来的次数有些多了,这次来已不再让他觉得新奇有趣。
而且现在的他人生有了更高层次的追求,光几个唱戏的,已经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
但这次李孜省还是叫来了女戏子陪酒。
“来瞻,我也知晓有些事瞒不住。”
李孜省解释自己的动机,道,“你说我,根本就不懂勘察天机,回头太子和那些臣僚再拿天机之事来为难我,我回答不出来,不就什么都露馅儿了?还不如索性把你推出来,这样至少能领一个举荐贤能的功劳,不至于回头被人看穿后戳脊梁骨。”
张峦道:“你不说,其实根本就没人知道。回头你遇到麻烦,再来问我也行,完全没必要这般自断后路。”李孜省笑着摆摆手道:“天机岂能随便透露?总会遭来反噬的……这不,你最近也想堪破,不也没机会吗?”
言外之意。
就算我不跟未来的皇帝说提前堪破泰山地动之类的事情是你干的,你也不会再告诉我新的内容。
就好像皇帝驾崩这么大的事,你也没提前告诉我。
张峦皱眉道:“我是没将具体的情况告之,但大致是什么时候,我没与你说明白吗?”
“别计较那些。”
李孜省笑道,“太子当面与你说的?”
“嗯。”
张峦丝毫也不隐瞒,把自己入宫跟太子一起吃饭的事,说了出来。
李孜省笑着给他添酒,扬了扬下巴,眉飞色舞地道:“你看看,要跟倪岳这些老奸巨猾且自诩清正的人斗,要是没你这层关系,那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你说朝中那些文臣,谁会站在咱这边?”
张峦疑惑地问道:“他们不是都说要秉承公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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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孜省摆摆手,苦笑道:“什么公义,你且说,你跟倪岳有关皇陵选址的争议,谁是公义,谁又是私利呢?”
“这个……”
张峦想了想,摇头道,“我也在想,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充其量也就是意见不合罢了,为何非要上纲上线呢?”
“你是这么想,倪岳可不会。由于所站的高度不一样,他只会觉得,要凭借这件事让你万劫不复,没机会入阁不说,更不能再执掌翰林院,以后最好也不要参与到朝中政务中来,让你彻底垮台,从此之后只当个闲人。”
李孜省目光炯炯地盯着张峦,一脸认真地说道,“这才是官场,真正的你死我活。”
张峦觉得有些好笑,问道:“就因为一个皇陵选址问题,就想把我打到万劫不复?不至于吧?”
李孜省笑道:“那我且问你,现在朝中对你的非议还少吗?参劾你的人,要是一个个都让太子追究你给先皇下毒的罪过……那你怎么说?”
“啊?下毒?”
张峦一脸惊恐。
“哼!嘴长在人家身上,想怎么说还不是随人家的心意?他们在攻讦别人的时候,可不会讲道理,人家就说是你下毒,你能奈他们何?不然为什么陛下突然就驾崩了?你怎么解释?
“这种事若被记录在史书上,可能还会浓墨重彩,大书特书,直言陛下死因不明,与你的误诊有很大关系……到时你又该如何解释?”
李孜省循循善诱。
张峦显得很尴尬,摇头道:“是不好解释,只能说清者自清吧。”
李孜省道:“来瞻啊,这朝中多数事情,都是不问对错,只分立场。你与他们出身不同,作为传奉官,哪怕你做的事情是对的,他们也会揪着某一点穷追猛打,把你归入异类,欲将你置之死地而后快。罢了,罢了,不提这些扫兴的事情,你且与我把酒言欢,唯有这杯中物不会负人。”
“呵呵。”
张峦心说,看来我还真不该过来与你一起喝酒。
又被你叭叭教育一顿。
李孜省道:“我已经调查过了,正一道那个掌教天师张玄庆,已到了京师,此番他乃去天寿山探勘皇陵选址的重要人物,还带去了一批当世风水名家,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不敢开罪你的。”
张峦皱眉道:“问题是……他们又不知道哪个选址是我做出的。”
“切!”
李孜省笑道,“你也太小看我,也小看那张玄庆张天师了……总归你不用担心,等到朝堂对质时,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
……
距离太子登基还有一天时间。
怀恩前去拜见周太后,问询有关登基典礼准备工作是否妥当,其实就是一种礼数上的拜会,让周太后知道,现在宫里这些贵人中,其实周太后拥有很大的自主权。
“怀恩啊,你怎么不去问问皇后呢?”
周太后一副慵懒的样子,斜靠在软椅上,眯着眼打量怀恩,摇头道,“我这把老骨头,实在不想掺和进这些事。”
怀恩道:“可是……老祖宗您见多识广,更懂这些规矩,皇后却茫然无知。”
周太后笑道:“她不懂,你教会她不就行了?你是有什么顾虑吗?”
怀恩一脸认真地说:“老奴对于张侍郎的排次,始终有些不明白……照理说他如今执掌翰林院,且又挂礼部侍郎衔,应该位列几位尚书之后。但又有传言说,他很快就将入阁……却不知此事……”
“你问哀家作甚?”
周太后道,“朝中大事,不应该靠廷议廷推决定吗?”
怀恩道:“可是陛下健在时,就已很久未曾有过廷议了。”
周太后摇摇头道:“以前没有,那现在新皇即将登基,就该重新举行。让他们议论一下,看谁入阁比较合适……就说内阁这两人,万安和刘吉,都是不做事的,连吾儿在的时候,对他们都多有不满,是该找人把内阁的位子给填充一下。”
“老奴明白了。”怀恩道。
“还有啊,你也不用每件事都来问哀家,你去跟韦泰他们商议。”周太后道,“你老成持重,知道的多,就多教他们一些。其实我孙儿早晚会让你执掌司礼监,这朝堂上的事情,你得多拿主意,知道吗?”
(家里突然来客,忙着做饭菜,更新晚了,请原谅!谢谢大家的支持!)
(本章完)
第440章 无须当事人(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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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祐樘登基的日子,定在了八月十二。
十一这天,张府这边一切如常,却是宫里派人前来,乃由司礼监掌印太监韦泰亲自前来宣旨,赐张家长子张鹤龄锦衣卫千户职,并让他前去锦衣卫官衙履职。
张峦亲自出门来接待韦泰。
随后又恭送韦泰出门。
张鹤龄拿着单独给他颁布的旨意,一脸懵逼状:“我不早已经是锦衣卫千户了吗?怎么又来一次?”
张延龄笑道:“恭喜大哥,之前那次,先皇赐你个寄禄的锦衣卫千户,属于荣誉性质,只领俸禄没实权。
“而这次姐夫却给了你一个实缺,你现在就可以去锦衣卫衙门上任,从此之后能以锦衣卫千户的身份出门耀武扬威,谁都不敢招惹你了!”
“啊?还能这样?”
张鹤龄先是一喜,随即皱眉道,“可问题是……我不想干活啊。”
金氏闻声走了过来,将儿子手上的诏书一把夺了过去,看了看扁扁嘴道:“都说这新皇登基,犒赏功臣,怎只是给了个锦衣卫千户职就算完事了?不是说还要给封赏个什么爵位吗?”
张延龄面对一众贪恋权位的家人,只好耐心解释:“娘,按照道理来说,得等姐夫登基一个月后,才能册立皇后,到时会给爹一个五军都督府的职位,属于是武职虚衔,到时能给您更高的诰命。
“但是……娘,现在爹已经在朝为官,且占据高位。你要是问他,他是绝对不愿拿下目前充任的文官职务,去换什么五军都督府的荣誉官衔。”
“我不问他,谁爱问谁问去。”
金氏听儿子提到丈夫,脸上便带着气愤之色。
很显然,张峦在外面胡搞瞎搞,是不可能一直瞒住妻子的。
每次回家来,张峦精神面貌和身体状态全都不佳,金氏明显感觉到丈夫对自己的敷衍,自然知道张峦外面有人了。
如此一来,家里就不可避免产生一定的矛盾。
当然这种矛盾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可管不着,那是上一辈的事情,自古以来华夏家庭的长辈恩怨,因为孝义礼法的问题,都不会让小辈参与。
张鹤龄道:“二弟,你且说,我必须得去做官,是吗?其实给我个虚衔我就觉得挺好的,不用干活还有俸禄拿,干嘛让我去当什么锦衣卫千户……我不想天天去衙门应卯坐班,那太累人了!”
张延龄道:“大哥,咱做人能不能有点儿志气?你这个实职锦衣卫千户,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吗?
“不过总的来说,你的岁数不大,又没有实际当官的经验,应该不会真指派个千户营让你统辖,给你安排这差事上边应该另有目的。
“至于回头如何去履职,怎么才能做好这个锦衣卫千户,我教会你不就行了?”
“但是……给朝廷做官,就得听上官的训示,我可受不了。”张鹤龄苦着脸道,“我是想荣华富贵,但也没想自己去干活啊。”
张延龄笑呵呵道:“大哥,你想有实权,就得有人跟你做事,你说有一千个手下成天跟着你,受你驱策,以后但凡是当官的遇到你都得客客气气,就连王公贵胄都对你小心翼翼,更是有各种案子让你查,你还觉得不好吗?”
“是吗?”
张鹤龄瞪大了眼睛,惊疑不定地问道,“你小子以前不是跟我说,这京城乃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到处都有狠角色,少去招惹是非么?这么说起来,我现在比他们还狠咯?”
张延龄笑道:“狠不狠得看情况……等你当上锦衣卫千户,你就知道了。”
“那行,我先试试吧,要是真的好,我就继续干,要是不好我就赖在家里不去衙门,权当没这回事。”
张鹤龄终于接受了自己新身份。
脸上开始洋溢升官的喜悦。
……
……
张府,内堂。
张峦送走韦泰后归来,见张延龄进房来,有些发愁道:“明天太子登基,说是一切从简,还说我鸿胪寺卿的位子已经另外委派人出任,太常寺卿也不能继续兼着,只保留了翰林院掌院学士,再就是挂那个什么礼部右侍郎衔。等于说,我现在想干嘛都干不了。”
张延龄点头表示理解。
之前张峦怎么说也是鸿胪寺和太常寺的主官,无论他会不会办事,至少手下有一群人为他所用。
而且这两个衙门也算是有一定实权,且在朝中拥有相当大的影响力。
现在变成翰林院掌院学士,看起来官更大,也更清贵、牛逼。
但问题是翰林院就是个清水衙门,所干的事情基本都是务虚的,里面的官员一个个牛逼轰轰眼高于顶,岂会看得起贡生出身的张峦?所以每次去翰林院,张峦基本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非常让人无语。
现在升官对张峦来说,相等于是失业。
张峦随后又道:“这会儿给你大哥安排个锦衣卫千户的职位,大概就是想让我心里平衡一点……却不知太子是怎么想的,我稀罕个锦衣卫千户吗?”
张延龄笑道:“爹,我听说,今天一早,朝廷派去天寿山勘查皇陵选址的人就回来了,这会儿估计已经把第一份奏报呈递给太子了。”
“这么快吗?”
张峦吸了口凉气,随即担忧地问道,“你选的那个地方,到底行不行啊?你小子去实地勘察过吗?就敢瞎选?”
张延龄道:“行不行我不知道,但太子一定会坚定地站在您这边。爹,正面交锋的时候到了。”
张峦精神一振,问道:“那是不是说,为父马上就要入宫与人对质?”“不用。”
张延龄笑道,“就算有交锋,可能也是在无形中进行,爹您只需在家里等着。我估计现在宫里的人已经在做事了,明天登基典礼前,这件事很可能就会有着落。”
张峦摇摇头道:“我才不信呢……以前朝廷有什么事,不拖个十天半个月,都对不起这身官服。现在办个事能有这么高的效率?
“再者说了,不过是个坟头选址问题罢了,有什么好争的?问题再大能大到哪儿去?肯定等明天太子登基后,再做筹划。”
“爹,等着瞧吧。”
张延龄微笑以对,好像对自己的判断很笃定。
……
……
正如张延龄所料。
皇帝派去天寿山考察皇陵选址的人已经回来,并且做了有关张峦和倪岳上报的两处选址的对比,在不清楚哪一处是谁选的情况下,等于是开盲盒一般,他们把自己的理由详细说明,再呈交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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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件事是由怀恩所推动,实际上也是怀恩回朝后所做的第一件大事。
所以这件事,也是由怀恩呈报给太子。
随即太子让人把倪岳和李华二人传召入宫,并没有叫张峦来。
当倪岳和李华来到文华殿外,李华显得很紧张,问道:“倪侍郎,为何咱不是去乾清宫?为何不见那位张侍郎的身影?”
倪岳道:“入宫的时候我已经问过,这次太子只传召你我二人,这说明,无论是谁都会觉得你的选址更好。
“你且先莫要多言,安心等着便是。”
等了不多时,司礼监目前的三巨头韦泰、怀恩和覃昌都来了。
三人先是进到文华殿内,不多时,覃昌走了出来,传二人进去觐见。
“参见太子殿下。”
倪岳恭敬行礼。
朱祐樘招呼道:“倪先生,事情比较多,我也不多言了……你们先看看其他人去天寿山实地勘探后的结果。怀大伴,你拿给他过目。”
“是。”
怀恩随即把一份众多考察人员所罗列选址理由的奏疏,转交给倪岳。
倪岳看过后,一个脑袋两个大。
很显然,这奏疏看起来非常专业,但实际上所提的都是风水之说,很多内容牵强附会。
倪岳道:“太子明鉴,臣到天寿山后,一直与钦天监李监正一起考察,中途并无怠慢,考察出结果后,马上便呈报给了朝廷。”
怀恩出言问道:“那为何不先跟同去的李银台和张学士做商议呢?”
“他二人……”
倪岳提起这件事就上火,“他们到天寿山后,就一直未露面,据说还因为天气炎热等缘故,找了处避暑乘凉的地方歇息,更是在第二天下午才第一次露脸,还不肯跟我等坐下来商议。”
怀恩道:“可是张学士的上奏中,并不是这么说的……他说你到天寿山后,故意不给其商议的机会,且刚愎自用,在选址上再三拖延,故意选了处不好的地方搪塞了事。”
“诬陷!”
倪岳道,“他这是信口雌黄!太子殿下,您英明神武,一定能察觉出其背后的真相。”
朱祐樘其实对风水之说并不太懂,再加上他一直想当个老好人,不太想为难倪岳,所以就没发话,而是把说话的权力交给了怀恩。
怀恩可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人,可以说就算把万安、刘吉等人加在一起都未必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是区区倪岳?
你一个曾经明面上帮太子争取文华殿视朝,但其实就是暗地里使绊想触怒皇帝,让皇帝动易储心思的人,这点阴谋诡计能瞒得了我这只千年老狐狸?
你道行还浅了点儿!
但怀恩也不会上来就表明自己的倾向,只是以就事论事的态度道:“照理说,应该信倪侍郎,毕竟你在朝中也算是老人了。但你所说实在是于理不合,因为张学士参劾你的奏疏,是在你们到天寿山的第二天就已经传回京城。而你和李华的奏疏,则迟了两天才到。”
倪岳皱眉道:“他这是恶人先告状。”
怀恩道:“好,哪怕如你所言,但问题是现在派出多路人马去探查的结果,都说张学士所选皇陵地址,更符合风水之说,乃皇陵的不二选择,与陛下的生辰八字等非常契合,这又作何解释?”
倪岳咬牙道:“不可能!”
“你自己看。”
怀恩道,“上面列出的内容很多,但每个人都说张学士所选的地址更好,难道这中间你就没有任何疑问吗?
“倪侍郎,你必须得做出合理的解释!
“为何张学士先你们两天上奏,老早就把皇陵地址选好,且所有人都认为他选的地方更好些。而你的奏疏足足晚发了两天,却怪张学士他怠慢差事,而你所选的位置又不尽如人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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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441章 三天变一天(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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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岳当然不服气,随即便将目光落在一旁的李华身上。
那质疑的眼神好似在问,忘了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你就坚持你是钦天监监正,说出的话具有学术权威性,这样就算有争议,他们也不能奈我们何!
毕竟你我现在都在同一条船上。
但李华面对这么个局面,早就吓得面目煞白,根本就不敢出来争论。
怀恩问道:“倪侍郎,你为何不回答我的问题?”
倪岳冷声道:“怀公公,你提出的问题我觉得太过极端,这分明是冲着我有罪来的……且不说此事乃由钦天监监正李华决定,选址等事也是他做出的决策,跟我商议后才上报……怎么你非来质问我,而不问他呢?”
怀恩看了旁边的李华一眼。
李华急忙避开目光。
朱祐樘此时似乎有些于心不忍,一摆手道:“好了,好了,不要太过为难倪先生,有事说清楚就好。”
“是,殿下。”
怀恩这才收起咄咄逼人的口吻,往后退了一步。
朱祐樘道:“倪先生,想来你跟我岳父之间,存在什么误会吧?因为沟通不善,所以才导致出现现在这种剑拔弩张的局面?”
显然太子还是太过顾念旧情。
哪怕明知倪岳不占理,却还是要给他找台阶下。
此时的倪岳只要服软认错,在这位马上要成为新君的太子面前说几句检讨的话,并表明以后不再针对张峦,那这件事就此揭过去了。
但倪岳从不是个省油的灯。
被怀恩如此质问一番后,他心里来气,再加上见到太子对自己很客气,到现在都还称呼他先生,立即错判了形势。
倪岳道:“太子殿下,就算到今日,臣还是要参劾张峦和李孜省勾连,狼狈为奸……二人需要为陛下的病情迅速恶化及最终驾崩负责,他二人苟合太多,危害大明朝政。臣实在不能让这种人在朝为非作歹,请殿下明察秋毫!”
说完,倪岳拿出一副死谏的模样,咬牙切齿,面目狰狞,似乎是想向外表柔弱的太子施压。
这可把旁观的韦泰和覃昌给看懵了。
你个倪岳,真是不知好歹啊!
都给你台阶下了,你还这般不识时务,那可就别怪太子对你下手无情。
连朱祐樘都被整得很无语。
“这件事……回头再议吧。”
朱祐樘起身,“你们……唉!”
朱祐樘一时间不知该说点儿什么好。
随即朱祐樘便在怀恩和覃昌的陪同下离开,而留下善后的韦泰走到倪岳跟前,客气地道:“两位,既然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也没必要再留在这里……请回吧。”
倪岳抬起头,厉声质问:“太子是要包庇张峦吗?”
韦泰道:“倪侍郎,您身处宫外,知道陛下的病情具体如何?又知道陛下因何而驾崩,清楚陛下驾崩前都经历过什么吗?”
“我……不知道!但就算不知道又如何?若非张峦给皇帝治病,何至于陛下这么快便病殁。他真就一点儿责任都没有?”倪岳仍旧不服。
“呵呵。”
韦泰苦笑道,“您未亲眼所见,但咱家等人可是一直守在陛下跟前,对于整个诊疗过程看得清清楚楚。
“您所说的加害等事根本都是子虚乌有。这么说吧,要不是张侍郎出手,只怕陛下根本就坚持不了那么久。”
倪岳一副不屑的口吻道,奚落道:“他只是个监生,岂会治病?要是他真有那本事,早就进太医院了。”
韦泰道:“您还真说对了……经陛下特许,张峦一直都在太医院挂职……给陛下治病,乃陛下亲自召见,并仔细考察过才做的决定,且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委托他全权管理太医院事务。哦对了,倪侍郎,您在防治痘疮之事上,可做过尝试……就是您种过药吗?”
“没种,怎么了?”
倪岳当然不会牺牲自己去冒险种药。
这种事,应该是让草民种药,在他身边形成一道又一道免疫屏障就行了,无须他自己亲自上阵。
韦泰叹道:“天底下有不少人种过药,之前万阁老和刘阁老他们曾参劾张侍郎推广种药之法,还特意找来死囚进行试验……嘿,您猜怎么着?没种过药的人染上病就死了,而种过药的人啥事儿都没有……您说神奇不神奇?”
“你是说……”
“没错,连痘疮这种千古以来难以防治的瘟疫,咱这位张侍郎都能搞定,让北方今年以来未再有任何痘疮时疫爆发。”
韦泰一脸赞叹地道,“就凭这功劳,足以铭记史册了吧?人家出面给陛下治病,还要背负骂名?您莫非真不知人家的女儿乃咱大明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倪岳恨恨然。
他想骂人,却不知从哪个方向骂。
他觉得,韦泰肯定是中奸邪的毒了,竟会偏帮一个入朝没几天的佞臣?
一定是因为张峦马上要成为国丈,所以韦泰才会这么是非不分。
“来人,送倪岳和李华出宫。”韦泰道,“这两日,两位哪儿都不要去。出宫的时候也分开走,免得被人说三道四!”
……
……
朱祐樘见过倪岳后,对倪岳非常无语,自己明明想成全师生情义,却发现倪岳并不领情。
却在此时,覃昌带着一份由邓常恩等人所做的检举状,前来跟他汇报事情。覃昌身后,跟着怀恩。
显然这件事,覃昌跟怀恩先行商议过了。
“殿下您看,这是邓常恩在诏狱中揭发出来的在任官员的罪状。”覃昌道。
朱祐樘是个认真负责的人,人家让他看什么,他从来都不会显得不耐烦,他会亲自去查看,并试图从中找出问题的关键。
等他看完邓常恩的供述后,大为惊讶。
因为这份供状上,他曾经很尊重的先生倪岳,竟是个跟朝中奸佞勾结的坏人,且积极参与到易储事件中来,曾被他认为应该感恩的上奏请他文华殿视朝,也是别有目的……
这下令朱祐樘内心非常乱。
“这……应该不会吧?”
朱祐樘试图开解自己,“倪先生之前对我教导很多,他说过,始终要抱着正直感恩之心去处理眼前事务,怎么会……”
怀恩上前道:“回殿下,其实倪岳先前所行之事,并不见得有多高明,当时梁芳等人正使用一些卑鄙手段,以期让陛下对您产生芥蒂,此等时候有人上奏为您说话,并不是在帮您,而是为了给陛下心中添上一把火。倪岳就是负责火上浇油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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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祐樘道:“我还是不太愿意相信……会不会是邓常恩在狱中胡乱攀咬?”
覃昌又道:“殿下,邓常恩还说,倪岳曾收受巨额贿赂,并为梁芳等人做事……这件事可以派人追查!”
“嗯。”
朱祐樘道,“我也想知道,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能查清楚吗?”
覃昌道:“那是否要将倪岳下诏狱,让人好好审问一番?”
“这个……可以吗?”
朱祐樘迟疑地问道。
怀恩在旁帮腔:“事都已到这份儿上,有关先皇陵寝选址之事,明显倪岳想借题发挥攻击张侍郎,眼下他行迹败露,却反咬一口,攻击张侍郎为陛下治病乃心怀不轨……分明是想把事情往太子不孝乃至谋逆上引导……加上他选的皇陵地址明显存在问题,或想坏皇家的风水……此等斑斑劣迹,实乃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下诏狱,乃为更好查清案情,必须得出此下计!”
“好吧,那就将倪岳下诏狱吧。”
朱祐樘终于打定了主意,应允后又吩咐道,“不过他始终是朕的先生,如果能不用刑的话,就尽量不用刑,及早把事情调查清楚,还各方一个公道。”
“是。”
覃昌马上领命。
……
……
怀恩和覃昌一起出来。
覃昌拱手道:“多谢怀公公秉公明断,在文华殿一番质问,让那倪岳原形毕露。”
怀恩好奇地问道:“如果没有文华殿当堂质问,那覃公公你得到有关倪岳的罪状,是否打算一直藏匿下去,而不拿出来示人呢?”
“这……这怎么会呢?”
覃昌赶紧为自己解释,“我只是想多查明些真相……咱总不能因为犯官的一面之词,便贸然去攻击一个名声很好的大臣吧?
“倪岳在朝中的声望很高,许多人推崇他。”
怀恩问道:“那他明着为太子说话,暗地里其实是在谋害太子,这么点儿小事,难道你当时身为司礼监掌印,真没看出来?”
“确实……不太好判断。”
覃昌道,“因为从结果来看,当时陛下确实是准了他所请,让太子于文华殿视事,从结果反推意图,难道不是应该算他有恩于太子吗?”
怀恩轻哼道:“这世上奸邪小人,如果都能被人如此赞扬,那恐怕就没谁愿意去当忠臣了。在这件事上,好像那位张侍郎只是秀才出身,看得却好像比谁都透彻。”
“咳咳……”
覃昌没想到,刚才明明咱俩合作得还算不错,甚至得到太子的夸赞,结果转眼你就跟我唱反调,甚至跑来质问我。
那咱俩到底现在谁官更大?
怀恩道:“要是我执掌东厂,把倪岳看押后,只管将其府上搜查一遍,将有关人等一并拿下,只需三两天,就能审问出结果。不知覃公公需要几天呢?”
“我……”
覃昌想说,有必要那么着急吗?
难道不应该慢慢细查?
怀恩摇头轻叹:“这是太子登基前最后要做的事,也可能是登基后第一件要公之于众的事,把一个奸邪佞臣的嘴脸揭发出来,同时让朝中人自觉地归入清流之列……我觉得,这是一件善举,定要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为好。”
“两天?”
覃昌皱眉征询。
“如果你听我的,一天就能查清楚。”
怀恩笑道,“我绝对不会跟你争功,一切查案的功劳,都属于你。我这把老骨头,回来后从来都不想争什么,只愿为太子坐稳江山保驾护航,这点你是知道的。”
“对,对。”
覃昌一听,心下不由一喜。
你帮我出谋划策,再跟我说这些冷言冷语,那我心里就舒服一些了。
就怕你啥事不做,一门心思在这里教训我,那谁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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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2章 一切从简(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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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岳被下诏狱了。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前脚刚回到家,后脚锦衣卫的人就上门来,把他给拎走了。
反倒是钦天监监正李华暂时没事。
也主要是这次倪岳被下狱的原因并不是皇陵选址有误,而是先前与梁芳等人勾连,谋害太子,且贪赃枉法收受贿赂。
第二天就是新皇登基典礼。
显然倪岳是赶不上了。
而倪岳进诏狱后,覃昌在怀恩的“指点”下,对倪岳进行一番审问,采用的方法也很简单粗暴,就是拉倪岳去跟邓常恩对质,有什么事当面说清楚。
无论双方现场对骂有多痛快,但在这么面对面质问下,还是牵扯出了很多受贿的细节,就连送礼的相关人员名字都暴露无遗,届时只需要把这些人拉回来审问一番,那事情基本上就水落石出。
第二天的登基大典一切从简。
毕竟还在朱见深的丧期,朱祐樘一身丧服,选择登基的地点并不在乾清宫或是奉天殿,依然是在文华殿。
也是因为朱祐樘比较社恐,社恐的人害怕去陌生场所,而文华殿这里他相对比较熟悉,也放得开些,所以便选择在文华殿内完成登基典礼……到场的大臣不少,在京正五品以上官员基本上都出席了。
在京武勋列席的也不少,但为了防止少帝登基出现什么意外,很多职司在身的武勋需要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因为只是走个形势,这会儿列席的武臣数量并不多。
武勋中为首的是英国公张懋和保国公朱永,文臣则以内阁大学士万安和刘吉为首,吏部尚书李裕的存在感不高,因为朝中目前对他的攻讦非常多。
朝中那句著名谚语“八百宪台升李裕,三千馆阁荐彭华”开始广为流传。
以前李裕是吏部尚书,没人敢公然议论,但现在新皇登基,朝堂到了重新洗牌的时候,李裕已成为众矢之的,仿佛朝中大臣都知道,想让朝廷恢复清明,必须要把李孜省一党给彻底铲除。
而李孜省一党中最牛逼的存在就要数吏部尚书李裕,所以无论如何一定要拿李裕开刀。
其实李裕虽是李孜省推荐上位,但其执掌吏部后跟李孜省走得并没有多近,这也算是一种党同伐异。
李裕自己很憋屈,我一没给李孜省送礼,二没跟邓常恩等人勾连,更没有因为大肆收受贿赂而贸然晋升他人官职……虽然吏部乌烟瘴气,但那是因为先帝要靠李孜省敛财所导致,跟我有什么关系?
登基大典有条不紊进行。
等群臣三呼万岁并跪拜行礼后,朱佑樘正式成为了大明第九任皇帝。
由于还是先帝丧期,今天并没有廷议安排,不过李裕还是主动上呈了请辞奏疏,在场那么多官员,也就他离开朝堂的心最为迫切。
……
……
随着典礼结束,朱祐樘需要回奉天殿守孝,众大臣也得回衙各司其职。
李孜省与张峦一起往宫外走,半道上李孜省侧过头问道:“今日这光景,你看出有何异常之处?”
张峦想了想,回道:“倪岳没来。”
“他被下诏狱了。”
李孜省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摇头道,“他自己身上不干净,还想逞能,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听说昨日陛下召见他和李华,好一番质问,结果刚出宫门不久,就被锦衣卫拿下送入诏狱。到现在都没出来。”
张峦惊讶地问道:“这么快吗?”
李孜省道:“来瞻,不是我说你,你得安排一些眼线了……照理说你在宫里也认识不少人,甚至连陈贵陈公公对你都很敬重,你怎么都得跟他们建立起一些联系才好,这样朝廷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就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还样不好吧?”
张峦有些疑惑,皱眉问道,“不是说,外臣不能随便与中官接触吗?”
李孜省撇撇嘴道:“其实就是个攻讦的借口罢了……等你落难下台的时候,不管你有没有结交中官,都会加上这么一条罪状……总之,只要你倒霉了,什么屎盆子都能往你身上扣,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但是……只要你一直在朝中身居高位,掌握他人命运,就没人会计较这些……平日只需做事低调点就行。”
张峦苦笑了一下。
他心想,我现在跟你走得近,别人看我的眼光都不一样,我要是再跟宫里的太监密切往来,那估计以后我都不用在朝中混了……光唾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
李孜省道:“你看今天,谁最迫切想要请辞还乡?”
“李尚书吗?”
张峦说完,随即加了注解继续问道,“你是说吏部那位李尚书?”
“就是他,他现在遭受的非议可不小……自打邓常恩下狱后,牵连出不少人……好在自去年以来我听你的话,没跟邓常恩往来,才避免遭到牵连,可有些人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李孜省扼腕叹息。
张峦皱眉:“你是说,李裕是被邓常恩连累了?”
李孜省一脸费解,好似在问,你不会又在我面前装糊涂吧?
“来瞻,难道你不知道,其实李裕跟邓常恩并没什么关系,他之所以口碑不好,一是跟万安有些交情,二就是与我走得近吗?你要说他受谁牵连……应该是我吧。”
李孜省在张峦面前,一直都很坦诚。
张峦苦笑道:“怎么会这样?”
“你可别不信。”
李孜省一脸认真地道,“现在对我的参劾虽多,但还没到最厉害的时候……在舆论最终大规模爆发前,他们首要的目标便是剪除他们认为的我在朝中的羽翼,而李裕正是被集火的第一个。”
“啊!?”
张峦继续一脸震惊的表情。
李孜省白了他一眼,有些无语地道:“这些朝中纠葛,你不会真的一无所知吧?都不知该说你什么好……哦对了,你今天有安排吗?”
“没有……难道你这边有什么说法?”
张峦不解地问道。
李孜省想笑,但又发现这是在宫里,众大臣乃穿着丧服来参加皇帝登基典礼,这种庄严肃穆的时候可不能在脸上呈现笑容。
看了看左右,李孜省才凑到张峦耳边,低语道:“出宫后,你先回府上去看看,当然只是跟家人打个招呼,不要让妻儿牵挂……等过了中午,你到我别院去,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张峦问道:“何物,竟如此神秘?”“明说了吧。”
李孜省继续低声道,“这次朝中被参劾最严重的人,其实并不是李裕,而是前阁臣彭华,他儿子跟你素有怨怼,这事你还记得吧?”
“我当然记得,不是说,那家伙已经落罪被发配了吗?”张峦一脸茫然地问道。
李孜省摇头:“彭华好端端在那儿,就算致仕了,但朝中门生故旧还在,谁敢随便动他儿子?他儿子之前被软禁在京城某处宅院中。这次可好,直接被放了实刑,连同其家眷也都被查抄,一并罚没入官。我从刑部拿了公文,把他的家眷给带出来了。”
“这个……这个……”
张峦内心突然又躁动起来。
他想起儿子之前跟他说过的话,现在李孜省为了巴结他,无所不用其极,可说是一门心思投之所好。
张峦暗自琢磨,原来掌握权力是这种感觉吗?
跟李孜省认识时间不算短,以前他再看得起我,无非是给我送宅子,再送几个丫鬟、婢女还有戏子,那时候他需要我帮他在皇帝面前固宠,表现得很慷慨。
到了现在,随着先皇过世,他的所有倚靠都没了,反倒要仰仗我来维持他的权势,所以出手愈发大方了!
“来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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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孜省正色道,“有些话我得跟你说清楚。”
张峦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抬手道:“请讲。”
“收敛一下,不怕被人看到你这般神色?”李孜省警告道,“这可是大不敬之举。”
“是,是。”
张峦赶紧收敛脸上的笑容。
但他内心却非常欣喜。
李孜省道:“你与彭华之子彭勉敷之间是有一些过节,但他始终是晚辈,曾经在人前还对你以礼相待,你可不能把事做得太绝。”
张峦眨眨眼。
心说,你这是啥意思?
一边把他的家眷给接出来送给我,一边又告诉我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
“你要顾忌一下自己的颜面。”李孜省道,“尤其是在人前,你得收敛一些想法,不让人知晓你那独特的癖好。”
“啊?”
张峦低下头,一脸惭愧地道,“的确如此。”
李孜省再道:“人已经被我安置到了城外,你与我会面后,我便带你出城去看看……切记不要让别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这怎么可能隐瞒得住?”
张峦茫然地问道。
李孜省解释:“咱乔装打扮而去,你又不说自己的身份,我在城外的下人连你是谁都不知晓,谁会把你身份泄露出去?”
“也对。”
张峦心想,你是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李孜省再道:“就给你几天体验时间,几天后这些人都会被发配到江南,充南京教坊司,你可别留恋。”
“哦!?”
张峦又有些不解。
李孜省没好气地道:“我就是要让你知道,女人这东西,偶尔尝尝鲜可以,但千万别贪恋……古往今来多少大人物,都栽在女人身上?难道你要娶回家跟她们过日子吗?”
张峦突然觉得,你李孜省说话的口气怎么跟我儿子那么像啊?
不是说你是来巴结我的吗?
怎么都开始训我了?
就这样,还敢说讨好我?
不过现在你是老大,你门路和渠道比我多,也能投我所好……
你牛逼,你说了算!
“言之有理。”
张峦是个能屈能伸的好汉,为了达成心底野望,能忍人之所不能忍。
李孜省道:“知道就好……午后去见我,正好路上你我再商议一些事。眼下就看看,如何把我这些年经营出的势力给保住,逐渐转移到你名下,能为你所用。”
张峦道:“这能行……?”
显然张峦不想接盘李孜省的势力。
他想的是,你李孜省现在已经是众矢之的,谁都知道你已日暮西山,哪怕不被问罪杀头,也得回去当你的道士。
你把你的政治资源留给我,那不是坑我吗?
李孜省道:“所谓我的势力,不过就是我的一些人脉和触角……就好像李裕,我跟他的联系,不过是我举荐他出任吏部尚书……他如果能保住目前的职务,今后你就可以提拔投靠你的人,难道这种便利也不需要?甚至连徐琼……这个吏部右侍郎,也是我栽培上来的,莫非你不想与他多走动?”
“啊?”
张峦这才明白。
原来所谓的势力,听起来神秘,但实际上稀松平常,只是因为跟李孜省沾点边,所以这些人都沦为了危险人物。
要是以后能被他张峦收拢,绝对能办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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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443章 一身狗皮(求月票)
第443章 一身狗皮(求月票)
张峦怕回家受到金氏刁难,只是去宫门附近的别院走了一圈,甚至没等到儿子回来就又离开了。
大概是怕张延龄当面问上几句,把他此行的目的给逼问出来,到时再嘲弄他一通,或是干脆不让他去。
所以张峦只是给儿子留了一张便条,遣人往家里边送去,便在中午前兴冲冲往李孜省的别院去了,毕竟接下来他还要跟着李孜省出城去“大开眼界”。
如此行色匆匆,为的是让自己看上去更像是在办“正事”。
张延龄拿到便条时,已是下午了。
与此同时,沈禄亲自登张府门拜访。
“今日乃太子登基的大日子,很多人想给你父亲送礼。”
沈禄道,“但因为不太方便,就都往我那儿送去了,想让我转交。我不知来瞻态度如何,只能过来问问,谁知……他竟不在府上。”
张延龄道:“也许家父是在衙门办差呢?”
“是吗?”
沈禄很好奇。
他眼中的大舅子,根本不是个务正业的人,成天在朝中见不到人影,现在太子登基,正是各府衙官员挣表现的时候,竟然也难见上一面。
本来他还想借助张峦的威势,帮忙运作一下,大大扩充一下他的资源和人脉,谁知张峦压根儿就没给他机会。
张延龄笑道:“家父做事力求低调,不喜欢与人应酬。再说,如今他所担差事,属于是闲差,多认识几个朝臣,或者少认识几个,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妨碍……姑父,您就不必为他操心了。”
沈禄迟疑道:“那……那些礼物应该如何处置?”
“该退还是退了吧。”
张延龄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本身收下礼物也没法很快建立起太过深厚的交情,反倒会惹来麻烦……如今那些御史言官都盯着家父,等他犯错呢……至于以后能用到谁还指不定呢,等车到山前再说吧。”
沈禄感慨道:“退了倒也可,就是不知你父亲他以后打算走什么路数?现在朝中人都在议论,说是太子……也就是当今陛下有意让他入阁,还说再怎么样也会给他个礼部侍郎之类的实缺,却不知现在……”
张延龄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要不等回头,你当面问问他?”
“那……”
沈禄从张延龄这里打听不出什么名堂,起身便告辞。
走的时候沈禄犹自不忘提醒:“等你父亲回来,一定知会他一声说我来过,再就是有时间的话,让他到我那儿去走走,有些事我得当面跟他问清楚。
“以后在朝为官,少不得要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你说我现在连他未来当什么官都不知,只知道他是国丈,怎么跟人引介?如今谁都想从他这里……得到点什么,却又怕竹篮打水一场空……你知道吧?”
张延龄笑道:“姑父不必如此殚精竭虑,你就跟那些前来巴结的人说,家父当下还没有结党的打算,也无心做什么大事……或许等他将来羽翼丰满些,会滋长出些许野心,不过还是要看那会儿朝中的情况,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
“好,好。”
沈禄如今热衷于帮张峦结党。
要是以后张峦在朝中独来独往,肯定成不了事,连带着他这个妹夫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可是传统文臣那边,人家根本就不待见张峦,那能如何?
自然是要在朝中找一些没啥背景和资源,位置很尴尬的相对边缘的大臣,往张峦这边引介。
偏偏张峦眼下对于结党什么的根本就不热衷,真是把沈禄这个想在政坛上有所作为的人给急坏了。
……
……
“爹去哪儿了?”
张鹤龄从房里走了出来,身上穿着麒麟服,腰间佩着绣春刀,盯着张延龄问道,“不是说好了,这两天就带我去锦衣卫衙门?我可是锦衣卫千户,官再大,也得当过后才知道有没有权力吧?”
张延龄笑着道:“没事,回头我带你去就行。”
张鹤龄叹道:“不行啊,老二,以后你得听我的话,我让哪天去就哪天去。大哥现在跟你不一样了,大哥是官,而你只是个民,以后就算你智计再多,咱俩也不是一路人了。”
“啥意思?”
张延龄皱眉。
这大哥,才刚当上官,连职位还没去衙门认领呢,就开始目中无人了?
张鹤龄一脸嘚瑟地道:“我把我当上锦衣卫千户的事,跟下面的人一说,他们都说我以后是张家的顶梁柱……话说以前就算万家再牛逼的时候,也没出个正职的锦衣卫千户,我以后走到哪儿,那都是……万人敬仰。”
“咳。”
张延龄咳嗽一声,提醒道,“大哥,你以后说大话最好悠着点儿。以前万家三兄弟虽然没正经履职过锦衣卫,但人家在朝中有大把代言人,他们的家仆有好些个在锦衣卫中混得风生水起。”
“啊!?”
张鹤龄目瞪口呆,不解地问道:“啥意思?他们自己没当锦衣卫千户,家里的奴仆都当上了,是吗?”
“嗯。”
张延龄点头道,“人家不需要亲自出来当,你之前也说过,天天去衙门坐班,不累得慌吗?所以就安排家仆去锦衣卫供职……那会儿他们在京师,算得上只手遮天,横行无忌。”
“我靠,这么厉害吗?”
张鹤龄瞪大眼,向往地道,“那我是不是也要找几个弟兄,把他们安插进锦衣卫,让他们帮我干活?到时我在背后指点,让他们抓谁就抓谁……哎呀哈,你这倒是提醒我了。”
说完转身就走。
“你干嘛去?”
张延龄问道。
张鹤龄一副急切的样子,说道:“我得去看看哪个小弟比较合适,抓他们回来给我当打手啊。”
张延龄白了他一眼,道:“你自己才刚混了个锦衣卫千户,就开始为手下的小弟操心了?咱爹以后可是走正经文臣路线的,你想闹事也得分场合。你以为咱们家再牛逼,有昔日人家万家牛逼吗?”
“老二,之前说咱姐是皇后的人是你不?你也说了,皇后家的势力,那肯定是大过天的。”
张鹤龄一副不服输的模样,梗着脖子道,“咱家的将来得看我,谁让我才是老大,以后老张家的家业也是由我来继承呢?
“总之我的事,你别管了!
“等下我去拎几个小弟回来,看看他们谁更忠诚,谁又更能干活……这种事情我很在行,用得着你来给我指手画脚?走了走了!”
…………
张鹤龄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离开。
张延龄对这个大哥非常无语。
之前还觉得混世魔王张鹤龄转性了,有机会的话可以栽培一二,关键时候或可以推出来独当一面。
现在才知道,原来还是老样子,不靠谱的人再怎么样他也靠谱不起来。
“老大干嘛去了?”
金氏气呼呼地从内院走了出来,却只看到自家大儿子一个背影。
张延龄道:“不知道,他说要出去拎几个小弟回来,好好培养!大概意思是,他在外面养了一群人,听从他的吩咐办事,准备回头栽培几个进锦衣卫,为他所用。”
“臭小子,穿了身狗皮,就真以为自己是条狗了?”
金氏张嘴便骂。
张延龄闻言不由咧嘴直乐。
还是老娘比较实在,骂人的话都这么准确动听。
“你爹呢?”
金氏随即将矛头对准小儿子。
张延龄摇摇头道:“不知道,他给我送了一张字条来,说是跟李孜省有重大事情商谈,然后就……”
“又出去鬼混了,是吗?”
金氏黑着脸道,“你且跟为娘说说,那个李孜省到底送了多少女人给你爹?那些女人又被他安置在哪儿?你给为娘揪出来……老娘就不信撕不烂那群小狐狸精的嫩脸皮……”
张延龄闻言打了个激灵。
老娘难道想动真格的?
以前就觉得老张家最狠的人是金氏,可后来金氏或是因为老张家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性格开始变得温婉贤淑起来。
结果现在感觉到自己在家中地位不保,于是老娘身上那股张家大妇的野性又被激发出来。
张延龄故意装糊涂道:“娘,你说的话,我不太明白。什么女人不女人的,我年纪小,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在老母亲面前,张延龄只能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
金氏盯着儿子的眼睛看了几眼,没发现什么异常,不由挠了挠头,皱眉道:“屁大点儿的孩子,确实啥都不懂……有闲暇的话你陪为娘去城外的别院看看,他一定是在那边金屋藏娇了。
“哼,这个老不死的,成天说忙忙忙,一直都不着家,肯定是在外边天酒地……以后非得让他收心养性不可!”
张延龄心想,果然还是古代女人的思路比较“简单”。
遇到男人在外面胡来,也不说什么离婚之类的话,就只想着怎么管教丈夫。
但问题是,你丈夫现在都快权倾朝野了,见过的世面太多,人生经历也很丰富,你去劝说他,还有机会?
谁让你作为女人,在这个封建愚昧的时代不能出来做事呢?
不然你儿子我培养你这个狠人出来辅佐太子或是太子妃,肯定比不思进取的便宜老爹效果好多了。
嗯,看来以后得让你这个诰命夫人,也就是大明皇后之母多参与到朝廷事务中来,毕竟老张家以后还得指望你。
不然指望张老头吗?
按照历史来说,张老头没几年活头了,也不知他得的什么病,能不能治还两说呢。
……
……
城外。
李孜省购置的院子里,张峦坐在摆满酒菜的餐桌边,一边品茗一边耐心等候。
李孜省正在跟几个男子说话,并不见女人的身影。
张峦故意没靠近旁听,他觉得可能是出现了什么意外,人没带过来。
“李尚书,怎么了?”
等李孜省折返回来,张峦才起身问道。
“没事。”
李孜省气呼呼地道,“乃秋粮之事,这不是我在京城有几百亩田地么?收了点租子回来……回头打算把地全给卖了。”
“为何?”
张峦很好奇。
你没事卖什么地?
这年头,不都是想积累田地,堆砌家业么?
李孜省摇头道:“如今我已是众矢之的,不得不防备一下。来瞻,你或有不知,我这个道士出身的官员,以后想在朝中有所作为,会非常困难,一言一行都被人盯着。要想不被人攻讦,就得让自身干净些。”
“哦。”
张延龄问道,“那我呢?”
李孜省叹道:“你以后肯定田产无数啊……不用你去购置,陛下自然而然就会赏赐给你。来,咱喝酒……哎呀,看我都糊涂了,到现在还没把人请出来。”
张峦笑道:“不着急。”
“哦,你说不着急是吧?那咱就继续等等。”李孜省接着道,“这是我给你列的可用人员名单,你看完后,记下来,稍后咱就把名单给烧了。”
“啊?”
张峦心想,今天是来办正事的还是来凑雅趣的?
别给我整这出啊!
李孜省道:“倪岳的事或许马上就要有结果了,不过之前的案子还没着落,我说的是通州仓亏空案。
“先皇没把事定下来,如今陛下登基,你就该继续把案子往下抻一抻,只要把一些人给拉下马来,达到杀鸡骇猴的目的……这朝堂……就有你立足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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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444章 第一次朝议(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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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
张峦刚睡下没一会儿,美梦正酣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张峦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心中一阵烦躁……他这人一点儿都不认床,在美人儿身上宣泄完所有精力后,但凡给他个枕头都能睡着。
软玉温香在怀,触手可及滑腻一片,本该是享受的时候,可惜敲门声一直没停歇,无奈之下张峦翻身起床,随便套了身衣服,挪步走到门口打开房门。
“李尚书?”
张峦好奇打量门口立着的李孜省。
李孜省招呼道:“时候不早,咱得走了。”
张峦看了看天色,为难道:“这就……要走?可是我这边……”
“来瞻,有闲暇以后可以再来。”李孜省道,“但我们必须得趁着天亮城门开启时进城,毕竟一早就要去参加朝议。今天可是新皇登基后第一次朝会,商议的事情还关乎到你的切身利益,你怎能在此恋栈?”
“我……”
张峦瞬间无语。
你大老远把我拉京城外边来逍遥快活,我还以为你一切都给我安排好了。
甚至我可以在这里好几天不出门,就如同在天寿山给先皇选陵寝时一样逍遥快活。
结果你现在告诉我,一大早就要回城?
“你可别嫌折腾。”
李孜省正色道,“别的事你可以不予理会,但这是新皇登基后首次召集朝议,你必须得参加。
“昨天登基典礼后没议事,今天肯定有涉及你的议题,不信咱走着瞧。走走走,马车已经备好。”
张峦回头看了一眼。
虽然屋子里面黑灯瞎火的,却让他恋恋不舍。
最后他无奈地进房去穿戴衣物,整理规整后又出来洗漱一番,这才与李孜省同乘马车离开。
……
……
“来瞻,昨晚陪你的那个彭勉敷的美妾,来自于梁芳馈赠。”
马车上,李孜省做了一些注解,“话说梁芳当初为了请动阁老家公子坑害你,可是下了血本的。”
“是吗?”
张峦昏昏欲睡,完全不想听李孜省的废话。
李孜省又道:“这次彭华很可能要被秋后算账……话说彭华这个人素来谨慎,我与他接触过多次,此人老奸巨猾,不好对付。”
“哦。”
张峦继续靠在软枕上闭目假寐。
“看来昨晚你是没怎么睡啊……等散朝后,回府好好睡一觉。”
李孜省道,“昨夜我就告诉你要少喝两杯,枕席间也是尝尝鲜即可,切忌贪欢,结果你这……唉!”
张峦睁开眼,无精打采道:“李尚书,看你这说话滔滔不绝的样子,倒是休息得不错……”
李孜省无奈道:“这种事,我早就看淡了……你说我一个道门中人,会跟你这般贪恋一时之欢?
“但要说大权独揽嘛……你在新皇登基后,无论做到如何程度,怕是都不及我当年。”
张峦心想,啥叫好汉不提当年勇?
你现在不是也落魄了,非得跟我绑在同一条船上,才能求存?
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时间很紧,进城后,我们得马上往宫门处赶。”李孜省道。
张峦赶紧道:“李尚书,能否让我回府一趟?昨日我回去没见到犬子,有些事我打算跟他商议后……再入宫。”
李孜省笑道:“怎么,只信你儿子,不信我……是吗?之前一直没问你,令郎到底师从于何人哪?他的见地倒也广博,不知出自谁的悉心教导?还是说你有事隐瞒我?”
“不知道啊。”
张峦见李孜省一脸怀疑的表情,连忙道,“我是真不知道……反正那孩子很有灵性,说话办事总是让人捉摸不透……有时候他稍微一提醒,我就能把事想明白,否则的话……唉!”
李孜省道:“那你是得好好培养你这小儿子。哦对了,来瞻,最近……你身边这么多女人……那个,就没见啥动静?”
“什么动静?”
张峦好奇地问道。
李孜省笑道:“就是有没有添丁的迹象?”
张峦脸色尴尬,摇头道:“未曾有。”
“你这不太对劲啊。”
李孜省诧异地道,“按理说你这年岁并不大,莫不是太过纵情声色,以至于身子骨有些垮了?不然得话,你应该添上几丁了。”
张峦心说,幸好这黑灯瞎火的,你看不到我脸上的尴尬神色。
此时张峦明显感觉自己脸上火飘飘的,却还是生硬地为自己辩解:“我没啥啊,身体可棒了,不然昨夜也不会坚持那么久……但有些事,真的很难说。”
“呵呵。”
李孜省笑道,“或许是你觉得两个儿子够了,不打算再添丁?也是啊,有那么好的女儿,又有那么好的儿子,还奢求什么呢?换作我是你,睡着也能笑醒。”
张峦心想,我现在就想躺下来呼呼睡大觉。
真是的,说是给我个机会,让我纵情声色,却大半夜把我叫起来,非要我去皇宫参加什么朝议。话说这满朝文武,够格参加朝议的人,恐怕就数我的身体状况最差。
“时间真的不够……你就别回府走一圈了。”
李孜省道,“你与我一道入宫,路上我还有事与你说……今天朝会上我不会与你一致对外,我们得保持一段距离,在人前装装样子。这样或许还能保全你的名声呢。”
……
……
奉天门。
早朝。
作为新皇登基后的第一次朝会,这次出席的人并不是很多,比如翰林院的中低级官员就没有参加,不过在京正五品以上文官以及勋臣武将基本都来了。
张峦以翰林院掌院学士的身份参加朝会,在文臣中位列几位尚书之后,仅次于左侍郎,跟右侍郎平级。
所以挂尚书衔的李孜省反倒是站在了张峦前面。
天刚蒙蒙亮,朱祐樘便已到来。
这让在场大臣感受到,以后恐怕没好日子过了,得每天都来参加朝会,很可能风雨无阻……
像成化朝时期那般一年到头上朝不了几次,甚至每次上朝都是临近中午……去衙门都可以拖延和请假……这种混日子的生活就此一去不复返!
在新君朱祐樘身边,立着司礼监目前三位地位最高的太监,乃是韦泰、覃昌和怀恩的排序。
简短的开场礼数后,朝议正式开始。
先由韦泰宣读一份份旨意,涉及到最近这段时间朝廷人事方面的变化,尤其是裁撤在京的僧、道,将一些番僧发送回原籍,并且将道士驱离京师。
再便是通报了有关裁撤传奉官的决定。
到最后,韦泰还当众宣读了一桩大案,就是有关邓常恩和赵玉芝等人蛊惑先皇,扰乱朝纲之事。
一套说辞下来,把李孜省吓得够呛。
因为李孜省知道,眼下他既无兵权,也无皇帝的信任……总的来说就是待宰羔羊,如果皇帝真的要下一道圣旨把他给办了,他还得出来谢恩,然后束手就擒。
就在韦泰宣读圣旨时,很多人都将目光往李孜省身上飘,心里在琢磨,既是有心惩戒佞臣,为啥不把最大的这个祸患给解决掉?
当初我们可是受了他不少气,更是在官职升迁调动方面,被他拿捏,到现在还有很多官员外放甚至不得不赋闲在家。
朝堂上呈现出的乱局,很大程度都是拜这人所赐。
韦泰最后道:“先皇宾天后,最近朝中对旧臣的参劾和攻讦,与日俱增,很多都查无实证,陛下之意,乃将此事搁置,科道言官之前参劾的,俱都记录在案,尚未参劾的……暂且放下,等过一段时间再行整理。”
言外之意。
你们现在党同伐异,相互攻击得太过厉害,搞得人人自危。
不管有理没理,你们都先把自己看不对眼的人给参劾一通,就算那些看起来很正直的官员,只要觉得他不是跟你们一伙的,至少也给其安上一个“阻塞言路”的罪名。
这么闹下来,把朝堂弄得乌烟瘴气的,之前没提也就罢了,现在既然新皇都登基了,新朝新气象,你们可不能再胡来。
李孜省听到这儿,稍微松了口气。
这意思是……我的难关暂时渡过了?
参劾我的奏疏那么多,皇帝却让大家暂且放下,并没惩戒到我头上来,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已经可以安全过关了是吗?
大理寺卿冯贯出列道:“启奏陛下,朝中科道言官交相参劾,是为正朝廷风气,不该阻拦。否则将会让奸佞危害朝政……仅以目前朝堂论,就有奸邪长期占据高位,必要将其铲除才可。”
矛头直指李孜省。
之前群臣纷纷上疏参劾李孜省,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皇帝惩戒的名单中并不包括李孜省。
眼下皇帝又说不允许再增加新的参劾。
那似乎就意味着,李孜省可以摆脱制裁,继续留在朝堂上作威作福。
对于朝中大臣,尤其是那些受过李孜省刁难的官员,现在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岂能不当着皇帝的面把李孜省给整垮?
什么一切以大局为重,又什么以稳定为先……他们才不顾呢。
前朝时我们见不到皇帝的面,话递不上去,言路都被李孜省给掌控了。
现在终于有了机会,岂能让李孜省继续为虎作伥?
韦泰警告道:“陛下的话,你们没听到吗?眼下要以先皇的丧事为先,不宜把事态扩大化……一切等朝局稳定下来再说。”
冯贯讷讷退下。
万安果断出列,有意引导新话题:“陛下,如今您已登基,年号应该定下来,臣等已罗列多个年号,请您定夺。”
皇帝登基后要改年号,这是惯例。
这次是新皇登基后第一次朝议,照理说应该及时把年号定下来。
万安此举也是在警醒冯贯等人,无论你们有多瞧不起李孜省,或是瞧不起我万安,至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国事”需要商议。
难道把国祚定下来,不比你们参倒几个所谓的佞臣更加重要?
怀恩站了出来,朗声道:“陛下已确定来年年号,是为弘治,明年就是弘治元年。”
在场的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年号之事,朝会上群臣不是应该旁征博引,广为商议吗?
怎么成乾坤独断了?
不过最终拍板的还得是皇帝本人,毕竟这关乎到他未来的江山是否永固,人家想定啥就定啥。
“事情无须再行商议。”
怀恩道,“另外涉及先皇陵寝选址之事,已有定夺,正式定名为茂陵。即日开工建设,以保国公朱永为提督,内官监太监黄顺、御马监太监李良为监察,工部左侍郎陈政主持营造。工期三月,在此期间务必将玄宫完工,让先皇风光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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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445章 都想上位(求月票)
第445章 都想上位(求月票)
皇陵定址定名,并定下玄宫完成的期限,等于是昭告天下人,这件事已经不需要再行商议了。
怀恩道:“另有各处来京吊唁和贺先皇登基仪式之人,会同馆将做妥善安置,由礼部右侍郎张峦全权负责打理……倪岳空出来的位子,暂时由张峦接替,毕竟同为礼部右侍郎。至于内阁入阁人选,也当早做商议,由翰林院、吏部和礼部共同推举,等下次朝议时定夺。”
关于张峦的礼部右侍郎之位,皇帝似乎不想节外生枝,直接就以皇命委任的方式,把官职交给了张峦。
这件事看起来不太合理,毕竟新皇的政治主张,乃朝事应该在朝堂上进行商议,最后廷推得出结果,而不应该由皇帝自个儿武断做出决定。
但委命张峦,却有其合理性。
本来张峦就已经是翰林院掌院学士,且还是先皇朱见深钦定的礼部右侍郎,之前属于虚衔,用来提升身份用的。现在倪岳犯事卸任,把张峦这个挂职的礼部右侍郎给扶成正,就显得合理许多。
毕竟怀恩也说了,眼下因为各地来京恭贺的人实在太多,包括番邦和藩属国的使节到来,这都都需要有人去安置和接待,此时若再临时廷推个礼部右侍郎出来,那多麻烦?
反观直接用张峦就不一样了。
张峦既有丰富的为官经验,本身还是礼部右侍郎,再加上他马上就是国丈,甚至可以说已是事实上的国丈,由他去接待各地的藩王和藩属国使节,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
……
接下来没有政务议题。
主要涉及到礼数,跟朱见深的葬礼有关,涉及到朝中改服等事宜,皇帝没做太多安排,只是大致制定了一个期限,让各衙门的人回去商议,等拿出结果再到朝堂上来说,然后廷议做决定。
今天朝会最大的受益人可说就是张峦。
张峦以贡生出身,在很短的时间内便蹿升到了礼部右侍郎的高位,看样子还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朝议结束后,万安和刘吉都不自觉往张峦那边靠拢过去,嘴上一边说恭喜,一边表示在入阁等事情上,会坚定地站在张峦这边,支持张峦入阁云云。
而别的大臣或羡慕、或期冀、或鄙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成化朝留下来的政治遗毒,就是朝中顶级官员的名声基本都不太好,说白了就是在成化朝时,只要你晋升高位,基本都会败坏自己的名声……换个说法,你光靠能力,不靠点钻营的技巧和手段,可爬不上高位。
这也导致目前朝中能参加朝议的这群达官贵胄,多数都为人所不耻,在朝中那些清流看来,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拉出去杖毙,好给他们让路,腾出位置来。
本来这一场朝议,吏部尚书李裕想继续上疏请辞,但被皇帝以朝事繁忙为由,给顶了回去。
然后李裕成为在场最不受待见的那个……别人都一门心思想要留在现在的位置上,就你一心挂冠求去,怎么显得你清高,别人都厚颜无耻?
“来瞻,我说什么来着?”
李孜省笑道,“恭喜,恭喜……礼部右侍郎,你这官可是实职,比我风光多了……接下来各地的朝贺人员你基本都能见到,甚至包括外邦使节,别人都会感佩你的才能,见识到你运筹帷幄的一面。”
张峦听到这番恭维,脸色很尴尬。
那糗糗的脸色好似在说,你这形容的是我吗?
再拍马屁也不用这么明显吧?
恶心!
李孜省本想跟张峦多聊几句,恰好万安在宫门口招手,便踱步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吏部右侍郎徐琼往这边靠拢过来,看了看左右,小声对张峦道:“来瞻,眼下不少人对你入阁之事表示了关切,我且问你……你先前跟陛下提出请辞,并有意推掉入阁人选之事,是否出自你的真心?”
张峦点头道:“确实是真心,我并未有入阁的打算。”
徐琼看了看宫门处正在跟万安说话的李孜省,回过头,悄声问道:“你不入阁,是打算在礼部继续走下去?”
张峦叹道:“以我的出身,能当个礼部侍郎,已属难得,我可不敢妄求再进一步。话说,我这职位能让我混个几年,让我老来能在人前吹嘘一下,已经很不错了。”
徐琼闻言皱眉。
心说你这是什么心态?
你当官就是为了等年老时在人前吹嘘?
“那你准备力挺何人?”
徐琼用试探的口吻问道,“听说是徐溥?”
“是。”
张峦点头道,“不过我与此人交情不多,甚至没什么机会见面,但听闻他德才兼备,乃入阁的不二人选。”
徐琼摇头道:“这人不行。”
张峦好奇地打量徐琼。
意思是,我支持谁,关你什么事?难道你想跟我支持同一个人?还是说你有更好的人选?
“来瞻,你回去后好好琢磨下,看看是否有更为合适的人选。”
徐琼一脸神秘地道,“要知道,你手上那一票极为关键……你自个儿不入阁,只要偏向谁,对其就有莫大的帮助。在这节骨眼儿上,就连太皇太后也会过问,你得把握好时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喔!”
“把握时机?”
张峦一时间很疑惑,压根儿就没想明白徐琼的用意。
……
……
出了宫门,张峦实在疲倦不堪。
按理他本该先去礼部衙门报到,跟礼部的人熟悉一下,顺带接手一下倪岳的差事。
但因为昨夜没睡好,再加上之前他就没有去衙门坐班的经验,这次他也是毫不犹豫就选择先回家,睡饱再说。
由于害怕跟发妻起冲突,没法休息,他回的并不是自己的老宅,而是直接去了长安左门附近自己的新家。
昨夜荒唐近一宿,虽然遗憾得等入夜后再去补上未尽的遗憾,但在自己家里,喝喝小酒,听听小曲儿,再去安歇,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么,结果等他满心期待回到宅子,却发现张延龄正坐在堂屋里写东西。
“你咋来了?”
张峦好奇地望着儿子。
张延龄反问道:“我不能来吗?”张延龄叹息:“前些日子,我让你在这里等消息,你经常来没问题,可现在……”
“爹,娘昨天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外面乱来。你让我怎么回答?我是不是告诉他,其实在她眼皮底下,还有这么个院子,让她这个女主人过来接收一下,看看咱家的家底儿现在如何了?”
张延龄笑着问道。
张峦厉声喝斥:“你敢!”
张延龄耸耸肩,好似在说,你看我敢不敢。
张峦瞬间怂了,以哀求口吻道:“儿啊,你年岁虽然不大,但有些事你也该懂了,为父这么做并不是背叛你娘,相反,这是因为尊重她啊。”
“啊?”
张延龄显得很惊讶。
张峦道:“你说,我要是真胡来的话,直接把人接回家就行了,干嘛要放在这里?”
“我可听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呢。”张延龄道。
“你咋什么都知道?”
张峦道,“行行行,你以后想来就来,反正你是这里的小主人,我让她们都巴结你,这下总行了吧?
“吾儿,为父最近实在很忙,你看我这操劳过度,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你看看我眼睛是不是红的?”
“是有点儿红。”
张延龄点了点头。
“我这几天,都没睡好。”张峦开始叫苦。
张延龄好奇地问道:“你没睡好,确定是因为操劳过度?而不是夜夜笙歌,风流快活?”
“你……”
张峦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这会儿他也发现了,自己以前那套装糊涂或是装孙子的办法,在儿子这里起不了丁点儿作用,毕竟在他看来,儿子就是个能掐会算的妖孽。
在这前提下,自己的气势先天就弱了,好像做什么事都会被看透,索性也就不装了。
“你既在此,我也就跟你说,为父现在正式晋升为礼部右侍郎,陛下让我去礼部当差。”张峦道,“出宫前,你姑夫徐琼还与我说,让我不要支持徐溥入阁,说那个人不行……还让我要把握好时机……我也不知道他是几个意思。”
张延龄笑道:“他是不是得知你不想入阁,非常欣慰,马上就说了这番话?”
“你怎么知道?”
张峦脱口而出,随即又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你就明说呗。”
张延龄道:“这你还用得着问么?稍微想想就知道……咱这位姑夫他自己想入阁,或者说是想接替你入阁,当你在内阁的话事人……等万安和刘吉退下去后,他想当首辅呢!”
“啊?”
张峦很惊讶。
张延龄皱眉问道:“怎么……这个很难猜出来吗?”
张峦摇头道:“不可能,你姑父在南京当了那么多年的官,一个边缘化的人物,凭啥就觉得自己有资格入阁?还想当内阁首辅?翰林院那么多人,几时轮得到他?”
“爹,你是糊涂了吗?徐姑父在南京当的什么官?”张延龄问道。
“他……南京翰林院掌院学士?嘿,好家伙……好像跟我是同一个官,不过我是负责北边翰林院的。”
张峦恍然大悟,笑呵呵道,“这么说起来,他也算是馆阁出来的人,想入阁好像很正常……好家伙,这么多弯弯绕,原来是这样……那你说,为父要支持他入阁吗?”
张延龄摇头:“不行,不能支持他入阁!”
“啊!?”
张峦惊讶地问道:“为何?我不入阁,找个进士出身且德高望重,以后遇事能与我商议的亲近之人入阁,有何不好呢?”
张延龄道:“就算徐姑父想入阁,也得排在某些人后面……就以目前的形势来说,太子登基,你以为什么都能搞定吗?”
“啥意思?”
张峦茫然地问道。
“我这么说吧,太子倒是想把朝廷上下都换上他自己觉得可托付重任的人,也就是亲信,但你觉得可能吗?”
张延龄道,“就说万安和刘吉,他二人身为文臣之首,虽支持太子,但他们担任阁臣多年,背后编织的关系网盘根错节,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朝中各派势力交织纠缠在一起,你得一点点,小心翼翼往外拆,一旦动作大了,就容易把吸收营养和水分的根系挖断,导致整棵树枯死,而朝廷就是这棵参天大树。”
张峦道:“你的意思是说,让徐琼入阁,等于是刀子挥得太狠,属于自毁长城,实不可取?”
“对。”
张延龄道,“之所以让你支持徐溥,是因为徐溥不但是朝中翰林院体系所支持的对象,也是万安和刘吉所能接受的人选,其可说是左右逢源。
“反观姑父徐琼,长居南京,离开中枢太久了,在朝中没什么根基。他一上来就想入阁,跳过那么多人、那么多股势力,这一步迈得太大,朝廷非得出乱子不可……
“真要扶持他上位,还不如爹你自个儿上呢。至少你作为国丈,又在多个衙门供职过,那些所谓的奸党、佞臣,都会投靠到你门下,寻求你的庇护,可以自成一党,你上位的话更顺理成章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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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446章 论功封官(祝元旦快乐!)
第446章 论功封官(祝元旦快乐!)
清宁宫。
朱祐樘前来给周太后请安,周太后一反常态,把孙子留下来吃午饭,还顺带跟孙子探讨一下朝事。
周太后也就是嘴上说不干涉朝政,但其实她比谁都更希望能控制朝局,倒也不能说她野心有多大,只是她觉得,时值朝廷新旧交替之际,得有她这个顶梁柱来撑着,孙子才不至于把事情搞得一团糟,让祖宗基业出现崩坏的局面。
“乖孙儿,当了皇帝后,感觉如何?”周太后问道。
朱祐樘道:“孙儿感觉肩上的压力很大,终于理解到父皇当初的辛劳,也明白一定要更加努力,才不辜负父皇的期望。”
周太后白了孙子一眼,心说你这行话说得一套一套的,简直都快跟个腐朽的老官僚差不多了。
“光嘴上说没用,你得做事,做实事。”
周太后道,“你父皇虽然辛劳,但在他那一朝,终归还是留下一些隐患,比如说万安和李裕他们,屡屡被朝中大臣诟病,你怎还把参劾他们的事给叫停了?哀家看来,就应该让人一直上疏参劾,让他们无地自容,羞愧之下最好自行退出朝堂。”
朱祐樘低下头道:“孙儿想的是,一切以宽仁温和为上。”
“对待奸臣,你可不能有妇人之仁。”
周太后皱眉问道,“这是谁教你的?东宫讲官吗?”
“没有,是孙儿自行领悟出的道理……孙儿当时还问过岳父的意见,他也赞同如此。”
朱祐樘一脸认真地回答。
周太后被孙子的话勾起了兴趣,当即好奇地问道:“你几时问的你岳父?”
朱祐樘道:“前几日,岳父到宫里来,孙儿陪着在端敬殿一起吃了顿家宴。当时不但岳父来了,还把其子延龄也带来了……岳父无意中提到,眼下朝堂还不稳定,做事最好保守些,一应事情都可以徐徐图之。”
“他的本意是如此吗?”
周太后闻言不由皱眉。
她在想,有没有可能张来瞻就是为了推诿和敷衍,才故意说一切得慢慢来,结果还真被这个傻孙子给听进心里去了?
周太后心说,以来瞻那不温不火的性子,让他干点儿事就拖拖拉拉,但让他扯皮一个顶俩。
不过真让他办大事,他的勇气也是朝中人所不具备的,就比如说斗梁芳……下手稳准狠辣,干成了他人都成就不了之事。
朱祐樘摇头道:“孙儿不知岳父有什么好欺瞒的,慢慢来,抽丝剥茧,一桩一件解决问题,不正好符合如今朝堂的状况吗?”
“哦。”
周太后本来想质问一番,但听说是自己大侄子主导缓慢推进革新,也就不动怒了,随即问道,“据说你已提拔他为礼部右侍郎了?”
“是的。”
朱祐樘回答。
“遭遇到阻力了吧?他毕竟没有太高的出身,一下就晋升到侍郎的高位,难免会被人非议。”周太后道。
朱祐樘摇头道:“到目前为止,除了与之有过争执的倪岳外,还没听说过朝臣对他的攻讦。”
“是吗?”
周太后很意外。
咋的?
就因为张来瞻是我大侄子,再便是他曾给先皇治过病,朝中这群所谓的清流就能放过他了?
这不像是他们的行事风格啊!
朱祐樘道:“孙儿问过怀恩,他说,眼下朝中最被关注之事,乃将父皇留下的一些佞臣给彻底铲除,所以他们暂时顾不上针对岳父。”
“怀恩这人可真是……从来都不揣着明白装糊涂,真是有什么就说什么……挺耿直的一个人。”
周太后闻言不由翻了个白眼。
朱佑樘问道:“这样不挺好吗?直话直说,难道怀大伴有什么不妥?”
周太后笑道:“是挺好……覃吉他们平时跟你敷衍惯了,突然遇到一个敞亮人……你会觉得他办事能力很强吧?
“事实也是如此!不是哀家非要吹捧他,其实怀恩这人,能力有目共睹,但就是有时候太过执拗,你父皇当初发配他出京,也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怀恩这宁折不弯的性格。”
“是。”
朱祐樘只是机械性应答。
“那……内阁你准备提拔谁呢?”周太后好奇地问道,“不是哀家非要干涉朝事,而是现在……哀家觉得,这内阁的万安和刘吉着实有些不像话,得派个自己人进去,好好监督他们下,让他们收敛收敛。你打算提拔你岳父吗?”
朱祐樘道:“岳父主动上疏,说并无上位的心思,也不像传言中那般,想竞争阁臣之位,他还推荐了徐溥。”
“徐溥?”
周太后闻言皱眉。
显然这个人,一直没在她视野内。
话说周太后一心想要干涉朝政,但其实她对朝政完全不了解,能把朝中几个尚书和院寺主官列入自己观察范围,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让她去办事,她还真不行。
所以她现在很想培植代理人,而这个人在她看来,非大侄子张峦莫属。
朱祐樘点头道:“徐先生曾在东宫教授孙儿学问,他的学识很高,履历也很丰富,翰林院、詹事府、礼部和吏部都曾供事过,很多人推崇他的德行,孙儿认为,他是能胜任阁臣之职的。”
“有没有能力不重要。”
周太后郑重地道,“哀家就问你一句,徐溥对你保住太子之位,以及登基之事,立下过功劳吗?”“这个……”
朱祐樘摇头道,“他是刚直守正之人,并不会做这些事……”
周太后冷冷一笑,嘲讽道:“守正的人多了去,如果对保住你东宫储君之位不闻不问,对于奸邪当道也从不加抗争,随波逐流惯了,这种人真的算干臣吗?
“反观你岳父,来瞻这人看起来谦卑有礼,且从来不与人争,但梁芳、韦兴是谁给整垮的?朝中屡屡出现对你储君之位的非议,又是谁给你按下去的?”
“嗯。”
朱祐樘点了点头,又道,“通政使李孜省还上奏,说是去年关于宁夏、泰山地动以及后来京畿大雾的谶言,都来自于岳父。”
“是吗?”
周太后眼睛越发明亮,冷笑道,“这个来瞻,之前问他,他是一个字都不肯提啊……哼,他都是要当国丈的人了,这种功劳难道他也不知道去争取吗?还得李孜省亲自上奏来为他申明?
“哎呀,我就说嘛,之前李孜省明明很平庸,为啥突然就成了诸葛亮,好似突然开了天眼一般,算无遗策?原来是出自你岳父的谋划!”
朱祐樘道:“但我问过太子妃,她说,最好不要将这件事对外张扬开来,影响很不好。”
“对。”
周太后赞许地点了点头,道,“若别人知道你这个岳父能掐会算,肯定会对他产生戒备心理。哀家终于知道了,他做事为何这么温吞水,原来他是个修道之人啊,大有那种道家清静无为的意思,真是难得。”
朱祐樘问道:“皇祖母,什么难得?”
周太后笑道:“哀家之前一直担心,你器重你岳父,万一让他大权独揽,形成尾大不掉之势,会给你以后执政带来一些祸患,会出现你父皇在位时李孜省、梁芳等人把持朝政、为害一方的情况。
“但……要是你岳父不喜欢争,那就很好了。”
“哦。”
朱祐樘似懂非懂。
难道当道士的人就不喜欢权势?
李孜省还是道士出身呢,现在不照样被人当成大明第一佞臣?
周太后道:“入阁的第一人选,哀家还是推荐你岳父。你得建立起完全属于自己的班底,你岳父既在东宫当过讲官,又帮你稳定了储君之位,可说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你跟太子妃那丫头不是很恩爱吗?重用她娘家人,应该没什么吧?”
“嗯。”
朱祐樘诚恳点头,却犹自带着几分疑虑,“孙儿只是怕……”
“你怕朝中人反对,给你找麻烦?”
周太后宽慰道,“你放心就好,哪怕是廷议廷推,哀家认为,你岳父也必然是最热门的人选……知道为什么吗?”
“为何?”
朱祐樘一脸认真地问道。
“呵呵。”
周太后好似个大明白一般,笑着说道,“因为你岳父是联系两边的桥梁和纽带。李孜省、万安和刘吉这群自觉日暮西山,马上就要退出朝堂之人,对旁人满腹疑窦,唯独对你岳父是信任有加。
“而东宫讲官那帮人,虽跟你岳父有些芥蒂,但他们也不会太过反感同为读书人出身的国丈入阁。”
朱祐樘又似懂非懂地点头。
周太后道:“你就让他们自行去推举,如果你岳父是众望所归,你就成全他一把,若不是……到时一定要记得说回头再议。给各方一个考量和互相推诿、推卸责任的机会,让他们自己找到台阶下,伺机再把你岳父推上去。”
……
……
朱祐樘最大的特点就是听话。
以前他听老父亲的话,甚至于对万妃也没什么怨恨,现在老父亲死了,他就觉得自己这个祖母是明白人,说出的话听起来蛮有道理。
随即他便回到乾清宫。
此时坤宁宫已经收拾出来了,王皇后正式变成了王太后,已经迁居到太后应该住的仁寿宫去了。
仁寿宫本来就是大明太后应该居住的地方,只是当初成化帝登基时,他嫡母钱太后还活着,所以一直是钱太后住的仁寿宫,而周太后则长居清宁宫,由于住习惯了,后来就再也没改过。
“陛下。”
怀恩出现在朱祐樘身前,恭敬行礼道,“殿阁内,做了一些修缮,这两日就能竣工,到时贵人……就能迁居过来了。”
此时的朱祐樘虽然已经登基当了皇帝,但还没有正式册封皇后,所以这会儿怀恩也不知该怎么称呼张玗好。
朱祐樘征询道:“怀大伴,我现在就想册封太子妃为皇后,可以吗?”
“最好还是再等个几日。”
怀恩道,“除了册封皇后外,还有外戚张氏一门,也该做一些封赏,有关草拟诏书等事……现在已停滞下来了,却不知应该封张氏一门什么官职才好?”
朱祐樘皱眉道:“可皇祖母说,回头应该推岳父入阁……现在他已经是礼部右侍郎了,我想,五军都督府的官职,可封可不封……无所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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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447章 有权的人在哪儿都一样
第447章 有权的人在哪儿都一样
徐琼在朝全面展开游说公关,目的是能晋升内阁,成为大明的阁臣。
朝堂上下都知道,但凡目前先入阁之人,几年时间内一定能做到首辅,就在于万安和刘吉二人名声太臭,迟早要下台,且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可能当登上首辅之位不用等到一年后,年底就有可能会实现目标。
万安心知自己地位行将不保,也开始在朝中四处活动,疏通人脉关系。
但真正能帮到他的人很少。
无奈之下他只能去找李孜省。
“万阁老,你来找我,有何用?”
李孜省在家中正堂接待了万安,说话非常浅显直白,“看看朝中攻讦我的奏疏有多少?我都自身难保了……
“说起来真是可悲,我不过是区区银台,却被朝中官员说是祸害大明第一人,我这心里委屈啊……这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
万安闻言不由翻了个白眼。
心想,你之前有多牛逼,在朝中多嚣张跋扈,又是如何只手遮天,你心里难道一点儿逼数都没有吗?
诚然,你之前的实职只是通政使司通政使,但问题是在皇帝的首肯下,你遥控了吏部,掌握了天下官员的任免和升迁,那就是最大的权力,所有人都被你掣肘,甚至那些对你有意见的大臣,先皇在时都不敢对你如何。
不然为啥现在参劾你的人那么多?
就是因为天下苦你久矣!
万安宽慰道:“李仙长,你不是有张国丈为你奔走么?另外太子也感念你拥立之功,自然不会把你如何,想来也会听取你的意见。”
李孜省皱眉不已,问道:“你都是首辅了,还想争什么?”
“我……就是想……继续留在此任上。”
万安期期艾艾,说到最后摇头叹息,“唉……说起来,最近朝事大多被怀恩那老东西把持,内阁的存在感越来越低……咱们是不是得做点儿什么,一致对外?”
万安似乎也意识到,想让李孜省跟自己站在一道,那就必须要有个跟李孜省共同进退的目标或者事情,亦或者共同的敌人,刚回朝的怀恩正好符合要求。
李孜省道:“人家是内相,有权力批阅奏疏,你不去找韦泰和覃昌,挑动他们内斗,却跑来找我,是觉得我有资格干涉朝事决策?先皇在时或许没问题,但现在嘛……你也太瞧得起我了。”
“那……那该怎么办?”
万安瞪大眼睛问道。
“这是应该由我来问万阁老的话……”
李孜省没好气地道,“你现在身为阁臣,且还是首辅,有的是资格制衡内相……你找一个通政使去找内相的麻烦,怕是托付错人了吧?
“现在这情况,莫说吏部了,哪怕是走出银台司,也没人会把我的话当回事……万阁老,你真的找错人了!”
……
……
万安见过李孜省后,心中一阵懊恼。
明明自己是首辅大学士,而且现在自己的地位看起来也很稳固,可为何就是感觉已经日暮西山?
朝中事务也似乎失去了掌控!
“真是奇了怪了!”
万安心想,“先皇在时,没人打理朝事,可我偏偏就如鱼得水,在朝中讲究无为而治,他人都把我当成楷模。可如今新皇天天召见,不时还听取我的意见,可我为何却觉得,我的好日子不长了呢?”
随即万安又厚着脸皮跑去拜见张峦。
二人是在翰林院相见。
翰林院的官员听说万安到来,都躲得远远的,似乎是把万安当成了瘟神。
万安借口找张峦问及来日早朝之事,特地把张峦请到学士房内……这间房空间不大,只摆着几张桌子,甚至连书架都没有,看起来已经空了很久,但好在有杂役天天打扫,倒没沾染灰尘。
“坐坐坐。”
万安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一样,指着对面的椅子道。
张峦心想,我现在乃翰林院掌院学士,严格来说我才是主人,你跑这儿来,怎好像是来指导我工作一般?
这是客随主便吗?
张峦并没有依言坐下,只是立在门口,问道:“万阁老,有事?”
万安道:“这不是明日早朝有重要事情商议,但议题在内阁悬而未决么?于是跑来跟张翰林商议一番。”
“不行。”
张峦态度极为坚决,摇头道,“万阁老你找错人了,在下才疏学浅,你要真想找人咨询,我把谢翰林给你请过来。我是说……谢迁谢于乔,他的才学很好。”
“不,我就是来找张翰林你。”
万安亲自上来,拉着张峦到椅子旁坐下。
生怕人跑掉一样,他紧紧地搂着张峦的肩膀,似乎很想在翰林院同僚面前,展现出他跟张峦乃一条心,看起来特别亲热。
张峦无奈坐下。
万安道:“太子登基后,可说是非常辛劳……听说这几日,每日都费大量时间亲自批阅奏疏。”
“哦。”
张峦问道,“先皇时不是这样吗?”
万安闻言很尴尬。
他心想,先皇可没有这么勤劳,朝事那是能躲就躲,不能躲就扔给怀安或者李孜省……难道你不知道?
我要是说“不是”,你恐怕就得说我诽谤先皇。
我若说“是”,那又不是实事求是的态度。
“新皇勤政,乃天大的好事,对吧?”
张峦见万安神色不对劲,便自顾自地说道,“尤其对朝官来说,谁都希望新皇能勤勉克己,如此我们做臣子的也能轻省不少,你觉得呢?”
万安没有表达意见,只是道:“陛下操劳过度也不好,我们适当时候也得替陛下分忧才是。”
“怎么个分忧法?”
张峦好奇地问道。
“就好像分属于内阁的事情,不能让人给越俎代庖了……阁臣负责拟定票拟,新皇根据票拟来批阅奏疏,若是好的话,就直接采纳,若是不好,则采纳一部分,或是派人征求意见,亦或者由司礼监自行草拟处置意见……”万安娓娓道来。
张峦皱眉不已,打断了万安的话:“万阁老,这些流程你说与在下听作甚?在下又不是内阁中人,更不是司礼监的太监。”
万安笑道:“可是……来瞻你马上就要入阁了啊。”
“啊!?”
张峦大为惊讶,问道,“谁说的?在下可没那资格……再说了,就算有人想推举在下,在下也会严词拒绝。这是原则问题,不容商议。”
万安惊疑不定,盯着张峦看了好一会儿才问道:“难道您就没打算位列宰辅?太皇太后可一直看好你,还说这世上懂得大道的人少之又少,而你恰好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东宫讲官对你的印象也不差,各路人马你都能应付,为何不直上青云,入阁为官呢?”
张峦苦笑道:“我毕竟只是个生员。”
“生员怕什么?只要是翰林院出身就行……馆阁这么多人,也不是每个都是进士出身。”万安一脸不屑地道,“当然,他们都没你的造诣深,你入馆阁乃先皇亲手安排,可见先皇对你的才能非常认可,尤其是当今陛下也是承认这一点的。”
张峦皱眉道:“所以……万阁老想让我入阁?”
“不是我想,乃众望所归也。”
万安笑道,“只有你入阁,内阁才会稳定下来,换他人来都不行。你要是不入阁,让那什么徐溥入阁,你甘心吗?他为新皇登基做过什么?入阁后,他的意见敢采纳吗?他懂得新皇所思所想吗?有什么事悬而未决,他有渠道去征求新皇的意见吗?”
“我……有?”
张峦这会儿已经有些懵了。
不是说,我一个生员出身的朝官,根本就没资格去问鼎阁臣之位吗?
咋还把我捧这么高?
一个首辅大臣,说得好像入阁人选,舍我其谁一般?!
万安道:“只要你想入阁,我敢保证,这入阁之人就非你莫属……来瞻,你就说,你想不想进?”
张峦咽了口唾沫。
要说入阁这件事,虽然他真的是没丁点儿自信,之前儿子也一直说,不让他考虑入阁之事,哪怕是想入阁,也得先进去一两个新人后,他排在后面悄咪咪进去。
主要是怕万安和刘吉退下去,他直接当上首辅。
因为内阁最讲究入阁次序,谁先进,谁就排在上面。
张峦最多是有在内阁中排个中下次序的资格,根本就不能当首辅,不然他胸无点墨的缺点将一览无遗,这也是张延龄一直以来给他规划的路线……
而与其当一个不入流的阁臣,听候别人的吩咐办事,还不如留在六部,混个侍郎或者尚书当当。
毕竟大明已有举人或是道士出身的人当侍郎或尚书的先例,如此一来张峦的官职就不会显得太过突兀。
非要挤破头入阁,在张延龄看来绝非好事,会给张家和自己招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这件事……”
张峦扶额道,“容我再思量思量。”
“好,好。”
万安听到这里,便想,但凡是个人,能没有入阁的野心?
要的就是你有野心,这样才能帮我成功留任内阁首辅。
“只要你一句话,我将全力协助你。”
万安道,“不要轻易听信他人之言,说什么朝中人都不支持你!你想啊,如今内阁两位大学士站在你这边,六部尚书支持你的至少有两三位,再加上太皇太后和陛下都看好你,都这般了还想获得多少支持?”
“呃……”
张峦一脸迷茫,心说,我这么受欢迎和推崇的吗?
“反对你的人,要么只是科道言官,要么只是六部郎中、员外郎和主事,再或只是普通的翰林……他们没可能撼动你的资格……”
万安道,“有我们的全力支持,你只要有心入阁,这阁臣的位子,就是为你而准备。”
……
……
张峦心动了。
尤其最近享受到权力带来的刺激后,他更觉得,晋升高位是很值得期待的一件事。
甚至做梦都能笑醒。
回家后,他赶紧把这件事告诉张延龄。
谁知张延龄一上来就给他浇了盆冷水:“只要有皇帝的信任,是不是阁臣都不重要,你看那首辅万安,现在日子过得痛快吗?”
“他……”
张峦一听顿时就泄气了。
万安是首辅,但如今在他这个礼部右侍郎面前,表现得跟个孙子一样。
哪里还有一点位极人臣的宰辅架子?
张延龄再道:“你看成化末期最大的权臣,他又是什么官职?”
“礼部尚书?”
张峦问道。
“那只是个兼职……李孜省本身就只是个通政使司通政使而已,但也不影响他把持朝政。”张延龄道。
张峦释然了:“为父明白了,所谓权臣,要的是实权在手,而不是官职有多高。我得多做事,让你姐夫欣赏和器重我,而不是成天想着如何往上爬,是这意思吧?”
张延龄道:“知道了还想入阁?”
“不不不,说不入,咱就不入……为父就当个礼部右侍郎,也挺好的。”
张峦开怀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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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8章 亲疏有别(求月票)
第448章 亲疏有别(求月票)
早朝。
当天是大朝会,在京几乎所有文臣和武勋都将参加这次朝议,且这次朝议会商定出几个重要的人事安排。
张峦入宫路上,李孜省一直拉着他问东问西,当得知张峦不愿意入阁,只想安心当他的礼部右侍郎时,心中很是着急。
“来瞻,我能理解你,得到陛下的信任,比晋升高位更实在,我之前也是如此。”李孜省道。
张峦笑了笑,然后瞥了李孜省一眼,好似在问,既然都说了你也是这样,那你为何还跑来干涉我?
“但来瞻,我以一个过来人的经验,郑重地告诉你,这样做是不行的。”李孜省循循善诱。
“哦!?”
张峦侧过头,作倾听状:“愿闻其详。”
李孜省叹道:“对你自己来说,有没有太高的官职无所谓,可对于那些想投靠你的人来说,你得有顶巨大的树荫才能庇护得了他们……你看我现在不过是个通政使,得圣眷时自然风光无比,但濒临绝境时却孤立无援,究其原因就是吃了官职不高的亏。”
张峦好奇地问道:“那你觉得就算当到宰辅,诸如万安那种,就好了?”
“他……”
李孜省一时无言以对。
他也在想,今天来瞻怎么思路这般清晰,跟我争论时竟这般有理有据?
平时看他一副得过且过的模样,还以为他就是想当个闲散之人,今天他告诉我不想争高位,怎反倒好像激发出这老小子的野心来?
难道只是我的错觉?
“那来瞻你且说说看,你如何帮我?”
李孜省一脸忧愁地道,“一个礼部右侍郎,庇护得了我吗?”
张峦看了看左右,凑近李孜省耳边,压低声音道:“能保你的,从来都不是我张某人,全看陛下对你的态度。
“说句不好听的,我保你,谁来保我?咱俩其实大差不差……看看万安,位列首辅又如何?还有屡次上疏请辞的吏部李尚书,他们谁官小了?可见如今朝中,谁也没见得比谁的日子更好过。”
李孜省有些苦恼道:“听你这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现在大概就是那群东宫讲官的春天,我们这些个旧臣,一个二个都日暮西山了!
“来瞻,你别光说我,你也不算是纯正的东宫讲官,你秀才出身,蒙先皇拔擢才入朝为官,入东宫做讲官更是打破了翰林院长久以来的潜规则,在那群进士眼里,你就是幸进的佞臣,属于是要被打倒的对象,跟我也没两样。”
……
……
大朝会正式举行。
一系列流程走下来,很快便进入到廷推入阁人选议题。
万安毫不犹豫就把张峦给推了出来,也不问本人意见,因为在万安看来,只有让张峦成为阁臣,才对他最为有利。
而翰林院那边,翰林学士尹直和侍讲学士杨守陈,共同出面保举徐溥入阁。
张峦在旁边看着,大感意外。
他在想,吾儿不是说尹直跟李孜省眉来眼去的么?
为啥这次他支持的对象不是我,而是徐溥,难道尹直想抛弃李孜省而投奔文官清流一党?
再便是杨守陈……
当初贡品案上,他被梁芳陷害下诏狱,我算是帮了他大忙,这人怎么不记好,推举我这个恩人呢?
当张峦和徐溥相继被提出来后,其实很多人知道,竞争将在二人中展开。
随后由怀恩出来问询,看翰林院出身的官员是否还有他人举荐……便在此时,由侍读学士李杰出面推举徐琼入阁。
一时间形成三人竞逐的局面。
朱祐樘环视一圈,朗声道:“兼听则明,我还想听听各位臣工的意见……岳父,你有人选要举荐吗?”
此时的朱祐樘,仍旧没把自己摆在九五之尊的位置上,并未在朝会上称孤道寡,甚至连岳父都喊出来了,显得平易近人。
张峦走列道:“臣认为,翰林院侍读谢迁才德兼优,处置事务可说非常有条理,与他交谈日深,愈发觉得他见事明敏,善持论,可入宰辅之位,故此臣举荐谢迁。”
在场很多人都觉得莫名其妙。
你张峦之前不是说保举徐溥吗?
怎么现在改而支持谢迁了?
谢迁听到这话,并没有觉得有多荣幸,反而怪张峦把自己架到火上烤。
我明明没入阁的资格,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都很欠缺,可你非说看好我,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你勾连有多深呢。
你既要举荐,大可举荐刘健,干嘛非要往我头上扣屎盆子呢?
朱祐樘点头嘉许:“谢先生的能力的确很强,我也深有体会,那现在还有旁的人选要推荐吗?没有的话,就从以上四人中挑选出一两位入阁,辅佐政务。”
皇帝突然定下基调,不是严格限定只入阁一人,而是“一二人”,这就给在场的文武官员留下充足的遐想空间……皇帝对于眼下内阁的两位都不太满意。
毕竟新增入阁一人,还可以说是去帮现在内阁二人组分担一下政务……你一下子入阁俩……这不代表前面两个随时都会被撤换?或单纯就是觉得他们能力不行,得多增加几人干活,才好把政局稳定下来?
……
……
人选初步选定。
有徐溥、张峦、徐琼和谢迁四人,算是入围到最后的决赛。
大明已经很久没有廷推的环节,接下来就是由推选人出来说明,这些候选者在入阁这件事上的优势在于何处。
因为万安本身就是首辅大学士,文官魁首,所以他率先代表内阁出来说话,把张峦好一顿夸。
且每一句开头都是“先皇在时”。
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张峦其实是朱见深给一步步提拔起来的,跟眼下的新皇并无多大关系。
“……先皇在时,曾屡次对阁部提及,张峦有治世之才,且多番以朝事问询,由他给出解决方案,每每触及核心事务,张峦都能做到游刃有余,且能恪尽职守,令人感佩不已……”“……先皇在时,曾多番委命张峦重要差事,由鸿胪寺迁太常寺,又迁翰林院、詹事府、礼部等,还曾兼管太医院,他都能顺利完成先皇交托,不辞辛劳,实乃人臣楷模!”
张峦作为当事人,听了万安的一番推荐词,自己也很迷惑。
这他娘的说的是我吗?
除了名字是我外,别的内容好像跟我没什么关系啊。
先皇什么时候拿朝事来问我意见了?
还有,先皇又几时给我委派什么重要差事了?充其量就是给我安了许多头衔,我都没去衙门履职好不好?
万安一番推荐词说完,退回臣班,腰杆挺得笔直,环顾左右,气定神闲,大有一种为国举荐贤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架势,只是在场已经没几个人把他这个万岁阁老当回事。
朱祐樘听完,点头道:“万阁老说得有一定道理。岳父,你认为呢?”
“请恕臣不能从命。”
张峦走了出来,毫不客气便回绝了,“臣非自谦,乃臣从出身到经历,再到为官的资历,完全达不到入阁的标准,臣甚至不懂如何拟定票拟,又未曾在翰林院中有过多少当差的经验,臣要学的地方还有很多。”
怀恩有些惊讶,世间还真有人不被高官厚禄所诱惑,始终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连入阁这种好事都主动往外推,真是异数啊!
当即朗声道:“张侍郎,现在朝中不少人推荐你,其实资历什么的都是其次,主要是看你的真实意愿如何。”
这话其实就是在点醒张峦,你若真不愿意参加入阁竞选的话,回绝就得更坚决些,如此才能堵住那些想你上位的人的嘴。
张峦似乎领会到这层含义,又急切表态:“臣连翰林院的差事都无法胜任,一旦有重要差事接手,基本都得求助于谢迁等人,每每思及此,臣都无地自容,如今更是被推举入阁,臣……臣想找地缝钻进去。”
“哈哈……”
在场有人已忍不住笑出声来。
要说随和,眼前这位国丈堪称个中表率,真是一点儿架子都没有。
说话也显得有几分粗俗。
居然在朝堂上当众说自己要找地缝钻?
这种大实话……倒是能够理解!
因为这帮大臣,就没几个人见识过张峦的真本事,自然也都瞧不起他,他自谦说自己资历和能力不足,自然信以为真。
朱祐樘道:“那岳父,你认为谢先生达到辅政大臣的标准了吗?”
“是的。”
张峦道,“谢迁此人,能力的确很强,每每有事情,只要跟他问询,一概都能得到解决。且能做到迅速有效,臣每次都在想……要是自个儿能有谢迁能力的一成,就足以在朝中立足,可现在……臣宁可请辞,也不愿意被硬抬入阁……臣已经写好了请辞的奏疏。”
“啊!?”
在场的人这下不再笑话张峦了。
多少都带着那么一点敬佩。
你明明可以在文官队伍里继续混事,但你现在却坚决要辞官?
看来你想去当武勋的意愿很强烈啊,以至于现在我们文臣队伍都容不下你这个大拿了?
“岳父,你毕竟帮我渡过难关,很多事你是有大功的……在场诸位臣工或不了解,但我却很清楚,你不必太过自谦。”
朱祐樘认真道,“辞官之事,容后再说吧。你只阐述自己的意见就好。如果你实在无心入阁……那我就先考虑他人了。”
“是是是。”
张峦急忙道,“臣绝对不是惺惺作态,臣的确自认为没那能力,请陛下明鉴。”
“嗯。”
朱祐樘点头道:“再说他人吧。”
随后张峦就退回臣班。
……
……
在场大臣听到这儿,已经没人能笑出来了。
光看大朝会上,皇帝对张峦的态度,就让他们感觉到什么叫“亲疏有别”。
皇帝都明确说了,张峦有拥立之功,所以在入阁这件事上,先主动询问张峦的意见,直到张峦自己说不入阁,才考虑他人……这不就是明确无误地告诉在场人等,只要他张峦想入阁,这职位就非他莫属?
且张峦也真懂辞让之道。
如此拉扯和进退间,瞬间就让他在皇帝面前的形象又高大了不少。
一个有大功却不张扬,又不思进取的大臣……哪个当权者不喜欢呢?
关键是……
人家还是当今皇帝唯一妻子的父亲,再加上皇帝母亲早亡、父亲刚过世,这位可说是皇帝跟前非常亲近的人了。
我们笑话人家?
别是人家都看不起,甚至不拿正眼瞧我们一下吧?
“陛下吩咐,让各职司衙门都尽量表达意见,看各位候选者,在六部和地方事务上有何建树,比较下优劣,届时再行定夺。”
韦泰出列道,“两日后,再行朝议,定下最后入阁人选……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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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449章 国舅得当大官
第449章 国舅得当大官
出了宫门。
李孜省对张峦感慨道:“来瞻,你这招以退为进,可真是没谁了。你也看出来了,但凡你点一下头,这阁臣之位就非你莫属,连陛下都已经给你开路了,可你偏偏……唉!”
张峦道:“命该如此,没有那金刚钻可不敢揽那瓷器活。”
“呵呵。”
李孜省无奈地摇了摇头,上马车而去。
其余的顶级文臣则基本都是坐轿子回家。
就在张峦往自家马车走的时候,徐琼几步追上来,还特地向张峦行了一礼:“来瞻,有关入阁之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显然徐琼对张峦推举“外人”这件事,不太能理解。
要是张峦不提谢迁,那阁臣现在剩下的候选者名单中应该只有徐溥和他徐琼二人。
加了个谢迁,等于是节外生枝。
张峦道:“我看这入阁人选的圈定,也就那么几个人,这次不行,下次一定可以……早一步晚一步又何妨呢?”
“来瞻,你是不知这入阁之事的凶险。”
徐琼叹息道,“像我这样已经离开翰林院的,或许这一生中只有这一次经廷推入阁的机会,若是这次不行,那以后就再也没有我什么事了。”
“这样啊……”
张峦没想到,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妹夫,在入阁之事上如此执拗。
徐琼道:“陛下显然属意于你,你既觉得自己不便,也该找一个能与你商议大事之人。你觉得谢于乔真的可以吗?”
“他……”
张峦自然知道,谢迁在很多事上根本不可能与自己商议,更不要说保持一致了。
徐琼感慨道:“你有闲暇,也与陛下举荐一番,如此我当铭感于心。”
说完,徐琼便不多做哀求。
即便是这样跟张峦恳求帮他疏通入阁的事,都让他觉得很没面子……有朝一日,竟然要去求自己曾经看不起的“大舅子”,以获得晋升高位的机会?
这换作以前,徐琼连想都不敢想。
张峦看着徐琼萧瑟的背影,心中突然多了几分哀伤,自言自语:“回去后得跟吾儿好好说说,他姑父怎就不行呢?”
……
……
张峦刚回到家,就见到沈禄已经早一步到来。
当天的大朝会,沈禄可没资格参与,毕竟他只是正七品的通政使司经历,在京师只属于个芝麻绿豆官。
但当天的沈禄则显得意气风发,连说话时声音都大了很多。
“来瞻,你养了个好儿子啊。”
沈禄笑着把张延龄招呼到近前,对张峦好一顿夸赞,“跟延龄说几句话,便能学到一些东西。”
张峦心中略带不屑。
这还用得着你来说?
同样都是我的妹夫,你跑我这里来得瑟什么?
莫非还想从我儿子这里学习为官之道?
你这属于戗行。
张延龄笑道:“爹,沈家姑父已经正式晋升为银台司右参议了。”
“啊?是吗?”
张峦闻言不由一怔。
你跑我家里来,原来是你升官了?
沈禄感慨道:“多亏来瞻你啊……这不今日调令刚下来,我原本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突破的界限,竟被我一步就给踏过去了。通政使司右参议,这可是我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官职。”
通政使司别看衙门很大,正式的官位却很少,通政使一人,正三品官,然后就是左、右通政和誊皇右通政各一人,正四品。接下来就是沈禄目前刚升任的左、右参议各一人,正五品官。
正五品的京官下放到地方,按惯例会直升三级,也就是说沈禄要是转迁地方,承宣布政使司的左右参政之职几乎唾手可得,若是再使把力,一省按察使都有可能,可见沈禄这一步迈得有多大了。
“恭喜了。”
张峦道,“其实我也一样,以前我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我会成为礼部右侍郎。”
沈禄道:“来瞻,你这就属于自谦了,你可是顾命大臣,且新皇登基,还等着你辅佐呢。我这里准备了酒宴,今晚再请几位同僚过来,不知你是否肯赏光呢?”
“不行。”
张延龄主动替老父亲拒绝,“姑父你见谅,我爹今天还有事,去不了。”
张峦一听,心情非常舒畅,心说,还是吾儿懂我啊。
出京师遛弯这种事,我最擅长的了,不过据李孜省说,他已经把人暂时接到城里安置,就是为了方便我每天早朝能赶得上……为了节约出睡眠时间,还特意把节目往前提,天黑之前就开始。
那我不得好好准备一下?
至于跟沈禄出去喝酒……
有个屁的意思啊!
给我引介同僚?
确定不是让他们来巴结我的?
不好意思,我只对官比我大的人感兴趣,那些官比我小又只会溜须拍马的人,短时间内我又不能收他们的礼,那我见他们作甚?
没劲儿!
沈禄显得很着急,劝道:“来瞻,有些同僚总归还是要见见的。你如今已是礼部大员,难道不该多结识几个官员?我这人没别的好处,就是朝中人脉广泛,之前你不是还说打算纳个妾……”
“咳咳!”
张峦赶紧咳嗽两声。
意思是,你沈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我几时说过要纳妾的?
再说了,这里可是我的正宅,我大老婆和如夫人还在内院相夫教子呢,你就这么冒失地提出来,考虑过我的感受没?
沈禄道:“看我,失言了!但你要真有联姻方面的需求,大可与我说。比如说你两个儿子的婚事……”
“不劳你操心。”
张峦道,“我现在尽可能不与朝中人有过多牵扯,新老交替的节骨眼儿上,咱得避嫌啊……想来你应该明白。“延龄,去送送你姑父,记得给他带点儿好茶好酒回去,先前你造的那个琉璃器皿就不错,也给你姑父捎几个回去,让他插个啥的……”
……
……
送走沈禄。
张峦松了口气,把送完客回来的儿子叫到中堂,讲述了自己入宫参加大朝会的见闻。
“爹,这两天你忙啥呢?新皇都登基了,你怎还不着家?”
张延龄黑着脸问道。
张峦白了儿子一眼:“明知故问。”
张延龄道:“爹,你说你偶尔出去一趟,图个新鲜也就罢了,这成天不着家,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现在在外面养外宅,甚至跟李孜省狼狈为奸是吧?”
“什么意思?”
张峦皱眉问道。
“明着说吧,东厂和锦衣卫必定已经盯上你了……你觉得你经常往李孜省的别院跑,他们能视而不见?”
张延龄道,“他们获取了消息,就会上报朱骥和覃昌他们知晓,届时你的劣迹很可能会被人所利用,甚至陛下那边,也会给你减分。”
张峦一副无所谓的神色,笑着道:“我无所谓,这官可当可不当。倒是你,我是不是该跟你姐夫说,给你安排个官做?”
“暂且不用。”
张延龄摇了摇头,然后问道,“你刚才说徐家姑父跟你说了话,具体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一共四个入阁候选者,我主动退了下来,顺手举荐了谢迁,剩下两人中就有他……你徐家姑父跟我说,这入阁的机会一生或就只有这一次,让我支持他,甚至想让我在新皇面前替他美言几句……作为亲戚,你说我能怎么办?”
张峦道,“吾儿,虽然昨天你说了那么多,但为父依然很纳闷儿,我不入阁也就算了,让你姑父入阁,好歹权力没旁落啊。”
“没用的。”
张延龄摇头道,“徐家姑父入阁,带来的影响实在太大,太过恶劣,翰林院那些官员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御史言官会接连参劾,到时你和姑父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张峦皱眉道:“有你所说的那么邪门儿吗?我跟李孜省交流过,这朝堂基本还是老臣在当家,那些中下层官员根本掀不起风浪来……再说了,今天还是翰林院的人把你姑父给举荐出来的。
“除此之外,为父实在想不出陛下不用你姑父的理由,他老成持重,还在南京为官多年,也算是老当益壮……”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爹,你自己不入阁,管他谁入阁呢?这件事你就别掺和了。”
“行。”
张峦点头道,“那你也别管我的事情……我不过就是出去找点儿乐子,不耽误你交托的事就行。”
张延龄再度提醒:“爹,这几天你最好跟李孜省走得远一点,估计下一波风浪就是朝李孜省扑过去……而且经过今天你拒绝他好意,坚决不入阁之事,李孜省失望之下,或会冷落你,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我才不信呢。”
张峦说完后就匆忙出门去了,大概是要去赴李孜省之约。
……
……
“爹呢?”
张鹤龄是得知老父亲回家,赶紧跑回来。
不想进到家门后,并没见看到张峦身影。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出去浪了。”
“嘿,这词新鲜……但放到咱爹身上合适吗?”
张鹤龄笑呵呵道,“说我还差不多。”
张延龄没好气道:“你们父子俩的性格,简直是一脉相承,爹比大哥你唯一强的地方,就是他曾经读过几天书,混了个秀才功名。再就是他比较听劝。”
张鹤龄道:“那我的优势呢?”
“你?”
张延龄摇摇头。
张鹤龄一副懊恼之色:“不是说让爹带我去锦衣卫北镇抚司,让我去接任职位吗?到现在,我这个锦衣卫千户还是有名无实。”
张延龄道:“我已经找了覃云带你去。”
“覃云?他只是个百户啊。”
张鹤龄显得很不满,抗拒地道,“我一个千户,他能教我什么?”
“不好意思,人家现在也是千户,与你平级。”张延龄道。
张鹤龄一听就不乐意了,骂骂咧咧:“连覃云都是千户了?哼,这个破官我不当了!什么鸟千户,原来是跟覃云一个地位!太丢人了!我可是国舅,以后要当大官的……”
“锦衣卫千户,出门风光着呢,想抓人就抓人,想殴打谁就殴打谁。”张延龄诱惑道。
“那……那我再当几天?”
张鹤龄突然又觉得这差事不错。
正说着话。
外面有人敲门。
家仆过去看过后,回来通报:“两位少爷,乃锦衣卫覃千户到了。”
张鹤龄瞪大眼,惊讶地道:“这么快?那我得好好会会他……”
正说话间,覃云已被下人请了过来。
覃云一来,便急忙行礼:“见过两位国舅爷……这不,刚得锦衣卫朱指挥使吩咐,说是想请大国舅爷过去叙话,说是有点案子上的事要听听大国舅爷的意见。”
张鹤龄眉开眼笑,问道:“真的是问我意见?抓谁不抓谁的,我也不太懂啊……不过有抓人的差事,一定先给我委派一个,我正好带人去过过瘾。”
(本章完)
第450章 张千户的英姿(求月票)
第450章 张千户的英姿(求月票)
覃云在前引路,带着张家两兄弟往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而去。
“大哥,人家朱指挥使叫你一个人去商议事情,你叫上我干嘛?我很忙呢。”张延龄显得很不情愿。
张鹤龄道:“是你和爹让我当这个锦衣卫千户的,你们得对我负责……干不好容易丢咱老张家的人。我从来没当过差,正好你给我指点指点。”
说话间,张鹤龄显得很兴奋。
生平第一次享受到权力的滋味,也是第一次被人这么重视,有一种飞上枝头的感觉。
张延龄却在想,你们父子俩在性子上果然一脉相承,连刚当上官时眼睛里冒出的贪婪光芒都一模一样。
……
……
北镇抚司。
朱骥亲自接待了张家兄弟。
对于张延龄的到来,他并没觉得有多意外,反倒是很客气地把张家兄弟请到偏厅,又给安排了座位。
覃云也被允许旁听。
似乎朱骥早就知道,想要跟张家保持良好关系,得靠覃云居中穿针引线。
“朱指挥使,你叫我来,是有什么事要商议吗?说吧。”张鹤龄压根儿就不知道什么叫客气,一脸期许地等着朱骥给他派差。
朱骥道:“是这样的,知晓张国舅您已被朝廷委任为锦衣卫千户,却一直未来履职,便特地请覃千户登门相邀……这里有涉及钦命的大案,悬而未决,想听听您的意见。”
张鹤龄一摆手,笑着道:“有事直说。我若能给你意见,我就说了,实在给不了的,我二弟自会跟你说。”
“呵呵。”
朱骥没想到,堂堂张家大国舅,居然是如此“平易近人”的粗人。
看了看旁边气定神闲的张延龄一眼,朱骥郑重地道:“是这样,有关乎钦天监监正李华的案子,需要国舅爷处置。”
“李华是谁?”
张鹤龄看了眼弟弟。
张延龄扯了扯他衣角,好似在说,你能不能别丢人现眼?
就算你不知道,也得装出副深沉的样子,别让人看出虚实。
朱骥直言不讳道:“李华牵扯进邓常恩案,还涉及先前为先皇陵寝茂陵选址案,眼下他已经被下了诏狱,并做了一番拷问。”
“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张鹤龄一听拷问犯人,顿时来了兴趣。
在他看来,牢房里打人,那太有意思了,很容易便激发出他内心暴戾的一面,似乎也是他穿上这身官服后最期许之事。
朱骥为难地问道:“国舅爷,您真的要亲自去瞧瞧?那地方,太过腌臜,一般人不好随便进去。”
覃云也赶忙劝解:“大公子,牢房内血腥气太重,里面经常死人,阴森恐怖,还是不要随便进去为好。有什么事,让下面的人去办就行。”
在覃云看来。
就算你张鹤龄再鲁莽,可始终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你现在嘴上喊得凶,等真进了阿鼻地狱一般的诏狱,把你吓出点毛病来,回头可就没法跟你爹和你的皇帝姐夫、皇后姐姐交差。
张延龄笑道:“那……不知我大哥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地方呢?”
朱骥闻言,不由再次打量过去。
心说还是这位小国舅上道,一句话就说到点子上了。
毕竟张延龄是懂官场规矩的。
朱骥找张鹤龄来,其实就是“拜码头”,绝对不是故意给张鹤龄找事做……
朱骥道:“眼下有查抄李华府宅的差事,想请张千户处置一下。也不用急着去,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先请教一下覃千户,他自会给你一番指点。”
“啥意思?”
张鹤龄看向弟弟。
张延龄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道:“你不是想找活干吗?人家给你委派活计了……就是去抄没别人的府宅,这可是天大的美差。”
“好,好。”
张鹤龄一听是美差,马上就点头答应下来。
朱骥道:“那这样,覃千户就索性多指点一下张千户,等布置好一切后,便带齐人手去查办此案。”
覃云赶紧行礼:“卑职领命。”
……
……
朱骥到底是大忙人,不可能亲自对张鹤龄进行指点。
交待完事情,他就先走了。
覃云亲自出房门相送。
锦衣卫中很多门道,不能靠朱骥这个指挥使亲自去指点下属,得派个人接引,正好张家兄弟跟覃云熟悉,就让覃云完成引路人的差事。
很快偏厅内就只剩下张家兄弟。
张鹤龄问道:“老二,那个朱指挥使到底啥意思?”
张延龄笑道:“还不明白吗?这个李华曾经上疏弹劾过咱爹,跟咱老张家不对付。这朱指挥使一看就很会做人,你刚上任就给你派了个查抄政敌府宅的优差,让你去过过当官的瘾,同时还能捞取点儿好处……同时也是跟咱爹表明,他与我们是一条心的。”
“有这么复杂吗?”
张鹤龄似懂非懂,皱眉问道。
“你当他真是给你找活干啊?”
张延龄挑了挑眉毛,满含深意地道,“你觉得咱姐夫给你派个锦衣卫千户的差事,是让你出来干活的?”
张鹤龄完全是个官场小白,听了弟弟的话,脑子乱得很,瞪大眼睛,连连摇头:“可是……我还是不太明白……”“哎呀,大哥,你怎么那么笨呢?”
张延龄哭笑不得,道:“说到底,朱指挥使这是给你送好处……让你去抓人捞银子,你去不去?”
“当然去啊。”
张鹤龄突然想到什么,又问,“抓的人,送哪儿去?是带回咱们家吗?”
“带去咱们家干嘛?你养着?”
张延龄皱眉。
张鹤龄满脸疑惑之色,不解地问道:“不是说那落罪官员的家眷,有很多都会被充作奴仆,甚至有的还会送进教坊司吗?这些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想来谁去负责查抄,不就该由谁带回家?回头再拿去给变卖了?”
张延龄笑道:“大哥,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得多学学,最近干脆就跟覃云到各处走走看看,一旦有不明白的地方,你就去问他。”
张鹤龄不满道:“为啥非要问覃云?我问你多好……你解释起来,我勉强还能听懂。别人的话……我怕听不明白。”
“没事,覃云是个热心肠,他肯定会给你解释清楚的。”
说到这儿,张延龄脸上也有几分期待,道:“正好我也想跟你出去风光风光,到李华府上抓人……要是被咱爹知道,他肯定也想亲自走一遭。”
“为啥?”
张鹤龄茫然地问道。
“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这个李华跟咱爹有仇怨,在朝中属于敌对势力……现在李华跟着倪岳倒台了,咱们老张家稳稳地占据上风,有了打压政敌的机会,心里肯定特别解气。”张延龄笑道。
“可惜啊……我不认识他们谁是谁,不然肯定与你有同感……”
张鹤龄拍拍脑门儿,显得很懊恼。
什么政敌不政敌的,跟我有关系吗?
张延龄笑道:“所以说你不适合当官,做个嚣张跋扈的锦衣卫千户其实挺好的……如果你不惹出点儿事出来,别人还会以为咱们老张家有什么野心和阴谋呢。你以后就是咱们家维持外戚恶劣形象的代理人。”
张鹤龄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地道:“怎么听起来不像好话?”
“哈哈。”
张延龄笑道,“让你随心所欲还不好?估计咱们家,以后管你最多的人,反倒是姐姐和姐夫,爹娘和我才不会管你在外面闯多少祸。反正以前万家干啥你干啥,绝对让你在弘治一朝风光无限!”
……
……
随即覃云就点了人手,带张家两兄弟去查抄李华的府邸。
“两位公子,那李华的家底相当殷实,以前他在朝中就很有声望,其几代家业积累下来,现在也算是……一朝清空。”
覃云一脸感慨地道。
张鹤龄笑道:“我明白,就好像赌桌上,一次全押了,然后输得倾家荡产。这种故事我听多了。”
覃云附和:“大公子说对了,他就是赌输了。”
“真赌啊?”
张鹤龄不解地问道,“他赌的是什么,一次能输这么大?”
覃云想了想,又看看张延龄,这才道:“他赌的是立场……他选择投靠倪岳,跟令尊对着来,结果……就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张鹤龄闻言皱眉,问道:“老二,你看我分析得对不对?就是咱爹把李华家搞得家破人亡的,是这层意思吗?”
张延龄笑道:“也不能这么说,父亲只是秉公办事。”
“不对。”
张鹤龄摇头道,“爹才没那本事把人搞得家破人亡,一定是你在背后出主意,才把人家坑到这光景……说到底,罪魁祸首是你啊!”
“大哥,我觉得你这是在污蔑好人!”
张延龄赶紧申辩。
“切!真当我傻呢?我心里跟明镜似的。”张鹤龄一副参透了事情真相,得意洋洋的模样。
旁边的覃云听到这话,不由笑了。
心说,知弟莫若兄,看来这张家大国舅也不是太过愚蠢,至少知道他弟弟是个狠人,能利用张家在朝中的影响力,把那些个政敌给逐一拉下马来。
覃云道:“两位,等下到了地方,你们可以尽量少发言,有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威慑……既然这件事,朱都督以大公子为主办,那小人就在旁给两位做一些指点,所有事情,最后都由大公子您来拍板。”
“哦。”
张鹤龄道,“覃千户,你不也是千户吗?跟我平级……以后不用称呼什么大人小人的,你就叫我大张,叫我弟弟小张就行。我还是叫你覃千户,咱别太见外。”
覃云一听,更觉得张家老大不简单。
这收拢人心的手段竟也是一套一套的。
“大公子您客气了,在下……人微言轻,以后还请您多多指点。”覃云也很高兴。
就连最愚钝的张家老大,都把自己当成了自己人,那更加说明自己已经深得张家人器重,那自己以后在锦衣卫中,岂非可以混得如鱼得水?
一行人很快杀到了李华在京的府宅。
就在崇文门附近。
周围很是繁华。
一大队锦衣卫将府门一围,刀剑和各种武器往外一亮,张鹤龄立在前面,自豪感油然而生。
“覃千户,你看我回头是不是骑匹高头大马来,更显英姿勃发?”
张鹤龄侧过头问道。
“大公子您既然说了,下次陪同您办差的时候,就早做准备。”覃云笑道,“这目的地到了,就请您下令,进去拿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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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451章 一家之主又如何(求月票)
第451章 一家之主又如何(求月票)
“上!”
张鹤龄一声令下,随即锦衣卫便开始冲击李府大门。
其实无须太过麻烦,门一撞就开,甚至张延龄也在想,这么大的阵势前来,就算是上前去敲门也能轻易打开,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
不过大概是覃云也想给张家两兄弟展现一下锦衣卫的办事风格和效率,以至于在这种情况下还搞强攻那一套。
随着李府大门打开,大队的锦衣卫举刀冲了进去,随后就有弓弩手爬上各处院墙,监视李府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覃云道:“两位公子,是这样的,李华家底非常殷实,除了在京有巨额家产外,在祖籍地也有不少田产,其中有很多名目都不太详实,不知是其祖上所留下,还是李氏家族其余成员所拥有。”
“那到底要怎样处置才好呢?”
张鹤龄主打就是一个不耻下问。
覃云点头道:“很多家产确实并不在李华的名下,而是在他的同宗人身上,但也有怀疑其实是他的财产。”
“这个……”
张鹤龄瞪大眼,一时不知该怎么解决。
张延龄笑道:“很好理解,就是转移财产嘛……这样可不行,怎么都得全部查封后,细查一番后辨明真相才好物归原主吧?”
“二公子既如此说,那我回去就向指挥使大人申请,派出弟兄去他的祖籍地抄没。”覃云当即表态。
张鹤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拉了弟弟衣襟一把,随即凑近小声问道:“老二,抄这个李华的家产是应该的,但怎么连他同宗兄弟的都不放过?那以后岂不是你犯了事,还得连累上我?”
“我去,大哥,你思路还真是清奇。”
张延龄一脸古怪地看着便宜大哥,问道,“为啥不能是以后你犯了事,连累我?”
“不管咋说,我觉得这事得好好斟酌斟酌,不可贸然行事。”
张鹤龄连连摇头。
张延龄听了没好气地道:“你斟酌个屁啊,人家锦衣卫不会办事,得听你的?难道你没发现,人家其实就是通知你一声……嘿,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啊。”
张鹤龄不满地道:“你小子别光跟我唱反调……我可是奉命前来指挥抄家的,现在所有人都听我的呢……”
见弟弟不为所动,张鹤龄只好举起手作投降状,压低声音道:“好吧,今天给我这个大哥一点儿面子,今天让我风光风光行不行?”
随即指着正在门口指挥调度的覃云道:“想来里边应该已经控制住了……覃千户,你赶紧带人进去吧。”
覃云正好听过手下人汇报,折返回来,到了张氏兄弟二人身前道:“已经没事了,两位公子里面请,正好可以进去查看一下,是否还有疏漏。”
……
……
张家兄弟一起负责查抄李华在京府邸。
等二兄弟办完差事兴高采烈地回到家中,张峦正坐在前院台边喝茶,皱着眉,显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张鹤龄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揶揄道:“爹,这几天你不是老不着家吗?怎么,今儿没出去找乐子?”
“滚!”
张峦破口大骂,“以后少穿这一身狗皮出去招摇过市,再听你乱讲话,看老子不把牙给你打掉!”
“咦?吃火药了?”
张鹤龄本想在老父亲面前吹嘘一下自己今天的丰功伟绩,见老父亲态度不善,便瘪瘪嘴,回自己房去慢慢回味了。
等人一走。
张峦叫住也要离开的小儿子,苦着脸道:“延龄啊,真被你说中了……李孜省那厮竟然开始冷落我了……他怎么敢啊?”
张延龄道:“爹,人家又没把你怎么着,只是跟你保持一段距离,至于如此吗?”
“我……唉!”
张峦不好意思说,我的那点儿喜好,都被李孜省给拿捏了。
以至于我现在一天不跟李孜省凑在一块儿,心里就难受,如坐针毡。
“爹知道我们兄弟俩,今天出去干嘛了?”
张延龄笑眯眯地问道。
“你们能干嘛?不就是出去跑点儿买卖,赚笔零钱?”张峦道。
张延龄嘿嘿笑道:“我们刚去把李华的府宅给抄了……大哥第一次以锦衣卫千户的身份出去办差,风光得紧。”
“就那小子?哎呀不对……你说抄谁的府宅?”
张峦感觉脑子有些不够用。
张延龄扬扬下巴,“李华啊,就是那个跟父亲你有点儿矛盾,联合倪岳一起参劾你,最终落罪的钦天监监正?”
张峦眼前一亮,猛地站了起来,问道:“李华已经被下狱了吗?他……他……”
“不但被下狱,且还查出,他跟朝中不少官员有金钱往来,在钦天监时就屡有贪赃枉法之举,可谓劣迹斑斑啊!”
张延龄正色道,“如果没点儿旁的罪行,只是因为参劾你,就算落罪也不至于落到被抄家的凄惨境地……你还别说,他家底可真殷实。”
张峦诧异地问道:“你先前不是说,这朝中官员即便落罪,大多数也不会牵累家眷吗?怎么李华他……”
“我说的是文臣。”张延龄道,“就好像倪岳,到现在也只是他自个儿落罪,其家眷到现在都还安然无恙。”“是吗?可是为何为父却听说,他的家也被抄了啊。”张峦有些惊疑不定,“到底是你的消息好使,还是我的管用?”
张延龄丝毫也不含糊,笃定地道:“倪岳在京城的家是被抄了,但他的家眷并没有因此落罪,只是暂时住在别的地方,眼下朝廷正在追查,看他是否跟梁芳案有关……至少梁芳押解到京,审问出结果前,倪岳的家眷是安全的。”
张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文臣落罪,得有确凿的证据,才会连累到家人,是吗?”
“也得分什么罪。”
张延龄继续耐心解释,“如果只是一般的罪责,并不会牵累到家眷,但要是涉及贪赃枉法,给朝廷带来极大的损失,亦或者阴谋颠覆朝廷觊觎皇位等这类大罪,或其他十恶不赦的罪行,也可能会牵累到家眷。”
张峦叹道:“这么繁琐啊,为父都快整不明白了。”
张延龄无奈道:“爹,你现在要做的其实是尽快摒除李孜省的影响,自个儿在朝中站稳脚跟,别总想着借助别人的力量来帮你做事。
“至于李孜省能给你带来的好处……你也尽量收敛着点,话说这朝中奸佞收买人的手段样可真是繁多,你已经掉进陷阱去了,知不知道?唉,你可真是……没出息啊!”
张峦脸一黑,破口大骂:“去去去,有儿子这么数落老子的?为父再没出息,也是你老子!行了,为父今天要冷静冷静,顺带陪陪你娘,还有你姨娘……快滚,为父看到你就烦,别留在这里碍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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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天朝议。
这天皇帝召见的人很少,只是在文华殿内小范围议事。
大概朱祐樘也觉得文华殿才是他的根基,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心平气和去跟人说事,跑到奉天门或是奉天殿内进行朝议,他总觉得没甚安全感。
内向到近乎自闭的皇帝,在人际交往上可说是受到很大的制约。
当天除了内阁两位阁臣和六部尚书外,侍郎中只有徐琼和张峦在场,文华殿议事结束后,本来张峦该随众人一道出宫,这头覃吉过来找张峦,说是请他到端敬殿去见“贵主”。
“好奇怪的称呼。”
张峦说话丝毫也不遮掩。
覃吉闻言苦笑:“张侍郎您见谅,如今贵主既已不是太子妃,却也不是皇后,这得等正式的册封后才能改换称谓。这不,贵主都还没搬到坤宁宫去住呢。陛下每天还是回来睡,也没留在乾清宫过夜。”
“是吗?”
张峦一听,原来我女儿这么重要,皇帝对她眷恋不舍,每天都要睡在一块儿才安心?
小两口可真是恩爱缠绵啊!
既然这样,为啥没听说给我怀上外孙呢?
……
……
随即张峦到了端敬殿,进去后,就见到大殿中央的地上摆了两口箱子。
张峦上前恭敬行礼:“见过贵主。”
张玗走过去扶起父亲,皱眉问道:“父亲,你这是怎的了?”
“规矩啊,覃公公跟我说,你现在既不是太子妃,也不是皇后,我得改称你为贵主。”张峦看看左右,没见到太子,于是又问道,“不知贵主召臣前来,是为何事?”
“没个正形……这里有点儿东西,你回去时给娘稍去……还有给姨娘和妹妹的,我全都做了标注,你拿回去后就分了吧。”张玗道。
作为大明未来的皇后,张玗对娘家人那叫一个关照,往娘家搬东西乃家常便饭。
张峦本来听到女儿对他有关“没个正形”的评价,有些气恼,再听到是往家里搬东西,不由绷起脸问道:“就为这点儿小事,就把我叫来?”
显得很不耐烦。
张玗有些莫名其妙,问道:“父亲,你态度怎如此恶劣?这不是好事吗?”
“家里又不缺你这点儿东西。”
张峦气呼呼道,“在家时你弟弟没事就教训我,现在到这儿来,你也是对我好一通数落,感情我这个当父亲的就一点儿颜面都不能有,是吗?”
张玗听到这里,不由抿嘴一笑,问道:“二弟教训你了?不过二弟说得对,父亲你得稍微收敛些,身为国丈,难道不该以身作则?”
“我……”
张峦一听就很无语。
张玗随即放缓了语气,心平气和道:“你自己是什么都不缺,但娘和姨娘缺啊,这些都是贡品,乃宫外得不到的好东西,拿回家去后也别太招摇,毕竟影响不好。再便是,回头我想见见娘,这都半年多没见了,心中甚是想念。”
张峦皱眉道:“嫁到宫里,就是外姓人,想家里作甚?家里边每个人都挺好的……”
“哼,感情不是父亲你成天待在这深宫内苑中?”
张玗再次竖起了好看的眉毛,气恼地道,“自从太子登基后,我能见到他的机会就少了,天天待在这里更加无趣,没事我见见娘怎么了?还有,也让二弟平时多往宫里来,连太子都不反对的事,你为什么要阻拦?”
“什么太子?该改口了。”
张峦纠正道。
“我想称呼什么就称呼什么,那是我丈夫,用不着爹你来管!还有……以后我是皇后,我教训你,你得乖乖受着,就算心中再有不满,也别在我面前胡乱发脾气,真以为自己能耐上天了?咱家是啥情况,又是靠谁走到今天的,你心里难道还没个数吗?”
被女儿劈头盖脸一顿批评,张峦顿时觉得老脸挂不住,一时面红耳赤。
张玗又道:“太子已经说了,这几天就赐封我为皇后,还说打算给你在五军都督府谋个官职。听说大弟他已经是锦衣卫千户了?这挺好……但,是不是也该给咱小弟筹划一下,他的造诣更深,以后家产啥的都留给大弟,官位这些就给小弟,这样延龄才好帮他姐夫办事。
“还有,父亲,你下次来的时候给我带点儿家里的东西,最好是我闺房里的,我会一直带在身边,想家了就拿出来看看,睹物思人……”
说到这儿,眼睛已经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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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452章 恋家的男人(求月票)
第452章 恋家的男人(求月票)
张峦带着女儿赐的东西,在一众宫廷宿卫的陪同下回到家中。
两口箱子一放,随即就见到张鹤龄从月门处蹿了出来。
“爹,啥好东西?”
张鹤龄围着两口箱子转了一圈,侧过头问道,“是我查抄李华府上所得吗?”
张峦嗔道:“净想好事……李府是你带人去查抄的不假,但抄回来的东西都是朝廷的,与你何干?快去把你娘和姨娘叫出来。”
“哦。”
张鹤龄不情不愿地往内院走。
嘴上还嘟囔个不停:“我堂堂锦衣卫千户,居然给你跑腿干活?”
随即金氏和汤氏出来,看到自家女儿也就是未来皇后所赐的绫罗绸缎和胭脂水粉,高兴得要命。
金氏心中五味杂陈,在家中骤然富贵的情况下,丈夫明显靠不住,成天在外天酒地,一切还是得靠自己那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女儿。
连汤氏都觉得自家这位小姐很体贴人,毕竟连给她女儿的那份礼物都准备好了。
一家女人欢欢喜喜,两个男人则各坐一个角落,在那儿唉声叹气。
过了不多时。
张延龄回来,随即就被张峦拉到书房去了。
“你姐让准备点儿东西,叫人送到宫里,说要睹物思人……她要思谁?孙伯坚吗?”张峦显得很气恼,张嘴就开黄腔。
张延龄一听,立即就猜到老父亲很可能是在女儿那里受了气,竟拿这种事来消遣?
张延龄谨慎地到门口瞥了一眼,又到窗前看看地下和左右,回来后警告道:“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就算心里不痛快,也别拿自个儿和家族的前途命运来怄气……”
张峦苦着脸道:“本来这两天为父状态就不好,你教训我就不说了,连你姐姐也训斥我,都说我没个正形……
“哼,我咋没正形了?以为是我自己不想入阁的吗?是你一直在说,只要有皇帝的青睐,手里有实权,就算不入阁都行。”
“爹,我和姐姐在意你入阁与否吗?你心里不痛快是因为李孜省埋怨并拒绝见你导致的吧?一个待罪之臣要跟你划清界限,换作别人高兴还来不及呢,到你这儿竟郁闷得茶饭不思?”
说到这里,张延龄把头别向一边,好似在说,你有今天的身份和地位,珍惜还来不及,咋不知好歹呢?
简直就是饱暖思淫欲,堕落无极限……全无昔日你落魄时的进取心。
不过,张延龄也知道自己这便宜老爹就是这么个德性,历史上也碌碌无为,根本就没留下过什么功绩可供后人评述,这样的人再怎么劝说也无用,于是改而对朝事表达看法,道:“爹,你知晓这几天,朝中人最关心的是什么吗?”
张峦不屑地道:“还不是先皇的丧礼?朝中上下几乎都在忙这个……哦,还有新阁臣人选的事……人家正在争当大学士,你爹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不是这些!”
张延龄摇头道,“爹,你真该好好留意一下朝事了。最近几天,连我在市井都听说,一个名叫李文祥的进士,因为参劾中官,顺带参劾你和李孜省等人,提出要重用王恕和王玹等一众官员,而被陛下直接下旨送入诏狱刑讯,看看是受谁指使。”
张峦先是皱眉,继而不屑道:“这有何好稀奇的?先前你姐夫已让人在朝会上宣布,不得再新增参劾等事,那李文祥非要在这时候强行出头,那不是自己找抽吗?”
张延龄笑着摇摇头,道:“爹,看来你不知具体情况……他上疏参劾,发生在陛下正式下旨前,但抓人这件事却发生在陛下下旨后……现在有人想拿李文祥开刀,震慑那些还想直言进谏的言官……这下你总该明白了吧?”
“我明白啥了?”
张峦瞪大眼,“这人……与我有关系吗?啊不对,是有那么点儿关联,他正参劾我呢!你不会是让我去帮他翻案吧?
“我现在处处不讨好,境地尴尬,连李孜省都得罪了,也没见我有啥实际权力……说什么大权独揽,我根本就是一介闲人……至于礼部右侍郎,我都不知道干嘛的,真是……唉!”
“爹,眼下已到你出来笼络人心的时候。”
张延龄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张峦,“当然,我不是说让你去帮李文祥脱困,而是到了彰显你身为权臣的一面了。”
张峦疑惑地看了儿子几眼,随后慢慢坐下,整个人都显得有气无力:“说清楚点儿,为父脑子不够用……正是没个正形,以至于完全听不懂你说的话。”
“呵呵。”
张延龄笑道,“爹,你这状态可不行……你觉得失去李孜省这个有力臂助,什么事都做不了,是吧?接下来,就由你自己去独立完成一件事,而不再借助李孜省的势力。”
“啥意思?”
张峦似乎听出了一些门道,瞬间提起了精神。
“很简单啊!”
张延龄道:“李孜省现在早已是日落西山,他能办的事其实朝中很多人都能办成。你不会觉得,李孜省在锦衣卫中安插有人手,甚至刑部的人也听从他的吩咐,他才能把罪眷掌握在手吧?”
如同暮鼓晨钟,张峦一下子就被点醒了,他霍然站起,两眼放光道:“对啊,凭啥什么事我都得听他的安排?我自己来做岂不更好?可是为父……家底没他殷实,朝中也没那么多人脉,我都不知道应该找谁。”
张延龄笑道:“这不就是让你去积累人脉吗?一旦你过问李文祥案,很快就会接触到锦衣卫的人,如果再让陛下把案子调到三法司,你就能接触到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整个谳狱体系你走上一圈,不就啥人都认识了?下次再有事,还用得着咱去求人吗?”
“嘶,有道理,有道理啊!”
张峦振作精神,道,“那我就去会会这个李文祥……此人什么来路?”
张延龄介绍道:“他就是这一科的进士,正在六部观政,其为人比较耿直,且是喜欢冒进的那种……说白了,就是看起来刚正,但其实就是缺心眼儿,想通过这种直谏的方式来彰显他的忠贞,进而快速上位。”
“这种人……”
张峦摇摇头,显然是瞧不起。
张延龄叹道:“这种人朝中有很多……在别人眼里,爹你跟他也没什么本质区别。”
“哈哈。”
张峦突然仰头大笑,捻着颌下胡须道,“为父跟他大不相同,因为为父成功了,他却沦为了阶下囚。以为谁都能像为父这样,一步登天,半年内就能在朝中呼风唤雨吗?他们以为自己是谁?”
张延龄心说,你还真是个情绪不稳定的怪物。刚才还一副想撂挑子不干的衰样,转眼就变成雄赳赳斗鸡,你也是没谁了。
……
……
张峦转过头,兴高采烈带着女儿闺房里的东西,亲自往宫里送。
要是别人这么干,别说是宫里有权势的太监了,就算是个普通侍卫也会把其赶走。
但现在张峦身份和地位大不一般。
既是未来国丈,又是大明的礼部侍郎,还兼着翰林院掌院学士……
再加上张峦是奉准皇后的懿旨往宫里送东西,那他们就得重视起来,于是马上就有人去通知东宫的人。
覃吉和蒋琮感觉事态重大,竟然亲自带着人来宫门处迎接。
“张侍郎,您怎亲自来了?只管让人知会一声就好,何必如此呢?”
覃吉很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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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张峦真是没把自己当外人,竟跑来宫里送东西?
张峦道:“做父亲的,心中记挂女儿,既然是咱那位贵主吩咐下来的事情,我岂能不用心?哦对了,我能进了吗?”
“您……请吧。”
覃吉心说,我还能怎么样?
这皇宫对别人来说,想进是千难万难,而你……根本就不是“别人”,只要你打着来看女儿的幌子入宫,谁都拿你没办法。
……
……
张峦兴冲冲跟着覃吉等人,一起到了端敬殿。
张玗刚睡完午觉,起来只是做了简单的收拾和整理,就见到老父亲笑眯眯前来,她立即就觉得事情不简单,随即她让人把父亲带来的东西放到一边,就把人请到小客厅坐下。
“父亲,你这是闹哪出?上午走的时候,还一脸不高兴,怎么转头就回来了?”张玗问道。
张峦此时恢复了厚脸皮本色。
因为他开始为自己独揽朝纲这个目标而奋斗。
这也是李孜省跟他闹情绪所带来的正向反馈。
之前确实很郁闷,想到被“唯一的好友”给抛弃了,以后再也没办法玩那些哨的东西。现在想到自己有本事把李孜省给甩了,独自找乐子,那不得赶紧一点?
我张某人岂会受制于人?
张峦道:“为父先跟你说声抱歉……走的时候,脾气不太好……这不是嘛,把你赐予的东西带回去,你娘、你姨娘,还有妹妹,那叫一个高兴,都说让我给你送点儿东西来。你娘还亲手给你做了点心,说你喜欢吃。”
饶是张玗知道老父亲不怀好意,但听到这里,眼睛里还是不免有热泪在打转。
随后张峦亲自把点心拿了出来,放到了眼眶微红的张玗面前。
张玗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道:“父亲,你别说了……我现在越来越想娘了。”
“嫁人后,要多想想如何相夫教子,就当前而言,你更该琢磨如何才能尽早诞下小太子……家里的事,你不用太过担心。”
张峦告诫一番,又担心女儿翻脸,赶紧催促,“快,趁热吃,路上我也是紧赶慢赶,生怕冷了。要是一时吃不完,回头让人给热热再吃,别撑着了。”
张玗拿起就吃。
品尝一口后,微微一笑,颔首道:“还是原来那味道,真好吃!”
张峦道:“一看你这里的条件就不太好,不过也是,总是大鱼大肉的,胖起来也快。话说这女人一胖就不好看了!
“我跟你讲啊,东西再好也不能多吃,否则身材很快就会走样!我跟你娘说,别带太多,就怕你一馋嘴全给吃了,身体受不了。但她不乐意,说好不容易给你送点儿东西,一定得多做点儿。
“唉,实在拗不过她!”
“娘还是那么疼我。”
张玗抿嘴一笑,好似跟老父亲就此冰释前嫌。
“陛下几时回来?对了,陛下……还回这边来吗?”张峦问道。
张玗道:“中午刚回来吃过午饭,才走没一会儿。父亲,你找他有事吗?就知道你不是单纯为了我而来。”
“瞧你这话说的。”
张峦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道,“为父不为你为谁?其他都是顺带的……唉,还不是你二弟,他说我现在在朝中混得不上不下的,让我多做点儿积累名望的事情,特意给我指了一条明路……我这不是想趁着给你送东西,顺带问问陛下的意见吗?”
张玗白了他一眼,道:“晚饭前肯定会回来,估计再有一个时辰吧。”
“啊,陛下……这么……恋家吗?”
张峦也很惊讶。
他早知道女婿疼女儿,但没想到疼成这样。
一时分开都不行?
中午休息后刚走,看看天色现在也就未时,申时过去是酉时,也就是说下午天不黑就要回来!
你们夫妻俩这过的日子……让人理解不了啊。
张玗道:“丈夫在外做事,完成工作后回家与妻子团聚,有何不可?爹,你有事就跟我说,我帮你传达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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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453章 唯亲是用(求月票)
第453章 唯亲是用(求月票)
翌日早朝。
一场有关入阁人选的圈定,终于有了最终结果,徐溥在众望所归中成为了阁臣。
其以翰林学士兼吏部左侍郎的身份入阁,只是并未正式晋升大学士,也就是没有兼尚书衔,等于是先临时入阁办事,这也是成化末期阁臣的一个惯例,之前的彭华便是如此。
徐溥作为当事人,当天却并不在现场。
而同样是这一天,皇帝还做了另外一个安排,就是将本来看押在诏狱中的李文祥,转到刑部大牢看押,并特别做出安排,让礼部右侍郎张峦配合提督东厂太监覃昌,一起审查李文祥先前参劾过的人和事。
因为这事并没有经过朝堂商议,只是当庭公布,很多人一时间还没明白过来,为什么会是张峦协同覃昌。
李文祥虽然只是个进士,但好歹算是秉公直言的典范,朝中低级文官多半都是推崇他的,在那些儒官老臣看来,李文祥被转入刑部牢房,好歹算是留下了一条命,毕竟诏狱那地方对外不公开透明,很多人都莫名其妙死在里边,大多都是受不了严刑拷问所致。
朝议结束。
张峦志得意满走出奉天殿,心中有些惬意,心说果然我比别人多出一条路,有啥事去到宫里找女儿说说就行。
但又在想,这么做会不会被人攻讦,以内宫干涉朝堂事务?
久而久之,皇帝能不心生反感吗?
“来瞻,你到底做过什么?”
几天都没理会张峦的李孜省,此时走了过去,用好奇的语气问道。
张峦就见到前面一群官员均驻足回首,纷纷看了过来,不由微笑着回答:“没啥,也就是奉皇命审问个官员……李文祥嘛,最近朝中人都在议论,说他是个有正义心的观政进士,也算是个人才吧。”
李孜省皱眉不已,问道:“他不但参劾了我,还上疏攻击你,你竟把他当人才?”
张峦笑而不语。
这下把李孜省给彻底整不会了,就在他想等出了宫门,再找张峦进一步追问时,却见覃昌快步过来,叫住张峦。
“张侍郎,太皇太后有请。”覃昌道。
张峦笑了笑,随即从臣班中脱离,丝毫也不理会他人异样的目光,跟随覃昌往清宁宫方向去了。
……
……
“张侍郎,您看这李文祥案,应该如何查起呢?”
覃昌负责引领张峦去见周太后,路上顺带征求了一下张峦的意见。
看似二人在查案这件事上属于平级关系,但覃昌心知肚明,小皇帝的意思是让他配合张峦办事。
张峦道:“陛下有言在先,不计较因风闻而参劾朝臣的官员的罪责……听说他参劾万安和刘吉,说的话比较难听,万安反过来参了他一本?”
“的确有这么回事。”
覃昌感慨道,“话说这么个新科进士,表现平平,在朝中没什么人脉,唯一的特长恐怕就是头铁了……幸好咱陛下不与他计较,要是换作以往,怕是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覃昌就差说,别看万安和刘吉平时笑眯眯的,像个弥勒佛一半,慈眉善目,但人家作为阁臣,在锦衣卫那边素有人脉。
换作以前,万安和刘吉暗地里跟朱骥打一声招呼,或许朱骥就能动用手段,让李文祥熬不过酷刑。
覃昌又提醒:“此人还对您为先皇治病之事多有非议,您莫要觉得这个李文祥是个什么忠直之人……这直言奏谏者,很多都有投机取巧的心思在内。”
“我知道,博取名声,以后好升官嘛……”
张峦一副很大度的模样,摇头道,“我倒是无所谓,做得不好,就得允许被人说……给先皇治病,吾虽尽了最大的努力,也用了许多从古书上看来的秘方,虽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病情,但结果却依然是只能颓然地坐视陛下薨逝……我一直都觉得很遗憾。”
覃昌道:“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您在为先皇治病这件事上,是在他人谤议声中全力施为,真的是没一点保留……对这一点,我们内监几乎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哼,谁要是说您的不是,那就是不辨是非,理应受罚。”
“覃公公,您谬赞了,我自家人知自家事,归根结底,还不是医术有限,没能起到力挽狂澜的作用?经历此事后,我心灰意冷,以后太医院的事我会尽量少去过问,唉……”
张峦这会儿的确很惭愧。
因为他是真的心虚,觉得自己不行,在医术一途纯属是滥竽充数。
不过覃昌看他的眼神,却满是崇敬,分明是觉得眼前这位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明明天底下他的医术已是最牛逼的存在,却还在为没治好先皇的病内疚和自责,这不更说明李文祥是有意在针对这位诚心诚意为朝廷办事的国丈?
是可忍孰不可忍,必须得好生追查,还张峦一个公道!
……
……
清宁宫内。
周太后为了见张峦,连礼佛之事都暂且放下,拉着张峦就要唠家常。
“来瞻,这就要说你了……听说你昨天入宫两趟,都没来你大姑这儿坐坐,陪我说说话?”
周太后上来就对自己大侄子好一顿埋怨。
张峦心想,之前来,你都给我留下心理阴影了,我躲都来不及,还敢主动上门来招惹事端?
张峦恭敬地回道:“不是不愿意来,而是怕贸然拜访会影响大姑您的清修。”
周太后白了张峦一眼,道:“我看你是忙糊涂了吧?我一个无所事事的老家伙,在宫里修佛,什么时候不可以?随时都有时间与你相见……哼,你一定是在找借口!这次我就不与你计较了……说说吧,最近如何?太子登基为帝,你帮他做事,可有累着?”
“没……我一直都在努力学习中,就是怕自己做的不够好,辜负了您和陛下的信任。”张峦赶紧道。
“可是哀家怎么听说,新入阁的人选不是你,而是那个什么徐溥?听说皇帝还在朝会上特意问过你的意见,是你自己说不想入阁的?”周太后眉头紧锁,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有心相让,这是好事,但有时候你的退让会给一些竞争对手机会,让他们威胁到朝堂的安稳……你得支棱起来,给新皇保驾护航,知道吗?”
张峦听到这儿有些震惊。
你这老太太,在清宁宫里住着,对朝事了解倒是不少啊!
连皇帝在朝会上问我意见都一清二楚?
“怎么?难道哀家说得不对吗?”周太后道,“我那仙去的儿子,可是让你好好提携你女婿的,莫非你忘了?”
张峦赶紧道:“侄儿没忘。”
周太后道:“所以啊,你以后不要总跟李孜省那些人混在一起……他们在成化朝时,或有机会在朝堂办差,可明年就是弘治年了,他们没几天时间好蹦跶了,你跟他们泡在一起能落得什么好?”
“侄儿记住了。”
张峦赶紧应声,“大姑,您叫我来,可有旁的事?”
“怎么,话还没说几句呢,就想走?”
周太后嗔道,“我先见你,随后就要去见陛下,到时候我定要跟我那乖孙儿好好说道说道,怎么能怠慢你这个岳父呢?
“他不知道,如今朝中能真心实意帮他的人,你才是首屈一指的那个?就连怀恩都得往后放放。”
张峦连忙谦虚地道:“大姑,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怀恩能力卓著,连内阁和六部官员都交口称赞,翰林院上下也无不佩服……侄儿觉得自己当不起这种赞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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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太后脸色略带气恼:“你当不起谁当得起?你且说说看,这世上除了你,还有谁会如此在意新皇的荣辱?
“我说你跟新皇是一体的,难道不对?怀恩?覃昌?还是韦泰,你觉得他们能跟你比吗?换作是邵妃的孩子继位,他们不一样乖乖过去当忠臣?”
“啊?”
张峦大吃一惊。
心说,还是你这个皇祖母牛逼,话能说到这份儿上,也是没谁了。
周太后道:“都说这用人,不能任人唯亲,但也得分时候和场合。你说太子刚登基,局势不稳,不用亲难道用贤?还是说你不够贤?你既有本事,还跟太子亲近,用你是没商量的事情……记住,以后你不能再逃避了!”
“是是是,大姑教训的是,是侄儿之前糊涂了。”张峦赶忙道,“不过眼下陛下给了臣几个新差事,既要臣去接待各地来京的藩王和藩属国派出的使节,还让臣去刑部打理一桩案子,事关言官对朝臣的参劾。”
周太后满意点头:“没升你进内阁,哀家是有些气恼,也幸好陛下对你委以重任,所以哀家这边暂时不会再说什么。
“今天你要是不说这个,一会儿我非得教训一下我那孙儿不可!他也太不分轻重缓急了,不把你硬抬进内阁,简直是给那些奸邪小人机会!”
“大姑请息怒。”张峦道,“以后侄儿再入宫,一定会想着来求见您。不过也要跟陛下说一声,免得被……”
“没事,你想来就来,我那孙儿绝对不会有意见,他什么脾性,你难道还不了解吗?”
说到这里,周太后有些得意。
就好像孙子可以被她牢牢地掌握在手一般。
……
……
张峦从清宁宫内殿出来。
果然见到朱祐樘正带着怀恩前来,这是例行过来请安,看样子又要被老太太喝斥的节奏。
“岳父。”
朱祐樘主动近前打招呼。
张峦赶紧行礼:“臣参见陛下。”
朱祐樘笑着道:“你那么客气做甚?哦对了,岳父,有个新差事得委派给你……梁芳已经押送到京了,刚送到的,你在查问李文祥案时,顺带也去问问他,正好查一下到底是什么人跟他伙同。”
张峦躬身应道:“是。”
怀恩对张峦笑了笑,也是赶紧弯腰行礼。
“岳父,我这边要去给皇祖母请安,就先不陪你了。”
朱祐樘道,“有时间,一定要多到端敬殿做客……哦,这两天可能就要搬到坤宁宫去了,到时一定要来啊。”
张峦皱眉。
我女儿搬到坤宁宫,我一个外臣男子,又不是太监,也能随便去?
“对了,岳父,玗儿还说,她想见见母亲,下次进宫时,你能不能把岳母也一并带上?”朱祐樘又道。
张峦道:“陛下您一句话的事,臣照做便是。”
“好,好。”
朱祐樘脸上有了笑容,“玗儿之前就说很想家,但眼下确实不好随便出宫。过几天,册封她为皇后的诏书就该到了……有些事,我们回头再说。我这就去见皇祖母。”
说完,朱祐樘迈着轻快的步子,往清宁宫内殿去了。
再看门口立着的几个太监,那飘过来的眼神,没一个不带着羡慕嫉妒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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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454章 区别对待(求月票)
第454章 区别对待(求月票)
覃云给张家送礼了。
张峦回到家中,就见到院子里摆着大箱小箱的东西,而覃云还在正堂等候。
“覃千户,你这是作甚?”
张峦走进房里,环顾左右没见到自己小儿子身影,只能由他自己出面接待覃云。
覃云笑道:“您先前对家伯有恩,于是我家伯父就差遣小人给您送了些礼物来,还望您不要嫌弃。”
“覃公公?”
张峦皱眉,疑惑不解地道:“刚要与他一起去问案,他怎么就……”
覃云默然,心想,或许陛下不安排你和我伯父一起去问李文祥的案子,他还不会给你送这么厚重的礼物呢!
张峦道:“哦对了,陛下还说让我查查梁芳的案子……梁芳已送到京城来了吗?也是被看押在诏狱内?”
“啊!?”
覃云先是吃了一惊,随即摇头,“小人尚未听说此事。”
“哦。”
张峦释然地点了点头。
覃云强忍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问道:“不知梁公公的案子,张大人要如何过问?”
张峦轻捻下巴的胡须,若有所思:“可能就是问问,朝中什么人与他勾连,还有便是他凭啥有胆量去盘算天家大事……覃千户,这事是由你来负责的吗?”
“覃公公还没吩咐下来……尚不知由何人协同查案。”
覃云赶紧道。
“咦,覃昌不是你伯父吗?”
张峦有些疑惑,“你称呼他为覃公公,是不是显得太过生分了?”
“没……没什么……平时称呼习惯了……且工作时最好称呼职务……”
覃云勉强解释完,不由摇头苦笑。
心里在想,你是不知道,以前我能去见我伯父一面都不容易。
现在也就是沾了你外戚张家的光,他都把我当个人才看待了……嗯,看来以后还是得往你家这边靠拢才行,看看现在连我伯父都跑来巴结你了!
张峦道:“吾儿……我是说,延龄在哪儿,覃千户你知道吗?”
“二公子应该是有要事在忙……您要找他的话,还是问问自家人比较好。”覃云耐心解释道,“小人前来后,并未见到他。”
“行行行。”
张峦点头道,“东西就先放在那儿吧,等我问过延龄那孩子,再决定收与不收……你去忙你的吧。”
“卑职先行告辞。”
覃云一副谦卑恭谨的模样,弯着腰退了出去,仿佛眼前张峦才是他的伯父,甚至是他亲爹一般。
……
……
张峦让人把覃昌送来的礼物,暂时收拢起来。
然后他便亲自去找儿子,却在距离自家不远的一处民宅内,见到了正在里边埋头做实验的张延龄。
“爹?你来作甚?”
张延龄赶紧把手里的试管放下,随即从屋里走了出来。
张峦往里边探头看了看,想到以前见过儿子的试验,一堆不知道什么东西混合在一起,里边液体“咕噜噜”直冒泡泡,甚至有时候还会有颜色上的快速变化,最后液体甚至还变成了固体,种种神异的现象,不一而足……
想到这些,他便不由一阵心悸,赶紧把头给缩了回来。
“这不是你姐夫,让我去查一下梁芳案吗……我得先来问问你的意见,以避免犯错……”张峦介绍完情况,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儿子,催促道,“你快给个意见吧。”
张延龄淡淡一笑,摇头道:“梁芳这种中官,一旦失去皇帝的庇护,什么都不是。在这时候,他的地位甚至还不如下狱的李华和倪岳。”
张峦奇怪地问道:“这中间有什么说法吗?”
“一个是家仆,一个是主家雇请回来的长工或者匠人,你说呢?”张延龄道。
“哦。”
张峦点头道,“一个是给皇家做事,一个是给朝廷做事……很有道理啊!为父现在也搞不明白了,我是在给皇家做事,还是为朝廷做事?咱这算家仆,还是算长工或者匠人呢?”
张延龄白了他一眼,扁扁嘴道:“爹,你还真有闲情逸致,居然有心思琢磨这种事?”
“嘿嘿。”
张峦笑道,“你的意思是说,那梁芳,我就不用去管了,随便覃昌折腾就行?不过,我怎么觉得,你姐夫是想从梁芳身上获取什么消息,借此来惩治一些人……你觉得呢?”
张延龄却道:“审问太监这种事,爹你怎么都得回避一下,别卷入其中,让覃昌看情形来决定分寸,你把握不好的。”
“我不是有你相助么?就算我把握不好,你总该没问题吧?”张峦道。
“不行。”
张延龄断然摇头,“我也把握不好……照理说,以梁芳谋废太子这件事的恶劣程度,太子登基后,应该将他大卸八块才是……但因为他是给先皇办差,以咱这位陛下的性格,就不太可能会杀他……你说这么个人,该如何论他的罪?”
“不杀?”
张峦显得很不理解。
就算不灭九族,居然连人都不杀?
“对,基本是不会杀的。”
张延龄笃定地道,“这是太子的性子使然……但凡能饶恕的,他基本都会宽赦。且梁芳之前一直听命于先皇,几乎都是按照先皇的意思行事,在讲究忠孝的太子看来,惩办先皇时期宠信的中官,就相当于是他对先皇的背叛……太子不太可能会为自己谋个不孝的名声。”
张峦摇头道:“你这样说可就大错特错了……杀奸臣,还讲什么孝与不孝?
“再说了,那邓常恩和赵玉芝等人,先皇在时照样得到宠信,现在不也一样被下了诏狱?听说还会定死罪呢!哦对了,还有继晓和尚……很多人都遭殃了!我觉得,你姐夫做事还是挺果断的。”
“呵呵。”张延龄笑了笑道,“那是父亲你跟陛下接触得不多,不了解他的性子。你觉得,他是那种杀伐果断的人吗?”
“这……”
张峦想到女婿对自己那和颜悦色的模样,便觉得不真实。
再想想儿子的话,他终于明白过来,儿子并不是在诓骗他。
“行了爹,你先去办事,等你见过人,问出点儿什么来,我们再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张延龄道,“我这边试验到了关键时期,你少过来打扰……我还等着给姐姐和姐夫赚点儿零钱呢。”
“嘿,你姐夫是皇帝,姐姐很快就将是皇后,用得着你来赚钱?别瞎操心了!就算你赚到徽商那么多的钱,也不可能会对大明朝廷有实质性的帮助……为父真的不是打击你,一个国家的收入,远不是区区商贾可以比拟的,你一定要认清现实啊,儿子!”
张峦这会儿又拿出老气横秋的口吻,说得好像他多有人生经验一般。
……
……
城内一处官宅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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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芳和韦兴被单独看押,二人如丧考妣,均知大限将至,各自盘算着如何才能保住性命。
也就在他们到京的当天下午,临近日落时分,张峦和覃昌来到了这处地方。
“张先生,都乃咱家的一点小心意,您不介怀就好。”
覃昌谄媚地笑道,“先前多亏您在太皇太后和陛下面前美言,还有在先皇跟前……这才让在下能继续为朝廷办事,效忠陛下。”
张峦心说,我那时候帮的你,怎么到现在你才想起来给我送礼的?
但再一想,好像时间间隔也没多远,先前都在忙着给薨逝的皇帝办丧事,选山陵,恐怕没顾得上这些。
张峦道:“实在是受之有愧啊!朝中有几人能像覃公公这般老成持重?过渡时期有如此深厚的人脉和本事?其实应该是我给你送礼才对,多谢你之前的照顾……东西我会让人给你送回去。”
“千万别。”
覃昌急忙阻止,“要是您退回来,以后在下都不好意思在您面前抬头了。”
“覃公公,你也是……唉!”
“张先生,您收下就好,只是一点私人馈赠,咱家绝对没有旁的意思,他人也不会随便说什么。”
覃昌生怕张峦太过正直,连一点私人馈赠都不敢收,心里惴惴不安。
张峦叹道:“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以后覃公公您有事,只管说,我能办到的,一定效劳。”
“好,好。那以后,在下也不跟您客气。”
覃昌心说,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眼下正要与你一起办事,你别给我找麻烦,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
……
二人进了官宅大门,就在那儿交谈。
附近看着这一幕的厂卫人员,还以为两位大人物在谈论什么要紧事,却不知二人只是为了送礼的一点小事,在那儿争得你来我往,最后的结果也仅仅是你送出手了我只好答应收下来,彼此相安无事。
“怎么样了?”
覃昌走进正房,本要把北镇抚司镇抚使叫过来问问情况,却见里边出来的赫然是锦衣卫指挥使朱骥,不由很好奇。
朱骥急忙上前见礼:“见过覃公公,见过张侍郎。”
张峦伸手示意一下,意思是,覃公公,你比较有经验,你来说。
覃昌微微颔首,然后缓步上前问道:“怎么样?有提前问过话吗?”
“还没有。”
朱骥谨慎地道,“因为不知应该问什么,以及问到什么程度……之前只是派人盯着,防止其有什么不轨之举。”
张峦笑问:“能有多不轨?难道是怕他们自我了断?”
朱骥道:“张侍郎所言极是,正是怕他们畏罪自尽……还有可能他们也怕牵扯出别的同党,索性牺牲自己成全家人,让得他庇护的人保护好他们的家小。”
“言重了,言重了。”
张峦赶紧摆摆手,又带着歉意望向覃昌。
覃昌道:“这样吧,你先安排一下,让韦兴过来见上一面。其实认真说起来,咱家跟韦兴之前还有些交情,实在不忍心看到他沦落到如此境地。”
“是。”
随即朱骥就去安排了。
等朱骥亲自去带人过来时,覃昌还不忘问道:“张先生,您看,这韦兴也是罪恶滔天,是否该用刑呢?”
“罪再大,到底也是听命办事。”
张峦道,“再说了,不管怎么样他都罪不至死吧?”
“罪不至死?”
覃昌好像明白到什么,笑道,“您真是宽宏大度。他们之前可是害过您的。”
“我倒是无妨,他们怎样针对我都行,就是对太子……当今陛下那边……他们怎么都不该乱来,唉……”
张峦谨记儿子所说的话,尽可能抱着宽容的心态来面对梁芳和韦兴,不要跟个怨妇一样,一上来就想着如何去报复。
覃昌听了张峦的话,顿时觉得张峦为人宽容豁达,笑着道:“您可真是高风亮节。不过还得问问,他们缘何敢对东宫频频使用阴谋诡计,大逆不道!”
张峦一脸期冀地问道:“他们能实话实说吗?”
覃昌笑道:“他们为求自保,或许会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就看他们怎么说了。这两个家伙,背后党羽遍布朝野,也别指望一时间能审出什么结果来……慢慢来吧,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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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455章 兜圈子
第455章 兜圈子
官宅内堂。
覃昌和张峦各坐一边,手上都拿着茶碗,旁边立着朱骥和几名锦衣卫。
随后韦兴被押送上来。
“给覃公公请安,给张鸿胪请安。”
韦兴一来,本想磕头,却被后面押解的锦衣卫一把给扯住,连跪都跪不下去。
覃昌道:“虽然说礼多人不怪,但现在却大可不必,毕竟你都这般摸样了。这里得跟你说明一下情况,如今咱家位列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而这位已不是张鸿胪,乃礼部张侍郎,且张侍郎还是翰林院掌院学士。”
韦兴听完后不由心中一阵发怵。
自己恨之入骨的两个人,一个保有权力,甚至作为厂卫头子还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而另外一个也晋升高位,且马上就要是国丈了。
韦兴急忙道:“给两位见礼了。”
“都说不必多礼了。”覃昌放下茶碗,正色道,“今天叫你过来,是有三件事要问你。你得如实作答。”
“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韦兴赶紧表态。
覃昌瞅了瞅张峦,征询道:“那张先生,咱家先问了?”
“请。”
张峦伸手示意。
覃昌这才道:“韦兴,你也知道自己是落了罪,才被擒拿回京,准备受审的吧?”
“明白,都明白。”韦兴道。
“好,那咱家就问了。”
覃昌道,“第一件事,你应该清楚怀恩怀公公已经回朝了吧?”
韦兴一怔,心想,这就是要问我的第一个问题吗?
我知道与否,对你有什么影响?
“知晓。”
韦兴道,“具体几时回来的却不知,更不清楚他现在身居何职。”
覃昌笑道:“旁的你无须知悉,只要明白一件事,要是你回答不善,那下次可能就由怀公公亲自来问你。至于他会如何提审,不用我特别提醒吧?”
韦兴身上不由打个冷颤,似乎很害怕怀恩。
旁边的张峦看到这一幕,心说,果然这东厂厂公提审犯人的方式与众不同,他这么喜欢一上来先兜圈子绕弯儿的吗?
覃昌道:“好了,我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差不多半年前,怀公公曾遭遇奸人行刺,当时险些要了他的性命……这件事与你有关吗?或是说,你知情吗?”
“不知情。”
韦兴回答得很干脆,“小人对此毫不知情,更没有参与谋划过这种事。小人对怀公公非常敬重,以往逢年过节都会给他送礼,怎会有那歹心?覃公公,您可要明察秋毫啊。”
覃昌摇头道:“不用跟我说这个,说话要讲证据,如何才能证明事情与你无关?”
“我……”
韦兴很想问,你怎么证明事情跟我有关?
现在让我自证无罪?
好像难了一点儿!
“小人虽然不知这件事是谁所谋划,但料想一定跟梁芳有关,还请覃公公去查查梁芳,他对此一定知情……或许还是始作俑者。”
韦兴到这会儿毫不犹豫就把梁芳给出卖了。
覃昌道:“韦兴啊,我丑话可是已经说在前头了,要是你知情却故意不说,等查明后,那就要罪加一等。到时候别怪朝廷苛刻,说你为朝廷矜矜业业做事半辈子,结果连条小命都保不住。”
韦兴哭丧着脸道:“的确是不知。”
“好。”
覃昌点头,“就当你不知吧。那第二件事,先前你参与谋立兴王之事,就是相助邵贵妃之子谋夺太子之位,这点你知情吧?”
“这个……”
韦兴本想否认,但随即想到,有些事其实是瞒不住,自己作为梁芳的头马,如果说连梁芳暗中推动易储之事都说不知,那不跟骗鬼一样?
死不承认,很可能今晚就要享受严刑拷问的待遇。
“问你话,吞吞吐吐作甚?”
覃昌道,“就一次作答机会,张侍郎还在旁看着呢……这可是陛下吩咐我俩前来问话的,你务必如实回答。”
韦兴道:“此事小人的确知情……皆乃梁芳梁公公授意,当时小人就是利欲熏心,被梁芳所蛊惑。其实小人并没有做什么,就算有何事发生,那也是梁芳在幕后策划和推动。”
“嗯。”
覃昌对此回答很满意,还特意看了看一旁的书记官,意思是你们都记录下来了吧?
过了片刻,覃昌又道:“第三件事,就是你们谋立兴王时,朝中哪些人与你们勾连,或者说是结党?尤其是对此知情的臣子有哪些?”
这次打死韦兴都不敢随便乱咬人了,郑重其事地道:“一切皆出自梁公公授意,至于他告诉过何人,是否有朝臣知晓或者配合,小人就不知道了。覃公公,您应该清楚,小人一向都是听命而为,从不敢忤逆上意,毕竟这背后……有人主使。”
覃昌很生气,但他不往下说,故意把机会留给张峦。
张峦一听大为着恼,气呼呼地问道:“韦公公,你不会是想说,其实你做的这一切,都是先皇授意的吧?”
“小人不敢造次。”
韦兴急忙解释,“都是梁芳转告的,且言之凿凿……小人的确不知情。”
覃昌道:“让你交代有哪些朝臣与你们勾连,结果你硬是扯到先皇身上去了……都这会儿了,你还想蒙混过关呢?韦兴,咱家劝你一句,留条命比什么都重要。只要你用心回答问题,以你以往的贡献,想活命还是不难的。”
“真不知啊。”
韦兴险些要哭出声来,“梁芳此人,凶险狡诈,长期把持朝政,胡作非为,更是贪墨军饷粮草,导致军中将士苦不堪言……小人也曾多番劝说,但他就是不听。”
覃昌厉声喝问:“那你总得说出几人来……至少要说出除了你们二人外,都有谁参与?你知情不报,就是大罪!”“这……”
韦兴为难道,“覃公公为何不去问梁芳呢?他对每一桩每一件都非常清楚,而小人不过是他用完即弃的棋子罢了。”
覃昌摇头道:“孤证不立,问你话,你就如实作答……说吧,朝中有谁知晓此事?”
韦兴想了半天,最后还是一咬牙,连连摇头。
“张先生,您看被咱家说中了吧?这种人,根本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覃昌狠厉地道,“以咱家看,暂且把他放回去,接着提审梁芳……不知您意下如何?”
“全听覃公公的。”
张峦显得很随和。
反正我根本就不懂审讯的技巧,你说怎样就怎样。
……
……
韦兴这边丝毫结果没问出来,就被重新押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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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梁芳就被提到了后堂。
跟韦兴一上来就卑躬屈膝不同,梁芳在覃昌和张峦面前则显得很高傲,昂着头,挺着胸,大有一种威武不能屈的架势。
“又见面了呀,梁公公?”
覃昌见到梁芳站在下面被自己审问,曾经的生冤家死对头落难至此,一时间心理上的满足难以言喻,脸上笑容都快要溢出来了。
梁芳把头一别,怒气冲冲地道:“梁某今日落到这般境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无论做什么,咱家都问心无愧。”
覃昌笑道:“张先生,您看,他到现在都不肯悔罪认错,看来不给他判个死罪都不行了!”
张峦道:“直接定死罪终归不是太妥当,总得问上两句,了解些情况。不然一问三不知,别人还以为我们只是来走个过场……”
“既然张先生说了,是得让他死个明白。”
覃昌点了点头,然后大声道,“梁芳,如今朝中已有几十人参劾和检举你,说你任御马监太监时,曾多番盘剥朝臣,还收受巨额贿赂,中饱私囊,甚至还克扣军资粮饷,罪不可赦,可有此事啊?”
“没有,这些都是莫须有的罪名,咱家清清白白。”
梁芳厉声否认。
“呵呵,你还清清白白?”
覃昌笑眯眯地道,“不要以为你刚回朝,咱家手里没什么证据。你指使言官暗地里做的那些个破事,这些陛下和朝廷都是知晓的,你还意图加害张先生和一众东宫讲官,这些也都是证据确凿。
“你以为,要是没有人证物证,先皇会将你发配出京,且临过世都不允许你回京来朝见吗?”
梁芳气得浑身颤抖。
也正因为他被看押,且知道自己犯的罪太大,足够抄家灭族的,但他还是想在人前保持风度和仪态。
这已是他最后的尊严所在。
梁芳最终还是选择了缄默不言,不承认,也不否认。
覃昌喝道:“梁芳,你意图推动易储,违背内臣不得干政的规矩,同时伙同朝中内外奸臣和奸商,为皇宫营造等事创造便利,甚至借此机会将府库银钱中饱私囊。眼下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全数交代,换个减免罪责。另外一条路嘛……”
“我选第二种。”
梁芳昂着头道,“咱家乃死过数次之人,不在意多死一次。但咱家话放在这儿,咱家一死不要紧,但总会有人取而代之,朝中将永无安宁可言。”
覃昌阴测测地道:“那你是打算顽抗到底咯?来人,把人押回去,明日或由怀恩怀公公亲自来审。退堂吧。”
……
……
这次临时公堂,啥都没问出来,韦兴和梁芳好似顺利过关。
张峦诧异地问道:“覃公公,咱们已分别问过案犯,结果一无所获……今天就算是完事了吗?”
“是啊。”
覃昌笑道,“时间太过仓促,只不过是临时找他们来,问上几句话而已。”
张峦眉头微皱,摇头道:“只是几句话的问题吗?我在想,现场除了咱俩和锦衣卫的人外,没人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朝中那些与他们有勾连的人,现在恐怕都寝食难安了吧?”
“是啊。”
覃昌附和道,“这就叫打草惊蛇……不过来日还得找人把风声给透出去,如此朝中人很快就会知晓,梁芳和李兴两个曾经无恶不作的权臣,现在已经彻底垮台了。”
张峦皱了皱眉,问道:“那梁芳理直气壮,不会是觉得,他的所作所为皆来自先皇授意,他自认无罪吧?”
“且不可盲目揣度。”
覃昌道,“先皇不管做过什么,都不能妄加指责,而他们身为奴婢,只要做了非本分之事,无论如何都罪责难逃。如今杀或者留,都只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但要是您替他们美言几句的话……”
张峦叹道:“我是得美言啊,不然的话,他们在朝中的余党恐怕会狗急跳墙,到那时恐怕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难以收场。”
“这倒是。”
覃昌附和地道,“就说如今御马监掌印罗祥罗公公,还有不少人,就比如说御用监的陈喜,也都跟梁芳和韦兴过从甚密。要是一棒子下去非要全部敲死,就没人给朝廷办事了。张先生,您看,当初他们的阴谋就是您揭破的。现在您是否……”
张峦道:“我来写奏疏怕是不太合适。此番审讯经过,还得您亲自整理好,送去陛下跟前面呈。”
“好。”
覃昌心说,这礼送得可真值!
难得见到张峦如此上道,我还担心他乱来呢。
现在可以确定,原来点儿心思在他身上,就能让他和颜悦色,这个权臣远没有李孜省那般跋扈难缠。
(本章完)
第456章 满朝皆牵连(求月票)
第456章 满朝皆牵连(求月票)
覃昌带着复杂的心情,去跟朱祐樘奏报有关梁芳案的最新进展。
朱祐樘此时正在批阅奏疏。
可惜操持国事对于此时的小皇帝来说还有些困难,所以得需要有人在旁辅助……此时他旁边就各坐着一位,一边乃怀恩,另一边则是韦泰。
不过韦泰在现场跟个瓶没多少区别,他的任务就是用印,再或是把一些简单的奏疏作批注。
至于复杂的……只能是怀恩出马。
别的不说,怀恩处理政务的能力比覃昌和韦泰要高明许多,甚至朝中两位阁臣,万安和刘吉都远不如他。
“陛下,那梁芳坚决不肯承认事情与其有关。”覃昌道,“或是他自以为必死,已不想为自己做辩驳,妄图保住幕后一批人。”
朱祐樘迷惘地抬头问道:“我几时说过要杀他了?”
怀恩提醒道:“陛下,那梁芳身为皇家奴仆,竟然参与推动易储这等大事,等于是有了篡逆之心,不应当留下的……”
“怀大伴,无论如何,那梁芳都是父皇重用的中官,我觉得实在没必要赶尽杀绝。”
朱祐樘说到这儿摇了摇头,随即又问,“哦对了,我岳父怎么说?”
“他……”
覃昌欲言又止。
怀恩问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覃昌回答:“张侍郎对梁芳之事,没什么具体看法,不过以他之意……最好是采取怀柔政策,或想以此让梁芳老实交代。”
怀恩追问:“梁芳不肯招认,别人也如此吗?”
“不是。”
覃昌道,“韦兴倒是承认参与了推动易储的行动,却把责任全都推到梁芳身上去了。”
朱祐樘听了微微皱眉,却没有说什么。
怀恩见小皇帝没有表态,只好道:“看来张侍郎对应付梁芳和韦兴案,很有见地,不如让其主导。”
“没这必要吧?”
朱祐樘却提出反对意见,“岳父已经卷入其中,如果连最后审案都需要他来定夺的话,那他的事就太多了。
“这样,先把这几份奏疏送到内阁,听听阁臣的意见,尤其是徐先生。另外几件事,我打算听取岳父的建议。怀大伴,回头你登门问问,不知可否?”
“遵命。”
怀恩起身恭敬回道。
……
……
张峦回到自己的外宅。
他现在在家里是待不住的,姑且不说他的心早就野了,加上家里的黄脸婆没事就埋怨他,碍于女儿张玗的脸面他还不好还嘴,不胜其扰之下只好出门躲清闲,别院这里就是他慰籍心灵的港湾。
不过张峦犹自不忘把小儿子叫来,将自己去见梁芳和韦兴经过如实相告。
灯火通明。
张峦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双手捶着腿,好像有多疲累一般。
张延龄好奇地问道:“爹很疲累吗?”
“当然累了,一天天除了进宫参加朝会,还不时去见你姐姐……更要去参见太皇太后……出宫来除了去衙门坐班,又要不辞辛劳审案,简直折腾死了……”张峦为自己抱屈,埋怨道,“就这样你娘还嫌我不落屋,真以为我是铁打的吗?”
张延龄哭笑不得,道:“既然疲累,那你倒是早点儿休息啊。”
“不着急。”
张峦笑道,“回头自然会有捏腰捶腿的……哦对了,你累不?”
“咋的,爹你是说,如果我累的话,你也给我安排一套捏腰捶腿的服务?”
张延龄笑嘻嘻地问道。
张峦一瞪眼:“那可不行。小小年纪累什么累?多活动活动,对你有好处。你最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多吃饭、多运动……别到头来所有营养都用来长脑袋了,最后成个小矮子就不美了。”
“呵呵。”
张延龄笑道,“爹,你也太会联想了……儿子最近天天喝牛奶、羊奶,还吃两个鸡蛋,就不劳爹你操心了。”
张峦撇撇嘴,问道:“梁芳之事,到底应该怎么往下进行?那梁芳,就差把‘不怕死’三个字写在脑门儿上!覃昌还发出威胁,说明天让怀恩去审他,意思是梁芳曾有谋刺之举,险遭不测的怀恩绝对不会放过他。”
张延龄嗤笑道:“放心吧,老奸巨猾的怀恩才不会趟这潭浑水呢。”
张峦不满道:“那这浑水就得我去趟是吗?我也发现了,覃昌审问梁芳,态度有些不寻常……他到底是几个意思?”
“咦?说来听听,怎么个不寻常法?”张延龄问道。
“说不出来。”
张峦摇头,脸上满是迷惑,“没说上几句话,双方就闹得很不愉快,‘要杀要剐随便’的话都说出来了……我总觉得言辞太过激烈了,不会是专门做戏给我看的吧?
“儿啊,你说那梁芳会不会跟覃昌也有勾连?覃昌故意给我送礼,让我不插手,就是为防止梁芳把他给牵扯出来?”
张延龄笑道:“之前彼此都是宫里有权有势的大人物,怎么可能一点儿牵连都没有呢?就先皇时那政治生态,没人能做到独善其身。”
张峦道:“咋说?”
张延龄道:“你想啊,当时一个司礼监掌印,一个御马监掌印,二人暗地里肯定会有利益输送,但要说覃昌会因此担心……倒也不至于。
“我想,覃昌很可能不希望梁芳把太多人给牵扯进来,因为有的人,现在已经投入他的门下了。”
“哦!?”
张峦眨了眨眼睛,不无疑惑地道,“覃昌先前不是已经退出朝堂,后来还是我把他给捞回来的?那些人投到他门下……图什么啊?”
“爹,你又不是太监,宫里的利益输送链条,怕是怎么都弄不明白。”
张延龄道,“我估计下一步,宫里很可能会把案子直接甩给你。”
“咋的?”张峦道,“覃昌抢了半天,最后却是把差事全部甩给我?”
张延龄点头道:“应该就是这么个情况……因为梁芳是个瘟神,谁都不想招惹。也许覃昌最初的设想,是把他的嘴给堵上,不牵扯更多人……但在发现梁芳油盐不进后,就会有人想利用其来打压异己……如此一来,宫里边的人再出手就不方便了,最好让你出来充当恶人。”
“真邪乎。”
张峦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那我该怎么办?”
张延龄道:“你就继续按部就班做事呗……有迷惑不解的地方,尽管回来跟我说,我继续帮你想对策。眼下梁芳案,连撬开冰山一角都没做到,可以追查的余地很大……现在就看会不会有人让他永远说不出话来了。”
“啊?有人要杀他?”
张峦吃惊地问道。
“可能会有,但也可能都怕惹事,选择静观其变。”
张延龄道,“反正你跟梁芳从开始就是生死大敌,不会有人把你当成梁芳的同党。但别人就未必了,总会有人比你更加着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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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张家父子没聊上几句,张延龄甚至都还没离开,门口就有人前来拜访。
乃李府首席幕僚庞顷。
“庞大管家,你这么有闲暇,大晚上来我府上?”
张峦笑着出迎。
庞顷赶紧施礼:“张先生,能亲自来见您,实乃敝人的福气。您看,这不是……有点儿事情,想劳烦你一下?不是敝人的事,乃是我家道爷的,他不好意思亲自前来,便特地派我带了一份礼物登门。”
“大晚上来送礼?你们也真是……”
张峦不由苦笑。
庞顷随即对身后的人示意了一下,很快又有马车从远处行来,徐徐停靠到了门前,两个婆子各自从马车上背下来一名女子,直接就往张峦院子里送。
张峦见到这一幕,眼睛不由瞪得大大的,赶紧往四下瞅瞅,生怕被人知道李孜省大晚上往他府上送女人。
不过随即张峦就想到一个更加要命的问题,那就是自己儿子正在身后盯着,他赶紧回过身吩咐:“吾儿,你先回避一下,为父恐怕要跟庞管家说点儿正事。”
“爹,你确定你们说事,不需要我帮忙吗?”
张延龄笑着问道。
张峦老脸多少有些挂不住,却还是无奈道:“那你在旁听听,我叫他到门厅去,有话你直说,反正他知道你有本事。”
……
……
门厅内。
庞顷坐在那儿,无奈道:“张先生,您该知晓,其实梁芳案,背后牵扯最大之人,就是我家道爷。
“听说这次有人想借梁芳案,把道爷给整下来,这事怕已是朝中公开的秘密。”
张峦有些诧异,问道:“是吗?我怎么从未听过这种说法?”
庞顷叹道:“或许最初,他们想通过梁芳,把韦泰和覃昌等人给整垮,当知悉陛下同时安排了您和覃昌覃公公一起问案,这事就只能往宫外延伸,而如今朝中,明面上跟梁芳往来最为密切的其实就是道爷了。”
“哦。”
张峦看了看儿子,这才回头道,“其实问题不大……今天我跟覃公公提审了梁芳和韦兴,他二人没提一句李尚书。”
庞顷道:“现在不提,回头他们或许会……有意往这边牵扯……”
张峦皱了皱眉,随即侧过头,看向儿子一脸好奇地问道:“难道是说,有人会背着我去提审案犯?儿啊,你说说看,有没有这种可能?”
“不知道啊,爹。”
张延龄摇摇头,显得天真烂漫。
庞顷听到这话,不由摇头苦笑。
张峦皱眉不已,责备道:“让你旁听,给为父提意见做参考,你就是这么敷衍的?”
“爹,你看会不会是这样……其实如今朝中没人想借梁芳的案子扩大牵连呢?如今朝堂上,除了太子和爹你之外,有谁敢保证自己跟梁芳和韦兴就一点儿牵连都没有?”张延龄笑着问道。
张峦黑着脸道:“正因为牵涉到的人太多太杂,他们才会从中大做文章。庞管家,你别介意,吾儿他说话……不中听。”
庞顷道:“其实敝人也……有些担心。”
“怎么了?”
张峦惊讶地问道,“连庞先生也给梁芳送过礼吗?”
“这个……”
庞顷显得很回避。
那憋屈的脸色好似在说,我跟梁芳私下里一些往来,或许连我背后那位道爷都还不知情,怎么好诉诸于口嘛!
张峦赶紧道:“延龄,你快说说,庞先生的事怎么解决?”
张延龄道:“爹,要不然……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就跟陛下奏请,说是梁芳罪大恶极,应该立斩不赦,不应该再听他胡言乱语,免得临死之前胡乱攀咬,让朝堂大乱……你觉得如何?”
“呃……”
张峦听到这建议,本能就去思考得失。
想得越多,他眉头皱得越紧。
到最后他终于明白了,儿子是在用言语呛他,不由白了儿子一眼,喝斥道:“亏人家庞先生对你如此礼重,你就出这么个馊主意?
“出去出去,到外边等,为父不用你参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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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457章 果然是他
第457章 果然是他
随着梁芳归案的消息快速传播开,京师中很多人为此担忧不已。
万安作为首辅大学士,以前跟梁芳之间勾结很深,但他表面上却装出一副清廉自守的模样,说是从不结交内臣,但其实他内心比谁都更恐慌。
这天早朝结束,一众大臣出宫路上,万安忍不住把张峦给拦了下来,问道:“来瞻,某且问你,梁公公的案子现在查得如何了?”
“哦!?”
张峦很意外。
在如此境况下,你居然还称呼梁芳为“公公”,也实在是没谁了。
张峦含笑委婉地道:“还在调查……明面上来说,怎么都得揪出那些伙同其推动易储之人……咱大明从来都是长房继承制,但凡有异样心思的人都心术不正,必须得追究责任,仅此而已。”
“是吗?”
万安咽了口唾沫,心说,你骂谁呢?
我虽然曾经也动过易储的心思,但那是在梁芳被先帝打发走后好不好?
在那之前,最多只是钱权勾结罢了!
“那来瞻,你认为,谁的嫌疑比较大?”万安凑过去低声问道,“不瞒你说,其实内阁中,就有一人,或有那心思……”
张峦心想,你这是自爆了,准备自己检举自己?
“正是刘吉那厮。”
万安直接道。
张峦摇头:“陛下不太想让案情牵连太大……这要是把火引到内阁大学士头上,那可就是滔天的大案了……实在没那必要吧?”
“不行。”
万安目光炯炯,显得义正词严,“该怎么查就得怎么查,千万别姑息。
“易储本身就是乱纲常的行为,且老夫料定,先皇绝对没有授意过这件事。因为无论何时,先皇召见阁臣时,都在赞许太子的孝道和能力,那时候太子还没有你辅佐……
“既然先皇从未动过心思,那就一定是下面的人为求私利而居心叵测。”
张峦暗忖,你这骂得够可以的。
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先前就是你联合刘吉,想把太子给废掉?
我儿子可是说得清清楚楚,除了你们两位阁臣外,还有便是锦衣卫指挥使朱骥也参与其中,只是没有得逞罢了。
“你得好好查查。”
万安一脸严肃地嘱托,“有进展,最好能及时通知到老夫,老夫对那居心叵测之辈也是深恶痛绝,定要与你一起维持朝中纲常法度,绝对不会再容许这种事发生。”
张峦皱眉。
心想,你这是在暗示,说我将来的外孙会有人动心思废黜他的东宫太子之位?你现在做这一切,都是为我外孙着想?
……
……
万安离开后,张峦带着复杂的心情出了宫门,他正要上马车,准备去翰林院走一趟,也不知什么时候李孜省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
“李尚书。”
张峦心里还有点儿生李孜省的气,不过看在对方昨天连夜给他送女人的份上,暂时把气放在了一边。
李孜省问道:“送去的人,收到了?”
“是啊。”张峦点了点头,微笑着道,“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人我都先安置去了别的地方,等回头……再说吧。”
李孜省笑了笑,调侃道:“来瞻,你几时这么谨慎了?难道是因为钦命负责调查梁芳案,言行都变得小心翼翼了?”
“啊?”
张峦先是一怔,随即摇头道,“我是心怀愧疚……昨天庞先生到我府上来,我没给他个准确的说辞,实在抱歉得紧。”
李孜省道:“你称呼他炳坤就行了……叫什么庞先生,给他脸了!昨天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过去后,不要多叨扰你,把人留下就走。谁知他竟跟你提什么梁芳之事……你说我怕梁芳案会牵连到我头上来吗?”
“是啊。”
张峦顺着话茬道,“在下也在想,当初斗垮梁芳,李尚书可是出过大力气的,朝中很多人都看在眼里。这怎么梁芳去外地转了一圈回来,事情就跟你牵扯上了呢?道理上说不通嘛……”
“呵呵。”
李孜省笑了笑。
面对眼前这个不知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的张峦,李孜省都有点儿不知该如何应对了……他可是梁芳举荐到先皇跟前的,要说两人全无牵扯,根本就不可能,关键就看当今天子如何定性。
张峦再道:“不过我也跟吾儿延龄说,梁芳算个屁啊,当初就算没有李尚书,也没有我,他区区一介皇室的奴才,想要推动易储,真能得逞吗?先皇可是站在太子一边的。”
李孜省满含深意地问道:“这是万安跟你说的?他说先皇从无意易储?”
“啊!?”
张峦大感意外。
心想,你咋知道万安跟我说过话?
李孜省凑上前,小声道:“来瞻,我跟你讲,这梁芳案很有些门道。为什么朝廷要把这差事交给你?其实就是想把梁芳留在朝中的余党一并铲除,顺带警告一下那些曾经与梁芳有过密切往来之人,他们曾做过什么事情不重要,但以后一定要对当今陛下忠心不二才行。”
“谁?”
张峦问道。
李孜省道:“你看看你,又装糊涂不是?”
“我……我是真不知道都有谁。”
张峦苦着脸,摇头道,“我只知道万安和刘吉应该牵扯其中,旁人的话……当时说是要推动易储,却从没见过谁真的冲在前面……李尚书,要不您提醒我一下?”
李孜省摇摇头道:“具体有谁,得你自己去查,不过有一人我或可以点拨一下。之前科道言官张善吉,就是曾经在邓常恩身边常走动那个,你记得吧?”
“我……不知道有这么号人。”
张峦心想,我上哪儿知道张善吉是哪根葱?
李孜省道:“你把他给抓了,好好审问一下,或就有答案。行了,我得回避回避……毕竟现在都说我跟梁芳好得几乎穿同一条裤子,我真是冤枉啊……走了走了!”
“别……”张峦本想挽留一下,让李孜省多提点自己两句,但看到对方那头也不回径直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萧瑟落寞。
“曾经大明第一权臣,都混到这般田地了?看来当初吾儿让我不要跟他走得太近,大有道理啊……谁能想李孜省竟倒得这么快?”
……
……
张峦上了马车。
结果车子才行驶几步路就又被人给拦了下来。
这次是锦衣卫指挥使朱骥。
朱骥等张峦下车后,赶紧上前恭敬行礼:“怀恩怀公公已经在北镇抚司衙门等候了。”
“我……今儿还得去审案吗?”
张峦问道。
“这……您自行斟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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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骥提醒道,“陛下不是有旨意,让您来督办梁芳案吗?”
张峦皱眉道:“就算今儿要审问犯人,也该去看押梁芳、韦兴的地方,怎么会先去北镇抚司衙门走动呢?”
朱骥摇头道:“这个……卑职就不清楚了。”
“好吧,劳烦朱指挥使在前引路。”
张峦只能收拾心情,让马车转道去北镇抚司衙门见怀恩。
……
……
怀恩在北镇抚司的厅堂见到张峦,显得很郑重。
刚见面,怀恩一上来就对张峦表达了感激之情……当然不是感谢张峦帮忙运作他回京,要这么说的话,那就显得他们是在搞私相授受那一套,显然不合规矩。
就算张峦不知道内臣和外臣间的界限,怀恩却很精擅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
“幸好有张先生在,太子才能顺利渡过难关,当初在下被发配出京后,还以为太子储君之位已岌岌可危。”怀恩感慨道,“一次联姻,就能带来张先生这般能臣相助,实在令人意想不到。”
张峦谦虚地道:“怀公公,你可千万别抬举我,我就是个普通人,连举人都不是呢。”
怀恩笑道:“张先生言笑了,要您真是举人,甚至是进士,那应选太子妃之事或还跟你府上没什么关系呢。”
“啊?对对对。”
张峦一想也是。
正因为我只是个秀才,才有资格把女儿送去官府选太子妃,这中间的因果……让人感叹命运之奇妙。
怀恩道:“不过概因张先生前半生郁郁不得志,他人才未曾料想,您实乃治国之大才,也正因如此,像梁芳和韦兴之流,他们才会错判形势,最后竟栽在您手上。”
“不。”
张峦摇头道,“不是输在我手上,而是输给了真理。废长立幼,自古以来都是取祸之道。何况太子如此宽仁孝义,不输先贤,实乃明君之不二人选,自有上天庇护。”
怀恩笑道:“如今已是陛下了。”
“对对对,我说的就是当今陛下。”
张峦连忙改口。
怀恩再度行礼:“所以得感谢张先生,助太子渡过难关,也让我等终于有机会能让新皇有一番作为。哦对了,张先生,您认为梁芳之流,应该如何处置呢?”
张峦道:“是陛下让怀公公来过问的吗?”
“是,也不是。”
怀恩解释道,“先前在下跟陛下提议,说这件事,应交由张先生全权处置。”
“别啊,我还跟覃公公说,这宫里人犯了事,我又不太懂行,连跟陛下奏对都交由覃公公代劳,眼下又怎能僭越呢?”说到这儿,张峦连连摇头,无奈道,“不懂,我是真的不懂哪!”
怀恩笑道:“要是连您都不懂,朝中还有谁更懂呢?您只管放心处置,无论是杀是放,都由您亲自来把关,最后将奏疏呈递上去就可……我相信,从陛下和朝臣,都会接受您的裁决意见。”
“这?不太好吧!”
张峦不情不愿地道。
怀恩道:“其实陛下先前也不想让张先生牵扯太深,但有些时候,咱作为臣子的,难道不该主动替陛下分忧吗?”
张峦闻言皱眉。
你主子都不打算让我劳心劳力,你居然想让我当出头鸟?
你怀恩果然不是好人!
怀恩再道:“这里有几个人,都是跟梁芳过从甚密的……之前万贵妃在的时候,他们就曾为推动易储之事暗中谋划,当初我虽知晓,却对他们无能为力,今日终于逮着机会,也该让他们知道后果了。”
“哦!?”
张峦瞪大眼睛,惊讶地问道,“您竟什么都知道?”
“也不全知,只知道那么几个。”
怀恩一脸严肃地说,“这其中可是包含李孜省的。”
张峦闻言眉头皱得紧紧的,质疑道:“李孜省吗?他……对扳倒梁芳,可是出过大力气的……会不会搞错了?”
怀恩摇头道:“此人留在朝中一天,就会给朝堂稳定带来巨大的隐患,为何不趁此机会将他拿下呢?
“再则说了,我并没有冤枉他!他最初的确是推动易储最坚定之人,甚至有些事,还是他在暗中出谋划策,不能因为他后来的一点贡献,就否定了他作为奸臣的事实。张先生,咱得站稳立场啊。”
(本章完)
第458章 保媒拉纤(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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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怀恩回宫复命,张峦单独留在了北镇抚司衙门。
怀恩派人给他找了个小房间,让他独自研究梁芳案。
张峦手上拿着写有几个官员名字的纸条,心中犹豫不决,不时便摇头叹息,喃喃自语:“我本想做个善人,未曾想,有人就是不给我机会,只能作恶……实非我愿啊……”
嘴里正嘟囔着,门口传来敲门声。
却见覃云站在那儿,手上拿着几份案宗。
“进……进来吧。”张峦骤然见到覃云,本能有一种平民百姓见到官差的慌张,毕竟此时覃云身着威风的锦衣卫官服。
覃云进房来,将几份案宗放下,提醒道:“这边两份是案犯已经被拿下且审问出结果的……这几份是尚未打草惊蛇,案犯至今逍遥法外的……要是张侍郎您要提审的话,只要安排下来,锦衣卫会立即出动,去把人逮回来。”
“我……真的适合审案吗?”
张峦非常无奈,不自觉地问道。
覃云愣了一下,也不知张峦是在问谁,见房间里没其他人,只好回答:“可是……您乃奉皇命办案的钦差啊。”
张峦跟覃云相处久了,彼此间没什么隔阂,加上之前覃云一直帮张家办事,也就谈不上什么戒心,此时竟坦露心迹:“就因为是钦命皇差,我才不想做……你说朝廷养着这么多人,为什么一定要找我呢?”
“张侍郎,您真不知为何吗?”
覃云好奇地反问,“或许是这样……以卑职想来,这满朝上下,谁不知道梁芳是被您给斗垮的?除了您之外,有谁敢说一定没收受过梁芳的好处,又能保证他跟梁芳无丝毫牵扯呢?”
张峦苦着脸道:“道理虽如此,可不该找几个清流来断案吗?”
覃云笑道:“清流只是名声好,未必就真的清白。您老本事大,肩上的担子自然就重,像卑职等人,头脑简单,只需要听从您的吩咐办事便可。对了张侍郎……诏狱内有一人想见您。您看……”
“什么!?”
张峦有些诧异,想了想不得要领,问道:“想见我?诏狱里还有我认识的人吗?谁啊?”
覃云回道:“乃前钦天监监正李华。”
“哦,是他啊。”
张峦释然了,随即摇头道,“这才几天没见,他就已经被下狱,真惨啊……说起来,与他一起去城北郊外为先皇的陵寝选址,好像近在眼前啊。”
“也的确没过几天。”
覃云耐心地介绍情况,“他说想好好巴结您,接下来准备送一份厚礼给您,只求能顺利脱身。”
张峦脸色一肃,问道:“他的家产不是被抄没了吗?听吾儿讲,还是你带他们去抄的家……”
“是的。”
覃云点头道,“抄没李家时,确实是我带着您的两位公子前去的……”
“他都没家产了,还说要贿赂我?这……”
张峦突然意识到,为什么覃云会知道李华想见他了,难道说,李华也给覃云送了礼,从他这边走关系?
覃云解释道:“却说这李华,虽然家被抄了,但到底底蕴丰厚,他的同宗想保他,据说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这样啊。”
张峦想了想,颔首道,“那回头……我就见见这家伙。”
“几时呢?”
覃云似受人所托,显得很热切,好像非帮到人家忙不可。
张峦心里一阵别扭,暗忖,怎么还有比我更着急的人?
“那就明天吧。”
张峦随口敷衍,“我这里有这么多案宗没看,恐怕接下来得费大量时间……哦对了,这些东西,我可以带回府去慢慢看吗?”
“您自便。”
覃云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张家人做事,看起来在外边充当门脸的人是老子,但实际上做主的却是儿子,张峦可说是非常听他二儿子的话,简直到了变态的地步。
……
……
张峦一听不用在北镇抚司耗着,立马带着一大堆案宗回家去了。
找二儿子商量,或者说让张延龄给自己划重点,远比自己苦心找线索更加容易。
这头覃云则从北镇抚司衙门出来,到了附近一家茶肆内,跟一对等在这里的父女相见。
“见过覃千户。”
对面的老父亲上前来恭敬行礼,乃李华的亲弟弟李凌。
覃云问道:“李老爷也在呢?”
“不敢当。”
李凌听到这话,便知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赶忙道,“吾儿,你跟覃千户好好谈,我这边先回去等候消息。”
“是。”
女子年方二八,时值妙龄,长得那叫一个容月貌,她恭敬行礼后,目送父亲下楼离开。
……
……
茶肆二楼,随即只剩下覃云和李氏女二人。
“我已经跟张侍郎说了,也就是国丈张侍郎,虽然他并不督办令伯父的案子,但眼下真正能救他的人,朝中其实只剩下张侍郎一人。”
覃云介绍他了解到的情况。
“小女子感激覃千户的大恩大德,若我家大伯能平安从诏狱出来,我李氏一门将铭感于心。”
少女感激地道。
覃云笑了笑:“既然你们找到我这儿来,我自然是能帮就帮……不过有些事,我也不敢保证,毕竟你伯父本身就是张侍郎给参倒的,他未必会出手相助。且要让他帮忙,得付出一定代价。”
少女蹙眉:“不知我李家应该送怎样的礼物?他是好古董字画,还是好风雅,亦或是财帛?”
覃云一怔。
随即他便意识到一个棘手的问题,其实张峦最喜欢的应该是女人吧?
即便覃云最近跟张峦接触不多,也知道张峦在外面有个宅子专门用来金屋藏娇,若实话实话,就怕眼前的妙龄少女……就得剑走偏锋,那一树梨压海棠的一幕将是自己不愿意看到的。“张侍郎的爱好,得好好打听一下,还请稍安勿躁。”覃云也是有私心的,他看着对面的绝色少女,有些羞赧地低下头。
清丽少女点了点头:“那我府上先准备两千两白银,以此来筹措礼物,若事成,覃千户这里的好处也少不了。”
“不用,不用。”
覃云以前真没给谁办过事。
他当锦衣卫百户都没几天,当上千户也没迎来腐败的机会。
眼下就是他第一次“因私废公”,还有些不好意思。
……
……
覃云是个实在人,在答应李家女的请托后,又感觉不能任由张峦自己开条件,所以他直接选了一条异常简单而有效的路径,那就是去见张延龄。
这会儿张延龄正在实验室中搞他的研究,就见到覃云带着人抬了两口箱子进入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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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千户,你要给我家送礼,也别往我这里抬啊……晚上这边就留个看门的,可放不了什么贵重的东西。”
张延龄笑着调侃,“这是吹什么风,连你都需要给我家送礼了?”
覃云赔笑道:“实在是有一事相求……”
“说吧。”
张延龄脸色和善。
难得覃云有求到自己名下的时候,他也想知道这个曾经有机会做自己“姐夫”的人,最近在搞什么大买卖。
覃云受邀坐下,低下头道:“其实就是李华的弟弟,托关系想救他兄长脱困。”
“弟弟?”
张延龄皱眉问道,“覃千户居然会为此事而费神……难道李华弟弟送的礼,是你抗拒不了的?”
以张延龄所见,覃云可不是那种贪点儿小财而不顾前途之人。
覃云硬着头皮道:“实不相瞒,乃李华的侄女找的我。”
“嘿嘿。”
张延龄终于明白过来,笑着道,“覃千户,我不是八卦,纯粹就是好奇……那女子生得如似玉,是吧?”
“你……”
覃云老脸一红。
这模样,张延龄似曾相识,当初覃云提到张玗的时候也曾有过。
“那,你要是实话实说,告诉我你想把人家姑娘娶回家当婆姨,我倒是愿意出手帮忙。”张延龄笑道。
覃云瞪大眼睛,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张延龄竟然会以这种口吻跟他说话。
张延龄道:“怎么?不是因为这个么?”
“不……我……二公子,您就别拿小的取笑了。”
覃云显得很尴尬,但还是据实以陈,“不过小的也的确是有些歪心思,我知道很多事瞒不住您。”
张延龄沉吟一下,道:“除了上疏弹劾我父亲外,李华最大的过错,不过是给邓常恩送过礼……但话又说回来,先皇在时太常寺以及与之业务相关衙门的那些个官员,不送点礼,真的能上位吗?”
覃云附和:“以小人所知,莫说是太常寺和钦天监了,就算是朝中很多实权衙门,也都是一个样。”
“是啊。”
张延龄发出感慨,“成化朝时,朝中乌烟瘴气,送礼请托和结党营私之事屡见不鲜,只要没做大恶,其实陛下都不会追究。”
覃云苦笑道:“千不该万不该,这李华竟然会利令智昏,跑去开罪令尊……你说令尊会不会觉得……”
“呵呵。”
张延龄不由哑然失笑。
张峦是个记仇的人吗?
张峦好像压根儿连谁是他仇人都不知道!
甚至在涉及李华的事情上,纯粹是受李孜省蛊惑,还有便是惦记李华家中的如美眷,才出手把李华和倪岳一起给扳倒。
“家父那边,我去说。”张延龄大包大揽道,“不过问题是,真帮到你了,李家小姐会嫁你吗?”
“这个……”
覃云低下头,显然是不敢保证。
张延龄抚着光洁的下巴思索了一下,道:“实在难得,看来覃千户对李家女一见钟情,一时难以割舍……也罢,你帮过我家很多忙,我们算得上是相识于微末,眼下要是不帮你,我会觉得自己很没义气。”
“其实您不用太过挂怀……”
覃云满脸的诚惶诚恐。
以前不过是帮你们家跑跑腿,甚至还得了你那么多好处,现在还敢奢求回报?
一个锦衣卫千户,就是最好的回报了。
连我那曾经不可一世的伯父,现在看到我,都把我当成覃家未来的希望对待,我都快迷失在连续的褒扬和吹捧中了。
张延龄笑道:“这样吧,你让她父亲找家父谈谈,到时候我让我爹开出条件,只要他愿意把女儿嫁给你,我们就帮他。”
“啊!?”
覃云这下是彻底震惊了。
他满面感激,甚至带着不可思议,颤抖着声音问道:“二……二公子,您……您是在跟小人言笑吗?”
张延龄没有作答,而是自言自语道:“也不知人家小姑娘自个儿是什么意思,就这么白白让你占去,好像也不太妥当……总归还是要你情我愿才可。”
“这个……”
覃云感觉自己被张延龄搞得心里边七上八下的,他颓丧地低下头,语气低沉:“我也不想强人所难……最好是,人家自个儿愿意……唉……”
张延龄笑道:“是得好好问问,但也不可妄自菲薄。话说,你覃云怕什么?你可是锦衣卫千户,正五品官,天子亲军统领,难道不算位高权重?再说你风华正茂,仪表堂堂,又算不算一表人才?
“娶妻生子,以你优渥的条件,娶那李华的侄女,他们家也不亏,不是吗?好了,就这样,你去跟她父亲说吧。
“剩下的事,我帮你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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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459章 开善堂的?(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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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啊,你说的这些为父没太听懂……你让为父放过李华?有那必要吗?”
张峦坐在那儿,整个人还有些迷糊。
本以为大权独揽的意思,就是朝中上下所有的事情都要听他一个人的,但等他入朝久了才发现,这大明朝堂也好似个草台班子,很多时候根本就不需要谁站出来挑大梁。
没了谁都能正常运转,就更别说他这个本身就啥事都做不了的肄业国子监生了。
张延龄道:“帮帮覃云而已,爹你觉得不行吗?”
“我不是要反对。”
张峦摇头道,“就是帮别人……为父总觉得怪怪的……咱自己的事儿都还没琢磨明白呢,那覃云跟咱也没多少交情,完全没那必要啊!”
“怎么没交情?当初是谁送咱们一家上京城的?到京城后,姐姐出嫁前后,又是谁鞍前马后效劳的?”张延龄一脸认真地道:“对朋友就是要真诚些!要是爹你觉得这么做对你来说太过困难,实在不愿意出手,那我再想办法吧。”
“啥意思?”
张峦皱眉不已,喝问,“为父解决不了,你找旁人?咋的?还要跟你爹我分道扬镳不成?为父就是看不惯你这小人得志的嘴脸!
“哼,当初让我参劾李华的人是你,现在要营救他的人也是你,目的还是为了跟咱不相关的覃云,你说你……咱们家是开善堂的吗?”
张延龄解释道:“那倪岳曾坑害过太子,落得如今的下场,完全可以说是咎由自取。但那李华到底只是跟错了人,实在没必要把他赶尽杀绝……”
“行了行了,我不想听你的理由!”
张峦道:“为父就想知道,这糟心的案子,为父得管多久?”
“爹,眼下新皇登基,很多事都是以小制大。”
张延龄分析道,“一个梁芳,就能撼动小半个朝廷的人,当前几乎所有朝臣都在偷偷看着你。你现在做的事,是他人羡慕而不可得的,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明天你就去见李华的弟弟李凌……此番也算是你彰显本朝头号权臣气势的时候,拿出点架子来,让人知道你不好惹。”
……
……
乾清宫。
朱祐樘正在挑灯批阅奏疏,此时怀恩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上捧着一份新奏疏。
“怀大伴,放下吧。”
朱祐樘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关心地道,“时候不早了,怀大伴你先回去歇息,明日还有早朝呢。”
怀恩劝道:“陛下,您也该早些歇息才是。”
朱祐樘咧嘴一笑:“我没事,晚饭时跟内子一起吃的,回来后干劲十足。平常挑灯夜读,我都能熬到半夜时分,这个时间点没睡,并不算辛苦。倒是你,上了年岁,应该多注重身体。”
“陛下,这治国之事,并非朝夕可成,您得保重好龙体。”
怀恩显得很心疼。
朱祐樘点点头。
怀恩这才把刚刚带来的奏本,往前呈递,并进行介绍:“此乃国丈张侍郎所呈递的奏疏。”
“岳父吗?”
朱祐樘马上把别的奏章放下来,兴致勃勃地打开自家岳父所写的那本。
“情况是这样的……”
怀恩在旁做了说明,“张侍郎认为,梁芳虽僭越易储,罪大恶极,却也非罪不可赦。唯朝中有不少人曾为其所用,就比如说李孜省就是他举荐给先皇的……此番应当详细查明,弄清楚其党羽背后酝酿的阴谋诡诈,再行定夺!”
朱祐樘诧异地问道:“这真是岳父的意思?不是都说他跟李孜省的关系很不错吗?”
怀恩一时接不上话。
张峦跟李孜省的私交不错,连皇帝都知道了?
而且皇帝还不着急?
李孜省可是成化朝末期最出名的权臣,你让一个外戚跟权臣勾结在一块,真不怕出事呢?
“我从字里行间看出来,岳父似乎并不太想接手这案子。”
朱祐樘认真看过张峦的上奏,微笑着说道,“逼得太紧也不好,这样吧,把梁芳案做一下整理,我亲自过问,替岳父解围。”
怀恩劝解道:“陛下,张侍郎是在替您分忧,何不成全他的忠心呢?”
“是吗……”
朱祐樘笑了笑,摇头道,“他帮我,跟我帮他,有什么区别呢?岳父这人,看上去很随和,但他办大事的时候,却丝毫也不含糊……眼下为难,可能是顾虑太多吧。”
怀恩问道:“其实在旁人来看,很难想象之前是靠张侍郎把梁芳给成功扳倒的。”
“是啊。”
朱祐樘道,“不过这的确是岳父的手笔,当时还有皇祖母参与其中,我亲自见证……哦对了,皇祖母那边,我还没问问她老人家的意思……这样吧,明日早朝后,我打算亲自去跟皇祖母说说……”
……
……
距离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不远处的茶楼,今天又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便是如今在朝中看起来很是显赫,但其实却好似个闲人般的张峦。
张峦到来后,李华的弟弟李凌急忙迎上前,而跟随张峦前来的覃云则识趣地退出门口,大约是不想参与他们之间的对话。
“咳咳。”
张峦记得儿子说的话,要彰显一下自己的气势,便拿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倨傲态度,走到桌前直接坐了下来,嘴里还装腔作势地咳嗽了两声。
李凌道:“草民李凌,见过张大人。”“客气了。”
张峦一摆手,和颜悦色道,“我就是个平常人,有幸入朝辅佐明君,真论学识,比起你们李家这种书香门第出来的强不了多少……哦对了,你找我做什么来着?”
李凌听到这番开场白后心中直打鼓,暗忖,这就是外人传言中很有本事的张国丈?
看上去跟一个目光短浅的市井之徒好像没什么区别。
不会只是因为跟太子过从甚密,而获得晋升高位的机会,其本身并没什么真本事吧?
“专为家兄李华之事而来。”李凌解释道,“他因为之前做了一些错事,而被朝廷关押,听说可能会被定死罪。”
“死罪……应该不至于……”
张峦轻捻颌下胡须,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随后问道,“他犯的这点儿过错,应该不至于被杀头吧?或许过个几天,人就平安回去了呢?”
“这……”
李凌苦笑道,“不太可能,毕竟家兄府宅都被抄没了。”
张峦点头:“落到抄家的地步,听起来是有些凄惨。若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或许当日我就不会参劾他了。”
“张大人,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家兄他之前的确是猪油蒙了心,做了触怒您的事情。”李凌道,“要不您看这样如何,有什么需要赔罪的地方,您只管说,只要我们李家有能力办到的,一定不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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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峦摇头:“他得罪的不是我,而是大明律法,一旦进入惩戒流程就得公事公办。再说了,你兄长的事,我也过问不了啊……我既不在三法司,又没执掌锦衣卫,这种事……呵呵。”
李凌道:“可是都在传言,说这事儿只有您能帮到家兄……朝中唯一能救他命的人,只有您了。”
“救命嘛……”
张峦摇头道,“我什么都不做,其实也没什么影响。情况就摆在这儿,如果可行的话,我倒是不介意暗中上一份奏疏,去跟陛下求情。”
“那……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李凌听了看起来很高兴,但心里却更担忧了,贸然跟皇帝提这种私事,在外人看来就像生怕自己兄长死得慢一般。
张峦道:“我说句大实话,今天我之所以会来,主要是看在覃云的面子上……就是锦衣卫千户覃云。”
“知道知道,草民就是通过他联系到张大人您……”
李凌急忙道。
“嗯。”
张峦颔首,“覃千户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已在朝中独当一面,我非常欣赏这后生。对了,你对他持如何看法?”
李凌一怔,随即道:“不敢多想,能与之交往,乃李家之大幸。”
张峦笑哈哈地道:“满意就好!既如此我给你们说个媒如何?听说你有个女儿,到了适婚的年岁,不如就……顺理成章一下?哈哈,你要是觉得为难,就当我没说。”
李凌怎么也没想到,张峦会厚颜无耻,竟直接要做他女儿的媒人。
你事情都还没办呢,就想让我搭个女儿进去?
本身李家除了家底丰厚,人脉广泛外,在地方上也颇有名望,祖上曾出过两个进士,族中读书人遍地,还有很多方术方面的国手。
李家跟覃云联姻,并不是什么高攀,而是低就。
“这事……恐怕得从长计议。”
李凌道,“在下也不知覃千户具体是何意思……”
“他不同意的话,我去说和,如果你们李家跟覃云成了姻亲,那这忙我非帮不可。”张峦道,“这么说吧,李华之事因我而起,当我知晓他被牵累后,便一直心存愧疚,只是不知该如何提这件事。”
“啊?”
李凌心想,听这意思,你还是个大好人呢?
张峦笑道:“我也不是要求现在就把婚事给定下来,等把事情办妥,你哥哥从诏狱出来后,我再来说媒。
“目前就这么个想法,你要是同意,这事立马就能推进……要是不同意,那就……另当别论了,你们自求多福吧。”
“您……您别啊,李府上下为您准备了厚礼……”
“呵呵。”
张峦摇了摇头,笑道,“我张某人别的不多,唯独不缺银子。说起来,徽州商贾与我交情很不错,一再给我府上送银子,我都没敢收。这是因为,我知道银子太过烫手,做事还是讲良心为好。”
李凌闻言再一次皱眉。
他先前就没把张峦当成什么正面角色看待,但听了张峦的话后,他开始重新审视眼前这个看起来态度随和的小老头。
张峦道:“李华最大的过错,便是他牵扯到了邓常恩案中,还跟倪岳狼狈为奸,我这个人呢……虽说不上记仇,但也不会随随便便就出手帮一个曾与我为敌之人。
“如果你有意与我交好,那我愿意伸出援手,唉!谁让李华当初没看明白局势,非得往倪岳那边站队呢?”
“唉,家兄之前一直想投靠您,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罢了。”
李凌说到这里,神色间颇有些无奈。
早先谁知道你这个国丈,竟能在文官队伍里站稳脚跟?
但凡是个明眼人,都会觉得那倪岳更有前途啊。
张峦再笑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要有心救人的话,现在就可以做决定了,不然,迟则生变。”
见李凌似乎不怎么相信,他干脆直接点醒,“李孜省曾执掌钦天监,如今朝中弹劾他的奏疏,如同雪般飞到陛下跟前,要是再有他的什么案子爆出来,与之有关系之人恐怕全都要倒大霉……到时再上疏论救,恐怕就……”
“明白。”
李凌终于明白过来,无奈道,“到那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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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460章 用新不用旧
第460章 用新不用旧
李府。
庞顷正在跟李孜省讲述如今朝中的严峻形势,以便让李孜省做好随时应对危局的思想准备。
“……最近光是有意参劾道爷,并在私下串连的官员,就有上百人之多,这还只是京师的官员,不算地方官。”
庞顷道,“如果再加上地方上曾经被您阻挠升迁,还有那些因道爷而丢官去职的官员,他们的门生故旧,加上南京在任官员,少说有二三百人参劾。只是现在陛下不允许节外生枝,所以您暂时……还算安全。”
李孜省听到这里,无奈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啊……我现在去银台司,都没人待见我了。亏我还挂尚书衔,但除了支个尚书俸,还有什么实际意义吗?还是来瞻这官当得舒服惬意……”
“您可比不了。”
庞顷苦笑道。
“他是国丈,我能不知比不了?”
李孜省满面悲苦之色,唉声叹气道,“我乃旧人,他是新人。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他至少能风光个十年八载,甚至有可能未来直到他死都会很风光……唉,我怎就没他这般好运气呢?”
庞顷点头:“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陛下并无纳妃的意向,短时间内张家不虞失宠……不过据说现在朝堂上有人打算让陛下充实后宫,繁茂子嗣……后续很可能会大力推进。”
“你看,这不机会就来了吗?”
李孜省好似找到方向一般,振作精神道,“我若是帮来瞻的女儿,也就是未来的皇后娘娘,保持后宫独宠的地位,那岂不是大功一件?”
庞顷揶揄道:“道爷,都这会儿了,你怎还这般天真呢?”
“怎么说话呢?我为官这么多年,也算见多识广,用得着你来教训我?”李孜省黑着脸喝斥。
“那道爷你到底是希望陛下广纳妃嫔还是独守皇后一人呢?”庞顷问道。
李孜省不假思索道:“这不是废话吗?若陛下坚持不纳妃,后宫就只有张家小女一人,还能有我表现的机会?”
“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庞顷道,“可要是陛下真纳了妃,到时候宠幸谁,又或者厌弃谁,你能帮得上忙?还是说你打算给陛下敬献什么房帏术之类的秘术?”
“这倒也是。”
李孜省苦着脸道,“好像确实没啥机会。”
庞顷再道:“这里就要提到万阁老了……据说他正在潜心研究房中术,打算择日就将给陛下上一份这方面的奏疏。”
“啥?”
李孜省很惊讶。
“房中术。”
庞顷又强调了一遍。
李孜省大吃一惊,道:“咋遇到大事时,朝中最奇葩的那个反倒是本该最沉稳的首辅?他万安莫非不想继续留在朝堂上了?他还以为乃先皇时,当今陛下会对他会抱以极大的宽容呢?”
庞顷笑道:“太子宽容也得看对谁。不过……也许这房中术真的有用呢?话说,咱这位首辅,好像除了这个也不会别的。”
“哼哼。”
李孜省道,“就算有一日我要退出朝堂,万安也一定会走在我前面。这两天朝会,居然都没传我入宫……看来,我的日子真的快了……唉,要是有一天我真的退出朝堂,就该到彻底清算的时候,我得想个办法如何才能自保。”
……
……
清宁宫。
周太后又见到自己的大侄子张峦。
不过这次她还别出心裁,知道孙子要来给她请安,便特地让人去乾清宫通知,请孙子早点儿过来,陪她跟大侄子一起吃顿饭。
“皇祖母,岳父。”
作为皇帝的朱祐樘,来到清宁宫后,丝毫也没有九五之尊的威严,就好像个寻常晚辈一样,先给面前二人行礼。
对周太后来说,这礼数她完全可以接受。
但张峦却赶紧回礼,差点儿都要跪下了,不过最后在皇帝女婿的强烈要求下,只是简单地俯身拱手作揖。
“孙儿,此番你岳父入宫来,并不是他自己的意思。”
周太后笑道,“乃哀家让他来的……听说他会写戏本,最近宫里没什么意思,便让他写几个本子来看看。”
朱祐樘吃惊地道:“皇祖母,现在岳父忙于朝务,又肩负了几个皇差,怎么能让他做私事呢?”
“啧啧,果然啊,还是你这个女婿关照你岳父,哀家才让他做点儿事,你就心疼了?”周太后笑眯眯地道。
“没有。”
朱祐樘道,“孙儿也希望皇祖母心情开朗,福寿延年。”
周太后叹道:“是啊,你父皇走了一些日子了,想起来就好像近在眼前。哀家也不是不知分寸,是让你岳父拿几个以前的本子来排戏……听说宫里就有精擅唱戏的戏班子,乃李孜省等人送到宫里来的,左右没事就叫过来,给哀家唱戏得了。”
“是。”
朱祐樘可不会介意这种小事。
张峦却道:“听说,这些人已经被安置到了宫外,随时都会被遣散回原籍。”
“哦?是吗?”
周太后有些惊讶,不无惋惜地道,“那倒是挺可惜的,大费周章才送到京城来,还没怎么表演呢,就又要送走?但钱养这么多闲人,也的确太过奢侈。如今朝中开销很大,孙儿,是这样吧?”
“这个……”
朱祐樘虽然登基有几天了,但涉及财政方面的事情,他仍旧很懵懂。一个从来没过银子的人,让他去接触样繁多的开支明细,还让他把账目打理好,实在是太过难为人了。
所以涉及到钱财方面的事,基本上是户部怎么报,怀恩怎么批,最后朱祐樘都会照准,因为他是真的不懂。
周太后好奇地问道:“来瞻,你来说说看,养这些人,一年得多少银子?”
“这个……”
张峦为难道,“臣并不知晓具体有多少戏子,也不知他们的具体情况,得回头细查过,才好给您答案。”
“嗯。”
周太后微笑着点头,“孙儿啊,其实你岳父乃勤俭持家之人,对账目什么的很了解,是个负责任的人。”
朱祐樘附和:“是的,内子曾在我面前提过。”
“你看,连你的贤内助都夸赞她父亲,这正好说明她父亲是会办事的。”周太后建议道,“朝中再有什么涉及到用银子方面的事,你就多问问你岳父,总好过于被别人蒙蔽。最近有很多事,你不太明白,以至于很苦恼吧?”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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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祐樘苦恼地点了点头,心里还在想,你老人家是怎么知道我正为钱财用度等事发愁呢?
不是说有多缺钱,而是因为真的不懂。
周太后笑道:“哀家随时会叫怀恩和覃昌他们过来,问问最近朝中发生的事情……你放心,哀家并没有干涉朝政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你当上皇帝后顺不顺利,顺带敲打一下那些内臣,他们很容易像梁芳那般恃宠而骄,甚至有奴大欺主的可能。”
“皇祖母您有心了。”
朱祐樘当然不会介意。
他的性格本来就很软弱,能当上皇帝,全都是自己祖母力挺,人家帮他敲打一下宫里边的人,也是在帮他。
“孙儿啊,这礼部侍郎,哀家总觉得,来瞻做起来没什么意思。”周太后道,“你斟酌斟酌,让他到一个更能发挥其才能,也更容易帮到你的地方任职。”
朱祐樘当即便问:“难道是户部?”
张峦赶紧道:“太后娘娘见笑了,臣实在没那能力……”
周太后笑道:“当初万和寺之事,你做起来可是手拿把掐,很是得心应手哪!当时我还在想,你这样的大才怎就没考上进士呢?不过话又说出来,非得有进士功名才能做官吗?太祖太宗时,朝中有几个进士?许多时候,英雄还真不能问出处啊!”
“太后,您莫要言笑。”
张峦很尴尬。
叫我来,就是为了把我推荐给小皇帝,让他重用我?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你这里展开游说呢,但其实我真的没那意思啊!
什么礼部侍郎户部侍郎,只要给我个侍郎当,我就心满意足了,何况这礼部侍郎做起来无比轻松,我自从坐上这个位置后一共才去过礼部衙门两回,每次都是无所事事,没待多久便优哉游哉离开。
这会儿让我换个衙门……真的适应不了啊!
朱祐樘一脸期待地道:“岳父,其实我也有这层意思……有些事,我真的不懂,急需你来提点一下。”
“陛下,您莫要抬举微臣。”
张峦继续婉拒。
周太后笑道:“我说大侄子,这可不是哀家在帮你说话,而是我孙儿确实需要有人辅佐,你去户部难道不行吗?连吾儿……也就是先皇,都看好你在辅政大臣的位置上能有所作为,这事你得顶起来啊!”
“这……”
张峦一脸为难。
“另外。”
周太后道,“孙儿啊,你得在朝中多安插一些自己人。哀家知道,你刚把东宫讲官徐溥抬升入阁了,但这还远远不够,司礼监你也得安排一些新人进去……
“怀恩是有本事,但自从他发配出京再回来后,我就觉得他有些生分了,没以前那么忠厚可靠……”
张峦心想,不是人家怀恩不够忠诚,而是你们曾伤害过人家,现在再用他,就会觉得心里有隔阂。
但其实,怀恩仍旧跟以前一样,全心全意为大明做事。
朱祐樘也在竭力为怀恩解释:“怀大伴处处为我着想,能力尤其强,我跟他学了很多东西!”
“那你为何不把东宫时的老人,也提升进司礼监呢?”
周太后笑着道,“这里我就得提覃吉一句了,你这老伴,我是里里外外看得透透的,他是有真本事,但也很会装糊涂。你把他提到司礼监,先让他跟着怀恩学几天,以后有什么事,就让他去办,这样用起来也得心应手。”
朱祐樘惊喜地问道:“这样可以吗?”
周太后听了皱眉不已,反问道:“你这叫什么话?连大明江山都是你的,更何况是基本的人事任免……你想用谁就用谁!就好像你用你岳父,谁敢说三道四?咱大明不说别的,这根基还是很稳固的,随便折腾也没事。”
张峦在旁又琢磨开了。
这话听来好像很有道理啊,要说折腾,还有比先皇更能折腾的么?
宠溺万贵妃,任其霍乱后宫,谋害皇子,又重用奸臣、佞臣乃至神棍,卖官鬻爵,把朝堂搞得乌烟瘴气!
但咱大明不照样好好的?
“那……就让老伴进司礼监吧。”
朱祐樘脸上满是笑容,显得很欣慰,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
张峦一看,原来陛下早有此意,只是刚当上皇帝,不太敢越级提拔曾经的东宫旧人……还是我占了得天独厚的优势,先皇把我要走的路全都给提前铺好了,所以才一路青云直上。
不然真要等到新皇心安理得来提拔,还不知得候到几时去了。
(本章完)
第461章 管理小金库
第461章 管理小金库
翁婿二人在清宁宫吃过饭,一起离开。
“岳父,梁芳的案子,你不必太过苛责。”
朱祐樘一边走一边说,“怀大伴他们一直在讲,那个梁芳有多居心叵测,但我总觉得他还好吧。
“因为我知道,其实易储是父皇和万阿妈的意思……他们想把我给换掉,让我的弟弟来做皇帝。不能否认的是,我身上也的确有很多不足的地方,并不能完全怪梁芳。”
张峦听到此话,心中不由在想,咱这位陛下真是宽以待人。
连仇敌都能放过,这世上真有这种好人吗?
张峦连忙宽解:“陛下,大可不必太过放在心里……其实以臣所知,那梁芳当初之所以大力推动易储,主要是包藏祸心。”
“是吗?”
朱祐樘很好奇,似乎不太相信这番说辞。
张峦只能拿出儿子当初跟他所讲内容,如实告之:“陛下最近有没有查过内府亏空?”
“没有。”
朱祐樘摇头道,“最近宫里宫外一应开销,都是怀大伴他们在主持,并没有说缺银子……我是真不懂这些。”
张峦道:“内府亏空其实很严重……当初梁芳和韦兴等人,为了媚上,也为了讨好万贵妃,将内府窖藏财货全都拿出去用了。后来先皇知晓,曾在他们面前说,暂时不会与他们计较,但等太子登基后,一定会跟他们算总账。”
朱祐樘瞪大眼睛,问道:“竟有这种事?”
“嗯。”
张峦点头道,“先皇太过于纵容梁芳等人,其实后来梁芳也意识到随着太子渐渐长大,危险正在慢慢向他们逼近……万贵妃过世后,那梁芳仍旧不知收敛,所行之事都超出一个臣子的范畴,又非常惧怕太子登基后清算他们,于是便奋起一搏,这便有了后来一系列风波。”
朱祐樘沉思良久,幽幽叹道:“那……现在内府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陛下,您别问臣啊……臣没接触过内府的事情,也不可能接触到,怎会知道您内府有多少银子呢?”
张峦颇为无奈。
儿子曾告诉过他,皇帝女婿之所以看起来很节俭,那是因为不得不节俭。
大明朝廷的家底,都被他父亲朱见深给挥霍得差不多了,以至于皇宫上下,就连当时的太子都过不了太好的日子。
所以朱佑樘继任皇帝后,根本就不知道大手大脚钱是什么感觉。
朱祐樘道:“现在看来,更有必要让岳父到户部去任差。其实皇祖母说得很对,你看起来不与人争,也很随和,但其实你什么都懂。”
“千万别这么说。”
张峦道,“陛下,您应该很清楚我家里边的情况,延龄那孩子聪慧机敏,谋定后动,我基本都是听他的。”
朱祐樘听到这话,不由莞尔:“这怎么可能呢?我也承认,延龄这孩子是很有灵气,但也不至于什么事都听他的吧?岳父,你就别自谦了。”
“我……”
张峦顿时感觉自己老脸发烫。
说出去都没人信啊!
我都一五一十说了,皇帝却不信……难道你就没认真考虑过,我这么说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我承认自己是个草包,那得多大的勇气?
你为啥就不信呢?
朱祐樘道:“延龄现在岁数小,没法对他重用,不过鹤龄已经快成年了,便设法给了他一个锦衣卫千户的职务,希望他能用心做事。”
“这样也行。”
张峦苦着脸道,“臣和长子鹤龄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就让他弟弟在背后出谋划策,同样可以为朝廷效劳……却不知那臭小子以后应该走什么路……”
朱祐樘笑道:“岳父,好好栽培延龄,让他多读书,光有聪明才智是不够的,只有读书才能让人心里踏实。”
张峦心想,让我儿子读书?
那比登天还难。
当初俩孩子都不是读书的料,后来虽然小的开窍了,但提到读书,他也总是推诿。
“他有先生。”
张峦随口道,“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位先生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了……延龄的先生,弄得就跟他学生一样,随随便便就被他差遣到外面……光想想就让人头疼。”
朱祐樘问道:“要不要我帮岳父为延龄请个名师回来教导?”
“别。”
张峦道,“咱就不祸害别人了……微臣总觉得,绝大多数人都教不了他。那孩子,学得太杂也不好。”
“嗯。”
朱祐樘点头,“张家的事,我就不多过问了。岳父,你做好当户部侍郎的准备,这几天我会让人下旨。”
……
……
张峦要当户部侍郎了。
他自己都觉得变化太快,以至于内心一时竟无法接受。
等他回去后,把事跟张延龄一说。
张延龄问道:“礼部右侍郎,还有户部右侍郎,到底哪个更尊贵些?”
张峦笃定地道:“当然是礼部侍郎了,这还用问吗?天下读书人都尊敬,还有机会主持乡试和会试,门生故旧遍天下……再说了,我是翰林院侍读学士,挂个户部侍郎,也不像话啊。”
张延龄笑道:“你就没问问咱姐夫,他几时给姐姐册封皇后?”
“……”
张峦显得很无语。
这孩子,关注点怎么就跟人不一样呢?
“我想早点儿当国舅。”
张延龄一脸向往地道。
“你现在不就是吗?”张峦反问一句,又接着道,“今天陛下还问及你学业,我这才想起来,你的老师柴蒙,最近怎么都没见到他人……他去哪儿了?”
“我让他去徽州了。”张延龄道。
张峦惊讶地问道:“他不是晋商出身吗?让他去徽州作甚?给你做买卖去?”
张延龄摇头道:“没有,就是去实地考察……爹,你知道我最近在忙什么吗?”
“尽捣鼓些没用的东西。”
张峦扁扁嘴道,“为父不想知道。”
“呵呵,那是爹你不知道我生意做得有多大。”
张延龄笑道,“现在市面上已经开始有香皂出现了,还有各种琉璃制品,再下一步,我们的纯碱会卖到江南各地。”
“市场能有多大?”
张峦皱眉。
正说话间,门口进来一人,却是穿了身别扭装束的张鹤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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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张鹤龄,一身绫罗绸缎,但衣服太过肥大,显得不怎么合身,脖子上更套着个黄橙橙的链子,好像重得都快走不动道了。
张峦皱眉不已,问道:“老大,你在闹什么幺蛾子?”
张鹤龄道:“爹,你咋回来了?老二,这玩意儿实在太沉了,我有些戴不动……摘了行不行?”
说话间,张鹤龄已经把脖子上的链子给拿了下来。
张峦过去,一把抢在手里,结果身形一个趔趄,差点儿向前栽倒在地,等勉强站稳才问道:“纯金打造的?”
“爹,别给我弄坏了。”
张鹤龄嚷嚷道,“就算我现在不戴,这也是我的东西,是老二送我的大金链子,他说要当道上的大佬,只有戴这个出去才有气势,能震慑住别人……这东西老值钱呢!”
张峦皱眉:“还用得着你来说?且问你们,到底怎么回事?这条链子,少说也得四五斤重,难怪你脖子都要被压弯了……”
张鹤龄道:“赚钱了,老二说,这是给我的分红……爹,快还给我。”
“你……”
张峦显得很无语,“有钱了就这么?被人知道,还以为我张某人有多不会教育自家子弟呢……延龄,你这到底是闹哪出?”
张延龄笑道:“这些不过是小钱罢了……当初秦当家给我们投资,一下子拿出五千两银子,你觉得以徽州商贾的精明,会做亏本买卖?”
“你已经回本了吗?怎么没见有什么大动作啊……”
张峦皱眉问道。
“回了啊。”
张延龄笑道,“我研发的化工产品,这时代还从来没有过,正所谓人无我有,人有我精,销路畅通,自然很快就回本了……这还多亏父亲之前给我们产品打出的品牌效应。”
“什么品牌效应?为父怎么不记得?”
张峦更加疑惑了。
张鹤龄咧嘴笑道:“哈哈,老二,你说怎么这般有意思……爹他自个儿都糊涂了!爹,看来最近你忘性很大啊……之前替姐姐往宫里送琉璃镜,这事你忘了?”
“我靠……不会吧,你连镜子都卖上了?”
张峦大吃一惊,“之前那些权贵买贡品附赠镜子,事情闹得那么大,你现在直接就开卖了?”
张延龄道:“能赚钱,为什么不卖?只要有市场需求,我就以此来发财,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吗?”
“你还真是……”
张峦都无语了,突然想到什么,道,“儿啊,你先前曾跟为父说过,等以后赚了钱,要帮你姐夫渡过难关,不是信口胡诌的吧?”
“绝对不是。”
张延龄道,“爹,我知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现在姐夫的荷包空了,却没人告诉他,他到现在都还不知情……他自己可能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才调你去户部当侍郎,帮他管账。接下来,你是不是想自掏腰包?”
张峦为难道:“朝廷的窟窿,有时候改补还是要补……”
“咱补什么朝廷的窟窿?”
张延龄赶忙劝阻,“以我们的能力,暂时补一下内府不足就行了……先给爹你立个人设,让人知道,你能为陛下做事,仅此而已,其他就敬谢不敏了!”
张峦搓了搓手,振奋地道:“经你这一说,为父还真有些期待……哦对了,你能补贴内府多少?”
张延龄笑道:“看来爹还真不是吝啬之人。”
“吝啬啥?都是皇帝赏的……反正以前咱们家一穷二白,现在有好日子过就行了。”张峦显然志向不在于升官发财。
或者说,这是个能耐得住艰苦之人。
银子再好,没有也行。
“那行吧。”
张延龄道,“最近我就想办法让父亲给内库补一点亏空,让姐夫知道,原来父亲你是个办实事的人。”
“好。”
张峦笑容满面。
他心里在想。
有个好儿子就是不一样!
有这样为父分忧的儿子,当官都能省心许多。
“老大,把这一身皮给老子换了!”
张峦转而怒视张鹤龄,喝道,“没一身好骨架,非得穿成这样,你穿给谁看呢?你之前那身锦衣卫的官服就挺不错……你们姐夫也说了,以后你替张家出去办事,有不懂的地方,就听你弟弟的……哎呀不对,是什么事都要听他的!”
张鹤龄道:“锦衣卫那地方,我待得不习惯,我又不知道他们每天都在干嘛。还是出去带一群小弟逛街有意思……
“老二,咱把这金链子熔了行不行?换个小点儿的,剩下的黄金……我拿来换银子,多招点儿人手回来!”
(本章完)
第462章 高瞻远瞩
第462章 高瞻远瞩
随即,一道调令下来,张峦正式从礼部右侍郎调任户部右侍郎。
消息一出。
最为惊讶的人是李孜省。
李孜省跟庞顷反复确认了几遍,才确定这消息没错,他本想直接去找张峦问个究竟,却不知该去哪儿找人。
“坏了,坏了……最近我冷落了来瞻,他这是……高升了?”
李孜省脸上带着惊恐之色,自言自语道。
庞顷疑惑地道:“先不论这礼部调户部,到底算不算高升,咱就说……哪怕他真的荣升了,道爷您作何如此紧张呢?”
“你懂个屁啊!”
李孜省破口大骂,“陛下这会儿把他最亲近信任的大臣,调到户部去,还不足以说明问题的严重性吗?”
“这意思是……”
庞顷皱眉不已,问道:“陛下是要查户部账目?还是说要把朝廷的财政大权彻底控制在手?”
李孜省道:“肯定是陛下发现问题所在,想要出手整治!”
庞顷迟疑道:“听道爷这话里的意思,陛下发现的问题,应该与您休戚相关,甚至您还是始作俑者,是吗?”
李孜省懒得跟庞顷斗嘴,无奈道:“先皇时,财政收入这一块,看起来似乎都是能见得了光的,但有时候……根本就无法确证。先前通州仓案,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又没个结果,忘什么忘?”
庞顷不由皱眉。
“陛下要查的绝对不是什么通州仓……现在想来,来瞻真是高瞻远瞩啊!”李孜省脸上的惊恐之色还在加剧。
庞顷不解地问道:“敝人自问还算知晓这朝中的一点情况,您为何突然夸赞起张侍郎来?您一向都知道他能掐会算的啊……”
“正是如此。”
李孜省严肃地道,“来瞻早在先皇时,就拿户部做文章,把通州仓亏空之事提出来,当时为了这个案子,还在朝中闹出一些事端,就连户部侍郎都折进去了。当时以为这事儿是冲着万安和刘吉去的,现在看来……其实目标直指朝廷日益严峻的财政形势。
“其实你想想看,那梁芳为什么倒的?不就是因为内府空虚得厉害,先皇得找人背黑锅吗?而先前我是替朝廷赚钱之人,但很多钱财的来源却根本无法拿到台面上来说,如果细究起来……”
庞顷猛一拍大腿,恍然道:“明白了,道爷您始终担心,最后事情还是会落到您头上,把您之前卖官鬻爵的事情再拿出来反复敲打?”
李孜省脸色惨白,苦笑道:“这么说起来,我这官职怕是保不住了……唉,现在就看能不能保住这条命了……现在朝中个个都把我当仇敌,如果我连来瞻的大腿都抱不住,怕是真要玩儿完!”
“呵呵。”
庞顷打趣道,“之前不知是谁在说,那位张侍郎不思进取,错过了那么好的上进的机会,还说要冷落他,不与他往来的?”
“都是我糊涂啊。”
李孜省哭丧着脸道,“一时猪油蒙了心,竟然不考虑事情的来因后果。想那张来瞻,能在短短半年多时间里,从个不起眼的落魄书生,一跃而成为如今朝中最炙手手可热的国丈,预先能没点儿安排?可惜啊,我被他那憨厚老实的模样给骗了,还以为他是得过且过的烂人,不愿意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他。”
“他……就张来瞻那贪好色的模样,你还说他憨厚老实?”
庞顷大为惊讶。
这评价,真不一般。
李孜省道:“他是好色,见到女人尤其是曾经风光一时身份显赫的女人,更是走不动道,平时更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什么事都往他儿子身上推,说得他自己好像很无能一般,但其实,只要他是国丈,还是先皇精心栽培入朝的臣子,那现在陛下就一定会用他,哪怕他不入阁也比一个阁老更有权威。”
“呵呵。”
庞顷继续在笑,“这下终于明白张来瞻的重要性了?以后不会再使小性子了吧?“
李孜省霍然起身,连声道:“快,快……再准备些厚礼,给来瞻送去。”
“还送?”
庞顷有些苦恼,“再送的话,他那院子快装不下了吧?您是不是还得送个新宅子给他?不过……这会儿送宅子,是否太过显眼了,您看……”
“你懂个屁啊!”
李孜省继续骂道,“他喜欢什么,可劲儿给他堆起来便是!眼下也就是我不能插手内府,或是教坊司的事,不然我准把这满京师的罪眷都给他弄过去!张来瞻他……这下怕是要把天给捅出一个窟窿来。”
……
……
听说张峦调户部右侍郎,不但李孜省这边紧张不已,连同朝中很多官员都抱有极大的戒心。
而万安则依然自行其是,一连两天,都称病在家,没去参加早朝。
刘吉还以为万安不知这消息,亲自跑到他府上通知。
等了小半天,万安才施施然出来,潦草地穿了件直裰在身上,披头散发,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
历史上,万安有一个国色天香的小妾,在他倒台后跟他儿子跑路了,还卷走他大笔银子……由此成为朝中人的笑谈,而眼下自然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毕竟无论是历史上,还是现实中,万安的首辅之位都快当到头了,也到了小妾发动总攻时。
“咦!?万老,你不是病了吗?看您这样子,气色很好啊。”
刘吉不由摇头苦笑。
万安一副自得其乐的享受表情:“这叫养生,懂不懂?刚才我在房里发点儿汗……你来作甚?”
刘吉耸耸肩,表示颇为无语,且不能理解。
但他很了解万安的为人。平时在宴席上,万安总拿什么养生等学问来糊弄人,几乎每次吃饭都要提到房中术,就好像这是万安老当益壮延年益寿的诀窍。
而给成化帝送“大力丸”,也是万安的传统保留艺能节目。
“刚出的旨意,张来瞻调户部为右侍郎。”刘吉急道。
“我当是什么,这事儿我一早就知晓了。”万安不紧不慢地道,“这张来瞻可是有真本事的,梁芳被他整垮,通州仓差点儿让他翻过来,你都不敢信,他做了那么多事,到现在竟连京师都没出一步,更没去过通州。”
刘吉一脸担忧:“眼下他恐怕不会去查什么通州仓……万老,难道您不觉得,陛下这是要把户部整个翻过来么?什么通州仓、京仓的账目,只要是户部的事,都会被张来瞻给查个遍。”
“有那么邪乎吗?”
万安不以为意地道,“他是户部侍郎,还是刑部侍郎?再则说了,就凭他?开个头就没法进行下去了,现在还妄想把户部的问题一并查出来?哪怕是让他放手去查,他敢查下去吗?不知道有多少事牵扯到先皇头上?”
刘吉道:“牵扯到谁我不知,但肯定会连累你我。万阁老,现在内阁已经有了太子的人,咱只怕是……”
万安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次可不止张来瞻调任户部右侍郎,还有个你意想不到的人物,嘿,就是东宫老太监覃吉,他进司礼监为秉笔太监了,现在陛下拿权的意图很强烈啊。”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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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吉很惊讶。
你万安的关注点怎么这么特别呢?
连宫里的人事安排都如此上心?
“你放心,我跟来瞻交情不错,有事他自会跟我说。”万安笑道,“回头我还打算请他吃宴,与之探讨下养生术,你先回去吧。”
“您去跟他谈养生,不会是房帏间那点儿事吧?”
刘吉更加无语了。
万安瞪了刘吉一眼,呛声道:“怎么了?人都有七情六欲,我不但要跟他谈,还打算写一份奏疏,跟新皇大谈特谈……陛下的身子骨不是一直很虚吗?这就很需要我的养生术来为他强身健体。”
“我真是……”
刘吉很想说,我真是服了你了。
但转念一想,刘吉又一阵庆幸。
你个老小子继续作死下去,那下一步内阁退下去的人只会是你,而不是我。
你越是荒唐,我能看到的热闹就越大,我也就越安全,登上首辅之位的可能性也越大!
……
……
张峦并没有马上去户部走马上任。
因为梁芳案,暂时还没查出个结果,这两天他要去锦衣卫,体会一把高高在上的感觉……连大明的特务机构锦衣卫都为自己所用,那还不得彰显一下作为国丈的气势?
装逼也得选个好地方!
在张峦看来,朝廷各衙门死气沉沉,绝对没有锦衣卫那么“热闹”。
“张先生。”
当天在锦衣卫北镇抚司负责跟他对接之人,变成了刚破格拔擢进司礼监的覃吉。
“覃公公?您这是……?”
张峦觉得,眼前的覃吉穿着好像与以前有些不太一样,虽然还是身太监服,但看上去更加规整,显得文绉绉的。
覃吉低头看了自己胸前的蟒纹一眼,笑道:“老朽刚被调进司礼监为秉笔。”
“内相啊。”
张峦笑着拱手,“恭喜恭喜,以后还请覃公公多多关照。”
“算不得内相,只是辅佐少主办差罢了……张先生,您别折煞老朽了,以后还得多蒙您关照才对。”
说话间,覃吉从怀里拿出一份奏疏,递出去交到了张峦手上。
张峦没有打开,改以谨慎的口吻问道:“这是……?”
覃吉道:“此乃之前厂卫所查,与梁芳案有染的官员名单。”
“又来……?”
张峦诧异地问道,“先前覃公公和怀公公都想跟我说这个,你怎么也来这么一份?是不是想说,我把这些人的名字都加到最后的奏疏里?”
“没有。”
覃吉摇头道,“这份是陛下亲自阅览过的……还有,陛下说,若查无实证的就放过吧,实在没必要因此而令朝堂生出波折来。”
“哦,改怀柔政策了?”
张峦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
覃吉有些哭笑不得,摇头道:“张先生,瞧你这话说的……听起来多少有些别扭。”
“嘿,你别介意,我可不是非议陛下。”
张峦笑着道,“你看我拟定的名单如何?除了首恶梁芳外,别的人一概都不牵扯进去,不管涉及朝中哪位大臣,以前跟梁芳有过往来的都无妨,谁让那时候……根本就没别的选择呢?”
覃吉却摇头:“这话不对,当时朝中人还是有选择的,就像老朽,就与其素无往来,但宫里就是有很多人跑去巴结他。不是说要做到众人皆醉我独醒,乃是要强调……这朝中清流的风气,绝不可因一人而崩坏。”
(本章完)
第463章 贪官之路
第463章 贪官之路
户部尚书李敏府宅。
叶淇在前院厅那儿等了很久,终于见到李敏从外边进来,他赶紧迎上前。
“本清,你怎么来了?”
李敏惊讶地问道,“府上的人难道没告诉你,我今日可能晚归或是不归吗?”
叶淇显得很着急,道:“我从大同回来已有十几日了,本说要迁户部,却到现在都没消息……”
李敏道:“你应该是听到消息后才赶来我府上的吧?”
“这……”
叶淇有些无奈。
“今日早朝,陛下提出,要将礼部右侍郎张峦调户部为右侍郎,此举究竟何意,我也没太看懂,不过你迁户部之事,可能要往后放一放了。”
李敏说到这里,神色间略显遗憾。
叶淇本是大同巡抚,朱见深过世前,吏部下调令着其返京,准备补位为户部右侍郎,毕竟之前孙仁案发后,右侍郎李嗣已补位左侍郎,右侍郎的位置就此空了下来。
随着张峦被新皇任命户部之职,叶淇将不得不接受另调他处的结果。
叶淇道:“我现在已去职,在京苦等消息……这下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这是让他很郁闷的一件事情。
本来我大同巡抚当得好好的,你们说要给我升右侍郎,我就眼巴巴跑回来候着,结果现在又告诉我不给我官职了,那让我回来做什么?
折腾我玩呢?
李敏叹道:“这是临时出现的变动,属于不可抗力因素……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那位爷是国丈,且先皇时就曾插手过户部事务?”
“您是说,之前通州仓案?”
叶淇问道。
“你看,连远在大同的你都知悉了,可见当时事情闹得有多大!”
李敏道,“调你为户部右侍郎,这是先皇定下的人事安排,而当今陛下更希望用自己人,两者发生矛盾,自然以新皇的意见为准……你先回去安心等几天,或许新的调令就会下达。”
叶淇为难道:“可如今,京中部堂有缺位的,怕是只剩下一个礼部右侍郎了吧?”
李敏摇头:“具体情形不知,但你要这么想,礼部若一时进不去,不是还有南京六部的官职等着你么?或许去南边熬个几年,就能直接调京城升尚书了……”
听到这话,叶淇心中直骂娘。
我好端端有机会当京师的户部侍郎,你却说可能把我调去南京履职?
虽然是同品阶,但南北二京相同的官职有可比性吗?
但叶淇看李敏那无可奈何的神色,却明白了什么……
眼前的事连李敏这个尚书也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他只能轻叹一声,在没有获得任何进展或更有效讯息的情况下,行礼告辞。
……
……
张府城外别院。
张峦把儿子叫过来,说是要就新宅修缮之事,听取儿子们的意见。
俩儿子都放下手头事务,来给张峦做参考。
张鹤龄跟在老父亲身后,好奇地问道:“爹,你又要用这个宅子来养女人?那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做金屋藏娇!”
“滚!”
张峦破口大骂,“老子的事,与你何干?”
张延龄也赶紧拉了大哥衣角一把。
在惹是生非这件事上,张鹤龄绝对是个中佼佼者,这货脑子一看就不好使。
不知道咱老父亲是最爱面子的么?
你调侃他干嘛?
“老二也经常说,你咋不骂他?”
张鹤龄马上打量自己的弟弟。
张峦狠狠地瞪了大儿子一眼,转而用和善的神色,无奈看向老二,随即一挥手:“你先去,我跟你弟弟说话……瞪着为父干嘛?你进内院去看看,有好吃的没?”
“我靠,骗鬼呢?这里就没怎么住过人,怎可能会有好吃食?咦,空气中怎么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好像还有烤鸭的味道……不行,不行,馋得我都快流口水了,我得去亲眼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鹤龄兴冲冲往内院去了。
等人走没影了,张峦才道:“儿啊,你也看到了,以后消遣为父的时候,不要在你大哥面前提及,你看我颜面扫地,这一家之主如何还有威信?”
张延龄心中不以为然。
就你?
还敢奢谈威信?
现在不但咱们自家人知晓你的尿性,就连外人都知道你就是个混吃等死的货色。
“儿啊,为父绝对不是要在这里金屋藏娇。”
张鹤龄耐心解释。
张延龄点头:“明白,明白……这宅子,前几日娘都亲自来查看过了,算是咱家公开在外的产业,你怎么可能在这里养女人呢?要养,也是在城里另外找个地方,也方便你时常光临不是?”
“我……”
张峦瞬间感觉自己的智商处处被儿子压制。
张延龄扬了扬下巴,招呼道:“有事说事吧……你以为就你忙,我这边就不忙吗?”
张峦这才坐下来,有意压低声音道:“是这样的,我问过覃吉了,他现在已进司礼监做了秉笔太监,这事其实是太皇太后当着为父的面向陛下提及的,当时陛下表现得很开心。我在覃吉面前没说这些情况,让他以为我也是后知后觉。”
“然后呢?”
张延龄感兴趣地问道。
“我听他说,本来户部右侍郎,定的是巡抚大同等处的叶淇来补位,而之前的户部右侍郎李嗣已晋位为左侍郎……你说,我这么做是不是抢了别人的饭碗?”
张峦显得很纠结,“以前我总听说,做官都得三推四请,我是不是也适当回绝一下?户部那些个职务我根本就没经验,要是能推掉就好了……”
张延龄调笑道:“爹,你干啥有经验?”
“呸!”
张峦骂道,“论打趣你父亲我,你一个顶俩……为父的意思,是不想跟朝中人闹得太僵,如果实在不行,我干脆就不当这个户部右侍郎了……唉,每天要跟钱粮打交道,光想想就头疼……”
“你有的选吗?”张延龄问道。
“怎么不能选?给我官做是不假,但……我不当还不行么?”
张峦显得不以为然。
张延龄一时间没有回答,显然他觉得眼前的老父亲到现在仍旧不靠谱,甚至很多固有观念都是小民思想。
说张峦胆小怕事,一点儿都没贬低他,差不多事实就是这样。
“老爷,外面来客人了!”
恰在此时,门口传来常顺的声音。
“什么客人?谁知道我来这里了?”
张峦皱眉问了一声。
“好像是李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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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顺回道。
“我靠!李孜省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他……他怎知我出城?我是不是被他给盯上了?”张峦显得很慌张。
张延龄灿烂一笑,挑了挑眉道:“行,终于有人帮我跟你说道理了,也让你见识见识,你转迁个户部右侍郎,带来的改变有多大,得多少人给你低头……我先去看看大哥,忙碌半天,肚子咕咕叫,我也想去后院找点儿吃食。”
“就你那少年老成的样子,会嘴馋成这样?骗人的吧!”
张峦皱眉道。
“咋的,还不兴让我偶尔当回孩子?吃东西怎么了?你倒是不嘴馋,你是……我们吃点儿东西而已,而你吃的是啥我就不知道了。”
张延龄揶揄道。
张峦摆摆手:“去去去,后院有为父新招的厨子,今天本就要试试他们的手艺,已准备好了酒菜……记得别喝酒,把脑子喝坏了就不好了。”
张延龄笑道:“爹,你挺会享受的啊……平时不但有美人相伴,吃的方面也做到尽善尽美,就跟下馆子一样……就这样你还敢说当官不好?我看你是当上瘾了……”
“当什么官?有银子就行!”
张峦道,“不过你说的也对,不当官哪儿来那么多银子?话说,我俸禄也不多啊,这家里的银子怎么好像永远用不完似的,钱都哪儿来的?”
张峦也很疑惑。
自己好像从来不往家里带银子,但张家的家底却越来越殷实,现在都有钱修缮别院,甚至是雇请私人厨师了。
生活水平那是上了一大截啊!
……
……
外堂。
李孜省带着庞顷前来,身后还让人抬着两口大木箱。
“来瞻,多日不见……最近几天你都在忙些什么?没打扰到你吧?”
李孜省笑着招呼。
张峦故作惊讶地问道:“李尚书,你怎知我在此?”
“你忘了这宅子是谁送你的?”
李孜省笑着问道。
张峦皱眉,看了看宽阔的院子:“你送的……?”
庞顷赶紧出言提醒:“道爷,这宅子并不是您送的,您送的是城里那两座。”
“是吗?”
李孜省一时间也很迷糊。
张峦几时有自己的私宅了?
难道张峦住的地方,不都是自己赠送的吗?
张峦解释道:“的确,此乃徽州商贾所赠,就是跟我们家合伙做生意那位,平时……我没怎么来此地住过。”
“原来如此。”
李孜省面色尴尬,“我记错了,见谅见谅。”
张峦赶紧道:“瞧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家在城里的宅子,可都是您馈赠的,咱感激都来不及呢!”
李孜省道:“哎呀,还得是你,说话永远都这么和善,听起来就跟同窗好友私下交流一样,平等待人,从不端臭架子。”
“这是好……还是坏哪?”
张峦诚恳求教。
“不好……也不坏。”
李孜省敷衍了一句,然后指着两口大箱子道,“你看看我给你带来的东西……一点儿薄礼,拿去归入库房吧。”
张峦道:“看什么看?既然是你送的,我收下便是。”
别人送礼,张峦一般都是拒之门外,但收李孜省送的礼,张峦几乎都形成惯性了,想拿就拿,丝毫不用担心这么做是否合适。
李孜省再道:“来瞻啊,你得打开来亲眼看看,方才知道我的心意到底有多大。”
张峦很疑惑,以前你给我抬东西来,多的话价值个一二百两银子,少的话也有四五十两,就算再少我都得感激好些日子。
难道说今天你给我的远不止这个数?
莫非你觉得,我缺你这点儿银子不成?
张峦带着疑惑把两口箱子的盖子打开,然后整个人都惊呆了,箱子里满满都是金银珠宝,价值不菲!
“这……”
张峦赶紧盖上盖子,连连摇头,“数字太大了,我可收不了!不对,是当不起……”
李孜省道:“这是我的一番心意,你不用客气,只管收下便是。本来我打算去江南寻摸一些美人儿,给你送过来……但又一想,那样做太过招摇了,还不如……来点儿实在的,让你自己派人去寻摸,不更好吗?”
张峦心说,这么多银子,我能买多少女子回来?
这两大口箱子,恐怕得几千两银子才能填满吧?
还是当官好啊,吾儿捣鼓了小半年才赚这么多银子,跟徽州商贾吭哧吭哧做生意,赚的都是辛苦钱。
而我这里……随随便便一个人来送礼,就送这么多钱?
还是当贪官让人迷醉啊!
(本章完)
第464章 手眼通天
第464章 手眼通天
本来张峦坚持不收礼。
但看到李孜省如此“盛意拳拳”,他不由便想当贪官了……众所周知,之前他已收了李孜省不少好处,两人很难掰扯清楚关系,眼下似乎也没什么特殊之处。
然后……
几千上万两,就要进张峦的腰包。
“李尚书,您有什么吩咐,只管跟我说。”张峦显得很真诚,“只要在下能办到的,一定尽心竭力。”
李孜省听到这话,不由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有意无意地往庞顷那边瞥了一眼,好似在说,你看我这方法行之有效吧?一下子就让张来瞻这老小子转性了!
李孜省笑道:“来瞻,你调户部右侍郎这件事,提前怎么没告诉我?”
“我也想来着……就是……”
张峦耐心解释道,“当时陛下不过就是在我大姑那儿提了一嘴,谁曾想,这事随即就推进了……唉,我都没来得及推辞,敕令就下达,如之奈何?”
李孜省听到这话,不由咽了口唾沫。
纯粹是羡慕妒忌恨!
他心想,当初我再受宠,可说是满朝上下只有我一人独宠于朝堂,但也是君君臣臣,分得很清楚。
哪像张来瞻这样,朝廷前二的贵人,一个是他自家女婿,一个是他大姑?许多事情,他们自个儿就商量决定了!
“那我且问你,你上任户部后,准备如何做?”
李孜省问道。
“暂时还没想好,得请您多加指点。”
张峦想了想,见李孜省神色怪异,不由摇头苦笑,“我并不是在装样子,实在是不知该如何着手。陛下也没跟我讲到底要做什么……只是说,可能……陛下的荷包有点儿紧。”
“陛下荷包有点儿紧?”
李孜省一脸紧张地问道。
显然张峦无意中触发了敏感词,让李孜省紧张莫名。
这下连张峦都看懂了。
张峦笃定地道:“是,的确是荷包紧,不就是因为梁芳当初亏空内府的窖藏银子太多么?现在窟窿太大,怎么都填补不了。”
“陛下都知道了?”
李孜省谨慎地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陛下知晓与否,毕竟他从未跟我说过。”张峦道,“李尚书,你有什么要提点的,尽管直言。”
李孜省笑道:“你不是有你儿子参谋吗?还需要我指导?”
“兼听则明嘛!”
张峦道:“不过既然李尚书都说了,那我这就让人去叫延龄出来陪客……”
“二公子也在?”
李孜省一脸惊喜地道,“是得见见才信……来瞻啊,只要你自己觉得无妨,我是不介意跟令郎坐下来,好好絮叨絮叨的。”
……
……
中院客厅。
张延龄从后院出来,恭敬见过礼后,房间里很快便形成张峦父子“对抗”李孜省和庞顷的双打组合格局。
同桌而坐。
香喷喷的酒菜陆续上桌。
张家父子中唯独张鹤龄没上桌的资格,不过似乎他自己也不甚介意,因为他老早就在后面厨房里偷嘴,但凡饭菜上桌,他必然先品尝一下。
且张鹤龄最近也不太关注吃喝方面的事情,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怎么耀武扬威上,似乎已经超脱了低级庸俗的境界。
“延龄,当着李尚书的面,你有话就直说吧。”
张峦道,“无论你说什么,为父都不会介意,主要是……李尚书拳拳盛意而来,你可不能让他扫兴。”
张延龄笑问:“不知李尚书给了你多少?”
“什么?”
张峦皱眉喝斥,“你小子,说啥胡话呢?”
李孜省笑道:“延龄,你是在问,我给令尊送了什么礼吗?”
“嗯啊。”
张延龄回道,“我看外面有两口大箱子,李尚书是专门送礼来的吧?这次的礼想来不轻哪!”
“一点薄礼,不值一提……”
李孜省笑道。
这老成的少年,看起来似乎是在消遣他,却让他感觉很亲切。
送礼之人,最希望收礼的人家能记得他的好。
而张峦那副赖皮样,显然不是什么感恩之人,有张延龄在旁提醒,对李孜省这个送礼人来说相当有利。
能时刻提醒张峦,我给你送礼了,你得用心帮我。
张延龄满含深意地说道:“不管李尚书送来多少礼,我想父亲要是把这份心意转交给陛下的话,陛下一定会很高兴。”
“胡说什么呢?”
张峦一听急了,“你这家伙又不知具体情况,千万别乱说话!”
李孜省却好似听出门道一般,问道:“延龄,你的意思是说,现在内府已经缺钱缺到少这点儿礼金就周转不开的地步?
“要真是这样,我砸锅卖铁,也得帮陛下渡过眼前的难关啊!”
张峦一听李孜省又要破费,不由稍微放下心来。
此时他考虑的是,李孜省就算再不要脸,也不会说把送给我的东西讨要回去吧?
这些都是我的!
张延龄道:“砸锅卖铁不必了,就这些……由家父送到宫里去,哪怕不多,也先给陛下展现个做事的态度。”
“行了行了。”
张峦打断儿子的话,黑着脸道,“你不懂就住口吧!李尚书,吾儿他童言无忌,满嘴都是荒唐言,我收回以前对他的评价。”
“爹,怎么……你心疼了?”
张延龄笑着问道。张峦板着脸道:“都说你通人情世故,现在怎么糊涂了?别人给我送礼,我却拿去转交陛下,这算怎么个说法?
“难道我要大义灭亲,坑害李尚书吗?还是说……你觉得这点儿银子,真的能帮到宫里边什么忙?”
张延龄正色道:“如果在这之外,我再补个一万两银子,你看如何?”
“……”
此话一出,不但张峦瞬间哑口,连李孜省和庞顷,也同时用惊愕的目光打量张延龄。
“多少!?”
愣了好一会儿,张峦才出言问道。
“一万两啊!”
张延龄道,“这只是第一批,说起来,最近需要资金周转的地方还挺多,毕竟要开拓市场,同时还得开发新业务,我没具体算到底赚了多少,但比这两三倍多的数额应该是有的,那就暂且拿出一万两银子出来应个急,先解决一下皇陵修建和宫廷用度问题。”
李孜省道:“来瞻,你这是跟徽州商贾合伙做了多大的生意?轻松拿出一万两?盈利额还两三倍往上?”
“啊,这个嘛……他们本是小打小闹,我之前没怎么留心,可能是……”张峦期期艾艾,明显是不想承认自己不知情,那样会显得自己很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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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都赚了两三万两银子了,自己这个当爹的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要是儿子已经二十多岁,且成家立室了,还有说法。
可现在……
这还只是个稚子,自家事,难道要跟外人同时知晓?
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啊?
张延龄道:“内府现在缺银子,我们就帮忙筹措一二,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能彰显我们有能力凑银子就行……李尚书,你觉得这样做如何?”
“这个……”
李孜省心中高呼万岁!
心想,真他娘的对我路子啊。
自打成化朝当官到现在,我净干这事儿了。
要不是为了替内库筹集资金,我能得罪那么多人?
正是因为我有手段能赚钱,我才成为先皇最宠信的大臣!
如果当今天子真给我筹措钱粮的权限,那岂不是又重走以前的老路?我的重要作用将得以体现!
但表面上,他还得表现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张延龄笑道:“看来李尚书很为难啊……要不这样,筹措钱粮这事儿暂时就交给家父负责,李尚书先静观其变,如何?”
“呵呵。”
李孜省笑道,“为难倒是不为难,就是能力嘛……有高低之分,也不好说心意到了就一定能为朝廷解决实际麻烦。”
张延龄道:“不是为朝廷解决麻烦,而是为陛下分忧。”
李孜省心想,可不是么?
我就是这层意思!
以前我赚钱也不是给朝廷的,要么进了先皇的腰包,要么就在我荷包里。
这不巧了吗?
张延龄笑道:“那行,现在这里的钱财就是第一批,稍后就给陛下送去……父亲,您也得有所牺牲,可不能有什么好东西都往自家搬。”
“你……”
张峦心里那叫一个着急。
几千上万两银子,在咱手里还没焐热呢,就让儿子送出去了?
关键这话还是当着李孜省的面说出来的,且看李孜省那赞赏的神色,好像他还很支持这个决定。
以至于张峦竟无言以对。
李孜省笑问:“来瞻,你觉得如何?”
张峦一听,心里直打鼓。
感情给我送礼是假,给皇帝送钱是真,否则怎么一听我儿子说要借献佛,你就表现得这么兴奋呢?
“行。”
张峦一咬牙道,“反正吾儿能赚银子,送就送了,我自己暂时又不缺钱。”
“来瞻,你别这么讲……有些事等回头我再与你细说,我们先用宴。”
李孜省眉开眼笑,好像此行目的已经达成一般,嘴里更是溢美之词不断:“延龄果真是目光高远,见识不凡,看来长大后成就绝对不在乃父之下!”
……
……
一顿宴席,张峦吃得很不得劲儿!
得而复失!
想到那白的银子,那成箱的金银珠宝,张峦就觉得自己人生突然一片灰暗。
吃完宴席,张峦亲自送李孜省出门。
临分别前,李孜省抓住张峦的手轻拍,嘴上道:“来瞻,在给你送礼这件事上,我或真思虑不周,要是回头我出点儿什么事,绝不能因为这些银子把你给拖累了……其实令郎这事儿办得敞亮,让人敬佩不已!”
张峦腹诽不已。
你他娘早干嘛去了?
既然你觉得不妥,从一开始就别送我银子啊!
刚送出手,又说听我的,要转送给皇帝,你这不是存心拿我开涮吗?
“呵哼。”
张峦想笑,笑出来却跟哭一样。
李孜省凑过头去,低声道:“先前令郎在,有些大人间的事,就没当着他的面说。这不是嘛……彭华已经被押解回京了,除此之外,还有他的几个门生故旧也都涉案被逮捕归案,彭家一家三十八口人,无一幸免。”
“这……”
张峦皱眉,心说你这话是啥意思?
李孜省笑道:“这次我不请你过去,直接把人给你送过来,备下一个宅子,把门钥匙给你,你自取便是。”
“这个……”
张峦听到这里,顿时心怒放,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上去了。
“三十八口么?”
张峦两眼放光地问道。
“没那么多,他长子家的内眷你不都已见过了么?剩下的其实也就七八口人……加上他门生故旧家的女人……拢共不到二十人吧。”
李孜省笑道。
张峦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
心想,咋这种事,我就办不成,而到你这里……就跟随心所欲一般!
难道你李孜省到现在,依然可以在朝中做到手眼通天?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本章完)
第465章 保他平安落地
第465章 保他平安落地
张峦回到宴客厅时,一改出门时的如丧考妣,改而一副轻松自如的神色,好似在想美事,以至于竟乐不可支。
张延龄瞥了几眼嘴角都快咧到耳根的父亲,笑问:“爹,李孜省把你打点清楚,让你全身从上到下都舒服透了?”
“臭小子,你又什么都知道了?”
张峦骂完后,又有些后悔,道,“你说说看,李孜省送银子来家里,多好的事啊,你不收也就罢了,还要自己搭进去那么多银子往皇宫里送,到底图什么啊?”
张延龄惊讶地道:“我可是记得某人之前说过,有银子就会给宫里边送去,说是会帮我那皇帝姐夫渡过难关……欸,爹,你还记得那人是谁不?”
“你……”
张峦一时无语,呆滞片刻后,面色不善地道,“当时我觉得咱家没多少银子。”
张延龄笑道:“哦,没多少银子,你就夸下海口,说是要给皇宫送钱……现在真有银子,就不舍得了,是吗?你这人真虚伪啊!”
“呸。”
张峦道,“有这么说你老爹的吗?你到底咋想的?”
“我能怎么想?我这是在救你,知道吗?”
张延龄一改之前的嬉皮笑脸,转而用冷峻的口吻道,“你真打算一直留在李孜省这条贼船上不下来?
“你也不想想,要是回头李孜省倒台了,一查,曾经给你送过笔异常厚重的贿赂,到时你怎么解释?”
“我……”
张峦一时无言以对。
“是啊,姐夫未必会把你怎么着,但你以后如何在朝中大臣面前立处?你还好意思在户部侍郎的位子上待着?你不得乖乖去五军都督府领个爵位混日子?”
张延龄恨铁不成钢地道。
张峦一听,眼前一亮。
心说,妙啊。
原来我犯了罪,甚至是让朝堂上都把我当恶人,我还可以回去当个勋臣,过闲散日子?
这种啥都不用管,不再担惊受怕、殚精竭虑的日子,岂不正是我所追求的?
张延龄看张峦那副阴晴不定的神色,突然觉得老父亲真的挺天真的,也算是有一颗赤子之心,至少不虚伪。
“咋的,爹你是不是觉得这样挺美的?”
张延龄不再用教训的口吻,转而语气中带着一股轻松写意,“文官当不了,就回去做武勋,小日子照样过得和和美美,是吧?”
“这个……至少不算差啊。”张峦为自己辩解道。
张延龄道:“那以后谁还登门来巴结你?谁会给你找女人?刚才李孜省又跟你许诺了女人的事吧?”
“你……你小子又知道了?掐指算出来的?”
张峦满脸惊讶,且老脸通红,越发挂不住了。
张延龄无奈道:“那李孜省是什么人?他就是个人精……给你送礼,你以为只是为了请你帮他忙?其实是要把你绑死在他这条船上,逼着你做事,而不是求你!
“当我说要给宫里送银子,帮新皇渡过难关,他马上提出要协同你送银子,这会儿他出去后,能不用点儿别的手段把你给安抚住?”
张峦仔细一想,点头道:“听你这一说,还挺有道理的。”
张延龄道:“得提醒父亲你一句,咱家的院子太小,这么多人都快住不下了,除非你准备以后家宅不宁,否则当断则断。”
张峦笑了笑,并不觉得在儿子面前说这个不合适,直接道:“人会送到一个院子里,乃李孜省新赠与的,不让外人知晓……人就留在那儿一两个月,随后就会送到南京教坊司,特别好的才会留下。”
“你可真是……”
张延龄非常无语,略微沉吟才问道,“他从哪儿弄那么多女人给你?”
张峦道:“你小子打听那么多做什么?其实并不多啊,拢共才七八个。小小年岁别打听了,小心以后不长个……”
“这关长身体什么事?不过李孜省一下子送你七八个女人,想来也都不是什么庸脂俗粉,你……身体受得了吗?”
张延龄一副担忧的样子。
张峦心说,你小子又什么都知道了?
就这,我这还往少了说呢!
李孜省告之这批将给我送来近二十人,我都没好意思全说出口。
张峦语重心长道:“儿啊,有些事你不懂,等你到了为父这年岁就知道,吃点儿好的,享受一下人生,其实没什么不好。再说了,都是一些落罪的官眷,又不是强抢民女,合情合法的事,为父凭啥不能要?”
张延龄苦笑道:“我是怕你吃不住,回头因此而折寿。”
“呸!为父身体好得很,不用你操心。”
张峦感慨着,突然想到个一直存有疑问,却找不到答案的问题,这会儿只能厚着脸皮问了,“儿啊,你说那李孜省到底有啥本事?他现在就只是个通政使,却依然能搞出偌大的动静……你说为啥别人都听他的?而为父就不行呢?”
张延龄笑道:“爹,你这是有多瞧不起李孜省啊?他可是先皇时朝中无冕的宰相,手眼通天,甚至一言而决朝中官员的升迁和贬谪等事,你以为他真就是你眼前嘻嘻哈哈一个无所作为的道士?”
张峦期冀地道:“我是想问你,要是他倒台了,我怎么才能把他的……权力给弄过来?”
“爹是觊觎那贩运罪眷的渠道吧?”
张延龄眯着眼,用促狭的口吻道。
“知道了还不快说?”
张峦也不装了,催促道。张延龄道:“那些经手的官员本来就是李孜省一手栽培起来的,过去这些年,朝中很多不太要害的衙门,遍布他的人,曾经受过他恩惠的官员被他轻松拿捏,估计每个人都有不少把柄在他手里。”
“靠,你不早说?意思是我没戏了?”
张峦听着很沮丧。
“没事,只要李孜省能平安落地,也就是顺利退出朝堂而不被加害,那他的政治资源肯定得有人来继承,在我看来,那个人十有八九将会是你……啊不对,是十成的把握归你所掌控。”张延龄笃定地道。
张峦一听,瞬间有了动力,笑道:“也就是说,我要力保他平安落地?”
张延龄无奈道:“最初我也不想让你跟李孜省卷到一块儿去,但咱家那时候,可没什么名利地位,总得需要有人帮衬,而谁的大腿有先皇跟前第一宠臣的粗呢?谁都知道,李孜省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对你是真不错。做人不可忘本,我很难对他生出杀心……”
“是啊,为父都不舍得他呢。”
张峦一脸认同的表情。
张延龄道:“且李孜省所行之事,不过是迎合先皇,把持朝政做下的所谓恶事,也不过是阻断那些清流文官的上进之路,才遭致他们的不满,甚至想除之而后快,至于他贪赃枉法,也是先皇所纵容,不然他怎么为内库筹集资金?因此,他也不是说罪大恶极到非死不可的地步。”
张峦猛一拍大腿:“嘿,真被你说中了,为父其实也是抱如此看法。”
张延龄笑嘻嘻地问道:“爹知道能继承李孜省的门路和人脉,就开始为他开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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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也非也,为父这不是想到,能为你姐夫做事,替他解决眼前遇到的麻烦,打从心眼儿里高兴吗?”
张峦说到这儿,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
但这笑容……
张延龄一看,就知道这老父亲没安好心。
“爹,你自己可要把握好分寸,不是当儿子的非要打击你,实在是……你的弱点太容易被人拿捏了……我就怕李孜省之后,还有别人也利用你的缺点,收买拉拢你,让你为他们所用,做下难以挽回的错事。”
张延龄提醒道。
张峦笑道:“放心吧,为父还是明白一点事理的……只要对你姐夫不利的事情,我坚决不会做。再说了,做哪件事之前,我不是回来跟你商量过的?连女人的事……为父老脸都挂不住了,不照样与你说?”
“呵呵。”
张延龄闻言翻了个白眼,不再做评价。
……
……
刘健宅邸。
谢迁亲自带着一份讲案,来见刘健,为接下来马上要重开的经筵而做准备。
“新皇真乃勤政爱民,听说每日都操劳到深夜,一早还要参加朝议。”谢迁由衷地发出感慨,“都如此了,还要特意抽出时间来参加经筵,实在是难得。”
刘健用不冷不淡的口吻道:“等开了日讲以后再说吧。”
谢迁一时颇为无语。
经筵都重开了,你还要日讲?
非得把年轻的皇帝给折腾疯才算好吗?
“张来瞻调户部侍郎这事,你提前知晓吗?”刘健换了个话题问道。
谢迁很好奇:“我提前从何知晓?”
刘健若有所思道:“翰林院这边之前根本就没得到风声,突然听到他这个掌院学士迁户部侍郎,还是有些惊讶。不过话又说回来,张来瞻在朝中无所作为,先前我与同僚议论到他时,都觉得先皇对他的器重太过了,而眼下更不该一再委以重任。”
谢迁点点头:“一个监生出身的官员,前途始终有限,可是……他毕竟是国丈,过渡时候用到他,其实这也算是先皇高明之处,为的是能实现社稷平稳过度,让大明江山稳固。”
“那他到户部,究竟是去做什么的?”
刘健皱眉问道。
谢迁自然地摇了摇头。
意思是,你问我,我上哪儿知道去?
刘健叹道:“户部最近可不消停,听说叶淇到京后,本来已落到他头上的官职没了,他正在四处奔走。”
“嗯。”
谢迁道,“这位倒是个能人,户部之事,我们也干涉不了啊。”
刘健却不以为然:“如今朝政清明,任何事,我们都应该过问,不要因为不是馆阁中事就随手放到一边。”
谢迁心说,你这还没当上阁老呢,就已经操起阁老的心了啊。
“不过看情形,那张来瞻的官应该是当到头了。”
刘健一脸开心地道,“户部的水很深,不是他这种人能把控得了的,接下来他若是无所作为,连他自己估计都不好意思留在现在的位子上,到时就该让他把手头上所有的官职全让出来,换有能力的人去担当。”
谢迁本想反驳,但看刘健那一脸认真的模样,只能无奈地点头附和:“一切就看他接下来的表现了。”
(本章完)
第466章 保护费
第466章 保护费
谢迁回到翰林院后,心中一直怀着愧疚。
每当想起张峦,便唉声叹气,郁闷的心情如何都藏不住,以他这种多言多语的性格,也很难把事憋在心底。
王鏊进来送讲案,见谢迁神色木然地坐在那儿,近前笑道:“于乔可是因为不能像以前一样每日去文华殿宣讲,心中觉得遗憾?其实我们都一样……太子突然成为国君,咱多少都有些不太适应自身身份的转变。”
“呵呵。”
谢迁笑了笑,没吱声。
眼下翰林院内处处洋溢着欢快愉悦的氛围,可说是一扫成化末年的紧张憋屈氛围。
主要是因为大多数翰林官都觉得熬出头了,太子苦尽甘来成为人君,而他们这群东宫讲官也修成正果,终于能够扬眉吐气,不用再被朝中奸佞压着,眼下正是日出东方,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谢迁摇头道:“唉,我是为张来瞻之事而发愁。”
“啊?张来瞻?他怎么了?”
王鏊很意外。
虽然现在翰林院名义上以张峦为首,但实际上谁都没把张峦当回事。
馆阁之地,最讲究论资排辈。
张来瞻除了是小皇帝的岳父,又参与到成化末年的几件大事中,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特殊之处?
区区一介秀才,连监生都没做几天,更连个举人都没考上,就想在翰林院中装大头?
谁给你的勇气?
要不是因为张峦乃皇帝的姻亲,要给当今天子留面子,现在一众翰林官早就把他给当成那些传奉官一样往死里参劾了。
“他倒没事。”
谢迁郁郁不乐道,“正因为他无所作为,我反倒觉得,他在翰林院中不会长久了,更别说是当好户部侍郎了……先前我去找刘学士谈论此事,他透露给我的意思,大抵便是如此。”
随即,谢迁便好像闲话家常般,把先前跟刘健的一番对话如实相告。
王鏊听完后点头:“其实刘学士没说错啊,要是张来瞻无法在户部做出成绩,他是没脸留下来的。到时不用言官参劾,只消跟他说一声,他或许就会主动向陛下请辞。真到那一步,恐怕还得麻烦于乔你去……”
说到这里,王鏊不由笑了笑。
他突然明白为何刘健会跟谢迁说这个了。
因为谢迁本身跟张峦关系还算不错,属于翰林院中少数跟张峦有交情的人。
谢迁道:“我不是为自己将要去跟他说此事而烦忧,乃是替来瞻觉得惋惜。啧……实不知该从何说起。”
王鏊皱了皱眉,显然是不太理解谢迁的烦恼所在:“于乔,你真觉得张来瞻有能力扛起朝中事务?其实刘学士没说错吧?”
“怎么说呢?”
谢迁娓娓道来,“我跟来瞻相识不是很久,甚至坐下来说话的机会都很少,但不知为何,总觉得他这人善良本真,为人坦荡,丝毫也不觉虚伪,令人忍不住便想与其交往。
“你说他这性格,在朝中本可做到与世无争,却非要往前冲,为太子登基保驾护航,并凭此获得前后两任皇帝的信赖,委以重任,这难道是他的错吗?”
王鏊道:“这……在下不知。”
显然王鏊也没想到谢迁对张峦的评价会如此高。
谢迁再道:“或许张来瞻留在礼部,可以安安稳稳做个清静无为的官员,没人会说他什么,可惜陛下太过急于求成,把他安排到户部去,只怕是……短时间内难以有所建树。结果到头来,礼部侍郎的位置丢了不说,这户部侍郎的位子也做不长,甚至连翰林院掌院学士的位置也没了。”
王鏊笑着宽慰:“陛下肯定不会将来瞻的职务一撸到底,想来翰林院的职务会为其保留。若他回到馆内,我不介意与他坐而论道,一起修书,整理文案,为天下士子出一份力。到时于乔你也可帮他。”
谢迁摇头道:“你想多了,若他从户部侍郎的位子上退下来,怎还可能留在文臣班列中?到时只怕会让他进入五军都督府供职,以后再见,只能把他当成大明的外戚勋臣看待。说起来,真是可惜啊。”
……
……
王鏊绝对没想到,以张峦这样的出身,在朝中还能交到朋友,且是那种一心为其着想的真朋友。
此时的张峦,完全没意识到这对自己而言是一场巨大的政治危机。
他正在家里专心等着李孜省给他送女人,可说是盼星星盼月亮,结果苦等几日都没下文。
张峦平时的抱怨渐渐多了起来。
最后连新厨子做的饭菜似乎都不香了,这天见到张延龄来到他暂居的城南郊外别院,便在儿子面前抱怨开了:“儿啊,你说那李孜省是不是在诓我?甚至把那件事给忘了?”
张延龄道:“忘倒不至于……李孜省骗谁都有可能,绝对不会骗你……他还得依靠你,保住他的身家性命呢……爹,你遇事要多点儿静气,总得给人家几天时间精心准备吧?哦对了,我这边给你凑的银子,还有李孜省给的银子,都已经准备齐全,明日一早你就可以上朝说这件事了。”
“哦。”
张峦随口问道,“一共有多少?”
张延龄拿出一份清单,递给张峦:“我给你写明白了,上奏的格式也都有讲究,你照着誊抄一份就行。”
“靠,你还真是考虑周全啊……这都让你备妥了?啧啧,还似模似样的,为父总算没白养你!”
张峦拿着奏疏,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眉飞色舞道:“如此工整,我还抄什么?直接用你的原稿得了。”
张延龄不悦道:“爹,咱还要不要脸?”
“在你面前,这张老脸不早就丢光了吗?”
张峦似乎也明白自己的处境,直接拿儿子开涮,随即才又安抚道:“不过你说得也对,为父不要脸,但你的脸面得维护啊……那我就依样画葫芦,抄一份呈递上去。”
“嗯。”
张延龄点头道:“朝会上,你当众提出来,效果会更佳。”张峦笑眯眯道:“成色好的白银两万三千五百两……啧啧,这么大一笔数字,也是没谁了,我这是给朝廷纳贡呢?要是这银子放在我手里,能做多少事?儿啊,银子都是你出的吗?”
“没有,还有徽商的赞助。”
张延龄道,“相当于他们交的保护费。”
张峦道:“要真是那群商贾给的,那这数字就不太够了……才两万多两,就想买个太平无事?想多了吧!”
张延龄笑道:‘爹,你还真不知足啊!这银子能让你在户部右侍郎的位子上来个开门红,以后徽商少不得会再供给你……我料想,李孜省很可能会帮你筹措银子。”
“为父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人了,你觉得他真的会准备?”
张峦皱眉不已。
张延龄笃定地道:“李孜省绝对是个会办事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在成化朝混得风生水起……且在送银子这件事上,他肯定想彰显他那惊人的敛财能力,让当今陛下对他刮目相看……
“你给了他表演的舞台,他要是一点儿都不表示……还有脸在朝中待着么?”
“那……就要看他的表现了!”
张峦恶狠狠地道,“数目少了的话,我还看不上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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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天晚上。
就当张峦在书房里,优哉游哉抄奏疏,不时转过头跟儿子说上几句话时,外面有人前来传报,说是李孜省亲自登门拜访。
张峦急匆匆往外走,见儿子也要跟上,一伸手阻拦:“儿啊,你知道为父有一件大人之间的事要跟李孜省谈,你是不是先回避一下?为父绝对没有不信任你的意思……只是在他面前,这事儿不好开口。”
张延龄恍然:“明白了,女人的事嘛……那我先回房,有事再叫我!”
“还是吾儿明白为父的心思。”
张峦现在为了某些事,在儿子面前已经彻底不装了。
随即他便迎到门口,却见李孜省已进得门来,却不见庞顷的身影。
张峦不好意思上来就说心中所想,只能先虚以为蛇,相互见礼后请李孜省来到正堂,宾主分别坐下。
张峦见李孜省迟迟不肯进入正题,率先问道:“怎不见庞先生身影?”
“还庞先生呢?你也太瞧得起他了!叫他老庞,或是炳坤都行。”李孜省撇撇嘴道。
张峦苦笑道:“相识日久,咱们之间还在意如何称呼吗?”
李孜省笑道:“来瞻,这不,知道你当上户部侍郎,陛下那边也确实有些困难,想来内府现在拮据得紧,我能做的就是尽力为你筹措一笔银子,也算是为新皇做点儿实事。这是礼单,你且看看。”
“这……”
张峦伸手去拿的同时,心里在想,咋不赶紧跟我说女人的事?
“这是你晋升的阶梯,你不服众,谁敢说你适合当这个户部侍郎?”李孜省笑着,就好像帮了张峦多大的忙一样,“折算起来,大概白银五万两,临时凑出来的,有不少人出力了。你回头可得关照他们。”
张峦心说,好家伙,这他娘才叫保护费嘛!
想避祸,前提条件是破财免灾!
各家凑银子,交给李孜省,再转交给他张峦,送给皇帝。
这样皇帝拿人手短,就不好意思惩治那群无能的官员了。
张峦心想,这不又恢复到成化朝时的弊政了?
我这算是为虎作伥吗?
李孜省问道:“怎么?嫌少?”
“没有,没有。”
张峦赶紧摇头,道,“这银子……需要从陛下那儿换回点儿什么?难道除了关照他们,就没有别的方式方法了吗?”
“哈哈。”
李孜省闻言笑道,“你都是户部侍郎了,说话无须如此避讳……你直接问,我便可回答你。
“这银子其实更多是一种态度,你不关照他们也行,他们甚至还得承你的情……你要是真请陛下惠及他们,或许他们就蹬鼻子上脸了。”
张峦惊讶地问道:“怎么会这样?”
李孜省并没有就此问题作答,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赶紧又拿出一样东西,递给了张峦。
张峦接过来看了看,好奇地问道:“钥匙?”
“没错,正是钥匙。”
李孜省道,“一切都给你安排妥当了……宅子就在城南靠近崇文门的地方,周围虽鱼龙混杂,但也有几处大宅,你平时前去,最好低调些,免得被东厂和锦衣卫的人看到……哎呀,你看我这猪脑子,现在厂卫的人也得看你的面子行事,绝对不会派人跟踪和调查你的。”
“啊!?”
张峦这才知道,原来朝廷的水真的很深。
朝官还会被人跟踪调查?
李孜省再道:“宅子内外都交待妥当了,你只管开门进去,里边的人自会给你安排得舒舒服服。
“不过来瞻,我这里得提醒你一句,这些女子来历复杂,她们的丈夫或者父亲,均属于风口浪尖上的人物,自身因娇生惯养也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该送走时绝对不能含糊,做那晨曦前的露水最好不过,千万不可当真。”
(本章完)
第467章 争论
第467章 争论
早朝。
张峦显得特别疲惫。
昨夜去接收和清点近七万两白银,累得他够呛,以至于他现在都还没拿着钥匙去李孜省赠送的宅院赴约。
“都怪我儿,非说朝事重要,再重要能有我自己的事重要?”
张峦跟随臣班一起往奉天殿走的时候,心里抱怨个不停,不过随即就释然了。
“吾儿应该没有坑我……要是我不把李孜省交托的事办好,他也不会用那么大的礼来回馈我,好事也轮不到我头上来……嘿嘿……”
想到自己马上就会有一段舒心快乐的日子可过,他心中便激动无比。
此时同样走在臣班中的徐琼有意往张峦身边靠了靠,压低声音问道:“来瞻,为何没见到李部堂人影?”
因为徐琼是得到李孜省栽培入朝为侍郎,所以即便他再绷着,提到李孜省时,言语中也带着几分尊敬。
“不知道。”
张峦抬头看着前方队伍,若有所思道,“或许有事吧。”
心里却在琢磨。
李孜省莫非是故意不来?
让我自行发挥,若进退失据,表现不佳,或引发朝野反弹,如此好体现出朝中没了他不行?
虽然不能把人想得太坏,但李孜省这种人心眼儿实在太多了,要是没有吾儿在背后出谋划策,我与他相处一定会吃大亏。
……
……
奉天殿。
早朝现场。
当天天气不太好,众人进殿时,外面已经开始飘起了绵绵细雨。
早朝一开始,怀恩便说:“云层很厚,估计最近几日都会下雨,接下来一段时间朝会都将在奉天殿举行,而这里场地又相对有限,故暂时取消大朝会,在京四品以上文武官员才可列席朝议。”
众人闻言皆都宽心。
毕竟早朝时经历风吹日晒不是什么好事,现在皇帝体谅,让大家在一个有瓦头遮挡的地方开会,算是一种变相的福利。
“有一件事。”
怀恩继续道,“需在早朝前说明。”
众大臣皆好奇地看向怀恩。
朝议还没正式开始呢,本来应该是大臣分品阶自上而下出列说事,就算皇帝要说话,也会提前打好招呼,由司礼监或是内阁找相应衙门的人,让他们在朝会上当众提出来,以此引出话头。
正所谓一切都要有准备,朝议并不是随便议,总得讲礼仪、规矩。
但似乎新皇不太在意这些,像是把朝堂当成文华殿听课的场所般,有问题就直说,随时随地发言,很多时候并没有遵循固定的规矩。
本来这是文臣所不允许出现的情况,奈何成化末年皇帝辍朝时间太长,导致现在文臣根本就不敢有过分的追求。
再者说了,小皇帝在这件事上,并没有明显的过错。
朱祐樘朗声道:“怀大伴,让我来说吧。这件事……有关我岳父,他一早让人送进宫来一份奏疏,说是准备很久方才有此举。”
众人听后方知,原来是比起小皇帝来更加不懂规矩和体统的张峦在闹幺蛾子。
首辅万安走出臣班,恭敬请示:“请问陛下,不知是为何事?可是有何麻烦,需要臣等效劳?”
“不是。”
朱祐樘脸色带着几分欣然,却没笑,因为毕竟时值父丧期间,任何违背孝道的举动都是不合时宜的。
尤其在人前。
朱祐樘道:“是这样的,因为最近开销巨大,内库存银告罄,户部也调拨不出相应款项维持皇陵修造等事,虽然已从京营调拨大批兵士前去修筑,但用度方面还是捉襟见肘,许多工程都停了下来。”
在场大臣均面色羞惭。
大明朝已经穷到给先皇修个陵寝都抠抠搜搜的地步。
朱祐樘再道:“所以我岳父便自行筹措白银七万两,以备不时之需。”
在场大臣听到这儿,均是一脸茫然。
所有大臣都等着朝廷给他们发俸禄,一旦出现拖欠等情况,基本都会叫穷,说自己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更有甚者说自己已经饿得走不动道,又说自己没钱奉养家中老母等等,催着朝廷发钱。
现在居然有大臣主动拿出银子来,给朝廷填补窟窿?
等等。
张来瞻有七万两银子?
他哪儿来的?
万安听完皇帝的话后,也是一脸懵逼道,呆滞好一会儿才道:“陛……陛下,这七万两……可不是笔小数目啊。”
在场大臣均深表认同。
大明征收赋税,都是以粮食作为缴纳之物,就连西北边政赖以生存的盐引贩售,也是以粮食运到西北前线进行折换,等于说大明最暴利的行业,就是盐茶,朝廷基本上是看不到现钱的。
直到叶淇改粮开中前,大明国库收入一直都呈现入不敷出的状态,这也跟成化末年朝廷弊政太多有关。奸臣当道,皇帝销还大手大脚,从阁臣到尚书都是纸糊的,不办实事,那朝廷财政状况能好就怪了。
现在大明官员拖欠俸禄和俸米的情况非常严重,莫说是折色了,就算是本色的月米、折绢米和折银米都发不下来,有的甚至拖欠经年,直到致仕后,俸禄还在路上。
而如今一年间大明朝廷能收取的白银数量,已急降到一百五十万两以下,这种情况直到盐引折色法开启后,才大为好转。
当然折色法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西北边境粮食调运变得困难,导致边政屯田荒驰,以至于后来朝廷需要用更大的代价往西北之地运送军粮。
朱祐樘道:“朕已问过怀大伴,他说,工部报上来的开销,茂陵修建大概需要白银两万两,这笔银子足够了。”
众大臣听到后都不由一阵汗颜。
皇帝修个坟,费银子两万两……
听起来不多,但其实这是在刨除人工的情况下。
毕竟人工用的是占役的京营士兵,京营兵的开销和伙食费都来自于朝廷拨款,等于是用朝廷的银子养一群人,为皇家干私活,就算这样,光是材料和一些杂项开销,就得两万两白银。
众人都觉得,皇帝死不起啊。
万安笑道:“回陛下,有张侍郎这样的能臣,真乃大明之福,臣等深感皇恩浩荡,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话一出,在场多数人都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种话一般人是绝对说不出口的。
可人家万安是谁?
外号就是“万岁阁老”!
别的本事没有,奉承话那是张口就来,绝对是一点儿都不含糊。
朱祐樘似乎并不吃他这一套,神色淡然道:“朕也觉得,这七万两银子,能为朕办不少事。朕已经吩咐下去了,除了修皇陵所用外,剩下的都调回户部,供国库调用。”
在场大臣又是大吃一惊。
以前的皇帝,想方设法从朝廷拿银子回去充实自家荷包,办私事。
现在这个皇帝,明明得到的是私人“捐赠”,却不想截留私用,居然将大头划拨给朝廷仓储?
徐溥走列道:“陛下,臣认为,这七万两白银,应该详细调查其来历,不能贸然使用。臣也想不明白,张侍郎他是从何得来如此大数目的一笔银子?若是不讲明白的话,恐怕是……”
万安打断徐溥的话,质问道:“怎么,有人向朝廷敬献一大笔银子,你竟想找人家麻烦?总不会是偷抢而来的吧?”
刘健适时出列,反驳万安道:“巨额财产来历不明,总是需要释疑的。”
张峦在众人瞩目下,从臣班中缓缓走了出来,一本正经地道:“臣乃自行募集所得。要说……这件事还得到通政使司的李尚书大力支持,其中所申报款项之来历,臣已经清楚列在奏疏中。”
“张侍郎,你刚入朝,难道不知这朝堂非儿戏之所?朝廷还能动用民间的银子不成?”
兵科都给事中张善吉走出来声援徐溥和刘健。
张峦打量过去,发现自己并不认识这人。
心里不由有些懊恼。
都参加过朝议好几回了,这些人他大多留意过,怎么还是有这么多人叫不出名字来呢?
徐琼跟着出列,反诘:“谁说这是民间的银子?居然给了朝廷,那就该为朝廷所用。敢问诸位,难道你们的俸禄不是来自于朝廷府库?而府库的钱粮不是来自于民间?”
“好了!”
朱祐樘一伸手,打断下面人的争论。
朱祐樘道:“岳父,朕本来也想跟你说,这银子要是你的,不必拿出来,毕竟朝廷无须他人帮补。”
张善吉不依不饶:“陛下,一介臣子,入朝不过半年,哪儿来这么大数目的银子?若不查个明白,实在令人心里难安……莫非有些人借助手里的权势,从中大肆敛财?”
众人心想,这质问真可谓掷地有声!
但为啥张峦那神色,竟好像事不关己一般?
难道是李孜省干的?
对啊。
张峦刚入朝,他哪儿有渠道搞来这么多银子?
那张善吉质问的对象,应该就是李孜省了……怪不得今天李某人会缺席,莫非他早就料到,会有人质问其银钱的来历?
但这么避而不见,能躲得过去吗?
众人带着一系列疑问,似乎都在等张峦自行解释。
张峦却好像个没事人一般,笑眯眯地说道:“陛下,这七万两白银,只是第一批,臣认为,应该还有更好的渠道,再募集一批……”
“你……”
这下顿时把张善吉给整无语了,他近乎是气急败坏道,“难道要用一些非常规手段,从民间榨取吗?”
张峦道:“唉!明说了吧,有些是小儿营商所得,有些则是自商贾处所募,有的则是李尚书找人托关系给筹集的,做这一切为的是什么?法无禁止即可行,只要来路干净,能为朝廷排忧解难,万事皆可为。”
“你们……别争了。”
眼前的场面,让朱祐樘非常为难。
对他这个社恐来说,一群人在朝堂上争论不休,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让他很是惧怕。
怀恩也看出场面不太对,立即上前道:“诸位臣僚,既然银子已送入宫中,且的确能派上用场,就无须在意其来历。
“当然,陛下也吩咐过了,这银子用度,会详细勘验,以保证每一两乃至每一文钱都将用在实处。同时……有关款项来历也会察明,到时自然会给诸位一个较为明确的答复。”
(本章完)
第468章 没儿子不行
第468章 没儿子不行
怀恩替皇帝表明了态度!
这会儿银子都拿来了,且已准备用在先皇陵寝修造上,你们居然还有心思计较来路正不正?
感情缺银子的不是你们,不知道当皇帝的辛苦是吧?
现场这么多大臣中,怀恩说话算是最有份量的那个,他说这事暂且不提,那就真没人敢提。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胆量去挑战皇权,如果在场的人一个二个头都很铁的话,也不至于让朱见深辍朝那么多年了。
接下来的议题,就跟张峦没什么关系了。
不过有了开头张峦献金那件事作为支撑,好像再没什么大事值得商讨,无非就是各地情况的汇报。
朝议很快结束。
张峦走出奉天殿,刚抬头看阴沉沉的天,这边覃吉已亲自给他撑起了一把伞。
而与会朝臣中,有当天没带伞的,已有专人准备好蓑衣和油纸伞等雨具,让他们回去时不至于被雨水淋湿,由此可见皇帝思虑之周到。
“张先生,陛下有请。”
覃吉笑着说道。
本来徐琼等人打算过来跟张峦套套近乎,顺带问问其敬献的银子究竟是何来历。
但见到覃吉代表皇帝前来邀请张峦赴约,他们就知道,只能先把自己的事情放到一边。
尽管张峦百般不乐意,依然拖着疲惫的身躯跑去乾清宫见驾。
“真累啊。”
张峦在路上直言不讳,“昨夜清点银子,一宿都没睡,原本还打算回去好好补个觉呢,结果还得折腾……”
覃吉笑着宽慰:“张先生辛苦了……您的辛劳,陛下都看到眼里记在心里,日后必有回报。
“您不知道,刚才您在朝堂上说的那些话,真让人解气啊。”
“解气?”
张峦皱眉不已。
心说,你确定不是受气么?
以前先皇在的时候,身边人哪怕做点儿出格的事,下面那帮文臣胆敢胡说八道,那纯属找死。
这群大臣分明是欺负我张峦没资历和背景,居然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
要不是今天怀恩主动站了出来,镇住场面,指不定要闹出多大的乱子来呢!
覃吉道:“张先生或有不知……自从陛下安排您进到户部为侍郎后,朝中就有不少人私下议论,说是您无法胜任此差事,还到处诽谤和中伤您,说的那些话简直不堪入耳……”
“陛下任命下达还没几天,不至于如此吧?”
张峦眉头紧锁。
我才当上户部侍郎多久?
结果就到处都是非议声,难道我就这么不受待见么?
明明我一直都觉得自己人缘不差啊,难道都是错觉?
覃吉叹道:“您或有不知,在某些人看来,但凡先皇时留下来的老人,都是冗余的,陈腐的,甚至是昏聩的,该早些清除出朝堂,退位让贤……尤其是那些未经过科举正途升迁上来的官员,现在没一个不倍受争议。”
“这个……”
张峦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
“当然,张先生您参加过科举,不能算在内。”
覃吉觉得自己的话可能伤到了张峦的自尊心,所以赶紧找补。
张峦惭愧道:“说我没啥水平,或许没错,谁让我只是一介生员呢?唉,连个举人都不是,更遑论进士了……入朝当官,还是正三品的大员,受人非议也属正常……覃公公你就不必安慰我了。”
覃吉怔了一下,随即道:“能力高低与否与学识无关,要不然为何前朝偏偏是方士出身的李孜省独揽朝纲,而进士出身的万安等人却只能靠边站呢?再者,陛下要的是对他的绝对忠心,学问再高不效忠陛下,不为君分忧,只知道在朝会上唱反调有啥用?
“哎呀,前边就快到了,陛下说,今日还想留您在宫里吃午膳呢。”
“不行不行,我得回家去补觉,我担心熬下去,会一睡不起……”
张峦心想,我这边还有一把钥匙没用呢,昨天晚上累了一宿,要是今儿再在宫里加个班,睡眠不足晚上又跑去天酒地的话,非原地升仙不可。
“呵呵,您有啥想法,只管去跟陛下去说,陛下通情达理,绝对不会为难您的……再则说了,用膳也是跟皇后娘娘一起吃,耽误不了太长时间,应该不会影响您睡午觉。”
覃吉笑道。
“我那闺女暂且还不是皇后……”
张峦赶紧劝解,“万不可如此称呼。”
覃吉笑眯眯道:“乃太皇太后老祖宗亲自吩咐下来的……昨日里,皇后娘娘去给老祖宗请安,宫娥传话说什么太子妃来了,当即便把老祖宗给惹恼了,掌刑后申饬,说以后谁再言太子妃,就要刑罚加身,今后宫里一律改称皇后。这不,这两天司礼监已经在草拟诏书了。”
“啊!?”
张峦一听,心下没来由一阵着急。
覃吉问道:“先生终于要当国丈了,可喜可贺啊。”
张峦暗忖,这有什么可恭贺的?
要是今明两天便要册封皇后,那我就得在家里等诏书,那我岂非要晚几天才能拿着钥匙去开那扇向往已久的门?
那我这忙里忙外到底图啥?
咋入朝后,想当个闲散人就这么难呢?
难怪当初李孜省说让我把这些事都当成露水,还说他自己没兴趣,感情是忙里忙外把自己给忙糊涂了吧?
都没工夫去想这些事了!
不行……我得想办法偷懒。
……
……
张峦终于还是没留在宫里吃午饭,在乾清宫见过皇帝后便告辞离宫,回家呼呼睡大觉去了。
朱祐樘非常理解。
岳丈毕竟年岁大了,之前为父皇治病就连续近半个月没怎么休息,昨晚又连夜整理银子送入宫来,可谓片刻不敢懈怠。
对这样处处为自己着想的老泰山,还能奢望什么呢?当然是满足他的愿望,让他回家去睡觉呗。只是怕妻子心里不好过,所以为了安抚妻子之心,中午皇帝便去跟妻子一起吃饭,顺带告诉张玗是怎么回事。
毕竟之前答应过娇妻,要把岳父带过去。
身为皇帝和丈夫,朱祐樘一向言而有信。
而张峦回到家后,立即上床蒙头大睡,从上午一直睡到日落黄昏。
等他起来匆忙穿好衣服出门来,几个女人正准备给他送“节目单”,毕竟张峦在这院子里就好像是皇帝一样,虽没到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地步,但也很荒唐,且喜欢整各种活。
“让开,今儿没闲工夫……你们先歇着吧。”
张峦充分展现了什么叫喜新厌旧。
等他一边系腰带,一边从内院出来时,迎头撞到小儿子正在前院坛边的软椅上坐着,面前摆放着个茶几,几案上茶盏里的黄山云雾茶正袅袅散发出浓郁的香味,看上去状极悠闲。
“你小子,不会又找为父有事吧?今儿恕不奉陪!”
张峦打了个哈欠,摇头道,“昨天累了一晚上,今儿要赶着出城,走晚了的话,城门就关闭了。”
说着便要快步出门。
张延龄用促狭神色望过去,脸色不阴不阳:“爹,你睡糊涂了吧?李孜省送给你的宅子,不是在崇文门内吗?怎么你还要出城?”
“啊……对对对!”
张峦这才想起,原来自己不用趁着天黑前出城,完全可以先睡足再去目的地。
瞬间哑火!
但他马上意识到一个问题,抬头打量儿子:“欸?你小子怎知那处宅子在崇文门内?莫非是你推算出来的?”
“我可没那本事。”
张延龄道,“早些时候,庞大管家给你送礼来,知道你很累,所以就把东西放到我这儿了。”
“咦,送我的东西,怎么直接给你了?”
张峦皱眉。
张延龄道:“咋的,爹跟儿子间,还要分那么清楚。”
“没没,你别误会,为父几时小气过?以前家里穷得快吃不上饭的时候,为父有啥好东西都记得带给你们哥儿俩……大概你姐姐也像我吧……”
张峦说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有个好消息,你姐姐马上就要当皇后了,宫里边都已经改口了。”
说话间,张峦把礼物拿到手里,瞬间神色呆滞。
“这是啥?”
张峦好奇地问道。
“乃身契。”
张延龄道,“我已看过了,有十几份之多,说是安排在你身边,侍候你,照顾日常起居的奴仆。
“至于李孜省通过特殊渠道找来的女人……让你在一个月内,往南京教坊司送,最多能留下四五人。且有些可能怎么都留不下来,必须得早些送走。”
张峦直接便问:“什么人必须送走?”
张峦皱眉道:“爹,你让我直说吗?”
“咳咳!”
张峦咳嗽两声,道,“那……你就说说呗,免得为父惹祸。反正为父这点儿破事,你都门清。”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虽然我不知道崇文门那栋宅子里究竟都有些什么人,但大概知晓,跟彭华及其门生故旧的案子有关,因为倪岳现在即便是落罪,最后也只是赎徒刑辞官回乡的结局。”
“是啊,就是彭华,那又怎样?”张峦道。
“那我就得说说了。”
张延龄瞪着便宜老爹道,“彭华案可谓万众瞩目,他的妻儿老小严格意义上来说,还不算被流放,只是李孜省暗中加快了这一进程。”
张峦恍然大悟:“难怪啊,李孜省让我权当露水姻缘,不要留恋。”
张延龄道:“嘿,你还真什么话都跟我说。”
“接下来又怎样?你继续说。”张峦道。
张延龄无奈道:“彭华无论名声如何,都是前朝阁老,你倒好,跟李孜省联合把他所有的家眷都给落罪发配,这事要是被朝中人知晓,于你名声有极大的损害。不过我知道拦不住你,但总归……得劝劝你,最好一个都别留在身边。”
张峦感慨道:“明白了,我与彭华最大的芥蒂,来自于他儿子彭勉敷,现在彭勉敷已经得到应有的下场,我不该太过为难他家人。”
张延龄道:“所以你要帮他?”
“那可不行。”
张峦一撇嘴道,“你想想看,难道送南京教坊司就是帮她们?不过你的话,为父记住了!你小子赶紧忙你的去,为父有重要的事办理,有事明天再谈。”
张延龄闻言不由翻了个白眼,懒得再跟色迷心窍的老父亲计较。
倒是这宅院,也是被他拿来躲清静的,至少不用回去成天被老娘念叨,还有就是这里也有他的房间,他可以在这里安心写写画画,晚上还有人送饭,端茶递水,比在家里更加逍遥自在……
……
……
张峦出了门,为了保证人身安全,特地多带了几个护院。
这些护院都是张鹤龄从外边招揽回来的。
等乘坐马车走出一段路,张峦突然想起什么,招呼道:“路边找个药铺停一下。”
在前边赶车的常顺回过头问道:“老爷,您病了吗?”
“没病就不能吃药了?”
张峦道,“管得宽!本老爷要调理下身子,难道不行吗?”
说到这里,张峦心中不由带着几分欣然。
心想,还是有个“小诸葛”般的儿子好。
连配药强身健体等事都给我想到了,还真是……没儿子不行啊!
(本章完)
第469章 金屋藏娇
第469章 金屋藏娇
张峦来到崇文门内李孜省所赠别院门前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他下马车时,看到一旁的常顺不时搓搓手跺跺脚,不由好奇地问道:“咋的,冷吗?”
“是有点儿。”
常顺道,“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天气眼看着渐渐凉了起来。”
张峦皱眉不已,摇头道:“就这还叫冷?你身体不行啊……怕冷以后多穿点儿。”
常顺一听就觉得这老爷很不靠谱。
心想你老人家跟二少爷可差远了,体谅下人方面,或许连大少爷都不如呢。
你可是乘坐马车而来,车厢里遮风避雨,看你这兴冲冲的模样,头上都冒汗了。
而我呢?
在前面赶车吹冷风不说,还顶着绵绵细雨,情况能一样?
不过常顺还是赶紧跟着张峦快步到了门前,正要上前帮忙敲门,张峦已经拿出钥匙来,自己去开门。
“咦,怎上锁了?”
常顺好奇地问道,“这宅子没住人吗?”
张峦瞪了一眼,喝道:“有没有人住,与你何干?这么大的宅院,只有这一个门吗?正门只有本老爷能进出,知道不?”
“呃……您老别生气。”
常顺轻轻地扇了一下自己的嘴巴,“都怪小的多嘴,抱歉,抱歉!”
“知道多嘴就少说两句,不过常顺啊,今儿本老爷去了哪里,你可不能对外人说,哪怕喝酒吹牛逼的时候也不行。”
张峦警告道。
“这是自然。”
常顺一边回复,一边好奇地打量高墙深宅,嘴上问道,“老爷,您到这里来,有啥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吗?”
“滚滚滚!带着我的话回去……记得到账房那儿支二两银子,当是你的封口费。”张峦吩咐道。
常顺一听,眼睛不由瞪圆,心说还有这种好事?
那以后得多跟你出来几趟,或许这封口费能多赚一点儿。
看在你给钱这么痛快的份儿上,那我就收回之前对你的不好的评价,勉强当你是个好人吧。
张峦随即开门进去。
等人进去后,常顺探头看了一眼,问道:“老爷,要不要带俩侍卫进去?也好保护您周全什么的?”
“不用了!”
张峦说着,回身推开常顺,然后关上大门,然后拉上门闩,呼喝道,“再不走,二两银子没了啊!”
“这就走、这就走!”
常顺可不傻,脚步轻便就下了门前台阶。
有什么比回家拿银子更实在呢?
……
……
张峦关好门,绕过照壁,然后欣赏自己的新宅子。
按理说这宅子并不是他的,因为目前还挂在李孜省名下,但以后都可以为他所用,这样哪怕出了事……他完全可以推脱说是李孜省所为,一切与他无关。
都是李孜省太过热情,说要在这儿设宴款待我,我去之前,哪里知道里边有什么?
再说了,大明受贿只算银子,有见过拿迎来送往宴客算事的么?
张峦立在前院假山旁,有些尴尬。
里边似乎有动静,却没人来搭理他,自己就好像个傻子一样,闯入别人家里,连接下来要去哪儿都不知道。
“给老爷您请安了。”
就在张峦打算找个人问问,甚至打算出去把常顺叫回来,让其去找庞顷来带他熟悉下门路时,一名身姿婀娜的女子从月门后走了出来,聘婷来到张峦面前,款款行礼。
张峦看了一眼,心下疑惑,问道:“我们见过吗?”
光看这女子的模样和身材,张峦便不由咽了口口水。
女子不过三十岁左右,明显已非青春少艾,身上带着一股成熟女子特有的风韵,一身宽袍看上去不甚得体,但衣带却非常长,给张峦一种忍不住想上前去拉一把的念头。
容貌身段更是绰约不凡。
女子微笑点头,道:“是的,之前在李东主府宅,奴家曾与老爷您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当时老爷喝多了,且李东主安排要去旁的地方玩乐,所以就没机会与老爷您坐下来把酒言欢。”
张峦好似明白了什么,微微颔首,问道:“你是李孜省的人?”
“是,也不是。”
女子老老实实地道,“乃李老爷赎了妾身的贱籍,从此可以抬头做人。”
张峦这才明白为什么女子身上的风情看上去那么令人着迷了。
因为这女人出身风尘,最擅长的就是用外在条件吸引客人,显然这女子正是那群人中的佼佼者,不然凭啥被李孜省看上,并赎买回来呢?
张峦即便心中有少许失望,却还是不由问道:“你在此作甚?”
女子道:“老爷,乃李东主说,将妾身送给老爷您了……难道您不知道吗?”
张峦皱眉:“什么?他把你送给我了?你……不是良家吗?这也能送?”
“妾身虽已脱籍,但感念李东主恩德,本想一辈子都侍奉其左右,奈何李东主一心修道,不好女色,说是会在合适的时候,为妾身挑选良配。”
女子客气解释,“随后便将妾身转赠给了老爷……这也是之前妾身说既是李孜省的人,又不是他的人的原因,现在妾身只属于老爷您!”
“哦?”
张峦没怎么听懂。
心想。一个良家女子,如何会被人送来送去?
女子道:“老爷或许很奇怪,妾身留在这里能做什么?其实是这样的,这院子里绝大部分女子均非勾栏出身,她们性子很急,此前的人生从未经历过任何波折,在落罪前甚至都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和贵妇人。”
“呃……那又怎样呢?”
张峦更加迷糊了。
“老爷请进房里,坐下来,喝杯茶再细说。”
女子恭顺地请张峦来到前院小厅,招呼他坐到了椅子上。
而她则乖巧地立在一旁,双手扣在身前,显得很谦卑,“正因为她们出身尊贵,从未有过迎来送往的心理准备,所以得有专人教导,有专人管教,更要有专人进行惩罚。否则……一切不都乱套了吗?”
张峦瞪大了眼睛,显得很迷糊:“啊?还需要这样?”
女子很好奇,这位大明的国丈,乃是被自己崇拜的李孜省夸到天上去的人物,说话就是这么随意的么?
听上去,看上去,怎都是一副从没见过世面的傻逼样呢?
这世间女子,有谁自甘堕落的,还不是被形势所迫?若不加以约束和教导,她们知道怎么侍奉男人?若相处时一个个都咬牙切齿,破口大骂,还有何乐趣可言?
你真是一点儿都不知道人情世故啊!
女子虽然腹诽不已,但依然笑容满面,殷勤地道:“正是如此,就好像老爷若是要去教坊司,那里的女子都是有人提前悉心教导过的……若是她们刚进教坊司就迎客的话,那无论是规矩,还是行事的态度,都不尽如人意,如何能让光顾的老爷尽兴?那下次,老爷怎还会造访呢?”
“这倒没啥。”
张峦笑呵呵道,“露水夫妻,要那么多讲究作甚?”
女子都快被张峦的话逗笑了,但还是强撑着道:“那……要是这院子里的女人一个个寻死觅活,甚至纷纷投井、悬梁自尽呢?”
“呃……”
张峦一时哑口无言。
“再或是有人抵死不从,甚至奋起一搏,冒犯到老爷,那老爷又该如何自处?”女子继续问道。
“……”
张峦继续无语。
他心说,难怪李孜省能轻松拿捏我,原来他是真明白其中的门道啊!
这是不但要送给我女人,还要教会我一种生活方式,让我知道他的重要性,且把我身边一切事情都安排明明白白。
当然李孜省不可能亲自来指导他,所以特别安排了这么个贴心的女管事。
“怎么称呼?”
张峦问道。
“小女子父姓祁,他人都称呼妾身一声祁娘子。”女子回道。
“祁娘子,这称呼好。”
张峦顺口赞了一句,问道,“你来几天了?”
“四天。”
祁娘道,“在这四天内,人相继送到,现在府上除了送来的三十六人外,还有伺候的奴婢二十几人,以及临时请来帮忙的婆子十几人……都是负责日常打扫和做饭的,也有出门采办之人。
“银子用度方面老爷不用担心,李东主预备了足够的银两。未来五年,这里的开销都有专人负责。院子上下,不会有男子进出,老爷是唯一的那个,也请老爷不要在此宴客,因为……需要避讳。”
张峦惊讶地问道:“这么多人?这院子住得下吗?”
祁娘抿嘴一笑,道:“这个院子乃京城难得的五进院,别看前面门脸小,但后边宽得很,亭台楼阁假山湖泊一应俱全,购置下来至今李东主都未曾来过……本来李东主说,可能会有位贵人来,必须以最高规格准备。但现在看来……老爷应该就是那位贵人了。”
张峦闻言不由吸了口凉气。
心说,这不会是李孜省曾经为先皇出宫而精心准备的临时行在吧?不然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之地,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宅子存在?
结果皇帝壮年就死了,这院子一下子就没了用处,于是李孜省就直接拿来收买我?
张峦出言问道:“李尚书不是说送来的罪眷拢共不到三十人吗?为什么会是三十六人?”
“是这样。”
祁娘再度解释,“本来说送来的都应该是年过及笄到四旬上下,姿容姣好的,但此番有几人并不在这个范围内,却临时送了过来,或许几日后就会转运走。剩下的人,除了老爷属意留下的几人外,剩下的也会在旬月间悉数送走。”
张峦点头感慨:“果然不一般……不知彭家有几人?”
“十四人。”
祁娘介绍道,“彭家出嫁的女儿大多不算在内,但入门的夫人……皆都落罪。不过有的女婿一家也牵涉到案中,其家眷多被发配到此。”
“看来这官员犯罪,就是以姻亲关系论处,一个连带一窝啊。”张峦释然点头,又问了一句:“那彭夫人在吗?”
祁娘微微颔首:“在。其年岁稍大,但正是因为有她在,李东主才考虑多送几人来……有些事,妾身不好说,得老爷您自行决断。”
彭华已经五十多岁了,而他的夫人也已年过五旬,而张峦如今才四十三岁,本来就不该把这女人送过来。
但李孜省多会办事?
收不收那是你的问题,但不送就是我的不对了。
祁娘道:“为了方便管束,除了几天后要送走的十一人外,剩下二十五人,妾身将这些女子划拨到七个院子分别安置,有一个院子住三人的,也有住四人的,并没有让她们以原先家族的联系而居住,而是穿插安排,就是为防止她们彼此间太过熟悉,商议后做出一些不轨之举。”
“这中间有何讲究?”
张峦孜孜不倦问道。
祁娘点头:“以前有送进教坊司的罪眷,见到家人后羞愤难当而直接悬梁自尽的。眼下也得防备各种意外,不过也非全数打乱,毕竟她们各自都知道对方下落。
“妾身建议,老爷眼下没必要一次见太多人。等老爷逐一见过后,等她们卸下所有防备,甚至是认命后,那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本章完)
第470章 受困的乌鸦
第470章 受困的乌鸦
张峦突然觉得李孜省这个人有些高深莫测。
他心说,吾儿果然没说错,我可千万不能轻视李孜省,就说他这收买人心的手段,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简直把我安排得明明白白!
“老爷,是否先把人叫来,给您瞅瞅呢?”
祁娘用征询的口吻问道。
张峦哈哈笑道:“不用着急,先安排酒席吧……这两日太忙,都没好好用过饭,今儿要好好满足口腹之欲,不然稍后干啥都没力气。”
祁娘微笑着回应:“也是,席上让她们给老爷敬上一杯酒,虽然未来她们会流徙各处,但接下来这段时间,老爷可是赐予她们安定日子的恩主,理应前来奉茶敬酒,聊表心意。”
张峦摆摆手:“恩主算不上,我其实就是个好色之徒,就不过于抬高自己了……你先去安排吧。”
“老爷随我来,我们先去后院吧……等见过这里的下人,奴家就让人去着手准备。”
随后祁娘便引导着张峦,从小厅后门直入中院,然后又通过九转回廊来到后院,路上四五名丫鬟跟了上来,一个个都很恭顺,脸上满是倾慕之色,俨然把张峦这个新主人当成皇帝般对待。
……
……
宅子修造得非常恢弘大气,沿途皆雕梁画栋,美轮美奂,尽管是晚上,但到处灯火通明,把张峦看得眼缭乱。
丫鬟婆子和各个管事全都等在院子里,见到张峦后,齐齐上前见礼。
张峦矜持地点了点头,然后步入正厅,坐下后很快就有茶水奉上,没过多久酒菜陆续上桌。
张峦坐在那儿,看着面前的好酒好菜,突然心生感慨。
他心想,这要是换作一年前,我就算是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今天这般场面。
都靠我儿子神机妙算,上天这是开眼了,恩泽我张家呢。
吾儿才是我真正的恩主。
“老爷,第一人已经到了。”
祁娘走过来轻声道。
张峦好奇地问道:“不是分了好多个院子吗?怎么一下只来一人?”
祁娘笑着解释:“此人身份极为特殊,她不在那几个院子里住……也是因为她今后无法留在老爷身边,所以还是单独会见比较好。”
“谁啊?”
张峦不由皱眉。
需要特别安排的女人?
难道是给祁娘贿赂了?
祁娘道:“乃彭府老夫人。”
张峦听了一口老血差点儿没喷出来,急忙问道:“莫非是彭华的老母亲?”
“不是,乃其夫人刘氏。”祁娘回道。
“哎呀,吓了我一大跳,还以为是……也罢……”
张峦挥手道,“身份是有些特殊,那就安排单独来见吧……我也想亲眼瞧瞧,堂堂阁老夫人到底生得如何模样。”
“是。”
祁娘随即出去,不多时再进来时身后跟着个五十岁上下,已显老态,却略微带着那么一点儿风韵的女人。
张峦看了一眼,心说,长得倒也没那么令人厌恶,至少比我那大姑强多了。
显然最近张峦在周太后那儿落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周太后又是拉他的手,又是跟他攀关系套近乎,让张峦觉得自己名节不保,以至于对老女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畏惧感。
不过好在眼前的女人显得很端庄,再加上一进房来就施礼,表现得对他很是敬重,他才没有多少抵触心理。
“老爷,彭夫人刘氏请到了。”
祁娘行礼道。
“嗯。”
张峦的目光,一直在彭夫人脸上逡巡。
彭刘氏感受到灼热的视线,根本就不敢与张峦对视,却还是恭恭敬敬地走到桌前,再次向张峦欠身行礼。
祁娘看到张峦猴急的神色,笑着道:“夫人,该给老爷敬酒了。”
说完,亲自倒了一杯酒,递给刘氏。
刘氏接过酒杯,挪步到张峦跟前,举杯送出,张峦正在打量她神容,以至于没来得及伸手去接。
等张峦回过神,赶紧起身,接过酒杯后才想起来眼前并不是长辈,饮酒时需要站着,不由自我解嘲地摇摇头,随即坐下,一仰脖喝了下去。
祁娘以为张峦对刘氏很满意,笑着道:“夫人虽已上了一定年岁,但平日保养得很好,从未经过风吹日晒,肤质细腻白皙,想来头些年也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儿。
“更加重要的是,她身上大府夫人的气质,绝非一般人可比,也不是那些不谙世事小妮子能相提并论。”
刘氏听到这话,委屈中带着羞愤。
人家分明是把她当成一件货物来看待,并没有给予她足够的尊重。
但在什么场合说什么话,仔细想来,自己和家人蒙难,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人家说这个好像没啥毛病。
张峦赶紧摇头:“不可如此说……夫人,你别见怪,在下并没有那层意思。”
刘氏听到这话,自然觉得张峦是在那儿惺惺作态。
但其实张峦还真不是。
要说一点儿想法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要说欲望非常强烈,恨不能马上占为己有,也未免太过夸张了……
一来是因为彼此年岁差距在那儿摆着,刘氏保养得再好,毕竟颜色已衰,跟年轻小姑娘还是没法比的。
再就是张峦跟彭华怎么说也算是当过同僚,难免会产生一种兔死狐悲的心理。
他琢磨,原来高贵如斯的妇人,真到家中落魄时,也会落得如此境地,看来这朝堂真是险恶万分。
吾儿还说彭华晚年一直避讳跟李孜省同乡的身份,韬光养晦,甚至称病不出,结果这一套躲避的策略根本就不顶用。
灾难该落到你头上时,你怎么都跑不掉!
祁娘看到张峦后续的反应,又不理解了。
但她还是一脸认真地问道:“那……老爷,要把人记下来吗?”
“记下?”
张峦一时有些懵逼。
祁娘笑着道:“老爷忘了先前的吩咐了?”
“哦,对对对……”
此时的张峦,就好像初涉欢场的初哥一样,整个人都被刘氏身上自带的气势给打懵了。这会儿他才想起来,所谓把人记下,就是先见上一面,主观判断好与不好,然后记录下来,决定接下来哪天见。
而印象中最好的哪个,当晚可以叫来陪酒和侍寝。
“先等等。”
张峦摆手道:“要不,看看别人再说?”
祁娘点头。
这才见到第一个,好像的确没必要那么着急。
她是风尘出身,当然知晓,这选人从没有选头一个的,总觉得下一个会更好。
“好。”
祁娘道,“那就请彭夫人先告退,回去后好好休息……估计三日后,会将你送去该送的地方。”
听到这话的刘氏,明显紧张起来,但先开口的却是张峦。
张峦惊讶地问道:“三天就走?”
“是的。”
祁娘一脸认真地道,“最迟不会超过五天,这是上面特别吩咐下来的,所以老爷得做好准备,有些人拖不得。”
“妾身有一事相求。”
刘氏一听自己留在这院子的时间不多了,且三天内还未必能再见张峦一面,所以直接开口了。
祁娘板着脸喝斥:“我尊敬您一句,称呼您一声夫人,但夫人这层身份仅仅是您在这里立足的资本,要是没了夫人这层光环,你已不知被发配去何处做苦役了,或是早早就过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不要以为你有资格跟老爷谈条件。”
刘氏当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磕头道:“请老爷给妾身一个说话的机会。”
“你!”
祁娘表现得很生气。
自己宣称能把人管教好,结果出场第一个就给她摆了个下马威,这说明她的调教工作做得并不到位。
而得罪了祁娘,可没什么好下场。
且祁娘早就跟张峦打过招呼,说在这里需要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而张峦只需要保持他身为院子主人的宽厚和大度就行了,而把惩罚和管教的任务交给她……
张峦吓了一大跳,赶紧起身过去相扶:“夫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哎呀。”
等扶上刘氏的肩膀,张峦才想到自己这个举动好像太过失礼,当即把手收回,旋即他才醒悟,自己完全没必要客气啊!
为此张峦心里嘀咕开了,为啥看到这女人后,我变得这么纠结呢?
之前就见过很多罪眷,从没像今天这样。
难道是因为睡眠不够,我整个人还迷迷瞪瞪的?
刘氏却对张峦的行为并无多少排斥,甚至没有回避的举动,显然她也知道,这会儿自己还要摆阁老夫人的架子,惹恼张峦,那很可能连正面对话的机会都没了。
毕竟以她的年岁,想见张峦第二次不容易,若期待家族中别的女人去说……完全指望不上啊,更别说那些人就算想说也说不明白,远没有她说话的份量重。
刘氏继续跪在那儿,苦苦哀求:“请老爷为我家相公在朝中说话,请朝廷赦免我彭家人的罪行。”
祁娘用阴冷的口吻道:“没听到老爷的吩咐,让你起来说话吗?在这里不遵守老爷的命令,不是单纯受罚那么简单,而是要受酷刑的!”
“这……啊!”
张峦有些无奈,道,“夫人,你起来说话。”
刘氏这才颤颤巍巍地站起,却依然低着头,不敢直起身子。
张峦问道:“夫人知道我是谁吗?”
刘氏道:“虽无人告知妾身,但以妾身有限的见识,得知老爷乃李孜省李尚书尊敬之人,想来应是当朝张国丈。”
“该死!”
祁娘吓得脸色惨白,赶忙道,“老爷,此间真没人敢透露这个消息,要不……今晚就连夜把人送走?”
张峦伸手打断祁娘的话,重新坐了下来,态度变得端正许多,“知道我身份也无妨,我也明确说了吧,你们彭家的案子已经办成了铁案,彭阁老因为交通内侍、结交地方藩主、收受贿赂、把持朝政、残害忠良等罪,已被判处极刑,不日就将执行……绝不是我的力量能改变的。”
一边说,张峦一边还在想。
当我蠢呢?
好不容易才把彭华一家老小给一锅端掉,你竟让我给彭华求情?
那回头彭华怎么看我?
傻逼吗?
这女人走投无路,却跑到我这里来说情,那不是白搭吗?
刘氏苦苦哀求:“如今除了老爷外,怕是没人能挽狂澜于既倒了。妾身等必定以死相报,只要老爷肯出手相助……”
张峦心说,我靠。
找我帮忙,居然说要拿死来报答我?
听起来怎么这么渗人呢?
“你是想说以身相报吧?”
祁娘用奚落的口吻道,“无论怎样,你都已经进到这院子来了。能得老爷垂青,那是你的造化,你根本就没资格跟老爷谈条件。”
“让她说……”
张峦定了定神,伸手示意让祁娘先到一旁去。
祁娘用恶狠狠的眼神瞪了刘氏一眼,好似在警告,你今天若无的放矢,想仗着咱这位主人保你,那等他离开,你绝对没什么好果子吃。
说什么你得掂量好,不要自误!
刘氏哭诉道:“家夫忠君体国,居朝中机杼多年,任劳任怨,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即便妾身未曾亲眼去见,但也知家夫的不易,却只是因为外间一些流言蜚语,朝廷就将我一家落罪,甚至要定家夫的死罪,实在是不公平。”
张峦道:“朝中的事,哪里有公平可言?如果你只是说这个,那请免开尊口吧。”
刘氏哭诉道:“还请老爷给妾身一个单独叙话的机会,妾身不求很长时间,只要盏茶工夫便可。”
“单独说……?”
张峦看了眼祁娘。
祁娘一脸的歉意:“老爷,请恕奴婢未能管教好她们,也是因时间仓促……您只管把人放还回去,这两天妾身便会好好管教,不让她们胡乱说话。”
“这个……毕竟曾是阁老夫人,再怎么说也是要讲讲情面的。”
张峦指着身边的座位道,“那这样,夫人坐下来,陪我喝杯酒……只有如此,我才会听你说点儿什么。”
张峦也是有心机的。
他料想,这女人养尊处优惯了,应该不至于留下来陪陌生男子喝酒,做出失格的事情吧?
若她不肯的话,自己就有理由直接赶她走人了。
没什么好遗憾的,这都不能算半老徐娘,已经算是个老太婆了,大不了接下来几天不见就是。
再怎么样,也不能给自己找不痛快不是?
刘氏却主动走过来,在张峦惊讶的目光中,直接坐在张峦身边,真就拿起酒壶,先给张峦倒酒,又将酒杯重新呈递到张峦面前。
因为社交距离的改变,这次的敬酒也跟先前那次礼数上的敬酒有所不同。
张峦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这才一摆手,示意祁娘出门暂避。
(本章完)
第471章 杞人忧天未雨绸缪
第471章 杞人忧天未雨绸缪
一个时辰后。
张峦独自坐在自家位于长安左门附近那栋宅院的正堂,怔怔出神。
张延龄闻讯从书房过来,见张峦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整个人就像是被人抽了魂一般,不由非常好奇。
“你咋回来了?”
张延龄满脸都是关切,四下看了看,然后问道,“怎么?事情不顺?没找到地方,还是说计划有变?”
“啥都没变,是我自己回来的。”
张峦叹了口气道,“本来我还对今晚抱有极大的期许,可是到了地头,跟彭夫人说了几句,有所感怀,再无心情留下去,便回来了。”
张延龄笑道:“行啊,爹,终于知道悬崖勒马了?这是好事啊!人有缺点没什么,懂得见好就收便可。
“如果放任自己,把自身缺点无限放大,既对你声名有损,又容易被政敌找到破绽集中进行攻击,实属不智!”
张峦却像是压根儿就没听到儿子的夸赞一般,抬起头来,用真切的眼神望过去,问道:“儿啊,为父且问你,你说为父是否应该出面,帮帮彭华一家呢?”
“啥?你要帮彭家?”
张延龄头摇得就跟拨浪鼓一样,连声道,“爹,你怎么会有这种天真的想法?彭华虽非被你扳倒,但也跟你有直接联系,你与他乃政敌,哪里有眼巴巴凑上去帮助敌人的?
“对了,那彭夫人……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啊?竟让你有如此大的转变!还有……到底是哪个彭夫人?”
张峦道:“还能是谁?彭华的夫人刘氏呗!”
“不会吧!”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那女人就算没五十五岁,但怎么也得年近五旬了吧?这你都下得起嘴?”
说到这儿,张延龄突然想起什么,赶忙又摇头,“嗯,不对,时间太短了,你们之间应该还没发生那种关系……哎呀,爹,你不会因为人家跟你软语相求一番,你就动了恻隐之心吧?”
眼下他这个做儿子的,又了解到老父亲性格上另外一个重大缺陷,那就是太过感情用事了。
说白了,张峦根本就不是个理想的政客,更像是街边没事就唠唠嗑,呼朋唤友,喜欢热心助人的小老头,只是生了个好儿子,带着他一起飞罢了。
无论是从做学问,还是家教,再或是自身修养等等,张峦均远没有达到这时代官宦人家的平均水平。
张峦道:“她的确求过我,我觉得她说得颇有道理。”
“那你说说看,她哪里有道理了?要是爹你觉得尴尬,完全可以不说。但也别来问我的意见。”
张延龄当即甩了脸色。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刚说你改了一个大缺点,马上另外一个缺点又开始凸显,就是这种莫名的仁慈,还不是假仁假义那种,是真的妇人之仁。
张峦道:“我去了李孜省送我的宅子,得知里面有三十多个女子……说是一个月左右,便会相继送走。”
“啧啧。”
张延龄嘴里发出怪叫声。
那揶揄的小眼神好似在说,这不正是被李孜省对症下药,趁你心意了?
张峦再道:“彭家女眷,共十四人,上到老下到小,及笄以上的都在那儿了。本来我是乘兴去喝酒,彭夫人却主动来见……她说,她丈夫为朝廷辛劳多年,只是因为一点儿流言蜚语就被攻讦说跟奸邪私通,甚至交结外蕃,还被定下死罪……一家子落得如此惨淡收场,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爹,世间不公平的事情何其多,咱管得来吗?况且,朝廷对彭家人公不公平这事,几时轮得到她一个妇道人家来盘算?她虽然是彭家的主母,但真的知道彭家曾做过什么恶事吗?”
张延龄连番问道。
“我当时也是这么说的……我还告诉她,就算真不公平,也轮不到我这个外戚来出头吧?”
张峦摇头叹道,“可是她却主动提出,要跟我单独谈一谈……我本想回绝,却又实在推搪不过,随即便提出让她陪我喝酒,只有照做,我才会听她说,结果她……”
张延龄点头:“结果她真的坐到你身边,陪你喝酒了?其实这很好理解,人在绝境时好不容易抓到根救命稻草,肯定不会轻易撒手……莫说只是陪你喝酒了,就算别的事,想来她也不会拒绝。”
“唉!”
张峦唉声叹气:“怪就怪我太过心软了……她照我的话做后,我实在拗不过面子,便同意她私聊。她说,虽然彭华跟李孜省乃同乡,但二人貌合神离,之前彭华从未听从李孜省的吩咐办事,甚至后来更是以装病的方式,躲避李孜省派遣的差事,导致二人矛盾日深。”
“嗯。”
张延龄点头。
张峦惊讶地问道:“儿啊,这些你不会都知道了吧?”
张延龄道:“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吗?不是说同乡就一定会结党,也有相互拆台的……
“不过之前李孜省曾对先皇说,江西人朴实厚道,内敛含蓄,不张扬,不擅表达,善于守弱守拙,左右逢源,非常适合在朝为官……
“江西人这种抱团的行为,对彭华在朝稳固势力也大有裨益,况且他能入阁还是李孜省在背后推动的……
“彭华作为案件当事人,他说自个儿不是李孜省同党,难道真就不是了?”
张峦苦笑道:“我当时说,就算是李孜省害的,也跟我没关系,我又没帮李孜省坑害他们彭家人。倒是我之前好心赴她儿子的约,结果她儿子彭勉敷用梁芳给的贡品陷害我,这笔账我还没跟彭家好好算呢。”
张延龄笑道:“这么说很对,那她怎么说的?”
“她说,彭家对我张某人的确做过有负道义之事,她愿意替她儿子向我赔礼道歉,还说她儿子已得到应有的报应,不该再把两家人的恩怨牵扯到朝事中来。”张峦继续侃侃而谈。
张延龄听到这儿不由放声大笑:“这是糊弄鬼呢?她儿子跟梁芳、韦兴等人勾结,暗中做出陷害太子之举……乃不可辩驳的事实!
“若是太子倒了,那我们张家一大家子人会落到如何下场还不一定呢……她现在落难了,巧舌如簧说彼此不追究,那咱就真不追究了?她的赔礼道歉,面子就这么大?难以理喻!”
张峦皱眉道:“可是她还说……若是彭华倒了,少了集火攻讦的目标,那朝廷中那帮清流儒官,会将所有注意力都转移到李孜省甚至是我身上来……当前的局势,保彭华就是保我自己和家人。”
张延龄连连摇头:“真是危言耸听!”
“可是……怎么为父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啊?”
张峦诧异地道,“我现在对彭华落井下石,那将来文臣也会死盯着我不放,哪怕只出一丁点儿过错就穷追猛打,场面不是很难看吗?”说到这里,张峦一副凄哀的表情,看着张延龄的眼睛,摇了摇头:“正所谓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一旦我倒霉,那些人肯定会赶尽杀绝……为父和你娘都老了,我们就算落难也不在意,大不了一死了之,但你和你大哥呢?
“你们俩都还小,将来的路很漫长,尤其是你……你这样聪明伶俐,那是上天赐给我们张家的礼物,若是因为今日为父一时贪欲,导致将来他人对我们张家彻底清算,为父……实在是于心不忍哪!”
张延龄本来还觉得张峦是在那儿无病呻吟。
甚至觉得完全不能理解这个固执无能父亲的作为。
但听到这里……
不知为何。
张延龄眼睛甚至都有些湿润,想好好抱一抱这个有着血缘关系,但因为魂穿的原因并没有太深亲情纽带联系的父亲。
毕竟他两世为人,对张峦没有太深厚的感情羁绊,以前更多是把张峦当成工具人使用,却未曾想,其实张峦做很多事情的初衷,是为了张家,而不是他自己。
张峦对他这个儿子,已经算是很好了。
张峦自嘲一般笑了笑,道:“儿啊,你是否觉得为父太过杞人忧天?你姐姐马上就将成为皇后了,你姐夫对咱们也很好……我这么想是不是多余的?”
“没有。”
张延龄一脸严肃地道,“父亲说得很对,我们张家的一切,其实都是靠姐姐和姐夫给予的,我们张家因皇室而兴,将来也可能会因皇室而衰……一旦衰落,那我们一家人很可能会遭遇到比彭家更为凄惨的下场。”
张峦赶紧道:“儿啊,为父只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在这儿抒发感怀而已,不至于把你也带进这负面情绪里来吧?”
“呵呵。”
张延龄淡然笑道,“爹,你以为我是跟你开玩笑的?你不是说我能掐会算吗……其实我还真掐指算了算……
“若是按照原本的命运轨迹发展,姐夫终生只有姐姐这一个妻子,未来也只会有一个儿子,且将来这个儿子没有孩子,最后沦落到由皇室旁支的后代子孙来继承皇位。到那时……你已经不在了,我和大哥都落得个凄惨的下场,甚至人到中年就在牢房里数日子等着被砍头。”
“啊!?”
张峦一脸震惊地站了起来,急声道,“那你快说,这局该怎么破?为父一切都听你的……儿啊,咱不着急,咱有大把时间,好好筹划,争取逆天改命!”
张延龄面对这么个感性的老父亲,只能语重心长地道:“爹,实话跟你说吧,想要避免咱张家以后穷途末路,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掌权!”
“啊!?”
张峦愣了一下,随即诧异地问道:“难道不是应该让你姐姐多生子嗣,为你姐夫开枝散叶吗?”
“爹,这种事你我能决定得了?”
张延龄苦笑道,“要是姐姐一直都不生,我们就听天由命吗?”
“啊,这个……”
张峦突然也觉得问题有点儿棘手。
张延龄道:“父亲在朝中地位稳固,那将来就能把政治资源传承下来,我们张家就没有太大的安全隐患,若不然……”
张峦一脸的为难之色:“按你说的,你兄弟俩落难时,为父莫说是入土,怕是骨头都快化成灰了……哪怕为父削尖了脑袋往上爬,对你兄弟俩也没多大帮助啊。”
“我要是能自己上,还用得着你吗?”
张延龄用教训孙子般的口吻道,“这几年不是还得靠爹你把场面撑起来么?不然等将来,姐夫地位已经很稳固了,不再需要咱在旁辅佐,届时再想上位谈何容易?话说人最感激的就是那些在困境中帮助过他的人,这世上的人,也从来都是雪中送炭更难。”
张峦猛吸了口凉气,道:“你的话,为父能够理解,但这与为父今天要说的事完全不搭呀。”
张延龄道:“怎么不搭?爹,今后你少在那儿无病呻吟,揪心这个感怀那个,张家的未来由不得你我迟疑……你现在只管把官当好,旁的事我不想与你过多争执。”
“行行行。”
张峦道,“为父也想是明白了,做人留一线……”
张延龄不屑道:“我是让你更狠一点……我觉得李孜省地位不稳,主要还是他为人不够狠辣,你说从一开始他就以先皇的名义联络掌军之人,把朝政牢牢地掌控在手中,就连勋贵都要仰他鼻息生存,你说他还用得着担心今日的遭遇吗?”
“啥……意思?”
张峦一脸迷糊。
“说白了,你要帮彭华,或是要害他,我不管……”
张延龄道,“但你一定要狠,就算是帮忙,你也不能是接受他人请托,而是出自自己的算计。
“爹,你若是覥着脸帮别人做事,人家是不会记得你的好的,反倒是你在大恶之下稍加小恩,他人或许还会感激涕零呢。”
“还能这样?”
张峦眉头紧锁。
显然儿子所说,大大超出了他的认知。
张延龄摇头道:“这种事以后会有专人整理研究,且有详细的理论作为支撑……但现在的你,得时刻提醒自己,你是个狠人,遇事辣手无情,只有这样你才有资格在朝中立处。”
“好,今后为父试着……狠一点儿。”
张峦似乎受到启发,故意装出一副凶戾的表情,瞪了儿子片刻,最后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让张延龄非常无奈。
“既然回来了,那父亲接下来作何安排?”
张延龄问道。
“哪儿都不去了,稍后回老宅那边陪你娘。”
张峦笑道,“明日还要早朝,最近为父一定要勤快些,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吾儿,你也要多督促你爹我,我觉得每次跟你说上几句,往往都能起到醍醐灌顶的效果……你可真是为父的一剂良药啊!”
(本章完)
第472章 煮熟的鸭子
第472章 煮熟的鸭子
张峦当晚果然回家陪老婆孩子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兴冲冲跑去上朝,结果才出门没多久,就被人抬了回来。
“咋回事?”
金氏本还为丈夫突然体贴家里人而倍感欣慰,谁知大早晨的丈夫这边就闹起了幺蛾子。
汤氏从对面房的窗户里探出头来,招呼道:“夫人,不知前边是咋回事,或许咱要去看看。”
“前院那么多人,咱妇道人家抛头露脸,恐怕不合适。”
金氏为难道,“对了,老大和老二呢?怎不见他们的人影?”
丫鬟回禀:“夫人,两位少爷昨夜都没回来。”
“啥!?”
金氏听了皱眉不已,嘀咕道:“这可真稀罕了……当爹的平日不落屋,昨儿好不容易回来了,两个小的却又开始夜不归宿?莫非真是翅膀硬了,连家门都不着?”
于是乎,金氏亲自跑到前院去查看情况。
恰好此时张家两兄弟闻讯从外面赶了回来,正好看到被抬在门板上直哼哼的张峦,一家人都有些懵逼。
张鹤龄拨开人群,凑上前问道:“爹,你咋了?”
“孩儿他爹,你这是……被人打了?”
金氏也走了过去,一脸关切地问道。
张峦看了看正俯身检查他腿脚情况的小儿子,一脸懊恼:“果然人善被人欺,连老天爷都要跟我对着干……今天我一早去上朝,结果半路上摔了一跤……赶寸了,这骨头怕是都断了!”
张延龄仔细查看一番后道:“虽然没有骨折,但也伤到筋骨了,就算不休养个一百天,但半个月内怕是别想四处蹦跶……留在家中好好休养吧!”
金氏听到这话,脸上不知为何突然多出几分欣慰。
好像终于能拴住丈夫,不让丈夫再往外乱跑了。
张峦道:“儿啊,你又不是大夫,咋敢这么肯定呢?我刚摔那一会儿,本来还觉得没啥,想坚持去参加早朝,谁知才走了几步路就不对劲了,腿脚就跟针扎一样痛……我靠,太医什么时候来啊?”
张鹤龄道:“爹,你确定你不是被人打的?我看着很像啊。”
“大哥,你别在这里拱火了,赶紧让人把咱爹抬到后院去。”张延龄招呼道。
很快一群人七手八脚,张峦就好像任人摆布的羔羊,最后被抬到后院去了。
……
……
因为要等太医来,张峦有意把家人屏退,就留下张延龄一个。
“儿啊,我该听你的,彻底狠下心来,也不至于半路上因为想事情而分神,结果一头撞柱子上,又恰好摔在了道旁的水沟里……本来没当回事……谁知……唉!”
张峦说话间,嘴角一抽一抽的,似乎腿脚还很疼,却不敢拿手去抱,只能用哼哼唧唧的方式来缓解痛苦。
张延龄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又所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
张峦瞪了小儿子一眼,道:“怎么神神叨叨的?你又要给为父整天机演变那一套?别说你早就算到了!”
“哼……爹,你以为我真的是神仙,能准确算出你的行动轨迹?你的心思太乱了……以前我觉得你什么都听我的,一切都还可控,但现在嘛……你自作主张的时候可不少!”
随后张延龄再次给张峦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的确没有骨折后,一甩手上的白布,“还好,还好,只是轻微的骨裂,还有就是拉伤了……好好在家养着吧,这些天哪儿都别去了。”
张峦一脸懊恼:“哪儿都不能去?那昨晚我就不该回来!”
张延龄道:“世事无常,别说你没想到,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想不到你今天出门还能摔上一跤……不过也算歪打正着,正好……”
张峦气呼呼道:“啥叫正好?我摔一跤,你不会还要说摔得好吧?嘶……哎呀……”
“这会儿还顾着说话?先忍着点,等下我给你上药!”张延龄道。
张峦龇牙咧嘴:“上药就不疼了?那你赶紧啊。”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上了药你就更疼了……我让你先体会一下不那么疼的时光,回头你好怀念……”“你个臭小子,诚心折腾你爹我呢?”张峦骂骂咧咧,“找不疼的药来,为父已经这么惨了,你还等着看笑话是吧?”
“那我得问问太医院的人,看看有没有好的止疼药……你先在这里等等。”
张延龄说到这儿,不由莞尔一笑,“也好,估计娘现在心里也在琢磨,你受伤了好啊,一下子就变得老实本分了,再不会出去惹是生非,让她惦记。”
张峦嗔道:“她纯属妇人之见,你也如此?”
张延龄笑道:“儿子这是劝你回归家庭……嘿嘿,看来连老天爷都是这意思,老张啊,你还是迷途知返吧,最近你得意忘形,跟李孜省好到都快到勾肩搭背的程度了……他要是出事,能不连累你?先忍忍吧。”
……
……
很快。
太医院就来人了,乃院使章渊带着新晋太医汪机一起前来的。
二人算是拜码头。
毕竟张峦作为曾经分管过太医院的太常寺卿,是他们的上级……现在就算新皇没有安排张峦过问太医院的事,但也没明确说张峦就跟太医院全无关系了。
换到后世,这是全国最顶尖的医院各科室主任凑在一块儿,给自家医术最精湛的院长兼学术大拿治腿伤呢。
汪机进去看了一圈,出来后对张延龄道:“二公子,令尊的伤情有些重,怕非一般程度的扭伤,除了肿胀外,骨头也有错位的倾向,只怕……要休养不少时日。”
张延龄道:“那就劳烦汪先生,帮忙给家父开药。”
汪机叹道:“您也知道,眼下这治疗骨伤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操劳,尤其是要固定好伤处,不能随便乱动弹。”
“汪先生有跟家父说吗?”
张延龄问道。
“说了,但他……一个劲儿拜托我们想办法,他说最近朝事繁忙,脱不开身。”汪机说此话时,对张峦那叫一个敬重。
都伤成这样了,还不忘大明江山社稷呢?
张延龄心中却在暗笑。
老父亲岂是为受伤后不能处理朝事而着急?
他是为自己在外面惹的桃债而发愁。
煮熟的鸭子飞走也就罢了,现在是吃到嘴里后,还能变回鸭子飞走……那真是离了个大谱。
“拜托汪先生了。”
“不敢当,在下这就让人去抓药,之后让人送来。”
汪机急忙出门,追章渊去了。
……
……
房间里。
张峦靠在软枕上,腿脚用木板夹住,正半仰躺在那儿,唉声叹气。
见到儿子进来,张峦眼神中带着几分生无可恋,摇头叹息:“儿啊,你说爹是不是没福气?”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受个伤就这么多感怀?在家收心养性几天也好,先把李孜省晾晾,最近看你的心都起空了。”
张峦道:“我心要是落在半空,昨夜能回去找你?吃到嘴里的肉,就因为一时心软,居然就……飞走了?咱能不能讲点儿道理,你说今日之事,那是我恶有恶报吗?”
“那你说是因为啥?”
张延龄反问道。
张峦一时无语,却还是强行解释:“我这是善有恶报……不行,不行,看来以后得作恶到底。”
却在此时,张鹤龄跑到门口大叫:“爹,老二,快出来看看,宫里来人了……乃司礼监覃公公,让您赶紧出去见他。”
张峦破口大骂:“你个不开窍的臭小子,你老子我卧榻不起呢,让我出去见客?你是不把我折腾死你不罢休啊……请覃公公到这里来相见……等等,哪个覃公公?”
(本章完)
第473章 伤得高深莫测
第473章 伤得高深莫测
覃昌进到内院,见到卧榻养伤的张峦。
张峦看到覃昌前来,眼神中多少有些失望,或许在他看来,司礼监两个覃公公中,还是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覃吉更适合对话。
覃吉作为东宫常侍,是有名的老好人。
而这次来的覃昌,身上的气势太足了,毕竟是内相出身,且如今还提督东厂,人家身份地位和资历在那儿摆着,自带威压。
他却未曾想,作为先皇时的老臣,经历过宦海沉浮的覃昌对他的恭谨程度,甚至比覃吉更甚。
“陛下已知晓国丈您受伤之事,说您不必担心朝事,只管在家安心养伤就好。”覃昌照例率先传达了一下皇帝对岳父的关心。
张峦眼前一亮,期待地问道:“真不用我劳碌了?”
语气中满是轻松,仿佛这正是他所追求的生活状态。
什么大权独揽,什么位极人臣,都不如过他自己的小日子来得开心。
覃昌笑了笑,接着道:“您户部和翰林院的差事,可以先放放,但陛下交托您的事,只怕还得多费心。”
“啊?”
张峦闻言不由皱眉。
心想,这还叫“只管安心养伤”?
请问我心安在何处?
“这不,之前几个案子,尤其是您亲手负责督办的,也该收尾了……梁芳到京已有些时日,现在朝中人都在催,看如何把梁芳案办成铁案。”
覃昌继续道,“由梁芳牵扯出来的几人,尤其是彭阁老已被定了死罪,家眷俱已流放,眼下得跟朝中人有个交待。”
张峦心说,彭华的家眷还真流放了!
只不过是流放到我藏娇的金屋里去罢了。
却不知道覃昌这老匹夫,知不知道这件事?
张峦问道:“不知怎么个交待法?”
覃昌道:“彭华阁臣出身,虽作恶多端,但为官多年,始终有一定名望,加之这些年来他一直都韬光养晦,现在朝中也开始出现为他求情的声音,说是判死刑实在太过,完全可以将功补过,减死流放为宜。”
“哦。”
张峦一听便明白了。
他心说,原来不止是我觉得彭华死得太过潦草,就连朝中人也觉得他可以挽救一下?
另外,兔死狐悲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感受,而是朝堂上下都带着如此担忧。
覃昌继续道:“现在刑部正在议定这件事,今早朝会时刑部尚书就曾提出来,不过陛下的态度很坚决,主要跟怀公公的态度有关……他竭力主张诛杀彭华,以儆效尤!”
“为什么?他们之间有仇怨吗?”
张峦好奇地问道。
覃昌笑着摇了摇头,随后道:“您难道不知怀公公跟梁芳之间的过节?但凡跟梁芳案有染的官员,或都是怀公公严厉惩治的对象,只是他不肯亲自出手针对罢了。
“不过以怀公公以往宽仁的性格,加之现在又得势,照理没必要做到这般赶尽杀绝才对……毕竟这次针对的又不是梁芳,而是彭华。
“说起来,怀公公此举颇让人费解!”
张峦不由往正立在门口偷听的儿子身上瞅了一眼。
心想,怀恩之所以对彭华赶尽杀绝,不会是因为知道彭家曾经得罪过我,故意投桃报李,借机收买我吧?
张峦在心里斟酌了一下,然后问道:“那……覃公公,我且问你一句,要是彭华减死改流放的话,那他家眷……会跟着被流放吗?”
“这个……”
覃昌认真想了想,皱眉道,“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吧,做不得准。不过照理说彭华案牵扯到大量银钱,以目前彭家的余财,根本就补不上那大窟窿,而且很可能会有人把通州仓亏空之事往他身上推,到那时……他的家眷估计还是要流徙。”
张峦不解地问:“只有案子牵扯到银钱,才会连累家人吗?”
覃昌笑道:“国丈您怎突然对此事如此关心了?其实不仅涉及到银钱,但凡涉及谋逆等大案,再或是前线将士畏敌如虎贻误战机等等,都可能会因判罚重罪而牵扯到家眷。”
“有没有例外呢?”
张峦追问。
覃昌道:“若不然就只死一人,罪不及妻儿。不过流放罪牵扯到家眷的不在少数,但多流徙边关,很少有直接充南北教坊司的……一切都得看具体情况。”
“好复杂啊!”
张峦嘴上发出感慨,心里也在哀叹,我可没法整明白。
脑袋里一团浆糊!
覃昌笑道:“张先生您在家中养伤,居然还这般关心朝事,看来大明真是缺了您不行啊……我这边探望过,也把陛下的话带到,就先回去了。”
“请恕在下不能恭送……延龄,替我送送覃公公。”
张峦马上把送客的差事交给立在门口的小儿子。
覃昌道:“不敢劳烦二公子,咱家自行离开便可。不过这里得提醒张先生一句,这两日或许宫里会陆续派人前来探望,甚至连陛下和皇后都有可能亲临……只是提前通知一下,您也不必太操心,真有事的话……咱家再度登门拜访便可。”
你还来啊?
张峦心想,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受欢迎,我这家门是你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地方?哼,我这是养伤呢,还是在家中开了个衙门?
……
……
李府。
当天李孜省仍旧是称病没有上朝,他还在享受一种超脱凡世的生活,说是要修道,就是在家里做斋醮,研究道家之事。本以为两耳不闻窗外事,可以让自己清静一点儿,也让人看到,原来这朝堂缺了他真的不行。
结果很快他就从庞顷那儿得知张峦跌坏了腿回家养伤之事。
“伤了?”
李孜省眉毛一挑,再不复先前世外高人的形象,或许也是因为没外人在场,也就不需要装样子。
“几时发生的事?怎么伤的?伤情严重与否?”
庞顷摇头道:“暂且不知。据说是走路的时候摔着了,起来后本来还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前行,结果才走出几步就直接倒在了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然后就被人七手八脚给抬回了家。”
李孜省皱眉不已,道:“他又不是老态龙钟,斋戒礼佛连肉都不吃的腐儒,怎可能身子骨那么脆弱?还是说他昨夜荒唐过度,以至于今日连走道的力气都没有了?”
庞顷叹道:“提到这个,那就更加稀奇了……嘿,您猜这么着?今早祁娘派人前来通知,说是昨夜张峦只是到府上坐了坐,连酒都没喝几口,抽身就走了。”
“啥?”
李孜省这下彻底坐不住了,提起桃木剑就要出门,似乎是想出去砍人。
庞顷诧异地问道:“道爷,您这是作甚?”
“我去探病啊。”
李孜省理所当然地道,“现在朝中局势那么复杂,他又在这关口伤了,我不去亲眼看看,能放心吗?”
“您还是别去了吧……现在朝野都关心他病情呢。”
庞顷苦着脸道,“毕竟现在都知道,来瞻马上就是国丈了,却在这会儿受伤,有人怀疑他是诈伤,故意想避开某些事。”
李孜省好似受到启发般,连连点头:“对对对,来瞻那性子最喜欢整虚的,他很可能是装病,然后躲避某些事。不然以他的秉性,为什么昨夜只是去那院子看了看,拍拍屁股就闪人了呢?”
庞顷心想,你本以为拿捏住了张来瞻的喜好,觉得事情已经稳了,结果回头却发现张来瞻不按套路出牌,一下子又脱离了你的控制,这下你犯难了,是吧?
甚至于……还带着莫名的恐惧?
庞顷道:“真伤了倒还好说,要是装病,这麻烦可就大了。”
“怎讲?”
李孜省一脸认真地请教。
庞顷无奈道:“您想啊,这会儿有什么事,需要他堂堂国丈装受伤来躲避?”
“我!?”
李孜省有些不确定地指着自己,瞪大眼,满脸惊恐地问道。
“对,很可能就是牵扯到了您。”
庞顷分析道,“咱不妨大胆设想一下,或许在关于您的事情上,陛下和他之间已经商讨出了一个结果,而他又觉得愧对你,所以昨夜直接走人,今早又装受伤来躲避!”
李孜省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来回踱步,半晌后说道:“炳坤,你平时愣头愣脑的,这会儿还是有点儿急智的……
“被你这一说,我觉得还真有这种可能。但……我还是得指出你的一个谬误,那就是若针对我的事真有了结果,也一定不是陛下和来瞻商讨后得出的,而是另有其人……”
庞顷苦笑道:“到现在,您还相信陛下和张来瞻会保您?”
李孜省叹道:“陛下那边我可不敢保证,毕竟陛下除了听来瞻的,还听太皇太后、怀恩和他那些东宫讲师的。但来瞻那边,我敢确定。”
“那您……”
“我是想说,要是陛下真动了杀我的心思,一定是怀恩和太皇太后暗中挑唆所致。”
李孜省面色带着几分凄哀,“其实我一早就看出来了,那位太皇太后是个狠角色,她之前诸多承诺,不过是在跟我巧妙周旋……她要杀我,肯定会利用陛下刚刚登基,朝局不稳时,以震慑宵小为名,除掉我这个最大的威胁!”
庞顷道:“或许是您多虑了呢?”
“靠,说我穷途末路的人是你,现在又说我多虑?炳坤,你这八面玲珑谁都不得罪的性子得改改了,不过你放心,要是我真没了,也不会亏待你,我会举荐你去来瞻府上,给来瞻谋事,管保你这辈子衣食无忧。”
李孜省眼神真切,说完还拍了拍庞顷的肩膀。
“道爷,都这会儿你怎还说这种丧气话?”
庞顷即便觉得很无语,但也认为李孜省算得上是重情重义。
即便面对危局,也没说想拉他下水,而是在帮他找出路。
这种雇主……的确是不多见。
李孜省道:“走,与我出去一趟。”
“咱这是去……拜见张侍郎?”庞顷问道。
“对。”
李孜省点头道,“咱去见见来瞻,若是他不让我进门,或者找别的什么理由推脱,那事情就大发了。若是能直接见到他的人,还能当面发问……唉,谁曾想,先皇过世才几天哪?怎就……唉!”
庞顷道:“那要不要带点儿慰问品前去?”
李孜省道:“带什么慰问品?上万两银子他都能送到宫里去,女人他现在又有心无力,难道让我把宅子送他?
“走走走,先去看他态度如何,断个一二,再行抉择!”
(本章完)
第474章 狐狸窝
第474章 狐狸窝
李孜省亲自到张峦府上探病。
结果不出所料,被门子一口回绝了。
没见到张峦的人不说,还被告知最好近期不要再次前来。
“我家老爷说,等他病好了,一定会亲自登门拜访。”常顺负责招呼李孜省,张家人一个都没露面。
李孜省嚷嚷道:“我是来探病的……等回头来瞻病都好了,再登门有何意义?等等……他不是伤了吗?怎会是病了?”
他心中那叫一个恼火。
看看,连张家的门子都开始敷衍我了。
我这算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吗?
庞顷插话:“这位,要是合适的话,麻烦告知一下二公子,见他也一样。”
显然庞顷知道老张家的内部情况。
看起来在外应付场面事的是张峦,但家里真正说了算数的还得是张延龄,至少在决策方面,张峦基本不怎么管,全都丢给了小儿子。
常顺道:“不好意思,今天府上有重要的事,二公子不能出来见客……两位请回吧。告罪了!”
“我……”
李孜省很生气。
但他不想在人前发作。
张府现在已是朝中焦点所在,要是被人知晓他在这里撒泼,那不人人都知道他跟张峦闹掰了?
要是连张峦都不帮他了,那他立即就将面临墙倒众人推的惨痛局面。
……
……
常顺目送李孜省一行离开。
随后进去,找到张延龄,把事情详细告知,他的观察很细致,就连李孜省的一些细微反应,也如实相告。
张延龄笑道:“干得不错,你说的这些对我帮助很大……好了,你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先回门房当差吧。”
“小的这就去。”
常顺点头哈腰告退。
此时门里传来张峦的声音:“外边怎么那么吵?什么事啊?”
张延龄迈步跨过门槛,随口应道:“哦,没什么大事……乃李孜省带着庞管家前来探病,让我叫人给挡在门外了,并告知他这几日不许再来。”
“啥?哎哟!”
张峦一听,心下着急,瞬间又牵扯到腿上的伤处。
此时他的腿被张延龄找人用绳子挂在了床棱上,外面除了加上护板,还添加了一些别的措施,让他不能乱动。
张延龄责备道:“刚受伤,这就坐不住了?”
张峦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嘴里犹自不忘数落:“你不让李孜省来见我,可是想让我彻底跟他断绝关系?吾儿啊,咱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恩?什么恩?”
张延龄看着便宜老爹,连珠炮般问道,“你是说他帮姐姐应选太子妃?还是说之前他送给你的那些礼物?还有送给咱们家的房子?这些不都是利益交换吗?怎么能算恩情呢?”
“我……”
张峦仔细一琢磨也是。
之前总觉得我欠李孜省点儿什么,但听儿子这一说,顿时觉得自己好像跟李孜省间乃两不相亏。
“就算没恩,但咱做人总还是要讲点儿情谊吧?无论李孜省怎样,对为父那是真的不错,再说人家前来探病,你把人拒之门外算几个意思?”
张峦语气已没有先前那么着急了。
张延龄道:“爹,我且问你,这两日李孜省上朝了吗?”
“没有啊。”
张峦摇头道,“称病在家呢,据说是在避嫌。”
“既然称病不出,为啥一听说你受伤,他就屁颠屁颠跑来探望呢?”
张延龄继续问道。
“这……”
张峦一时哑口无言。
张延龄冷笑不已,笃定地道:“别人来都是慰问你,唯独他是来试探,想知道你是真受伤还是诈伤。”
“诈伤?有那必要吗?”
张峦不悦道,“我是在人前摔的,有那么多人亲眼目睹,焉能做得了假?”
“没用的,别人看来,你是没理由诈伤的,虽然你在朝中刚起步,却一步就到巅峰状态,正是风光无限的时候,怎舍得暂离朝堂呢?但李孜省不一样啊……你这边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他都会想,你是不是在针对他。”
张延龄循循善诱,总算把张峦的情绪给稳住了。
张峦仔细思忖后,皱眉道:“为父听懂了,你小子挺阴损的啊……李孜省怕我诈伤,不肯出面帮他,你就真不让他来见,让他觉得自己的揣测是对的……你这是故意针对他吗?”张延龄笑着夸奖:“我说了那么多,爹你总算开窍了。”
“狗屁!”
张峦骂骂咧咧,“成天守着你这只小狐狸,为父早就惹了一身骚……”
张延龄皱眉不已,道:“爹,你这比喻可不恰当,咱们家是狐狸窝吗?”
张峦道:“儿啊,你让李孜省觉得我是在针对他,有何用意?为啥整这么邪乎,连我受个伤都要利用起来?”
张延龄正色道:“爹,你说说看,现在是以什么心态跟李孜省相处的?我是说,你是把他当成朋友,还是盟友?再或是同一条船上可以共同进退的伙伴,再或是互相利用的宿敌?”
“我……我把他当朋友。”
张峦诚恳地道,“做人不都这样吗?既然有心结交,就应该做到推心置腹……李孜省对我不错,我就回报于他,难道当他是朋友也有错?别论朝事,就以他跟我的私交来说,我这么选有错吗?”
张延龄摇头道:“爹,你就是太容易相信人了……李孜省之所以把你当朋友,是因为你身上有他需要的东西,最开始是你堪破天机的能力,后来是你身为东宫太子岳父的身份,而现在则需要你做他的靠山,保他平安落地。”
张峦道:“哦,你是说,他一直在利用我……但不好这么说吧,这世间难道就没友情可言?”
张延龄显得很严肃:“你要不要跟李孜省交朋友,我管不着,但我现在要告诉你,以前你巴结他,靠他的关系上位,或者获得一些政治资源,算是互相利用。但现在嘛……情况完全不同了,只能是他来求你,畏惧你,并且不计一切代价追随你的步伐,听从你的吩咐办事……这才是他的立身之道。”
“啥?”
张峦更为惊讶。
张延龄道:“以前你们一个地位高,一个能力强,可以形成互补,各取所需。”
“嘿,你说为父能力强?儿啊,你也太瞧得起我了吧?你老实说,我能力真比得上李孜省?”
张峦一副我就是个草包,你别骗我的神色。
张延龄道:“预测地动,李孜省行吗?斗梁芳,李孜省敢亲自出马吗?给先皇治病,他有能力获得先皇信任吗?这些不都是父亲之前所展现出来的能力?”
“啊!?”
张峦一时错愕,随即好似明白什么,点头道,“听你这一说,还真是……”
张延龄再道:“之前他利用你上位,而你则倚仗他的权势在朝中立足,但现在不需要了。如今你不但能力比他强,地位还比他高,你已经不需要他任何资源了……”
张峦连忙摆手:“不行啊,为父在朝经验尚浅,尤其是某些事……”
张延龄道:“爹,你别提那些事了……你要是想得到他手里的资源和渠道,那你就要让他觉得,他已经没什么值得你重视的了,自然就会想尽办法来巴结你,把他的资源通通交给你,这样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啊……这都行?”
张峦继续惊讶。
张延龄叹道:“之前李孜省发现你不思进取,居然敢给你甩脸色,故意冷落你,这说明他还是想以之前的方式与你相处。
“但现实明摆着,他根本就没有认清楚形势,这次你受伤,我就故意晾着他,让他感受到危机。
“这人啊,一旦觉得大难临头,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寻求帮助,而你就是他必须要抓住的那根救命稻草。
“且你并不是要放弃他,该帮还是可以帮,唯独得让他把心态摆正,同时让他明白,以后一切都要听你的,让他心甘情愿听从你的吩咐做事。
“只有这样,他才有在新朝立足的资格!”
……
……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来瞻果然是诈伤……”
李孜省回到家中,面如死灰坐在那儿,越想越害怕,整个人就像被抽走魂魄一般。
庞顷皱眉,问道:“会不会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毕竟张来瞻是在上朝路上伤的,很多人亲眼所见,要真是诈伤,他没道理把事情弄得这么敷衍吧?”
“哼哼!”
李孜省冷着脸道,“你不知道张来瞻能掐会算吗?或许他早就知道自己上朝时会受伤,故意不躲避呢?
“都说这天机不可泄露,同样命中注定的事情也最好不违背……他要是适当地受点伤,就有借口避开我,隔岸观火坐等我垮台……”
庞顷劝解道:“道爷,赶紧收收……知道您觉得张来瞻本事大,但也没必要把他当神仙吧?”
李孜省一把将手里的杯子摔到地上,怒斥道:“那你倒是说说看,眼下咱该如何?满朝都是参劾我的声音,人人皆曰可杀,都已经快震耳欲聋了……难道你听不到吗?”
庞顷苦笑道:“那您想怎么样?要不主动请辞,告老还乡?”
“现在我走得了吗?”
李孜省形容惨淡,“曾经多少人因我而颠沛流离,多少人因我而家破人亡?我要是失去权势,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我的命,或许我前脚刚走出京城,后脚别人就会去告御状,皇帝拗不过群臣鼓噪,恐怕很快就会派人去把我抓回来,像捏死只小蚂蚁般那般轻松写意!”
“那您还说……”
庞顷很无语。
我说的不管用,你倒是说个管用的出来啊?
李孜省站起身:“我总觉得,张来瞻表现得还不够坚决,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怎可能眼睁睁看着我死而不加理会呢?只是他现在没办法!但他和他儿子,还有你我,再加上那么多想以我求存之人,联合起来真就想不出办法么?
“眼下最重要的,是让来瞻重新坚定帮我的决心和勇气,无论如何都要让他拉我一把!”
(本章完)
第475章 “父慈子孝”
第475章 “父慈子孝”
张峦受伤,除了李孜省这边担忧外,朝中还有一人对此也忧心忡忡,认为张峦既不肯帮自己,为怕违背诺言而采取的不得已规避手段。
“来瞻一定是遇到什么难解的事情,又怕辜负我对的信任,所以才会诈伤,不肯再冒头。”
万安在家中接待了来访的刘吉。
当着刘吉和前来作陪的儿子万翼,覥着脸道。
刘吉闻言不由皱了皱眉。
心说,你这老匹夫脸还真大,怎不要脸到会认为张峦受伤是在刻意针对你?
先不论他是否诈伤,就算真的是,你确定跟你有关?
有没有可能是躲避李孜省更多一点?
万翼在旁建议:“父亲,最近朝中参劾您的人实在太多了,咱为何不想着回乡颐养天年?您已经做了近十年宰辅,又兼年老体迈,实在没必要再去跟朝中人争了。”
刘吉眼前一亮,随即用“你懂我”的神色望向万翼,好似在说,你总算是说了一句中肯的话。
万翼于成化二十一年为母亲守孝,回家丁忧。
而在守制前,他借助老父亲的权势,已做到了挂职的兵部右侍郎高位,斯时他已年至五旬,比起在朝中也算是积累了一定的名望。
历史上万翼的名声很不好。
刘健等人评价他:“翼小有才,然性狂荡,黩货荒淫,无乡曲行为。”
大意就是说他虽然有些才能,但为人太过恣意,贪污纳贿不说,还沉溺女色和享乐,最让人不耻的是他对同乡都下得去狠手,而在这年头连同乡情义都不顾之人,一般都是大奸大恶之徒,会受世人唾弃。
此番为母守孝,万翼并没有返回四川眉州老家,也是他不眷恋故土、不讲乡土情谊的又一佐证。
而万翼其人,历史上最有名的事情大概就是在身为宰辅的老父亲失势后拐走其小妾还有大笔财货的恶行,据说万安因此而被活活气死。
从父亲到儿子,没一个正常的,这一家子都算得上是奇葩!
万安摇头:“别人不理解,你们一个是我多年共事的老伙计,一个是我的儿子,还能不清楚个中内情?
“老夫真的是为自己的功名利禄才赖在朝堂不肯走?错!大错特错!新皇登基,很多事都需要我这个经验丰富的老臣来帮衬,可陛下不懂的得我的优点和特长,不明白朝中许多事情都需要我来帮他撑着……
“唉,你们以为我容易吗?咳咳……”
刘吉心中腹诽不已,嘴上却安慰道:“万老,您别激动,我们理解您一心为朝廷、为陛下的良苦用心,但朝臣们不这么认为啊……恨不得一下子就把我们给搞下台,他们好填补我们的位置,而陛下又听他们的,如之奈何?”
万安叹道:“不行,不行,我得去告诉来瞻,让他知道,其实我这边根本就不用他担心,不过是一群宵小强自出头,居然妄想把我这棵参天大树扳倒?想得美!我万某人在朝纵横近四十年,你们以为是白混的吗?”
万翼对老父亲知根知底,闻言不由想,你这么牛逼,咋不上天呢?
刘吉赶紧劝说:“张来瞻摔伤是在上朝的路上,算得上是公伤,陛下已派了太医前去照料,你现在贸然前去拜访,怕是会招来非议。”
“老夫不怕!”
万安站起来,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拍着胸脯道,“我万某人行得正坐得直,还怕那点儿流言蜚语?且为我准备好轿乘,我去去就来!”
……
……
辞别刘吉,万安乘坐轿子就往张峦府上去了。
在他看来,我堂堂内阁首辅,朝中一品大员,到你这小门小户探望,就算你再不待见我,碍于面子你也得让我进去。
别人让我去他府上求见,苦求还不得呢!
结果万安出门不到半个时辰,就又乘坐轿子灰溜溜回来了。
万翼听说老父亲这么快回来,慌里慌张地从内院一溜小跑出来,他脸色潮红,手上还在整理衣衫。“父亲,您这是……?”
万翼竭力掩饰自己的忙乱,看着万安那灰头土脸的模样,不由一脸好奇地问道。
万安摇头苦笑道:“别提了,那张来瞻真是不识好歹,拒不见客……那门子隔着门板,说什么府上闭门谢客,无论是王公大臣还是同乡旧友,一概都不能进去。还说什么现在是非常时期,他得好好静养……伤个腿而已,静养个屁啊!”
万翼皱眉不已,若有所思道:“看来这个张来瞻很不给父亲面子啊……您确定先前已经成功收揽了他,让他为您谋事?”
“我……”
万安瞪了过去。
好似在说,为父还是要脸面的,你知道不?
什么叫我成功收揽他?
根本是我巴结他,厚着脸皮往前凑,百般讨好,就这样……人家还不把我当回事呢!
你这孩子,咋喜欢揭人疮疤呢?
万翼再道:“那……父亲,现在朝中参劾您的人这么多,俨然已是一股舆论风潮,您是否真有对策?”
“嘿,你还想管为父的事?怎不想想自己……为父不知道动用多少关系,才给你找了个实缺,让你去南京上任,结果你一直赖在京城不走算几个意思?
“我可要提醒你,你出任的并不是个挂职或者兼差的侍郎,而是让你去当南京礼部当现职的右侍郎,去到后好好干,说不定过个几年就能调回京城来当尚书,如此也能让咱们家的权势顺利传承下去!”
万安马上转移开话题。
万翼撇撇嘴道:“父亲,南京六部有什么好待的?一点儿实权都没有……再说了,右侍郎身份再尊贵,那也只是副职,处处都矮人一头,我不想去!留在京中过几天安稳日子,没事陪你聊聊天,照顾你的起居,没什么不好吧?”
“嘿!”
万安不以为然,“老夫身体好着呢,用不着你照顾……我看你是被什么事给缠住了,舍不得走吧?”
万翼听到这话,心头一紧,心想老匹夫不会是已经察觉出什么了吧?
“没有,只是习惯了京城的生活,不想去上任。这南京的官,能不当就不当,毕竟之前我已跟先皇提过,要留在京师为母亲守制,顺带奉养您,当时先皇可是谕旨恩准的……既然当今陛下非常讲孝道,那怎么都不该违背先皇的意愿吧?”
万翼说这话的时候,振振有词。
万安却摆摆手,道:“你自个儿的事,自己去跟朝廷申报,看看当今陛下是否会挽留你。不过为父可得劝说你一下,你现在不去南京上任,或许连南京礼部右侍郎的职位都没了……
“这京师等候晋升的侍郎官太多,并不是人人都跟张来瞻一样,随随便便就能给他补到实缺的……走了,走了!”
说完万安就站了起来。
“父亲,您这是要去何处?”
万翼赶紧问道。
“进房去歇歇。”
万安捶打了一下腰身,然后道,“看你这满头大汗的,肚子也鼓起来了,五十多岁的人,身体看起来比我这个七十多的还要差,最好是出去活动活动,锻炼下身体。
“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天天待在家里,照顾为父起居,也实在是辛苦你了……你要多出去走走,跟友人见见面,不要来为父跟前碍眼!”
万翼心说,这最后一句才是关键吧?
“唉!这白昼还很长,做点儿什么好呢?哦对了,我的奏疏还没写完,我要给陛下来个惊喜……”
万安一边在心中谋划大计,一边往内院行去。
(本章完)
第476章 归宁
第476章 归宁
张峦受伤后第三天。
张府门前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新任锦衣卫千户覃云带着一大波人过来,拿着灯笼彩绸,把附近街道好一番捯饬,重点是张府周边。
张延龄闻讯从府内走了出来,一脸好奇地问道:“覃千户,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咱张家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二公子,小的给你请安了……上面吩咐让小的前来着手准备,也不知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总之上面怎么吩咐咱就怎么做事。”
覃云一边说,一边指挥人手抓紧时间布置。
张延龄心里正嘀咕,恰好这时前面一顶轿子过来,到了张府门前停下,上面下来一人,却是怀恩。
怀恩走到张延龄面前,恭敬见礼。
“咱家早就听说张府二公子实乃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不胜荣幸!”
怀恩笑着恭维道。
“怀公公言笑了,我不过就是普通一稚子罢了……你是来找家父的吗?他正在里面养伤,请恕他没法出来迎客……”
张延龄笑着回应。
在怀恩这样的老狐狸面前,他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像是个人畜无害的天真小郎君。
怀恩回过头,看了看远近的街道,此时张府周边的锦衣卫越来越多,陆续在各个路口设卡,随即笑着道:“不急,不急,咱们再等等吧!”
等了不多时,又有大队锦衣卫到来,后边还跟着宫廷宿卫二三百号人。
待一辆前呼后拥无比奢华的马车在张府门前停下来,随着车门打开,里面被两名宫娥搀扶着下来一名有着沉鱼落雁之貌的年轻女子,正是入宫日久、从来没回家看过的张玗。
“姐姐?”
张延龄一脸震惊之色。
因为张玗出宫省亲这件事,提前没做任何通知。
怀恩提醒:“二公子,您得称呼皇后娘娘了……宫里已经全都改称呼了,话说要不是张先生受伤,这两天都该把册封之事彻底完成,连同他国丈的身份……”
张玗下了马车后,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弟弟。
她并没有拘泥于礼数,不像一般人那般时刻紧绷着脸,而是笑着直接走了过来,惊喜地道:“二弟,快过来让姐姐看看。”
“给皇后娘娘请安。”
张延龄笑着行礼。
张玗摸了摸弟弟的脑袋瓜,笑着道:“才几天没见,怎觉得你又长高不少?怀大伴,让人进府去通知过了没?”
“还没呢。”
怀恩笑着回道,“要不再等等?”
张延龄一听说还要等,就知道出宫来的并不止张玗一个,应该是朱祐樘夫妇俩一起前来探望张峦的伤病。
他不由想。
咱这位不靠谱的老爹得有多幸福?
不但女儿关照,连女婿也这么体贴,都把他当自家人,受个伤还要亲自前来探望。
皇帝派人来家中慰问一下,对一般大臣而言都属于是天大的荣光。
张玗一摆手,娇声道:“不用了,刚才出宫时陛下跟我说,得等到中午时他才能抽身,毕竟朝事要紧。咱先进去吧……嘿,好久没回来了!”
说话间,张玗还抬起头来,看了张家门楣一眼。
当然,她并不会觉得有多亲切,毕竟这里不是兴济的张家老宅,也不是她自小生活的地方,只是一家老小抵达京师后,因为张峦的一系列作为,李孜省赠送了这么个宅院安身。
年初时她才住进来,二月就已经嫁到宫里去了,前后也就住了一个多月。
但对她来说,这一个多月发生的事情非常值得她回味,毕竟这是她美好生活的开端,尤其是在这段相对有限的时间里,她都是以东宫储妃的身份住在这儿,只盼着早日嫁进宫里,完成自小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梦想。
……
……
张府热闹起来。
张峦听说女儿回府,恨不能马上把自己的夹板给撤了,亲自出去迎接。
“老太婆,夫人……你在哪儿呢?”
张峦不忘呼唤妻子过来照顾。
也是金氏现在看得严,生怕张峦在家里乱搞,不让丫鬟前去伺候,很多事都是她亲力亲为。
这下可把张峦憋坏了。
头些日子,他心早就野了,谁知现在要回归家庭,守着清规戒律当和尚,他哪里能受得了?
这种苦日子,他是一天都不想过,却又不得不过。
“爹,别喊了,娘跟二弟都出去迎接姐姐了!听说等会儿姐夫还要来!这下家里热闹了!”
张鹤龄立在门口,好似看热闹一样,还不时往嘴里丢一颗瓜子儿,把他吃瓜群众的角色扮得那叫一个惟妙惟肖。
张峦嗔道:“你咋不去?”
“哦,我过来瞅瞅,怕你着急。”张鹤龄笑眯眯地道,“……顺带前面发生什么事,我给你讲解一下,好让你放宽心。”
“滚!”
张峦破口大骂,“你个臭小子,诚心来看为父笑话的是吧?人家是来探病的,探的人是我,难道我还不能见了!哼,真是个白眼狼!”
……
……
在大明朝,皇帝亲自去大臣府上探病,这待遇可算是空前的了。
沈禄等跟张峦有关系的姻亲,本来都不知这件事,但锦衣卫封街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了,等他们闻讯赶来,张府门外早就被围得水泄不通,数不清的锦衣卫排成了两排,前排手牵手,后排全副武装,严防死守,根本就不允许百姓接近。
如此一来,沈禄等人根本就没机会靠近张家。
此时张家内院,朱祐樘夫妇二人正在主卧内探望张峦,身旁立着张家俩儿子,金氏作为女主人却没有出现在这种场合,不过张玗已提前跟她说了,准备在探望父亲病情后,拉着她这个母亲好好叙叙话。
“岳父,不用起来……我就是听说你受伤,心中记挂不已……其实昨日我就想来的,但因为被一件重要的事情给耽误了,便拖到今天跟皇后一起前来。”
朱祐樘显得很随和。
他本来就没什么架子。
以前就算贵为东宫太子,也没人尊重朱佑樘,都觉得像他这样身体孱弱且自身能力极其低下的太子,就算一直不被废掉,也很难熬得过他父亲,如此也就不可能会有出人头地那一天。
谁知成化帝年刚四十就死了,这下本来不起眼的太子扭身一变,突然就成了皇帝,莫说别人没能接受这身份的巨大落差,就连朱祐樘自己,都觉得很不真实。
当皇帝?
以前连想都不敢想!
当了皇帝能做什么?
大概就是忙碌朝事,要一心为公,不能顾念儿女私情……要牺牲自己照亮大明……
这些就是以前东宫那些先生教导他的,算是他身边最倚重之人的态度,也是他深信不疑的人生信条。
张峦躺在那儿,显得很激动:“陛下,您真不用亲自前来,臣就是一时不小心,跌沟里去了……不碍事。”
皇帝说话随和,臣子应答也显得很平实。
旁观的覃吉和怀恩心里都在想,这对翁婿也是没谁了,就好像民间普通人亲戚间走动一般,聊的全都是家常琐事,殊不知你们的一言一行皆关乎到大明的兴衰。
朱祐樘道:“我已经问过太医院的汪机了……他说,岳父的伤应该没什么大碍,也未必需要休养百日,或许旬月间就能康复。”
“是啊。”
张峦附和点头。
怀恩则笑着提醒:“陛下,咱这位张先生自己就是大明医术最高明的神医,他能对自己的病情不了解吗?”
“也对。”
朱祐樘笑了笑道,“看来岳父自己心里也有数,那就是我话多了……延龄啊,你要好好照顾你父亲,尽到人子的职责。”
“遵命。”
张延龄笑着领命。
旁边张鹤龄脸上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好似在说,还有我呢,陛下你快看过来,点拨我一下?
不料朱祐樘将目光扫过自己另外一个小舅子后,却直接跳过,就好像是选择性忽略一样,最后把温柔而充满怜意的目光落到了妻子身上。
张玗板着脸质问:“父亲,你怎那么不小心?走路还能摔跤?还跌沟里去了……也没谁了!”
张峦非常尴尬。
心想,你看你这当女儿的,对我的态度还不如皇帝女婿呢。
朱祐樘道:“皇后,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岳父也不想这样……谁愿意让自己受病痛折磨呢?”
“哼,他做事就是太过马虎大意……难道不该好好总结一下经验教训,争取下不为例?”
张玗再度狠狠瞪了老父亲一眼,道,“出门走路都这么不小心……好在道旁的沟渠干燥且平整,要是沟渠很深且里边装满了水,或者遍布锋利的碎石片以及其他锐器,还不得有生命危险?
“父亲,你一把年纪了,长长心吧!”
张峦一听心里来气。
暗忖,你个小妮子现在真是今非昔比了,敢当面教训你爹?
要不是我女婿在,我非……非要好好跟你理论不可。
但也仅限于理论了。
没办法,谁让你现在地位崇高,已经不是我能教训得了的?
“皇后娘娘说的是……”
张峦苦着脸道,“臣记住了,以后出门走路一定会小心谨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争取不再掉到沟里去。”
张玗转身望向二弟,嘱咐道:“延龄,以后父亲出门,你跟着点儿,尤其是有什么人想在他前面挖坑等着他往下跳之类的,你要特别留意……还有父亲,你自个儿也要自律,别当了几天官,就忘记做人应严守本分。”
张延龄一翘大拇哥:“姐姐说得太好了。”
朱祐樘听到妻子在家里边颐指气使,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他尊重张峦是他的事,但妻子作为皇后,代表了皇家的脸面,怎么做都不过分。
仰躺在软塌上的张峦,不由把求助的目光落到女婿身上,心想,看到你婆娘这么嘚瑟,难道你就不管管?
朱祐樘回视过去,眼神平静而自然,好似在说,这是你们的家事,我这个做皇帝的也不好随便过问。
再说了,就算是在宫里,玗儿想干嘛就干嘛,我也管不了她啊。
(本章完)
第477章 榻前问策
第477章 榻前问策
随着寒暄深入,皇帝、皇后登门探病第一阶段宣告结束。
朱祐樘挥挥手,让怀恩和覃吉等人去把慰问品送进府来,同时让妻子去跟老岳母金氏相处,倾述别后衷肠,而他自己则留了下来,继续跟张峦说事。
本来这种私下奏对,应该把所有人都给屏退,但朱祐樘自己也知道张延龄在张家的地位,所以把小舅子也给留了下来。
这样张延龄就可以正大光明站在张峦身边倾听二人对话,原则上只要没人问他,他是不能随便出声的。
朱祐樘开始介绍他了解的情况:“岳父受伤后,怀大伴与我说,现在朝中有人怀疑,说岳父是诈伤。”
“没有,绝对没有这种事。”
张峦摇头苦笑,指着自己的腿道,“陛下您也亲眼看到了,这可做不了假。”
“我知道啊。”
朱祐樘很随和,笑着道:“岳父好端端的,怎么可能诈伤呢?不过怀大伴他们说,现在让别人觉得岳父乃诈伤或是好事,正好可以藉此整顿朝务,对此我不是很明白。”
张峦琢磨了一下,微微颔首:“其实……怀公公说得不无道理,但就看要整顿谁了。”
朱祐樘道:“我刚登基,很多事都不明白,全靠怀大伴、覃昌他们提点……他们跟我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把父皇在位时那些个尸位素餐之人给悉数撤换掉,但需要一个由头,否则会让人觉得我忤逆不孝,不按照父皇设计的施政方针和路线行事。”
“嗯。”
张峦先是点头表示认同,随即才想起看儿子一眼。
他想看看儿子是否有别的表示,让他回答出个不一样的答案。
但看张延龄气定神闲的样子,儿子似乎也认可这种说法。
朱祐樘叹了口气,道:“可我是真不懂……怀大伴一直说,让我以梁芳案为基础,慢慢扩大化,多牵扯几个人进来,这样就算不把涉案的相关人等问罪,他们也会知难而退,主动上疏请辞,如此就达到新老更替的目的。”
张峦想起儿子曾经提醒过他的话,心说这下可算是有我发挥的舞台了,平时跟儿子多聊聊天,从他那儿取取经,现在不就派上用场了?
看来工夫没白啊!
“陛下,您看是否这样……朝中老臣,咱能不动的暂且先别动。”
张峦建议道。
朱祐樘非常惊讶,圆睁着眼睛问道:“连岳父也认为,如今不应该大动干戈,是吗?”
张峦一怔。
心想,我这女婿是来我这儿找认同的吗?
为啥他眼神如此神采熠熠?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难道他不该想,如何扶持自己人上位?
对了对了,吾儿曾说过,咱这位皇帝女婿性格比较内向腼腆,他不喜欢瞎折腾,尤其怕见生人,连朝会他都不想见一些生面孔,所以尽量把朝议规模缩小到一定范围。吾儿还说这种内向的人最怕麻烦,有时候在人际交往上,会显得惰性十足。
吾儿英明啊!
心中有了底,张峦正色道:“确实应以不动为主,但有几个关键位置还是要动一动的,以安天下人悠悠之口。”
朱祐樘好奇地问道:“那岳父认为,应该动哪些人,又有哪些位置不宜进行更迭呢?”
张峦问道:“陛下觉得,现在内阁事务,是否走在正轨上,能否及时完成对天下政务的审核,甚至做好陛下顾问之事?”
“这个……”
朱祐樘没想到老岳父如此专业。
要不要动其位置,并不看亲疏远近,全看是否能胜任工作。
能者上,庸者下!
内阁设立之初,阁臣只具有顾问身份,皇帝为最终决定的权力,而内阁大学士很少有参决的机会,直到仁宣年间,地位才日益受到尊崇,而到了景泰、成化年间,内阁开始兼管六部尚书,终于成为皇帝的最高幕僚和决策机构。
在方便新君掌握朝政的前提下,业务考核应从内阁开始。
“好像确实不太行。”
朱祐樘摇头道,“我几次让人去内阁就某件朝事询问阁臣的意见,可惜他们的处理策略根本就不如怀大伴他们这些司礼监秉笔,非常让人失望……这不像是一个胸有韬略的文官魁首应有的表现……”
张峦调笑道:“万安年轻时或许有些才能,但现在嘛……人称‘万岁阁老’,除了高呼‘万岁’外,别的啥都不会做,简直是尸位素餐的代表人物……就先动他,把他撤换下来,让刘吉当首辅试试,或许能改变当下悬浮的官场环境。”
朱祐樘问道:“刘吉不是人称‘刘’吗?概谓其人富于权术,善于看风使舵和自我伪装,虽经常被御史言官弹劾,但却一直不失官位乃至继续升迁,倒是弹劾他的人被贬官去职,就好像耐弹甚至越弹越发一样……哦对了,这还是岳父……以及延龄跟我说的呢。”
“呵呵。”
张峦听到这儿,不由笑出声来。
看来自己以前说的那些话,对女婿的影响还是很大的,至少给了女婿一个从不同角度看待朝廷问题的契机。
通过综合对比,让朱祐樘知道,原来万安这个首辅就是一切弊端的罪魁祸首,至于刘吉嘛,那就是个善于扯皮的昏聩官僚。
张峦分析道:“陛下,您看情况是不是这样……万安把持内阁的时间太长了,朝中门生故旧遍布,且他恋栈权位不肯松手,导致朝政松弛,要想让吏治恢复清明,只能让他退位让贤。这样就算刘吉还是那个‘刘’,但只要有徐阁老撑着,想来朝廷就不会出太大的偏差。”
朱祐樘皱眉:“岳父,你能说得清楚一点吗?”
“这个……”张峦看向小儿子,手一摆,“让吾儿说说吧。”
“延龄,你来说。”
朱祐樘随即就把目光转向小舅子。
张延龄丝毫也不怯场,侃侃而谈:“家父的意思是说,现在内阁之所以不做事,主要是万安这个头带得不好……只要让万安致仕,那内阁上下就会有一股紧迫感,本来不做事的人也得做事,那个‘刘’说不一定突然就变得勤政起来,成为陛下的有力臂助。”
张峦点头:“对,就是杀一儆百的意思。”
朱祐樘欣慰地笑道:“听岳父和延龄这一说,我终于明白了,换什么人以及换多少人,其实效果大差不差,重要的是把那个最不会做事的人给挑出来,让他离开朝堂,端正为官风气,是这意思吧?”
“对对对。”
张峦笑着回应。
朱祐樘道:“可是……以什么理由呢?最近很多人都上了请辞的奏疏,唯独……万安没有上。”
张峦一时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回答。
张延龄却在旁暗笑。
万安在成化朝末期,也就是朱见深病重期间,曾多次上疏请辞,是因为他知道不走的话可能会被成化帝秋后算账。
而随着新皇登基,万安以拥戴之功自居,这会儿让他走他都不会走。
朱祐樘的意思是,万安此人不识趣,不肯自己上请辞的奏疏,总不能让我直接赶他走吧?
作为一个以仁义为立身根本的皇帝来说,这种事我不能干啊!
张峦此时显得非常自信,道:“陛下,其实您不必着急,万安自视甚高,他会自己犯错的……
“相信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做出令人深恶痛绝之事,逼着他非离开朝堂不可。陛下只管耐心等待。”
朱祐樘笑问:“岳父怎知道?”
“这个……”
张峦说话间,下意识往儿子那边瞅了一眼。
心里盘算着,正因为我有个“活诸葛”一般的儿子,平常跟他交流多了,发现再来应付这个当皇帝不久稍显稚嫩的女婿,那就是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这大概也跟我平时接触的都是李孜省、徐琼这种老狐狸有关,能跟他们高谈阔论,还应付不了你这只小雏鸟?
朱祐樘微微颔首:“那我就只能先等等了。”
“对,只需静待事情发生就好。”
张峦点头附和,随即自我解嘲,“可惜臣这腿伤得不是时候……希望能早点儿痊愈,好回去为朝廷效命。”
“岳父,你不用太过着急,有事的话,我会让老伴他们过来问你,只是可能会辛苦你一下了……有时候我这边真得靠你来出谋划策。”
朱祐樘脸上带着几分歉意。
看看,我来探望你的病,却又让你为朝廷做事,我内心有愧啊!
张峦却觉得,我这是大权独揽的节奏吗?
待在家中养伤,居然还养出福气来了?
皇帝以后会不时派人来问策?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就算不入阁,也能以皇帝岳父的身份,为皇帝参谋国事?
难怪李孜省现在拼命巴结我,原来谁跟皇帝关系近,谁就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张峦赶紧表态:“这些都是臣应该做的……再说老躺着也着实无趣,能为朝廷做点儿事,为陛下分忧,臣心甘情愿,日子也过得充实些。”
“呵呵。”
朱祐樘笑道,“岳父能有啥说啥,这样很好!我身边少有像岳父这般说话如此坦率直接的……与你交谈,不知怎的……就会觉得很轻松,啥烦恼都没了……”
张峦一怔。
我这么亲善吗?
以至于让一个自闭的少年都对我敞开心扉?
不对,那是因为我跟他已经很熟悉了……
吾儿又曾跟我说过,这自闭的人一旦有人能打开他心扉,他不会介意与之相处,甚至相处起来比一般人更加热情和开朗。
张峦笑着为自己解释:“臣为人就是这样,在世人看来或有些不正经,但臣不喜欢藏着掖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这样有时候连得罪人都不知道!”
“得罪就得罪吧,道不同不相为谋,只要我欣赏岳父的好就行了……以后我这边有什么事情,岳父只管提出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我期待岳父能助我成为一个有为的明君!”
朱祐樘说完还冲着张峦鼓励地点了点头。
显然他这个皇帝也觉得,一个人诚实些,总比时时叫人去猜其心思和动机更好。
(本章完)
第478章 就是你!
第478章 就是你!
本来小皇帝就是来张府探病的,所以朱佑樘并没有打算一次问太多问题。
因为当下张峦正在病中,按理需要静养,一下子聊太长时间不好;另外朱佑樘也说了,以后会让覃吉他们来问策,既然有回头,那眼下再问就显得不那么合时宜,而且最好是有个人充当中间人,由其来折腾张峦……他这个做皇帝的负罪感才没那么强烈。
怀恩在外边的院子里接连催请了三次后,朱祐樘才起身,准备离开。
朱祐樘道:“岳父,本来我打算留在这里用膳……但怀大伴说,宫里还有很多事等待我去处理,所以只能先回去了。”
“哎呀,陛下您能来寒舍,已是臣的无上荣光,焉敢留您用膳?”
张峦直起身子,一脸感激地道:“其实说起来,陛下至今为止还没有长时间在宫外停留过,此番登门,已属破例,岂能再奢求更多?还有便是臣这光景,也没法与陛下一起同桌用饭,连敬杯酒都做不到,实在是惭愧!”
“岳父好好养伤,将来会有机会的。”
朱祐樘宽慰完张峦,便挥手惜别,然后向门口走去,脸上犹自带着几分不舍,半道上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问道,“岳父,先前让你彻查梁芳案,其中牵扯到的朝臣,不知你怎么看?”
张峦问道:“请问陛下说的是谁?”
朱祐樘驻足,蹙眉道:“别人倒也罢了,但涉及阁臣彭华,还有倪岳他们……尤其倪岳,他做过东宫讲官,还曾在文华殿听政时为我答疑解惑,其实我很不舍得处罚他……
“虽然怀大伴也说,倪先生当初为我上疏,其实包藏祸心,但终归是帮到了我……我曾听皇后说过一句话,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既然倪先生没有伤害我的行为,若只是因为他在父皇陵寝选址问题上与岳父有分歧……”
张峦赶紧表态:“陛下别顾及微臣的感受……据我所知,倪岳只是做事上显得偏激罢了,再便是被人利用,不如放其还乡。至于李华……臣认为,李华的案子,倒也没什么,他只是梁芳案中不起眼的小角色,放不放都不影响大局。至于彭华嘛……”
朱祐樘见张峦欲言又止,加之他不知道张峦背后跟彭家的牵扯,不由好奇地问道:“那又怎样?”
“嗯!?”
张峦见皇帝如此反应,心中稍微有些疑惑。
他在想,我只说要善待倪岳和李华,陛下就这么热衷问我彭华的事情,那岂不是说……陛下这个人很仁慈,根本就不舍得对大臣下手?
那我现在等于是骑虎难下,不帮彭华都不行了?!
如此一来,我岂不是真跟儿子所说的那样,妇人之仁,主动资敌,那我成什么人了?
“彭华之事,臣想听听犬子的意见。”
张峦没有立即表态,而是把目光转向小儿子。
朱祐樘也随着张峦的视线看了过去,问道:“延龄,你怎么看?”
张延龄回道:“姐夫,这事我不好牵扯进去吧?毕竟朝廷的情况那么复杂,彭华此人……”
张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喝斥道:“问你话,就赶紧说,彭华应该怎么处置?”
“他不都定罪了吗?”
张延龄反问了一句,随即便用促狭的眼神看向张峦,好似在说,他要是不定罪,他的家眷会被抄没,甚至被李孜省私下送给你?
你在这儿装什么装?
朱祐樘略一沉吟,苦笑道:“是啊,都定罪了,乃死罪……我也跟怀大伴他们讨论过,彭华为官多年,却没多少拿得出手的政绩,在帮助我登基的事情上也没有丝毫表现,找不出减死的理由……”
“陛下您看这样可好?”
张峦已经完全明白了儿子的意思,也明白了皇帝的心意,随即便顺杆往上爬,“咱直接赦免他的死罪!”
朱祐樘苦笑着摇头:“总要师出有名才可……朝廷既定了他死罪,又免死,总需要有个说法。”
张峦这下有些急了,看向儿子催促:“延龄,你赶紧拿个主意。”
张延龄道:“彭华之事交由廷议最佳,也就是陛下在乾清宫召见几名重臣,问询对此事的看法,到时陛下以其有功于朝廷为由,展现出宽仁和体恤臣子的一面,到那时必定会有人出面为之求情。”
朱祐樘仔细想了想,点头道:“要是很多人为其求情,我网开一面,倒也不是不可以。那接下来呢?”
张峦闻言不由一怔。
心想,我说直接免死就不行,怎么别人求情,到你这儿就又可以了?这算什么道理?
不对,陛下要的就是一个态度!
这大概就是怀恩教给他的,那就是做事要始终如一,就算是仁慈,也得有度。
那岂不是说,其实之前我这女婿已经提前问过怀恩能不能给彭华免死,结果怀恩那边不同意?
要真是这样,那怀恩反对赦免彭华是为了成全我,还是另有私心?
张延龄丝毫也不知老父亲的心理活动,继续道:“只要有大臣为之求情,陛下便可顺势交给刑部再议,到时找人出来为其斡旋,可以几次定死,几次再免死……”
张峦皱眉问道:“延龄,你说为什么不直接朝堂上议,而非要放到乾清宫去廷议呢?”
朱祐樘伸手打断岳父的话,看向自己的小舅子,一脸兴奋地道:“我大概明白延龄的意思了……因为彭华案,从朝廷角度来说,既已经定了死罪,办成铁案了,要想更改,只能放到朝堂外去议……这应该算是我这个皇帝的宽宏大量……”
“啊?”
张峦一愣。
原来我真是个木头疙瘩啊!
人家姐夫和小舅子都能明白的事,我自诩啥都懂,竟都想不出来?
朱祐樘问道:“可是延龄,为什么要几次定死,又几次免死?这是什么意思,我也不明白。”
张延龄道:“廷议时有人为之求情,陛下放回刑部等三法司议,三法司一定还是会定死罪!因为这是法度……如果再议就不定死罪了,那第一次定罪的依据又是什么?所以从法度来说,这个人必须得死……只有如此才能维护律法威严!”
“嗯。”
朱祐樘释然地点了点头,脸上堆满笑容。
“但陛下既要宽仁治政,让世人知道您的仁心,同时还要弄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为梁芳、彭华等人筹谋,案发后又一心想致其于死地……让陛下明白背后的利益纠葛,那就得把这件事多做一番拉扯……”
张延龄继续娓娓道来。
朱祐樘问道:“延龄的意思是说……这样多拉扯几次,那彭华和梁芳派系的人就会主动跳出来,是吗?”
“大概是这意思吧。”
张延龄道,“想让其死的,还有想让其活的,会在朝中展开激烈交锋,就会把暗流引到明面上来,到那时陛下就会掌握主动权。”
“很好。继续说。”
朱祐樘似乎不记得要走了,折身回到榻前,看着张延龄一脸认真地说道。
张延龄笑道:“如此反复个两三次,陛下觉得这件事有再议的可能,那时候再拿到朝堂上去说,就显得名正言顺……毕竟是有争议之事。
“朝堂上,必定有人求情,有人想让其速死……届时陛下就可以冷眼旁观,知道他们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络。”
朱祐樘感兴趣地问道:“那最后,要是我还是想宽恕他们呢?”
不装了,朱祐樘直接坦白了!
我这个新扎皇帝,就是不想杀人,就是想宽恕我父亲当皇帝时的旧臣,你们看该怎么办吧。
张延龄笑着道:“这时候,就需要有个一锤定音之人,或者说是甘愿当坏人的人主动站出来。届时陛下大可把决定权交给一个……愿意听从陛下命令行事,且愿意承担骂名,也接受争议的人……”
张延龄说到这里,跟朱祐樘一起把视线落到张峦头上。
好似在说,那个人就是你!
(本章完)
第479章 人之常情
第479章 人之常情
朱祐樘跟张峦父子私下会过面后,就先行离开,至于张玗则会暂时留在张府,等日落前再接回宫中。
“陛下,张老夫人跟皇后提请,说是以后想经常入宫见女儿,您看……?”
怀恩此时就跟个老好人一样,主动替张家人说起了好话。
朱祐樘笑着道:“母亲想女儿,人之常情,难道有什么不妥吗?怀大伴,我不太明白,是不是这种芝麻蒜皮的小事也需要请示我才行?”
怀恩赶紧解释:“宫禁森严,总得陛下您准允才可。”
“既然不违背祖制,其实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之前我就对岳父讲过,他以后可以经常入宫见见皇后。现在岳母入宫,在我想来,应该更加符合规矩吧?”
朱祐樘显得颇不以为然。
皇宫就是我的家,我岳母想来家中看望我妻子,天经地义的事情,谁都阻拦不了。
怀恩不由有些汗颜。
心想,这历朝历代的皇后娘家人想入宫一趟都不容易,而到了您这里就好像是寻常小事一般,看来你跟张家人的关系真不一般,在我这儿对张家人的重视程度看来又得上一个新台阶。
不过又一想,大概也就是新婚燕尔,皇帝皇后小夫妻俩浓情蜜意的时候才会如此。但男人最是善变,尤其是皇帝,君不见唐玄宗李隆基对武惠妃是何等宠爱?结果转眼就恋上儿媳,最后闹了出人伦惨剧。
咱家就不信这张家能一直保持隆宠不衰!
但……即便未来会如此,想来如今的皇后也会恃宠而骄,出现非分的举止吧?看来以后还得好好观察才行!
“对了,怀大伴,你去跟几位阁臣以及各部尚书、侍郎还有三法司的主官说,明天我打算在乾清宫召见他们。”
朱祐樘想到跟小舅子的对话,不由出言吩咐。
怀恩迟疑地道:“陛下,内廷传见大臣,虽有先例,但一定是有要紧事时才会打破常规,否则私下跟大臣会面,总归有些不妥。”
朱祐樘皱眉:“父皇不也常在乾清宫召见臣子吗?”
“这……”
怀恩心想,当初先皇确实非常喜欢传见大臣,但后来发生万安“高呼万岁”的事件后,皇帝于内廷召见朝臣就基本断绝了,也就是这两年因为一些事情,偶尔才会见一下李孜省、万安等近臣。
你父皇连朝会都不开,还内廷召见呢?
“照理说,应该可以见上一见的……”
见皇帝不悦,怀恩只能临时改口,“能增加君臣间沟通交流的渠道,倒也是好事一桩。”
“怀大伴,其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多见见大臣,听取他们的意见,有何不妥?以后或许还会形成惯例呢!”
朱祐樘神色从容,笑着道,“再则说了,明天我的确是有要事与他们商议,乃关乎梁芳和彭华等人的案子。”
怀恩诧异地问道:“案子不是已经定下来了吗?陛下,之前已定了死罪,且已报过三法司,只等您最后勾决了。”
朱祐樘摇头道:“可是朕总觉得案子还有值得商榷的地方……等明日见到那些重臣后,再听听他们意见吧。”
怀恩一怔。
以他的政治觉悟,显然意识到这件事跟皇帝刚刚会见过张峦有关。
怀恩随即就想到,陛下还是太过宽仁了。
先前就问过我是否能赦免这些人?
当时我也明确说了不可以,现在一扭头就想用内廷议事的方式,来挽回这些人的性命?
怀恩很想问一问朱佑樘,那彭华倒也罢了,但梁芳到底曾经害过你,甚至还可能是当初害你母亲的凶手,为什么你做了皇帝,却能做到如此洒脱,连仇怨都可以不加理会?
“那陛下,明日还要传见张先生吗?”
怀恩试探地问道。
既然很可能是张峦怂恿皇帝于内廷召见大臣,那应不应该把张峦也抬去与会?
朱祐樘皱眉不已,黑着脸问道:“怀大伴,你是在跟朕开玩笑吗?”
“没有,奴婢不敢……”
怀恩赶紧低头认错。
“是啊,朕也觉得你是有分寸之人,岳父他现在伤成这样,你竟还要让他去参加明日的内廷召对?”
随即朱祐樘脸色缓和下来,苦笑着摇头,“岳父这人,从不想争什么,而且有啥说啥,跟他谈点儿事情,总是让人很放松,朕现在就身心愉悦。
“行了,怀大伴,明天要传见的人,抓紧时间通知到位吧,科道那边最好也叫几个人前来与会,至于叫谁,由你自行斟酌。
“朕累了,先回宫歇息一会儿。”
“是。”
怀恩赶紧俯身领命。
……
……
朱祐樘乘坐銮驾率先回宫。
怀恩跟在后面,心里却在盘算事情,到后面已经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
“怀公公?”
覃昌快步跟上,向怀恩恭敬行礼。
怀恩点了点头。
如今在司礼监中,虽然仍旧是以韦泰居首,但明显怀恩已是最有权势的太监,而原本应该排在首位的韦泰存在感近乎于无。
随即怀恩便跟覃昌介绍了明日皇帝要在内廷召见朝臣这一新情况。
覃昌惊讶地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需要在内廷召见朝中重臣?莫非还是为了皇陵选址之事?”
“不是。”怀恩摇头,“乃因梁芳和彭华等人的案子。”
“咦?他们不是已经被判处了极刑吗?这怎么还要商议?”
覃昌大感意外。
把梁芳弄死,其实是内廷多数新兴势力最为支持之事。
因为梁芳这个御马监太监,虽算不上无恶不作,却把内廷大部分的权力都揽在手中,从进项到营造开支等,几乎所有环节都被梁芳牢牢把持,更有甚者以御马监过问司礼监之事,让宫里这群大太监苦不堪言。
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把梁芳弄死,他们都觉得务必斩草除根。
怀恩叹道:“陛下还是太过宽仁了,不想再造杀戮。”
覃昌一怔,再度问道:“莫非还要为邓常恩、赵玉芝之流开脱吗?”
“这个……”
怀恩摇了摇头。
覃昌又问:“怀公公,您不是最了解陛下的品性吗?他有很多事都是单独与您商议,而从不与我们说,怎到您这里还……”
意思是,你既得到皇帝最多的信任,就该负起最大的责任来。
有什么事,你该提点我们一下,而不是独自藏着掖着。
怀恩叹道:“说实话,此番咱家回京,发现太子改变太多了,比起以前所见所闻似深沉了不少啊……尤其是在对待朝中事务上,更显得游刃有余,且其宽厚的品性,也真乃仁君典范也。”
“呵呵。您老说得对。”
覃昌摇头着苦笑。
马屁话都被你说完了,我还能说啥?
难道说,我不同意你的观点?
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怀恩道:“以咱家想来,事情很可能跟张国丈这般快速崛起的朝中新贵有关,陛下登基前,经历了很多事,听说都是他出面帮忙化解的。”
覃昌叹道:“还真让您说对了……就说之前梁芳胡作非为,当时朝堂上下谁敢与之为敌?可偏偏那位张学士,可真是……啧啧,从没见过他那么头铁的人,偏偏平时与他往来,却总觉得他是个性子随和、随时都笑眯眯的憨厚长者。”
“那有没有可能,乃是他在人前惺惺作态?”
怀恩认真打量覃昌。
好似在问,你们平时跟他接触最多,对他应该算是比较了解。要是他善于伪装,你们不是应该老早就查知吗?
覃昌道:“其实太皇太后老祖宗曾提过,说咱这位国丈,在大事上从来不虚,但小事上也不知检点,错漏百出,亦或者说……就是平时嘻嘻哈哈,可一旦关乎到他女儿,还有女婿……也就是咱陛下和皇后了,他是真敢舍命往前冲。”
“如此说来……”
怀恩无奈道,“倒也算是好事。”
随即他眉头皱得更深了,“那张国丈有什么理由为梁芳和彭华等人说情呢?毕竟这些人,都是他亲手整垮的……”
覃昌道:“我觉得不太可能会是他说的情。”
“怎么讲?”
怀恩好奇地问道。
覃昌凑过去小声道:“您如今不提领东厂,不知咱这位新国丈的脾性,他这人呢……见到女人便有些迈不动腿,所以李孜省之前想方设法给他送女人,其中有很多此番涉案人等的女眷。眼下他有什么道理,为这些人说情呢?”
“嗯……所以说,一切还是陛下自个儿的态度?”
怀恩好似明白到什么,微微颔首道,“以咱家猜测,明日内廷召对,多半不会有进展,最多是把案子发回去再走一遍流程,最后还是定个死罪。让这些人死,其实已成为朝野共识,改不了的。”
覃昌笑道:“所以就算是张国丈提出的建议,其实也是在敷衍陛下,是吗?”
怀恩道:“你是说,张国丈明显感觉这案子不可能翻过来,再加上他自己为了女人也不想翻案,所以才会拿出内廷召对等说辞,来搪塞陛下?”
“这个……不好说,不好说啊!”
覃昌摇头苦笑。
心想,还是你怀恩天不怕地不怕,非议国丈居然也这么理直气壮?
人家可不是一般的国丈,手上握有权柄,最重要的是得到皇帝的绝对信任。
你敢开罪,我们可得罪不起。
历朝历代的规矩,谁跟皇帝走得近,谁得到皇帝信任,谁就是朝廷第一权臣,哪怕他现在只是个侍郎,其权限也比宰执和尚书大多了。
就说那内阁首辅万安吧,平时想见皇帝一面,得有多难?可反观张峦,人家躺在家中,皇帝就乖乖上门探望,两者根本就不能比好不好!
怀恩道:“只要张国丈在这件事上态度暧昧些,其实没什么不好……只是要让陛下知道,就算内廷召对也不会有新结果……”
“得您去说。”
覃昌也是个甩手掌柜,笑着道,“很多事,只有您亲自说才有用。我们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办事能力上也远不及您,说起来不给您添乱都是好的。这不……听说韦泰韦公公已经跟陛下请调去营造茂陵……”
“何至于此?”
怀恩赶紧道:“何至于此啊!其实咱家此番回来,只是为了辅弼新君顺利坐稳江山,并不是回来夺权的。不过,吾等一大把年纪了,回家颐养天年也没什么不好。”
覃昌笑道:“您老的品德,得到朝廷多数人的称颂,谁不知您老的为人?就算您老要培养,也多培养一下……像覃吉覃公公这样的宫中老人……说起来,他的性子倒是与您很像,我们……都老了啊!”
怀恩道:“言笑了。”
嘴上这么说,怀恩心里却也在想,是该为司礼监培养个合格的接班人了。
就以目前的情况看,要是我走了,司礼监真没人能斗得过这个张国丈!
(本章完)
第481章 交托
第481章 交托
皇帝内廷召对。
消息散播开后,有关梁芳和彭华的案子……成为朝中人争议的焦点。
这天张延龄回到家中,就见到老父亲躺在那儿唉声叹气,他也只是在门口瞅了一眼,并没有进去问候,随后就要回自己的院子。
张鹤龄从旁边屋子探出头来,道:“也不知抽的什么风。”
“怎的?”
张延龄问道,“在外边好好的,你非要早一步回来……怎么,在爹那儿受气了?”
“嘿,要么怎么说还是二弟你脑子好使,就是那老顽固,今天不知怎的,见到我就骂,可能是吃了枪药,一点就着吧?”
张鹤龄摇头叹息,似乎觉得老父亲没救了。
吃过晚饭,张峦拄着拐杖出来。
金氏问道:“不是让好好休养吗?为何要下地?”
张峦横眉冷对:“我天天在那儿躺着,有意思吗?本来只是伤了腿,其他啥毛病都没有,结果连续躺下来,没病都快憋出病来了……唉,现在脑子里乱哄哄的,头疼得很……给我搬张椅子,加个软垫。”
“唉!”
金氏叹了口气,却还是让人给张峦搬来张椅子。
这边丫鬟忙碌半天,扶着张峦坐下,张峦一副受气包的模样,坐下来也不吃饭,就斜着脑袋,两眼无神地望着房梁,一个人在那儿生闷气。
金氏亲自给他盛了一碗饭,道:“老爷以前不是挺喜欢让人伺候么?现在家里这么多能使唤的人,你这边反倒不高兴了?”
“就她们?”
张峦指了指旁边正在搬抬东西的丫鬟,一甩袖道,“人家家里的只是看起来就很养眼,可咱家的就跟母夜叉似的,那是看都不能看。”
金氏道:“这话怎么说的?当着她们的面说这个好吗?”
“哈哈哈……”
张鹤龄已经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张峦瞪过去喝问。
张鹤龄笑得直喷饭,却犹自不忘挖苦:“爹在外面养的女人那才叫一个水灵……家里的都看不上眼呢。”
“滚!老子几时在外面养过女人?你再胡说八道,小心老子把你的舌头给拔了!”张峦怒从心头起,大声喝骂。
金氏听到儿子这话,心里顿时来气,却不敢在家人面前跟丈夫争执。
她坐下来继续埋头吃饭。
一直等到一家人吃过晚饭,张峦才招呼已坐到一边喝茶的张延龄,“过来,扶为父到书房,有事与你说。”
张鹤龄嚷嚷道:“我就说爹不可能无缘无故坐在这儿,感情又是找老二说事情,那为啥不早早进书房,非要在这里等小半天呢?”
说完,张鹤龄拿着甜点往自己屋去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也不跟你弟弟学学!看看,最近你都吃胖了!以后长得就跟只猪一样,小心出去走不动道!”
张峦这会儿似乎只想图过个嘴瘾,骂骂咧咧又拄着拐杖往书房去了。
……
……
书房内。
张延龄坐在一边,嗑着手里的松子,问道:“爹,有事你不早点儿说?干嘛弄得神神秘秘的?”
张峦道:“有时候你也得学着点儿你大哥……你这吃东西的声音,光听着就头疼。”
“今年辽东刚采摘的新鲜松子儿,爹不尝尝?要说这京师什么都好,就是在吃的方面,或许还有待改进。”
张延龄摇头道。
张峦白了他一眼,道:“今天刑部派人来家里了。”
“哦。”
张延龄问道,“却是为何?”
“他们来找为父谈梁芳和彭华的案子,说是梁芳曾有功于朝廷,属八议之列,而彭华则没有做出什么成绩,所以必须得杀。”张峦道,“当时我想让他们留下一份案宗,其实就是想给你看看,但他们没听我的……”张延龄眨了眨眼睛,不解地问道:“那爹今天怎么了?气不顺?难道是因为在院子里憋久了?”
张峦郁闷地道:“乃今天来见我的那人,不过是个今年才金榜题名的新科进士,眼下在刑部观政,就敢在我面前甩脸色……我当时一忍再忍,好歹没对他如何。却说现在这群人哪……真是……”
“呵呵。”
张延龄笑道,“爹,你挺爱面子的啊……人家再怎么说,也是从举人、进士一路考下来的,你是靠什么上位?想赢得别人的尊重,你得有真本事才行。”
张峦气呼呼地道:“我都已经是翰林学士了,又是户部右侍郎,凭啥就得不到人家的尊重?”
张延龄道:“你看李孜省,心态就摆得很正,他从来不会妄求得到那些中下层官员的尊重,要的就是大权独揽,上层官员听他的,这就够了。”
张峦苦笑道:“你小子,有点儿门道……那以你的意思,是不是想说,那些观政进士本来就跟我没什么牵扯,我也决定不了他们未来的前途,所以没必要巴结我……但做到首辅万安这种,就得靠我了?”
“你非得这么理解,也行。”
张延龄点了点头,随即问道,“你不开心,就为了这点儿事?”
张峦皱眉,却还是幽幽一叹,摇头道:“在你面前,为父也没什么好装的,其实就是……这都五六天了,期间没出一趟门,心里实在是……唉!”
张延龄笑着问道:“爹,你现在是一天不出去浪,心里就难受是吗?”
“咳咳,瞧你这词用的……虽然为父不知道你说的‘浪’是什么意思,但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张峦无可奈何,在儿子面前他也不加掩饰,直言不讳道,“却说李孜省送我崇文门内那套大宅里,还住着不少人呢,回头就要送走,你说……我这长期居家养伤,不是耽误事吗?”
张延龄耸耸肩,意思是对于这件事我实在无能为力。
“儿啊,为父心中实在放心不下,要不然……你帮为父去瞅瞅如何?”
张峦厚着脸皮道。
张延龄皱眉不已,问道:“你确定?”
张峦道:“这有何不确定的?只是让你去瞅瞅,又没让你去做什么,再说了,你这年岁……”
张延龄一听就非常上火。
眼前这老爹平时不像话也就算了,咋的还瞧不起人?
“爹,我也是男子汉大丈夫,你让我进你金屋藏娇的地方,出了啥事我可承担不起。”张延龄翻了个白眼道。
“你就替为父去通知一声。”张峦道,“还有,之前彭华的夫人,请托我替她丈夫求情,这不都已经帮上忙了吗?”
“莫非你还想邀功不成?”
张延龄闻言继续皱眉。
张峦道:“答应过人的事,总得完成,而为父是不是做得很好?唉,为父就是太过心善,不忍心看到人家家破人亡……”
“……”
张延龄瞬间感觉无语。
不要脸啊!
老父亲的脸皮得厚到什么程度,才能说出这番话来?
“儿啊,李孜省那边,你不是说有对策吗?为父也交给你处置了!”
张峦嘱咐道,“你得把他给拖住……知道你要放他风筝,为父管不着,但你得把线收好,这风筝线断了很容易出事。”
“行了,爹,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张延龄道,“你既然放心让我去,那我就去瞅瞅。不过我可不确定等你再去时,里面的人都还在……”
“啥意思?”
张峦一听有些着急了。
心想,吾儿难道还想把里面的人给遣散不成?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你现在放李孜省的风筝,人家李孜省为什么还要死命巴结你?或许他还有旁的盘算呢?再者说了,彭华要是不死,那他的家眷不是都得跟他回原籍?那还怎么留在那院子里?”
“这个……”
张峦一听,脸色瞬间不好看了。
张延龄笑道:“咋的,又不舍得了?你帮人之前,就没想过这些情况?”
张峦愣了好一会儿,才怏怏不乐道:“也罢,谁让为父心善呢?你只管去瞅瞅……回来把情况告知为父。
“为父现在就相信你!你大哥他嘴欠,一定别泄露消息给他,否则咱家就要闹到永无宁日了。”
(本章完)
第482章 诈你的
第482章 诈你的
崇文门乃京师九门之一,前元时称文明门,大明永乐年间南扩,正统年间加筑瓮城,其得刚健而文明,寓意崇尚文德之意。崇文门还有个俗称叫“哈德门”,乃因元代哈达王府便建在崇文门内。
此时崇文门内的张府别院,就在张延龄代表父亲前来“探视”前,彭华的夫人刘氏,正在跟祁娘商讨把自家女眷接走之事。
祁娘听完后,冷笑不已,质问道:“夫人,你是在跟妾身言笑吗?你手里是有刑部文牒?还是说哪位大人的手书?再或者是朝廷的敕令?
“啥都没有,张嘴就敢跟我要人?凭什么?”
刘氏道:“这位娘子莫要动怒,且听老身一言……话说我家老爷如今已被朝廷赦免了死罪,按照道理来说,家眷不必流放,应该可以遣返原籍,如此老身一家也不好再在此处叨扰了。”
“呵呵。”
祁娘冷笑道,“妾身总算明白夫人你这是动的什么心思了……不管你家彭老爷是否免除了死罪,但我这边没有接到通知,也没有相关消息,全不知真假。
“你手里没有官府的文书,空口白话就想把家眷都带走?难道是想让我坏规矩,专门给你网开一面不成?”
刘氏赶紧道:“若如此,老身定当感激不尽,我彭府上下也会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报恩?拿什么来报?靠你出去四处走动,见几位什么大人,从他们手上化点缘,抠抠搜搜拿银子回来?”
祁娘一副不屑的神色,“看来你还是不了解情况的复杂性……当时是你眼巴巴求咱张老爷帮你家的忙,让他为你们说情吧?
“如今情已经说了,你家彭老爷因此而不用死,你们得了好处,转眼就想拍拍屁股走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刘氏越听脸色越难看,明显感觉到对方对自己不尊重。
且也明白,眼前这位是吃硬不吃软。
刘氏神色陡然变得严肃起来,厉声喝道:“这位娘子,你要明白,这次乃当今圣上法外开恩,召集朝中重臣于内廷重议家夫的案子,明确指示要做宽赦处理,并非张国丈出面相救……
“此番我家老爷或有得脱牢笼的机会,若是被他知晓我彭家的女眷都……”
“都怎样?”
祁娘一副不屑的神色,喝斥道,“焉知不是我家老爷向陛下求情,陛下才会想起重议你家夫君的案子?退一步说,就算陛下赦免了彭老爷死罪,但又没说不论罪。有句老话叫做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该有的惩罚想来怎么都少不了……
“而你们作为罪眷,或发配,或流放,几乎都是这下场……妾身这么说吧,按照目前的情况看,就算最后你家彭老爷侥幸不死,也少不得被流放的命运,到那时你们这些女眷仍旧要颠沛流离。”
“不会的。”
刘氏一脸笃定地道,“我家老爷朝中门生故旧很多,一定会想方设法搭救,我们一家人团聚几乎指日可待……我也不啰嗦了,需要多少钱,你只管说,只要妾身能做到的,一定双手把赎身银给凑上。”
祁娘根本就没把刘氏的话当回事,直接就将人给打发了。
待人走后,祁娘越想越不对,赶紧离开别院去见庞顷,她也很想知道自己当下的差事是什么。
为何自己到了这宅院后,作为主人的张峦只来过一趟,以后就不再现身。
庞顷在一处食肆内见到祁娘,听说对方来意后,一摆手道:“莫要再提了……那位张国丈摔伤了,目前正在家中养伤,最近或都不会去你那边。”祁娘惊讶地问道:“伤了?怎么伤的?可是……”
庞顷道:“具体如何受的伤,你就不必打听了。我现在只是告诉你,若是回头人来了,一定要好生招待,另外咱那位李尚书又从江南精挑细选了几名色艺俱佳的伶人到京城,回头就给你送过来,你要好好管教。”
“这是……?”
祁娘眉头紧锁。
自己这个妈妈桑当得很不称职啊!
那晚为什么不把东主留下来,直接就放他离开了?
如今自己手下的姑娘越来越多,却没人光顾,她一时间也没整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好。
“哎呀,都说让你不要胡乱打听了,只需知道有这么件事就好。”庞顷随即再问,“那院子里的人这几天可还好?都消停了吧?”
祁娘气恼道:“前几日倒还好,今日那彭阁老的夫人在教坊司官员陪同下离开了一段时间,回来后就跑到我那儿,说什么她家官人的案子有了转机,说是陛下内廷召对时有朝中重臣在圣上面前求了情,不久后就会无罪开释,也不知是真是假……庞先生,是否真有这回事?”
庞顷并没有回答祁娘的问题,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问道:“她想作甚?”
“她说,想使银子把院子里自家女眷给赎回去……妾身觉得很荒唐,当时就让人将她撵走了。”祁娘回答完,再度问道,“她不知自个儿被看押在教坊司,只等着押解南京?如今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她们家的案子……”
庞顷摆摆手,不屑地道:“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儿顶着……莫非你还怕出什么问题不成?”
祁娘神色间多有无奈:“要是人家阖家都免除了罪责,到时都还了良,却有院子里这桩遭遇,您说她们还如何立身处世?或许只有拴条绳子挂脖子或是投井,一死了之,总之再无颜出来见人。
“妾身也知不能太过心善,但有时候难免……”
“哼!”
庞顷冷声道:“你操的心倒是不少……我就这么说吧,哪怕彭华最后不用死,那也是流放的罪,且他也必将是妻离子散的下场。或许只有那位彭夫人,能跟着彭华一起到戍所受苦,其他人……该怎样还是怎样……尽管把心放回肚子里。”
祁娘这才点头:“知道了。若她下次再来,妾身让人直接挡住不让其进便是。但就怕她在外面到处宣扬……却说她是唯一知晓张国丈身份之人。”
庞顷道:“如此说来,是得把她的嘴给堵上,不能让她出去胡乱说话……好了,这件事我知晓了,稍后就会让人去办,你也早点回去吧。”
这边庞顷将走,祁娘实在忍不住,最后又问:“彭阁老的案子,究竟是怎么定的?”
“没定呢。”
庞顷不耐烦地道,“那婆娘是诈你的……内廷召对时,确实有朝中重臣为彭华鸣冤,但陛下也只是让案子发回三法司重审,估计会维持原判,但也不能因此掉以轻心……最后死不死全看那厮的造化,以及是否有贵人相助。
“你以为陛下无缘无故会过问彭华的案子?背后一定有隐情,不是你们这些市井小民所能知晓的……老老实实守着院子,等你的恩主到来,伺候周到了,你的差事就算是完成了!明白吗?”
(本章完)
第483章 范蠡救子
第483章 范蠡救子
祁娘这边刚见过庞顷回去,到了院子门口,就听说里面又来客人了。
“张老爷回来了吗?”
祁娘问迎出来的婆子。
婆子恭敬回道:“乃一位小少爷,具体是谁不知晓,不过气势很足,身后还跟着个锦衣卫千户大人,我等不敢得罪,里边正小心侍候着。”
“锦衣卫千户?到这里来办差?我看他们是活腻了!”
祁娘作为下层人,很懂得狐假虎威,且她也需要有权势的人来为她撑腰,好让她在这个艰难的世道中求存。
要是没个靠山,怕是出门就会被豪强给霸占,以后将永无安生之日。
而在下人面前,她也必须装出倨傲的模样,让人敬畏。
等祁娘进到院子,看见前面正堂内翘着二郎腿坐着的张延龄,她的脸色突然变得很不好看。
因为从气势上来看,对面怎么看都是个孩子,可就是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威压,即便坐在那儿嬉皮笑脸说着话,旁边的锦衣卫千户却依然只能立在那儿受他指点,甚至还陪着笑,状极谄媚,一看就分得清两人间的上下级关系。
不对,这孩子居然才是上级?
“给这位小少爷请安了,见过千户大人。”
祁娘走过去恭敬施礼。
立在一旁搭话的正是跟张延龄一道过来的覃云。
在张延龄看来,虽然这院子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属于张峦所有,算得上是“自家的宅院”,但这里实在不亚于龙潭虎穴。
毕竟这里的人没一个跟张峦熟悉,连张峦这个主人家都未必能得到全心全意的对待,自己作为张峦的儿子,来这里还是得小心点儿。
最重要的是,得要有气势。
覃云先道:“这位夫人,请不用如此客气,也无须称大人,只需称呼我名字即可……卑职锦衣卫千户覃云。有礼了。”
祁娘听到这话,心说一声“我去”。
天底下还有这么和颜悦色的锦衣卫?
莫说是个千户,就算只是个小旗,或是走街串巷的巡坊锦衣卫,那架势都是很足的,堂堂锦衣卫千户居然反过头来给自己见礼?
祁娘瞬间感觉自己祖坟都快要冒青烟了。
“妾身可不是什么夫人,你称呼一声祁娘便可。”
祁娘赶紧回应。
覃云也很意外。
他之所以称呼对方为夫人,主要是看祁娘绊着发髻,说明是嫁过人的,再加上从年龄到仪容、仪表,怎么看都像是个大家闺秀出身的贵妇人,怎么居然没嫁人?
覃云心里也在琢磨,跟张家有关的事,都透着股邪乎劲儿,我还是不要去打听,也别胡思乱想,安分守己最好。
覃云道:“给祁娘你引介一下,这位张公子,乃张侍郎府上的二公子,平时外人都称呼他为二公子。”
“二公子……”
祁娘顿时觉得很尴尬。
自己虽然跟张延龄的父亲没什么太过深入的交流,但她觉得,自己至少算是张峦所养的一个外宅。
所谓丑媳妇终要见公婆,现在是丑外宅也得见本家少爷。
那能不尴尬吗?
张延龄笑道:“是家父叫我过来的……说让我来看看这边有什么需要,他最近有点儿事不能出门,但心中还是很记挂这边。”
祁娘尴尬得直想抠脚指头。
心说,你父亲跟你这个儿子真的能做到无话不说吗?
这种事也告诉你?
还托付你来看看?
你爹不会是欺负你只是个孩子,以为你不懂大人间的那点儿事,所以才让你来的吧?
“那……不知老爷几时能过来呢?”祁娘问道。
“那得看他的麻烦,几时能解决了,哈哈……”张延龄笑看覃云,而旁边的覃云也不避讳,跟着在笑。
张峦腿脚受了伤,几时能好确实只有老天爷才知道。现在这边居然有人巴望他早点儿过来?
二人就好像是听笑话一般!
祁娘赶紧道:“不知令尊是否有跟二公子提过,这院子里的女人,有些是马上要送走的,最长的或也只能逗留一两个月就要被送走,不知这时间上……老爷能赶得及吗?”
“这个……”
张延龄也显现出一副谨慎的模样,皱眉凝思后道,“不好说啊……覃千户,你觉得呢?”
覃云摇头:“二公子都不知道,卑职又怎会知晓?”
祁娘心想,你这个锦衣卫千户坏得很。
在一个孩子面前如此卑躬屈膝,就因为人家马上就是国舅?
本还以为你是个谦谦有礼的公子哥,现在看来,你就是个巴结权贵的无耻混蛋。
在我这儿装什么装?
张延龄笑道:“你看,覃千户不知,我也不知,那估计只有老天知晓了。哦对了,祁娘,我且问你,这院子有什么缺的吗?另外,你有什么话想让我带回去跟家父,你只管说,我会逐一传达。”
祁娘心下别提有多别扭了。
正支支吾吾不知该怎么说时,一旁的覃云却先开口提醒。
“祁娘,你有麻烦一定要与二公子提出来,否则没人能帮你解决,另外这院子的事外面人是不知情的,在下对这里的事也不想打听,你只管放心。”
覃云一脸认真地建议,“要是有什么办不好的,也可以跟我说一下,只要力所能及,且不违背道义,在下都可以出手帮忙。”
祁娘心想,刚才想你是个混蛋,现在又觉得你还是个蛮有人情味的家伙。
虽然你巴结权贵的谄媚样让人恶心,但你说出的话还是挺好听的。
再加上人长得比较帅,勉强把你从混蛋名单上抹去。
祁娘道:“是这样,先前有一位夫人来过,说有事想找张老爷说说。”
“哪位夫人?莫非是彭阁老的夫人刘氏?”
张延龄笑着问道。
祁娘瞪大凤眼,一脸惊讶地问:“二公子知晓?”
“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
张延龄道,“我想,能让这院子女主人如此在意的角色,必定有一定身份背景,联想到父亲回去跟我说的那些话,想来应该就是彭阁老的夫人不假了……她来此做什么?”
祁娘道:“她说,彭阁老的案子马上就要了结,说想把这里的彭府女眷都给接走。”
“呵呵……”
张延龄笑容可掬,似乎觉得这是个很可乐的笑话。
祁娘一脸好奇:“二公子或不知其中内情……”
张延龄嗤笑一声,摇头道:“我焉能不知?那位彭夫人私下求家父替他一家人翻案,现在案子刚有转圜的迹象,她立马就翻脸不认人了?”
“这……”
祁娘仔细想了想,随即斟酌着字眼道,“倒也不能说她狼心狗肺,毕竟这院子所住的都是罪眷,要是彭阁老的案子真的能翻过来,那她们确实不该留在这儿。”
张延龄笑着摆摆手,道:“祁娘,我想问问你,听说过范蠡救子的故事吗?”
“妾身非读书人,并未听过,还请二公子不吝赐教。”
祁娘赶紧道。
张延龄摆摆手道:“具体不谈,只能说,这彭夫人没什么眼光啊,臭棋篓子还敢上桌下棋?那不如……就如她所言,把人都给放了!”
(本章完)
第484章 我以二公子马首是瞻
第484章 我以二公子马首是瞻
祁娘听到这话,顿时感觉非常无语。
这少年郎,年岁不大,怎么总是语出惊人,且都不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
你上来一句话,遣散所有人,这是要让我失业吗?
你面子怎这么大?
“张少爷,这么做怕是不妥吧?她们都是入罪之人,并不归我等调遣,我也没权力决定她们的去留,这件事……是否请示一下令尊?”
祁娘这么说,已经看在这是自家少主的面子上。
张延龄笑着看向一旁的覃云,问道:“覃千户,你觉得呢?”
“一切听从二公子安排。”
覃云丝毫也不含糊。
连老张家上下都听张延龄的,我为啥要特立独行?
不然你们以为我这锦衣卫千户的官职是怎么来的?
别人都认定我是覃公公的侄儿,所以才有今天晋升的机会,却不知如今我那提督东厂的伯父覃公公,对我之所以那么客气,只不过是因为我跟张家走得近。
如此一来,那张家吹什么风,我只管顺着风飘就行了。
我一切以二公子马首是瞻!
祁娘听完就比较上火,但她终归还是忍住了,因为她觉得如此争执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你只负责给建议,听不听那是我的事,反正你这小屁孩也没有最终的决定权。
张延龄看出来祁娘并不想听他的,起身道:“祁娘,你先受聘于李孜省,后又被其转手送给家父,内心未必真的认同,我说出来的话恐怕不好使……
“但是,你不妨去问问李孜省本人,亦或者他的幕僚,比如说庞顷庞管家,把我的话带到,看看他们是否愿意听从我的安排。”
“二公子,您还认识李尚书和庞先生?”
祁娘倒是很意外。
在李孜省眼中,庞顷就是个不着调的典型,如今连张峦都开始不把庞顷当回事了。
但庞顷作为李孜省身边最得力的幕宾,其在成化末年于京师的权势可说是大到没边,正所谓宰相能做的事他一概能做,宰相做不了的事他也能一力承担。
掌握巨大的权力,还不用跟李孜省一样必须得按照规矩做事,那效果自然大不相同,这也是他赖以生存的绝技。
李孜省有不好明面上去做的事,全都会安排庞顷去做,如此一来庞顷的势力就更大了,而李孜省对他的倚重也愈发加深。
所以在祁娘等人眼中,庞顷就是活阎王一般的存在。
眼前这少年郎张口就让她去跟活阎王谈事,她能不感到震惊?
覃云补充道:“阁下,你最好听从二公子的吩咐行事,他这么做必定有其道理,若是今日你不把他的话告知庞先生,回头庞先生一定会怪责你,甚至给你带来不可预测的灾祸,往慎重对待。”
“那……不知让妾身去说什么?”
祁娘其实也很想知道,“张家二少爷”的名头在庞顷那儿好不好使。
张延龄道:“就说,暂且把人都退回去吧,只等着案子出结果,到时再行处置。要不然长久拖着,家父那边也会于心不忍……
“想当初只因为她们曾是阁老家眷,家父尚且能保持尊重,如今彭阁老的案子随时都有可能翻过来,家父还能不知进退?
“这既是情面,也是道理。”
祁娘想了想,无奈点头。
她眼神中仍旧带着狐疑,但想到连堂堂锦衣卫千户都对张家二少爷如此毕恭毕敬,自己也的确没道理把这件事藏着掖着。
万一……
她在想,我不说的话,被庞先生怪责怎么办?
还是去说一说,正好找个机会多见上庞先生一面,听取他老人家的意见。
…………
祁娘送走张延龄和覃云后,立即便乘坐软轿去庞府投递拜帖。
庞顷在京师只住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四合院里,但除了亲近的亲友外,别人都不知他住在何处。
而在东长安街上,倒是有个幌子般的大宅所住,那边经常有人前去拜访,但基本见不到人。
小院子距离李孜省的府宅很近,以方便庞顷随时进出李府。
而庞顷这几年也积累了不少财富,但在用度方面却显得很节俭,日子过得倒像个苦行僧一般,很多时候他都是自行出去随便找点儿吃食,身边连个长随都没有,反倒是他自己经常跟在李孜省身边进进出出。
祁娘本以为,自己这份拜帖会石沉大海,正准备乘坐小轿离开。
不料很快门便从里边打开,庞顷亲自迎了出来,警惕地往四下看了看,然后便招呼祁娘进到院子里。
“庞先生。”
祁娘对庞顷非常尊重。
她之所以有机会给李孜省效命,也是因为先得到庞顷的赏识——而当时庞顷不过是受人所请,在教坊司喝了一顿酒,跟她只是随便聊了几句。
从那之后,庞顷就觉得谈吐不凡的祁娘乃一号人物,随即便将她招揽,并推荐给李孜省,并最终换得她赎籍为良、再世为人的机会。
庞顷也算是她生命中的贵人了。
庞顷显得很慌张,问道:“你见过二公子了?”
“您是说……张家二少爷?”
祁娘问道。
“嘿,你在这儿装什么糊涂?你自己投递的拜帖,说是为张家二公子之事来见……你跟我说不知道我问的是谁?”
庞顷颇有些无语。
跟李孜省接触久了,庞顷都觉得自己有点儿神经质了。
但在下边人面前他还要保持威仪,但他说话的方式,多少都沾染上了李孜省的脾性,且怎么改都改不掉。
祁娘先是一怔,随即重重点头:“是,已经见过了。”
庞顷微微叹了口气,招呼祁娘到屋子里坐下,随后期待地问道:“那……他怎么说的……?”
祁娘道:“二少爷说,他是代表他父亲张国丈前去咱住的院子瞅瞅,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助……
“妾身便将彭夫人曾去过那儿,商谈赎人之事与他说了,他问妾身,是否听过‘范蠡救子’的故事。”
“果然!”
庞顷猛一拍大腿,露出副恍然大悟的神色。
“您是说……?”
祁娘显得很不解。
庞顷神情振奋道:“这下终于破案了……道爷那边一直在猜测,陛下为何会突然转性,召集朝中重臣于内廷商议为彭华等人开脱之事。
“现在听了二公子一番话,总算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这明显是因为前几日陛下曾造访过张府,由张国丈亲自出面跟陛下求情,才特意安排了这么个局……而彭家人不识好歹,恐怕最后会弄巧成拙。”
祁娘大惊失色,问道:“先生,您的意思是说,看似陛下宽宏大量,于乾清宫召见大臣,商议宽赦彭阁老之罪,但其实不过是张国丈在背后为之求情,陛下实在拗不过托请,才会如此?”
庞顷轻哼道:“那张国丈行事,可说是天马行空,从不按常理……照理说他不可能会为曾经得罪过他的彭阁老一家求情,但谁知他心中是怎么想的呢?
“或许这事,根本就是二公子在背后授意和安排。”
说到这里,庞顷脸上满是笑意,显然已经笃定应该就是这么回事。
祁娘见状,震惊之余,心里难免会想:你说那事儿是张国丈干的我倒是能理解,可你为啥又把张家那小子给牵扯上?
还说一切都是出自他的谋划?
就算他爹听他的,堂堂皇帝九五之尊也会听?
开什么玩笑!
这恐怕是迄今为止我听到的最大的笑话了!
(本章完)
第485章 你至于吗?
第485章 你至于吗?
“范蠡救子……这也算是很恰当的比喻吧。”
庞顷微微颔首,随即感兴趣地问道,“二公子还说了什么?他不会是提出来,要把那些女眷都发还给官府,等案子出结果后,再由官府来决定她们的前程吧?”
“您……您怎么知道的?”
祁娘先是问了一句,随后赶紧道,“的确如此。”
庞顷若有所思:“这足以说明,彭华案完全是由张国丈一人主导,眼下就算是重新将案子发还三法司重审,也不会改变结局。
“救不救彭华,仍旧在张国丈一念之间。”
祁娘眉头紧锁,摇头道:“不会吧?张国丈不是受伤了,正在家中养伤吗?他……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庞顷撇撇嘴道:“你以为当初是谁力保彷徨无助的小太子渡过难关的?就是咱这位张国丈……连梁芳都不是他对手,咱们家的道爷也被他耍得团团转,你还真以为他是个憨厚的老实人呢?”
祁娘心中别提有多别扭了。
“怎么,先前你已经见过张国丈,心中对他有所轻视不成?”庞顷见到祁娘那难看的脸色,不由好奇问道。
祁娘丝毫也没有掩饰,径直道:“张老爷看上去的确很憨直,且有些妇人之仁……当时是有些想法,现在看来是妾身眼拙了。”
庞顷闻言没忍住,嘴角露出个揶揄的笑容,马上又收敛,叹道:“不是你眼拙,乃但凡见过他的人,都会有如此感受。
“非但是你,连道爷还有我,初见他时也都以为是个随时可拿捏的软柿子。但就是这软柿子,一次次让人刮目相看。”
祁娘赶紧点头:“能成为国丈的人,总归非易与之辈。”
“知道就好。”
庞顷道,“哪怕张老爷看起来慈眉善目,也不能轻视……尤其他家里还有个狠人,能谋善断,狡计百出,让他一家子更不好惹。”
“您不会是说那位二少爷吧?”
祁娘惊讶地问道。
“别称二少爷,显得太过生分了……以后跟我们一样,都叫他二公子,这次是你第一次与他会面,我相信以后你跟他接触的机会将越来越多,听他吩咐做事的时候必不会少。”
庞顷似乎对当下局面看得很清楚。
祁娘既然已经加入张家体系,以后还想在张峦身边有发展,就绕不开张延龄。
祁娘问道:“真的有这种可能吗?”
庞顷摇头道:“张家这棵参天大树,要比道爷更加稳当,你不攀高枝,还想原地踏步不成?
“再说了,你已经被道爷送给了张国丈,以后就安心为他做事,二公子的话你听着便是……
“以你的见识,相信也能感受到,二公子说话做事能力卓异不凡,未来成就不可限量,不然你今天为何会来找我呢?”
“这……”
祁娘心想,是他出言威胁我,说不跟你提会落下祸事。
我是看在他是当今皇后亲弟弟的份儿上,才来跟你说的,谁知道……
与你说这一番话,足以颠覆我的认知。
原来连你庞顷都怕那小子,甚至把他当成厉害角色?
“回去吧,找教坊司的人,告诉他们,这边会把人送回去。”
庞顷道,“二公子既已明确提出来,那就得按照他的吩咐行事……不过也得跟那些人交待好,暂且把人看押起来,案子没翻前,一切都只是未知数。她们的前程,由不得她们自己做主。”
……
……
张府。
张峦病榻前。
当张延龄把将那宅子所有女子放归之事一说,张峦差点儿没气得当场吐血。
“臭小子,你到底干了什么?为父只是让你去那边看看,没让你充当大善人,你……快……去找人给为父讨还回来。”
张峦急得团团转。
要不是现在他行动不便,非下榻跟儿子好好打上一架。
因为儿子已经把他的宝贝疙瘩给折腾没了,他接下来的生活似乎马上要陷入无边的黑暗中,一时悲从中来。
张延龄则一副看热闹的神色:“爹,你至于吗?那些女子本就是苦命人,为什么甘愿受你欺压?人家好端端的有自己的日子过,被你贸然闯入破坏,难道你的内心不会觉得痛吗?”
张峦一时目瞪口呆。
半晌后他才回过神来,龇牙咧嘴道:“吾儿,你是在跟为父言笑,是吗?对了,对了,你一定是在言笑。
“你知晓为父的喜好,也知晓现在你年岁还小,不能出来挑大梁,咱一大家子全得靠为父撑着,你怎能让为父如此伤心难过?为父向来觉得你做事很有分寸,一定不会做出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张延龄笑问:“爹,你是在自我安慰吗?”
“我……我真想揍你!”
张峦气呼呼地道,“人家都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本来就是咱们家最靠谱的孩子……为啥这回会做亏本买卖呢?你是想把为父给气死啊!再说了,你是个仁慈的人吗?在为父面前装什么呢?”张延龄面色轻松:“爹,我只是让祁娘去找庞管家,告诉他,我要把人送走……祁娘去与不去,以及庞顷如何安排,那都不一定。”
“你!”
张峦咬牙切齿道,“庞顷作为李孜省的幕僚,一向老谋深算,但在你面前却从来都是一副言听计从的模样……哼,我早看出来了,他可能准备在李孜省失势后,直接投奔你!所以他能不听你的话?”
张延龄道:“喂,爹,你可别恶语中伤,也别无端揣测。啥叫他投奔我?我脑袋瓜这么好使,用得着他来给我当幕宾?还是说让他去给我干脏活累活?”
张峦一脸不屑:“一切皆有可能。”
张延龄笑眯眯地道:“我倒觉得,有柴先生那样踏实肯干的人给我跑腿,已经很不错了。任劳任怨,给点儿银子就知道用心为我做事,不挺好吗?像庞顷这样的……我自认驾驭不住。也劝爹你离他远点儿,这种人不好相与,以后可以用,但绝对不能大用。”
张峦怒骂道:“你个臭小子,少岔开话题,现在咱正在说那院子里女人的处置问题,你在这儿叭叭教育你爹我呢?我走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用得着你来教训?”
“呵呵。”
张延龄耸耸肩,一副爱莫能助的神色,“反正话我已经带出去了,究竟会怎样,那得看她们造化。
“如果庞管家真要把那些女人送走,你也不用担心,不过是遣返教坊司,或许还不如住在院子里轻松自在呢……至少你现在不能把她们怎么着不是?”
张峦一想,叹道:“说来也是,我养着她们,让她们生活无虞,不用想着入乐籍靠声色娱人,不用迎来送往,为什么要走呢?”
张延龄道:“大概她们是想回归到以前优越的官太太、官小姐的生活吧,所以人家才会当你的院子是樊笼。”
“嘿,你个臭小子,又在这儿教育你爹?”
张峦气恼道,“你是诚心跟为父过不去是吧?早知道会如此的话,还不如让你大哥替我去看看呢,至少他在涉及女人的事情上向来胆小,绝对不敢做出如此荒唐的决定。”
张延龄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某些人还在这儿较上劲儿了?你也不想想,我这是在给你台阶下呢。”
“台阶下?”
张峦本来已经气昏了头,可当他稍微冷静下来后,其实自己也知道,眼下很多事并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
“对啊,是给你台阶下……你先前不是对彭夫人承诺过,要帮彭家翻案吗?结果你这边刚出力,那边就以为皇帝要赦免彭华了,啥恩情都不记!”
张延龄气呼呼地道,“这会儿人家一心要走,你想拦都拦不住……既然心思都没在你身上,留来何用?或许还会趁着与你喝酒时,做出一些对你不利之事……难道你不为自身安全考虑?”
张峦一脸黑气:“我还用得着担心这个?”
张延龄再道:“我知道父亲你心大,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张峦:“……”
“但有些事,你得考虑清楚,反正这案子姐夫一定会交给你,按照之前所谋划的那般,最后由你来宽赦彭华。”
张延龄笑道,“爹,你难道看不出来,我从一开始就在帮你吗?”
“帮我?”
张峦眉头紧锁。
张延龄笑道:“只有你大权在握时,别人才会怕你,不但朝臣如此,连女人也一样。就好像以前老娘对你也没好脸色,但现在就算她心里再不爽,不也没把你怎么着?”
“嘶……”
张峦用牙缝深深地吸了口气,嘀咕道,“听你这一说,还真有点儿这意思,手头没权力连李孜省都不好生巴结我……你看我现在还没当上国丈呢,只是转迁户部右侍郎之职,他对我快奉承上天了。”
“那不就是了?彭家人必须得明白,能救他们的,从来都不是朝中那些儒官,自古文人相轻,那是他们骨子里带着的东西……”
“喂!”
张峦提醒道,“为父是读书人,你也是读书人,哪里有这么评价读书人的……?”
张延龄道:“你不也一样?人家好好一个阁老,以前算是你的上司,你把他当回事了?一心想着怎么为自己谋福利,却从未曾想过人家妻离子散的苦楚。但总归……这案子由你来定,最后真正能决定她们命运之人,不还是你吗?”
张峦眼前一亮,颔首道:“儿啊,为父总算是听明白了,到时她们还会来求着为父,届时为父就可以正大光明,且名正言顺将她们给纳了,连送南京都免了?哎呀,不对、不对……”
“咋不对?”
张延龄笑着问道。
“你还是在坑老子。”
张峦瞪着儿子道,“那彭华都被宽赦死罪了,他之前所犯的事,也牵累不到家人,那我还怎么……你这还是想让为父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张延龄眼角一斜,露出副不屑的神色:“彭华案牵扯到的人太多,尤其是李孜省派系的官员,其实很多都靠彭华上位,你想让彭华活,有人还一心让彭华死呢!
“你以为咱皇帝姐夫要宽赦他一家,真有那么容易?到时……他能混个流放,最后带着彭夫人到边关戍所去,已算是烧高香了!还想宽赦他一大家子?省省吧!”
张峦一听,瞬间松了口气,道:“只带彭夫人走吗?那行,那行。”
张延龄一脸促狭之色,调侃道:“爹,有时候你的想法还蛮多的……”
“滚!”
张峦笑骂道,“等你长大了,再来跟为父说女人的事!”
(本章完)
第486章 争议
第486章 争议
文渊阁。
内阁值房。
万安、刘吉和徐溥围坐在那儿,商谈有关梁芳和彭华的案子。
刘吉道:“说来也奇怪,彭华先前明明已被朝廷定了死罪,现在陛下却要三法司重新审谳,这不离谱吗?
“人都已经凉了半截,岂有重新挖出来再让人抢救的道理?”
徐溥闻言不由打量刘吉,微微皱了皱眉。
好在他素来脾气好,终归还是忍住了。
徐溥心说,自从我进了大明中枢之地,在内阁近距离接触过眼前两位后,才发现……这俩到底是什么货色!
以前大明就深受这两位尸位素餐的“纸糊阁老”的荼毒,导致朝政混乱,从内阁、六部到各寺司衙门,上上下下都以混日子作为立身处世的标准,官员的风气就是这么被败坏的。
徐溥道:“陛下宽仁,且如今正值大丧期间,彭华作为先皇时内阁中的一员,也曾教导过陛下,若以结交梁芳便定罪,甚至是死罪,未免有些过重了。”
“欸?你觉得重了?”
刘吉侧目打量徐溥,不无诧异地问道,“那你先前怎么不说?朝中上疏为彭华说话的人中间,好像并不包括你吧?”
万安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脸上带着悠然自得之色,笑着道:“你们跟彭彦实之间,应该没多少往来吧?
“老夫是说,这案子牵扯不到你们头上吧?”
刘吉捻着颌下胡须道:“要说没往来,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要说牵扯到咱身上……彭华以前跟李孜省走得很近,我们想教他做事,但人家从不搭理我们。现在他应该期盼李孜省救他,别指望我们!”
“既如此,那还说什么?”
万安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陛下要展现其宽仁,赦免朝中有罪的重臣,与我们有何关系?我们做好自己的差事,不就对得起皇恩浩荡?”
徐溥听到这话,心中又犯嘀咕。
你这话倒是说得掷地有声。
可问题是……
你这个素来不作为之人,也好意思说什么尽忠职守之类的话?
说什么对得起皇恩浩荡,请问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万安道:“两位,最近有点儿事困扰着我……不知你们谁能替我出把力?”
“让他去吧。”
刘吉根本就不问是啥事,笑眯眯地看向徐溥,好似在说,你作为新来的成员,以后就由你来负责跑腿干杂活这类事情。
徐溥可不敢打马虎眼儿,连忙问道:“不知所为何事?难道从内阁或者翰林院中抽调专人去办,不行吗?”
显然徐溥也知道,这恐怕是要给万安干私活,或还是那种见不得人的勾当!自己自诩清流,岂能为万安所用?
万安瞥了徐溥一眼,扁扁嘴道:“就是去探访一下张来瞻的伤情……话说连陛下都亲自去慰问过了,咱内阁也得适当表现一下才好……
“那张峦怎么说也是馆阁掌院学士,与咱一脉相承,不去表达下同僚间的关切,怎么都说不过去!”
……
……
乾清宫。
怀恩手里拿着一份奏疏,立在朱祐樘身前,正在跟小皇帝汇报事情。
覃昌立在朱祐樘身侧,不时就奏疏内容提供情报支持,而掌印太监韦泰则坐在桌子的另一侧,分门别类进行整理。
刚进司礼监不久的覃吉,则坐在靠窗的位置,埋头写东西,干杂活的那个人就是他。
“陛下,大理寺已将梁芳和彭华等人的案子重新审核过,发现所用刑罚等并无问题,报上来说……应该继续明正典刑。”
怀恩说话间,小心翼翼地把奏疏呈递过去。
怀恩对朱祐樘非常恭谨。
倒不是说朱祐樘展现出的能力让他折服,甚至怀恩也知道,论治国之才,朱祐樘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跟他父亲成化帝朱见深相比还差得远。
就更别说是驾驭群臣的能力了。
成化帝那可是人精,大臣们被他耍得团团转。而眼前的小皇帝,不被大臣耍就已经算是好的。
但怀恩仍旧觉得眼前的小子不简单……除了因为自带的皇帝身份外,更加重要的是朱祐樘做事一丝不苟,非常讲原则,且为人刚正不阿。
说白了,一个讲原则,具有坚韧不拔品格的人,放到任何地方都会受到尊重,尤其是当权者,那更是一种了不得的品质。
朱祐樘打开奏疏,仔细看过,最后摇了摇头:“可我仍旧觉得,他们罪不至死,若是贸然诛除,恐对不起父皇的在天之灵。”
怀恩摇头:“法不容情,陛下不该有如此想法。”
朱祐樘一脸沉痛地道:“父皇刚走,留下的这些个臣子,都是他老人家精挑细选后留给我的,若我现在就把他们撤换,已对父皇有所亏欠,若再强行把人给杀了,或会引发天下人耻笑。”
“陛下……只需秉公处置,绝对不会出现您担心的这种情况。”
怀恩赶紧劝慰。
“那这案子,明天可以拿到朝会上去说,是吗?”朱祐樘问道。
怀恩一怔。
他心里在想,陛下还真是一条道走到底,这是要坚持己见啊!
之前让内廷商议,嘱咐把案子发还三法司重审,现在审定了,还要再拿到朝会上去说?
有没有必要如此执拗?
“是。”
怀恩恭敬回道,“陛下难道是想让众大臣在朝会上,继续为他们求情?这事经历过一次,只怕不好再进行第二次。”
朱祐樘侃侃而谈,一点儿都不像个怯场的少年郎,郑重其事地道:“先前一次是在这里商议,属于君前召对,并没有给出个准信。
“现在事情既然有了争议,朕也想在朝会上,听听别人是怎么说的……那就安排一下,明日由怀大伴你来提出吧。”
“这……”
怀恩仔细想了想,点头道,“是。”
……
……
到了中午,朱祐樘去吃饭了。
怀恩留下来继续帮忙整理和批阅奏疏。
覃昌看了看左右,小心翼翼地走到怀恩跟前,低声问道:“怀公公,您不觉得,这事儿透着股邪性吗?陛下从小到大,跟梁芳、彭华等人并未有过深入接触,相互了解不多,为何执意要赦免这些人?”
怀恩反问道:“陛下宽仁,难道不是好事吗?”
“我在想,会不会是有人在暗中替他们求情呢?”覃昌没有回答怀恩的问题,继续问道,“诸如那张国丈?”
怀恩眯眼道:“覃公公,有些事你即便猜出来,也别公然拿出来说,不然会失去主仆之间的情义。
“另外,咱家得提醒你……陛下想宽赦谁那是他的权力,但具体是否真能履行,得看具体情况。我等应该坚定地站在陛下一边想事情才好。”
覃昌苦着脸道:“可问题是直到现在,我等也不知陛下出自何目的,这……实在让人难以理解啊。
“要不,您赐教一二?”
怀恩心想,别说你不理解,我这边也是一头雾水!
但有些事,咱能说不懂吗?
“恩威并济,乃收服人心的不二法门,陛下能做到宽以待人,就连曾经的仇敌都能放下恩怨纠葛,这不正好是对天下人展现孝义礼法的一种手段吗?一切以宽厚仁善为念,这对朝官乃至黎民百姓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大好事。”
怀恩专门逮好听的说,覃昌听完后一阵无语。
瞧瞧你说的是人话吗?
你这境界足以跟万安这种从不作为只会高呼口号的人相媲美了。
要不怎么说你以前是干大事的?
也就是你平时不说套话罢了,真要说起来那也是……一套一套的。
这回终于长见识了!
(本章完)
第487章 你我都有个好前途
第487章 你我都有个好前途
李府。
李孜省正在整理朝服,为来日上朝做准备。
在家休息了几日,看到朝廷风向渐渐平稳下来,皇帝也没有拿他开刀的意思,李孜省终于决定复出,试探一下朝臣对他的态度。
当庞顷前来禀报事情时,他对着明晃晃的全身梳妆镜,把新崭崭的朝服整理妥当,还在那儿臭美般盯着看了良久,似乎很满意身上这身装束。
庞顷赞叹道:“不愧是银镜,照得很清楚啊。”
“可不是么?”
李孜省气呼呼地道,“当初买这银镜,了老子三百两银子,当时还觉得很值,现在市面上买一扇可能连二十两银子都不到……那张家人做买卖,可真是奸诈……”
庞顷笑道:“您这不提前享受过了么?再说了,您这样大幅的银镜,市面上还是很少见的,至少迄今为止我还没看过类似的……
“且这镜子不像一般东西,不能说一堆小的就能拼凑出一块大的来。您这块镜子绝对算得上是精品中的极品。”
李孜省听到这里,脸色阴转晴,笑眯眯地问道:“怎的?今天居然学会巴结人了?有啥好事?”
庞顷道:“是这样的,先前我去见过了祁娘。”
“哦?可是来瞻又去了那院子?”
李孜省听到这里,眼前一亮,脸上肌肉抽搐,竟激动得难以言表。
庞顷笑了笑,摇头道:“他没去,说是卧榻养伤,没法动弹,不过让他儿子张延龄去了,也就是张家二公子。”
李孜省抚着下巴,若有所思道:“看来来瞻并不是置那院子于不顾,而是因为受了伤没法造访……不管他是不是诈伤,这会儿都不好随便出门,否则岂不成欺君了?不过,我那小侄子去那院子……以他这年岁能作甚?”
说到后面,李孜省又眉头紧锁。
庞顷笑着道:“道爷,您猜怎么着?他去到那儿之后,就让祁娘来找我,说是把人给放了。”
“你说什么?”
李孜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是调动手里的资源,打通诸多关节,好不容易才把彭华及其门生故旧的家眷弄到手,看样子张峦也很心动。现在张延龄一上门就让他放人,他实在难以接受。
庞顷丝毫也没顾忌李孜省难看的脸色,继续道:“他特别提出了个‘范蠡救子’的典故……以您的智慧,应该能想明白其中道理吧?”
李孜省这下没什么好说的了,仔细思忖过后,点头道:“那就放吧!来瞻想来个欲擒故纵?
“别人怎么做我不知道,至少在我这儿……他这套没有任何问题,我现在不怕他做事,也不怕他乱来……就怕他什么都不做,成天窝在家里啥事不干!”
庞顷道:“那您瞧好了,后续张家肯定有后手!对了,我刚听说……陛下明日要在朝会上重提梁芳和彭华案。您不会是因为这个才要入宫的吧?”
“什么?”
李孜省听到这里,气顿时泄了一大半,皱眉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你觉得这二人的案子,是我能牵扯进去的吗?朝会论罪时,我若是正好站在文官队列中,那不就跟立个活靶子在那儿一样?”
庞顷点头道:“说得也是,想当初梁公公对您也算是有举荐之恩,而彭华又是靠您的关系才最终上位入阁……如果这会儿朝议谈及他们案子的时候,您也恰好在场的话……”
“滚!”
李孜省骂骂咧咧,“你这家伙焉坏,专门破坏老子的好心情……唉,这刚试好的新朝服,又得脱下来。“罢了罢了,成天提心吊胆的,我这官怕是当到头了……不行,我得对着镜子好生瞅瞅,以后或许就没机会再穿了!
“对了,炳坤,你找好下家了吗?”
“啊!?道爷,您在说什么啊?”庞顷一脸震惊地问道。
李孜省摆手道:“你小子装什么装?我很快就要失势了,这事儿就连市井小儿都能看出来,你能瞅不明白?凡事预先做好安排,走一步看三步,这才是你庞炳坤的作风,否则……可不像你的为人啊。”
庞顷却摇头苦笑:“道爷言笑了,我跟着你办事那么久,知晓太多的秘密,谁会真心接纳?
“要真的没了这个家,敝人恐怕会跟您一样,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潜心修道,争取能早日修成正果,以后当个神仙。”
“真不要脸。”
李孜省皱眉,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你跟我比道行?谁给你的脸?真以为这修仙之事谁都能干?贫道当年好歹靠真本事上位,你看看朝堂上那么多道士僧侣,凭啥就我一个人能坐到今日今时的地位?
“别瞎咧咧,滚去做事!”
“是。”
庞顷笑着转身便走。
李孜省赶忙叫住他:“那个……炳坤,你等等。是这样的,人可以先放回去,但不能送归教坊司……啊也不对,名义上是交还教坊司,但得另外找个地方安置。对外则宣称,说是彭华的案子或有转机,得给她们这些罪眷一些善待,并且可以对外宣扬一下她们守身如玉的气节!”
“您这是……”
庞顷又不理解了。
你这位东家说话云里雾里,好生玄乎,光听着就让人头疼。
李孜省耐心解释:“来瞻要当他的铮臣,还想彰显自己大公无私的节操,我能不顺手帮他一把?
“现在我想全身而退,朝中诸公中唯独只有来瞻能帮到我!要是我想以后还有点儿作为,那也得靠来瞻照应,别无他法!”
“道爷,你也没必要如此悲观沮丧……当初你不是帮了太子大忙吗?现在跟你境遇差不多的邓常恩等人早就下狱问罪,而您照样执掌银台司,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在我看来,只要来瞻力挺你,你可以一直在朝屹立不倒。”
庞顷一脸认真地劝解。
“唉,就怕来瞻临阵退缩啊……你看看现在,还有谁登门?想想以前,我这李府的大门都快被那些送礼求官的人给挤破了。”
李孜省感慨道,“今时不同往日,我知道我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我恨不得想尽一切办法换取陛下的欢心……陛下缺银子,我不惜毁家相助;陛下有什么难事,我倾尽全力……可就是……我不能把自己献出来……我这条命,金贵得紧!”
说到这里,李孜省脸色有些苍凉,忍不住又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越发贪恋这一身官服。
此时丫鬟正要过来帮他换下官袍,李孜省却抬手阻止:“不用换了,眼前这身挺好的,能穿一天是一天。
“如今我怎么说也是礼部尚书!以后提到我李某人,谁不得称呼一声李部堂?哈哈……自古以来能以道士之身做到我如今官职的又有谁?我还敢奢求什么?”
“道爷……”
庞顷欲言又止。
“杵着作甚?赶紧干活去!我还想全身而退呢……听我的,你也得找个好下家,只要把来瞻伺候美了,你我都有个好前途。”
(本章完)
第488章 结党
第488章 结党
这一日,张玗正式被册封为皇后。
因为时值丧期,所以按照规矩,册封皇后的典礼并没有显得太过盛大隆重,对于外人来说只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罢了,并不值得大书特书,毕竟这年头,嫡妻的地位还是非常稳固的,且如今的皇帝连个偏妃都没有,也没人认为张玗不该成为大明的国母。
作为直接受益者的张家,今天也没有举行什么庆祝活动。
甚至因为家主张峦正在养伤,因不能出门寻欢作乐,整天躺床上长吁短叹,为此张府上下还显得愁云惨淡。
午时刚过,沈禄不请自来,以探望张峦病情为理,赖在张峦的屋子里不肯走,愣是说要一起吃顿晚饭。
“汝学,你有话就直说,看你吞吞吐吐的,弄得我好不难受……”
张峦终于忍不住了,吐槽一句后问道,“你不会是为求官而来的吧?”
沈禄显得诚惶诚恐,赶紧申辩:“绝无此意,来瞻你千万别误会。先前靠跟你的关系,我已在通政使司荣升右参议……这是多少进士熬到致仕都谋不得的官位,而我区区举人出身,能坐到这位置上,已经很知足了。”
张峦眨了眨眼睛,脑子里一片茫然,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右参议很大吗?”
沈禄听到这个问题,不由为之汗颜。
心想,你张来瞻还真是口无遮拦。
目前你已经是朝廷的正三品大员了,居然还搞不清楚中枢各衙门官员的品阶问题?
到底有没有在朝事上用过心思啊?
另外,为官得讲贡献!
官品高一些,为朝廷分担的差事就更多更重,就需要拿出更多的热情投入到为百姓谋福祉的伟业中去……
“爹,你找我?”
此时门外传来张延龄稚嫩的声音,总算是为二人缓解了尴尬。
张峦见小儿子前来,兴奋地招手:“来了就好,为父正到处找你呢。这不正好你姑父来家里做客,今晚要在这里喝顿酒,你作陪一下。”
“姑父好!”
张延龄先是礼貌地招呼,随即问道:“爹,为啥让我作陪?我已到能喝酒的年龄了吗?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你不陪客谁来陪?让你大哥,还是为父?”张峦指了指自己受伤的那只脚,“看为父这样子,能陪客喝酒吗?”
沈禄一听,这分明是在赶我走啊!
当即道:“哎呀,来瞻你正在养伤,我岂能不识趣非要留下来用饭?那等下说完事情,就不多做叨扰了……你看如何?”
张峦不悦道:“你真是的,要留下来喝酒的人是你,要走的那个也是你。这顿饭你到底吃不吃了?
“吾儿,赶紧让厨房准备几个好酒好菜……哎呀,家里吃不够体面,要不这样吧,咱换个地方……我让人以滑竿儿把我抬到另外一处……”
“爹,别那么麻烦了,我觉得姑父来,咱在家里吃就挺好。”
张延龄立马出言打消老父亲的邪心。
你个老东西,当我看不出来?
拿沈禄当幌子,其实就是找借口,好与之一道出门,去自己在城内或是城外的别院,沾染点儿“露水”回来?
张峦白了儿子一眼,随即解释:“家里边的条件,始终比不上外面,之前城外别院我还雇请了几个厨子……”
“怎不把人带回来呢?”
沈禄替张延龄问出这个问题。
张峦板起脸来,一本正经道:“汝学,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外面跟家里就是不一样……你平时就没这感觉吗?”
说完还狂给妹夫使眼色,意思是你小子给我识趣点儿,除非你不想跟我谈正事。
沈禄马上会意,笑着道:“不如这样,来瞻你近来在家中养伤,许久没出过门,便由在下做东,请你到外面吃顿酒席如何?正好庆贺咱侄女受封皇后,张家也正式成为外戚之家。”
“好好好。”
张峦笑着点头。
似乎对沈禄的应答很满意。
张延龄却再次劝阻:“爹,这几天你最好哪儿都别去……等过个十天八天的,你想去哪里都没人管。”
张峦皱眉不已,问道:“咋的,莫非朝中有人盯着我,不让我出门不成?还是说我非得给陛下一个交待……他来家中探望过,我就得继续装样子?我现在拄着拐杖,能跟正常人一样行走好不好?”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你现在是谁?堂堂国丈,朝中谁敢派人盯着你……是你自己的问题……”
见张峦一脸茫然,张延龄解释道:“哎呀,爹,难道你对自己的伤真就没点儿数?就差这十天?要是养不好的话,很可能你以后就是长短腿了,甚至一到刮风下雨天就疼得要死要活的……
“当下可谓是用十天的辛苦换来后半生无虞,怎么看都千值万值!若你不听话,坚持要出门,将来受苦受难可别怪旁人……你自己的身体,自己看着办吧。”
“啊?”
张峦听到这里,瞬间泄气了。
沈禄在旁听着,也是目瞪口呆。
谁家里的孩子这么教训老父亲,甚至是出言恐吓的?他见过且只见过眼前这一对父子。
关键是,好像张家内部的权力架构跟别人家的还真不太一样,别看张峦如今在朝中官当得是越来越大,甚至还做了国丈,风光无限,但就是对小儿子言听计从,这点连沈禄都不得不啧啧称奇。
沈禄好奇地问道:“那……咱还出门吗?”
“出什么出?”
张峦无奈道,“这做人做事呢,得先有个好身板,要是身子骨先垮了,做什么事都不行……你说是这道理吧?”
沈禄心想,我还用得着你来提醒我?
你个小老头坏得很!
你跟我说这个,是在嘲笑我身体不行吗?
显然沈禄不会把事情往女人方面进行联想,在他看来,这位张国丈可是忠君爱国的典范,看顾妻儿,体念弱小,完全想不到其实对方只是徒有其表罢了。
“那就在家里随便对付点。”张峦用凶恶的口吻道,“你个臭小子,既然不让为父好好招呼你姑父,那就由你自己上。为父继续在这儿躺着……
“哦对了,今晚让你娘多烧几壶水,我得好好洗洗!人躺在这里,就算是天凉了,却总还是出虚汗。”
沈禄不知其中关节,随声附和:“看样子你身体确实有些虚,是得好好养养。”
……
……
一顿简单的家宴。
张峦本来说好不出来,结果还是拄着拐杖上了桌,只是家里人不允许他喝酒,他就以茶代酒。
那边沈禄不好意思独自饮酒,又怕误事,于是二人就以清茶互相敬。
席间张延龄借口有事先行退席,等他再回来时,张峦已回到房间里,坐在那儿,一边让丫鬟给自己捏腰捶腿,一边又唉声叹气起来。
“吃完了?”
张延龄问道。
张峦睁开眼,打量儿子一下,随即又合上,好似在闭目养神一般,摇头道:“已走了。”
张延龄问道:“姑父说啥了?”
“没说什么。”
张峦介绍情况,“其实他就是来恭喜你姐姐当上了皇后,还说现在外面有不少人想通过他来跟我结交……可能也是知道我身份尴尬,不能随便与朝臣往来,便居中转圜。”
张延龄笑道:“挺好的啊,姑父很适合干这种事。”
“哪种事?”
张峦这下不得不重视起来,望向儿子,“你小子先前不是说,让为父离朝中官员远一点吗?暂时还没到咱结党的时候?若任由别人上门来攀附,一旦被人揭发出来,罪名可不小。就算没罪,也会被人诟病。”
张延龄解释道:“我不让你结党,是不让你跟李孜省派系的人走得太近,否则很容易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
“但如果是朝中中下层官员,尤其是进士出身的京官,你倒是可以交往一下,甚至将来可以提携一手。”
“啊!?”
张峦惊讶地问道:“你啥意思?我又能结党了?”
“爹,你装什么装?”
张延龄白了父亲一眼,道,“你先前公然跟李孜省勾肩搭背,所有人都知道你俩好到几乎穿同一条裤子,咋的,连朝中最大的奸臣你都能结交,反倒是那些中下层官员,你畏之如虎了?”
“这个……情况不一样啊……儿子,你想啊,那李孜省,在认识我之前,就已是朝中最显赫的权臣,我跟他交往,我落在下风,可差遣不动他。而京师那些衙门的官员就不一样了,我与他们往来,摆明了我想培植自己的势力,很容易遭人诟病啊。”
张峦显得一本正经。
似乎这个问题他早就思忖过,甚至通盘考虑过其中利弊得失。
张延龄笑道:“你能想到这一步,挺好的。接下来你不要亲自上阵,让沈家姑父帮你居中联络,这样就算是有言官参劾,那也只能说明乃有人私下结交沈姑父,跟你没有太过直接的关系。”
“这样也行?”
张峦很惊讶。
张延龄道:“父亲现在虽然也算是跻身高位,但仍旧被人瞧不起,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啥?”
张峦期待地问道,似乎这也是困扰他很久的问题。
“那是因为,在外人眼中,父亲乃靠投机取巧上的位,先是嫁女取得皇亲国戚的身份,后又给先皇治病,直到如今成为国丈,从而得到皇室的绝对信任,一举跃升为顶级文臣……也许有人认可你的能力,但仍旧觉得你势单力孤,手下无人可用,将来在官场上也不会有太高的造诣。”
张延龄分析道。
张峦皱眉不已,略一沉吟,问道:“你说的这些,为父也承认。所以……你就让为父去结党?”
张延龄不屑道:“我是让你手下能多几个人帮忙。现在要是户部有什么事,需要有人供差遣,你觉得眼下谁会替你卖命?别说是办差咯……这办差的积极程度也有很大差异,你也知道这京官中有很多人都属于混吃等死的类型,找他们办事,他们多会推诿,出工不出力。”
张峦释然道:“我明白了,做个光杆元帅或者将军可不行,手下得有人干活,当然为了激发他们做事的积极性,会提前许诺他们好处,这样一来……我以后做事就方便了。是这层意思吧?”
“嗯。”
张延龄继续点头,“朝中那些个中高层官员,他们早就身有所属,分列不同的派系,你可撬不动他们。但那些刚入朝的,尤其当官不满三年小考的,甚至有今年的新科进士,他们急需有人在朝中替他们说话,帮助他们进步。你就是他们投靠的理想对象。”
“我行吗?”
张峦有些迟疑,指着自己道,“我只是个国丈,好像还是差了点……”
张延龄笑道:“爹,你不要妄自菲薄,你看连姑父都亲自来找你说事了,足以说明朝中很多人正在努力往你身边靠拢。
“爹,你要勇敢地挑起大梁,独树一帜……你现在可是朝中的能人,连李孜省都有一堆人巴结,更何况你还是堂堂国丈,正统出身的读书人……况且以后李孜省还要倚靠你求存呢!”
(本章完)
第489章 高山流水遇知音
第489章 高山流水遇知音
内阁首辅万安亲自到张府来探望张峦。
这是继前几日徐溥代表馆阁和翰林院前来探视后,文官最高长官亲自莅临张府。
或许是万安不放心徐溥,觉得有很多事只能当面跟张峦表达,再加上他一直有事盘旋心头,无法做出决断,所以干脆来听听张峦的“意见”。
当然,一些事他是不会明说的。
而是打算旁敲侧击。
“来瞻,恭喜啊,这府上出了大明的金凤凰,可说是无上的荣光……我就说当初第一次来贵府的时候,就觉得这里紫气东来,有龙腾虎跃之像,贵不可言啊!想来下一任大明太子也会出自咱这位皇后娘娘,以后你的前途不可限量……”
张峦听完后直皱眉头。
他心说,你第一次来我府上的时候,就是代表了皇室,替太子来下聘,当时我女儿就已经贵为太子妃了。
咱府上的荣光还用得着你来说?
你这算是后知后觉,还是事后诸葛亮?
再说了,我前途如何,用得着你这个老匹夫看好?
因为小儿子对他已经做了心理建设,且当着皇帝的面,说过要把万安撤换掉,所以在张峦眼中,眼前就是个马上要倒霉的家伙,所以他并没多瞧得起眼前这位当朝读书人的魁首。
但碍于情面,张峦还是请万安坐下,并且他自己也强撑着坐起来,拄着拐杖,来到旁边桌前坐下,跟万安谈事。
张峦问道:“万阁老怎有心情来此?这里腌臜得紧,我都好几天没洗过澡了……唉,都怪我这身子骨不争气,说伤就伤了。”
“啊……那来瞻,你还得养多久伤啊?”
万安一脸关切地问道。
“这个……总得两三个月吧,不是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吗?或许用不了那么长时间,但一两个月总还是需要的。”
张峦道,“我也怕留下什么后遗症。”
“后遗症?”
万安不太适应张峦说话的方式,脸上满是迷惑。
张峦解释道:“就是后患……这病很容易无法医断根,以后阴天下雨疼起来的话,那就不妙了。”
万安大为惊叹,甚至带着几分称赞和羡慕:“咱就说这当朝第一名医,果真非同凡响,别人生病受伤,那得求爷爷告奶奶,生怕被大夫给坑了,而到了你这儿……自己就能治,甚至对自己的病情可说是了如指掌,连如何养生、防止后患都能想得如此周到,佩服,佩服!”
张峦听完赞扬后非常尴尬,心说,你突然这么捧我,我怎么感觉你不怀好意啊?
不过这奉承话听起来倒是满顺耳的!
“哪里哪里,不还有句话吗?医者不能自医,大概我就是后边这种。”张峦显得很自谦地说道。
“哈哈。”
万安笑道,“你也别妄自菲薄,若你都不能自医,恐怕天下间没人能治好你!哎呀,不知不觉就说过了……既然谈到养生之事,老夫这里也有一些养生的法门,正好拿来与你探讨一下。”
“啊!?”
张峦一听,好家伙,你跑这里来跟我学养生?
时间、场合都不合适啊!
对了,我想起来了,吾儿好像说过,万安所研究的养生法,似乎跟一般人的大不相同,他喜欢……嘶。
万安好像个自来熟一般,从怀里把早就准备好的一份书折递了过去,却见张峦皱着眉头,似乎在苦恼什么,并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
“来瞻,要不你瞅瞅……?”
万安热情地招呼。
张峦脸色有些回避,摇头苦笑道:“万阁老,您看我这身子骨,养伤都来不及,还奢谈养生呢?是不是……稍嫌早了点儿?我这人……你是知道的,治病的事马马虎虎,不太精通,更别说是养生了……”
“咦?你这怎还突然妄自菲薄起来了?”
万安眼神中流露出无比的热忱,显然张峦这边越推辞,他会越觉得张峦有真本事。
因为以他平时接触的人的表现来说,一个个都想方设法在他面前证明自己的实力,而张峦这种属于反其道而行之,越说他自己不好,在万安的思维中越觉得对方深不可测。
毕竟张峦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过自己的医术的确是举世无双。
否则他如何才能以太子妃岳父的身份,跑去给先皇治病,甚至得到先皇临终时无比的信任和推崇?你说不懂?
呵呵。
不好意思,我不信!
但张峦是真不懂。
在万安一通怂恿下,他终归还是拿起了书折。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眼睛都看直了。
“你这是……?”
张峦咽了口唾沫。
心中高呼。
行家啊。
这哪里是什么养生之道?简直是最牛逼的房帏指南!
要不是我这张老脸脸皮比较厚,光看上一段文字我都要羞愧地闭上眼。放到兴济时,要是被哪家小媳妇看到我私藏有这种书,还不得把我告衙门去?
可偏偏……为啥这么好看呢?
万安见张峦震惊中带着欣然,不由笑着问道:“来瞻,你觉得如何?指点指点?”
“我……嘿。”
张峦已经忍不住想要央求万安,让自己誊录上一份,作为以后自己研究所用。
毕竟这东西,市面上可找不到,也没法找。
虽然明朝的礼教没森严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涉及市井人文,尤其是房帏中事,那是绝对缄口不言的!
华夏自古以来都是如此,羞于在人前提及敦伦之事。
万安笑道:“指点指点呗?我也正好听听你的意见,加以改进。”
“这……要不算了吧?”
张峦脸上的冰雪消融不见,再不复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他跟万安的关系也变得亲近了许多,再不把对方看成是可有可无的陌生人,而当作了“知心好友”。
那感觉就好像……他乡遇故知。
没谁了。
张峦笑呵呵地道:“未曾想,万阁老对于这方面学问的研究,真乃登峰造极,让人大开眼界。只是……这种养生术拿出去,会不会让人觉得……太过尴尬了?”
万安道:“来瞻,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咱虽是读书人,受礼乐教化约束,但人伦大事,乃关乎传宗接代,延续香火,这真的是有多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吗?对我而言,只要真的有用,那就可以拿出来说……
“就好像之前我在席间与一众同窗、同僚谈及,初时他们也都觉得很别扭,但后来就不同了,我再说,就有很多人随声附和,甚至与我深入进行探讨,我会将之记录下来,做好整理……你看现在不就整理成册了?”
张峦心说卧槽。
你这是集合了大明一众权贵,且是一大群腐败分子的泡妞心得体会,最终形成的房帏指南大全,可说是集众人之力,编撰出如此高深莫测的本子,我要是不抄下来自己用,简直对不起认识你一场。
他赶紧仔细阅读。
也是怕万安马上就给他讨要回去,自己趁着眼前能多记几句是几句,且越看那越叫一个震惊。
竟然可以这样?
原来不能那样……
原来……
各种原来。
真若醍醐灌顶!
别人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而我是看了你一份册子,等于我几辈子都研究不来的事情突然就融会贯通了!?
高山流水遇知音啊!
(本章完)
第490章 相逢恨晚
第490章 相逢恨晚
张府内院,主人卧房。
张峦和万安的交流正在继续。
“来瞻,别光顾着看啊……你给提点儿意见……快说来听听。”
万安急切地催促。
张峦面色仍旧有些尴尬,挠了挠头道:“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我也不好说什么……这都不算是通常意义上的养生了,跟医术好像也没多大关系。”
万安不满地道:“怎么没有?这上面不是有各种各样的药方么?涉及到人体保养的方方面面,尤其是补肾强身的,你不看完怎么知晓?”
“有吗?”
张峦心中那叫一个热切!
这可真是对症下药。
知道我缺什么,就给我来什么……
你万安简直就是我的大救星啊!
万安只看到张峦在那儿展示各种惊讶的表情,并且还认真审读他的书折内容,却一句建设性的发言都没有,不由有些着急了,一把将书折夺了回去,合上后威胁道:“你再不说,我可拿走了。”
“别别别。”
张峦举手作投降状,一脸期待地道,“其实看过后,我这里也有些心得,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你看……要不你这书折留在我这里一天,我仔细研究过后,再发还给你?”
万安直接拒绝:“留给你一天?那是绝对不行的!”
“哪怕一个时辰也好啊。”张峦心想,我这儿就算是不吃不喝,也得把上面的内容摘抄下来。
对我来说,这本书简直太重要了。
万安看到张峦表现得如此热切,以为自己写的东西的确能震慑甚至是治愈人心,他捋着颌下胡子,笑道:“既然你如此喜爱,那这份东西,我就送给来瞻你了。”
“送给我?那……那怎么好意思呢?”
张峦听完后,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差点儿就想给万安磕一个。
那感觉……
真是以前走马观、狗眼看人低,竟然没看出来你万安才是我真正的知己!
我认识你之前大半辈子都算是白活了,没想到男女间竟然有这么多样,全靠你,才算是挽回我逝去的青春,找回人生存在的意义。
万安喜滋滋地道:“难得找到个懂行的人,对我写的东西如此在意。既然你如此喜欢,送你一份又何妨?
“我不但要送你,还打算……呵呵。”
打算干什么,却没有继续跟张峦说了。
张峦完全不在意。
对他而言,我管你打算用这东西来干嘛呢。你就算是把大明朝廷给霍霍了,也跟我没关系,我只需要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就行。
谁让李孜省送了那么多美女给我呢?
哈哈哈……
张峦此时心中已经乐开。
万安站起身来,笑着道:“那来瞻,你好好看书,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可得指点一二。明日一早,我登门来把你的意见拿走,你看……”
“别明早了,今晚就行。”
张峦一副很讲义气的模样,拍着胸脯做出保证,“万阁老对在下如此器重,在下感激涕零,岂能辜负万阁老的一番美意?在下这就仔细研究一番,今晚你就派人来取,定当给你个准确的意见。”
万安心想,既然你今晚就能整理好,为什么不马上行动呢?
他不知道的是,现在的张峦只想赶紧研究一下书折上的内容,好好领略其中妙处,至于给万安答复,那得等小儿子回来后。
虽然他不觉得小儿子在这方面有什么天分……但至少……所谓的养生也就是事关医学那方面的内容,还得小儿子亲自出马才行。
不然……
你万安不是来求教我医术养生的吗?
难道是跟我讨教别的?
……
……
让下人送走万安,张峦又拿起册子仔细研究起来。
书稿内容详实,有的地方还配了图,惟妙惟肖,看得张峦那叫一个热血澎湃,心猿意马,似乎恨不能马上飞到自己在城里的别院,将刚学到的理论付诸实施,那感觉就像是……一辈子的愿望得到实现,并超额完成,现在还天降大礼送给他一份使用指南……
由于看书太过沉溺,不知不觉间,已经是日落西山,而他连中午饭都没顾得上吃。
“老爷,该用饭了。”
金氏得知张峦在那儿可劲折腾自己,还以为丈夫是在生闷气,或是跟她斗气。
再有就是家里人惹他哪里不高兴,故意以绝食明志。所以她只能过来试图劝说一下。
金氏算是比较传统的女性,以前张峦没本事的时候,她随时都会来上一顿埋怨,然后振作精神,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但现在家里条件好了,不愁吃不愁穿,双方又是老夫老妻,她才懒得理会张峦在做什么,只要张峦别把麻烦带回家里来,宁可装聋作哑,对张峦在外面沾惹草的行为来个不闻不问。
“出去出去,我这边没事。”
张峦显得很不耐烦,一甩手道,“延龄回来没有?若是那小子回来了,让他立即来见我,明白吗?”
“哦!”
金氏应了一声,随即便转身往外走,到了门口还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
心里在琢磨,相公这是咋的了?
看样子,并不像是在跟我怄气,那眼神……好像放光一样,这炙热的眼神我已经多年未曾见过了。
上次见着是什么时候来着?
……
……
等到张延龄回到家中,就被金氏通知立即去见张峦。
金氏还特别告诫儿子,今天他老父亲的状态有些不对劲,让他小心应对。
张延龄很好奇,不知道病中的张峦又在整什么幺蛾子,不过在问过门子后得知首辅万安曾来过,心中便大致有谱了。
等到了张峦房间外,尚未现身门前,就听到里面传来“哈哈哈”的笑声,显然张峦一个人看东西都看上瘾了,或许是心中某些郁结豁然开朗,以至于整个人都有些疯癫,竟独自在那儿开怀大笑。
“爹,你没事吧?”
张延龄走进主人房的外间,却没直接进里屋,而是一屁股坐到了外面的桌子前,侧过头望着里间问道。
“你小子咋才回来?”
张峦瞥见儿子吊儿郎当的样子,不满地嘟囔一句,随后吩咐道:“快快快,为父有件事让你去做。”
“啥事?”
张延龄态度很敷衍,说完还端起桌子上的茶壶,把面前的杯子倒满,“咕隆”“咕隆”一口气喝完。
张峦摇摇头,把手里的册子放下……大概只有跟儿子说话时,他才知道关系重大,不能因为看书而耽搁正事。
亦或者觉得,在儿子面前探讨书册上的内容,有点儿为老不尊,会让他面子上挂不住。
张峦陪笑道:“为父直说了吧,今天万阁老来过,他带来了一册书卷,看样子他是打算整理成册,让我给指点指点,顺带给他提点儿意见。”
“关于房中术的么?”
张延龄皱眉问道。
“啊?你咋知道?”
张峦一脸懵逼,四下看了看,这才压低声音问道,“万安还没走吗?你刚见过他了?”
张延龄撇撇嘴:“爹,莫非你忘了万安在朝中的诨号?世上只有取错的名字,从没交错的诨号,你以为我怎么猜出来的?”
“万岁阁老吗?”
张峦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红道,“洗那啥……哎呀,我知道你说的是哪个绰号了,他……就算再浑,名声也不至于那么差吧?会不会是别人泼脏水……我怎么觉得他这人挺不错的啊……”
张延龄摇头道:“爹,不是他不错,而是他的所作所为很对你的胃口,是吧?你现在内心躁动不安,成天想女人,欲求不满,他就上门来给你送了一份涉及房中术的书,让你知道其中的哨与妙处,美其名曰‘养生’,但其实就是胡搞瞎搞吧?”
张峦板起脸来,义正词严道:“儿啊,你年纪还小,有些事你不懂,别瞎说!”
“我咋不懂?”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成天守着你这样不着调的爹,你觉得我跟大哥有啥不懂的?想想你的那几处别院里的女人,还有崇文门内那处大宅,我都不好意思跟你多聊……诶对了,你让我做的事,不会也跟这个有关吧?”
张峦本想斥责小儿子,体现一下父亲的威严,但听到后来,赶紧陪笑:“吾儿,你体谅一下为父,这不我答应了万阁老,说是今晚会给他整理一份自己看书后的心得体会,连夜给他送到府上去么?你帮帮忙呗……”
张延龄都快被老父亲的骚操作给气笑了:“爹,你还真打算在他的研究笔记上,增加自己的内容?”
“不然咋地?我都答应人家万阁老了!”
张峦一副讲义气的模样,教训儿子道:“应允过别人的事,怎么都得兑现,你知道吗?人无信不立!”
张延龄笑道:“行了,爹,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根本就不用写,万安也不会等你的意见。你已经完成了万安想让你做的事,功成身退……如今那位万首辅,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又从你这儿找到了信心,算得上是不虚此行了!”
(本章完)
第491章 我害了他
第491章 我害了他
“啥?”
张峦又是一脸懵逼。
“吾儿,你说话,为父怎越来越听不懂了呢?万安来求我做事,还给了我这么一份好东西,我可什么都没回馈他……你说我帮他完成什么重要的事情?你可得把话说清楚!”张峦居然还较起真来了。
张延龄本来还想嘲笑父亲,但看到张峦都快急眼了,于是耐心解释:“他来咱府上,就是为了看看父亲你对这份东西的态度,你的反应充分说明你对此非常欣赏,甚至很在意这份东西,如此一来他就算是做到了心里有数,可以继续完成他接下来的宏伟计划。
“要是听任你往里边增加内容……那这本书到底算是他写的,还是你们合力编撰的?咱这位万阁老可是要凭借这份东西博出位的,你只不过是随便往里边添加点儿内容,就想分润他的功劳不成?”
张峦听得那叫个一脸迷糊,愣了好一会儿才摇头道:“儿啊,不是为父矫情,实在是你说的……太过深奥了!
“为父怎么都想不明白,万阁老不就是写了一份房中密术,指点下像我这般对闺房事如同迷途羔羊般的老实人么?这能算什么了不得的功劳?还有你说什么宏伟计划……你到底在说什么?”
张延龄神秘地笑道:“爹,你信不信过两天,他就会把这份东西往宫里送,呈递到陛下跟前?”
“啊!?”
张峦大为震惊。
“他……你的意思是说……万安要把这份书折交给陛下?”
张峦瞠目结舌道,“他……万安这是疯了吧?”
“他可没疯,或者说,他的这种疯狂举动,完全出自于内心的偏执,在一个对这世界存在认知偏差的人眼中,每个人的喜好都应该跟他保持一致……
“就好像万安自个儿热衷于房中术,先皇对他在这方面的知识储备量也大加赞赏,时常与他探讨,他就觉得,如今咱这位陛下,也会对房中术非常热衷,跟他成为同一类人,甚至引为知己。”
张延龄说明了眼前的情况。
万安就是打算以这份荟聚房中术精华的书折作为底稿,写一份“精彩纷呈”的奏疏呈递给朱祐樘,向新皇展示自己这方面的渊博知识,试图通过这种“激进”的方式来获得皇帝的青睐。
要是皇帝能跟先皇一样,邀请他入宫交流心得体会,那就再好不过了!看看,我都跟皇帝谈及这么私密的话题了,不得是铁哥们儿?
再不济也是忘年交!
如此一来,陛下还好意思撤我的职吗?
我在朝中的地位不就彻底稳固了吗?
“啊!这……”
张峦脸色非常尴尬,吞吞吐吐道:“这东西,为父看着是很喜欢,但那终归是……哎呀,为父都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你那姐夫乃方正之人,行事素来规行矩步,看到这个,还不得当场急眼?万安能讨得了好果子吃?”
张延龄笑眯眯地道:“爹,你可以啊,万安怎么都瞅不明白的事,你居然一眼就看出来了……万安远不及你啊!”
“呸,你是在褒奖为父呢,还是在折损?这就是一点基本的人情世故,是个人都会懂那么一点,我不信万安真看不明白?他为官四十多年,真能干出这么愚蠢的事来?”
张峦突然想到什么,脸上写满了惊恐,失声道,“儿啊,先前你在陛下跟前,说坐等万安自己犯错,然后趁机把他拿下,指的不会就是这件事吧?难道说……你早就已经推算到了如今这一幕?你……你……”
此时的张峦才真正感受到儿子的深不可测。
提前多日,就预言到万安会自己跳出来往枪口上撞,那“谶纬之术”得到如何高的造诣才能做到对未来的精准把控?
关键这还不是天机,而是人心。要知道人心善变,自古以来少有人能洞察人心……但似乎儿子就做到了。
张延龄道:“先前我还不确定他会不会这么干,但现在看来,有你对他这份东西的肯定,他绝对会义无反顾往前冲!
“爹,你今天的反应……哈哈,可说是把万安给害惨了。当然,这对大明来说,乃好事,天大好的好事,因为这不干事的文官魁首终于要滚蛋了!”
“这……”
张峦听着那叫一个悔恨啊!
张峦急得额头冒汗,挣扎着从榻上站起来,拄着拐杖出了里间,在张延龄面前走来走去,似乎是觉得没脸见人了,嘴上不断嘟囔:“万阁老以真心待我,我却害苦了他!这……这……我……我于心何忍啊?我……”
“行了吧。”
张延龄眯着眼道,“那万安不过是给了你这么份东西,你就把他当成知音了?要是你真觉得对不起人,大不了以后请他到家里来喝酒,把酒言欢,甚至可以带他到你在城里城外的别院去一起研究他写的东西……实践出真知嘛!”
张峦闻言愣住了,驻足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猛烈摇头:“不行、不行!我焉能自甘堕落,与一个口碑那么差的人交往,受世人唾弃?”
张峦笑着竖起了大拇哥:“行啊,爹,你倒是分得清楚利害得失!”
“废话!”
张峦一副正义凛然的表情,沉声道:“我终于回过味来了……万安登门拜访,本就是来试探我的,给我东西也并不是为了讨好我,或是跟我攀交情,根本就是有心利用,妄图从我身上窥探陛下的喜好……
“嘿,好他个万安,奸猾如此,难怪朝中人人都骂他。”
“……”
这下轮到张延龄无语了。
心说刚才是谁把万安引为知己,甚至为害了万安而痛不欲生?
怎么一扭头就“想开了”?
你这态度转变真够大的!
张峦看着小儿子,和颜悦色道:“行了,吾儿,这里没你什么事了,既然你说不用给万安写东西,那咱就不写了。他研究他的,我研究我的……啧啧,这可真是好东西啊!”
张延龄道:“爹,你就不能等过个几天再研究?这几天,你又没法动弹……会不会把你折腾到内火旺盛,不利于养病呢?”
“滚!”
张峦破口大骂,“小小年岁不学好,怎么什么事跟你一说你就懂,你都他娘的都哪儿学来的歪门邪道?
“为父就算不能出门,家里不还有你娘,以及你姨娘么?再不济有那么多丫鬟可抵数,咳咳……”
或许是意识到在儿子面前说这些话有点儿为老不尊,他连忙咳嗽几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张延龄笑呵呵道:“爹,你高兴就好……孩儿能看到你安享晚年,本不该多说什么,只是……你得有所克制啊。光是你在人前这不加掩饰的急色样,有时候旁人是会帮你,但更多的时候却会害你。”
张峦摆摆手:“行了行了,别啰嗦了,为父就是个耿直的人,休想让为父去伪装掩饰。赶紧走,别打扰为父认真研究学问!”
(本章完)
第492章 瞠目结舌
第492章 瞠目结舌
翌日上午。
万安怀揣着他以多年床笫经验所编纂的厚厚一份奏疏,兴奋而又期待地等候朝议结束。
朝会上并没有提及梁芳和彭华案,皇帝本人似乎并不太着急,也没人主动去提,而刑部和大理寺似乎也不着急将案情回执。
待朝议结束后,万安特地去求见了怀恩,并把他亲手书写而成的奏疏亲手奉上。
“万阁老,您这是……?”
怀恩笑眯眯地望向万安。
好似在问,你都是朝中老人了,怎还这么不懂规矩?
就算你是阁臣,有奏疏也应该通过通政使司上呈,而不应直接交到我手里,不然不就成私相授受了么?
万安笑道:“都是老朽平日总结的一些经验教训,并不适合拿到朝会上去说,只好等朝事结束后再单独面呈。
“老朽也知面圣不易,所以就……只有劳烦怀公公您了。”
“呵呵。”
怀恩不由会心一笑。
心里却有些瞧不起万安。
你万安虽贵为首辅,也该知道司礼监的权限其实在你之上。
更何况,谁都知道你万安从来不办实事,我回来后连司礼监里的几位同僚都自动退位让贤,更何况是你?
你现在居然要驱使我做事?
万安也察觉到怀恩态度有些暧昧,又赶紧道:“关系到咱陛下的人生大事,老朽不敢怠慢啊!”
“哦?那是得重视一下。”
怀恩一副敷衍的神色,却还是将厚厚一摞显得有些沉重的奏疏接过来揣进怀里,“等面见陛下时,咱家会拿出来与陛下一览……万阁老还有旁的事吗?”
万安听出来这是要赶他走,赶忙笑着道:“没了没了,老朽虽年迈却身体康健,神清气爽,平时登山望远啥的气都不喘一下,全赖此物……请怀公公一定把奏疏面呈陛下……拜托您了!”
……
……
怀恩带着万安的奏疏,回到司礼监值房。
因为还没到皇帝批阅奏疏的时辰,此时的朱祐樘正在坤宁宫跟妻子一起吃早饭呢。
覃昌听说万安单独请见怀安,心下很好奇,凑到怀恩跟前小声问道:“怀公公,那万阁老找您,有何大事?照理说,这阁臣不该与我们司礼监的人私下相见才是,文人不是向来注重规矩的么?”
怀恩晒笑道:“文人是文人,万安是万安。”
这话多少有些瞧不起万安,大有将其开除出儒臣行列的意思。
“万安说本想当面呈递陛下,却不好意思在朝会上拿出来……也不知他到底呈递了什么了不得的奏疏。”
其实怀恩在司礼监的排次,还在覃昌之下。
现在是覃昌过来问问题,就算怀恩瞧不上覃昌这个当初的跟班,但还是把万安的奏疏拿了出来。
覃昌当即就伸出手,想要接过来,打开查看。
怀恩却劝阻道:“说是要面呈陛下,咱们最好不要随便拆阅。就算要看,也得等陛下允许才可。”
“对对对。”
覃昌赶紧又把手缩了回去。
怀恩道:“却说最近参劾万阁老和刘阁老的人不在少数,其中大部分都指责他们阻塞言路……对此你如何看?”
“他们……”
覃昌没想到这会儿怀恩还在留心朝中人对万安的风评,想了想,摇头道,“这人虽然老成,但不持重,说来多少让人瞧不上眼。但也不能说他丝毫作为都没有……只是骨子里带着一股推诿劲儿。”“呵呵。”
怀恩闻言乐不可支,看向覃昌的眼神满是探究,好似在问,你是在评价自己吗?
覃昌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又问:“乃陛下对如今内阁的配置依然不满吗?”
怀恩摇头道:“陛下终归是长大了,无论心中有如何看法,都不会与我等明说,但以咱家观察,陛下对万阁老似乎越发不耐烦了,若是有可能的话……”
覃昌心想,你这厮分明是私自揣摩上意啊!
也就是你怀恩资历老,在宫里属于是德高望重的前辈级人物,连皇帝当初也承过你的恩情,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去揣度皇帝的真实想法,甚至还想让我等上你的贼船?
覃昌随口敷衍:“能为陛下效命,与陛下站在一道,那自然最好不过。咱这些人做事都会反复斟酌,三思而后行……”
……
……
到中午时,朱祐樘已在乾清宫批阅奏疏。
旁边是覃吉和覃昌二人帮忙呈送和整理,而到此时,怀恩才从外边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各自捧着一摞奏疏。
“陛下。”
怀恩上前见礼。
朱祐樘只是抬头看了怀恩一眼,微微颔首,伸手示意让怀恩把奏疏放在桌子两侧。
怀恩先把奏疏取下来放好,随后郑重其事地从怀里拿出厚厚的一份,放在了最上面。
正在看奏折的朱祐樘观察到怀安不同寻常的举动,不由好奇地问道:“怀大伴,这是什么?”
“乃万阁老进呈的奏疏,言关系重大,特地让放在最前面。”怀恩毕恭毕敬地道,“是奴婢不对,不该私自见他取回奏疏,理应受罚。”
“这……”
朱祐樘没想到怀恩一上来就认罚。
他本想宽慰,说怀大伴,这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想到从登基到现在,怀恩一直在教他立规矩,只好点头道:“下不为例吧。”
言外之意,你还是有过错的,只是这次朕就不与你计较了。
当朱祐樘批阅完手里那份奏疏,随即就伸手把最上面万安进呈的那份拿了过来,或许是真的相信上面写了什么关系江山社稷的重大事情。
可当他打开奏折,只看了不到两行字,神色就有些不对劲了。
覃吉不明就里,走上前轻声问道:“陛下,可是很棘手的事?”
朱祐樘眉头紧锁,强撑着把当前一页看完,便一把将其扔到一边,摇头不已,怒声道:“老伴你自己看吧。”
覃吉一脸不解,却还是依言把奏疏拿起来翻阅,这不看不打紧,一看简直就是……对万安佩服得五体投地。
是真的佩服那种!
他心里在想,万安没事找事,上的还是这种乱七八糟的奏疏,算得上是朝廷头一号人物了!
你是在调侃皇帝吗?
瞧瞧这上面写了些什么?
确定这是我一个太监能看的东西?
怀恩却好像个没事人一样,一脸无辜地问道:“陛下,不知是何等紧要之事?要实在是棘手的话,让奴婢去办理吧。”
覃昌此时默不做声,他在仔细观察怀恩的反应。
覃昌心想,之前他不让我看,确定他自己也没看过?
这会儿看样子,倒是很淡定,但我怎么觉得他一副胜券在握,甚至是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呢?
还是说他怀恩平时做事就是能做到如此笃定和自然?
(本章完)
第493章 事与愿违
第493章 事与愿违
乾清宫里气氛凝重。
“这奏疏简直是……匪夷所思,甚至让人瞠目结舌!”
朱祐樘说完,又好气又好笑,略微沉吟后才摆了摆手,吩咐道:“你们相互传阅一下吧!唉!”
说到这里,朱祐樘自己都有点儿无地自容,站起身来,背着手来回踱步。
虽然他没仔细阅读上面的内容,但一个不谙世事的懵懂少年,对纯真的爱情充满了向往,对于夫妻间的那种事,满是神圣感,突然见到这种东西,仿佛被什么重物狠狠地撞击了一下,似乎心中的美好被什么脏东西给玷污了,排斥心理非常重。
况且有人当着他的面破坏礼教尊严,而肇事者还是堂堂内阁首辅,代表了朝廷的脸面,如此一来,似乎整个大明朝廷的体统都不复存在,也跟朱祐樘前半生接受到的教育完全相违背……
不管朱祐樘将来成长后是否喜欢这方面的内容,至少眼下,那是他坚决抵制的,甚至不容商议。
怀恩从覃吉手里接过万安的奏疏,越看神色越古怪,覃昌好奇之下,也凑过头跟怀恩一起看,才看了一会儿就差点儿没吐口老血出来。
怀恩最先收回眼神,摇头道:“陛下,万安此人做事非常不靠谱,身为阁臣之首,本应想如何为陛下分忧,为天下黎民百姓做事,以维护江山社稷为己任,却一直埋头钻研此等不堪入目且下流无耻的东西,理应降旨训斥。”
覃昌瞪大眼,一脸震惊。
他在想,你怀恩的反应未免有些太大了点儿吧?
前朝时,万安不也曾向先皇进献过类似的东西吗?
当时怎不见你全力讨伐?
现在却成了万安大逆不道的罪状了?
哎呀,不对!
难道说……
你先前跟我提过的,陛下想赶万安离开朝堂,所以当你发现对手露出破绽后,立即当作绝佳的帮助小皇帝实现心愿的机会,义无反顾地站到了万安的对立面上,口诛笔伐?
朱祐樘此时还没想到其他的,一张犹自显得稚嫩的脸上满是怒容,大声喝斥:“瞧瞧他呈奏的是什么玩意儿?这根本就不像是一个臣子该上奏的内容!连方士都不如!实在太不像话了!”
“对,太不像话了!”
怀恩出言附和,然后顺着皇帝的思路往下说,“请陛下立即派人去找到万安,当面加以训斥。”
“只是训斥吗……等等……”
朱祐樘此时突然想到什么。
怀恩立即期待地看向皇帝。
朱祐樘这时似乎已经反应过来,转怒为喜,看向怀恩和覃昌等人,问道:“你们说说看,万安此举算不算是犯下重大过错,或是一种非人臣的体现?是……可以……赶他离开朝堂的理由?”
怀恩内心窃喜不已,表面上却装作茫然的样子,试探地问道:“陛下,不知您的意思是……?”
“朕是想说,如果一个阁臣,做事如此不用心,且平日关注的都是些不堪入目的事情,朕是否有必要留其在朝中?”
朱祐樘越说眼睛越明亮,但还是有些担心,最后蹙眉问道,“要是让万安离朝,会不会寒了天下士子之心?”
怀恩果断否定,摇头道:“这怎么可能呢?若是被世人知道万安上呈如此奏疏,必定会唾弃他……如此下流龌蹉的一个人,岂能代表文官和儒生?”
“哦,那就好,那就好。”
朱祐樘点点头,似乎对怀恩的话深表认同。
这下倒是把怀恩给整不会了。
怀恩心说,咱这位陛下,最初看到这份奏疏时的反应,与我所料的丝毫不差。
但为何陛下这么快就想明白了,要利用这件事让万安下台?
还有……
这才一会儿,陛下的心神怎就镇定下来,甚至显得气定神闲,就好像早就料到万安会犯错。
这是洞悉了先机?
朱祐樘为难道:“这件事,该如何说才好……?”
怀恩道:“陛下,最近参劾万安和刘吉的奏疏不在少数,且都提及他们过去几年把持朝政,打压异己的恶劣行为。甚至东厂和锦衣卫那边,还有万安的很多罪状,未能在御史言官的奏疏中展现出来,若陛下有空的话,可以拿来阅览一番。”
“啊?万安真的如此作恶多端吗?那他是怎么坐上首辅之位的?”
朱祐樘先前并不关心朝中谁参劾谁。
这种奏疏,因为无关民生,所以朱祐樘最不喜欢过目,有呈递过来的,他也只是随便翻一翻,当得知是互相参劾的内容后,他就会随手一扔,然后束之高阁。
反正不是每一个参劾都要他去留心。
但现在,朱祐樘却提起了兴趣。
因为当下他的确要赶万安走,且万安也确实是犯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错误,这样皇帝赶一个先皇指定的顾命大臣离开朝堂,旁人也不会说他这个新君忘恩负义,也只能交相指责说是万安做得不对。
怀恩道:“那些奏疏奴婢做了整理,本都已做存放处理,这就给陛下拿来。另外万安的罪状,厂卫那儿有备份,可以叫覃公公呈上。请陛下不要动怒!不要因为一个为老不尊的人,而坏了您的清雅。”
……
……
万安献上他的研究成果后,回到内阁值房,仍旧是一副怡然自得的神色。
这是一门心思等着受赏了!
刘吉从外面进来,见他在,还显得很好奇,毕竟平时不到中午一般瞧不见万安的人,在内阁尸位素餐都成了良好的品德,只要你肯来应卯。突然来个徐溥那样勤快的,大家伙儿还有些不习惯,万安总劝说让徐溥晚点儿来。
怎么今天万安倒自己先跑来办公了?
“万老,您用过饭了吗?”
刘吉好奇地问道。万安笑着摆摆手:“所谓养生之道,一张一弛,不必每一顿都吃,偶尔忍饥挨饿,反倒可以刺激身体机能复苏,达到长寿的目的……嘿,看你这懵懂的模样,也不知该如何养生。哈哈。”
“万老今日心情不错啊。”
刘吉用征询的口吻问道,“您老不是说昨日要去张府拜见张来瞻么?不知会面的结果如何?”
“收获颇多。”
万安想到昨天张峦对自己的态度,心中那叫一个舒坦。
原来国丈张峦也不是榆木疙瘩嘛,我随便拿点儿养生学方面的东西,就把他给唬住了,说明这个人还是有软肋的。
那还不好说?
我正好在养生以及房帏之事上非常有研究,那以后不就跟张峦找到共同话题了?
以张峦跟皇帝的良好关系,到时我俩联手,那弘治一朝的朝务仍旧可以牢牢地把持在手中,掌控朝中方方面面,想想都觉得美。
刘吉正想问问怎么个“收获颇多”法,突然门口有人进来通禀:“两位阁老,司礼监的怀公公来了。”
“咦?他怎么来了?”
刘吉一听到怀恩这名字,就觉得一阵头疼。
显然怀恩平时太过强势,那是以前长期担任内相时带来的威压,也跟怀恩能力突出有关。
一般人在怀恩面前,感受到怀恩由内而外的强大压迫力,很难不感觉胆怯。
万安眉开眼笑,一脸期待地道:“这么快就来宣赏了吗?快迎!”
说着就要带刘吉去迎客。
“怀公公说,只让万阁老一人去见。”
“啊对对对,你看我……你先等着。”万安也不想让刘吉去分润自己的功劳,兴冲冲便出门迎接贵客去了。
等万安出门,徐溥从内堂走了出来。
刘吉这才知道,原来徐溥早一步已经到来,当即皱眉问道:“你怎在此?”
徐溥也比较尴尬。
每天他都是第一个到文渊阁来办公,先前万安在外面坐着,他不好意思出来,怕彼此都尴尬。
现在见万安出门去迎客,他才急忙慌现身,显然他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万老那边?”
“你管他呢,人家乃首辅,内阁中一应事务都得以他的意见为先,如今怀公公或是奉命来问询他的意见,我们别理会就是。”
刘吉心里有些气不过。
毕竟他也知道,今年内自己跟万安二人之间最多能留下一个,现在万安一副气定神闲深得圣宠的模样,让刘吉产生了极大的危机感。
徐溥没有主动回避,而是凑到了窗户前,观察外面万安和怀恩碰面的场景。
“咦?怎跪下了?”
徐溥突然瞪大了眼睛,显得非常震惊,他还下意识地伸手擦了擦眼睛,最后确认没看错,当即折身,就想出门去探个究竟。
“别轻举妄动!”
刘吉一把将他拉住,然后也凑到窗前往外看,待看清楚后直摇头:“邪乎,真是邪乎!”
因为距离太远,实在听不见那边在说些什么。
不多时,只见万安从地上爬了起来,似乎是想返回到内阁值房,脸上老泪纵横。
怀恩不知又说了什么,万安垂下头,灰溜溜往宫外去了。
“这是……?”
徐溥越发看不懂了,侧目打量刘吉,意思是你给我个解释呗?
刘吉道:“或是怀公公有什么事,交待万阁老去办?嘿,我也瞧不明白!”
然后万安就这么出宫去了。
徐溥一脸紧张地问道:“是否要出去问问?”
“你问什么?你以为怀公公是自个儿来的吗?他是奉皇命而来,闲事莫理!”刘吉说完赶紧拉着徐溥回到桌前,做出认真办差的模样。
本以为怀恩会进来跟他们说几句,顺带说说发生了什么事,不料怀恩在跟万安见过面之后,便转身离去。
会面的两个人,一个看来是直接回家去了,而另外一个,却是回去找皇帝复命。
只有刘吉和徐溥两个人亲眼见证了这一切,脑子里全都是疑惑,却没办法求证答案,一时心痒难耐。
(本章完)
第494章 觉悟是干啥吃的?
第494章 觉悟是干啥吃的?
怀恩跟万安碰头后,马上回去找朱祐樘复命。
此时正是吃中午饭的时候,时候比往常稍微有点儿晚,朱祐樘又忙里偷闲跑到坤宁宫,跟张玗一起吃午饭。
似乎夫妻俩坐下来一起吃餐饭,已成为皇帝的一种休闲娱乐项目,且乐此不疲。
怀恩到时,韦泰正在外殿侍候,随时等候皇帝传唤。
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韦泰,这会儿跟个跑腿的常侍太监没啥区别。
“怀公公,有事吗?”
韦泰见到怀恩,连忙迎上前问道。
怀恩恭敬行礼:“老奴是来向陛下复命的。”
“哦,里边请!”
韦泰用复杂的眼神看了怀恩一眼,然后让开了一条路。
当怀恩出现在内殿门前时,朱祐樘第一时间就看到了,笑着招了招手:“大伴坐下来一起吃点儿东西?”
说话非常朴实。
怀恩心想,连韦泰都只有在外殿侍候,随时等候皇帝皇后召唤的份儿,我坐下来吃像什么样子?
难道自己非要充当那搅浑水的,专门破坏人家小夫妻俩恩爱和睦的气氛?
我才没那么傻呢!
“奴婢感念陛下恩德,却不敢罔顾尊卑,与陛下同食。”
怀恩毕恭毕敬地道,“奴婢先前已去见过万阁老了。”
“哦?他怎么说?”
朱祐樘一脸期待地问道。
怀恩随即便将当时的场面讲述出来:“……奴婢代表陛下,当着他的面质问,究竟想做什么,是否还顾及文人的礼义廉耻?是否还有人臣的忠孝节义?是否将皇恩铭感于心?他痛哭涕零,讷讷不知所对。”
朱祐樘微微蹙眉,摇头道:“有啥说啥,直斥其非,绕这么大的弯作甚?”
意思是,我要实际的效果,别给我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怀恩随即道:“奴婢让万安立即放下手头的差事,回府去思忖自己所行所为,给陛下您一个交代。”
“啊?这就完了?”
朱祐樘眉头皱得更紧了。
似乎当下这种情况,并不符合他的预期。
怀恩赶紧道:“先前万安所上呈的奏疏,奴婢已将之甩还给了他,并严厉斥责了他的这种行为,实非人臣所为……以奴婢猜想,他回去后必定会马上提出请辞,到时给他个台阶下,让他自行返乡便可。”
“哦。”
朱祐樘想了想,点头道,“这样也好,希望他能知进退,不至于把场面闹得太僵。”
旁边的张玗听得云里雾里,好奇地问道:“瞧你们说得这般复杂……到底是什么事啊?”
朱祐樘笑道:“乃万安的事……就是朝中首辅大学士万安,事情还跟令尊有关,回头我跟玗儿你细说。”
“哼,怎还神神秘秘的?”
张玗诧异道,“这事儿怎么可能会跟家父牵扯上关系?等到了晚上,你一定要好好讲给我听,我要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
“行啊!”
朱佑樘宠溺地刮了刮张玗的小瑶鼻,笑着道:“都依你,你想怎么样都行,总之这次岳父帮了我大忙,到时候我一定要好好奖赏他!”
本来怀恩都要告退了,听到这儿,不由竖起了耳朵,仔细倾听。
他心里在想,我也没想明白,这事跟张国丈有什么关系?
不过看起来陛下对张国丈真的非常倚重,哪怕张国丈这会儿正在家养伤,却做到了足不出户,就对陛下施加了巨大的影响。
而且看样子皇后娘娘对此也全不知情,那也就意味着……张来瞻并不是靠女儿跟皇帝传递消息,也不是通过女儿影响到皇帝的所作所为……
如此说来,张峦真的有本事!
不过,这几天君臣间并没有见面,他是怎么做到对万安的事情全盘掌控的?
难道万安脑筋就跟抽了一般的傻逼行为,也跟张峦有关?
甚至有可能是张峦在背后挑唆?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位张国丈可真牛逼,人在家中躺,随便施加一点儿小手段,就能让堂堂首辅大学士被迫告老还乡,甚至名誉扫地?细思极恐啊!
……
……
万安回家了。
他觉悟了吗?
当然没有!
他还觉得是自己进言的奏疏在行文或者措辞方面出现了偏差,回去之后把怀恩丢回来的奏疏仔细研究了几遍,发现没什么问题后,他还在那儿纳闷:“莫非是陛下面皮薄,不好意思看这个?”
“也对啊,我怎能当着那些老阉人的面进呈这个?要进呈,那也得面圣时私下献上,到时陛下拿回去自行研究,也不至于在人前丢了面子……唉,看我这猪脑子,竟未曾考虑到这一条。
“那张来瞻也是,事前竟不提醒我,让我险些犯下大错。”
此时的万安还觉得自己的错误是出在细枝末叶上。
甚至还想把责任往张峦身上推。
所以他回家后,仔细研究,又重新以他进献的房中术为底稿,写了一份新奏疏……
万安写完之后,认真审读,确定没什么问题,但还是又逐字逐句仔细推敲了一遍。
一直忙活到晚上。
就在他舒展懒腰,想要让厨房安排吃食时,门子前来传报,说是司礼监派了人来见他。
“司礼监?乃怀公公吗?”
“不是啊,老爷,是一位姓萧的太监,已经在外堂等了好一会儿了。”
“这……贵客临门,怎么能怠慢呢?”
万安赶紧迎出来,却见已晋升为司礼监随堂的萧敬正立在那儿,恭敬等候。
万安笑眯眯上前,殷勤招呼:“萧公公?久仰了。”
萧敬赶紧还礼:“万阁老,怀公公让在下来问问,您已经弄清楚他的意思了吗?明日上朝,您可有做好进呈奏疏的准备?”
“做好了,做好了。”
万安心里还在纳闷儿。
我今天私下进呈,陛下对此似乎都不太满意。
难道明天还让我把这份奏疏公然拿到朝堂上去说吗?
萧敬道:“为了防止出现偏差,您还是及早把奏疏拿出来,让在下瞅瞅,也好给您老提供一点浅薄的意见。”
“这……没那必要吧?”
万安越发诧异了,看向萧敬的目光中满是不解。
“有关您回乡路上的行程安排,内堂那边已经在做了,请您老放宽心,从京师回四川一路上山川险阻,旅途颠簸,会给您准备最好的车驾,并安排厂卫沿途护送,不让宵小靠近一步……”
萧敬还以为万安什么都知道,所以说话很直接。
你这马上要要告老还乡了,还是由我们司礼监安排你的归途,那肯定得隆重一些。
以彰显出皇帝是念旧情的人。
万安一听瞪大了眼睛,惊愕地问道:“萧……萧公公,你在说什么?老夫……为何听不太明白呢?”
萧敬一听就知道出什么事了。
心想,幸好怀公公让我出宫来走一趟,跟万安说明白事情的始末。
看来还是怀公公懂得看人哪!
这老匹夫,真是一点儿觉悟都没有。
(本章完)
第495章 十万火急
第495章 十万火急
萧敬费尽口舌,才算是让万安知道,怀恩让他进呈的是请辞的奏疏。
且这份奏疏跟以往有所不同,只要进呈了马上就会被皇帝准允,且在这两日他就会离开京城返回他的四川老家,从此之后他就不再是万阁老,而只是个普通的致仕文臣。
“萧公公,这可不能随便言笑,此等大事岂能靠你一人来转述?且……”
万安就差说,你算什么东西?
凭啥我一个首辅是否致仕,得听你或者是怀恩的?
更何况现在怀恩还不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只是个秉笔而已,我跟他的官职最多算是平级,或者说叫井水不犯河水,他想让我走我就得听他的?莫非他以为自己是皇帝?
萧敬苦着脸道:“万阁老,您也别让在下为难……咱家只是把话带到,您自行斟酌吧。怀公公有言在先,说是希望不要把场面闹得太过难看,除非是……”
“除非怎样?”
万安显然没想到,这次他要离朝,乃被人早就设计好的,且几乎毫无转圜之余地。
他心里甚至觉得,自己不就是给皇帝上了一份房中术的奏疏么?
你皇帝再不满,大不了不看就是了,就算没功劳,也不是什么天大的错误,断不至于赶我走人吧?
萧敬深深地看了万安一眼,黑着脸摇了摇头,抛下一句“您好自为之”,便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这下万安心里更气了。
我怎么就到“好自为之”的地步了?
你这姓萧的阉人,为啥说话只说一半,是要急死个人吗?
萧敬并未跟一个没有觉悟的人白费口舌,因为他算是看出来了,想要让万安体面离开,这条路看来是行不通了。
既如此,那咱跟他讲道理有什么意义?
你不想体面,那大家就都不要体面,直接撕破脸来个一翻两瞪眼,看看谁最后名誉扫地。
万安把萧敬送走后,心下非常恐慌。
心中说是不怕那些逼人太甚的“阉人”,但实际上他却对怀恩怕得要死,也很清楚怀恩手段高超,哪怕不是出自皇帝的授意,但凡怀恩想让他滚蛋,他在朝中都没好日子过,甚至可以说是朝不虑夕。
所以他能想到的唯一对策……
那就是马上去找张峦。
“我倒要问问来瞻,究竟是怎生回事!”
万安赶紧让人准备轿子,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张府门前。
随后也不等下人上前去通报,万安直接便下了轿,三两步到了府门前,扣动门环,大声招呼:“老夫万安,来见张国丈!”
这下可把门内的张家门房给整无语了。
没见过谁像万安这么无礼,大晚上来拜见主人家就算了,还这么张扬,甚至显得很不通礼数。
不过出于对万安首辅身份的尊重,门子还是让他先到前厅等候,随后便有专人进去通传。
过了不多时,张延龄亲自带人出来迎接。
“令尊呢?怎叫个小的出来?”
万安见到张家派出的是个半大小子来迎接自己时,心里多少有些不满,“我要立即见到你父亲,跟他说,有要紧事!十万火急!”
张延龄微笑着回应道:“万阁老您稍安勿躁,家父本已经躺下了,这不听说您到来,得稍微整理一下才好相见。”
万安不悦道:“我直接去他房里会见,不行吗?”
“万阁老,现在已入夜,您随便往张家内宅跑,这样做真的合适吗?”张延龄微笑着问道。
“这……”
万安想了想,自己来毕竟是有求于人,好像是不能不给张家人面子。
“那让他赶紧的,十万火急……”
……
……
张峦这边正在穿衣服。
一边穿还一边问刚进房来的儿子:“延龄,万安此来究竟作甚的?”
张延龄微微一笑,反问道:“你猜呢?”
“我……”
张峦略一沉吟,脸上闪现一抹惊恐之色,问道,“不会这么快就东窗事发了吧?他有那么着急吗?就算他把奏疏呈递上去,令陛下不悦,陛下应该也没这么着急要把他……怎么样吧?”
张延龄笑着摇摇头,道:“我可不知道他所谓的十万火急指的是什么,你自己去问问不就行了么?”
张峦气呼呼地道:“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置身事外看热闹?这不是你一早就算到的吗?为父先前那么推崇他那份东西,现在见到他,该怎么说?”
一旁帮忙穿衣的汤氏好奇地问道:“老爷,是什么东西啊?”
“妇道人家胡乱打听什么?”
张峦皱眉,先喝斥一通,随后又想到自己可能言重了,毕竟这两天看那东西看得虚火上升,而家里目前也就汤氏比较适合让他来检验实际效果。
把夫妻关系闹得很僵的话,并不是什么好事。
“你等着。”
张峦道,“我有要紧事去做,赶紧把孩子那边安顿好……嗯嗯。”
“呵呵。”张延龄在旁边笑个不停。
张峦皱眉打量儿子,问道:“你小子乐个啥?”
“没事,还不让笑了?”
张延龄眯着眼,嘱咐道,“爹,你一会儿见到万安,一定要义正词严,显得自己理直气壮……绝对不能未战先怯,这样万安就拿你没招了。”
张峦招呼:“你跟我一起去,就立在旁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给我打眼色,或者是当场说两句也行!
“这万安,果然不是善茬,大半夜扰人清梦,我这府宅他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当我这儿是茅厕?哼……”
张延龄道:“爹,慎言啊,哪里有这么贬低自家的?”
张峦嘴角一挑,道:“是他万安先瞧不起我……我还看不起他呢!走,咱去见见这位不速之客……”
……
……
张府正堂。
张峦在儿子的搀扶下,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出来,见礼后施施然坐了下来。
因为有伤在身,这样留下儿子在旁边照顾就显得合情合理,他也就无须将张延龄给屏退。
但万安却打量张延龄几眼,故作为难道:“来瞻,让令郎先退下吧,我有要紧事与你说,十万火急!”
张峦不由眯眼打量万安。
心里在想,没见识果然可怕。
你不知道一直在算计你的,其实都是我的好大儿?你瞧不起的小子,却是让你下不来台的始作俑者?
到现在你还以为我能帮到你?
除非你能让吾儿满意,否则这世上没人救得了你,可你偏偏还瞧不起我这好大儿,他又怎会帮你呢?
“无妨。”
张峦一摆手道,“吾儿什么都懂,让他听听也好。”
万安惊疑不定地道:“来瞻,我要与你说的,乃昨日跟你讲过的事,你觉得让令郎在这里旁听,真的好吗?他才几岁?”
张峦笑道:“正因为他不懂,才让他听听,就当是长长见识。难道他将来就不需要养生了?提前跟着万阁老学习一番,将来或许能在这方面有所成就呢?”
万安一怔。
心说你张来瞻还真想得开,准备让你儿子将来继承我的衣钵,让他去研究养生?
甚至钻研房中术?
就算我很开明,好像也远不如你啊。
张峦道:“可是万阁老对在下昨日所填补的内容有所不满?回头我再斟酌斟酌……毕竟是临时所写的东西,有不尽不详的地方,还请见谅。”
“谁管得了那个?”
万安又急又气,却拿出一副悔不当初的姿态道,“今日一早,朝会后,老夫就把那东西进呈给陛下了。”
“啊?你说什么?”
张峦故作惊讶,就好像不知道万安要搞这种骚操作一般,一脸震惊地道,“万……万阁老,此等事可不能言笑。那……那可是……哎呀,难道你把我增补的内容,也一并呈递给了陛下?
“万阁老,你糊涂啊!陛下年少有为,又自小接受东宫讲官的传统教育,守旧而呆板,非常推崇礼乐教化……你让一个从未接触过这种事情的人,一时间如何接受得了呢?”
言外之意,我是真不知道你要向皇帝进呈这种奏疏。
要早晓得的话,我就不会让人给你送我的养生意见,被生生绑到你这条贼船上了。
当然我也不知道,你其实根本就不在意我的意见,只拿了你自己的研究往上报,你笃定可以获取功劳的时候,可没记得我。
万安道:“对,老夫把你所写的,也一并陈列在内,还署了你的名。本是想与你一起在陛下那讨个彩头,谁曾想……”
“呵呵。”
张延龄在一旁笑,虽然不是很大声,却在对话二人听来,分外刺耳。
张峦瞪过去喝问:“你笑什么?”
万安心里也来气。
你张峦真就一点家教都没有吗?
把儿子教成这样?
做长辈的在说话,他就在旁边笑?
不知道老子乃当朝首辅,能来见你们父子一面,也是你们父子面目有光?竟还在这里给老子惹事?
张延龄笑道:“没有,父亲,我是在笑,万阁老说他把您的意见也进呈给了陛下,您几时给过万阁老意见?”
张峦好奇地问道:“昨日里我让你把东西送去万府,你没送……?”
“送了呀,但人家门房不开门,我报上名字,他们连门都不让我进。”张延龄揶揄道,“今日一早我又去了,他们说万阁老已经上朝去了,让我回头再去拜见,还讨了我二两银子的传报费呢。”
“啊?”
张峦惊讶地问道,“万阁老,这是怎生回事?不是说……把我的意见也一并进呈了吗?”
你看看我,多无辜啊?
你让我写意见,我果然就写了,还让我儿子昨夜和今早去你府上连续跑了两趟,是你自己的门子不干事,不把东西传递给你。
还想让我上你的贼船?
不好意思,是你自己先开船跑的,赖不到我身上。
万安也算是厚脸皮的代表人物,他面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道:“我当时是等不及了,怕功劳少了你的,既是与你一起研究过,就该一起署名。
“所以,哪怕是没有你的意见,光听你昨日当面说了几句,老夫就把相关内容增加入内,当作是联合进呈。”
(本章完)
第496章 老夫要弄死你
第496章 老夫要弄死你
张峦听到万安狡辩的话语,窃笑不已。
暗忖,我真是有个好儿子啊!
有他在背后给我指点迷津,我现在要辨明眼前这老家伙是个无耻混蛋,以及将对方的鬼把戏一眼拆穿,那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要是没我儿子警示,或许还真被你个老东西给蒙骗了。
“那又怎样?”
张峦皱着眉头道,“万阁老,那奏疏是你自己要上的,在此之前,你为什么不问问张某人的看法呢?
“以在下所见,陛下性格沉稳内敛,且最是嫉恶如仇,他怎会对你上呈的……那些东西感兴趣呢?”
万安闻言皱眉,随即反唇相讥:“那来瞻你怎还对老夫给你的册子爱不释手呢?”
张峦无奈作答:“我是我,陛下是陛下,我一介腐儒,半生颠沛流离,这年过不惑后才有个安稳富足的生活,甚至有机会……在外间找点儿乐子,见到万阁老所给的、汇聚半生智慧的书卷,自然是……不忍释卷,情况能一样吗?”
万安气恼道:“嘿,你倒是挺坦诚。”
“唉!我性格本来就是如此……想我一介监生出身,在朝中本就无大的前途,想来如今的职务已是升无可升,接下来所求不过是享受安逸,及时行乐。再者我年岁在那儿摆着,心中早无宏伟大志,若有万阁老的养生术指导,加上如今我身边女人又不缺,想来未来的生活将充满乐趣。既如此,我为何要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张峦在那儿抒发感慨。
万安心中越发不爽,心道你作为皇帝的岳丈,有生之年根本就不用担心荣华富贵会离你而去。我却不同,作为流官,一旦致仕就什么都没有了,这也是我要牢牢把你绑上我这条船的重要原因。
有念于此,万安强装笑脸道:“来瞻,你深得陛下之心,即便背负点儿责任想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如这样吧,你再与老夫共同修撰一份奏疏,上呈陛下,言明原委,说明先前那份奏疏乃是你力主进呈,与老夫并无关系,你看如何?”
“什么!?”
张峦闻言目瞪口呆,饶是他早就知道万安是个厚颜无耻的小人,但也没想到对方能无耻到这种程度。
你自己上奏出了问题,现在却推说是我主张上的奏疏,把责任全推到我身上来了?
感情若是那份奏疏深得陛下之心,功劳你一个人领,出现过错却要由我来给你担责?
你咋全想好事呢?
见张峦缄默不言,万安催促:“来瞻,你没听明白吗?要不老夫说得更详细些……老夫的意思,乃是老夫一直关心陛下龙体,得知陛下打小身体就不太好,所以才来跟你求教养生之法,经探讨后与你一同联名上奏,请陛下以此术来强健体魄,那份奏疏的内容全是因你的意见而生。不知你意下如何?”
“哈哈哈……”
张延龄实在忍不住,在旁大笑出声。
万安侧过头来,怒目而视,喝斥道:“来瞻,你管不好自家子侄,我帮你管教!你这小孩,怎如此放肆?”
张延龄摆出一副我小我有理,天真无邪自可仗义执言的态度,笑着问道:“万阁老,你红口白牙,说出的这番话怎那么让人不信服呢?”
万安老脸一红,皱眉问道:“大人间的事,用得着你个小娃娃来管?”
“可是……”
张延龄质疑道,“家父的意见都没送到你府上,你张嘴就说乃跟家父一起联名上奏,凭何让人取信呢?回头我便让家父去问问宫里的覃公公、怀公公他们,看看那奏疏上是否真的是联合署名……
“要是家父的名字并不在那份奏疏上,这事跟家父又有什么关系?若非要生搬硬套,岂不是犯下欺君之大罪?这可比写奏疏卖弄歪门邪说更加罪上一等!”
“你……你……”
万安被张延龄揭穿老底,气得浑身直哆嗦。心里在想,难道是老夫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惹了一身的事情不说,现在竟还被个稚子出言讽刺?
张延龄再道:“万阁老今日来求父亲帮你说情,直接开口便可,想来家父碍于情面,或许会进宫替你转圜一下,结果你倒好,非要让家父把所有责任都揽在他身上,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请问万阁老,你给过家父什么好处,为什么家父要在这么重大的事情上帮你渡过难关……求人帮忙还能如此心高气傲,逮谁骂谁,你莫非是喝酒喝多了吧?不然为何满嘴胡话呢?”
“混账东西,看老夫不弄死你!”
万安恼羞成怒,当即就要弯腰脱鞋,想要拿鞋底去打张延龄。
张峦一边暗笑,一边拉偏架,伸出手,死死地将万安的手给攥住,劝阻道:“万阁老请息怒,乃在下平时对犬子管教无方,导致他性格有些乖张恣意,您别往心里去!咱坐下来继续聊。”
张延龄笑着说:“爹,明天万阁老就要离朝了,以后连朝官都不是,咱还要跟他商议什么?难道你真打算不惜犯下欺君之罪,也要替他背黑锅?”
“气煞我也!”
万安感觉从来没受过如此大的侮辱,瞬间热血上涌,使劲挣扎,想要跟张延龄拼命。
张延龄却连躲一下的意思的都没有,大声道:“一会儿怀恩怀公公不是要来咱府上吗?要不当面问问吧?”
万安涨红着脸喝斥:“怀公公会来贵府?真当老夫脑子不好使?咳咳咳……来瞻,这孩子不能留了!你得赶紧送走!或者你干脆送去官府,让有司替你管教,不然后患无穷……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张峦瞥了儿子一眼,随即笑着道:“万阁老,延龄虽然说话不中听,但也没撒谎,怀公公确实要来我府上,你看……”
“来瞻,你这是故意跟老夫唱反调,是吗?怀公公不在宫里陪陛下批阅奏章,来你府上作甚?”
万安也很生气。
感情你们父子俩联合起来耍我呢?
张峦耸耸肩道:“具体来作甚,在下也不是很清楚,但之前宫里确实派人来通知了。但我想告诉你,你先前说的帮忙之事……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现在的张峦早不是吴下阿蒙。
儿子都以童言无忌的方式,替他把万安骂了,如果还要被万安牵着鼻子走,那自己可就太愚蠢了。
你万安自个儿脑子不好使,就以为别人跟你一样脑子也坏掉了?
“儿啊,你先退下,我跟万阁老还有点儿事要商议。”张峦吩咐道,“你看你说话也太直了点儿,老惹万阁老生气……赶紧给万阁老道歉。”
张延龄笑呵呵道:“是啊,都怪晚辈心直口快,说话不知变通,万阁老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往心里去……晚生这里给您道歉了。”
“你……”
万安感觉自己都快被人把脸给打肿了,现在对面居然想说声道歉就把事情给轻轻揭过?
要是换作一般的晚生子侄,他能让这孩子以后连书都没资格读,更没机会当朝臣……但现在这是外戚家的孩子。
自己打又不能打,骂也骂不过……
就像自己非要上门来,还强行把脸凑上去,给人打一般,也太窝囊了。
(本章完)
第497章 跳梁小丑
第497章 跳梁小丑
张延龄暂时离开了正堂。
可是出去没多久,又折返回来。
“延龄,你这是作甚?”
张峦好奇打量过去。
“爹,怀公公来了。”
张延龄道。
“哼哼!”
万安斜睨几眼,露出一副你小子休想骗我的神色。
张峦脸皮有些发烫,显然是倍感尴尬,他心道,先前说是怀恩会来,只不过是为了吓唬万安罢了,那怀恩岂会说来就来?
“这个……那个……”
张峦显然不想装腔作势,出门去迎接。
“要不,我让怀公公在外面等等……?”
张延龄笑着问道。
张峦还以为这是儿子让他离席的一种方式,只好起身道:“那万阁老,在下先出去迎一下?您看……”
万安对于张峦父子拙劣的表演很反感,露出副高傲的神色,冷声道:“老夫与你一同前去,正好当面质问怀安那老匹夫一番。”
“那我先去告诉怀公公一声,说万阁老也在……”
张延龄揶揄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促狭。
万安一怔。
心想,这小子明明是在诓我,眼看马上就要被我揭穿谎言,竟还说得如此有板有眼?这张家的小孩心理素质真就这么强?
只见张延龄先行而去,万安收摄心神,跟拄着拐杖的张峦一道,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
二人刚出正堂门,就听到怀恩正在跟张延龄对话,什么“麻烦二公子了”的话语清晰地传入耳中。
这下可把万安吓得不轻,他一时没站稳,差点儿瘫倒在地上。
“万阁老!?”
张峦一脸好奇。
你堂堂大明首辅,竟对一个司礼监中官怕成这样?
说出去没人信啊!
张峦怎么都想不到,今天怀恩表现出的强势,让万安深刻领略到了什么叫做活阎王惹不得。
怀恩真要用起手段来,真不是他万安能抵抗的,他很害怕今晚怀恩当场就让他回家抱孙子。
“来瞻,老夫先回避一下,千万别说我在……”
“可是犬子他……”
“一介稚子说的话,怀公公怎会相信呢?你莫说我来便是……我……”
说话间,万安就想要找地缝钻进去。
张峦脸色很是尴尬,看着万安那狼狈不堪的模样,指了指屏风后面,意思是你先到里面躲躲。
万安脚下不稳,一个踉跄,过门槛的时候又差点儿被绊倒在地,最后跌跌撞撞躲到了屏风后面。
张峦心想,我这拄拐的,走路都比你稳当得多。
“父亲,怀公公来了。”
张延龄已把人引到正院。
张峦本来还对怀恩有所轻视。
毕竟以前几次相见,怀恩对他都执礼甚恭,在他那皇帝女婿身边时更是跟个应声虫似的,但万安的表现让他猛然意识到怀恩的可怕,当即恭敬地迎上前,笑着道:“怀公公大驾前来,有失远迎。”
怀恩见张峦已立在正院恭候,立即上前,诚惶诚恐地道:“张先生您客气了,您有伤在身,岂能轻易下病榻?这要是让陛下知晓了,一准儿会说老朽不懂规矩!您快请进屋。”
说着,反倒是年长的怀恩主动搀扶起了张峦。
张峦往门内的屏风后看了一眼。
心中不免有些得意。
心想,你看你万安怕到连路都走不稳当的人物,我这边却轻松应对,人家甚至还主动来相扶于我,至于你……已经是成年人了,走路岂需要有人扶?官场的路,得你万某人自己往前走!
……
……
怀恩和张峦来到正堂坐下,好似全然不知屏风后有个万安在偷听。
张峦笑着道:“怀公公,此来不知您有何事?”
怀恩笑道:“乃为万阁老离朝之事,特意来征询你的意见。”
“啊?”
张峦的视线不自觉挪到了屏风后,并给儿子和怀恩同时打眼色,意思是那屏风后还有一个人。
张延龄笑道:“怀公公,听说万阁老今日上了一道奏疏,乃有关房中术的,惹来陛下不悦,直言非人臣所为?不知可有其事?”
怀恩微微颔首道:“确有其事。唉,此人做事,太过于乖张……”
显然怀恩也不是蠢人。
父子俩都在暗示他,他马上就明白过来,有些话不太好直接出口。
而屏风后的万安听到这番对话,已经惊呆了。
一边在为自己的愚蠢举动而后悔,一边却在想……那个叫张延龄的小子,在我面前大言不惭,把我气得够呛,我本以为他是个小角色……
他竟在怀恩这种牛逼人物面前也随便说话,甚至连怀恩都会悉心应答?
那岂不是说……
人家嚣张自有人家的底气?
而我才是那个跳梁小丑?
张延龄再道:“那怀公公,万阁老接下来是要离朝了吗?他做了错事,陛下那边总不会没反应吧?”
这问题,显得很冒昧。
怀恩也在想。
我有必要跟你个小子解释那么多吗?
就算你是国舅,你父亲如今也算是大明一号权臣,但我直接来回答你的问题……你是不是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但怀恩何止是人精?
他能在宫里混到人中翘楚的地步,观察力自是非凡,且应付起场面事来也绝对是游刃有余。
他道:“万安的过错,并非咱这些做臣子的所能决定,他犯下的错误,令陛下非常难堪,更有违臣子之道,陛下有意让他主动上疏请辞!”
张延龄点了点头,好像对他姐夫的处境感同身受般,同情地道:“那陛下应该挺失望的,本来还顾忌老臣的体统,结果万阁老连最起码的尊严都不顾,竟做出那种事来……要是他不走的话,是否明日朝议上,陛下会当场发怒呢?”
“这个……”
怀恩笑了笑道,“不好说陛下是否会当场赶他走……这件事咱不好随意揣测,但估计届时场面会非常难看,甚至……事态进一步恶化都是有可能的事情。”
屏风后的万安听到这些话,吓得差点儿都站不稳了。
心想,我不就是上一道奏疏吗?
既不让我当官,还要直接跟我撕破脸,甚至事态会进一步趋于恶化?
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好歹也是辅政大臣,更是先皇托孤的重臣,你个小皇帝就这么忘恩负义吗?
张延龄往屏风方向瞅了一眼,这才继续道:“怀公公有事与家父商议,那晚辈就先行告退了。”
“不急,不急。”
怀恩笑着挽留,“二公子若有兴趣的话,也不妨留下来参详一下。”
说到这儿,怀恩冲着张峦道:“张先生,老朽虽然代表陛下前来探病,但主要目的还是把涉及到梁芳和彭华等人案子的卷宗,拿给你过目一下。
“陛下希望这几天就要拿出个结果来,避免上期拖延下去,致人心惶惶。明日早朝,案情就会拿到朝会上公开进行讨论,想来到时候官员间会发生激烈交锋,您看……?”
张峦有些迟疑,“这样啊,我……在怀公公面前,岂敢托大?案情太过复杂,一时间哪里说得清楚……要不您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怀恩笑道:“这可不行,陛下有言在先,此案得交给您来定夺。咱家只是负责前来传话,同时把所有案情相关的讯息送到你府上……您看完后有什么意见,或是有了什么处置方案,只管差遣人通知一声便可。”
“好,劳烦怀公公您了。”
张峦笑眯眯地道。
(本章完)
第498章 不甘心
第498章 不甘心
怀恩叫来侍候在门外的小太监,把厚厚几摞涉案卷宗移交过去,又随便说了几句,这才告辞离开。
就算身体不便,张峦还是坚持出来,在儿子的搀扶下亲自把怀恩送出府门。
“怀公公。”
怀恩刚一出张府大门,与其一道前来的萧敬便赶紧迎上前。
见萧敬要问话,怀恩一伸手,示意先回去再说。
等怀恩乘坐的轿子出了街口,他马上吩咐轿夫停下来,然后拨开帘子下轿,快步走到街口转角的阴影部位。
虽然天色已经很晚了,但怀恩仍旧探头往巷子里偷瞧。
紧随其后下轿的萧敬,见怀恩举止异常,连忙吩咐护卫和轿夫抬着轿子找地方荫蔽起来,然后踱步到了怀恩跟前,先往巷子里的张府府门前看了几眼,这才小声问道:“怀公公,您可是发觉有何不妥?”
怀恩指了指弄巷对面,轻声道:“来的时候就已发觉,有轿子和一行人停在了另外一边街口的位置,看样子像是有什么达官显贵前来拜访张国丈,不过其后却在张府没瞧见客人。
“从张家父子的暗示看,那人似乎一直躲在正堂的屏风后边偷听……我倒想看看,究竟是谁这么不识相。”
“啊!?您的意思是说,有人在张府内偷听您跟国丈爷的对话?”
萧敬颇感意外。
究竟是谁如此胆大包天?
莫非是嫌自己命长了?
内相跟当朝大权臣张峦商讨事情,关乎国计民生,官员更替,以为随便什么大臣都能旁听的?
二人屏息静气,耐心等候。
过了不多时,张峦府门再次被打开,从里边出来一人。
这次还是张峦亲自相送。
但见那人似乎是喝醉了一般,踉踉跄跄出来,连路都走不稳。
面对张峦送别之言,这人一点儿礼貌都不讲,跌跌撞撞,头也不回地往胡同另一边去了。
“呵呵……”
远远看到这一幕,怀恩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
萧敬再次探头看,经仔细辨认后,皱眉问道:“那人好像是……万阁老?”
怀恩笑着道:“你果然没说错,万安就是个恋栈权位的人,怎可能轻易放下手上权力,就此归乡?他这是贼心不死,跑来向张国丈求助啊……”
萧敬道:“也就是说,先前偷听您跟张国丈对话的,就是这位万阁老?他……这算几个意思?”
“避我如蛇蝎呗……而且看样子,他在张国丈那儿也没讨到好……眼见山穷水尽,就看他明日是否有自动归隐的觉悟了!”
怀恩笑着道,“那张家二郎好有生趣……现在回想起来,那小子还真是人小鬼大,我跟张国丈聊天时他一直都在插科打诨,一言一行都包含着对万阁老的调侃和讽刺,难怪可以在张家脱颖而出……听说张国丈对他这个儿子言听计从,不简单啊!”
萧敬为人谨慎,不敢随便去问,张家二郎到底说了什么具体又做了什么,让您对他有如此高的评价?
照理说,一个毛头小子是没资格在内相面前说话的。
既说了,还让内相觉得他说得好,这除了得有一定的身份和背景作为支撑,还得有做事的能力,以及卓绝的眼光才行。
否则就算言行举止再出彩,也会让人觉得太过突兀,或为世人所不容。
怀恩转过身,叫来轿子准备乘坐,等待上轿的时候特意嘱咐:“克恭,明日一早,你找人拿根棍子,等候在朝堂外,要是万安不肯走,那就当场胖揍驱逐他,让他下不来台,成为朝野的笑话!”
……
……
万安魂不守舍地回到家中,往堂屋那儿一坐,整个人兀自有些瘫软。
神思恍惚,就像是没了魂魄一般!
万翼知晓老父亲回来,急忙慌从后宅出来,走进正堂后劈头盖脸就问:“父亲,今晚您去拜访谁了?”
万安哭丧着脸道:“儿啊,为父这首辅怕是当不成了!以后再无人能在朝中替你撑腰,一切都得靠你自己了。”
“啊!?”
万翼闻言不由皱眉。
他心里琢磨开了,我这父亲可是贪恋权位第一人,自从他当上首辅后,为了保住官位可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是经历了什么,才让他有如此痛彻心扉的觉悟?
万翼试探地道:“此时离朝也算是好事吧?以父亲如今的年龄,是该回乡颐养天年了。”
“哎呀,你当为父想走吗?也是为父一时糊涂,竟给陛下上了一道有关房中术的奏疏,目的也是为了帮助陛下强身健体……唉,谁知竟把陛下给惹恼了,喊打喊杀的,为父都不知他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年轻人身强力壮,就不用养生吗?”
万安说这话的时候,满脸悲愤之色,显得理直气壮,就像犯错的人是皇帝一般。
这话却让万翼翻了个白眼。父亲这脑回路……也是没谁了。
万翼毕竟也是科举一路走出来的,而且一度官至正三品,虽然目前正值守孝期间,但他的见地绝非一般人能比,当即埋怨道:
“父亲,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喜欢那些房中秘术,你要是喜欢与人探讨,只管跟你的那些个门生故旧去说,他们无论如何都要迎合你,以讨得你的欢心。
“可你跟陛下说这些,便是下位者不知上位者之劳,你在决定做这些事前,就未曾动过脑子吗?”
“你个混账东西,说什么呢?竟然教训起你爹我来了?”
万安气急败坏地喝斥,“在张府,为父被张家小儿羞辱也就罢了,回来还要受你的冷言冷语?你当你是谁?老子打死你都是想干就干的事!”
万翼满脸憋屈,却还是没勇气跟老父亲争执,只好低声下气道:“儿子给父亲您认错了……事已既此,不知父亲您现在想怎么着?”
“为父不甘心啊!”
万安仰头感慨,“为父准备今晚连夜去见几个同僚,让他们明日在朝会上替为父争取一下……
“陛下素来顾念旧情,之前朝中参劾为父的奏疏那么多都被他给压下去了,想来此番应对得宜或也可逢凶化吉……毕竟在他登基这件事上,为父可是出了大力的……”
“呵呵。”
万翼表面上赞许,心里却腹诽不已。
就你还出力?
没帮倒忙就算不错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刘吉他们勾搭在一起,暗自推动易储大计,首先针对的目标就是你刚刚去拜访过的张峦。
只是你们的谋划破产,加之皇帝病情急转直下,你们再无机会出手罢了。
你以为当今天子是那愚钝之辈,不知道你们的作为?
“先皇刚去,我是临终托孤之重臣,哪有雏鸟翅膀不硬就想单飞的道理?明日朝会上一定会有很多人为老夫说情……为父得去写一份奏疏……”
“请辞的……?”
万翼小心翼翼地问道。
“非也非也,为父要写一份陈述过去数十载殚精竭虑为朝廷所行功绩之奏疏,让陛下知道,这大明朝离开谁都行,就是离不开为父……要是没了我,这朝堂不会大乱吗?新皇刚登基,下面一众宵小盯着,全靠我稳定朝纲啊!”
万安越说越激动。
仿佛他就是大明第一能臣,皇帝少了他,绝对会是一大损失,甚至可能会因此而亡国。
万翼对老父亲的为人心知肚明,不敢批驳,但还是提出自己的建议:“那……父亲得赶紧写了,既要写自己的功绩,还要去找同僚和下属商谈保你的事,这一晚上时间够用吗?要是不够,那明日就索性称病不上朝……如此是否更好一些?”
“不行不行,为父必须得亲自列席!”
万安神色紧张地道,“要是为父不去,陛下朝会上把事全都说了,那为父连为自己辩解一下的机会都没有。为父岂能吃那哑巴亏?
“哼,该死的怀恩,为父一定要让他好看,全都怪他,要不是他的话……呜呜,为父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啊。”
……
……
早朝前。
怀恩陪着朱祐樘一起往奉天门而去。
“陛下,奴婢已让人带了棍子等候在殿外,要是万安今日还贪恋权位不肯撒手,您也不必顾念他的哀求之言,只要您给个手势,就会有人出来棍棒伺候。”
怀恩笑着说道。
朱祐樘一脸为难,期期艾艾地问道:“可是……这……这样……真的……好吗?是否……也太不顾……君臣体面了?”
担忧之下,小皇帝连口吃病都犯了。
怀恩宽慰道:“陛下不用担心,是万安自己先不顾体统的……放心吧,无须陛下来说,奴婢自会将他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跟朝中人说明,他也必将受到天下人唾弃!”
“唉!”
朱祐樘收摄心神,幽幽叹道,“我也没想明白,父皇如此英明神武,怎会用万安此等庸人这么长时间?
“万安怎么说也是庶吉士出身,长期在翰林院和詹事府供职,行事怎如此不靠谱?难道是他这些年有意懈怠政务,慢慢竟把自己给玩废了,才会频出昏招?”
“陛下,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怀恩慨叹,“过去这些年,万安身为首辅,一直就是出工不出力的状况,在朝中配合梁芳等人做了不少天怒人怨的事情。并非奴婢有意说他的坏话,您只管去问朝中文武大臣,他们都知道此獠的真实为人。”
“我知道了,那就赶他走吧。这么个糊涂蛋成天在眼前晃悠,光想想就心烦,以后在其位不谋其政者,赶走一个少一个,这样朝廷才会有希望。”
(本章完)
第499章 体面
第499章 体面
朝野还不知这是万安在大明中枢的最后一天。
万安脸皮可是很厚的。
他好似完全不知自己犯了过错一般,朝会上莫说是请辞了,就连出来为自己申辩,他都没做。
就好像他不说,这件事就没人记得一般。
最后怀恩实在忍不住了,在宣布散朝前,站出来提醒道:“万阁老,今日你没有事要奏请吗?”
万安从臣班中走了出来,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陛下,如今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实乃少有的太平盛世,故臣可以躲个清闲,今日并无所请。臣看外面天色已透亮,陛下的光辉正照耀大明每一处,臣为能生在如此时代,感念不已……真乃天佑我大明。”
这番奉承话,让在场文武百官听着,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见过厚脸皮的,却没见过万安这么不要脸的。
怀恩差点儿直接让等候在殿外的几名常侍带着棍子进来,把万安给赶出宫去。
但他终归还是忍住了,用征询的目光望向朱祐樘,意思是,只要陛下您下旨,就能让这老小子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朱祐樘此时也是拳头紧握,但他并没有像怀恩所想的那般,直接给个手势让人把万安架出去……
或许在小皇帝看来,任何事都不宜做得太绝,做人最好还是留一线,哪怕他对这个人已经是恨之入骨。
最后,朱祐樘把握着的拳头给松开,若无其事地继续听臣子禀报政事。
……
……
朝议结束。
很多人都在琢磨,今天万安的状态有点儿不对劲。
但这两天并没见这位首辅在朝会上有什么表现,虽频频有人参劾,但好像远未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到底哪儿不对呢?
怀恩那边,跟着朱祐樘往乾清宫走。
怀恩遗憾地道:“陛下实在没必要给万安留情面,朝会上直接将他赶走,正好让天下人知晓他的丑陋嘴脸。”
“怀大伴,你觉得,我是个刻薄寡恩的人吗?”
朱祐樘问道。
“陛下……您不是。”
怀恩真心诚意地道。
“我也不知道真正的刻薄寡恩应该是怎样的,但我总觉得,这次万安犯的错,更多是形势使然……至于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也没弄清楚,但既然说过让他致休还乡,那还是留下最后的体面吧。”
朱祐樘给出的态度很模糊。
怀恩多少有些不能理解。
以前你当太子的时候,宫中环境恶劣,危机四伏,性格懦弱,胆小怕事并不难理解,因为那未尝不是一种生存和自保之道。
但问题是现在你都已经是皇帝了,握有对臣民生杀予夺的大权,你还怕一个恬不知耻的“万岁阁老”?
你伸伸手指头,就能轻易把万安给摁死,甚至你不用伸手,我都能替你把他给轻松解决掉。
为何非要这么磨蹭呢?
怀恩谨慎地问道:“那……陛下,是要等万安自行请奏还乡吗?会不会……他就此耍赖,硬要留在首辅的位置上,只是不再提这件事,然后坐等恶劣的影响慢慢消弭呢?”
朱祐樘闻言皱了皱眉,仔细考虑过后,一挥手道:“怀大伴,稍后你亲自去一趟内阁,准确无误地向一众阁臣传达我的意思,务必让万安请辞归乡……记住了吗?”
“是,老奴定当不辱使命!”
怀恩听到这儿,终于放下心来。
原来皇帝并不是心慈手软,只是不想把场面闹得太僵。
他心想,这事可太适合我了。
万安想人前留面子,不好意思,我能让他在人后也身败名裂……谁说丢人就一定要在大庭广众之下?
我能让他把那张很厚的老脸丢到姥姥家去。……
……
万安正为自己躲过一劫而庆幸不已,哼着小调就到了内阁值房。
先一步回来的刘吉问道:“万老,今天朝堂上的情况有些不太对劲,怀公公特地问您有什么事要禀奏,难道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吗?”
“为何如此说?”
万安笑着问道。
刘吉道:“不同寻常啊……之前有人隐晦告诉我,说今天朝会上将有什么大事发生,还有人卜卦说朝中要出乱子!您手眼通天,或许知道些我们不了解的情况……”
万安知道可能是昨晚自己连夜去找的那些人中间,有人泄露了消息,但他不为所动,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笑着摆摆手:“一切都过去了,不用当回事!说起来,咱这位陛下可真是个念旧的人呢。”
……
……
万安松懈下来还不到一炷香工夫,怀恩就来了。
怀恩并没有像昨日一样在文渊阁门口等,而是径直闯入内阁院子。
“怀公公,您这是……?”
刘吉迎了过去。
随即他便发现,徐溥也迎出来了……但最应该带队出迎的首辅万安,这会儿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明明刚才还在值房里坐着,怎么,一见到怀恩来,就急忙慌跑去上茅厕了?
难道是躲起来了?
跑得倒是挺快的!
怀恩环视一圈,没发现万安的身影,心下越发不喜,当即皮笑肉不笑地道:“两位阁老都在呢?怎不见万阁老的身影?
“咱家负皇命来找万阁老,想跟他说,抓紧时间收拾东西,早点儿归乡,免得耽搁事情。”
徐溥和刘吉闻言不由对视一眼,他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与不解。
“怀公公,这是出了何事?”
徐溥替万安和刘吉把问题问了出来。
“哼!”
怀恩冷哼一声,嗔怪道:“要想知晓事情原委,你们还是去问问咱那位胆大妄为的‘万岁阁老”吧,他平常奏事,好像除了高呼万岁和大谈特谈闺房之乐诸如此类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怕也不会别的了吧?”
徐溥一听面红耳赤,显得非常尴尬。
虽然他入阁时间不长,但对于万安的为人,却是心知肚明的。
虽然宰相务虚不务实,对下面的人来说,或许是好事,至少没有一个啥事都要管的上司,属下做事能更轻松一点。
但要是上司彻底撂挑子,遇到大事时还老喜欢指手画脚,那这种领导留来干嘛?
不会解决实际困难,只会不断制造麻烦的首辅,在朝中不添乱就是好的!
刘吉赶紧道:“怀公公,这其中是否有误会?”
“来人哪!”
怀恩也不作答,直接招呼身后跟来的几名太监,气势汹汹地闯入内阁值房,手一指,“看到桌上的东西了吗?连同桌子,一并抬出去,属于万某人的就给他送到府上去,公家的就一把火给烧了……这种人用过的东西,晦气。”
刘吉连忙劝阻:“别啊,怀公公,咱有话好好说……要不您等万阁老回来后,当面与他说清楚?”
“等他回来?昨日咱家已给过他机会。你说一个心智正常的人,会给陛下进呈房中术的奏疏,并与陛下探讨床笫间的龌龊事吗?”
怀恩显得很生气,但他也只是表面生气,语气异乎寻常地强硬,“他既然知道今日咱家会来,还有脸出来见人?
“去,把东西都丢了!听好了!若是万某人回来,就给咱家棍棒伺候!大明朝养不养闲人,咱家并不关心,但绝对不能养心思不纯不净之人。”
刘吉听了心里直打鼓,瞧瞧瞅了怀恩几眼……你说话的时候为啥盯着我说呢?
说我是闲人?
还是说我是另一个心思不干不净的人?
怀公公,咱得把话说清楚啊!
(本章完)
第500章 树挪死人挪活
第500章 树挪死人挪活
很快,众多太监就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万安的东西抬到了值房外面,丢的丢,烧的烧,剩下的也进行装箱处理。
“这些乃公家之物……”
刘吉还在旁做分门归类。
万安本来躲着不见人,想等怀恩走了再出来。
结果他藏在暗中观察,发现怀恩居然动真格,终于急了,从逼仄的资料室中冲了出来,到了前边院子,指着怀恩的鼻子大喊大叫:
“怀某人,你休要欺人太甚!你恶意中伤,蓄意挑拨老夫与陛下的关系,让陛下初登大宝就驱逐先皇托孤的辅政重臣,你居心何在?”
怀恩眯眼望向气势汹汹的万安,冷笑不已:“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这位精通男女之事的‘洗鸟相公’现身了?
“咋的,听说咱家来,先跑去茅厕研究一番怎么才能恶心人,再出来与咱家对峙?来人哪,这厮也非公家之物,把他丢回该去的地方!”
随着怀恩一声令下,几个太监就把万安给围了起来。
万安手上端着一方砚台,厉声喝斥:“士可杀不可辱,我看谁敢造次!”
杀气腾腾,一副端着板砖要砸人的架势,乍一看确实很唬人。
但万安毕竟已是年过七旬的老人,以他的体魄,很难跟一群身强力壮的太监周旋。
怀恩不等旁人动手,抢先一步走到万安面前,趁着万安还没反应过来,一把将其牙牌夺了过去。
“你……你要作甚?”
万安本以为怀恩跟自己年岁相当,自己肯定能打过眼前的阉人。
却不知人家怀恩最近一年都在外面历练,身子骨很是硬朗,完全不是他能匹敌的。
一个回合下来,万安就彻底落了下风。
怀恩厉声道:“陛下赐你笏板,才代表你是朝臣,如今陛下已决意要把它收回去,你也就不必再留在朝堂上了!万安,顾念你乃四朝元老,陛下才法外开恩,允许你自动请辞,一切规制都按照宰辅致仕,回乡也可享受优渥待遇。
“要是你不识相,那君臣间最后的体面都没了,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如今咱家只是代表皇爷,勒令你请辞离宫,动用的还只是中官,要是你想负隅顽抗,那就只得叫宿卫来,用刀架着你去诏狱走一圈。”
“诏狱!?”
万安听到这儿,人已经开始慌了。
刘吉惊恐地道:“事情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吧?咱有话好好说!”
话是这么说,但刘吉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这哪里是在拉架?
他恨不得怀恩赶紧动用点儿强硬手段,立即把万安赶走。
只要万安离朝,那论资排辈,就该是他刘吉出任首辅之位,以后大明的决策层,就以他刘吉马首是瞻。
二把手要成功晋级为一把手,还不得对原先的一把手落井下石?
怀恩道:“万某人,你昨日进呈那份奏疏时,就该想到会有今日的结局!你不顾臣子的本分,污言秽语,还想让陛下宽恕你?留你在朝有何用?指望你继续荼毒朝堂上的忠直之臣?来人哪,押送他出宫!”
“不用了!”
万安挺直腰杆,一脸悲壮地道,“老夫自己能走,不劳烦你们动手!哼,老夫回去后,定要上奏陛下,请陛下为老夫撑腰……对于今日无礼之人……全部明正典刑,不得宽赦!”
刘吉听到这话,赶紧用袖子挡住脸。
因为实在忍不住,已经快笑抽了。
心里在想,咱这位万阁老也是没谁了,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还在为自己那残存的一点颜面争取?
以你不要脸不要皮的作派,这会儿似乎更应该跪下来,直接向怀恩磕头,祈求他的原谅……
你跟怀恩吹胡子瞪眼,怕是找错对象了吧?
……
……
万安被驱逐离朝。
走的时候三步一回头,眼神中所流露出浓浓的眷恋与不舍,是很难被掩饰住的。
刘吉和徐溥为表同僚情义,送走怀恩后,都是快步跟上去,想要送行,但此时的万安却压根儿没留意二人。“算了,莫要上前了。”
刘吉好像非常识大体,懂人心,要给万安留下最后的颜面。
徐溥停驻脚步,唉声叹气。
刘吉看着远处万安那佝偻的背影,感慨道:“这光景,跟那出村口等丈夫归来的怨妇,好像也没多少区别。”
“……”
徐溥本以为刘吉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听到这话,瞬间失语。
感情你不凑上去送别,是怕被万安赖着,让你去帮他求情吧?
万安一走,你就是首辅大学士,那以后岂不是说……这内阁上下得由你来做主?
就算万安不是个东西,你刘吉的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
“刘阁老,这事,我们不往上提一下?”
徐溥问道。
刘吉闻言皱眉不已:“提什么?”
徐溥道:“先皇时经常以中旨决定朝中事务,一直为人诟病,如今新皇刚立,就以如此方式驱逐当朝首辅,只怕会在士子中引发强烈反弹,于陛下的声名无益。”
“哼哼。”
刘吉轻哼道,“你也太高看他了!”
说完刘吉便转身往文渊阁方向而去。
徐溥心中纳闷儿,你说的他是谁?
莫不是在非议当今圣上?
还是说……
你觉得万安根本就没什么名望,甚至只有恶名,以至于士子都不会替他觉得惋惜?
但体统在那儿摆着,把一个内阁首辅辞退,却不走朝议的路线,而是只靠皇帝一句话,派个司礼监太监就把人轰走,不觉得是对朝堂规矩的亵渎吗?
……
……
就在万安去职的当天,张峦终于离开府门,外出“办公”了。
他在覃吉的陪同下,一起到了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当天他二人要将一个犯人给放走,可能是皇帝女婿想给岳父积累一些声望,体现出张峦“大人不计小人过”,所以才会让老好人覃吉陪着张国丈一起前来。
“李文祥在里面住了一个月,没受什么亏待。”等到了地方,覃吉才把这一趟的目的说明。
张峦拄着拐杖,就算不是健步如飞,走路也颇为稳当。
他一脸好奇地问道:“李文祥?就是先前参劾我……咳咳,参劾中官,以及朝中一些权臣的那个?”
覃吉笑道:“就是他……先前陛下下旨将他关进诏狱,更多是对他的一种保护。今天由张先生亲自接他出来,他必定会感激涕零。”
“是吗?”
张峦脸色多少有点儿不悦。
虽说吾儿一直教导我,让我当个大肚量的人,但别人参劾我,我还要帮扶他一把?
我这是犯蠢还是犯贱呢?
二人在北镇抚司大堂等了没一会儿,锦衣卫指挥使朱骥便亲自押着人前来。
“张部堂、覃公公,人已经带到。”
朱骥拱手行礼。
张峦仔细打量李文祥,心想,怎么才在诏狱里边住了一个月,精神气就差到这般田地?
之前参劾我,参劾中官的底气哪儿去了?
这就是外人常说的,书生只会动嘴皮子,一棒子敲下去就变老实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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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501章 大恩不言谢
第501章 大恩不言谢
北镇抚司衙门。
大堂上张峦正在感慨,覃吉笑着说道:“李进士,这次陛下在张先生建议下,决定宽赦你的过失。
“你先前行事太过冒失,以下犯上始终归是不对的。尤其你所参劾的很多内容,都只是道听途说,并无实际罪证,故下诏狱惩戒一番。现在张先生亲自接你出来,足见对你的恩遇,你快谢恩吧。”
李文祥立在那儿,神色木然,一句话也不说。
覃吉微微皱了皱眉,又道:“陛下认为你品性纯良,特提前结束你的观政期,将你调户部为主事……以后跟着张先生好好当差吧。”
张峦看向覃吉,不解地问道:“不是说进户科吗?怎么是入职户部?合适吗?”
之前张峦听覃吉的说法,这个李文祥非常有骨气,敢直言权贵之弊,有当言官的潜质,所以有意调他去户科……当个科道言官,或者是放地方为巡察御史。
但现在却要调任户部,这中间就有点儿门道了。
因为不管怎么说,他张峦现在乃户部右侍郎,意味着张峦以后要成天对着李文祥这个属下,心里能痛快就怪了。
覃吉笑道:“只要能力足够,在哪儿当差不是当呢?”
张峦嘟囔道:“那是不是也该走吏部,等铨选后再定下来?唉!也罢……”
李文祥闻言抬头看了对面俩老头一眼,微微皱眉。
他心里也在琢磨,怎么看起来这个不着调的国丈,好似很懂规矩一般,虽然从只字片语中不知他到底是什么德行,但至少看起来……他有维护朝廷纲纪的想法,或许很多时候特立独行,是被权势所左右呢?
反倒是眼前这个权阉,在这里直接拿中旨委命官员,还让我去户部做主事?户部主事乃正六品官,之前我作为观政的进士,无官无职,现在骤然跃居高位,岂不成了之前自己厌恶的传奉官?
我当他奶奶个腿啊!
覃吉再道:“时候差不多了,把人送回去吧……听说你刚考中进士,在京城内尚未有落脚点?陛下恩许,找了个住所,如此也好方便你接令堂到京城来居住,以尽人子之孝,再给汝一封二十两的银子,当作安家之用。”
本来李文祥心中很不忿,觉得自己被人针对了,但听到这儿,瞬间感觉朝廷还是有人情味的……给我官当不说,还调拨房子给我住,甚至还给钱让我把老母亲接来奉养?
对于我这样一个孝子来说,简直太有必要了!
旁边的朱骥见李文祥依然没什么表示,不由出言提醒:“李进士,你怎么不磕头谢恩?难道你不感念皇恩浩荡吗?”
李文祥态度显得很坚定:“那些被参劾的奸臣呢?”
“你说谁……?”
张峦皱眉问道,“你是在说我吗?还是说……”
目光扫视在场几人。
好像要把覃吉和朱骥等人也拉下水。
连覃吉这样的老好人都接受不了这种说话方式,急忙道:“李进士,你得看清楚状况……你的品性是很好,但也要量力而为。今日馆阁之臣中,刚走了一位首辅万阁老,还有翰林院尹学士,都算是拜你参劾之功。”
“啊!?”
李文祥微微一愣,急忙问道:“一口气走了两位学士?”
显然李文祥也颇觉意外。
万安和尹直之前虽然都属于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主儿,但他们再怎么说也站在了文臣的顶端。
就这么被赶走,他竟有点儿兔死狐悲的意味。
就好像李文祥之前所参劾的,要么是中官,要么是外戚,再或是勋贵……就是对万安、刘吉之流视而不见,正好说明他也是爱惜羽毛的,生怕参劾得不对,惹恼了万安等人的门生故旧,让自己的仕途前程受损。
张峦淡淡一笑,问道:“李主事,你是不是想说,走了不该走的,留了不该留的?”
覃吉一怔,这才想到,其实张峦也是翰林院侍读学士。
看李文祥的反应,的确有这层意思。
覃吉心下着急,心说,就算你看出来了,也别明说啊。
陛下还想给你拉点儿人气,你怎么尽往自己身上扒拉仇恨呢?
李文祥道:“张学士,我知你有心替陛下谋划,晋升如此高位或也并非出自你本心,但安身立命一定要想想自己是否有能力戴那么大的帽子,若换作在下是你,一定会主动提出请辞。毕竟朝堂的秩序不能乱。”
“嘿,你怎么说话呢?”
张峦一听急了,站起身来,指着李文祥就想开骂。
你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我放你出诏狱,你就差指着我鼻子骂,不配位列朝堂是吧?
不料这一激动下,忘了自己还是个病号,脚下一个不稳,竟然直挺挺摔倒在地上。
“哎哟!”
张峦摔得直叫唤,虽不能算作伤上加伤,但这一下子也摔得不轻。
李文祥这也才留意到,自己瞧不上眼的国丈,竟是拄着拐杖而来?
之前也没听说他是个瘸子啊?朱骥赶紧带着人冲上前,七手八脚把张峦搀扶起来。
坐下来缓了老半天,眼冒金星的张峦也没缓过气来。
覃吉着急了,大声喝斥:“李进士,你得识好歹啊!张先生知道你的事,可说是为你四处奔走,一直在劝谏陛下,今日更是带伤前来将你营救出去!你就是这么回报恩人的?张先生为了朝事,都快跑断腿了……”
“哎哟……哎哟……别说了……吼吼吼,覃公公,我不是来居功的……咱走行吗?”张峦这会儿也挺郁闷的。
好不容易找个机会出门,我拄着拐杖辛辛苦苦,大老远跑这里来,就是为了跟个新科进士愣头青讲道理?
我他娘的是为了排遣抑郁啊!
这些日子,着实把我憋坏了!
今天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出门,轻易我能回家吗?
今晚还不得去天酒地,来个通宵达旦?
吾儿终于说我可以出来了,我却被这么个愚笨的东西害得伤上加伤,我图什么?
图他报恩?
管他是否恩将仇报呢,以后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咱就回避,来个眼不见心为静。
覃吉赶紧起身道:“快,送张先生打道回府。”
“别!”
张峦赶紧一摆手,阻止道,“我并无大碍,劳烦覃公公费心,把我送上马车就行,后面的事我自有安排……有劳有劳。”
……
……
在李文祥目瞪口呆注视下,张峦被人抬着出了北镇抚司衙门。
“还看,走了!”
朱骥近前恶狠狠说了一句。
李文祥脸色尴尬。
虽然刚开始的时候他是有点儿瞧不上张峦,但见张峦因为自己伤上加伤,再加上覃吉为张峦说了那么多好话,让他内心倍感自责。
他弱弱地问道:“张国丈这是怎么了?”
朱骥无奈道:“李主事,不该你问的事,最好少打听。”
“是。”
李文祥可不敢太过得罪朱骥。
不过眼下二人重新同殿为臣,他这个文官自然而然有了些优越感。
随后朱骥摇头轻叹:“说与你知也无妨,张国丈上朝时因为思忖朝事而摔倒,竟断了腿,即便躺在病榻上,也不忘朝事,今日乃特地为解救你而来……正因万安和尹直二人已离朝,你的案子才有着落。你得知晓恩情所系!”
……
……
“咱这位张国丈,真是个大善人啊。”
覃吉临出北镇抚司大门前,犹自在朱骥面前发出感慨。
朱骥赶紧应和:“是。”
覃吉笑道:“朱指挥使,今天可真是麻烦你了……张先生已走了,老朽也该去了。”
“公公您慢走。”
朱骥急忙道,“先前陛下让您府上一位后生晚辈过来领锦衣百户之职,您还没点名由谁来继承,位置都已经提前准备好了,您随时都可以叫自家子侄来应差事。”
覃吉赶紧摆摆手:“陛下恩情,老朽铭感于心,却不能坏了朝廷用人的规矩。老朽便不推荐人了,您忙吧。”
等覃吉也带着两名随从离开之后,朱骥望着那瘦削的背影,呢喃道:“这才是真正的大好人……就是不知道好人长不长命。”
…………
家里刚吃完年夜饭,这里再次祝大家新春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本章完)
第502章 不着调也是资本(拜年啦)
第502章 不着调也是资本(拜年啦)
紫禁城,清宁宫内。
朱祐樘正带着怀恩去给周太后请安,顺带汇报驱逐万安出朝堂之事。
朱祐樘总觉得,无论如何万安都是历经四朝的首辅大学士,父皇留下来的托孤重臣,自己有必要跟皇祖母把事说清楚。
“呵呵……”
周太后听说孙子干了这么件大事后,乐不可支,一直笑个不停。
这笑声,让朱祐樘听了心里直发毛。
莫不是皇祖母对我做事的风格不满意,又不方便直说,所以才会一直在那儿笑?
以前的朱祐樘没什么心机,也完全不会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一件事……但自从跟张家父子接触后,再经过妻子一番耳濡目染,他也开始有了一定城府。
对于皇帝这个全新的位置,朱祐樘也在逐渐学习和掌握中,进步极为明显,已经慢慢有了上位者的气势。
“老祖宗,您有什么话,不妨明说。”怀恩见朱祐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主动提出问题。
周太后笑眯眯地道:“没有。哀家觉得乖孙儿做得很好……万安这厮,跟你父皇曾经那个宠妃勾勾搭搭,成天眉来眼去的,也不知在做什么勾当。现在走了正好,留这种不着调的人在朝,只会导致人心不稳,更遑论打理好朝政?早去早好啊……”
朱祐樘听到这话,心里不由琢磨开了。
我这祖母对万安如此不待见吗?
她老人家说跟父皇的宠妃勾勾搭搭,这话是什么意思?似乎内有玄机啊……为何我听不懂呢?
怀恩笑着对朱祐樘解释:“看来太皇太后老祖宗对万安也有意见,那陛下就可以放心了。”
周太后道:“孙儿,你能跟我说说,你是如何将他给赶出朝堂的?他上奏的那份东西,究竟是什么?”
“这……”
朱祐樘面色羞红,明显不好意思说。
怀恩代为介绍:“乃是万安平时潜心研究的房中术。”
“呵呵……”
周太后这次笑得更加欢实了,“那真是他自找的,竟然向我乖孙儿进献这种污秽的东西……身为朝中重臣,竟不知礼义廉耻,你真该把他的所作所为告知朝堂上下所有人,让他们知道此人的斑斑劣迹。”
朱祐樘一脸认真地道:“皇祖母,事情或许并非是他主动所为,也有可能……”
“怎么,这件事难道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周太后一脸好奇地问道。
这下把怀恩的好奇心也给勾了起来。
早前连怀恩都看出来了,皇帝对万安突然犯蠢这件事,好像早有预料。
但明显万安做这件事,完全是属于他自己的行事逻辑和风格,怨不得旁人。
那皇帝怎会提前知晓万安要干蠢事,甚至早就做好了应对预案,只待事情发生后,顺势而为,一举把万安给踢走呢?
“这个……”
朱祐樘好似难以言说。
周太后道:“你要是不方便说,那就算了。”
其实周太后也想到了,可能是怀恩在旁边,自己孙子有所顾虑,不想秘密被怀恩知晓。
朱祐樘则赶紧道:“并不是不能说,而是孙儿一时也说不清楚。其实就是岳父他……”
“哦,还跟来瞻有关呢?”
周太后本来不太想刨根问底,但听说自己大侄子也参与其中,瞬间来了兴致。
这下不探寻个究竟,都不行了。
怀恩也在想,事情果然跟张来瞻有关。
难道是张来瞻在背后撺掇万安干这等蠢事的?
要是真的话,张来瞻可真是阴损啊!
朱祐樘在心中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缓缓道:“先前孙儿去见岳父还有内弟延龄时,他们告诉孙儿,说万安这个人做事非常不着调,屡有惊人之举,故不用对他使用什么计谋,他自己就会做出令人难以理解之事。
“先前父皇对他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他给娇纵了,越发自以为是,让我在关键时候秉承公义维持朝纲便可。”
“哈哈。”
周太后畅快笑道,“哀家还以为来瞻做了什么呢。如果他只是提前预言到这件事,那他是真有这本事的。”
朱祐樘再道:“皇祖母,孙儿其实对万阁老并没什么成见,这是觉得他年老昏聩,可能不太适合留在首辅的位子上。”
周太后突然收敛笑容,板着脸道:“不行,你必须得对他有意见才行……孙儿啊,你长大了,如今已是大明的皇帝,是该知道过去的一些事。
“当初万安曾试图跟一些人联合,把你的太子之位给更替掉,为此使出种种龌蹉手段……
“哀家清楚地记得,当时他曾对你岳父出手,将得了瘟疫的人放入种过痘和没种过痘的犯人中间,以期证明你岳父浪得虚名,然后一举将你岳父赶出朝堂,结果却笃实了你岳父的神医之名,想想就好笑!”
“这件事……都已经过去了。”朱祐樘低下头道。
“你看看你,做人不记仇是好事,但也不能太过于心慈手软,你让他安心回乡颐养天年,都算是便宜他了!”
周太后道,“这点就不得不说你岳父了……他当初对万安可说是恩威并济,让万安及时回头,在你父皇临终时,力保你登基,这才没出什么乱子,否则的话……怀恩,不是哀家不知道你对皇帝好,实在是……当时你也无能为力,不是吗?”
怀恩赶紧道:“老祖宗您言笑了,奴婢能回朝为陛下做事,已心满意足。当初张学士为陛下保驾护航,几乎一路是披荆斩棘,这些过往奴婢是心知肚明的。奴婢跟张学士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对啊,你们都抱有同一个目的,希望能稳固太子的东宫之位,全都是为了我孙儿好。”
周太后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气势十足,“但你做事还是得学学来瞻,你看他那性子,我都不想说,平时吊儿郎当的,一副市井小民嘴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不着调一般。但在做事上,他可从来不含糊。”
怀恩笑了笑。
他心里在想,在朝为官,还是得讲一下体统吧?
不讲规矩的文臣,再怎样那也不能位极人臣,因为这种人不懂秩序的重要性,迟早有一天会惹出大祸来。
朱祐樘却好像听到心坎儿里去了,略显激动道:“皇祖母,其实孙儿跟您抱有同样的想法,不过孙儿始终认为,岳父他应该就是平常人所说的大智若愚。”
“哈哈哈,对对对,来瞻就是大智若愚。”
周太后很高兴跟孙子探讨大侄子的事,好像这是件颇有乐趣的事情,“这样的人,其实挺好的,你不用担心他擅权弄权,不像万安和李孜省那群人,总想把持朝政,把方方面面的权力都掌控在手。你看来瞻是个喜欢玩弄权柄的人吗?”
朱祐樘摇头道:“不像,不像,孙儿看岳父,根本就不想沾事,平时能躲就躲,只有孙儿遇到艰难险阻,他实在看不下去才会断然出手,而且每每一击必中。”
怀恩心说,事情还能这么理解?
原来当文官不讲规矩,甚至吊儿郎当,在上位人看来,拥有这么大的优势吗?
那岂不是说,万安更不着调?
他更应该是大明不可或缺的臣子才对吧?
哎呀,不对。
怀恩随即便意识到问题的关键。
他心想,先皇时,无论万安多不着调,先皇对他始终是信赖有加,不正是因为先皇知道,万安再怎么弄权,他也在朝中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或许正因为万安身上有明显的缺陷,他才能在朝中混得如鱼得水,才没有被先皇猜忌,首辅一干就是十来年。
看来万安能在朝中混到今时今日的地步,那真不是光靠会说“万岁”,以及会讲房中术才能解释得通的。
周太后笑道:“孙儿啊,今天一定得跟哀家一起吃顿饭,席间咱再说说你岳父……说起来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人了。”
朱祐樘好似跟老太太找到共同话题一般,笑着道:“岳父他最近在家中养伤。”
“还没好利落吗?”
周太后道,“这都好些日子了。”
怀恩提醒道:“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估计有得等呢。”
周太后道:“那真是太可惜了……要是他每天上朝,在朝堂上帮你撑一撑,你应该能轻省不少。”
说话间,周太后特意看了怀恩一眼,似乎是在对孙子暗示什么。
朱祐樘不用老太太提醒,便主动道:“有怀大伴他们在,也能给孙儿不少助力,眼下朝中并无大事,一切都挺好的。”
“那就好。”
周太后感慨道,“哀家本来还怕你登基后,会有一段时间不适应,现在看来是哀家多心了……你身边能人辈出,还一心为你筹谋,你这路走得很稳很宽,且将来还会越来越稳,越来越宽。”
“是啊,皇祖母,不但有岳父、怀大伴他们帮孙儿,还有东宫的诸位先生,他们也在全心全意帮我。”
朱祐樘道,“正因为有他们在,孙儿对治理这个国家开始有了些许信心,希望以后能把朝中事全部理顺。孙儿正在努力学习中。”
“看看,多谦逊的孩子?”
周太后满意而笑,指了指怀恩道,“怀恩,你赶紧去坤宁宫,把我孙媳妇也叫过来,只看到一个,听不到另一个说话,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什么。”
“是是是,老祖宗,奴婢这就去。”
怀恩笑着便领命要退出去。
朱祐樘却很体谅怀恩老迈的身体,赶紧道:“皇祖母,另外派个人去吧,怀大伴他身子骨不太好,走得急怕伤着他。”
“哈哈。”
周太后笑道,“你这是怕伤了一个又伤了另一个,彻底没人帮你了吧?既然能人辈出,就不在乎一个俩的……
“再说了,就算受伤了,也能给你建言建策,来瞻不就做得很好吗?另外,哀家觉得,怀恩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人,不可或缺……”
…………
今天是正月初一,天子在这里向所有兄弟姐妹拜年啦!祝大家蛇年吉祥,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本章完)
第503章 道家人的底子
第503章 道家人的底子
等朱祐樘小夫妻俩吃完午饭,带着怀恩离开,周太后一副怡然自得的神色,躺在那儿闭目养神。
她也不是在睡午觉,仅仅只是回味先前饭桌上发生的一切,用心揣摩孙儿和孙媳妇的相处之道。
孙儿毕竟不是儿子,中间隔了一辈。儿子打也打得,骂也骂得,但对待孙儿就必须得讲究策略了,她需要在巩固自身权柄的同时,用心处理好跟孙儿身边人的关系,尤其是如今的皇后张玗。
适逢陈贵亲自跑来清宁宫给周太后送日用品,就被她叫到近前。
“陈贵,老见你往清宁宫跑,是不是每件事你都要亲力亲为啊?”
周太后一脸好奇地问道。
“能找个机会见到老祖宗,那是奴婢无上的荣幸,不勤快点儿能行吗?”
陈贵厚着脸皮说道。
“嗯!”
周太后点点头,随即笑眯眯地道:“你也算是个有心人。哦对了,最近御用监开销大吗?你手头的事情是不是挺多挺忙的?”
陈贵先是一怔,随即摇头:“没有,自从陛下登基后,宫里的用度就缩减许多,陛下一直在倡导节俭,宫中上下都在努力节省开支。”
“是吗?”
周太后蹙眉道,“节俭?为何清宁宫这边没见有缩减开支的迹象啊?哎呀,这孩子也太有孝心了,在别处倡导节俭,唯独让清宁宫铺张浪费,那怎么能行呢?这让哀家实在是无地自容啊!”
陈贵赶紧解释:“老祖宗,您误会了,您这边平时本来就没什么大的开销……既然本来就很节约了,又何须多此一举呢?”
周太后看了看左右,问道:“很节俭吗?哀家怎么没感觉出来呢?”
陈贵道:“相对其他宫而言,清宁宫的开销确实处在最低生平……以前先皇在时,东西六宫的诸位娘娘,开销的确很大,尤其是万妃和宸妃娘娘……”
“那贱人,简直是遗祸无穷!”
周太后嗔怒了一句,然后又道:“万安和梁芳,都是那贱人一手扶持起来的……梁芳尤其过份,在他任上,几乎把内府的银子全都霍霍干净了,想想就气死个人……我那儿子真糊涂啊,宠信这般只会钱的家伙,也不知他怎么想的……”
周太后张口就是抱怨,且针对的对象还是死人。
陈贵听了心惊不已,暗忖,全天下敢直面评价你那儿子的,也就你一个了。
真是口无遮拦啊!
不过谁让你是当娘的呢?
但终归死者为大,为何这个时候还要去指责儿子的过失呢?
周太后嘀咕道:“咱这个孙儿能守住清贫,那是因为他生性就不喜张扬,在东宫时就一直安守本分,当上皇帝后也能做到不被浮华迷了眼。
“可问题是皇后呢……难道也不铺张吗?她不算什么大门大户出来的,照理说当上皇后,皇帝又对她有那么好,她应该多加索取才对啊。”
“啊!?”
陈贵听了悚然一惊。
他心想,你这是谤议完先皇,又开始拿皇后开刀?
看你这慈眉善目的模样,一般人都会认为你是老好人啊,谁曾想内心竟这般狭隘呢?
陈贵解释道:“老祖宗,皇后生活很节俭,平时有啥好东西都舍不得吃,甚至有些用度还是宫外送来的……”
“啥?连吃都不舍得?至于吗?”周太后闻言皱眉。
感情我那孙媳妇,还挺会装样子?
陈贵继续解释:“其实皇后的娘家条件并不差,之前国丈当上户部右侍郎不久,立即就给内府送了大笔银子,大大缓解了内库资金捉襟见肘的情况,平常张家也不时填补和接济皇后……”
“什么?宫外人接济皇后?这是把皇室当叫子吗?”
周太后一听心里就很不爽。
我那大侄子这是要搞什么?
就算他要彰显自己有本事,也别拿皇帝的脸面开玩笑啊,你这样会让皇室很没面子,知道不?
陈贵苦笑道:“正如老祖宗您先前说的那般,陛下去世后,内府实在没剩下多少资财了,银子全都被先皇时那些个奸臣给没了。
“如今陛下登基,除了要修造先皇皇陵,还要负责宫里日常用度的方方面面,实在是拿不出更多银子来。”
周太后皱眉问道:“那这跟皇后节衣缩食有关系吗?她不为财货而来,会不会想的就比较多,要获取更多利益呢?”
陈贵一怔。
心说你老人家还真够腹黑的!
你孙媳妇会过日子,你就说她图谋不轨?
不想要钱财,那就是有更大的图谋?
可问题是,人家已经贵为皇后,升无可升……
这位可不是先皇时地位尴尬的万贵妃,用得着为自己的身份更进一步,而考虑别的事情吗?
只要生个儿子,那她就是未来太子的亲生母亲……
既为自己的丈夫,又为自己的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
你自己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陈贵,平常你见到皇后的次数多吗?”
周太后继续问道,“比如她平时有没有召你过去,问你有关内府开销之事?再或是……问点儿旁的?”
陈贵摇头道:“从未曾有过!”
周太后板着脸喝斥:“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你可别遮掩!”
陈贵无奈道:“老祖宗,您把奴婢看得太重要了……皇后娘娘乃千金之躯,哪里有闲工夫赐见奴婢这样的小人物?”
周太后一听,终于又放心下来些,至少现在的张玗并没有揽权的迹象。
“那……平常皇帝对她如何?”
周太后感兴趣地问道,“我看他们小夫妻俩,那叫一个恩爱缠绵,席间卿卿我我,相互喂食,简直羡煞旁人……他们不会只是在我面前装样子吧?”
陈贵笑道:“还真不是……陛下对皇后好,皇后也非常敬重陛下……可谓伉俪情深,真是让宫里上上下下每个人都羡慕不已。
“陛下每日有好吃好喝好玩的东西,都会优先想着皇后,随时都会让人送去坤宁宫,午膳和晚膳更是雷打不动,一定是跟皇后一起用……有时候早膳也腻歪在一起,与民间的恩爱夫妻无异。”
周太后颔首道:“能把妻子宠成这样,确实不容易……自古以来君王宠爱后宫嫔妃者哀家听说过不少,但再宠爱,就比如我那儿子,也少不了安排三宫六院,为何到我这孙子这儿,情况就不一样了呢?”
陈贵心想,人家小两口情比金坚,你管得着吗?
“小丫头看起来确实不错,也不像是个有野心的人。”
最后周太后开始做总结陈词,“总的说来,还是我那大侄子来瞻教导得好……成天想着闲云野鹤混日子的人,教出来的女儿也有相似的品格,倒好似有修道人的良好底子。
“哦对了,你回头去好好查查,来瞻是否真懂得修道那些事,据说他懂得堪舆玄空之术,连国运他都能推算出来……再加上他那性子……说不是道士也没人会信吧?”
(本章完)
第504章 情难自己
第504章 情难自己
张峦带着一身伤,到了崇文门内李孜省送他的别院。
祁娘听说张峦来访,也是吓了一大跳,急忙慌迎了出来,见到拄着拐杖进来的张峦,祁娘便惊呆了。
谁说张国丈忘了这里?
瞧瞧,受伤到如此地步,已经不良于行,结果拄着拐杖都要来,得有多热爱这院子?
看来那位李仙师和庞大管家真是多虑了啊!
“哎呀,祁娘,总算又见到你了。”
张峦一副很激动的模样,差点儿把拐杖丢了,直接上手,他涨红着脸道,“今天真是走霉运,出门碰到晦气不说,竟让我又伤上加……唉!别提了!”
祁娘早就习惯了迎来送往的生活,如今面对新的主人自也不会怯场,她走过去扶好张峦,丝毫也不介意男女大防。
她一脸关切地问道:“老……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别提了,又伤了……今天本是去北镇抚司捞人,想挣表现做个好人,结果狗咬吕洞宾,人家根本就不领情,还让我自动上疏请辞,真是不知所谓……这么个油盐不进的家伙,救他干嘛?真是无端给自己添堵。”
张峦走了几步,一股浸人的幽香直扑鼻端,眼前全都是婀娜的身影,绝美的容颜,没来由一阵心潮澎湃,差点儿就想上下其手,来个软玉温香抱满怀。
到了祁娘身边,张峦伸手搂住祁娘盈盈一握的纤腰,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院子都清空了吧?”
祁娘微笑着摇了摇头。
“还剩下……几人?”
张峦一脸悲催的神色。
祁娘笑道:“先前是把彭氏一门的罪眷给送走了,怕招摇连带着又送走了几个,剩下的……也就十来人吧。”
张峦感慨道:“没都遣散吗?好啊,好啊,我本以为此番过来,只能见到你一个呢。”
祁娘闻言乐不可支。
心想,你这么看得起我吗?
以为这里就我一个,你还眼巴巴跑过来?
带着伤也要来捧场?
你这得是有多喜欢我?
“老爷,要准备酒菜吗?”祁娘问道。
张峦一摆手:“菜肯定要有,酒就算了,这模样喝酒,真不会出事吗?我人杵那儿都站不稳当,喝过酒就更没辙了……我这人啊,喝过酒老喜欢四处溜达……”
祁娘心说,你对自己的酒品还真够了解的。
“那就不让下人准备酒水了,多捯饬几个好菜。”
祁娘道,“就是尚不知……老爷您的口味如何?”
“先让厨师准备几道拿手的菜肴,让老爷我尝尝鲜,回头再把喜好告诉你,下回来你也好安排不是!”
张峦笑眯眯的,揽住美娇娘纤腰的手略微紧了些,把祁娘往自己身前带了带,臂膀处顿时充盈饱实感,不由胸怀大畅。
祁娘看到张峦那没正行的模样,心想,如此浪荡不羁的一个人,庞大管家他们居然对他如此惧怕?
只因为他的身份么?
如果只仗势着国丈的权势,在朝中能掀起多大风浪?
以我在名利场多年积累的识人之能,竟都参不透他。
这更加说明他不简单。
张峦又发出感慨:“现在就怕我这状态,不行啊……就好像下地干活的农夫,有的是专业的,有的是临时充数的,一个二个站着不动,扛着家伙事看起来都一个样,但一到下地就露原形,没个好身板可不行。
“今天出门就是太过着急了,要不然的话……也断不至于又受伤……唉,早知如此的话,我就不去北镇抚司衙门了,没事要那虚名作甚?”
对于张峦的胡言乱语,祁娘没有丝毫见外,她巧笑嫣然道:“状态好不好的,反倒是老爷最不用担心的事情,许多时候未必需要老爷您亲自发力,自有人把你服侍得妥妥的……只是您突然到来,没提前通知一声,奴家没让人做好准备。”
张峦惊讶地问道:“这还得提前准备?准备什么?”
“自然是需要的,毕竟许多助兴节目需要道具啥的……”祁娘神秘一笑,道,“不过老爷来了,临时准备也可。老爷今晚还要走吗?”
“不走了。”
张峦摇头道,“我出来是寻求解脱,释放郁积于心的负面情绪,回家作甚?”
祁娘提醒道:“先前二少爷曾来过……”
“是我让他来的,那个什么……祁娘啊,别人你可以不尊重,但我那小儿子,你多听着点儿,对你有好处。”
张峦道,“你是我的人,他不会对你怎样,但若是他有吩咐,无论再荒唐或是难以理解,你都照办便是。”
“是。”
祁娘心想,还真如庞管家说的那般。
最了解你儿子的那个,应该就是你了吧?
连你这个一家之主都对小儿子言听计从,我们只是你的奴仆,能违背吗?
张峦道:“主屋在哪儿来着?瞧我这脑子,来一趟我都快忘记这院子的格局了!你说我当天怎就那么想不开,直接走人了呢?要是留下来的话,或许第二日就不至于因为思忖一些事而受伤了。
“唉!一切都是命啊。快……给老爷我好好安排一下,难得来一趟……我这小心肝儿砰砰直跳,一时竟难以自已……呜呜呜……”
……
……
日落西山,昏鸦鸣唱。
覃吉从宫里出来,乘坐马车回到自家在城里的院子。
虽然他已经进了司礼监这个核心衙门,在宫里的地位直线上升,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皇帝身边的宠臣,但他仍旧保持低调,进进出出也就一个车夫跟着,偶尔出去办差的时候才会多带几个随从。
到了自家门口时,发现路边多了一顶华贵的轿子。
他下来后很纳闷儿。
自己在京师一向保持低调,他这府门几乎没人知道在哪儿,且他身份和地位非常特殊,谁会在这时候来找他请托办事呢?
“覃老!?”
就在覃吉想得出神时,一个身影从轿子里钻了出来,一副恭谨谦卑的模样。
覃吉一眼便认出来了,这位乃曾经宫里的大红人,也是梁芳派系的中坚人物,前南京守备太监钱能。
“啊?钱公公?”
覃吉不由吓了一大跳。
以前钱能太风光了,每次回京派头都很大,宾客盈门,自己想见上一面都很难,要说交情压根儿就谈不上,最多是在钱能发迹前,两人在内书堂读书以及中书房、文书房当差时曾有点儿交集。
毕竟宫里也是分派系的。
分属不同阵营,不交恶就算是不错了。
钱能笑着道:“可否进去说说话?这大冷天的,未曾想北方会这么冷,在南京待习惯了,出门忘了加件厚衣服,这才一会儿都快要感染风寒了……可否进去讨一碗姜汤喝喝?”
覃吉本想直接把人拒之门外,但他又有些畏惧。
毕竟钱能势力很大,在京师中也有大批拥趸和打手。
以覃吉“老好人”的性格,性子天然就带着软糯,从不敢与人争,面对这么个来势汹汹的昔日对手,他也只能做出恭请入内的姿态。
(本章完)
第505章 连口汤都喝不着
第505章 连口汤都喝不着
覃府,客厅。
覃吉让人去给钱能煮姜茶,而他则跟钱能对着张八仙桌坐了下来。
钱能让手下搬进来一口不大不小的木箱子,掀开盖子,只见里面整齐摆放着一枚枚亮闪闪的银锭,每枚二十两,共计二十枚,总数大约四百两的样子。
“真够沉的……”
钱能从手下手中接过木箱子后,身形一个踉跄,差点儿向前栽倒,他强憋着一口气,涨红着脸,勉强把银箱放到了八仙桌上,这才笑着说道,“要不您称称……?”
覃吉瞥了一眼,心说,可不是么,里面全都是成色上佳的雪银,好几十斤重呢,难怪你拿不稳。
覃吉摇头道:“无功不受禄,请钱公公拿回去吧”
钱能听到这话,便感觉覃吉不太想帮忙,便把木箱子往旁边一推,本以为覃吉目光会跟着银箱挪动,却发现覃吉此时早就把头转向了别处。
见到这一幕场景,钱能心中便大概有数了。
他改换以哀求的神色,凄声道:“覃老,您在宫里德高望重,以前每次回京,钱某都想亲自上门前来拜访,苦于当时您在东宫,而又是一方守备,不好随便来见。”
覃吉点头:“身在东宫侍奉太子,是该恪守规矩,不得随便见人。”
“这不是嘛……先前因为梁公公之事,我的南京守备之职被去掉了,只能回京城来候着,成天担惊受怕,只等朝廷发落。”
钱能哭丧着脸道,“但我一心为朝廷做事,从来不敢偏私,本身我也没犯什么过错,更何谈罪过?
“就这么枯等到现在,全不见下文,复官更是不知到几时,所以就……”
覃吉心下好奇。
他也在琢磨,你钱能以前跟梁芳好到几乎穿同一条裤子,为啥韦兴就被下狱问罪,而你却屁事没有?
只是被朝廷罢免了南京守备中官的职位?
以前谁不知道你钱能有本事,在南京可说是一方土皇帝?
现在落魄了,就来找我,我只是司礼监中的新人,能帮你什么忙?
钱能继续道:“如今宫里的老人,得知我上门拜访,都将我拒之门外,丝毫不讲情面。再怎么说……咱也都是同僚,处境与外臣不同,应该互相怜惜才是……”
“钱公公。”
覃吉打断钱能的话,一脸认真地说,“你的事,老朽无从过问,也不知该如何过问。有些话,你还是免开尊口吧。”
钱能笑道:“您以为我是来请托复官的吗?非也,非也……我只是来联络一下感情罢了。”
覃吉心说,你骗鬼呢?
这种连小孩都不信的话,你也能说出口?
钱能道;“我绝不请你做任何一件事,因为我知道,覃老也是刚入职司礼监,就算能递上话,但上面还有几位公公给压着。”
覃吉心想,嘿,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就算事实的确如此,但我怎么觉得你这是瞧不起我?
“是这样。”
钱能道,“我想从您这里打听一下朝中的局势,也好方便下一步做事。不求回去后能继续当正差,哪怕是派个闲散的活计也好……您说呢?”
覃吉点头道:“是啊,能为朝廷做事,何须在意自己当的是什么差?咱从入宫第一天开始,不就知道自己是干伺候人的勾当?”
钱能笑道:“要不怎么说还是咱自个儿了解自个儿呢?说白了,咱跟一般人不一样,从来都是为了侍奉人而存在,正是因为主人看顺眼了,才可能会委派个不错的差事。但说到头,咱可能连人家府上的一条狗都不如呢。”
覃吉心生不悦。
你丫还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往自己内心猛戳刀子,真的好吗?
“覃公公,可否问一句,南京守备太监的差事,可已有新人选?”
钱能试探地问道。
不请你办事,只问你当下你所了解到的情况,这样总该可以吧?
覃吉缄默不言。
钱能央求道:“就是想打听打听,再者说了,新任守备太监,到南京赴任前,不还得跟我这个老人取经一番?比如说地方上的派系势力如何,该怎样镇住那些牛鬼蛇神……别人不熟,我熟啊,绝对可以提供一定方便。”
“还没定下来呢。”
覃吉也就直说了,“陛下最近无心思管南京那边的事。甚至中枢有大臣提出,要免各地镇守中官之职,陛下正在仔细斟酌这件事。”
钱能赶紧劝阻:“那可不行!地方上若完全交给文臣和武勋打理,肯定会出大乱子,而且是天大的麻烦。
“自土木堡之变后,武勋势力大幅衰弱,朝中地位逐渐低微,与那些文臣相比,实在难以成事……反倒是咱这些宫里当差的,去到地方后可以做到不畏权贵,能镇得住场面。”
覃吉心说,那可不是?
咱太监到哪儿,从来都是去挨骂名的,什么扰乱地方、欺行霸市、欺上瞒下……各种不好听的名声一大堆,不都是拜文人所赐么?
钱能期许地问道:“那……覃公公,不知陛下是否已有属意人选?”
“不知道。”
覃吉摇头,“问老朽也没用,陛下从未在老朽面前提过这件事。”
“哦,那梁公公和韦公公的案子,已经进行到哪一步了?听说已经判了他们死罪?”钱能紧张兮兮地问道。
覃吉很好奇:“你打探此事作甚?”
钱能摇头苦笑:“您是知晓的,先前我被人认为是梁公公党羽,但去年年初也不知怎的……我一个义子在京中行商走货,莫名其妙开罪了梁公公和韦公公,他二人不但派人把我那义子给打了,还与我交恶……”“哦?”
覃吉心中大惑不解。
你们这是狗咬狗,自己起内讧了?
钱能叹道:“当时梁芳派人去南京训斥我,说是让我找什么望远镜,还找什么黄山云母,后来更是说要卸下我的职位,并连续派出他的人上疏参劾我……把我整得不轻。后来……也不知怎的,梁芳就……被发配出京,后来新皇登基,他更是直接就下狱了……真是世事无常啊!”
覃吉抚着光洁的下巴,问道:“如此说来,你并非他的党徒咯?”
“哎呀,都是为朝廷做事,谈什么党派之分?我从来都是为朝廷和陛下做事,不过因为梁芳势大,有时不得不屈从而已。”
钱能赶紧为自己辩解。
覃吉心中在想,你个老东西可真会装。
当初你给梁芳在各地采办贡品,了内府那么多银子,要不是你,现在宫里也不用吃糠咽菜度日。
现在竟在我这儿装孙子?
钱能道:“那梁芳和韦兴的案子,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了?可是已经结案了?”
覃吉瞬间明白了钱能的心思。
他在琢磨,看来钱能是希望案子早些了结,最好梁芳能早点判死罪,只待秋后问斩,他就可以高枕无忧,安心过下半辈子了。
人性之恶不过如此。
覃吉直言不讳道:“这案子正在审理中,具体几时了结,老朽也不太清楚。”
“这个您都不清楚?你可是司礼监的大能啊!”钱能一脸不信,先是抱怨一句,接着又问,“那能告知,这案子走到哪个步骤了吗?”
“初步定案,断的是死罪,但陛下也考虑到,梁芳很多作为乃出自先皇授意,并不算是他主动为恶,或只是好心办坏事。”
覃吉介绍他了解到的情况,“陛下或会宽赦梁芳的死罪。”
“什……什么?赦免死罪?”
钱能听到这里,不但不高兴,反而满脸惊惧之色,先失声问了一句,继而瞪大眼睛道:“这……怎……怎么……可能?连梁芳这样……力主易储的巨奸大恶……都不用死吗?”
覃吉闻言不由莞尔,心说现在你称呼梁芳为巨奸大恶,以前你叫他可比叫你亲爹还亲呢,真是翻脸无情啊!当即道:“其实梁芳死不死,全看朝中一人的态度。”
“咦!?陛下不是要宽赦他吗?怎么又有转机?”
钱能一脸不解。
“如今已不是陛下有什么态度,而是看那位张国丈持何种态度。”
覃吉正色道。
“张国丈?他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么?”
钱能二脸懵逼。
这事还能牵扯到一个不相干的国丈?
覃吉似乎有意把事情往外推,毕竟作为宫中有名的“老好人”,说白了就是口不粘锅,什么事都想往别人身上推,好事坏事都不想管。
“正是张国丈。陛下有言,只要张国丈说此人该杀,那就杀。若是不该杀……那就做一定的宽赦。”
覃吉道。
钱能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惊诧地问道:“陛下对张国丈竟如此言听计从?”
覃吉道:“不是什么事都听张国丈的,但涉及到一些前朝的罪臣,再或是一些犯下罪过理应受罚的对象,陛下非常信赖张国丈的判断。”
“啊,我明白了……当初梁公公垮台,就是拜这位张国丈所赐,是吧?”钱能好像突然悟了。
覃吉一脸神秘的笑容:“老朽可什么都没说。”
“对对对,您老什么都没说。”钱能马上会意,继续道,“那您老再看看,张国丈是打算杀了梁芳,还是说……”
覃吉摇头道:“你问错人了。”
钱能先是一怔,随即便明白,覃吉这是把事彻底推给张峦了。
自己不想理会,就找个人出来帮他背黑锅?
这下连钱能都有点瞧不起覃吉了。作为太子的东宫常侍,如今又供职司礼监,简直是新贵中的翘楚,只要肯争取,未来司礼监掌印之位唾手可得,结果怕事怕成这样,那你以后还怎么位极人臣?又怎么去跟作为既得利益者的怀恩和覃昌他们斗?
活该你一辈子就只能当个好好先生,别人吃肉的时候你连口汤都喝不着。
(本章完)
第506章 平起平坐(求月票)
第506章 平起平坐(求月票)
钱能见完覃吉,出来后就马上安排人前去给张峦送礼。
“公公,给张府送礼,该送什么好呢?”
扈从问道。
说是扈从,其实就是钱能的干儿子。
别看如今钱能已失势,但自小阉割后送入宫中的他,家大业大,当了那么多年地方守备,从云南镇守太监到南京守备太监,手上掌握的资源非常广泛,他这次回京,在京很多官员都私下在府中设宴款待他,就算表面上唾弃他的人也都与之暗通款曲,以期将来仕途上得到他的照顾。
钱家四兄弟,钱喜、钱福、钱能、钱义乃是正统四年,大明辽东边军清扫边陲女真势力后一起被阉割送入宫中来的,四人相互扶持,一路青云直上,其中老大钱喜和老二钱福做到了御马监太监,老四则出任御用监太监。
四人势力交织在一起,在宫中可说无所不能。之前梁芳之所以没能把钱能怎么样,就是这庞大的关系网发挥了重要作用。
钱能人称“三钱”,以奸诈机巧而著称。
钱能淡淡一笑,摇头道:“那张国丈起势前,不过是乡间一秀才,小门小户出身,得一温饱都难,骤然富贵,还能喜欢什么?无非就是金银财帛,或者良田美宅……只要能拿得出手的,只管上门送去。”
钱能义子为难道:“可是……公公,听说张国丈并不喜好钱财。”
“你从何处听来的?这世间还有不贪财的外戚?”
钱能闻言皱了皱眉。
义子恭敬回道:“京中有传闻,说张国丈为人极其低调,往常去送礼的人多寻不到门路,公公您现在派人去送,只怕也落不到好。”
“哼,送银子上门,还有不收的?”
钱能说罢想了想,随即嘱咐道,“那就把宅院和田地给安排好,再派人登门把礼单双手奉上,回头让他低价将地买了去,走个过场,到时别人只会以为他是从外边买的地,并不是有人送的礼……如此事情不就成了?”
义子赞道:“公公高明,那小人这就去办。”
……
……
张峦当晚就住在外面,没有归家。
第二天日上三竿,他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刚走进院门,就见院子中央的假山旁,张延龄搬了张小板凳坐在那儿,好似正在晒太阳。
“哟嚯,没出门呢?”
张峦内心有鬼,不太敢跟儿子对视,却还是强撑着跟儿子打招呼。
张延龄抬头看了看天色,嘟囔道:“我不能像爹那样到处乱走,还得兼顾家里边的事情,故此只能抽出闲暇来静坐一番,正好可以思考人生。”
张峦撇撇嘴:“你哪根筋不对?”
张延龄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有人来送礼,我给打发了。你要是在家,不就不用我出面了吗?”
“嘿,怎么给为父说话呢?”
张峦拿了张小板凳,自己放到了小儿子旁边,而后颤颤巍巍想坐下来,结果半天没摸着板凳的面。
张峦只得招呼:“为父腿脚不好,快来扶我一把。”
张延龄晒然一笑,道:“腿脚不好?我看你走路挺顺畅的,居然还敢夜不归宿……想来昨夜是乐过头,忘了回家的道吧?”
“你小子,说话怎这么难听?”
张峦瞪了儿子一眼,喝斥道,“为父的事,用得着你这般悉心打听吗?昨日出门前,不还问过你,你说没什么大碍了?
“你小子敢说,当时不知为父要出去做什么?”
说到这里,张峦情绪竟有些激动。
随即他话锋一转,又道:“儿啊,为父就那么点念想,你让为父满足一下,就当是尽孝了行不?
“今天为父这不就回来了吗?本来还打算去城南宅子那边转一转,再住上一晚,但想到你跟你娘,终归还是没忍心……”
张延龄摇头苦笑,叹息道:“你这个当父亲的,没法做到以身作则呀,带坏小孩怎么办?你就不内疚吗?”
张峦道:“嘿,以身作则有什么用?我不以身作则,你大哥也是那副德性!我以身作则了,你会学我吗?不用你学我,你将来想干嘛干嘛,只要你不把天捅出个窟窿来,我觉得你姐姐和姐夫都会好好照顾你……哪怕到那时我不在了,我觉得你也行。”
“呵呵。”
张延龄笑了笑。
这点他倒觉得张峦有点儿见识。
历史上,张家兄弟还真就是没事就去捅马蜂窝,荒唐的事情干了一箩筐,好在有姐姐张皇后撑腰,二人一直都没啥大事。
当然风水还是轮流转的。就比如说……宫里那个现在还只是少年郎的朱祐杬,将来他的儿子就比较狠!
凡事得提前防备。
两人谈话间,被惊动的下人终于送来了藤椅,然后张峦在常顺搀扶下稳稳地坐了上去,他把伤腿放平,优哉游哉地问道:“家中到底谁来送礼了?”
张延龄对侍候在旁的常顺问道:“咋不给我也搬把椅子来?”
张峦笑道:“为父觉得你坐板凳就不错,矮一点,身段适当放低一点,如此也能更低调些……跟为父说话,为父还能有点儿自尊。当孩子的,别老想着跟长辈平起平坐。”
张延龄摇头:“不行,我就想跟你平起平坐。”
“你这臭小子……那个谁,给他搬把椅子来。”
张峦也不纠结。
等了不多时,这次常顺一路小跑把椅子给搬过来,累得气喘吁吁也始终面带笑容。
张峦骂骂咧咧:“真不开眼,给老爷干活却没见你这么勤快,莫非嫌平时给你的赏赐少了?”
常顺急忙道:“老爷言笑了,都是主子,给谁干活不是干呢?二少爷都在这儿坐小半天了,一早就想给他搬椅子来着。”
“走走走,一边靠着去。”
张峦不耐烦地一挥手。
等常顺走开。
张峦才继续问道:“说吧,究竟是谁来送礼啊?”
张延龄道:“三拨人。”
“啊?”
张峦一脸好奇,“三拨人跑来送礼?那大概不是什么要紧事……你笼统地说一说。”
张延龄点头道:“一个是前南京守备太监钱能,他让人送来宅院和田地,还说不明面上送,等回头让我们出钱低价把田宅买下来,如此就不会有人知晓……”
张峦不屑道:“真当东厂和锦衣卫的人是吃干饭的?这点儿遮掩手段骗得了谁?那些厂卫探子会不明白其中内情?糊弄鬼呢!”
张延龄道:“爹知道他们是在耍手段糊弄你就行……这拨人我直接就给轰走了。”
“对!干得好!”
张峦突然想到什么,问道:“那钱能的名字,听起来蛮熟悉的,之前是梁芳的门人?”
“嗯。”
张延龄点头。
“梁芳的党羽不是全都入狱了吗?为啥偏偏少了他?不行,不行,我得把他给弄进去!留这么个人在外边晃荡,迟早是个祸患啊!”
张峦一副急不可耐要把敌人置于死地的态度。
张延龄劝解道:“爹,你就省省吧,有些人虽然也是梁芳一党,但其背景雄厚,宫廷上下牵扯到的人和势力太多太杂,没人敢动的。
“就好像这钱能,人称三钱,上下都有很硬的后台给他撑着……不然你以为为何案子没落到他头上?其实就是宫里宫外都有人力保。”
张峦有些惊讶,想了想道:“行,那回头咱再说钱能的事……你继续讲,还有谁来送礼了?”
张延龄指了指身后一口箱子,笑着道:“我姐夫。”
“你哪个姐夫?咳咳……”
张峦咳嗽两声,大概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随即骂道,“你个不开眼的玩意儿……连为父都差点着了你的道……他也是你能叫姐夫的?以后请一律尊称陛下!
“我说你小子千万别蹬鼻子上脸啊,那小媳妇上轿还只有三天稀罕劲儿呢,你小子小心惹祸上身。
“伴君如伴虎听说过没?”
张延龄扁扁嘴,回道:“哦!知道了……你还要问什么?”
张峦继续教训:“皇上送东西能叫送礼吗?那叫恩赐!哦对了,陛下赐的啥?我得亲眼过去看看。”
说着他就要起身去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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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507章 你是天(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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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峦明白,别人送礼他是收不到自己荷包里去的,唯独皇帝赐的,那才真是自己的。
能稳稳拿下据为己有的东西,当然要探究一下是什么。
张延龄起身拉住张峦,劝解道:“爹,你不用去看了,不值钱,都是些宫廷御用之物,摆起来传给子孙后代,当作传家宝使的……”
“我靠!”
张峦一瞪眼,嘟囔道,“当皇帝的,也不大方一点儿。不值钱的东西有啥用?”
得知不怎么值钱,张峦迅即又坐了下来,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等等,陛下为何会让人赏赐东西给我们家?”
张延龄道:“说是感谢父亲您为朝廷做出的贡献……我听前来送礼的陈贵的意思,这礼大概还是太后让陛下送的……”
“啥?你说的是太皇太后吧?”
张峦瞬间浑身发毛,起鸡皮疙瘩那种。
张延龄摇头道:“错了,是真的太后,乃慈宁宫的王太后。”
“哦。”
张峦听说是王太后让皇帝送的东西,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显然他最怕面对那个大姑。
“大概是感谢我在扳倒万安之事上出了力,但那只能说是凑巧,我也没做啥事,只能算是你小子神机妙算吧,连万安不着调都能提前预测到,那纯属万安自找的。”
张峦评价完,又道,“最后一个送礼的,不会是李孜省吧?”
张延龄摇头。
张峦诧异地问道:“难道是你本家伯父?再或是……”
“别猜了,我直说了吧。”
张延龄正色道,“乃梁芳。”
“谁!?”
张峦微微一怔,随即紧张兮兮地问道,“是……是梁芳?他……怎么会来送礼?他本人……不是被关押在死牢里吗?”
张延龄道:“他也不知从哪儿听说的,他的案子马上要交到你手上,由你来决定他的生死,便动起了歪脑筋……说白了他虽然人在狱中,但他背后的势力仍旧很庞杂,可以在诏狱内外自由地传话……听说你的重要性,他立马找人给你送礼,尤其是还知道你的喜好……
“听来送礼的人说,特意给你找了几个戏班,甚至还专门从江南之地给你搜罗来的……咳咳,爹,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张峦瞠目结舌,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为父真是不小心啊,这种事怎会被他知晓呢?莫非是李孜省故意走漏风声给他的?”
张延龄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爹啊,我一早就提醒过你,人千万不能有弱点,否则就会被人盯上,然后反复加以利用。不过这样也好,现在旁人都以为你饥不择食,但其实你还是很有品的……”
“呸,有这么说你爹我的吗?为父要是连起码的原则都不讲,何至于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张峦一脸郁闷之色,皱着眉头道,“感情送来的东西,要么我不能收,要么收了也没多大价值。
“唉,在朝为官可真累,那点儿俸禄真不够养活人的,朝廷还得靠咱们家接济……我当官还得倒向皇帝女婿贴补钱,你说这官当得有什么劲儿?”
张延龄笑道:“嘿,你很洒脱嘛……这样挺好的,至少那些人不会动辄利用罢掉你的官职这等事来威胁你。”
张峦轻哼道:“为父别的没有,就是有骨气。不就是个官职吗?反正别人也瞧不起我,索性我就不当了,你不是说过回头我有爵位可拿?其实去五军都督府里混个差事,也未尝不可!”
……
……
这天下午。
锦衣卫北镇抚司门口。
张峦拄着拐杖站在那儿,身旁立着身穿锦衣卫千户官服的大儿子张鹤龄,身后则跟着一身文士衫的张延龄和飞鱼服装束的覃云。
“嘿,你这小子,往后边站……看你这模样,吊儿郎当的,穿个官服也不像个当官的……”张峦看到大儿子就不顺眼,人前就直接教训起来。
张鹤龄脸上全是不满之色,抗议道:“爹,我都这么大了,如今更是正五品大员,你还说我?难道你自己就像个当官的?哪有当官的断了腿还跑来衙门做事的?你这凄惨的样子,倒像是那些去衙门找青天大老爷申冤的苦主。”
“滚……去你娘的,嘴里就没半句好话?”
张峦破口大骂。
张鹤龄不屑道:“我娘还不是你婆姨?骂我等于是骂全家,变相是骂你自己!”
张峦闻言当即就要抄起拐杖往大儿子身上砸。
张延龄赶紧抓住张峦的手,劝阻说:“好了好了,爹,大哥,咱们是来办事的,咋还为个仪容仪表争执起来了?咱在外边,能不能少干点儿主次不分的事?爹,赶紧进去了!”
“下次出门,别带你大哥。”
张峦黑着脸道,“跟这不着调的儿子一起出门,走到哪儿都丢人现眼!走吧!”说完这才带着三人一起往大门而去,身后则鱼贯跟着几十名锦衣卫。
别看张大官人腿脚不好,但现在出门也是讲排场的,谁让张峦张大青天号称是只办大事的人?
……
……
北镇抚司衙门。
锦衣卫指挥使朱骥亲自出马接待张峦,这次没有宫里的执事,只有锦衣卫协同办案。
把张家一行请到后堂,朱骥赶紧让人把案宗带过来,奉到了张峦面前。
张峦直接问道:“今天我是来办谁的?”
朱骥闻言显得很尴尬。
你张国丈现在是朝中的大能人,连先皇时奸臣贼首梁芳的案子都交给你来办,你居然不知道今天是来办什么案?
朱骥只能腹诽,表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恭敬地道:“涉案人等不在少数,张部堂自行选择便可。”
张峦闻言把手上的案牍一合,问道:“那我就得问你了……朱指挥使,现在案子都交给我处置了吗?真不需要走刑部或大理寺的程序?我现在可只是个户部侍郎,好像这案子不该由我来过问吧?”
“这个……”
面对张峦的灵魂三问,朱骥迟疑了一下,最后斟酌着应答,“听说昨日和今日,朝会上商议过涉及几名罪臣的事情,陛下认为尚有许多值得商榷的地方,故此没有交给刑部,而是全权委托给您了。
“陛下正在等您对此案的总结和上报……或许等您交上案宗后,陛下才会交给刑部和大理寺复核。”
张峦为难道:“问题是,我没在刑部当过差,对谳狱之事不是很懂啊。”
张鹤龄笑了起来,调侃道:“爹,这我又得说你了,刑部是刑部,锦衣卫是锦衣卫,这里办差的流程跟刑部可不一样。你说谁有罪,他就有罪。”
“啊!?”
张峦皱眉道,“不知道你别瞎说。”
朱骥没想到张家大公子是如此“心直口快”的一个人。
心中大概猜到,张鹤龄到锦衣卫上任也有些日子了,虽然一直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上班节奏,很少能在衙门中见到他的人,但锦衣卫中巴结张鹤龄的人可不在少数。
肯定有人暗地里“提点”张鹤龄,给他总结过锦衣卫到底是干嘛的地方。
所以眼下张鹤龄才会好像个“过来人”一般,给他父亲进行讲解。
朱骥笑着道:“张千户所说的虽然有些夸张,但大差不差,这锦衣卫办差,许多案件都无须过堂,您想提审谁,打一声招呼便可。”
“那……也不能不讲规矩吧?”
张峦心下很激动。
以前听说朝廷审案,都是要通过一定的司法程序,而到他这里,随便就可以抓人前来审问,甚至可以直接用刑,还可以屈打成招……想想就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不是当官的,而是啥事都说了算数的土皇帝。
张峦手指敲击着桌面,犹豫道:“从谁开始好呢?”
张延龄在旁指了指一份卷宗,道:“拿他打头吧。”
张峦随意瞥了一眼,好奇地问道:“李华?不是那个钦天监监正吗?他还在牢里关着呢?”
此话一出,他突然想到什么,不由往一旁的覃云那边瞅了一眼。
因为他记起来了,之前覃云找他说项过,让他帮李华脱罪来着,当时儿子张延龄也说要卖个人情给覃云,好像还关乎到覃云的婚姻大事。
朱骥不明就里,问道:“那张侍郎,是先把涉及李华案子的人,都给提上来,您给问一下证据吗?”
“李华本人呢?”
张延龄问道。
“正在诏狱里。”
朱骥介绍道,“最近上边下了严令,任何人不得探视……最近诏狱里边条件是艰苦了些,眼看马上要入冬了,各家都在走动关节,试图往里边送东西。”
张峦道:“那就直接把人叫来吧……我先瞅瞅,问他几句话……这样可以吗?”
朱骥笑着拱手道:“您说行就行,不行也行,总之在这儿,你张部堂就是天,可以自行决定这些罪臣的生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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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508章 我说了算(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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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骥出门吩咐下属去传唤李华到后堂来。
等朱骥离开,张峦才笑眯眯看向覃云,问道:“覃千户,先前是你让我帮这个叫李华的,是吧?”
“对。”
覃云还有些不太好意思,赶紧行礼,“一切都应秉公断案……只要大人不偏私,就算是对李家有个交待……要是您老觉得此事太过为难,也不必太往心里去,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卑职绝无二意。”
张峦看了看小儿子,又笑着问:“此案好像还涉及到李华的一个侄女?你已经娶过门了吗?”
张延龄也笑着看向覃云。
覃云低下头,略显羞赧道:“尚未过门,只是定下婚约,说是等他伯父的案子结束后,就迎娶进门。”
“咋还得等李华的案子结束?这李家人心不古啊……延龄,你说是不是?”张峦转而打量着小儿子。
张延龄笑道:“那只能说覃千户心善,要是换作那强势一些的,这种事对方就应该先把自家女儿嫁过来以表诚意,等事成后这边才出手帮忙。”
覃云赶紧道:“在下可做不出那种事来。”
张峦点头嘉许:“吾儿说得对,有时候做事还是得心狠一些,要是太过仁慈,会被人欺压到头上来,搞到最后都不知道是谁在帮谁。”
“嗯!?”
覃云听了这话,心中一阵疑惑。
你老这是受到什么刺激了?感觉说这话的时候都在咬牙切齿,难道是谁找你帮忙,结果却恩将仇报?
张延龄道:“爹,咱在说李华的案子呢,你别岔开话题。”
“本来就是嘛,不要弄到后来鱼儿没吃到,反惹来一身骚……”
张峦嘟囔两句,见小儿子脸色不善,赶忙道:“好吧,吾儿,那你且说来听听,李华的案子应该怎么审?”
张延龄指了指卷宗道:“你自己好生瞅瞅……有关李华行贿的证据,其实很明显,他确实曾给梁芳送过礼,而且是多次送礼,数额还不小。但要说他贪赃枉法嘛,到现在为止都没什么实际证据,因为李家家大业大,还不至于说当个官就要拼命往家里捞银子……况且,他本就是钱当官,当的还是清水衙门的官,就算他想索贿,别人也求不到他门下去啊!”
“不就是当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吗?怎么还银子去买官?哈哈,世间竟有这等蠢人?”张鹤龄在旁边嘲笑。
“什么芝麻绿豆官,钦天监监正乃正五品京官,已经不小了!”
张峦解释了一下,随即狠狠地瞪了大儿子一眼,喝斥道:“不会说话就给老子闭嘴!”
张鹤龄不满地抗议:“爹,你这就不讲理了,我笑话李华,你对我大呼小叫作甚?”
张延龄笑道:“大哥,你不知道咱爹做官也是自掏腰包吗?咱们家可是给朝廷纳了不少银子,一出手就是几万两,你笑话别人的时候,能不能先打听清楚情况?”
“什么?咱们家银子了?还几万两那么多?不是说咱姐夫当上皇帝,咱家才飞黄腾达的吗?难道我们靠姐夫当官,也得钱?这也太亏了吧!”
张鹤龄显得很难理解。
虽然他现在有了一定的身份和地位,但家中的经济地位,他却近乎于无。
就连锦衣卫发的俸禄,都揣进了金氏的口袋。
一个未成年的少年郎,并没有获取为自己事做主的资格。
这点,张延龄比他好太多了。
张峦瞪着大儿子道:“闭嘴,你在旁边站着就行,听你说话都能让为父气得少活几年!以后早死的话,都是被你小子给气死的。”
……
……
李华被人押着到了北镇抚司后堂。
见到张峦他便跪了下来,磕起头来更是没完没了。
“好了,好了……”
张峦右手虚扶了一下,道:“快起来快起来,你说咱之前同殿为臣,看你这凄惨样我都觉得心疼。你做点儿什么不好,非做那违法乱纪之事,给自己惹来这一身的晦气?老大,你扶他起来。”
张鹤龄扁扁嘴:“他全身脏兮兮的,老远就闻到股馊臭味,我不扶……我这衣服还是崭新的呢。”
覃云没说什么,连忙走了过去,把未来妻子的伯父给搀扶了起来。
随后又让人给李华去了枷锁。
“你的案子,初步定的是绞刑。”张峦看了看卷宗的末尾,摇头道。
“求张大人救命。”
李华一听,差点儿又要跪下去。
张峦赶紧道:“你先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呢……这卷宗太厚了,我没详细看过,也不知道你这绞刑是怎么定下来的。以前给梁芳送礼的人那么多,难道挨个都要诛除吗?也没见杀别人啊……莫非有什么隐情?”
朱骥在旁听了,心中不由在想。
他为什么要死,难道你还不知道么?还不是因为李华不但给梁芳送过礼,还跟倪岳一起在先皇皇陵的问题上得罪了你跟李孜省?
一旦成为你的政敌,以皇帝对你的器重,那不死也得死了。
本来可以从轻发落,最后承受几年徒刑,或是流放充边就行了,结果……内阁票拟,司礼监朱批,直接就给定了个死罪,但好歹能留下个全尸,且运气好的话能在牢房里住个几年,或许遇到大赦什么的还有机会出去,并不是非死不可。
张峦沉吟了一下,道:“这罪定得重了一些,朱指挥使,你觉得呢?”
朱骥赶紧道:“卑职没什么意见,您说了算。”
“真我说了算?你不会是诓骗我,其实我只能提供一点参考意见,最终的决定权还在三法司那边吧?”
张峦追问道。
朱骥没有跟张峦这个皇帝宠臣说绕圈子的片汤话,直接给出建议:“您老要是觉得罪定重了,可以重新审一番,再给提报上去,陛下还是愿意倾听您的意见的……”
旁边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的李华,心中一阵激动。
原来我的死罪还能有商量余地?
你们在这儿谈上几句话,就能决定我的生死?
唉,要真这么简单,那我先前的罪岂不是白受了!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张峦埋头翻了翻案宗,从头到尾粗略看了一遍,终于道:“确实没什么大的罪行,判死过了,那这样吧,贿赂之事,罚点儿银子……但也不能罚得太少,总归得表示表示。李监正,你觉得呢?”
原来绞刑通过罚钱就能解决?
李华心想,这感情好,反正我家里有的是钱,只要能救回自己这条命,再多钱我也愿意出。
心中正为死里逃生而庆幸不已,他突然想到,眼前的张国丈真有这么大的权力,一言就能定他的生死?
本来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但想到当初自己非要执意站在倪岳那边,跟张峦作对,才导致今日的悲惨下场……李华心中便觉得,我现在不听张国丈,又该听谁的?
除了张国丈,还有人能救我吗?
就在李华心中百转千回的时候,张峦又看着朱骥,吩咐道,“既如此,那就把人给放了吧。”
“啊!?”
朱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赶紧凑上去,低声提醒:“张先生,案子您可以往上报,但直接放人的话,只怕……”
张峦右手在案桌上重重一拍,朗声道:“我看过了,他不过是行贿的数额稍微多了些,但受贿的人都没定死罪,总不至于把行贿的先给绞了吧?
“既不用绞,也不用流放,那先行回家去等候消息,有何不可?总不至于人回家后,就跑路了吧?”
朱骥打量李华,似乎在说,还真有这种可能。
“李监正,你会跑吗?”
张峦一脸认真地问道。
李华已是感激涕零,心情非常激动,他红着眼睛道:“自然不会。”
张峦微微一笑,道:“我也料想你不会……天大地大你能跑哪儿去?之前你面临生死抉择,跑了尚还说得过去,现在不用死了,作何要跑呢?
“朱指挥使,咱做人还是行个方便为好,我看了罪臣名录,有很多传奉官都涉及到给梁芳送礼,真正被拿下定罪的也是少数,实在没必要因此而为难李监正。”
朱骥脸色依然有些为难,并没有马上应允下来。
“出了事,我担着。”
张峦拍着胸脯打包票,看向朱骥的眼光已有些不善,问道,“这下总该行了吧?”
朱骥哪里敢得罪张峦,赶紧解释:“张先生,您老误会了,卑职并非此意,既然陛下派遣你来主办此案,您的意见其实就是最终裁决,我等自然应该遵从。但是……就这么放出去,也没提前通知到外面,一应程序都未及处理,只怕……”
“这样啊……”
张峦显得很随和,摆手道,“朱指挥使,你把我的审结意见写成公文,发往通政使司,等待陛下最终批复,然后通知到各衙门,表明李监正并不是越狱,而是回家等结果。”
随后他又转向覃云,吩咐道:“覃千户,你找人去李监正家里通知一声,让他们来此地接人。正好李监正你先在这里候着,我走的时候,你与我同行,一起出北镇抚司衙门便可……找人给他搬把椅子过来。”
李华一听,心说,还有这种好事?
前一刻我还是罪犯,现在我就是您老的顾问了?
直接罪犯变法官?
朱骥显然没心思去跟一个李华计较,马上派人把椅子搬过来,让李华可以坐下来。
李华那叫一个坐立不安,急忙道:“罪臣站着就好。”
朱骥厉目一瞪,喝道:“张先生让你坐,你就坐,在这里不要绷着……要是有事问你,你如实作答便可。”
“是,是。”
李华赶紧应声。
张峦笑呵呵道:“李监正,怎么进北镇抚司一趟,我发现你与以前不同了呢?”
李华心中很是苦涩。
可不是么?
以前我可以有主见,但进了监狱,尤其还是诏狱这种神憎鬼厌的地方,面对那么群不讲理只知道盘剥压榨我的狱卒和锦衣卫,我除了遵从命令还能干嘛?
现在都形成条件反射了,但凡有穿官服的人跟我说话,我都得陪着笑脸躬身领命。
大概只有这样,我才不会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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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509章 通情达理(求月票)
第509章 通情达理(求月票)
“张先生,第一个案子已经审完了。接下来,您要提审哪个犯人呢?”朱骥问道。
张峦看着厚厚一沓案宗,微微皱了皱眉:“这儿关押了很多人吗?”
“是。”
朱骥点头道,“确实不少,但多数都只是小鱼小虾,要不……您先把最受人关注的,有关梁芳和彭华的案子给定下来?”
张峦不满道:“嘿,哪有一上来就直抓重点的?今儿能把小鱼小虾的案子理顺,我就谢天谢地了……哦对了,这个人是谁?”
说罢还指了指最表面那个卷宗。
朱骥凑上前看了一眼,赶紧道:“乃张善吉,前给事中。刚下诏狱没几天。”
“张善吉……哦,我想起来了,头些日子还在朝会上对我吆五喝六的,现在就被下诏狱了?”
张峦诧异地问道,“怎么他也涉案了?给梁芳送礼?不会吧……先前他还义正词严痛斥我是奸党呢。”
朱骥摇头道:“张善吉牵涉的并非梁芳案,乃邓常恩案。”
张峦有些吃惊,问道:“邓常恩?他人呢?”
“已经问了死罪,头几日……刚死在牢里。”朱骥道,“本来说,要跟继晓、赵玉芝等人一起被问斩,结果受不了刑罚,暴毙了……”
“啊!?”
张峦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问道:“这……这就……死了?”
朱骥以为张峦对邓常恩的死存在怀疑,不由谨慎地回道:“您老是要亲自过问案情吗?尸体搁在地牢的停尸房中,主要是怕这些精于炼丹和邪门妖法的方士来个诈死什么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故特防备了一手。”
张峦一听审案还要去验尸,赶紧摆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可没胆子看死人……而且几天过去,恐怕尸体都臭了……”
这话让朱骥不由暗叹。
你还真是实在,大庭广众之下什么话都敢说。
你不敢见死人?
却敢把人弄死?
坐在这样的高位上,你装什么胆小鬼呢?
“原来曾经在朝会上抨击我的所谓正直之臣,也是个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的小人,这张善吉怎么有脸抨击我的?唉,这朝中都是些什么人啊?”
张峦越想越气,最后忍不住猛地拍了面前的桌案一把,“嘭”的一声,把正在打瞌睡的大儿子张鹤龄给惊醒了。
朱骥赔笑道:“既如此,那此人的案子,您老得好好审一下。要不要把更详细的案宗调过来,诸如审问和签押过程,一并交给您老过目?”
张峦看了看卷宗,侧头问道:“不都在这儿吗?”
“并非如此。”
朱骥耐心解释,“嫌犯的作案细节太过错综复杂,涉案人等又那么多,没法一并给您老送来……所有卷宗加起来得有几箱子多,一时间哪里看得完?所以就把最后的结果,以及定案的依据,还有涉案人等的口供和人证、物证等,送呈您面前。”
张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张善吉的案子也定下来了是吗?三法司是怎么判的?”
朱骥有些傻眼,心下更是好奇……你咋什么都不知道?
就这样,还奉皇命过来断案呢?
你这皇差办得很不负责啊!
难道你不提前做好功课,把事情先大致了解一下?
心中虽这样想,朱骥表面上却满是谄媚的笑容,恭敬回道:“初步定的是流戍辽东。”
“太便宜他了!”
就在此时,旁边响起张鹤龄的声音。
朱骥下意识以为是张峦说出的这番话,因为在他的印象中,张峦就是这么个直来直去的性格,正要随声附和,忽然意识到……
去他娘的,谁在这儿打岔呢?
差点让我着了道!
张峦瞪着一旁擦着惺忪睡眼,犹自气愤不过的大儿子,皱眉问道:“这里有你啥事?”
张鹤龄道:“爹,我有说错吗?先前你表现得有多气愤?可见这家伙得罪你有多厉害……哼,这家伙都跟你作对了,你对他也看不过眼,现在他终于落到你手里,你能让他好受?干脆定个死刑,一了百了。”此话一出,最震惊的要数旁边闷头坐着,一直默不作声的李华。
他在想,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大明朝谳狱体系败坏至斯?
不就是个国丈么?连进士都不是,居然堂而皇之公开审案,甚至还喊打喊杀……连他儿子都要跳出来掺和意见?
这要是谁得罪了他……能落个好?
张峦斥道:“臭小子,不知缘由就给老子闭嘴!骂我归骂我,但不妨碍为父断案!这张善吉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最多就是糊弄皇帝和朝中大臣,败坏科道言官的名声,再就是……让为父瞧不起他……仅此而已!
“真要论罪行,此人远没到要死的地步……判流徙都稍显重了点,不如革职还乡,让他改过自新吧。”
朱骥心说一声“卧槽”。
这位张国丈,看起来不着调,但仅就表现出的架势,那是真仁义啊!
居然可以做到恩怨分明,不把私怨带到公事中来,能将公私分得如此清楚,难怪人家能过来主审案子。
换作一般人,听说曾经自己的政敌落罪,且已经被法司定了流放的罪名,不落井下石都是好的,岂有宽赦的道理?
“朱指挥使,我这样断案可有问题?”
张峦再次用征询的口吻问道。
朱骥拱手道:“并无问题,您老说了算……但跟上个案子一样,总归这件事还是要请示陛下定夺!”
“是啊,总归是陛下做主,我只是给出我的意见罢了!”
张峦点点头道,“不过陛下登基以来,以宽仁治朝,除非是那些扰乱朝纲非死不可的,否则能免死就尽量免死,能宽罪的就多赦免,尽量做到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朱骥笑道:“亏得有您这样宽广的胸怀,才能把陛下的仁政执行下去。”
张峦摆摆手道:“朱指挥使,你不用说这些奉承话,我肚子里有多少墨水,你早该看清楚了,实在谈不上有多会办事,但就一点……我这人吧,实在是心慈手软,有时候都算是妇人之仁了。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却正好符合陛下宽仁治国的理念,或许这才是陛下属意我来断案的缘由吧!”
“对,对。”
朱骥已经把张峦当成顶头上司了。
而顶头上司只需要哄着就行。
管你说什么呢,只要我随时跟你保持步调一致,那不就得了?
别说你指鹿为马了,你就算是说自己是马,我也得奉承几句。
“张善吉我就不见了,就断他革职回乡……”
张峦将面前的卷宗拨到一边,吩咐道:“咱换下一个案子吧!”
朱骥随即指着旁边厚厚一摞卷宗:“这些都是涉及梁芳案的官员,眼下有不少看押在诏狱内。是否……一并放了?”
“都放了?这倒不至于。”
张峦赶紧劝阻,“像李监正这样的,我与他有过往来,知道他人品,我可以放心为其作保。
“至于其他那些人……以前多为传奉官,很多都只在僧录司和道录司活动,我从没见过,他们做了什么事情,有没有欺男霸女的行为,我全不知情,作何要着急放了他们呢?”
李华听到这儿,心中一阵感动。
原来曾经相识一场,是如此重要的一件事啊!
不仅死罪免了,说不一定还因祸得福,得识了一个大靠山!
可惜啊,当初要是我坚定跟你站在一道,现在估计非但不用背负罪责,甚至还可以继续当我的钦天监监正。
当时怎么就觉得身为文臣的倪岳,那么值得信任,全力追随呢?结果一扭头就把自己给坑了!
张峦道:“这样,每个人情况不同,但之前定死罪的,一律免死。再看情况是断流放还是罢官免职,再或是徒刑。最后是本身判徒刑的,那就施以杖刑。本来定杖刑的,那就……罚没了事。
“朱指挥使,我这么安排可能笼统了一些,具体你可以斟酌着办,明后两天把所有名单交给我就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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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510章 天生大善人
第510章 天生大善人
张峦好像个随和的邻家老者,显得非常好说话。
且他似乎就是专程来给大明这帮罪臣谋福祉的,死罪可免死,重罪可减刑……轻罪则可免于处罚……
连朱骥都在想,若是有你在,那以后大明罪臣可就有盼头了,都等着你张大青天老爷去给他们申冤呢!
当张峦把第一批官员罪名给完全理顺后,这边朱骥实在忍不住了,又将梁芳、韦兴和彭华三人的案子卷宗,恭敬地放到了张峦面前。
张峦皱眉问道:“朱指挥使,你这是何意啊……?”
朱骥谄笑道:“张先生,您小事都办了,不介意把大事也一并给处置了吧?眼下这些都是悬而未决、已拖了很久的事情,在朝中争论激烈,对案犯而言也是一种折磨,不如早点儿结案,大家伙儿都能安心。”
“这个……既然是大事,就得慢慢斟酌。”
张峦推脱道,“我自会处置,朱指挥使切莫操之过急。吾儿……走了!”
说到这里,张峦已经不想跟朱骥多废话了。
我张某人做事,还用得着你朱骥来指点不成?
我现在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跟梁芳他们有勾结,草草结案是想掩盖罪责,只是我不愿意与你一般见识罢了!
我那皇帝女婿既然把权力下放到我手上,我说办才能办,我不想办的,你就算勉强我,我也不会插手,谁让我做事只听我小儿子的话呢?
“张国丈,您看在下……”
旁边坐着的李华听说张峦要走,赶紧起身提醒了一句。
你千万别忘了我啊,说要带我一起走,我还在这儿眼巴巴等着回府高床软枕好好休息一下呢。
张峦有些诧异:“咦?你还没走呢?哎呀,看看我这脑子,都把李监正的事给忘了……对了,覃千户,李监正府上的人已通知到了吗?”
覃云恭敬回答:“已经派人去通知了,尚不知李府是否已有人到衙门外边等候迎接。”
“那咱就出去看看。”
张峦手一扬,道,“要是没来人迎接,就找辆马车送李监正回去,怎么说咱也是同僚一场,这点儿情分还是有的。”
李华听完,别提有多感动了。
心里在想。
你对我的情分,并不体现在是否送我回家这点儿小事上,你只要把我从诏狱里救出去,哪怕是让我驮着你,回到你府上,我也会把你当祖宗一样供着。
不就是回个家吗?
不仅死罪免了,我人也彻底自由了,回家路上一路小跑,还不得跟飞一样?
想想都激动!
……
……
一行人就这么出了北镇抚司衙门,沿途碰到的锦衣卫和差役,皆恭敬向张峦行礼。
站在大门的位置,张峦四下打量,不由皱眉不已,问道:“李监正,你的家眷都不在京城了吗?既然覃千户已派人去通知过了,怎么没人来迎接你呢?”
李华此时已经情难自己,他继续踱步向前,来到西江米巷大街上,舒展双臂,拼命呼吸新鲜空气。
那感觉,就好像再世为人一般,连眼睛都红了。
过了好一会儿,李华才反应过来,赶紧凑到也来到街边的张峦身前,恭声道:“张国丈,您不必为在下担心,今天无风也无雨,在下走着回去也行。”
张峦道:“那怎么行?旁人会怎么看待我张峦?送佛送到西,既然我把你从诏狱里接出来,自然要安全送回家中。
“覃千户,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哦对了,李监正,你还不知道吧?你侄女马上就要过门嫁给覃千户了!这次的事,多亏这个年轻人四下奔走,你得好好感谢他。”
李华赶紧道:“是是是,前几天,我还在诏狱中,家人去探监时,曾提过这件事。能跟覃千户这样的少年英杰联姻,那是舍侄女天大的福分。”
张峦笑道:“我也觉得覃千户一表人才,做事勤快不说,还非常重情重义……你就说这次为你之事,他不辞辛劳来找我说项过多少次吧!”
“多谢覃千户。”
李华赶紧对覃云行大礼,就差给覃云跪下来了。
覃云没想到张峦会这般给他找存在感,心中激动莫名,暗忖,我哪儿找你说项过多少回?当初我对李家小姐有意思,还是人家二公子发现并主动提出来,说要帮我成就好事呢。其实我压根儿啥都没做,就显得我好像为这件事付出过多少一般。
但其实……
我就只是有这么个想法,真就只是个念头……结果就有人把我的梦想给变成现实了?
我还觉得跟做梦一样呢!
张延龄笑着调侃:“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重情重义,才好走到一块儿来……所以说你们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以后办喜宴的时候,记得请家父过去喝杯水酒啊。”
“对对对,覃千户,你一定得请我去。”
张峦笑着说道。
覃云赶紧表态:“张先生乃是卑职的贵人,您的光辉照亮了我今后的人生,不请您前去当主婚人都不行。”
张峦连忙推辞:“主婚这种事就算了,我去就是做个见证……顺带我也是体谅李监正为人诚恳踏实,如果只就因为给梁芳送了点儿礼就判个绞刑,那也太无辜了。当然,更多还是帮覃千户你……”
李华眼睛顿时红了,他感激涕零,近乎是泣声道:“张先生,先前在下那般对您,您还能大人不计小人过,在下真不知该说点儿什么好了。”
张峦宽慰道:“不知道怎么说索性就不说了……以后咱好好相处,有机会的话一起喝杯酒。我这么做,更多是紧贴陛下宽仁治国的理念,跟着陛下制定的大政方针走,总归是没错的。”
“爹,你这口号喊得不错啊。”
张鹤龄在旁边恭维道。
“滚!”
张峦骂骂咧咧,“以后跟你弟弟学点儿为人处世的道理……为父不求你学富五车,但起码做人做事立身要正,尤其是要懂礼貌……看看你,人前怎连个眼力劲儿都没有?一看就粗鄙不堪!”
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什么,又转身对李华道:“哦对了,李监正,过几天你还得去一趟刑部,把案子给销了,到时候我可能会与你一道前往。”
李华赶紧拱手:“多谢张先生。皇恩浩荡,在下回去后必定不会忘怀……”
“那就好……”
说话间,远处传来马蹄声,张峦抬头一看,只见大明门方向驶过来一辆马车。
马车上的人很快下来,乃是一个中年男子,张峦指了指问道:“是来接李监正的吗?”
“是,那是舍弟。”
李华心说,天可怜见,我总算是看到家人了。
张峦笑着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一家子团聚了……以后咱可能还要同殿为臣,到那时候再说吧。”
李华听完后大惊失色。
心想,我不但能活命,得脱囚笼不说,甚至还有可能继续当官?
没骗我,没玩我,或者说我不是在做梦吧?
天啊!
这美梦,头几天我真是连想都不敢想,今天就这么实现了?
此时张峦已经在常顺搀扶下上了自家马车。
“走了走了。”
张峦冲着两个儿子招呼。
张鹤龄却没有上车的意思,他摆摆手道:“爹,你和二弟先回去吧,今天既然来衙门应卯了,我得坐完班才回去……再说了,现在回家也没事,左右都是被你骂,没啥意思……”
“哼,请自便。”
张峦气呼呼地道,“老二,快上车。有事咱回去的路上慢慢说。”
(本章完)
第511章 人心
第511章 人心
“行啊,爹,收买人心那一套,你玩得贼溜啊!”
马车上,张延龄笑着说道。
张峦鼻孔朝天,一副嘚瑟的样子:“溜个球儿啊溜,不过是场面上一点小心机罢了……你真当为父这些年市井生活是白混的么?
“咱们家以前就是遭遇他人冷眼太多,导致为父走到哪儿,都得小心陪笑,也就更容易理解他人所想。
“或许,这也算是一种天赋吧!”
“呵呵。”
张延龄乐得不行,心想,说你胖,你真还喘起来了?
果然人是不经夸的!
张峦问道:“不过儿啊,为父一直想知道,那彭华案,为父几时才过问?陛下那边可是催得很紧的……你也亲眼看到了,连朱骥都忙着让我结案,我若是还故意这么拖延下去,会不会……不太好?”
张延龄笑着宽慰:“放心吧,爹,事情不发酵,别人怎么知道这件事与你有关呢?适当拖延,你好借机立威呢!”
“真要立威,就该把人给杀了,我眼巴巴跑去宽赦彭华和梁芳,这叫什么立威?不过出来一趟可真好。”
张峦笑眯眯地道。
“怎么,不准备回家了?”
张延龄好奇问道。
张峦道:“该回就回,不过下午得再出门来……为父好不容易能撒欢几天,这几日也不用成天琢磨上朝和公务方面的事情,一心解决案子,不挺好么?有你在身边,给为父指点,我不用动脑筋,就当你的传声筒,日子过得不要太爽!”
张延龄无奈道:“爹啊,咱有点儿追求行不行?”
“不行!”
张峦斩钉截铁地道,“为父不想有什么追求,当官这种事太累了,若不是为了对你的承诺,为父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其实李孜省有一点没说错,身居高位,那叫一个高处不胜寒。”
“你确定这话是李孜省说的?”
张延龄皱眉道。
“这还能有假?李孜省深谙人心那一套,在这点上,我远不如他。但我总觉得,十个李孜省也比不上你小子……跟李孜省学,还不如跟你学。李孜省不过是靠巴结先皇上位,你这边……直接帮你姐姐做上了皇后,明显你更牛!”
张峦说到这里,由衷地发出赞叹。
张延龄撇撇嘴道:“行了,爹,再夸下去我都不好意思了……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也有事要办。
“咱到街口就各奔东西,各安天命可好?”
张峦道:“一肚子机灵劲儿,但用词还是这么粗糙,一点儿都不精准,是该好好做下学问。”
“爹,茴香的茴有几种写法?”
张延龄问道。
“四种?嗯?你问这问题是什么意思?”
张峦好奇问道。
“嘿嘿嘿……”
张延龄一脸乐呵呵,好像压根儿就不打算对张峦释疑,“爹,你慢慢琢磨吧,这可是关乎你前途的大事,也关乎你下半辈子的幸福,你得想明白。”
张峦瞪大眼睛,迷惑不解:“你小子没诓我吧?一个字几种写法,竟这么多讲究?那为父回去,是得好好研究研究。”
……
……
张延龄去见秦昭了。
秦昭最近几天就在想办法求见他,但现在张延龄也是大忙人,不是随便谁想见就能见到的。
这次相见,是因为秦昭给他引介不少徽商的生意人,打算建立一个新的圈层,取代之前的商帮,并由秦昭亲自来当这个商帮的话事人。
“秦当家,我知道你们的目的还是为了盐引。”
张延龄道,“我也直说了,盐引这事,家父暂时管不到,且也没心思去管。来年盐引朝廷怎么发,以及各地盐场守支的情况如何变化,这点我也是爱莫能助。”
秦昭赶紧道:“二公子,您误会了,我等岂是短视之辈?我带他们跟你认识,是为今后更好地合作。如今您有权,我们有钱,权钱结合,一往无前,我们岂会在意盐引那么点儿小利益?
“眼下政局动荡,新皇登基后,朝中势力正在洗牌……万安倒台,如今朝中大佬人人自危,各大势力都摇摇欲坠,唯独您这儿,稳若磐石,或者说是参天大树,巍然不倒……我等自然要靠过来,正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
“这样啊!”
张延龄听了秦昭的解释,点了点头,“我也正好有些项目想找人合作,那今天我就卖你的面子,跟他们见上一见,希望合作愉快,未来携手赚钱!”
……
……
李府。
李孜省刚从外面回来,就见到庞顷带着严肃神色迎上前,不由心中一沉,问道:“出事了吗?”
庞顷道:“道爷,没什么大事,就是刚听闻,说是前太常寺卿邓常恩前些天已经死在了诏狱牢房内。”
“死了?”
李孜省惊讶地问道,“就这么死了?不是还没到问斩时间么?怎么这么快?”庞顷摇摇头道:“具体是怎么死的,尚还不知晓,不过料想是因为那里边环境太过恶劣,最近天变凉了,加上受了刑,以他的身子骨没撑下去,乃可以理解的事情。”
“那确实是挺可惜的。”
李孜省鼻子微微有些发酸,大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慨。
去年邓常恩还是可以跟他比肩的大人物,在先皇面前指点江山,那是何等风光?转眼间,就跟条没了主人的丧家犬一样,无声无息死在阴暗的诏狱中,光想想都觉得悲哀。别看现在自己还安然无恙,但以文官对自己这帮传奉官的嫉恨程度,邓常恩身上发生的一切随时都可能会落到自己头上,想想就不寒而栗。
“还有一件事。”
庞顷继续道。
李孜省破口大骂:“不开眼的东西,你就不能一次性全部说完?有噩耗你别藏着掖着,我还受得了。”
“噩耗!?”
庞顷先是有些发怔,随即道:“倒也不都是坏消息,乃张国丈已从病榻上起来,这两天正在外间四处游走。”
“什么?来瞻这么快就痊愈了?”
李孜省也很疑惑。
还说那老小子不是诈伤?
摔断腿,别人都得养上几个月,他这倒好,半个月左右就开始满街跑?欺负老子没学过医,不懂伤筋动骨是怎么回事吧?
庞顷道:“他是领皇命去处置涉及梁芳和庞华等人的案子,不得不出面,据说是拄着拐杖进进出出,平时还有两个儿子跟随在侧。”
“嘶,有机会能见见他就好了。”
李孜省显得很感慨,“但我也不能厚着脸皮老是去叨扰他,不能让他觉得为难。要是让他反感,就更不愿帮我了。”
庞顷一脸淡然:“那道爷您就不用担心了,他已经派人前来通知,说是明天请您过府一叙。”
“什么!?”
李孜省听到这里,满脸都是愤怒到想要打人的神色,甚至都快把手提起来往庞顷身上招呼了。
“咦?道爷,咬牙切齿的,您这是怎么了?”
庞顷好像个没事人一般问道。
“哼!”
李孜省瞪了庞顷一眼,摇头轻哼:“炳坤,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明知道这件事最为着紧,你还非押到后面才跟我说……
“咋的,故意在我面前吊胃口,让我临到情绪都快崩溃了,才听到此消息,以彰显你说话富有层次,很有水平,是吗?”
庞顷道:“道爷想见张国丈的心情,敝人完全能够理的,但敢问一句,您见到他之后,该怎么说话?是直接出言软语相求,还是说……您得提前斟酌好。”
“这……”
李孜省坐下来,想了半天,最后抬头看向庞顷,道,“炳坤啊,先前见你,发现你神色阴沉,莫非也是在替我思考此事?”
庞顷摇头道:“道爷您高看我了,难道就不能是敝人在为自己日后谋条后路吗?”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且说说你的看法!”
李孜省一边骂,一边却开始询问庞顷的意见。
庞顷道:“首先您得想明白,您是想继续当官,还是回去做道士。”
李孜省点头道:“这话在理……我得先设定好自己追求的目标和结果……你继续说。”
“若您想回归山野,其实这事简单。”
庞顷道,“或许不用张国丈相助,您就能全身而退。”
“错了。”
李孜省纠正道,“在我看来,事情恰恰相反,我想继续当官反倒更容易,但想要全身而退……那么多曾经被我得罪过的人,怎会轻易放过我?一旦我失去权力,手头没了仗势,他们谁不想拿捏我?”
庞顷道:“看来道爷早有了打算。”
“靠,我打算什么了?你不会是想说,我如此琢磨的原因,是想继续当官吧?”李孜省气恼道,“我现在是问你意见,钱养你这么久,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是让你出谋献策,而不是听我说!”
庞顷继续道:“那您也得想想,张国丈能帮您获取什么……”
“呵,他能帮到我的地方可太多了,能得到新皇的信任,还能维持现在的官职,甚至以后我还能继续在朝呼风唤雨!但我自己也知道,若是还像以前那般独揽朝纲,不用大臣参劾我,连来瞻都不会容忍。”
李孜省说到这里,脸上满是无奈之色。
庞顷笑道:“看来您早就想明白了,那明日你可以去见他了。”
李孜省道:“你琢磨半天,就给我推演出这个?”
庞顷道:“道爷,这还不够吗?你自己需要什么,他能给您什么,这就是您明日去见他的目的。”
“看你说的,我明日就不能去探望一下他的伤情,跟他坐下来好好叙叙旧?除了官场上的应酬,我就不能跟他有点儿私交?”
李孜省气呼呼地道,“炳坤啊,你认识我多年了,我是怎样的人,你难道还不知道吗?名利场上,我是见钱眼开,但那还不是为了满足先皇的私欲?正是因为这个,我才显得不近人情,恶名满天飞。
“就说这几年,你说我交下谁当朋友了?是彭华?还是梁芳?他们对我到底是防备还是利用?我能有来瞻这个朋友,就算有点儿利益上的牵扯,但大致上我们也算志趣相投,还算半个道士,一路走来不容易。”
庞顷无奈道:“道爷,您对他是否推心置腹,敝人并不清楚。但人家怎么想的,您真的知道吗?”
李孜省道:“人心隔肚皮,要说旁人我是揣摩不透的,但来瞻这人,做事不拘一格,看起来吊儿郎当,但绝对是可以值得托付的好友。我相信他能帮到我……且也不会将我丢过墙,在一些事上,我愿与他共同进退。”
(本章完)
第512章 以进为退
第512章 以进为退
张家。
入夜后不久,张峦便从外面回来,让正在院子里思考问题的张延龄对这个老父亲刮目相看。
“你没去玩吗?”
张延龄迎上前问道。
张峦一屁股坐下来,把拐杖放到一边,随口道:“已经玩过了,兴尽而归。”
“……”
张延龄瞬间无语。
张峦笑眯眯地看着小儿子,打趣道:“谁说一定要入夜后才好办事的?天亮时做事更有兴致……嘿嘿,我提前回来,这样谁能说我什么?再者,就算再忙,我不是也得回家看看?主要还是这身子骨……吃不消啊!”
张延龄哭笑不得,将头别向一边,“爹,看来你身体挺虚啊!”
张峦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是很虚啊,所以为父才会补身体嘛,你给我开的那些方子我要逐一实验下,看看哪个最管用……
“对了,儿啊,明日为父就要见李孜省了,不知为何,这心中总觉得七上八下的……突然间竟有些惶恐,你说这是咋回事?”
“今非昔比了呗!”
张延龄随口回答。
“也是,为父现在虽只是户部侍郎,但也算是在朝中站稳了脚跟,而李孜省则日暮西山,为父的确是今非昔比了。”
张峦洋洋得意地道。
张延龄瞅了他一眼,憋笑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说你这条腿……”
“咳咳。”
张峦呛得直咳嗽,怒视小儿子,“你小子这话是啥意思?今非昔比就是说我这条腿不如以前了?我至于为条腿,才会怕见到他吧?”
张延龄恢复了严肃的神色:“爹,你得想明白,打算帮李孜省帮到什么程度?”
“尽心尽力吧!总归为父是个心慈手软之人,连李华曾这般曾得罪过我的人,我都想拉他一把,更何况是李孜省?我也知道,这厮不是什么好人,但人家对咱,那是真的没话讲,当初咱们家一穷二白,到京城后能迅速站稳脚跟,他功不可没……总归他对咱没做什么违背良心道义的事情吧?”
张峦无奈道。
张延龄点了点头:“我又没说不帮他。但你得想清楚,你能帮到什么程度,或者说,他什么地方需要你帮忙,你自信能帮得了吗?”
张峦颔首:“是啊,我能帮到他什么?帮他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么?”
张延龄笑道:“爹,你这人真够奇怪的,刚才还说尽心竭力帮,结果一扭头却只是嘴上说说,连怎么帮都没想好?”
“咳咳,这不是有你吗?”
张峦显得很尴尬,“我就是摆明个态度,你知道我心意就行。其实为父也知道,从一开始你就瞧不上李孜省,让我跟他保持距离,且一向都是我去跟李孜省会面,他对我好,未必对你也好,但他始终帮过你姐姐,也帮过咱们家……你总得看顾点儿面子不是?”
张延龄点头:“爹,你说的也有道理,帮过姐姐,也就等于是帮过陛下,再加上他有拥戴新君的大功。在这前提下,功过相抵,那他是可以全身而退。”
张峦咋舌不已,问道:“这……他这就……全身而退了?”
“怎么了?爹,难道你对这结果不满意吗?”
张延龄先是很诧异,继而一脸正色道,“我得跟你把事情说清楚……你知道要是没有你从中斡旋,且因为跟你交情极其深厚,他李孜省在新皇登基后会面临什么下场吗?”
张峦摇头道:“你总做那无谓的假设作甚?毕竟我跟他早就认识了,也互相帮过忙!哦对了,你说他会怎样?”
张延龄郑重其事地道:“若他跟你交情不深,也没靠你完成平稳过渡,那邓常恩的遭遇就是他当下的下场。”
“死在诏狱里?”
张峦骤然瞪大眼睛,一脸震惊地问道。
“嗯。”
张延龄煞有其事地点头。这话他还真不是吓唬张峦,或是故意跟老父亲唱反调。
历史上的李孜省,没有他这个穿越者的影响,最后不是悲惨地死在牢狱中?
就算他曾屡次出手帮助太子,甚至弘治帝自己也有意要放过他,但最终还是架不住朝中大把人想让他死,一代权臣也只能憋屈地在狱中死去。
张延龄继续道:“不过,眼下李孜省可没法全身而退,或者说,他就算想要全身而退,也得建立在稳住他的基本盘上,得等到年底……或是来年,等邓常恩和赵玉芝,甚至是梁芳、韦兴等人的案子慢慢被人淡忘,他再退出朝堂,这才是上上之策。”
张峦迟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他现在想走都走不成?”
“嗯。”
张延龄再度点头,“他现在要走的话,绝对会出问题……明日你得跟他说清楚,若他还想闲云野鹤,做个逍遥自在的半仙,就得先把眼前的差事给攥紧了。别人都是以退为进,而他李孜省,则只能以进为退。”
……
……
次日一大早,张府。
李孜省亲自登门,这次他是空着手来的,因为他不想让人觉得他是来巴结张峦这个老友。
为此,他在进门前还对立在轿旁等候的庞顷解释了一句:“送礼不必急于一时,何况来瞻知道我能给他的东西,是他人给不了的……今日我得正式一些,不能显得太过儿戏。”
张峦为了表示对李孜省的重视,得知李孜省到来后,特意在小儿子张延龄陪同下,拄着拐杖到府门前迎接。
李孜省与张峦会面,惊讶地道:“来瞻,你这是作甚?你应该回去好好养伤才是,怎能随便下地?”
张峦笑着道:“李尚书,得知你到来,我岂能不亲自出门来迎接?我这腿脚虽没好,但也差不多了,这几天也经常忙里忙外,也不差多这一次。吾儿,快给你李伯父引路。”
“是。”
张延龄笑着在前引领。
李孜省亲自扶着张峦往里边走。
二人一起来到正堂,张峦忽然想起什么,看了看左右,一脸好奇地问道:“怎不见庞先生一起进来?”
“让他在外面等着吧。”李孜省道,“另外,他算哪门子先生?你也不必抬举他了,就当是自家门人,该骂就骂。”
张峦不以为然,摇头道:“这哪儿行?我跟庞炳坤认识日久,觉得他也算是个人才,可不能怠慢了。”
李孜省心想,炳坤啊炳坤,你还在那儿佯装没做过铺垫门路的事?
人家张来瞻都记住你了,感情你离开我,可以直接对接找下家呀。
“来瞻,这趟来,我什么礼物都没带,但你知道我给你的东西,都不是表面看那么简单。”李孜省先对自己的失礼说明了情况,“且此时我身份尴尬,朝中许多人都在参劾我,我此番登门是以探访你伤情为由,不会碍着你吧?”
张峦赶紧道:“李尚书怎说见外话?你该来就来,我的府门随时为你敞开。”
“不行,现在不比从前了,如今你贵为国丈,我只是银台司的管事,地位已远不如你,更何况……唉!”
说到这里,李孜省重重地叹了口气。
张峦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李孜省已经等不到上饭桌,就打算跟他诉苦谈事了。
想起儿子的嘱托,张峦一抬手,吩咐道:“延龄,这里没你的事,你先下去,顺带在外边看着,不让他人靠近。为父有话跟李尚书说。”
“知道啦。”
张延龄显得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蹦蹦跳跳到了门口,回头道:“儿保证会把门口看好,绝对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去吧,去吧。”
张峦笑着摆摆手。
(本章完)
第513章 知交
第513章 知交
“咱这侄儿可真是一表人才,说句不中听的,来瞻,将来他前途或在你之上啊。”李孜省看着张延龄背影,笑着说道。
张峦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将来这孩子要真有个好前途,那我就算是死了,也足以瞑目。”
李孜省不满道:“好端端的,怎说这种话?”
张峦望过去,目光显得很热切:“李尚书,你有话也可以直言不讳。在我这儿,没什么需要藏掖的。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呃……”
李孜省本来已想好用各种说辞来跟张峦搭上话,慢慢引入核心话题,但未曾想张峦上来就说要帮他的忙,这下可把他给整不会了。
就算我真的是上门来求你,你也不能把话说得这么直接吧……
我还有点儿下不来台呢!
张峦道:“你看,情况是这样的,最近几天,陛下让我督办梁芳和彭华等人的案子,这案子其实已经走了刑部和大理寺的程序,法司定下的乃死罪。”
“嗯。”
李孜省虽然没听太明白,但还是点头,“最近我跟来瞻你一样,身体也不太好,多数时候都在家中养病。即便足不出户,但我对朝中事务还是有所了解的。”
张峦好奇问道:“你了解什么?可以跟在下说说吗?”
李孜省笑道:“你这是在考校我吗?那我就直说了!以我得知,乃陛下到贵府探望过你的伤情后,回去就在内廷召见朝中重臣,商议了有关梁芳等人的处置事宜,后来陛下就把案子打回刑部和大理寺重审,又在朝会上公开讨论,最后得来的结果却是维持原判,仍旧定了梁芳等人死罪。”
张峦道:“没错,是我提议陛下,让陛下这么做的。”
“如此说来,那我便能理解背后的缘由了……”
李孜省目光热切地看着张峦,“你看是否是这样,你想把事情闹大,让朝中人人都关心此案,这样陛下就有理由重审案情?”
张峦微微点头道:“是有这层意思在内。”
李孜省问道:“这也是陛下的意思吧?”
“是。”
张峦颔首,“陛下宅心仁厚,认为不该擅杀先皇器重的大臣,否则有违孝道。我也对陛下引经据典,告知他应该宽仁治国的道理,无论谁做了错事,或都并非出自于本心,乃奉命而为,应该……宽以待人。”
李孜省闻言非常感动,说道:“来瞻,我知道你帮梁芳和彭华他们开脱,甚至跟陛下提及宽以待人,都是为了我,为日后保住我的性命做铺垫。”
张峦道:“你可别这么说,我只是顺着陛下的意思说话而已,哪里是在帮你?李尚书,你切不可如此!”
“唉!”
李孜省重重地叹了口气,又摆手道,“来瞻,你说你是顺着陛下的意思,那我且问你,你为何单单要替梁芳和彭华开脱,而不为邓常恩和赵玉芝他们着想呢?他们曾经也是先皇跟前的宠臣啊!”
“这个……”
张峦一时无言以对。
李孜省继续道:“只因为邓常恩和赵玉芝之流,就算官至正三品,也不过是朝中的末流罢了,远没有梁芳和彭华权势之盛,对朝堂影响之大。
“而你替他二人说话,更多是在为我发声……因为连梁芳和彭华都可以赦免,为什么单单要杀我呢?”
张峦道:“李尚书,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其实陛下自己也没有要宽赦邓常恩和赵玉芝他们的意思。不过我特地跟陛下提到你,尤其是你在宁夏、泰山地动等事上,一心站在护储立场上的表现。”
李孜省闻言起身,恭敬行礼:“我本以为要跟来瞻你说很多好话,需要绕好多个圈子才能求你,还以为会让你很为难,却未曾想,来瞻你早就为我把路给铺好了。
“我李某人能认识你,真乃三生有幸,不知该如何报答。”
张峦赶紧起身,想上前相扶,却只能单腿着地,没法挪动一步,不由尴尬以对,只得口头劝阻:“李尚书,你千万别这样,我只是尽一点本分罢了……其实我并没有单独为你说话,我说的这些都是实情。”
张峦见李孜省不为所动,不由抱怨道,“哎呀,你别再这样了……莫非想让我伤上加伤不成?”
李孜省闻言变色,赶紧直起腰身,过去殷勤地扶着张峦重新坐下。
随后李孜省才回到座位上。
“来瞻,来你这儿之前,我心中多有惴惴不安,甚至不知该如何与你开口,但现在嘛……我突然感觉眼前豁然开朗,你乃李某人真正的朋友。”李孜省由衷地说道。
张峦正色道:“我可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在我起于微末时,多得李尚书你出手相助,方才在京城乃至朝堂站稳脚跟,承蒙你的情,我也永不忘怀。”
李孜省笑道:“看看,你还是以前的心态,总是尚书长尚书短的,不如换了称呼如何?”
张峦赶紧道:“别,叫习惯了,改口反而不适应。咱就继续这样。我让人赶紧准备好酒菜,你我边喝酒边说。”
“好,好。”
李孜省这会儿完全把自己当成是来蹭饭的了。
且还有点理直气壮的意思。
……
……
饭桌上,仍旧是他二人。
连张延龄都没上桌,甚至没进厅堂。
李孜省起身要给张峦斟酒,却被张峦伸手婉拒了。
“李尚书,你看我这样子,还是别喝酒了。”张峦道,“吾儿延龄一直劝我,喝酒容易误事,今天我暂且以茶代酒吧。”
李孜省道:“这点延龄他还真没说错,咱做大事的,是得少喝点儿。既然如此,你喝茶,我也喝茶。我给你斟茶。”
“别,自己来就行。”
二人互相客气一番。
等茶水喝了几口,李孜省这才袒露心声:“我也不是不识趣之人,先皇时,我大权独揽,朝中人事任免几乎全都出自我之手,哪怕是个尚书,要当官也得在我这里交银子,这事影响太过恶劣,我若继续留在朝中,确实有碍观瞻。我决定了,离开朝堂,往后余生过点儿闲云野鹤的日子。”
张峦心说,果然被延龄那小子说中了,李孜省已萌生了退意。
“李尚书,你要离开朝堂的心情,在下能理解,但你就算要走,也不能是眼下……”张峦一脸认真地说道。
李孜省非常诧异,问道:“这中间莫非有什么说法不成?”
张峦拿出儿子那套理论:“对别人来说,以退为进为上策,但对你而言,却一定要以进为退。如果你想全身而退,眼前就一定是寸步不退,甚至还得越发站稳脚跟,在朝堂上继续呼风唤雨才行。”
李孜省感慨道:“来瞻,你所见……其实与我想法不谋而合。我也担心,若就这么退下去,只怕旁人不会容我在这世上多活一天……恐怕明天退下去,后天就会在家中暴毙。”
张峦道:“所以你得进!别人越是参劾你,你越得挺直腰杆儿,你是为先皇做事,卖官鬻爵赚来的钱全部送进了内堂,又不是为你自己……你怕他们作甚?”
“唉!”
李孜省摇头轻叹,“你与我乃是知交,我也就不隐瞒了,其实我并不是没有私心,过去这些年,我也为自己谋求了不少私利。”
“咱不谈这个。”
张峦摆手道,“这世间事本就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你维持了前朝末期的财政开支平衡,对社稷功莫大焉,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行。”
“对对对,我没有做对不起大明王朝的事。”
李孜省赶忙改口。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很多话不该跟张峦说明白。
因为这些事被张峦知道且替他遮瞒,那就是知情不报。
有些秘密应该深藏在他心底,这样才是朋友间最正确的做法。
张峦道:“在下回朝堂,你也得回,你被人参劾,在下也一样。谁说只能是进士出身的官员才对朝廷有贡献?我们照样可以!”
(本章完)
第514章 受益匪浅
第514章 受益匪浅
李孜省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跟张峦的会面如此顺利。
好像自己什么都不用说,张峦就了解自己心中所思所想,甚至能提前给他安排好一切,为他专门制定应对策略,甚至已提前给他铺好了接下来要走的路。
二人即便喝的是茶水,也好似酒逢知己千杯少一般,愣是灌了一肚子的茶汤。
李孜省不得不出恭几次,吃完饭从张峦府上出来后,他竟然忍不住想找个地方去方便一下。
庞顷在外边等了半晌,好不容易等到李孜省出来,却见李孜省一副憋得很难受的样子,不由很好奇,看了看左右,凑上前小声问道:“道爷,您这状态似乎不太对劲啊……喝多了吗?”
李孜省笑骂道:“混账东西,总是喜欢无端去揣测别人,我连酒都没喝,还能喝多?不过人逢知己千杯少,虽只是在张府内吃茶聊天,我都觉得跟喝醉了一般,云里雾里的……”
“嘿,你还说没醉?”
庞顷不由微微皱眉。
你分明都开始说胡话了!
“快让开,给我找个没人的地方,把道给看好了,莫让其他人靠近,我得方便一下……”
李孜省叮嘱。
庞顷一听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是喝了多少才会如此放浪不羁啊?赶忙提醒:“道爷,这里撒尿不太好吧?刚出人家大门,您就……”
李孜省不屑地道:“以我跟来瞻的良好关系,在他府门前择地方便一下,能怎么着?再说了,我马上要跟来瞻去下一个地方,到时或真会喝上几杯水酒呢……他马上就要出府门,赶紧让开道,我真得方便了。”
“啊?还有下一个地方?”
庞顷越发纳闷儿了。
你们在里面商量这么久,竟然还没商量完?
需要临时转场,来个下半场约会?
李孜省得意洋洋地瞅了庞顷一眼,吆喝道:“咋的,没法理解吗?喝茶也能喝高兴,换个地方再来一场,一边品茗品酒,一边赏鉴世间美好,有何不可?”
庞顷心想,得,不必往下说了。
感情这是在府上放不开手脚,打算去个金屋藏娇的私宅,到时更为恣意放纵,也更能加深彼此的了解,是吧?
庞顷心说,还是我年少无知啊!
……
……
说话间,李孜省真就找地方方便去了。
庞顷心说,你是属狗的吗?
明知道这边是张峦府宅的范围,还非跑上门来给人家找不痛快?
正想着事情,张峦拄着拐从大门里面出来,身后跟着小儿子张延龄。
“放心吧,为父身子骨没事,回去回去。”张峦不想让小儿子跟着,于是连呼喝带赶人,让张延龄赶紧折返,别打扰他的好事。
庞顷见张峦出来,急忙上前行礼。
张峦笑着招呼:“原来是庞先生啊,先前咱还跟李尚书问及你呢。”
“劳您惦记。”
庞顷恭敬道。
张峦看了看左右,问道:“李尚书他人呢?”
“哦,他……”
庞顷不好意思地道,“他有点儿事,马上过来,您这边……”
“我这儿有马车,他是乘轿子来的?倒不像平时他一贯低调的作风,不过这节骨眼儿上,倒也无妨。”
张峦一摆手,道,“你知道我要去哪儿吧?我走在前面,你们后边跟上。”
“是,是。”
庞顷急忙应声。
……
……
等李孜省回来后,便乘坐轿子去追赶。
“确定没走错地方吗?”
李孜省往窗外瞅了瞅,好奇地问道,“来瞻不是说他走在前面么?这怎么追了半天也没追上。”
“张部堂毕竟是坐马车,咱们这完全是依靠人的腿力,没法比啊!”庞顷在轿旁一路小跑跟随,气喘吁吁回答:“等到了地方不就知道了?”
不久后轿子来到崇文门内那栋曾一度要打造为成化帝临时行在的豪华宅子前边,等停稳后,李孜省掀开轿帘下来,站定后往四下一瞅,竟没瞧见张峦的身影。
庞顷一脸纳闷儿,问道:“张部堂说过真的会来吗?”
“难道还有假不成?”
李孜省笃定地道,“约定就是此处,我先进院子去瞅瞅。”
庞顷赶紧阻拦,急声道:“道爷,现在这地方已不是您的了,这么硬闯真的好吗?”
李孜省恍然,轻拍了一下脑门儿,摇了摇头:“倒也是,赶紧找人去敲门,顺带把祁娘给叫出来。我这边正好对她有所交待”
……
……
过了大约一炷香时间,庞顷带着祁娘,出现在轿旁。
此时李孜省正靠在轿子的木架子打瞌睡,一点儿没有当朝权臣的风采。
“道爷,人带来了。”
庞顷道。
李孜省睁开眼,吸了吸鼻涕,抬头瞅见祁娘,不由展颜一笑,直起身来打招呼:“又相见了。”
祁娘赶紧向李孜省行礼:“见过老爷。”
“别称我老爷,称呼我李先生就行。”李孜省道,“你已经分出去了,不再是我府上的人,故没必要对我如此客气。我来只是告诉你一声,过一会儿来瞻……就是张家老爷就会过来,你给妥善安排。”
“安排?”
祁娘闻言蹙眉,不由为难地望向庞顷。
庞顷连忙解释:“道爷,先前你让我转告祁娘,说这里不是宴客和接待之所,让来瞻最好不要把客人带到此处。”
“咋的,我是外人,来不得是吧?”
李孜省一听便脸色不悦。
祁娘急忙躬身:“李大人,妾身并不是那意思。”心里更是腹诽,这不是你规定的么?
怎么临到你自己,却要违背呢?
李孜省道:“行行行,各为其主是吧?理解理解,就当我是代表张国丈,提前来此通知你一声,让你做好安排,这下总该行了吧?又不是我非要来的,是来瞻邀请我过来的,这中间有本质的区别。”
庞顷宽解道:“道爷,您千万莫要动怒,要不……差遣人去找找?万一人家不来了呢?”
“谁说不来的?”
李孜省气吼吼地质问。
庞顷略微有些尴尬:“他比我们先走,乘坐的还是马车,照理说没道理比我们晚来。”
“或许是路上耽搁了呢?”
李孜省气恼道,“祁娘,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说欢迎不欢迎吧!”
祁娘道:“李大人,您是贵客,还得到我家老爷邀请,自然可以进去……但您得在前厅等待。”
“看看,人家祁娘才算是真正懂礼数……炳坤,你是不是得反思一下,现在的你像什么话?”
李孜省埋怨道。
庞顷一脸不爽。
心说,祁娘说的话与我说的话,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吗?
你是对这女人偏听偏信吧?
“祁娘,我跟你说,今晚你得好好安排。”李孜省拿出他善于应酬的一面,笑道,“节目尤其得好,最好是你亲自上阵。”
“妾身……怕是不行……”
祁娘心想,你这一来就要点名让我上?到底谁才是这院子的主人?
庞顷赶紧提醒:“道爷,您这要求……”
“我什么要求?我只是提醒她,让她安排妥当。”
李孜省道,“我现在的确已不是祁娘的东主,但好歹也是当官的吧?嘱咐她两句怎么了?再说了,我跟祁娘的交情一向不错。”
祁娘心想,你老可千万别。
你可是权倾朝野的存在,我怎么惹得起?
再说了,我现在只想怎么在张国丈身边好好做事,得到他的信任,甚至成为他在外宅的话事人。
不求能进家宅,也不求有个名分,但必须要在没有名分的女子中,当最有权势和号召力的那个,为将来年老色衰做准备。
你这一来……
很可能让我彻底失去张国丈的信任,那我可就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李孜省回头问道:“祁娘,你行不行啊?”
祁娘一怔,急忙道:“妾身进去后,就立即做安排。”
“瞧你说的,当然是你来安排,不然还能怎样?”李孜省捻须笑道,“我乃修道之人,讲究清静无为,你以为跟来瞻一样色令智昏呢?”
“咳咳,道爷,您喝多了,祁娘应该没听到吧?”
庞顷赶紧出言提醒。
他还恶狠狠打量祁娘一眼,意思是你现在听到了也得装作没听到,更不能泄露消息。
“无妨!”
李孜省摆手道:“就算来瞻在这儿,我也会这么说,我跟他相识于微末,重情重义,我把他当成生平唯一的知己。相识不到一年,却好像认识了一辈子……”
庞顷赶紧搀扶着李孜省往里面走,犹自带着几分歉意对祁娘道:“道爷先前在张府的确喝多了些,请你多担待,赶紧给安排妥当。道爷不会把你怎么着的。”
祁娘看到这一幕,稍稍放心。
要是李孜省真想把她怎么着,她既没权力反抗,更加没底气。
真要到那一步,那她下半生估计就完了,好不容易才从风月场出来,估计又得回去重操旧业。
且要是再回去的话,那自己人生可就彻底陷入昏暗,再无翻身之日了。
……
……
没等多久,正在前厅品茗的李孜省就见到张峦现身门前。
“担待,请多担待……”
张峦进来时,怀里鼓鼓囊囊的,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李孜省一脸好奇地问道:“来瞻,你这是去何处了?比我先走,结果却比我晚到?你不知道,没你这个主人家在,我想进个门,都被人数落。”
张峦诧异地问道:“没说是在下请您来的吗?”
“说了,没用。”
李孜省有点儿往事不堪回首的意思,“我也不是非要来你这里,是你请我来的,你就该比我早到……相熟我才与你说,这是基本的礼数啊。”
张峦无奈道:“这不……来此地的路上,我先去药铺抓了点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身子骨得调理一下,要不然的话……我这伤……恐怕一时是好不了咯。”
李孜省笑道:“你亲自去买药?就不能叫别人去?真的只是为了治伤?你这摔断腿,还得吃药内服?”
“咳咳。”
张峦尴尬地咳嗽两声,道,“心知肚明即可……咱都是过来人,李尚书,您应该明白我的情况吧?”
李孜省道:“我不像你,我可没……那些毛病。谁让你这么贪恋的?来瞻,我得提醒你,要节制啊。
“酒色财气固然好,但也不能无止境地挥霍身体。你不爱财,这点是好的,但别的方面……实在是……以后想在朝中立足,这方面还是得克制啊。”
张峦拄着拐杖到一边,坐下来后道:“我这一生,穷了大半辈子,啥福都没享受到,临半身入土的时候,骤然富贵,还要克制?不抓紧时间及时行乐,还不如一直清贫下去呢!”
李孜省笑着摇摇头:“话已经跟你说了,你怎么选择那是你的事,随你吧。我刚才还让炳坤跟祁娘说了,让她安排。”
“怎没见到她人?”
张峦好奇地问道。
李孜省笑道:“估计是怕我吧。我在官场已经是人人喊打,但在那些升斗小民眼中,仍旧是个煞神,像祁娘这样从风尘中走出来的,更怕我坏了她的清誉……
“来瞻,我得提醒你,祁娘是个聪明的女人,我从来没跟她怎么着,你得善待她。她回报于你,定能让你受益匪浅。”
(本章完)
第515章 机会
第515章 机会
内阁值房。
自打万安被驱逐出朝堂,内阁目前只剩下两位阁臣,乃刘吉和徐溥。
看起来二人的组合并没什么问题,因为成化帝末期,长期都是这种配置,但这天怀恩来到文渊阁,找到二人,坐下来后先传达了皇帝的意见,大概是近期会在内阁增加一名阁臣,以保证政令能做到及时批复处置。
“两位可以想想推举什么人,才能符合陛下的预期,不至于被打回来重议……咱家就先回去了。”
怀恩微笑着点头示意,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好似在说,不用我提醒你们该推举谁吧?
有些话,不方便明说,得靠你们自己去琢磨。
反正这件事得你们先开口,而不能是陛下指定,你们最好识相点儿,避免彼此面子上过意不去。
……
……
二人亲自送怀恩出门。
折返回来后,还没等坐下刘吉便道:“陛下想让张来瞻入阁的意思,已昭然若揭。”
徐溥为难道:“只怕是不合规矩。”
“什么叫规矩?”
刘吉嗤之以鼻,“此番张来瞻腿脚受伤在家里静养,却依然没闲着,朝中事一个都没耽误,更是受命去插手刑部案,着实离谱。
“可到现在为止,也没见他把户部的差事做好,这个人……可说是深得陛下信任。仅此而已。”
徐溥心中纳闷不已。
之前你刘吉每次提到张峦,不都挺恭敬,甚至还很钦佩吗?
怎么现在却语带嘲讽?
莫非是你一步登天,当上了首辅,开始把张峦当成潜在的政敌,所以一提到他才会如此激动?
刘吉再道:“绝对不能让张来瞻入阁!其他换谁入阁都行,或者保持现状也挺好。你觉得眼前的差事很累,必须要有人来分担吗?”
徐溥道:“尚能胜任。”
“那就好,若是陛下在朝会上提起来,你便如此说。”刘吉正色道,“你想有所作为的心思,我能理解,你看最近你做的那些事,我有一件插手过吗?不过你也得有分寸,这内阁暂且不能加外人,就算是要加,也不能是张来瞻,你可得记住咯!”
……
……
怀恩见过内阁两名大学士后,随即便去见了张峦。
以探病的名义,亲自到张府,顺带问了一下有关梁芳和彭华的案子进展。
“张先生,此番万阁老致休还乡,两位阁臣现在可忙碌得紧……你有时间的话,不妨去内阁多提点他们一下。”
怀恩笑着说道。
张峦心想,你是内相,便想推动我做外相,好被你牵制?
我才不干呢!
哼!
休想骗我入局!
我当个混吃等死的户部侍郎、侍读学士就挺好。
怀恩满含深意地看着张峦,问道:“张先生,您知道老朽在说什么吧?”
“啊?知道,知道。”
张峦连忙点头。
怀恩微微一笑,这才以催促的口吻道:“陛下看过您上奏的奏疏,知道您对涉案之人一律宽仁处置,将多数人的罪行减免,陛下知道后很是欣慰。但梁芳案,你可得抓紧咯,这两日又没怎么推进了……”张峦道:“正在努力。”
怀恩听到这话,心里在想,你咋这么敷衍呢?
是我哪里说得不对,激得你要以如此不负责任的态度来应答?还是说你本身就是这么个不负责任的人?
“那好吧。”
怀恩起身道,“话我已经带到了,希望您别让陛下失望。先去了。”
“一路走好。”
张峦正要起身相送,怀恩赶紧阻拦,道:“张先生,您正在养病,不必亲自送客……您的心意,咱家心领了。”
张峦感慨道:“我也希望早点儿伤愈,为陛下分忧……怀公公慢走。”
……
……
等稍晚些张延龄从外面回来,张峦立即把儿子叫到跟前,将之前怀恩来见他的事说了出来。
“内阁俩人还不够吗?”
张峦摇头道,“实在不行,就找个翰林学士入阁,帮忙处置一下政务,我去能干嘛?”
张延龄不由乐了,笑着打趣:“看来陛下的意思,爹你是听懂了。”
“你当我是何等蠢人,连这么明显的暗示都不懂?等我自己开口,争取入阁呢……”张峦苦笑道,“可问题是,我连眼下手头的差事都没整明白,还妄言什么入阁呢……进到内阁,就得找人学习如何才能做好一个阁臣,得学习处理政务,如何票拟才能迎合圣意……我这天天当官天天学,今天这个衙门明天那个衙门,哪儿有那么多闲工夫?”
张延龄笑道:“爹,你这是怕辛苦,更怕入阁后再也没办法偷懒了,所以才不想去,是吧?”
张峦老脸一红,道:“就算事实是如此,吾儿,你也别揭穿,行吗?”
“嗯。”张延龄道,“或许真如你所言,升翰林学士,入阁参与机要之事,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在大明,原则上入阁从翰林学士升大学士,这才算是真正成为辅政大臣。
但在成化中后期,先后有彭华和尹直二人,以翰林学士的身份入阁参与机务,而没有升大学士,这也使得成化二十三年弘治帝登基后,刘健入阁世仍旧只是翰林学士。
到了弘治四年,丘濬和刘健才有了正式的大学士身份,成为了辅政之臣,本以为朝廷会由此形成定制,但到了弘治八年李东阳和谢迁入阁时,仍是以翰林学士、侍讲学士身份,使得翰林院学士身份倍增。
直到正德皇帝登基,以大学士入阁才成为为定制,也正是从那时开始,内阁权力才开始慢慢接近相权。
张峦喜上眉梢,问道:“连延龄你都觉得入阁不是什么好事,对吧?为父早就这么认定了!
“劳什子的文官魁首,老子不稀罕,一旦入阁就得天天去文渊阁批阅奏疏,那不跟每天读书一样辛苦?为父这辈子就是吃了读书的亏,到现在做梦都在科举场上,对着题目发呆,经常感觉一阵窒息。”
张延龄笑道:“爹,你这个自小读书的秀才还怕读书呢?”
“累啊。”
张峦无奈道,“为父半辈子都在为科举之事而奔波,你以为不累吗?还是你觉得读书只需要写几篇文章就行了?经史子集你哪样不得学?反正让我去批奏疏、拟票拟这事儿,我是坚决不会干的,在六部哪怕忙点儿都好,反正……咦,你这是什么眼神?”
张延龄摇摇头道:“爹,你想偷懒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现在所面对的,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稍微争取一下就可以位极人臣,在朝中自立一个山头。如果你不好好把握,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儿了。”
张峦道:“我只是个生员,后最多只不过是肄业的监生,连举人都不是。你以为我跟你小子一样,是个官迷吗?就算是你,延龄,说句不好听的,你以后当官,没走科举,拿到进士身份,只怕都会很艰难。
“大明朝任何一个衙门,都是讲出身,论资排辈的。等你跟为父一样,有一天真正入朝当官了,你才知道自己要受多少白眼,那时候或许你也会跟为父一样,觉得当个闲散之人没什么不好!”
(本章完)
第516章 追究
第516章 追究
怀恩见过张峦,随即便回宫去找朱祐樘复命。
“怀大伴,你是说,岳父他对于入阁之事,并没有显得有多热衷?”朱祐樘听了怀恩的讲述,不由开口问道。
怀恩点了点头,“奴婢是持如此看法,却不知预感是否准确。”
这下朱祐樘为难了:“可是……皇祖母一直在推荐,说让岳父入阁,能帮我更多些。我想想也是,岳父计谋百出,经常有好点子,如果有他在内阁,可能会给你们司礼监减轻一些压力,你觉得如何?”
“这……”
怀恩讷讷不知该如何应答,一时间竟无比尴尬。
居然是为了给我们司礼监的中官减轻工作压力,才想到让张峦入阁?
就怕这人入阁后,只会带给我们更多的麻烦和压力……谁让他是个新人,什么事都不懂呢?
怀恩赶忙更换话题:“陛下,也不知内阁两位阁臣意见如何,但要是他们能领会清楚的话,或许近日就会把增加阁臣人选之事,拿到朝会上去说。”
“嗯。”
朱祐樘点头,“有怀大伴帮忙促成,我觉得事情应该能成。哦对了,梁芳案你有跟岳父提及吗?”
“已经提过了。”
怀恩继续汇报,“只是……张侍郎对此好像也有些心不在焉,或是因为最近太忙了,再加上伤情……让他有些力不从心吧。”
朱祐樘好奇地问道:“受伤的人,不能过问太多的事情吗?如此倒是我没有思虑周到……岳父身上还带着伤,居然还要帮朕做那么多事,的确是很辛苦。这样,要不然这件事你帮忙盯一下?”
“奴婢……不行的……”
怀恩急忙推脱。
一旁竖耳倾听的韦泰心里琢磨开了,还有你怀恩不行的时候?
莫不是你觉得梁芳的案子太过棘手,一边催张峦办事,一边却嫌人家办事不够有效率,现在让你去办,你就推三阻四吧?
朱祐樘细细一琢磨,微微颔首道:“也是,怀大伴你肩负的差事也不少。那就让老伴去办理吧。”
“是。”
一旁心不在焉的覃吉赶紧应了一声。
朱祐樘又道:“岳父做人做事都很宽容,相信由他出面审结案子,能让世人知晓,我并不想擅自更改父皇时的一些决策,另外……把这份奏疏也发还回去,然后告诉那些个御史言官,我不想再听到类似这些话了。”
说话间,朱祐樘拿起一份奏疏,递给了怀恩。
怀恩接过后,瞅了一眼就想起来了,这是前几日,有人呼吁要彻查朱祐樘生母纪妃之死,以及追究万家人责任的奏疏。
一群文官,看起来是在仗义执言,但根本上是为了迎合和讨好皇帝,并不是真心为皇帝的利益着想。
而朱祐樘恰恰是那种被人打了一棍子,还替打人者说好话的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生长环境决定了,他要是没有这良好的心态……早死一百回了。
这心态是之前朱佑樘身为太子时,安身立命的不二法门,只是在当上皇帝后,还以这种心态面对世人,就显得有些太过愚蠢。
有权力不用,那是傻子!
但朱祐樘就是能做到始终如一,反正他的性格都已经定型了,你们只管来虐!
“岳父家里都还好吧?”
朱祐樘处理完手头所有事情,最后又问了一句,这才道,“最近我这边也没什么能馈赠张家的,父皇留下来的宝贝,有些我这边实在是用不上,就给岳父送过去吧。还有,让各地的贡品暂且都停一下,不必再劳民伤财了。”
……
……
“陛下宽仁之心,可鉴日月,对张国丈的关心更是无微不至,让人感慨。”
回到司礼监后,覃昌忍不住笑着说了一句。
此时韦泰这个名义上的一把手不在,只有怀恩和覃吉跟着一起进了值房。
怀恩微微皱眉,问道:“陛下最近有查看过宫里内府的库藏物品么?”
“是。”
覃昌点头道,“乃我陪着一道去的,在那儿见识了不少珍宝,多华而不实,要是拿到市面上,恐怕价值连城。”
覃吉立即提醒:“也未必,先皇时,不是还……”
说到这儿,突然见覃昌猛给自己打眼色,赶紧收声不言。
怀恩皱眉问道:“还怎样?”
“怀公公,不必打听那么多。”
覃昌想揭过这个话题,掩饰道,“先皇已不在了,陛下为先皇整理遗物,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怀恩言辞显得很激烈:“一个人懈怠正事,往往是从专注于杂务,或是玩物丧志开始的。绝对不能让陛下有沉沦的机会。”
“这话……”覃昌听了瞠目,一时有点儿难以应对。
还是你怀恩敢言,连当今圣上都敢这么评价,终归是你牛逼,我就权当没听到,也不会主动去参劾你。
当然覃吉是否要举报,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怀恩旋即又瞪着覃吉问道:“你说先皇时如何……?”
覃吉被问得很尴尬,但因这话头是他挑起来的,只能硬着头皮道:“先皇末期曾找李孜省等人,将宫里一些藏物,尤其是各地购买来的贡品,拿去变现,但没几个人买,价值连城更谈不上。”
怀恩诧异地问道:“我为何不知有此事?”
覃昌无奈道:“不都说过了么,那是先皇时候的事?那时你又不在京城,怎会知晓得这么详细?
“再者说了,变卖宫中贡品,怎么也得在机密中进行,难道还会有人公开宣扬不成?先皇驾崩后,这事就再也没人提了。”
“是李孜省拿去变卖的?”
怀恩皱眉问道。
覃昌这下不悦了:“你真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吗?这对你有何好处?”
怀恩皱眉道:“问个清楚,难道不对?”
“这……”
覃昌犹豫了一下,想到怀恩深的小皇帝器重,这才耐心解释,“当时名义上是李孜省负责变卖,但其实还是咱那位张国丈给卖出去的,甚至还因此结交了英国公等买主,为后来陛下登基,创造了相对稳定的外部条件。”
怀恩惊讶地问道:“你是说,那位张国丈,一早就跟京师中掌兵权的勋贵有往来?”
覃昌不以为意道:“先皇给安排的差事,我等内臣能过问吗?换作任何人,都不敢轻易去变卖宫中贡品吧?就算世人都知道那是贡品,但先皇非要追究的话,就推说是失窃的,谁还能如何?结果人家张国丈就愣是卖出去了,各方都很满意,先皇为此还嘉奖过张家……”
怀恩赶紧又问:“当时张国丈到底变卖了多少?进项又是如何上交的?”
“这……我们不清楚,也管不着。”
覃昌无奈地道,“事情都过去好些时候了,差不多快半年了吧?”
覃吉道:“没那么久,也就四五个月。”
怀恩皱眉不已,问道:“你们两位,就不觉得其中有何不妥吗?”
覃昌叹道:“怀公公,你是不知道当时的情况,那时候说李孜省是一手遮天,怕是没人敢反对。能在李孜省的威压下过活的,要么是万安和刘吉那种不要脸的,要么就是张国丈这样能做到左右逢源的……你以为当时的政治环境不够险恶吗?”
“难怪!”
怀恩由衷地发出感慨。
覃昌好奇问道:“难怪什么?”
问完后又后悔了,这问了怀恩能作答吗?别自讨没趣!
不料怀恩很坦诚,直接应答:“难怪张国丈出手不凡,动的都是梁芳、彭华这般大人物,却唯独对李孜省法外开恩,甚至提都不提李孜省之事。看来他们除了公务上有往来外,私交也甚笃。”
覃昌笑道:“您才知晓呢?不是还有传言说,太子妃入宫应选时,也是得了李孜省相助?”
怀恩不满地质疑:“就因为这个,李孜省这般把持朝政、为非作歹的朝臣,就能将他放到一边,不予理会了?”
“这……”
覃昌颇有点儿无语。
心里在想,你怀恩是不是显得正义过头了?
那些文臣说李孜省把持朝政也就罢了,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咱都是中官,当时朝廷是个什么情况,尤其李孜省听命于谁,咱都一清二楚。
要是没先皇的鼎力支持,李孜省连个屁都不是。
就好像现在,李孜省官职没动,差事也没动,但没了皇帝力挺,谁还会当李孜省是什么权臣?
覃吉在旁边听了半晌,见眼前二人突然沉默下来,不由凑过去问道:“那是如何?”
怀恩道:“得给陛下提个醒……眼下那么多人参劾李孜省,揭发他曾经的胡作非为,若是陛下因为过往李孜省做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好事,就将其罪行置之不理的话,那朝堂的威严何在?”
“这……没……完全没必要吧?”
覃昌听到这里,一脸回避之色。
显然他的性格更接近宫中那些个传统宦官,怕招惹来是非,喜欢低调行事,最好是闲事莫理。
可怀恩却好像是个火药桶一般,一点就炸……他是不甘心任人摆布的。
怀恩显得很坚持,朗声道:“梁芳等人,牵扯到那么大的案子,都顺利办下来了,还在意多个李孜省吗?当年梁芳权势如何?万安和尹直呢?再或是彭华?不应该为了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本章完)
第517章 高枝
第517章 高枝
司礼监值房。
怀恩先走了。
覃昌坐在那儿,显得很无语。
将手头上的案牍放下,覃昌小声嘀咕:“什么人啊,爱来就来,想走就走,事情都交给我们来忙活,也不知他成天在操心个啥。”
覃吉闻言赶紧给他端了茶水过去。
覃昌笑道:“我早已不是掌印,你无须对我如此客气。”
“要的,要的。”
覃吉微微颔首,然后正色道,“老朽正在努力学习做事,多得你照拂……”
覃昌笑着指了指门口方向,问道:“先前你瞧出什么来了?”
“什么?”
覃吉愣了一下,赶紧道:“愿闻其详,还请您不吝赐教。”
覃昌叹道:“明摆着的事情,怀恩并不是看李孜省不顺眼,而是看咱那位张国丈不顺眼了。”
“啊!?不至于吧?”
作为长期侍奉太子的前东宫常侍,又跟张家频繁打交道的覃吉,显得异常惊讶。
“是啊,换作一般人,应该都会牢记提拔重用的恩情……”
覃昌由衷地发出感慨,“得人恩果千年记,怀恩最落魄时,乃张国丈在太皇太后面前提及他的名字,大力保举,终于让陛下记得外边有他这么一号人,召他回京予以重用,成了司礼监事实上的老大。可现在……”
覃吉略微迟疑,回道:“可老朽始终认为,怀公公也是知恩图报之人。”
覃昌摇头叹道:“问题是他这个人最讲原则,且还是那种不懂得变通的类型……他觉得张国丈有极大的可能会跟李孜省勾连,重演昔日李孜省独揽朝纲、权倾朝野的一幕,而眼下张国丈的退让和隐忍,或许只是一种假象,蕴藏有更大的图谋,所以他才会显得那么激动,迫不及待要拿李孜省开刀。”
“这……您的意思是说,怀公公这是为下一步向张国丈动手做准备?这……完全没道理啊……”
覃吉百思不得其解。
同样都是为皇帝办事,也都深得皇帝的信任,真的有必要分出个里外人吗?
可问题是,张峦无论跟皇帝有多不对付,那也是国丈,乃皇后的亲生父亲……到现在皇帝后宫中连个妃子都没有,确定就这么去动皇后的娘家人,是什么轻松写意的事情吗?
难道就不怕遭来反噬?
覃昌道:“听我的,别理会,让他们自个儿斗去。咱一心为陛下做事,不就完了吗?呵呵,还得是你,来这里属于镀金的,咱这些人都想当个清闲人,但往往事与愿违,唯独只有你将来有机会清静下来,别的人……很难自处啊。”
……
……
刑部大院。
当天是李华出诏狱后去刑部销案的日子。
内阁票拟、皇帝朱批等程序走下来,张峦请奏的案情得到了正事批复,涉案人等大多都是就地释放,不过还是有官员被罚籍没,家破人亡的也有,但只是极少数。
李华当天显得很风光。
他一身青色官服而来,胸前绣着白鹇,懂行的一看就知道他是正五品官,旁人惊诧之余都心存疑虑……怎前几日还是罪臣,这才过了几天,又重新当上官了?
“见喜,见喜。”
李华走到哪儿都是笑眯眯的,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见人就送请柬,“府上最近有喜,但凡有闲暇的同僚都可以过府来饮宴。不用送礼,只管带着心意前来,哪怕只是坐下来喝杯茶,沾个人气,李某也感激不尽。”
刑部主事张志淳凑上前好奇地问道:“李太史,贵府这是何等喜事?”
李华笑道:“乃敝人侄女要出阁。”
“呵呵。”
张志淳笑道,“嫁女儿算得上是大喜之事,您这个……怎的,平时跟兄弟家的孩子走得近,所以侄女出嫁,当叔伯的也要尽尽心意?”
说话间,刑部那些个官员不时靠过来探听情况。
当京官的,尤其是中下层官员,平时的油水很少,若是谁家真的有喜事邀请他们过府,且不用送什么礼,他们都是乐于赴会的。
尤其李华家底殷实,别人大多都知道,李华是属于先有钱再当官的那种人。
若是李家举行酒宴,档次一定不会低。
李华笑道:“乃自家子侄,如同己出,如今得配良缘,岂能不为之高兴?诸位一定要来啊!”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得脱囚笼不说,还官复原职,真是可喜可贺。”众人都过来说点儿吉祥话,毕竟要去人家府上蹭吃蹭喝,先混个脸熟再说。
而李华也确实没什么架子,挨个发请柬。
张志淳凑趣地问道:“不知令侄女,嫁的是哪家公子?”
“覃云。”
李华笑道,“乃锦衣卫千户。”
这下张志淳笑不出来了。
他心里在想,难怪你能从诏狱里出来,还官复原职,原来是巴结上了锦衣卫千户了?
等等,在京城这地方,一个锦衣卫千户能干嘛?
旁边有人继续问道:“可是司礼监覃公公的侄子?”
“好像是,听说最近风头无两啊。”
有人感慨道。
这下张志淳等人心中的疑惑方才尽去,完全明白过来。原来你李华攀上的高枝不是别人,乃曾经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如今提督东厂的首席秉笔太监覃昌?
那就难怪了!
……
……
李华官复原职,风光无限。
他无须在人前表明自己承蒙的是张峦的恩情,不过在心底,他已经把自己当成张峦的嫡系门人。
可惜我侄女嫁的并非张府中人啊。
想到这里,李华心中便难免有些遗憾,但他仍旧不忘到处撒请柬。
似乎让人觉得他巴结上的是前内相覃昌,也没什么不好。
与此同时,当天刑部衙门,也有一人前来打听自家的案子进展,乃前阁臣彭华的夫人刘氏。
尽管彭华在朝中有一些同情他的旧僚门生,但刘氏还是处处碰壁,好在别人都知道彭华现在不一定会被朝廷判死,也可能会跟李华一样免罪甚至恢复殊荣,所以没人会去直接得罪刘氏。
更多是一种敷衍。
你本来还是戴罪之身,找我们打听案情,我们愿意跟你说上几句话,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夫人,您请回吧。”
一名刑部属官走了过来,准备将刘氏赶走。
他不过是个正九品的刑部检校,乃是监生做官,也是靠之前成化朝时期大封传奉官而到刑部履职,这次也感受到了强烈的危机,所以才没有对刘氏动粗。
而是温言相劝。
刘氏凄声道:“家夫如今正在牢中,他年老体迈,身子骨不好,奴家想给里面送点儿东西,尤其是过冬之物。”
属官皱眉道:“夫人要想做这些事,只能是按步骤往上报,只是眼下刑部案子积压严重,几乎所有的大人都在全力以赴办案,怕是没人会给你审核。不如再等一个月,那时候刑部或许就清闲下来了。”
“可是接下来一个月,家夫怎么熬啊?咱说话间老天就可能会下雪……”刘氏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色,一脸担忧地说。
属官无奈摇头:“人都在大牢里了,还顾得上下雪?相信彭阁老的身子骨没那么虚吧?牢房里经常会死人,但要说冻死,都多年未曾听闻过了。”
刘氏抹了一把眼泪道:“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
“也就是说,彭阁老以前没受过苦,所以身体吃不消呗?”
属官叹道,“夫人啊,奉劝您一句,这衙门口还是少来。彭阁老的案子,或许还有一些转机,但依然很渺茫,全得看天意。”
刘氏疑惑地问道:“天意?”
属官道:“就是皇恩浩荡,为何非要我说得那么清楚呢?走了走了,再不走,被刑部里的堂官看到,少不得要怨责咱没把衙门口看好,让你一个妇道人家来这种地方撒野……小心被人嫌啊!”
“家夫的案子……”
刘氏仍旧不忘提及案子。
不过她自己也知道,跟一个如此微末小官去提这件事,几乎是毫无意义。
但她现在也苦于没有门路能往上递消息。
属官道:“怎还没完没了了?非要让人驱赶才甘心吗?给彼此留下点儿脸面可好?你现在早不是什么官家夫人了,具体怎么个情况,非得让人言明吗?”
刘氏别提有多尴尬,委屈得直掉眼泪。
这时一旁当值的衙役走了过来,挥起杀威棒准备赶人。
刘氏一看架势不对,颇为识趣,赶紧行礼告退,拔腿便往外走。
她也知道,现在也就是当官的不跟她计较,若是落到差役手里,动辄会被饱打一顿,且还无处说理,甚至进衙门问罪的话,很可能被打的那个人反倒会是她。
本身她作为罪眷出来四下走动,就已是过错了。
“这位官人,能问一句,那位爷是谁吗?”
刘氏一边走,一边望向衙门内正兴冲冲四处给人发请柬的李华,好奇地问道。
属官笑答:“那位爷乃钦天监的李监正,风光得紧呢,谁都知道他家底殷实,别人当官是为了发财,而他发财了才想当官……况且他本身的本事也很大。”
“钦天监李监正?他不是跟家夫一样,被判了死罪吗?”
刘氏惊讶地问道。
属官道:“那就有说道了……人家靠山硬,随便一句话,死罪变活罪,流徙变罚奉,回头继续给朝廷当差。也可能是钦天监没人了吧……谁让精通风水、谶纬之说的邓常恩之流倒台了呢?嘿,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刘氏急忙问道:“朝廷不是说有大赦吗?有朝官还替家夫说情来着。”
“没有的事,不知你从哪儿听闻的。”属官不耐烦地道,“赶紧走,再不走的话我可就不客气了。”
刘氏这才无奈行礼离开。
(本章完)
第518章 人好心善张部堂
第518章 人好心善张部堂
刘氏留了一个心眼儿。
她不着急走,而是在刑部衙门外找个了地方猫着。
她知道,反正回去了也是出工做活,每天搬搬抬抬几乎都是壮劳力该做的事,现在让她一个年过五旬、曾经养尊处优的老妇人来干这些活计,她是能逃避就逃避。
今天是走了关系门路,才请假出来,请托问案的,能晚回去一会儿是一会儿。
一直等到李华从衙门里走出来,刘氏霍然站起,没等对方上马车,她匆忙几步上前,拦住李华去路。
“何人?”
李华大概有些神经过敏。
最近的牢狱生活让他出来后一时间还不太适应,见有人靠近,还以为是官府的人要拿他回去问案。
等瞧清楚拦住去路的是个老妇人时,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而旁边家仆已经过来保护主人,拦在前面大声喝问:“作甚的?”
“无妨。”
李华摆摆手,示意家仆退下。
他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眼前明明只是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老妇人,自己为何要这么紧张呢?
刘氏恭敬行礼:“这位就是钦天监李监正吧?”
“是我。”
李华道,“这位夫人是……?”
刘氏生怕自己说出身份,对面马上拒人于千里之外,所以她并没有第一时间自报家门,而是赶紧直奔主题,问道:“先前家夫也与李监正一样,都是涉及到梁芳案,被朝廷判了死刑……不知您是如何从牢房里出来的,还官复原职?”
“不知令夫是……?”
李华很惊讶。
眼前居然还有同一案件的涉案人内眷?
虽然他早就不想卷入其中,但出于礼貌,他还是问了一句。
刘氏苦笑道:“乃不起眼的小人物,妾身只是想让他早些免罪出来。”
李华点点头,道:“既判了死刑,免罪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要是朝廷法外开恩,改判轻刑的话,估计年底前就能出来,我这边情况特殊……咳咳,案子需要细查,如果令夫罪行不重的话,相信很快就会出来,夫人尽管放心吧。”
说完这些敷衍的话,李华便要上马车离开。
刘氏依然挪步上前,挡住了李华的去路。
车夫赶紧把人给拦下,大声喝斥:“这位夫人,看您文文弱弱的,怎一而再,再而三地拦阻他人?您这是要作甚?莫非还想对我家老爷无礼不成?”
刘氏两眼热泪涌出,凄声道:“妾身苦于求助无门,只能央求李监正您出手帮忙。”
“这位夫人,我今天心情好,不想与人计较。”
李华板起脸来,喝问,“你说你好歹也曾是官眷,那就该懂规矩,如此冒犯可非官家夫人所为。你又不自报家门,以我所知,这次涉案人等,多数都已经放出来了,晚的估计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你且说你是谁家的亲眷,我或许知晓内情便告知于你。”
现在的李华变得谦逊了不少。
怎么说自己也是当官的,被平头百姓乃至罪眷拦路问话,还这般无礼,要是换作以前,直接让下人上前,把人赶走就是。
现在他反倒想保持自己的任义之心,经历牢狱之灾后他竟有了点儿信佛信道的心思,大概就是越发心善了……他甚至觉得,这次自己能转危为安,也是平时行善积德的结果。
刘氏赶紧自报家门:“家夫乃当朝太子少保彭华。”
“啊?”
这身份把李华吓了一大跳。
他忙不迭便往马车上爬,嘴上道:“去去去,夫人你家的案子,我可管不了……此乃钦命大案,岂是一般人敢过问的?”
刘氏不顾体统,一把扯住李华的衣襟。
情急之下,她的力气很大。
“唰……”布帛撕裂声响起,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
就在李华下摆被撕破,整个人处于懵逼状态时,刘氏急忙道歉:“对不起啊,李大人,妾身失礼了……可事急从权,妾身不得不如此……妾身只想问,先前朝中官员为家夫求情开恩,案子不是已经发还到刑部重审么?为何到现在还没下文?”
李华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奇怪地问道:“谁说没下文的?刑部定下是维持原判,仍旧判的是死罪,你还不知道吗?”
这下总算是把刘氏心头的疑惑给解开了。
原来所谓的绝处逢生,不过是昙一现,空欢喜一场。
就算是案子重审,还是被法司定死罪,那岂不是说……彭家上下苦心等着翻案,已经彻底没戏了?
李华弯腰检查了一下衣衫,气急败坏地道:“彭阁老的案子,现在除了陛下能扭转乾坤外,没人敢问。当然……嗯嗯。”
刘氏突然跪在地上,磕头不已,央求道:“还请李监正指点迷津。”
李华差点儿想上前去一脚把刘氏给踹开,但他还是忍住了,便道:“彭阁老的案子,现在已不归刑部和大理寺管,陛下或也没闲心过问。如今能定令夫生死的,唯独只有张部堂一人,他说令夫生就生,说令夫死便死。”
“哪位张部堂?”
刘氏瞪大眼,一脸好奇地问道。
朝中还有这么牛逼的存在?
可以跳过刑部和大理寺,决定一个前阁老的生死?
李华人已经蹬腿上了马车,手一挥,招呼道:“快赶车……走了走了。”
“李监正,就当是妾身求您了……”
刘氏赶紧又冲上前去拦驾。
这下李家的下人也不敢随便上前阻拦了。
知道眼前这位乃前阁老家的夫人,那可就不是一般升斗小民能开罪的,连赶人的话都不好说,再看自家老爷那狼狈模样,就知道这是一个连钦天监监正都惹不起、只能绕着走的人物。
李华心里有些恼火,怒声道:“还能是哪个张部堂?自然是户部侍郎张国丈!他人好心善,又大人不计小人过,就算曾经开罪过他的犯官,他也宽容大度,从不与之计较。不过,你与他素昧平生,劝你还是不要做那痴心妄想的美梦,张国丈轻易不帮人……走了走了!”
这次李华再不留恋,直接挥起马鞭,朝着马屁股一鞭子抽了上去,不用别人赶车,他自己就赶着跑。
而后面车夫和扈从都只能一路小跑跟着。
剩下一个刘氏,呆呆立在那儿,过了半晌还没回过神来。
……
……
紫禁城。
张峦刚下了轿子,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往前走。
他跟在陈贵身后,往清宁宫方向行进。
本来皇帝早就遣人跟宫中各门禁打好了招呼,直接以轿子把张峦送到清宁宫,但张峦怕御史言官弹劾自己不顾体统,执意要下来行走,走得还不快,慢慢悠悠的,让前面引领的陈贵颇为着急。
而张峦脑门儿颗颗汗珠滴了下来,彰显了他伤痛不轻,每走一步都会耗费巨大的力气,或者是带来剧烈的疼痛。
走到半道,张峦突然皱眉,驻足一会儿,捂着肚子就往殿宇间阴暗的角落钻,陈贵听到后面动静不对,连忙折身查看,见状吓了一大跳,赶紧大声提醒:
“国丈,您走错道了,清宁宫在前边……您看都已经瞧见宫殿眉宇了,之前你又不是没来过,怎还迷路了呢?”
“啊……我这肚子突然一阵着急,想找个地方如厕。”
张峦脸色很尴尬。
陈贵赶紧过去搀扶张峦,似乎生怕对方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嘴上犹自不忘提醒:“面见太皇太后乃第一要紧之事,就算肚子不舒服,也得先憋回去。再者说了,这皇宫里哪儿有那么多如厕的地方,您一个外人,真以为很熟悉这里呢?”
张峦心想,我怎么不熟悉了?
以前进宫,要是跟着覃吉那老好人,我随便就可以找茅厕上,就当在自己家里一样。
怎么,跟你来还让我先憋着?
某些人不食人间烟火,真以为男人到了中年,有那么容易憋着呢?
(本章完)
第519章 离谱
第519章 离谱
一路到了清宁宫。
真到了地头,张峦也就坦然了,好像逆来顺受一般,开始换上热情笑脸,去给便宜大姑请安,张嘴就是一连串吉祥话。
周太后异常热情,非要拉着张峦坐下来一起说话,还得靠近说。
这下可把张峦给紧张得要命。
本来身体就带着伤,极为不适,这下更加糟糕了,感觉到的是一阵心痛。
他一直在心中宽慰自己,正所谓有得必有失……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只见果实而不见播种耕耘的事情?
放宽心!
既来之则安之……
张峦突然就感觉自己好像是一件商品,正在被人展览。
“来瞻,哀家听说你受了伤,担心得紧,本想亲自去贵府探望一下,但又有些不方便。”周太后笑眯眯地道。
张峦赔笑道:“劳烦大姑您挂心了,也是我年老体弱,走路居然还能摔一跤……唉,不比年轻时候了。”
周太后听了摇头叹息:“就你这样还说老?那哀家呢?”
“老祖宗,您不老,一点儿都不老。”
陈贵赶紧觍着脸往前凑。
周太后扁扁嘴道:“老不老的,哀家难道自己心里没数吗?来瞻你年轻,身体好歹撑得住,受了伤尚能慢慢痊愈,只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便没问题了。要是哀家受了伤,只怕是再也好不过来了!”
张峦安慰道:“大姑,您多保重,这宫里啥也不缺,加上后辈都孝顺,什么都好,根本就无须您多操心,想来轻易不会跟侄儿这样摔着……此番受伤也是侄儿不够沉稳所致。”
“我心里也犯嘀咕呢……你说你这么大个人,走路也不小心看着一点儿?”
周太后感慨道,“朝廷离不开你,我那乖孙儿也需要你辅弼,宫里上下都看着呢。你这一受伤,得耽误多少正事?”
陈贵又赶忙提醒:“老祖宗,张侍郎最近一直都在忙着处理公务,就算是在家中养伤,也没闲着。”
“哀家也听闻了,说是皇帝让你负责过一遍梁芳及其党羽的案子……你究竟是怎么个意思?快给哀家好生说道说道。”
周太后一副不见外的模样,上来就要让张峦来给她讲解朝事。
张峦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或许在他看来,能早点儿把这个大姑应付完毕,及早回去,比什么都强。
至于说泄露朝廷机密?
不好意思,在我张某人这里,那一套所谓的中正理论,压根儿就不存在,我想干嘛就干嘛,就算是我儿子和女婿,也别想拦着我。
“是这样。”
张峦道,“一切都乃彰显陛下宽仁之心,能赦免的都赦免了,尽量不制造杀戮。但有些人,之前的确做过大奸大恶之事,犯下众怒,非杀不可,就比如说邓常恩和赵玉芝之流,哦,还有妖僧继晓。”
周太后笑道:“旁人我不说什么,那李孜省呢?”
“这……”
张峦瞬间有点儿不会了。
难道你这个太皇太后,还想把曾经推心置腹、引为奥援的盟友给做掉?
这也太不地道了吧?
周太后道:“哀家听说,朝堂上被参劾最多的大臣,其实就是李孜省,他先前把持朝政,连官员的任免都得走他的途径,堂堂吏部竟成了摆设……那现在新皇登基后,是不是该做出点儿改变呢?”
张峦道:“一切都在走向正轨,李尚书现在只在负责银台司那一亩三分地,再不干涉旁的事,难道这不是改变吗?”一边说,张峦一边想,李孜省擅权,那还不是你儿子纵容的结果?
目的嘛,自然是为皇帝捞钱!
不然这宫里宫外偌大的开支,当时是靠什么维系的?
现在全赖人家李孜省?
你们皇家人是不是太不讲情义了!
“那来瞻,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李孜省呢?”周太后笑眯眯地道,“你就按自己的想法来说,别拘束。”
旁边的陈贵闻言,不由往后缩了缩身子。
那感觉,似乎是替张峦捏了把冷汗。
难怪你来的时候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原来是早就猜到会被太皇太后为难?
看来你还真是能掐会算。
张峦却好似个没事人一样,因为他担心的压根儿就不是对李孜省的评价,当即直言不讳:“李尚书或许有错,但罪不至死,且他先后进言宁夏、泰山地震和京畿大雾、万妃之死,及时刹住了宫里宫外盛行的易储之风,又帮助我先后拿下梁芳和彭华,彻底浇灭了易储派的嚣张气焰,对陛下有恩。
“故此,我觉得对李尚书要辩证地看待问题,不应太过苛责。”
“哦。”
周太后微笑道,“你的说法倒是挺新奇的,辩证地看待问题?是指从正反两方面去看一个人吗?嗯,倒也有些道理……难得到这个时候,还有人替李孜省说话,看来之前他帮你的地方着实不少。”
“大姑您别误会,侄儿只是按照自己心中所想,瞎说而已。李孜省有没有罪,应该如何收场,那都是朝廷以后要论的事,侄儿自己也没想靠交情去保住他,只是作为朋友不能无中生有,蓄意陷害,大致做到问心无愧便好。”
张峦一副大言不惭的模样,拍着胸脯说道。
陈贵听到这话,心里又在纳闷儿。
你张峦莫不是吃错药了?
来的时候那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低姿态哪里去了?
现在你这是完全放飞自我了吗?
在太皇太后面前,你就不能收敛着点?附和老人家,说一说李孜省的坏话有何不可?非要整这么邪乎,是吧?
瞧瞧你来的时候那窘迫样,不会真是憋出什么毛病来了吧!
周太后微笑着点了点头,对于张峦的话不予置评,随即又拿起桌面上的佛珠,捏在手上,拨动了一下,又才道:“来瞻,今天你来得正好,哀家要给你看点儿好东西。”
“啥?”
张峦瞬间紧张起来。
公事谈完,相安无事,张峦正松了口气。
可转眼就涉及到私事,张峦呼吸都变得急促多了。
周太后笑眯眯地道:“南国进贡的东西,你之前绝对没见过,此番让你好好长长见识。”
张峦心中高呼,我啥没见过?
大姑,你就饶了我吧。
我承认我没见过还不行吗?
快让我走吧!
“来人,安排素宴,哀家要请我这侄儿一起用膳,另外通知下去,今天没什么要紧事,无关人等一概不要进来打扰……哀家要与自家侄儿一叙家常!”
周太后兴冲冲地吩咐道。
张峦如丧考妣,绝望地看着陈贵下去传话,心说完了完了,接下来是否能全身而归,全看自己如何应对,真是太倒霉了!
(本章完)
第520章 悔不当初
第520章 悔不当初
吃过午饭,张峦总算是得周太后的允许,可以离开清宁宫。
张峦如蒙大赦,赶忙跟着陈贵往宫外走。
陈贵看到张峦拄着拐杖走路很艰难,却还抢着步子向前走的狼狈模样,突然觉得很滑稽,快步上前,一边搀扶一边道:“张国丈,您这是……?”
张峦嘴里嘟囔道:“幸好受伤了。”
“什么!?”
陈贵一脸不解。
张峦斜着瞅了陈贵一眼,神色间有些不屑。
大有一种有些事你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的意思。
陈贵一脸羡慕地道:“太皇太后老祖宗对您可真是好,真是当成自家子侄一般看待,就算是周国舅府上的人前来拜访,也没见得到这样的优待……张国丈际遇之奇妙,真是羡煞旁人啊!”
“是吗?”
张峦尴尬一笑,根本就不想再深入探讨这个话题。
管他好不好呢,反正我不想来。
每一次来清宁宫,对我身心都是一种巨大的煎熬!
“那……您就没什么问题要问的吗?”
陈贵突然驻足问道。
“问题?什么问题?”
张峦好奇地打量过去。
陈贵笑道:“先前见您一副抗拒的模样,怎么都不愿去清宁宫,还以为您会有很多疑问想要得到解答呢,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您为人坦率诚实,岂会把事情长期憋在心里?”
张峦没好气地道:“我倒是没憋心事,尿憋行不行?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附近有茅厕吗?我实在是憋不住了……你别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唉,算了,我自己找地方方便……你别跟来,在这儿等着就好。”
……
……
张峦从宫里出来,上了轿子,这才感觉自己身心真正松懈下来。
坐在那儿都有种陶醉的感觉。
“老爷,接下来去哪儿啊?”
外边常顺的声音传来。
“还能去哪儿?当然是打道回府……”
张峦张口就来,突然意识到什么,立马又改口,道,“不对,咱去崇文门。”
常顺答道:“好咧。”
轿子一行正要往东南方向走,不料张峦突然想起什么,吩咐道:“先去长安左门外的别院,咱们在那儿换乘马车!这轿子还是太过显眼了……咦,我今天到底是出来干嘛的?一天天净惹事!”
常顺闻言好奇地问道:“老爷,您这是哪里不痛快了?要不跟小人说说……小人有的是门路,能让您老乐开怀。”
“滚!”
张峦骂骂咧咧地道,“老子的事,用不着你来管。本老爷的辛苦,只有自个儿知道!真是命运多舛啊!”
常顺听得云里雾里。
你老人家如今风光无限,出入宫门乃家常便饭,到哪儿都是贵宾待遇,咋还感慨起命运来了?
……
……
半个时辰后,张峦乘坐马车到了崇文门内的豪华别院大门前,下车后直接把常顺轰走,而后打开院门,一瘸一拐往里边走。
从前院一路来到后院正堂,人都坐下来了,祁娘才闻讯迎了出来。
“老爷,这不晌不夜的,您怎么来了?”
祁娘四下看了看,没发现有异常,这才好奇问道。张峦没好气地回道:“来这儿坐坐,消遣消遣不行吗?”
祁娘看得出张峦火气很大,却不知这火因何而起,赶忙问询:“那……要不要给老爷准备点儿酒菜?”
“喝什么酒,吃什么菜?一肚子的气……气都气饱咯!”
张峦再次没好气地喝斥。
“啊……这……不知是何人惹您老生气?”
祁娘脾气很好,始终微笑以对,娇声道,“不过再大的气,只要到了这儿,什么烦恼都没了!哦对了,老爷,跟您说一件可乐的事情,今日那彭家老夫人又来了!说是要求见您,还嚷嚷着非要见到您本人不可!”
“什么!?”
张峦一听,胸中怒火蹭蹭蹭往上冒,高声道,“老爷我在这儿立下规矩,以后什么人都可以见,唯独老女人一概不见!
“但凡年岁比我大的,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
……
祁娘先后去厢房和厨房走了一圈,安排好酒菜和助兴节目,这才从内院出来,到了后院门口,却见刘氏还在那儿等候。
祁娘走了过去,微笑以对:“彭夫人,马上就要到上灯时分了,还以为您早走了,为何依然滞留在此,给咱这些下人招惹来麻烦呢?”
刘氏梗着脖子道:“我要见张国丈。”
“我家老爷是不会见你的。”
祁娘收敛笑容,蹙眉道,“正所谓覆水难收,既然当初您坚决要跟我家老爷撇清关系,现在就不该出现在此地……莫要以为是我不给你通传,其实先前我已经把你的事情跟我家老爷说了,是老爷自己不肯见你。”
刘氏一听急了:“国丈之前说过,不会见死不救的。”
“那也得有前提。”
祁娘眼神变得凶恶起来,紧盯着刘氏,语气森寒,“你说说看,我家老爷有什么理由帮你?帮你们彭家?为了那所谓的交情么?
“可妾身却听说你们彭家曾坑害过张家人,给张府找不痛快,甚至还暗中加害张国丈本人……这种情况下,我家老爷能不记仇、落井下石就算是好的,还指望他出手相助?你说你脸得有多大啊!”
刘氏面红耳赤,急得原地打转。
明明有个上岸的机会在眼前,之前本来也把握住了,但不知怎的,转瞬就从手里溜走了。
祁娘面若冰霜,喝斥道:“求人办事,得有个样子,像你这般莽撞可办不成大事……”
“这……还请娘子不吝赐教。”
刘氏温言相求。
祁娘摇了摇头,道:“下次来,不要空着手,否则连我都不想替你去通传。眼下府门就要关闭了,今儿不再接待外客……请夫人行个方便,自去吧!”
“我要见张国丈……”
刘氏到底是阁老夫人出身,之前在刑部被衙役驱赶,她是没办法不走。
毕竟官府的人她惹不起。
可眼下只是国丈家的别院门前,她有什么不敢的?为了自家夫君的事,关系到数十家眷的前途和命运,哪怕是在这儿大吵大闹,在她看来也不是不可以。
可惜还没等她耍浑,祁娘已经猜到她会上演这一出,当即一摆手,几个膀大腰圆的粗壮婆子立即从门后冲了出来,每一个人似乎都有用不完的力气,上前去就把刘氏给抬了起来,不给任何面子,直接把人拎去了远处的街角。
“听好了。”
祁娘故意放大声量,让拼命挣扎的刘氏听到,“以后这妇人再来,还是空着手,连门口都不让她靠近一步。
“要是让她在这儿丢人现眼,你们也不能留下,大概率会被卖去西北偏远地方给人当苦力!知道没?”
“知道了,夫人。”
远近几个婆子和丫鬟都赶紧应声。
祁娘微微一笑,道:“别称呼夫人,当下我还不是呢……按规矩,你们称呼我祁娘就好……”
(本章完)
第521章 步调一致
第521章 步调一致
李府。
一大清早,李孜省便一身官服穿戴整齐,准备上朝。
往府门走的时候,李孜省兴冲冲的,因为当天他会跟张峦一起出现在朝会上,之前两人一个伤了一个病了,是不是装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孜省想让人知道,他回朝上朝都跟张峦协调好了。
这才叫好兄弟!
不管干什么事,都保持了步调一致。
“道爷,难道您不怕朝会上被那些大臣为难?”
庞顷送李孜省出门时,不由问了一句。
李孜省笑眯眯地反问:“你懂什么?有来瞻在,那些看我不顺眼的人,全都得乖乖收敛起来……有陛下撑腰,我怕他们个球啊?”
庞顷心说,你还不怕呢?
前些日子,你怕到只敢装病猫在家里,避免出门,忘了是谁对自己的前途灰心绝望,成天唉声叹气要死要活的?
现在跟人家张国丈把关系搞好了,未来有了保障,你就这么有底气了?
“对了,先前跟你说的,江南那个水庆班的人到京城了没?不是让你派人去南方传他们早点儿过来吗?”
李孜省问道。
庞顷道:“已经派人去催了,头半个月就已经上路,估计这会儿快到京师了。”
李孜省笑道:“那就好,来日正好请来瞻去看一场好戏。”
庞顷无奈道:“只是个水庆班,恐怕不合张国丈的胃口吧?”
“你懂什么?水庆班的班主可是个厉害角色,他挑的女角都是秀外慧中的那种,看起来不是自幼培养,但从他手上出来的,没一个不叫好又叫座,也正因为如此,水庆班在应天府名气很大。”
李孜省自得地道。
庞顷道:“他们上次北上京师,都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是啊,转眼都过去两年了。”李孜省笑道,“不知那菲芸两姐妹,如今是否还留在水庆班中,如果尚在的话,呵呵……”
“啊?”
庞顷不解地问道:“连戏班中的伶人名字您居然都还记得?”
“这有什么?”
李孜省道,“自古以来,听戏看戏,再或是跟戏子一起喝茶,甚至是共度良宵,哪个不曾有?莫说我曾权倾朝野,哪怕我只是地方父母官,他们还能忤逆我的意思不成?我这次又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来瞻,谁让他喜好这一口呢?”
“不一样啊……”
“有什么不一样的?来瞻哪怕再喜欢犯妇,总归没法娶进门过日子,我总不能天天等着朝官落罪,给他疏通关系找罪眷吧?做人得讲点儿情调,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那处在深闺中的妇道人家有什么好的?要说能应付场面事,还得是祁娘这样的,或是水庆班出来的……”
李孜省说到这儿,抬头看了看天色,摇头道,“走了走了,再不走上朝恐怕要迟到了。你赶紧催一下,别等我都失势了,水庆班还没到京城,届时一应苦心安排都落了空!”
庞顷连忙道:“那倒不会,要是他们来迟了,咱怎么都得给他们点儿颜色瞧瞧……就连南京那些被发放的官员他们都惹不起,更何况是您呢?想来他们自己也明白这一点,这会儿正星夜兼程往京师赶呢……”
此时李孜省已经钻进了马车车厢里,听到庞顷这话,他掀开帘子,笑呵呵道:“我看他们是惹不起你。不过这节骨眼儿上,你也别喊打喊杀的,要真来迟了,小惩大诫便好,别显得我那么不近人情……我是当官的,不是要命的煞神。”
……
……
紫禁城。
当天的朝会放在了奉天殿内举行。
也是因为天凉了,当天还刮着大风,看起来又像是要下雨的样子,朝议便由殿前的广场临时改在了有瓦遮头的地方。
朝堂上,张峦拄着拐杖,立在六部尚书之后,不时向投来关注目光的人报以微笑……他是全场最受瞩目的那个,所有人都很好奇他在伤腿的情况下,是怎么一步步走到奉天殿来的。
之前张峦在鸿胪寺、太常寺、翰林院、礼部的同僚,还有妹夫徐琼,先后过去跟他打招呼。
张峦客气地逐一作了回应,并没有盛气凌人,拒人于千里之外。此时的他,更像是个村口坐着的谦和老头,甚至还带着一股憨厚直白、让人不自觉便会亲近的独特气质。
当天朝会现场,还有第二受到关注之人,正是此前已许久没上过朝,一来就显得与众不同的李孜省。二人看似融入到了文武百官的群体中,实则他们跟周边环境格格不入,现在就连曾经依附于李孜省的党羽,看到他都会自动地躲避视线。
李孜省以前的风光,已不复存在。
随着皇帝到来,朝议正式开始。
朱祐樘等君臣礼数结束后,关切地望向张峦,问道:“岳父,你伤势还没痊愈,这就来赴朝会了?”
张峦拄着拐杖就要往臣班外面挪步。
朱祐樘赶紧劝阻:“岳父你不必动,站在原地说话便可……你身体不方便,就不要在乎那些虚礼了。”
张峦闻言驻足,弯腰行礼:“谢陛下关爱。如今臣的伤已无大碍,今后尽可能多上朝,好为朝廷效命。”
刘吉闻言发出感慨:“像张国丈这样心系朝廷的官员,真乃我等楷模。只是不知……张国丈几时能去到户部履职呢?听说你养伤这段日子,户部可是积压了不少公务,到现在都还没解决。”
“快了,快了。”
张峦瞥了刘吉一眼,心想,你这家伙哪根筋不对?
莫非是当上首辅后飘了?
我之所以上朝,是想给自己找点儿存在感,让我跑去户部坐班,累死累活处置公务?不好意思,那压根儿就不是我喜欢做的事情!
我当官也只想当个闲散官,最好是成天混吃等死,遇到大事叫我参详那种……我只负责做特定的事情,而不负责衙门里的日常事务,这才符合我自由散漫无拘无束的性格。
朱祐樘欣慰地点了点头:“岳父忠君体国,值得嘉奖,不过你体伤未愈,也的确不该太过劳心劳力……最近辛苦岳父你了。”
“不敢当!”
张峦拱手道,“都是臣应该做的事情,多谢陛下挂念。”
周围人都很好奇。
你张峦不是一直待在家里养伤吗?
你干啥了,让皇帝觉得你很辛苦?
难道受了伤成天窝在家中,也是什么苦差?
你受伤你有理?
还是说,皇帝把你这种情形当成工伤对待了?
朱祐樘一摆手,道:“闲话说完,朝议正式开始吧……怀大伴,有什么要紧事,你先给总结一下。”
“是。”
怀恩走了出来,朗声道,“陛下,眼下要说的或真跟张侍郎肩负的差事有关……今年各地秋粮已经基本收上来了,税赋正在陆续往京师调运,许多漕粮还要送往西北之地,而今年漕粮支取的情况不容乐观。”
朱祐樘问道:“是天灾人祸太多所致吗?”
怀恩摇头道:“各地大致还算风调雨顺,只是中原黄河一线,偶有水患发生。”
“嗯。”
朱祐樘点头道,“这两年听说因黄河决堤闹出的水灾挺多的,百姓流离失所者甚众……不是说要改道吗?可有进展?”
“这个……”
怀恩显得很为难,但还是大声说话,以便让在场文武百官知道如今朝廷有多艰难,“河工开销巨大,以目前府库钱粮存量来说,难以支持这么庞大的开销。至于黄河改道嘛……有诸多方案,目前尚未有定论。”
朱祐樘好似明白了什么,环视在场官员:“诸位卿家,这件事,你们也留心一下,回头朕再问详细对策。”
“遵旨。”
在场的人都明白过来,小皇帝不可能突然拿出一个议题来让大家讨论,总要给在场臣子一些时间作准备,以做到言之有物。
这也正好说明新皇比较仁善,会给人留余地。
怀恩又道:“另外今年西北边境的开销,比往常年更大,鞑靼人在过去几年并无异动,但进入今年下半年后,西北多地发生鞑靼寇边扰民的军报,西北之地请调总制官前往监督军政事务,力阻鞑靼犯境野心。”
(本章完)
第522章 眼没瞎
第522章 眼没瞎
朝议结束。
张峦拄着拐杖往外走。
先前朝会上,基本上没他什么事,纯粹就是来走个过场,体现出他还好好活着,并告诉朝臣,我这个户部右侍郎当得很稳。
“来瞻,等等我。”
还没走到奉天门,李孜省已着急追了上来,伸出手便去搀扶张峦。
以前为了避嫌,人前他对张峦那是爱搭不理,现在恨不能天下人都知道,他跟张峦好到几乎穿同一条裤子。
张峦感慨道:“这受伤了,想走都走不快。”
李孜省笑着道:“我陪你一块儿走……慢点儿也好,免得闪着腰。”
正说话间,覃吉突然出现在奉天门外,笑眯眯地望向张峦。
李孜省见状,立即跟张峦拉开距离,笑着说:“或是皇后娘娘心中记挂,要召见来瞻你……”
“呵呵。”
张峦摇头苦笑。
等覃吉走近,把话一说,果然印证了李孜省所言:“……皇后娘娘让您往坤宁宫走一趟,这边还找人安排了步辇,抬您过去。”
张峦微微皱眉,拒绝道:“我这边好端端的,作何要人抬?再说这皇宫内苑,被人抬着像什么话?还要不要体统了?”
覃吉赶紧道:“无妨的,无妨的,陛下那边早就知会过……”
“还是不了,我走过去吧!”
张峦说完,侧过身对李孜省道:“那李尚书,只能先说声抱歉了,有事咱再细聊。”
“好。”
李孜省笑着拱手,“回头准备好薄酒,到时请你过府一叙。”
说这话的时候,两人丝毫也不避讳周围朝臣,让那些素以清正廉明自居的大臣看了很是恼火。
感情你们俩在这儿搞联谊呢?
大明朝堂的规矩是臣子不能结党营私,可看你们俩这架势……打算合起伙来把持朝政?
我们这群进士出身的文官,岂能眼睁睁看你两个不走寻常路的家伙在这儿搞小圈子政治?
等着瞧!
回去就找人参劾!
没错,是找人参劾,我们自己得避免与你们发生正面冲突,免得伤及己身!
……
……
坤宁宫。
一路蹒跚而来的张峦,再次见到女儿,发现张玗凤冠霞帔,贵不可言,感慨完一屁股坐了下来,然后一个劲儿用手敲打自己的伤腿。
张玗让人去准备茶点,回头看着老父亲那滑稽样,不由蹙眉问道:“怎么,走路走疼了吗?之前安排了步辇接你,为啥不坐?”
“劳皇后娘娘您挂心了。”
张峦笑着说道,“走点儿路没啥,为父还撑得住!吾儿说的,平时要多按摩,疏通血脉,免得以后一遇到阴天下雨就会疼痛难忍。”
张玗白了他一眼,问道:“父亲,在家里,你什么事都听延龄的,是吗?”
张峦诧异地问道:“啊……我说及吾儿,皇后娘娘怎知一定说的便是你二弟延龄?”
张玗气得差点儿吐血,没好气地道:“要是老大说的话,你会往心里去?还照做?”
“这个……”
张峦突然觉得,眼前并不是外人,对自家情况好像挺了解的,自己没必要遮遮掩掩。
张玗问道:“最近家里可还好?”
“还好吧?”
张峦突然间也不太确定,迟疑地回道:“反正老大和老二,平时都瞧不见人,都是各有事在做,也不知他们都在忙些什么……为父在家里养伤,也是经常成天瞧不见他们人影。”
张玗语气变得冷淡下来,不满道:“父亲,我没问这个,他们都是孩子,出门在外玩耍,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我是问你和母亲还有姨娘她们,可都还好?”
张峦道:“能有啥事?如今有陛下照拂,谁人敢招惹我们张家人?以后这些客套的话就不必问了……皇后娘娘,你叫臣来,不知所为何事?”
“没事就不能叫你来?”
张玗很生气,跺脚道,“总觉得你是好心当成驴肝肺……知道父亲你今天入宫,女儿生怕你有什么意外,甚至还特意安排人手去奉天殿帮忙看着,遇到你有什么事也好打个下手什么的……”
“哦,原来如此……皇后娘娘多虑了,臣一切都安好。不就是摔了一跤吗?为父身体好,很快就痊愈了。”
张峦显得无所谓。
张玗皱了皱眉,续道:“那女儿就要再问父亲一句,家中族亲什么的,一切可都还好吗?”
“族亲?”
张峦摇摇头,“没看到我断腿了吗?我都自顾不暇了,哪里还有闲工夫打听老家那些族人的状况?皇后娘娘到底想问什么?”
“三句话,就原形毕露了?父亲,以前我都不好意思说你,有时候你的性子也太过执拗了,又没个耐心,跟你没说上几句话你就打断别人,不肯再说下去,这样会让家里人很为难知道不?”
张玗以教训的口吻说道。
张峦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心里在想,我称呼你一声皇后,这是表达对你的尊重,你这还蹬鼻子上脸了?
张玗道:“我当上了皇后,你也成了国丈,该给族亲带来一些恩惠,只是我还没想好,如何跟陛下提出来。”
“哎呀,我说皇后啊,这种事你着什么急?”
张峦知道女儿想为张氏族人争取利益,赶紧劝说,“咱自己都还没站稳脚跟呢……如今为父在朝中,依然经常受人白眼,要是这时候你再为家里人争取什么,别人会认为你不懂规矩。”
张玗冷着脸问道:“谁会如此认为?”
张峦道:“但凡是文臣,都会这么看待。你以为把陛下治得……”
说到这里,张峦看了看左右,见宫女和太监都躲得远远的,这才把脑袋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服服帖帖的,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你不知道还得搞好跟太皇太后的关系?还有皇太后,太妃什么的?以后说不定陛下还有妃嫔与你争宠,你以为一朝成了皇后,地位就很稳固吗?”
张玗顿时不乐意了,质问道:“怎没来由又提及妃嫔之事?父亲,你不希望我好,是吗?”
“没那个意思……我当然希望你能固宠,可问题是,你夫君是皇帝啊……自古以来,就算最痴情的帝王,爱江山不爱美人,也没见过谁从一而终的。”张峦嘲弄道,“咋的,女儿,你还真信延龄那套鬼话,觉得陛下能一辈子只守着你一个?”
张玗腮帮子鼓鼓地,生气地瞪向张峦,不满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这样还不如让延龄来,至少说点儿中听的。”
张峦丝毫也不以为忤,正色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啊,吾儿……张家全因为你而富贵,你好家里才好,你说为父能害你吗?你有时候就是受延龄荼毒太深,以为他说的啥都是对的,你真以为他是半仙转世呢?”
张玗没好气地道:“父亲,你的意思是,咱们家现在的改变,跟延龄没关系,是吗?你做的那些事,全是受他蛊惑?”
“这个……”
张峦一时无言以对。
张玗再道:“父亲,我看你就是近来连续成功,嘚瑟得不成样子了……你自己天天儿子长儿子短的,现在轮到我了,就开始劝我离二弟远一点?咱做事能公平点吗?”
“啊,这……”
张峦面色尴尬:“我没说你二弟不好,就是想告诉你,不能全听他的,至少在你夫君不纳妃这件事上,我觉得不太现实。”
“哼,我倒觉得,二弟说得很对,至少我夫君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不像父亲你这样只顾着自己的利益,全然不顾女儿。”
张玗用刻薄的口吻道。
“哎呀,为父是那种人吗?为父一切都是为了你啊……咳咳……”
张峦借咳嗽来掩饰自己的难堪,“瞧我这老腰老腿的,眼巴巴跑这里来受女儿数落……那为父还来此作甚?干脆死了算了。”
张玗翻了个白眼,嗔道:“父亲,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汉,乃大明朝廷的重臣,少拿泼妇这一套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切。”
张峦把脑袋别向一边。
张玗又瞪了张峦一眼,起身到一旁,拿起个木匣递过去:“我说的话,你最好记住。这是我送给母亲和姨娘的礼物,平常很少见到她们,给她们聊慰相思之苦。”
张峦打开来一看,里面全都是金银首饰,当即把东西往外一推,摇头道:“不要。”
张玗不满地道:“又不是给你的,举手之劳你也不愿意做吗……哼,你自己领俸禄,而娘和姨娘在家中却没什么进项,女儿孝敬她们的,你还要管?”
“唉,皇后娘娘有孝心,这自然好,说明我们老张家家风不错。”张峦道,“但你老父亲不要脸面的吗?家里缺你这点儿东西还是怎么着?陛下讲究仁孝治国,注重节俭,你却总想往家里塞东西,这是什么道理?你还要不要固宠了?”
张玗气呼呼地道:“你这是在教训本宫?”
张峦扁扁嘴:“少来,你咋呼得了宫里那些人,却奈何不了我。我是你爹!我说的话,你就得听着……咋的,当了皇后就想不认我不成?华夏自古以来的规矩,你得遵守,不然你就是不孝,明白吗?”
张玗羞恼地瞪着父亲,似乎想把张峦给生吞活剥了。
张峦再道:“先前家里还给宫中送了很多银子呢,真不差你这点儿……总归你一切最好都围着你夫君转,处处为他着想,让他深刻地感受到你的好,绝对是不会错的……家里不用你担心。”
“那……如今家里进项够吗?”
张玗知道张峦是真的为自己好,脸色变得缓和下来,问道。
“够?”
张峦问道,“多少才算够?”
“那就是不够咯?”
张玗蹙眉。
“我就没见家里缺过银子,你二弟……鬼知道他从哪儿搞来的银子,每次都拿几十上百两回来,上次给你娘……直接就是一箱子银子,我靠……当时我一看就来气,咋没见给我那么多银子?”
张峦抱怨道,“少说得有一两千两。”
张玗一听,脸上绽放笑容,道:“那我就放心了。”
张峦瞥了女儿一眼,问道:“你放心啥?你弟弟能挣钱,你就放心?”
张玗笑道:“我倒觉得,延龄比你靠谱多了,至少他知道照顾家里人,有啥都想着母亲,而你却只顾自己!
“家里的事,你以前就很少过问,都是娘在操持。”
“我这……你是不是……咳咳,皇后,请慎言哈,为父是那种人吗?”
张峦有些着恼,怒瞪女儿。
张玗却丝毫也不让步,毕竟如今她已是大明的国母,的确没必要怕这个装腔作势的父亲,揶揄道:
“我这么说都算客气的了……你以前名义上为了考科举,家中事你管过几回?后来幸好延龄开窍了,终于把咱们家给撑了起来,更是给我指了一条明路,而你……哼哼!要不是延龄,或许你现在还在兴济城里闲逛,没事就跑去二伯家借钱吧?”
张峦这下面子彻底顾不上了,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喝斥道:“你到底叫为父来干嘛的?受你气的吗?”
张玗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高傲地道:“就是叫你过来,瞅瞅你是如何光景。哼!以前就听娘说,老祖宗为啥只保佑本家,却不保佑咱这一脉?就看你这不着调的模样,老祖宗眼没瞎。”
(本章完)
第523章 一脉相承
第523章 一脉相承
张峦从坤宁宫出来,一瘸一拐走着,嘴里犹自骂骂咧咧。
“这是养了个什么闺女?顶撞她老子,一个顶俩,跟她弟弟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真不像话!”
张峦心中很不服气。
前面带路的覃吉转过头,好奇问道:“张先生,您在说什么?”
张峦赶忙道:“没事,没事,就是抱怨腿脚不好,耽误了很多事。”
覃吉笑眯眯地道:“要说您老际遇之奇,真让人艳羡不已……以您的出身,能在朝中站稳脚跟不说,还得到陛下眷顾,简直是……”
张峦一听怎么有股阴阳怪气的味道?当即打断覃吉的话,皱眉道:“覃公公,陛下可是我女婿,你羡慕得来吗?”
“这……”
覃吉一时间很尴尬。
我就是个老好人,在你面前客气客气,表达一下自己的恭维。
你咋好像吃了火药一样,竟跟我顶撞起来了?
你跟一个太监谈女婿的事,你这是在嘲笑我吗?
“哎呀……”
张峦见覃吉脸色青一阵红一阵,赶紧道:“我这人就是直肠子,从不会拐弯抹角,但有时候说错话,回头就后悔了。还请覃公公您见谅。”
“哪里,哪里……”
覃吉心想,算了,我这个老好人不跟你这个“直肠子”一般计较,我还是想想如何应付手头的公务比较实在。
谁都知道如今你张来瞻乃朝中独一号人物,脾气也古怪,咱家还是少惹为妙。
……
……
张峦惦记着接下来要跟李孜省约会,却在琢磨几时去见才好,总不能大白天就跑去跟李孜省喝酒吧?
于是还是决定先回家一趟。
刚进门,就见到大儿子正在指挥一堆人搬搬抬抬。
“你二弟呢?”
张峦走过去问道。
张鹤龄回过头,咧嘴看向老父亲,道:“爹,你来得正好,这是我刚得来的好东西,全都是陈年摆设,据说很值钱……要不,你给掌掌眼?”
张峦皱眉不已,问道:“哪儿得来的?别人送的?”
“没有,去一个大户人家家里抢来的。”
张鹤龄主打一个坦诚。
张峦闻言,差点儿没一口老血吐出来,当即怒气冲冲地喝斥:“你个混账东西,再说一遍!”
“啊……这……好像也不能算抢,就是那户人家不要了,我便给搬回来了……他们都说我的身份,配合用这些古典雅致的家具很不错。”
张鹤龄笑道,“我觉得他们是在夸赞爹您品味高……要不您瞅瞅?”
张峦怒目圆睁,喝问:“别人家不要的,你们还一堆人上门?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公然在京师抢劫不说,还成群结队?要不要脸啊……老二在哪儿?他怎么说?”
张鹤龄仔细回想了一下,摇头道:“忘记弟弟说啥了,好像说让我找个地方把这些东西放起来……二弟应该也是觉得没啥问题。”
“什么?”
张峦更觉得不可思议了。
心想,我这是生了俩什么儿子啊?
本以为老二很正常,谁知现在看到他大哥在外面胡作非为,不出面阻拦也就罢了,还说抢得好?
我张某人在朝中仅存的那么点儿好名声,岂不是要被这俩儿子给败光……等等,不会又是那小子使出的什么类似于障眼法的计谋,让我背负不必要的恶名吧?
“爹,你去哪儿?”张鹤龄见张峦拄着拐杖就往内院走,甚至隐隐有加速小跑的架势,不由好奇问道。
张峦回首嗔道:“你真指望为父给你这些东西掌眼呢?为父可没那闲工夫搭理!把你二弟叫出来!咳咳!他在家吗?”
“在倒是在,今天他一直在书房里写写画画,据说又是赚钱的大买卖,我也不知道他哪儿来那么多赚钱的鬼点子。
“不过家里边有他真好啊,我现在出门都不缺银子了,出手大方,别人都喜欢跟我交朋友。”
张鹤龄傻兮兮地在那儿直乐。
张峦冷笑不已:“只懂得往外撒钱的人,不会赢得别人的尊重,你小子最好还是收敛一点儿……毕竟咱们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有很大可能是来自于徽商的孝敬……
“拿了别人的钱财,就得替人消灾,或许那小子许诺了别人什么好处,等着为父去兑现呢。”
张鹤龄笑道:“商贾能求什么?不就是求财吗?爹,你去给他们兑现了呗。”
张峦喝斥道:“滚你大爷的,为父要做什么,不用你来指点!还有,人家真求财的话,舍得把白的银子拿出来?他们觊觎的岂能是一般的东西,瞧为父这官当得……真成你弟弟的傀儡了!不行,不行,我得找他好生理论理论。”
“爹,你走慢点儿。”
张鹤龄提醒。
“那你过来扶一把。”
张峦可能也觉得自己想一路小跑进内院不太容易,直接招呼。
张鹤龄赶忙婉拒:“不行啊,爹,我可没法擅离……你自己多注意脚下就行了,我得亲眼看着他们搬东西,别给我磕坏了……
“爹,你好走,孩儿不送了!那个谁,你往这边点……”
……
……“你看你把你大哥惯成啥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就是个水匪路霸,到处打家劫舍,为父那点儿官声,怕是早晚毁在他手上!你竟然还有心思在这里写东西?就不知道出去管着点儿?”
张峦见到小儿子,劈头盖脸便指责起来。
张延龄抬起头来,看着涨红着滔滔不绝的老父亲,一脸无所谓的神色:“爹,你找错对象了吧?
“正所谓子不教父之过,你没把你儿子管教好,居然赖到他弟弟头上?这世上哪里有弟弟管教哥哥的道理?”
张峦老脸一红,强行挽尊:“咱们家的情况,跟别人家能一样吗?”
“嘿。”
张延龄把毛笔一放,声音瞬间提高八度,问道,“怎就不一样?大哥是大哥,小弟是小弟,纲常如此,岂能乱了辈分?哪怕你再信任我,大哥对我也是爱搭不理,说多了反倒嫌我烦……他只有找人帮忙或者拿钱的时候,才会想起他弟弟的好。”
“你个臭小子……”
张峦想痛骂小儿子,却突然张不开嘴。
张延龄无奈道:“还不是因为咱们家以前光景不好,你没能力让兄长过点儿好日子,导致他现在非常贪财,老喜欢把值钱的东西往家里搬?”
张峦皱眉不已,道:“这算什么狗屁道理?是个正常人都想把别人家的东西据为己有,不要以曾经穷困过作为理由!
“哼,什么叫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就这样,还敢号称精通圣贤文章呢?”
张延龄耸耸肩,道:“爹,你才是读书人,我可不是……认真说起来,我还没启蒙呢,谢谢。”
“嘿!”
张峦这下想骂人都找不到词儿了。
张延龄坐在那里,好像跟他老父亲杠上了。
张峦坐下来后,等了半晌,不见小儿子有动静,他突然有点露怯了,镇定了下心神,语气变得和缓起来,竭力挤出一抹笑容,道:“吾儿,你且说说看,你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哪儿来的东西?那些物件儿看起来都很陈旧,值钱的应该是那些木料吧?”
“恐怕是的,估计不是紫檀就是黄梨或者鸡翅木,反正都是查抄达官显贵家得来的东西,具体是谁家我没细问……
“出勤的锦衣卫把贵重物品据为己有,乃司空见惯的事情,这次也算是手下人给大哥的见面礼吧。”
张延龄不以为意地说道。
“哦,难怪他说是别人不要的,原来是这般不要法……才刚当上锦衣卫千户,就开始学会往自家搬东西了?这种以公谋私的行为,得赶紧制止!咱们家缺他一个衣柜或是一方桌子呢?”
张峦气得咬牙切齿,却无计可施。
主要是他儿子干的事,以前他也干过。
甚至于现在他也在干。
只是他抢的不是什么桌椅板凳,而是人,女人,漂亮的女人。
“爹,你还有脸说你大儿子呢?你自己干的那些个破事,也不怎么光彩,真要是传出去,我想你的名声受损更多,而大哥抢那点儿东西……跟你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
张延龄摆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姿态。
张峦瞪了小儿子一眼,喝斥:“老子是老子,儿子是儿子,能一样吗?”
张延龄耸耸肩,问道:“怎么个不一样法?”
“老子乃一家之主,你大哥完全是靠为父的荫蔽,才得到锦衣卫千户的职务,他得对老子负责!”张峦理直气壮地道,“不管是你还是你大哥,都不能出去作奸犯科,惹人非议……这才是最基本的为人处世原则!”
张延龄却摇头:“爹,你错了,错得离谱!大哥完全是靠姐姐的皇后身份才得到现在的职位,跟爹你可没多大关系。
“至于你所说的惹人非议……本身我们外戚的身份就容易受人非议,就算爹你什么都不做,不照样被人诟病么?”
“你……”
张峦突然觉得自己被儿子一通歪理邪说给打败了。
张延龄继续道:“另外,爹,我得提醒你,不要以为咱们家的人什么都不干,低调做事做人,就能被人记着好,也千万别以为你以后的官声会越来越好,你始终不是进士出身,就算你儿子考中进士,甚至考取状元,别人该瞧不起的还是会瞧不起!”
“呸!听你一席话,为父这几十年的书算是白读了?”
张峦愤愤不平质问。
“读倒没有白读,这不正因为你国子监监生的身份,姐姐才能过朝廷的初选,成功入主东宫吗?”
说到这儿,张延龄有意改变话题,指了指旁边的桌子道:“那边是庞大管家让人送来的邀请函,说要请你过府听戏,据悉是什么江南有名的戏班子演出。听说里面的女伶非常知情识趣,要不你去瞅瞅?”
“没兴趣。”
张峦摆手道。
张延龄淡淡一笑,道:“爹,我觉得庞大管家有句话说得很对。”
张峦皱眉不已,问道:“他跟你说什么了?”
张延龄叹道:“他说好女人是用来过日子的……这话深谙夫妻之道啊!”
“什么?”
张峦一副惊讶的神色,“他跟你说这个?有何居心?”
张延龄道:“我想他的意思是,露水再好,一到日头升起时,立即就会蒸发得无影无踪,爹你最好不要把外面的那些烂事往家里带!
“你可是当官的,不是什么富贵闲人……你现在得到的一切,并不是因为别人敬重你,而是因为你是皇后的爹,你的一言一行能影响到皇帝。”
“这……”
张峦一时显得很尴尬。
被儿子教导人生道理,那感觉就好像是被人重重地敲上一闷棍。
张延龄再道:“我没让娘知道这件事,但也请你下次不要给我找麻烦,免得回头娘问及,我还得替你圆谎。
“你要跟李孜省交往,我反对不了,但也请不要陷得太深……他能全身而退,你可退不了!你还得继续为大明、为咱姐姐和姐夫发光发热呢!”
(本章完)
第524章 送功劳?
第524章 送功劳?
夜幕降临。
李孜省位于京城外的府宅,灯火通明。
张峦故地重游,也是多有感慨,站在廊桥上往远处眺望,正好对面有一队戏子路过,不由多瞧了几眼。
李孜省跟庞顷交待完事情,走过来时,正好看到张峦正在高处瞧那些戏子,还以为他动了心思,便笑着道:“不用心急,等宴席结束,好戏就会上演。”
“啊?”
张峦赶紧把目光收回来,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摇头叹道,“我……我不是那意思,就是单纯地欣赏……”
李孜省笑眯眯道:“来瞻,你不必难为情,其实这些都是梨园这一行当的规矩,以你如今的权势和地位,他们到这里来演出就该明白怎么做,甚至不用你开口。”
张峦道:“其实我就是突然生出许多人生感悟……这才短短半年多时间,感觉岁月变迁,跟以前来京城的时候心境大不一样,一时竟有沧海桑田的感觉。”
“来瞻,你与以前是不太一样。”
李孜省满含深意地道。
“不一样?何解?”
张峦一脸懵逼。
“咦?”
李孜省仔细看了张峦一眼,又改口了:“现在看来,却又一样了。根由或许在心态上,你能做到始终如一,不像一些人,骤然有了权势后便丢掉本心……只有你为人这么实在,难能可贵啊!”
“咳咳。”
张峦显得很尴尬。
心里在想,你这儿先说我跟以前不一样,接着又说一样!
感情什么到你嘴里都成了车轱辘话,翻来倒去,完全按照你的想法解释呗?
“入席吧。”
李孜省没过分纠缠这些问题,指着前方的暖阁招呼。
“好。”
张峦把一旁的拐杖重新提起来,拄着就跟李孜省往前方走去。
……
……
席桌上。
李孜省当天给张峦准备了一些度数较低的酒,同时也没有劝酒,大概意思是你喝不喝自便,反正今天的目的也不是为了一醉方休。
菜过五味。
李孜省方才开启话题:“来瞻,你可知怀公公为何今日在朝会上提到黄河改道之事?”
“愿闻其详。”
张峦一边应付,一边在想。
这事我怎么先前没留意呢?
没事前问问吾儿的意见,现在你开口询问,我只能谨慎应对。
李孜省见张峦很给自己面子,也不拒绝喝酒,便又给张峦斟了一杯,然后幽幽道:“过去这十几年,四海之内大致也算风调雨顺,没经历什么大的天灾人祸,唯独中原故地,因为黄河水灾一直不得消停。”
张峦颔首道:“这事儿我知道。”
“你知道?”
李孜省抬头疑惑地看向张峦。
张峦叹道:“过去二十年,我都在兴济之地生活……虽说兴济距离黄河有些远,但每到闹灾的时候,就会有饥民沿着运河迁徙而来,这有何不知的呢?
“一到那时候,兴济官府就得安排赈灾事宜,避免地方上出现饿死人的情况。到了后来,南边黄河一决堤,灾民就齐刷刷往兴济跑,或许是觉得逃到我们那儿就可以活命吧。”
“呵呵。”
李孜省笑着恭维,“来瞻,你在民间几十年,对百姓疾苦了解甚深,难怪能成为一代治世良臣。”
张峦被这一番褒奖之词羞臊得有些无地自容。
心说,感情我过去几十年底层生活,却成了你眼中的磨砺?
为了巴结我,你还真是费尽心思,净找好听的话说啊!
要说变,你李某人变化更大,以前可没这么多马屁话。
真要论起来,还是以前咱交往的时候,你作为上位者,感觉更为真诚。
李孜省继续道:“前朝时,黄河水灾频繁,先皇一直想完成黄河改道,奈何因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太过巨大,加上朝中存在阻力,导致这件事一直未能落实。”
“嗯。”
张峦点了点头,随即拿起酒杯仰头就喝。
李孜省诧异地问道:“你怎还自己喝上了?”
张峦闻言,眼神从涣散变得凝聚,有些尴尬地道:“我还以为自便呢。”
“嘿,你还真是个实在人,那咱就自便,各喝各的。”李孜省笑着又给张峦面前的酒杯斟满酒。
张峦道:“李尚书,你继续说,我对朝事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急需你指点。”
李孜省道:“有些事,其实朝臣知晓的也不多,因为先皇染恙前,经常召见我,跟我说许多过往,我才比别人更多了解到朝廷的秘辛。先皇对于黄河改道之事一直记挂在心上,或许多次在太子面前提及,所以陛下才会这么上心。”
“哦。”
张峦恍然大悟,感慨地道,“这对对上了,咱这位陛下,可是个仁孝之君,登基后想做点儿实事,以告慰先皇在天之灵,还能造福百姓,故促成黄河改道实在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李孜省微笑着点头:“就是这意思。”
张峦迟疑道:“可是……”
“来瞻,我知道你的意思……黄河改道如此大的事,决不可能一蹴而就!自古以来,但凡涉及大江大河改道,多半是经历过惨痛教训,比如说大河决堤,洪水泛滥,泽国千里,最后河水自行改变流向,找到一条更适合其入海的通道……但也正因为如此,每次改道也都意味着白骨累累,生灵涂炭啊……”
李孜省说这话的时候,突然变得感性起来,眼眶都有些红了。
张峦心道,这些话从你李孜省嘴里说出来,可真不容易。
李孜省再道:“先皇曾派人到地方上多次进行勘探,挑选了一些能完成黄河顺利改道的备选方案,可惜一直都没有上佳的策略……你也知道,这黄河跟其它河流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张峦赶紧问询。
李孜省好奇地反问:“你学识渊博,又精通谶纬之术,难道对地理没有研究?”
张峦强行挽尊:“我……不知李尚书说的是哪一点,这不一样的地方有很多吧?却不知哪些才是重中之重。”
“嗯。”
李孜省接受了这个说法,耐心解释,“黄河泥沙太多,每年下来,都会有大量沉积,导致疏通河道的任务变得极其繁重,河堤不堪重负也是经年累月累积的结果。”
张峦点头:“我明白了,这一次水灾过去,等下一次水灾再来,只会比上一次更加严重,因为泥沙淤积得更多,导致河床变得更高,甚至成为陆上悬河?”
“对。”
李孜省重重地点了点头,道,“且黄河水灾以桃汛居多,这跟其它的大江大河是不一样的,而往往桃汛时又是北方各地春播时,一时难以征调太多的劳力去河边守护堤坝和进行加高加固处理,这就导致每次的水灾都来得那么猝不及防。”
张峦道:“这倒是,春播时哪家会愿意接受朝廷摊派徭役呢?不但黄河,就算是兴济本地的河流,也会涉及水灾的防治,有时也会大量调拨人手参与……黎民百姓不胜其扰啊!”
李孜省笑道:“那不就得了?谁都想一次性根治,但现实哪里有那么容易?我也在想,要是来瞻你能帮陛下完成这一切的话……”
“啊!?”
张峦大吃一惊,连忙摆手,“李尚书,莫要言笑,在下何德何能?我对于治水等事可说是一窍不通。
“再则说了,先皇时规划那么久,最终不也是无果而终吗?”
李孜省道:“正因为先皇曾派人去实地勘察过,还特意跟我说过这件事,我才会留意,今天也才特意与你商谈。
“情况就是这样,先皇时派去勘察的人,以及他们调查出的结果,还有哪些人是做实事的,哪些人只是混日子的,我这边可说一清二楚。”
“李尚书,你的意思是说……”
张峦越发疑惑不解了,奇怪地看着李孜省。
“来瞻,这件事,最后还是全得靠你才能完成,不是吗?”
李孜省一脸严肃地说道。
“啊?靠我?”
张峦继续懵逼。
李孜省笑道:“来瞻,你有通天的本领,难道就不能推算一下,黄河从哪里入海,以何种方式入海,能安定个几百年?
“只要你把具体的方案给做出来,我帮你找人去具体执行,至于开销等……虽然庞大,但要是地方上真的能做到一次性根治水患,我相信……就连一般百姓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吧?”
张峦沉吟一下,颔首道:“在下明白了,这重修河道,可以在农闲时节进行,而防灾则必须要在春汛春播时。”
“正是如此!”
李孜省哈哈大笑,确定的同时,又夸奖道:“所以说来瞻你不是不明白,就是不去深思,这不被你一点就透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黄河改道怕是要历经数年,调动的人力和物力的确难以想象,要是真能完成的话,就算不是利在千秋,那也是功在当代吧?”
“对,对。”
张峦心中激动莫名,心想,李孜省这是要送我天大的功劳?
不对!
他要是有本事完成,那为什么不在前朝就替先皇完成?
那先皇对他的信任不就更大了?
这种既耗费钱财,又耗费人力,甚至还需要堪破天机提前找准河道之事……真就不是他李孜省能完成的。
坏了!
差点儿被这老小子给蒙骗了。
张峦心想,难怪他来跟我说这件事呢,原来他并不是想白白送我一场泼天的富贵,而是想从我身上攫取功劳吧?
让我替他成名呢?
(本章完)
第525章 滔天的功劳
第525章 滔天的功劳
无论怎样,这件事算是被张峦记在心上了。
有事没事,先回去找儿子商量……
张峦突然发现自己的小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动脑子的事自己不适合,那就让儿子去干,如此自己就可以高枕无忧,只需要等着收获胜利果实就行了。
当晚李孜省给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第二天一大早,二人起床后急忙慌回城,本来是说一起去参加朝议,结果进城后却各奔自己家门而去。
不为别的。
一个正在装病,一个是真受伤了。
他二人有充足的理由不去上朝。
大不了就是继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而张峦也是赶紧去自己的别院补觉,临睡之前还不忘派人去通知儿子,下午过来一见。
等下午张峦睡醒时,已是日落黄昏。
张延龄坐在榻前,眼神有些不善:“爹,你真够可以的,说是有事,还说过了晌午就来,愣是让我在这里足足等了你两个时辰……”
“你完全可以把我叫醒啊!”
张峦厚着脸皮说完,突然想起今天有求于儿子,马上一阵羞惭,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张峦翻身起床,整个人还显得昏昏沉沉。
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脸上有了笑容。
这种诡异的表现,让张延龄觉得老父亲已经是昼夜不分,夜夜笙歌惯了,看到夜幕降临无端就兴奋莫名……这正是夜场综合征的体现!
“吾儿,为父有件事要与你说。”
张峦也不管小儿子想不想听,便如同倒苦水一般,嘴皮子显得特利索,就给张延龄讲述起了昨天怀恩在朝会上提及的事情,以及李孜省一通分析。
张延龄诧异地道:“黄河改道?爹,这算哪门子功劳?凭你这小身板,自己的路都未必能走好,却在想替奔涌不休的黄河寻一条新的入海途径?谁给你的勇气?”
“看你这孩子,咋还讽刺起你爹来了?”
张峦面子有些挂不住,板着脸道,“为父这不是被李孜省给撺掇的么?为父本来也没啥想法,说起来黄河距离咱老家不远,可至今为止为父都还没去过黄河边,啥光景都没见着,哪里有发言权?
“是李孜省跟为父说,只要能选好一个新的入海口,他能提供充裕的人手促成黄河改道。”
张延龄嗤笑道:“哼,他果然在蒙你。”
“咋的?”
张峦道,“人家有实力,这么说难道不行?”
张延龄无奈道:“他有什么实力?”
“人家……”
张峦突然无言以对。
张延龄继续道:“诚然,他以前是朝中首屈一指的权臣,文武百官都巴结他,但现在他曾经的党羽对其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只有你跟他关系还算紧密。他说要帮你去捞取治河的功劳,你觉得他能给提供最大的便利是什么?给你找人?还是给你提供修河的银子?”
“这个……”
张峦继续哑口。
张延龄道:“说说吧,你要能说得清楚,我再给你好好分析分析。”
张峦无奈道:“儿啊,为父这不是没主意,才来问你的吗?你以为为父眼下不着急?入朝后,我的官先是急升了一阵,现在看似平稳,却许久没动静了……”
“啊?翰林院侍读学士兼户部右侍郎,就这你还不满足?爹,你当官有半年吗?”张延龄惊讶地问道。
老父亲居然抱怨,最近官职没动?
意思是,还想更进一步?
想当阁臣了呗?
张峦哭丧着脸道:“别这么说嘛……为父的意思是,官职动不动的不打紧,现在为父身居高位,多让人眼气?那些个官员把我当仇敌一般,纷纷在背后议论并讽刺我,为父也想好好表现,让世人觉得为父是个有能耐的官员,也给你和你娘长脸。”
“给我长脸?”
张延龄皱眉。
老父亲的愿望原来是这么“淳朴”且善良的吗?
骗鬼呢?
张峦赔着笑脸道:“为父知道先前有开罪你的地方,你别往心里去。父子间哪有隔夜仇?”
张延龄不悦道:“爹,你这是什么话,哪里有什么仇什么怨?”
“别管说什么的。”
张峦道,“为父知道李孜省可能就是在诓我,他啥忙都帮不上,但问题是你厉害啊……你就给预测预测,黄河到底应该走哪条道入海,才能太平无事?不求稳定个几百年,有个几十年平静也行啊。”
张延龄眯眼道:“你的意思是说,只要你活着的时候,黄河一直平安无事,把治河的功劳稳稳地戴在头上,就行了,是吧?”
“嘿嘿。”
张峦居然厚着脸皮笑起来。
就差跟儿子说,吾儿英明,你真是把为父心中那点小九九给算透了。
没错,我就是稀罕那点儿虚名。
张延龄道:“那……爹你知道治河之事,或者说要促成黄河改道,先决条件是什么吗?”
“等等,为父去找一下纸笔。”
张峦急匆匆就要进里屋。
张延龄皱眉问道:“爹,你要干嘛?”
“当然是记下来啊……为父现在脑子不太灵光,你这小子说话快,往往又有惊人之言,我不记录下来,回头怎么好好揣度参详?”
张峦道,“你先等等哈。”
张延龄瞬间无语。自己说话有那么晦涩难懂吗?
眼前的父亲还号称是读书人呢,连我跟他说点儿什么事,他还要做笔记?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随后张峦就把纸笔给找出来,三下五除二把墨汁给研磨好,提笔道:“吾儿,你说吧。治河的先决条件是什么?”
“乃水灾,一场冲垮大堤、令中原千里之地尽成泽国的特大水灾。”张延龄没好气地道。
“啊!?”
张峦一时愣在那儿。
张延龄问道:“你怎么不记了?”
张峦把毛笔放下,无奈道:“儿啊,为父也知道,跟你谈治河之事,是有点儿为难你了,毕竟你这年岁,还没到了解那么多事的时候。为父就把那念头打消,就当是空做一场梦便罢!呜呜。”
说到最后,张峦竟捂脸做出呜咽状。
张延龄皱眉不已,看到便宜老爹正通过手指缝观察自己的反应,苦笑道:“爹,最近你是看戏看多了,这都演上了?”
“没有,儿子你别误会。”
张峦放下手,无奈道,“为父只是想到自己身在朝堂,恪于自身能力有限,无法为朝廷做实事,连丁点儿功劳都捞不到,他人也不会接纳为父这种监生肄业出身的官员……总笑话为父是什么传奉官、外戚党……”
“行了,行了!”
张延龄懒得听下去,一伸手,“我没说不跟你讲,你用不着跟我诉苦。”
“哎!为父岂是那不知好歹之人?你千万别勉强啊。”
张峦道,“尽自己所能便好。”
说虽这么说,张峦却屁颠屁颠又回到座位上,拿起笔,就像是认真听讲的学生一般,望向小儿子。
张延龄好奇地问道:“你腿好了?”
“没什么大碍了,就是走快些的时候小腿和足踝会疼。”张峦道,“一开始应该就没到骨折的地步,大概就……咋说呢?”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你就是骨裂,而非骨折……还不是因为你平时晒太阳少了,再就是不喜欢吃一些补钙的东西,导致骨头变脆了?”
“你说啥?”
张峦拿着毛笔,有点儿懵逼。
好似在问,你这说的这些内容,也让我记录下来吗?
我也听不懂啊。
张延龄继续道:“黄河改道,若是先修河道,再扒了原本的河堤让其改变流向,基本上是行不通的。除非是大灾过后,黄河找到一条它自己认为适合的流向,朝廷再发动地方官民按照新流向来加固河堤……只有这一条途径可行。”
张峦这下未拿笔去记,一脸认真地道:“为父听明白了,只有在经历大灾后,朝廷和地方上才能下定决心去修筑河道,是这意思吧?”
“嗯。”
张延龄点头。
这点倒真不是张延龄无的放矢,或者说是在吓唬张峦。
因为历史上每次黄河改道,几乎都伴随着较大范围的洪涝灾害,以及百姓流离失所……苍生受难。
而最近的一次,其实已经是南宋年间。
经此改道,黄河从江淮的云梯关入海,一直维持了近三百年时间。
但黄河泥沙非常多,历经三百年后,黄河下游的泥沙沉积量与日俱增,河道早已是不堪重负。
成化末年到弘治初年,黄河水灾不断,到了弘治六年秋,张秋堤决口,黄河再一次面临改道……
在刘大夏等人治理下,一年间朝廷新修河道近四百里,总算是完成黄河又一次改道,张秋镇也正式改名为安平镇。
如此一直到清朝咸丰年间黄河再一次改道,中间有三百六十年黄河是从淮河河道入海的。
张峦道:“非得经历大灾之后才能改道吗?提前做防备,做到防患于未然,不好吗?最近这些年,黄河一直都不消停,难道地方上都没有改变的决心和勇气?”
张延龄叹道:“谈何容易?灾难没临到自己头上,都会觉得事情还能再缓缓。或者说,近几百年黄河都是以如此流向入海,谁会觉得能轻易改变?那几乎是颠覆性的事情。”
张峦摆摆手:“也罢,在儒者中谈变革……为父还想多当几年官呢。”
“呵呵,爹,你对儒官的脾性倒是了解得很清楚。”张延龄笑道。
“那是,为父本来也不想改变,还不是被你给挑唆的?”张峦无奈道,“当初咱们家日子过得是清苦了些,但至少有房子有地,还不至于饿死,你们兄弟俩以后或也有前途,为父现在恐怕已在教书育人……”
“行了,爹,我不想听这个。你还想治河吗?”张延龄问道。
张峦眼巴巴地道:“困难是有,但是儿啊,要是你觉得能治理的话,为父就去治河。为父不是贪恋那滔天的功劳,实在是……为父也想试试被世人景仰的滋味。”
说到这里,张峦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贪婪。
张延龄道:“要去治河的话,那爹可能就不会留在京师,需要去外地长住,一去可能要经年甚至是好几年……”
“利国利民的事,为父还会叫苦叫累不成?”张峦显得颇有家国情怀,拍着胸脯表态,“吾儿,不要瞧不起为父,为父也是有担当之人。”
“哦,那我们一家人可不会跟你去。”
“没事。”
“李孜省也不会去,且你身边有大批人跟着,监督你,不让你带家眷甚至是女眷……要天天住在堤坝上,以身作则,连城都进不去,都得在山野间……”
张峦本来想的是自己能逃脱囚笼,正好趁机出京,山高皇帝远,享受一下当土皇帝的滋味。
听到这里,他有些傻眼了。
“儿啊,不是为父非要唱反调,你这是让为父去治河,还是把为父给流放了?为父咋听不懂呢?”
张峦又是瞪大眼望着儿子,一副受气包的模样。
(本章完)
第526章 问策
第526章 问策
知道要是自己主动请缨去治河,就近乎于被流放,从此与高床软枕、香车美人无缘,张峦再也不着急建功立业了。
随后第二天,张峦也没去上朝,却在上午早朝过后,被皇帝派轿子把他接到皇宫内,说是有要事找他商议。
张峦手里拿着拐杖,坐在轿子里,领略宫门内的一切,心里非常得意。
看看。
我女婿乃当今皇帝,我这个国丈进宫都被人抬着走,这是何等风光?
想当初就算做梦,我都不敢想有这种待遇!
“到了。张先生,您慢点儿。”
轿子到了地方后,张峦掀开帘子钻了出来,立马有人过来搀扶。
张峦好奇打量此人:“不知阁下是……?”
来人穿着身紫色绒衣,戴着顶呢子帽,显得年老持重,笑眯眯地道:“敝人戴义,目前在司礼监供职,见过张先生。”
“戴公公?唉!你看我,连司礼监的人都认不全,太过冒犯了,还望见谅。”张峦赶紧直起身,友好地致歉。
戴义笑道:“能与张先生相识,乃敝人的无上荣幸……咱一回生两回熟,以后再见到,不就认识了吗?”
张峦点头:“这倒是,下次再见面,就知道你戴公公……有劳了。”
“您请。陛下在里面有一会儿了。”
张峦随之被请往乾清宫。
等张峦抬起头,看清楚前边还有一段路要走,心里有些不爽。
为啥不直接把我抬到乾清宫门口呢?
最后这段路,非得让我自己走吗?
张峦杵着拐杖,刚挪了几步,覃吉已出宫门来相迎。
见到老熟人,张峦终于放开了些,等戴义等人离开后,张峦才小声问道:“覃公公,那位戴公公是什么来头?”
覃吉看了戴义的背影一眼,微笑着介绍:“戴公公乃新任司礼监秉笔。”
“哦,不知现在司礼监内有几位秉笔?”
张峦随口问道。
“呵呵。”
覃吉笑了笑,没有作答。
张峦微微一怔,随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么问是不是太过冒昧了?”
“这……”
覃吉迟疑了一下,道:“您老或许真不该问,内外有别,这些打听来有何用?哦对了,陛下刚下旨,韦泰韦公公即日起于京师赋闲养老,特意安排了屋宅廪食等,眼下已由怀恩怀公公出任掌印之职。”
“啊!?”
张峦一听,我才几天没入宫,内廷就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怀恩就这么上位了?
不过再一想,又觉得一切都顺理成章。
张峦心说,怀恩始终德高望重。
我早就看出来了,近来皇帝只听他的,朝堂上也多是他在发言,果然最后还是由他来执掌内廷队伍。
“那……覃昌覃公公呢?”
张峦很好奇。
司礼监掌印太监卸任,按照内阁的规矩,照理是次辅大学士顶上去,对应宫里边应该也是由首席秉笔太监顶上掌印之位才对。
但现在明显怀恩跃级了!
覃吉摇摇头道:“维持原状,还是由他来提督东厂。”
“那……”
张峦仔细琢磨了一下,忽然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么看来,折腾来折腾去,最后内廷又恢复以前的样子了。”
“您是指……?”覃吉想了想,随即灿烂一笑,“说来也是,这正好跟一年多以前司礼监的格局对上了。”
张峦赶忙恭维:“这不覃公公已上位了吗?想来您老在司礼监中,也算是德高望重了吧?”
覃吉赶紧摆摆手:“老朽能力不及,正在学习如何处置政务,以便更好地帮到陛下。”
张峦心说,你这学着学着,才几天就成为司礼监的三把手了……是不是下一步随随便便就要当首席秉笔?
以后你要是大权在握,可别忘了我这个老熟人!
……
……
乾清宫内。
朱祐樘仍旧在批阅奏疏,知道张峦前来,他还特地起身迎接,把张峦请到一旁的椅子前坐下。
“陛下,臣站着说话就好。”
张峦恭谨地说道。
“坐下来才好说。”
朱祐樘笑着道,“有点儿事想跟岳父商议一番,也是心中记挂,实在是不吐不快。”
“啊!?”
张峦神色略微有些紧张,赶忙为自己辩解:“臣某些方面确实做得不太好,唯叹身体不允许,但臣已经在尽力做了。”
朱祐樘眨了眨眼睛,一脸好奇地问道:“岳父,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张峦看看一旁的怀恩,试探地道:“陛下不是在说梁芳等人的案子么?”
“梁芳和韦兴……”
朱祐樘摇头,“他们的事情不用着急,我想说的也不是这个!”
怀恩笑道:“张先生,做事不用太过心急,梁芳又跑不了,案子就算是拖过年都行。陛下的意思,应以怀柔的策略对待涉案人等,您代表陛下把大多数人的罪行给减免了,已算是达成了陛下的意图。”
朱祐樘颔首:“怀大伴说得没错,岳父已经做得很好了。要是换作我来,可能到现在……事情还悬而未决呢。”
张峦显得很惭愧:“臣没做什么事,不敢接受陛下如此赞誉。”
朱祐樘微笑道:“我是想跟岳父你说说治河之事。”
“治河?”张峦一下子愣住了。
怎么现在谁都想跟我聊治河?
本来我挺感兴趣的,但被我儿子好一通吓唬后,现在我就抱着混吃等死的心思,治河那种名留青史的壮举,还是留给别人去做吧。
我一个半身入土的老人,让我去干辛苦活,就为了攫取功名?
不好意思,我可没有那么伟大的奉献精神。
朱祐樘道:“有关黄河频繁发生水患之事,岳父都知道吧?”
“这个……”
张峦先看了看怀恩,见对方也笑眯眯往自己这边看,这才低下头回道,“臣市井出身,又长居运河沿岸,怎会不知情呢?黄河最近连年水灾,又是春汛又是夏汛的,把百姓折腾得不轻。”
朱祐樘点头:“父皇在的时候,就一直说,要重新规划黄河河道……我想替父皇完成这个心愿。”
张峦问道:“陛下,河工之事耗费巨大,朝廷目前承担得起这么大的开销吗?”
“让怀大伴说吧。”
朱祐樘显然自己也是一知半解。
或者说,他也是被挑拨的那个。
随即他便把问题抛给了侍立一旁的怀恩。
怀恩介绍道:“张先生,是这样的,治河开销,以及人力物力等基本上都是地方所出,这件事能给地方上带来巨大的利益,想来会获得官民的一致支持。”
张峦苦笑了一下,继续问道:“地方上对于治河,真有这么大的决心?”
“岳父,你这话是何意?”
朱祐樘不无诧异地问道,“看来你对此事有所了解,可以说来听听吗?你见多识广,听取一下你的意见,或许可以弥补我在这方面的不足。”
“啊?”
张峦一时有些尴尬。
他心想,还好先前李孜省,还有吾儿延龄,已跟我提过治河之事,正反两方面都有所阐述,算是提前给我打了小抄。
不然今天我来面圣,骤然听到这个问题,啥都回答不了,那不丢人现眼吗?
张峦定了定心神,朗声道:“陛下,臣只是有一些浅见。”
“说吧。”
朱祐樘急切道,“先前怀大伴也说了一些。”
张峦谦虚道:“臣可不敢与怀公公这样见识广博的人相比。臣的想法是……这黄河治灾,往往都具备一定滞后性。”
“何为滞后?”
朱祐樘好奇地问道。
“就是说……得发生规模很大的水灾后,才能让朝廷和地方官民,下定决心做那改造之事……”
张峦娓娓道来,“这几年虽然黄河沿岸一直都有灾害发生,但远没到让地方上承担不起的地步,所以要重修黄河河道,只怕从朝廷到地方,能得到的响应寥寥。”
朱祐樘皱眉:“岳父这话跟怀大伴说的倒有几分相似。”
“是吗?”
张峦心中庆幸不已。
还好还好,能把我跟怀恩这种人看齐,这已充分体现出我的价值了啊。
再看怀恩。
果然怀恩看过来的目光,变得慎重了许多。
这就说明,人家开始尊重我了。
终于可以抬起头,扬眉吐气。
朱祐樘续道:“可是我始终想不明白,既是功在千秋的大好事,为什么非要等大灾后再去治理呢?非要死伤遍地,灾民无数,从上到下才能坚定治河的决心吗?”
张峦道:“恐怕只能如此。毕竟黄河治灾跟旁的地方不同,黄河以春汛为主,到了夏天多雨时节,反倒是南北的江河更容易闹水患,而此时黄河水患……却不常见。”
怀恩赶紧附和:“诚如张先生所言,春灾治理,与农忙重合,会给地方上带来诸多不便。”
朱祐樘点了点头,像是明白了什么,又问:“请问岳父,黄河改道的难点在哪里?”
怀恩笑看张峦,那小眼神好似在说:来吧,又到你表现的时候了。
张峦这下更有底气了,直接用“眼神杀”回怼,好似在说,你瞧不起谁呢?
你要是出门带小抄,也不会胆怯啊!
这就得说我张某人运气好,身边有懂行的人,随便胡诌几句都能应付得了场面事。
张峦正色道:“陛下,以臣所见,黄河改道最重要的并非是需要耗费的巨大人力物力,反而是河道选址问题。”
“嗯。”
朱祐樘点头,“你继续说。”
“可是呢,没有经历过大灾,黄河没有自行选择入海的途径,想自行挖掘一条河道,这并非一件易事。自古黄河改道通常都是发生在大规模决堤后,由其自由选择流向,再以其流向来规划河道。”
张峦从容回道。
朱祐樘道:“要是河道规划得不好,的确会出现问题,就算把黄河水引过去,也未必会很通畅,很可能几年后……又会因为地势等问题,导致河道泥沙重新淤塞,再次出现水患,是这意思吧?”
张峦笑道:“陛下英明。”
朱祐樘点了点头:“看来应该先派人去地方上勘察,以寻找最佳的河道选址方案。接下来呢?”
“如果选好了河道地址,就要动工了。”
张峦道,“江淮之地,冬天也是会上冻的,挖掘河道只能趁着入秋前,或是开春后……但因为开春后马上就会面临大灾的考验,时间非常紧迫,想赶在来年春汛前完成……这……”
朱祐樘赶紧道:“没有那么急,只要未来几年能修好,都是可以的。”
(本章完)
第527章 人选
第527章 人选
张峦在朱祐樘面前侃侃而谈。
俨然他就是治河方面的专家,嘴里吐出的一连串新名词,莫说是皇帝了,就连一旁倾听的怀恩和覃昌等人也都是一愣一愣的。
往往有惊人之言,令人深思不已。
“岳父,未曾想,你虽未曾涉足治河之事,却对个中细节如此了解。”朱祐樘不由发出感慨。
张峦一脸惭愧之色:“哪里,哪里,都是吾儿他们教臣的,臣就治河之事专门跟他们求教过。”
朱祐樘笑着问道:“其中有内弟延龄吗?”
“就是那臭小子。”
张峦微笑着点头。
心里在想,多亏我有个好儿子,且有个挚友李孜省,才没有在皇帝面前露怯。
当然谈及功劳的时候,我不会提李孜省,而只说“吾儿他们”,并不是我想独揽功劳,关键是……你李孜省也没提点我多少啊!只说要帮我筹集人力物力,有关治河方面的一应注意事项,不都是吾儿说的吗?
把你归在“他们”之列,已算是给足你面子了。
朱祐樘一脸赞赏:“未曾想,延龄年纪轻轻,竟懂得这么多,实属难得。”
张峦道:“他学的东西比较庞杂,所知不少,这也跟他自小就在市井中闯荡,有一定阅历有关。见得多了,知道的也就多了。”
“哦……”
朱祐樘心思比较单纯。
听岳父这么说,他就觉得,这是肺腑之言,值得自己深思。
原来在市井中闯荡一段时间,就会自动增广见闻和阅历……那岂不是说,当皇帝的还没一个市井小民知道的多?
想要治理好国家,得多跟市井之人接触……
“哦,对了,岳父,皇后让我请你过去,一起用膳。”
朱祐樘笑着发出邀请。
张峦连忙婉拒:“不了不了,臣这身子骨需要静养,尽量避免少走动,要是没旁的事,臣想早些回家,来日方长嘛。”
换作一般人,哪里敢一口回绝皇帝的好意?
但张峦的情况却有所不同,从一开始他就全力维护朱佑樘的利益,让当时还是东宫太子的朱佑樘切实地感受到了张峦的善意。
如今在失去父亲的小皇帝看来,张峦就是他半个父亲……既是自己的岳丈,又对自己如何治国提供帮助,甚至还当过东宫讲官做过自己的先生……现在随便说一件事,都显得很有条理,有什么理由不倚重他,尊重他的选择呢?
不任人唯亲的皇帝,是不是明君朱佑樘不知道,但一定不是聪明的皇帝。
自古以来,任何一个小圈子,亲疏远近都分得很清楚。
……
……
朱祐樘并没有勉强岳父一定要跟他去坤宁宫用膳,于是安排怀恩送张峦出宫,顺带让怀恩提点张峦几句……有些他不方便说的,或者是会面时忘记说的,由怀恩去提点一下,至少皇帝那边也能放心。
如今张峦算是看出来了,或许是小皇帝跟怀恩朝夕相处的原因,怀恩现在的地位已远超其他人,甚至包括老伴覃吉。
就连他这个国丈,也得靠边站。
出宫路上,怀恩健步如飞地走在轿子旁,笑着对轿帘里的张峦说道:“张先生博古通今,又上晓天文下知地理,连治理河道都有一套自己的理论,真是令人钦佩不已。”
张峦谦虚地道:“怀公公,您就别抬举在下了……在下是个什么情况,自己心里清楚得紧……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糟老头子罢了,上不得台面。”
旁边听到此话的几个太监和侍卫,心中俱是一惊。
人家司礼监掌印太监在外面走路,你在轿子里坐着也就罢了,居然还在人家面前说什么“糟老头子”?
你这是跟谁比老呢?
历经宣德、正统、景泰、天顺、成化诸朝的怀恩,如今已经年近七旬,宫里有比怀恩更年迈的大太监吗?
你再老,如今也不过四十出头,而宫里那些个掌权的大太监谁不是五六十岁?
就连司礼监新人戴义戴公公,如今也已年过五旬,你张峦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糟老头子?
怀恩却一点儿都不介意,好像早就习惯了张峦的这种天马行空无拘无束的说话方式,笑着道:
“张先生,咱家问一句比较实在的,你觉得要是现在就开始治理黄河的话,需要几年才能彻底完成改道工程?”“啊!?”
张峦一听,瞬间紧张起来。
感情皇帝和你怀公公并不只是随便问问,完成一些运筹方面的事情,竟还涉及到具体落实情况?
那可就有门道了。
最好这差事别落到我头上来……
我说要治河,只是嘴上工夫罢了,我还想过几天清静日子呢!
吾儿已经把我的雄心壮志给打压下去,让我彻底认清楚现实了。
你们休想把我推进火坑里!
怀恩笑着问道:“不太好说吗?”
张峦无奈地回道:“如果是大灾过后,上下齐心,朝廷只需要发动地方上所有军民一同去修造新河道,大概一年左右就能有大的进展……两年左右基本就能完工。
“但要是没有灾情推动就贸然开干的话……除非有很强大的财力和人力支持,否则的话……三五年乃至七八年都是有可能的……”
怀恩点头:“与老朽预估的差不多。”
张峦心想,你心里都大致有数了,还问我?
怀恩笑道:“但……要是有张先生从中运筹的话,或许用不了那么久吧?”
“这可不行。”
张峦赶紧道,“在下能力浅薄,黄河改道工程涉及到海量的人力、物力调配,关乎方方面面的利益,动辄就是几十万乃至上百万两白银的开销,还需要保证几十万民夫的后勤补给……那绝对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光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我可做不了!”
怀恩又笑着问:“那您觉得,要是在朝廷内部找个人具体负责的话,谁比较适合?”
“这个……”
张峦听出一些不对劲。
好像怀恩是在故意提点他一样。
但他一时又没摸清楚脉门所在,一时愣住了。
怀恩继续问道:“你觉得,李孜省这个人如何?”
“嗯?”
张峦这会儿终于才明白过来。
原来怀恩兜圈子,在这里等他呢?
张峦连忙反问道:“怀公公,我也问句实在的,您真觉得李孜省是合适人选吗?”
怀恩叹道:“实不相瞒,如今朝中参劾李孜省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几乎没有一个文臣对他抱有好感,大多数人都想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陛下一直没有处置李孜省,并不是因为这个人的为人有多无懈可击,或是他做出什么天大的功劳,而全是因为……”
就在张峦竖着耳朵,准备听一个大瓜时,怀恩突然缄口不言了。
张峦脸色转冷,心想你这是故意吊我胃口呢?
因为什么,你倒是说啊。
张峦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不会是因为我吧?”
怀恩笑而不语。
张峦心中顿时有些不爽。
尤其对怀恩这种说话只说一半的老狐狸性格很不欣赏,暗忖,你这老货怎还不如人家李孜省坦荡呢?
(本章完)
第528章 真心交换
第528章 真心交换
轿子继续往宫门处行去。
一直没听到轿帘外怀恩的回话,张峦实在忍不住了,好似赌气一般道:“怀公公,要真让李孜省去,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就是不知他是否能服众?
“治河很辛苦,动辄两三年,甚至有可能五载以上,李孜省愿意远离中枢是一回事,大臣们是否乐意让他功成身退又是另外一回事。
“最后,李孜省毅然离开京师官场漩涡,请问他有什么自保手段吗?”
怀恩笑着问道:“所以您希望李孜省能自保,是吗?”
“没错!”
张峦斩钉截铁地道:“我这人浑身毛病,但有一点,生平最重承诺……当初李孜省怎么说也帮过张家,让我现在去害他,我实在是于心不忍……
“要是朝廷真要查他,或要法办他,我不能公然违背国法,但我一定会亲自过问他的案子,绝不能容忍无端往他身上泼脏水。”
“张先生重情重义,实在难得。”
怀恩感慨道,“李孜省可真有福气,有张先生这个至交。明明现在他已被无数朝臣攻击,却有张先生为其撑腰,一直都安然无恙。不过这样也好,据说李孜省乃重情重义之人,他应该会对你有所回报。”
张峦听了,心头越发不爽。
心想,咋的,你说李孜省会回报我,是不是被你当成我俩沆瀣一气的罪证?
想威胁我,说我们做的那点儿破事,你全都门清?
我可啥都没干啊!
就算是我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癖好,但至少我没违背纲纪国法,李孜省也是按照朝廷的规矩来行事……你要是觉得不妥,或者想以此来打击我的名声,你只管去。
我就不信,这朝中人都没去过教坊司!
教坊司原本不就是供朝中权贵逸乐之所?
谁比谁更高尚?
怀恩看出张峦有了抵触情绪,当即道:“眼下李孜省已很难在朝廷中枢立足,最近这些日子他几乎都称病在家,少有上朝,因为每次去都会面对太多人攻讦,场面很难看。”
“是这样吗?”
张峦问道,“可有什么妥善的解决办法?”
怀恩道:“让李孜省出京去治河,不就是一种很好的规避手段吗?以他如今通政使的身份,配上一个右都御史的职务,再领个虚职的工部尚书,就可以堂而皇之在各地行走,这不正符合他的利益?”
“他有什么利益?”
张峦掀开轿子的窗帘,好奇地看向怀恩。
怀恩笑着回道:“李孜省最擅长与人交际,跟地方官员和士绅沟通正是他的舒适区,想来会干得不错。再就是有您在背后提点,为他指点迷津,再配合他聚拢财富和调动钱粮的本事,你觉得……这职位朝中有比他更合适的吗?”
张峦听完后,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这倒不失为保全他的一种方式。”
“呵呵。”
怀恩笑道,“张先生,其实老朽也感念您的恩德……当初要不是您,或许老朽已经死在凤阳府了。”
“这……此话从何说起?”
张峦很纳闷儿。
咋的,我还在千里之外救过你的性命不成?
怀恩继续道:“当初梁芳等人,派了死士去凤阳府行刺老朽,当时老朽身负重伤,朝不虑夕……幸好那群刺客得知梁芳垮台,背后没了人支持,一哄而散,老朽方才转危为安。”
“这个……”
张峦道,“我只是出于道义,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当时并未考虑那么多。”
怀恩道:“所以……老朽一直都希望,能帮上张先生的忙,您有什么要办的事情,只管派人来通知一声,老朽必定鼎力相助。要说这内臣跟外臣间沟通,算得上是朝廷的一大忌讳,但谁让您是外戚,与一般人不同呢?”
“这……有何区别?”
张峦乐呵呵道,“怀公公,您实在太客气了。我就是个俗人,当不起你如此夸赞,况且我也不会厚着脸皮找人帮忙,自己就会想方设法搞定。不过您有什么需要,只管说,能帮我尽量帮。我这个人……一直都是热心肠,很少让朋友吃亏。”
你说要帮我,那我就回馈于你。
张峦心想,我才是大明最坦诚的实在人,最讲究投桃报李。
所以我力保李孜省,你可以理解吧?
希望以后你不要继续拿这件事做文章,否则别怪我翻脸!
……
……
张峦没有直接回家,出宫后直奔儿子的实验室,却没见到人。
后面又到处打听,一路到了城外的工坊,就见到张延龄正穿着身白大褂,好似在搞什么研究,身后跟着一大群人。
“咦,那不是柴秀才吗?”
张峦指了指远处正在与人交流的年轻男子。
张延龄扁扁嘴,道:“爹,你别一惊一乍的,这有什么值得好奇怪的吗?我的先生,在我这儿,不是很正常的事情?还是说父亲想给我换个先生?”张峦皱眉不已,道:“你小子别跟条长虫一样,被人踩着尾巴,反过头来就咬人……为父说什么了吗?”
“呵呵。”
张延龄笑笑不再言语。
张峦指了指外面,意思是找个清静的地方,单独跟儿子谈谈。
二人一起往外走,张峦又道:“这个柴先生许久不见,怎么突然现身了?”
“柴先生去外地办差一段时间,前几天才回来,整个他整个人精神了不少。”张延龄乐呵呵地道,“经过历练,我发现他做事比以前更为仔细了。”
“嘿,真不知你俩谁才是先生。被你呼来喝去也就算了,连精不精神都得你来指点?总感觉你像是个老父亲,正在评价自家孩子。”
张峦由衷地发出感慨。
张延龄又在笑。
要说便宜老爹有时候真挺有觉悟的,如今的老张家,张峦对他这个小儿子算得上是言听计从,不像那种传统的大家长搞一言堂,更多时候,倒是张延龄这个当儿子的有各种操不完的心,更像是张家之主,宛若张峦的老父亲一般。
“今儿我去面圣了。”
张峦简要地介绍了一下情况,“跟陛下会面后说了一些事,迫不及待想与你分享,才眼巴巴跑这儿来。唉!我也是没想到,陛下对于治河之事还挺执着的,完全不像他平时看上去那般……”
张延龄打断张峦的话,问道:“不知陛下平时看上去啥样……?”
张峦想了想,摇头道:“我说得不太准确,你权且一听。平常看他,好像与世无争的样子,不太喜欢与人论输赢,也不会执着去做什么事,像是没什么常性……嘿,你小子可别往外传。”
“爹,你在跟你大儿子说话吗?我怎么可能是那么不靠谱的人?”
张延龄一脸认真地问道。
“咳咳……”
张峦有些尴尬,自我解嘲道:“为父就是提醒你一下,你能注意的话……就当为父放了个屁吧。”
张延龄道:“人家是皇帝,自然心系天下,而且我觉得这件事姐夫之所以这般坚持,更多是因为他是个孝子。”
“嘿,还真被你说中了,他一直在说,先皇怎样怎样,难怪李孜省也把这件事记在了心上,看来先皇时没少跟身边人提这件事。”
张峦又道,“本来我也只是按照你所说,随便应付上几句……”
“哦,不知怎么个随便法?”
张延龄追问。
“咳咳,为父就是拿你说的那些,告诉陛下。我还跟陛下说,这是吾儿延龄总结出来的,陛下还夸赞你呢。”
张峦这次倒记得提醒小儿子,我这个做父亲的有自知之明,不会跟儿子你抢功劳。
张延龄道:“我倒是没想怎样……你继续说。”
张峦道:“结果出宫的时候,怀恩替陛下送行,路上他跟我说,若没其他问题,可以让李孜省去监督黄河改道之事。
“我觉得他的建议很不简单,其中或许有什么问题,不敢承诺什么。但很可能怀恩私下里已经跟陛下提过了。”
“嗯。”
张延龄点头表示知道了,神色显得慎重了许多,“爹,我觉得这个怀公公很不简单啊……至少他看出来了,现在的李孜省既不能杀,也不能直接驱逐,最好的方法就是将他边缘化,还得让李孜省心甘情愿,让朝中上下都能接受。”
张峦无奈道:“儿啊,你说得有点儿复杂,不过为父今天才知道,原来韦泰已经不是司礼监印公了,怀恩直接顶替了他的位置。
“你说这事儿……以后怀恩就又是内相了,他通过对陛下的影响,掌控朝政呼风唤雨,简直易如反掌,为父自认斗不过他。”
张延龄笑道:“意料之中的事情,不足为奇。”
“啊?你连这个都想到了?”
张峦很惊讶。
“这还用得着想吗?自打怀恩回朝后,朝中哪件事不是他在前面顶着?韦泰除了空有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名头外,还有什么存在感吗?被刷下去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张延龄道。
张峦道:“这……也对。怀恩真就有那么强的能力,简简单单就把陛下控制住了?”
“不算控制吧,只能说是因势利导,迎合了陛下的需求,也得到了陛下的信任!”
张延龄说到这儿,耐心解释起来:“爹,有些人在朝为官,靠的是机巧,也靠人缘,比如说李孜省这种,再比如说……爹你自己也是如此。”
“明白,投机取巧呗?儿啊,瞧不起你爹直接说便可,我能承受得住,咱自个儿是啥情况,你还不知道吗?”
张峦又是一副坦诚的模样。
(本章完)
第529章 透彻
第529章 透彻
在张延龄看来,自己这便宜老爹完全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脸皮厚,也就不在意别人的批评。
张延龄笑了笑,道:“其实最厉害的就是怀恩这种人,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对其他人都形成全面的碾压,前朝时他执掌司礼监,就把内阁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如今他重新得势,一点儿都不奇怪,他身上的正气有时候连我都很钦佩……”
“啥?”
张峦神色间很是尴尬:“你跟我说他做事能力强也就罢了,你说他一身正气?这么个官场老油条,怎么可能会一身正气?且听你话里的意思,就他立身正,其他人都邪,这怎么可能嘛?”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我是说,这个人很讲原则,你怎么扯到正邪之分上去了?”
“啊!?”
张峦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怀恩做事讲原则,且面面俱到,连当事人都无话可说。他所维持的正道,可以说很好地巩固了皇权,他对先皇来说或许只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但对于当今陛下来说,却是不可或缺的灵药。”
张延龄一脸钦佩地道。
张峦闻言陷入沉思,好一会儿才点头:“听你这一说,还真是,朝中少有人像他这样,做事很轴,且认死理。但他办事能力的确很强。”
张延龄道:“讲原则的人,是很受人尊敬,但若怀恩只是朝中中层官员,这种性格会让他难以求存。”
“就算身居高位,这种认死理的人,也未必就能落着好。”张峦不屑地道,“先皇时,他能力比现在丝毫也不弱,不照样被发配出京?他要发光发热,还得遇到一个跟他性子相像的君主才行,就比如说咱们这位陛下。”
张延龄笑道:“爹,你看得很透彻嘛。”
张峦一甩袖道:“我终于明白了。怀恩那老匹夫,一直都看不上李孜省,既然认定李孜省是奸臣,就想方设法把李孜省给打发了,只是碍于我的情面,不能直接把人下狱,除之而后快,亦或跟你说的那样直接驱逐……所以,他才想用较为婉转的方式把人给骗走!”
张延龄点了点头,随即问道:“那爹你觉得,李孜省会接受督造河工的委任吗?”
“如今朝堂的情况,他有什么理由拒绝?更何况,若他真去的话,就算我不帮着他,你也会出手相帮吧?吾儿?”
张峦眼巴巴地望着儿子。
张延龄笑道:“爹会,我就会。”
张峦眉开眼笑,乐呵呵道:“也是,为父承受那李孜省的恩情不少,你小子只是受福泽波及罢了,没有切身的感受,不过等你长大些,或许就……算了,我跟你说这个作甚?咱张家人也是知情守礼的……”
说到这里,张峦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又补充道,“当然你大哥那边,我可决定不了……就不算他了。”
“咦?大哥难道不是张家人?”
张延龄笑着问道。
“他算个屁啊。”
张峦不屑地道,“没本事的,都不敢顶着咱张家的名头!哦对了,那怀恩还说,让我早些把梁芳那些人的案子给定下来,你有什么好的建议没?”
“父亲是怎么个意思?”
张延龄问道。
“我能有啥意思?按照上面交待的来办呗……你那姐夫,以宽仁为怀,说要谨慎处置,或就不杀了!最多是把梁芳流放戍边,至于彭华等人……算了,为父可不想提他的名字。”张峦神色间有些不悦。
张延龄笑道:“爹想宽赦他们,不会是因为别的什么理由吧?”
张峦老脸一红,皱眉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为父压根儿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为父只知道按照陛下的吩咐做事。”
张延龄奇怪地问道:“那……爹你来找我干嘛?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嘿,吾儿,你还挺有觉悟的。”
张峦觍着一张大脸往前凑,笑眯眯地道,“既然陛下有意要治河,你怎么都得出手想帮啊,不然我都没脸去跟李孜省提……督造河工,那是能名留青史的,且也是为百姓谋福祉,不好吗?”
张延龄点点头:“事是好事,但操之过急了点儿,不过一切尚在掌握之中。”
张峦道:“不知几时能完成?”
张延龄问道:“爹你是要具体的方略吗?”
“具体方略?”
张峦先是一怔,随即连忙点头,“若真能一条条陈列下来,给出具体的方案,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不然我都不知该如何去跟陛下奏禀。”
张延龄笑道:“爹,你可真行啊,上要对陛下,下要劝李孜省……中间是不是还得面对那些大臣的盘问?”
张峦颔首:“就这么个意思……”
张延龄问道:“那关我什么事啊?”
“咳,你这孩子,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两位一体。为父有了成就,以后福泽不都留给你吗?”张峦一张大脸继续往前凑,眼神中满是央求,“吾儿,为父需要你的帮助。”
“行,那回头给你方略。”
张延龄随口应付,“我继续做实验,就不送你了,你出门的时候慢点儿,小心身体。”
“没事,没事,我自己走就行。”
……
……
张峦出了院子,坐上马车回城,走的还是崇文门。
进城后直接去了别院。
祁娘早就适应张峦这种“朝九晚五”的生活模式,以前白天见到张峦还觉得很稀奇,现在却觉得……这太正常了。
“老爷,彭夫人来了。”
祁娘一见面就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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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又来了?”
张峦皱眉不已,喝道,“我先前说得还不够清楚吗?不见不见!”
祁娘抿嘴一笑,柔声道:“这次来的不是那位老夫人,而是少夫人。”
“少夫人?”
张峦语气瞬间就没那么不耐烦了,随口问道:“来此作甚?”
“自然是来跟老爷您赔罪的,顺带还想谈谈救她夫家的事,您看……”祁娘的意思是,见不见由您来做主。
……
……
城中一处不起眼的宅院内,几个彭家的女人聚在一起。
刘氏坐在那儿,神色颇为淡定,旁边两个儿媳妇和一个女儿,却显得焦躁不安。
“母亲大人,您说小婶子这次去,会不会……?”
说话的这个女子正是刘氏的女儿,已嫁为人妇,这次却跟夫家一起涉案而被落难的方彭氏。
她有姐妹几人,但涉案的只有她和她大姐。
但因大姐家涉案比较轻,再便是跟彭华的联系本来就不紧密,所以人家钱走动关系后早早就免罪。
现在她大姐已断了跟她们这些女人的联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夫家的态度就是为人妇的态度。
跟了人家姓,就说明已经彻底成了别人家里的人,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跟自己的亲族来说已经不相干了。
可惜方彭氏的夫家是靠彭家起势的,利益纠葛太深,所以罪行也更重,钱也无法赎罪,如此一来方彭氏便感觉自己跟家里的母亲和嫂子、弟妹一条心。
刘氏摇头道:“别多想了,继续等吧。”
显然刘氏也知道,去求张峦,就好像小白兔进了狼窝,能囫囵着回来就不错了。
自己好歹也在临别前,把可能发生的情况,跟小儿子媳妇说得清清楚楚。
再坏,不也就那样吗?
“母亲,弟妹几时能回来?”
一个可怜兮兮的女人,问了一句。
刘氏道:“为何突然间这么关心起她了?如果真的心中记挂,实在放不下,为何先前让你们去的时候,一个个都推诿不前?就欺负她入门时间短,好欺负是吗?”
此时的刘氏好像是在仗义执言。
她四个儿媳妇,大房彭勉敷那边是保不住了。
剩下三房,因为小儿子年岁不是很大,妻子进门没几年,所以在这么关键的求张峦帮忙的大事上,彭家上下一致把最小那个推出来,去求人办事。
在场的女人闻言,瞬间都不作声了。
(本章完)
第530章 进过那院子的女人
第530章 进过那院子的女人
一直到入夜后,屋子外面终于传来“砰砰”的敲门声。
刘氏亲自过去把门打开。
但见一辆马车停在巷口位置,一名女子被送了过来,正在跟送人的赶车人周旋,好像是为了几文钱的跑腿费争执不休。
“不是都给过了吗?”
年岁不大的女人,说话显得很结巴,差点儿都要哭出来了。
刘氏赶紧过去,自掏腰包,拿出几文钱把车夫给打发了。
刘氏拉着四房媳妇往门里走,进到院子后才低声问道:“那车是谁找的?”
“乃张府的人,但他们……娘,他们太贪了……只认钱。”
四房媳妇彭牛氏说道。
本姓牛,在老彭家就是当牛做马的,连这次进狼窝之事,最后母亲和几个嫂嫂一致把她推了出来,她心里很是憋屈。
随即一大家子女人都迎到院子里。
有人当场就想询问细节,刘氏很有主见,厉声喝道:“谁都别开口,我来问。走,进去说话。”
关上门,上了门栓,随后一家子女人进到屋里。
刘氏道:“吾儿,你叫我一声娘,我就把你当成自家的孩子看……这次,真是苦了你了。”
彭牛氏不说话。
方彭氏咬牙切齿道:“那姓张的就是个阴损小人,靠女儿上位,现在贵为国丈,压根儿就不把我们当人看。就怕是被他占了身子,还什么好处都捞不着……这种人,就应该早死早超生。”
“住口!”
刘氏怒斥道,“这话要是被外人听到,还有机会为你娘家和夫家翻案?”
随即刘氏又看向彭牛氏,一脸期盼地问道:“吾儿,你只说结果便好……张国丈答应帮忙了吗?”
“我也不知道。”
彭牛氏摇头道。
“那……”
刘氏非常为难。
不想让小儿媳妇在人前出丑,毕竟是进过“那院子”的女人,虽然之前大家伙儿都进去过,但后来都清楚,她们全都平安出来了,清白得以抱拳。
可这次去却不一样,属于自投狼窝。
要想不出丑,最好什么都别问,但要是不问……怎么知道事情成没成?
“就不能说说吗?”
方彭氏忍不住说道。
彭牛氏本来就内向,被大姑子一逼问,随即忍不住又“嘤嘤”哭泣起来。
刘氏瞪了女儿一眼,随即温和地道:“好了好了,不问了。谁欺负吾儿都不行,哪怕是你们……别想为难她!”
这个时候,刘氏很清楚,自己儿媳妇在外边受了委屈,最需要有人跟她一条心,自己必须得彰显一种为人母的担当,如此彭牛氏才会袒露心声。
彭牛氏果然被安抚住了,停止哭泣,声若蚊蚋地道:“娘,我去见过了,也见到张国丈本人。”
“只是……见到了?”
刘氏很纳闷儿。
似乎儿媳妇对此并没什么介怀。
“他让我跟他喝了一杯酒,我就把娘说的,跟他提出来……只是我说话慢,有时候……说不清楚,他就让我再喝两杯……这样一来,后边我说话终于流利了一些……”
彭牛氏说话有些顿挫,或者叫结巴。
旁边几个女人闻言后,忍不住想笑。
一件本来很憋屈的事,以这种缓慢的口吻说出来,给人一种莫名的滑稽感。
刘氏焦急地问道:“你说什么了?”
“我说……我想请张国丈帮忙……救我相公等人……”
“他怎么说的?”
“他说,这个忙不好帮,一来我们之间并无情分在,没道理帮一个陌生人,甚至可能是曾经的仇人出头。”
彭牛氏说到这里,低下脑袋,期期艾艾地道,“我……我说,我们愿意跟张国丈您一条心,以后就是一家人。
“这话是娘教我说的,我也就照着说了。”
刘氏赶紧道:“好了,好了,不必什么话都复述一遍。我就问你,最后他答应了吗?”
方彭氏嘟着嘴道:“母亲,您没听小婶子说吗?她到最后也不知道张国丈是否肯出手相助!
“你还是先问细节吧。那张国丈跟你喝完了酒,没说带你进房去?或是……对你有什么不轨的行为?”
“住口!”
刘氏厉声喝斥,“你们都出去,为娘单独来问。”
彭牛氏摇摇头:“娘,妹子和各位嫂嫂不用特意避开……我可以说……张国丈待人和善,没有对我有过分的举动。我……我一切安好。”
方彭氏口中小声嘀咕:“别是在这里藏掖,其实已经……”被老母亲瞪一眼后,方彭氏又不说话了。
彭牛氏继续道:“张国丈说,我们彭家的案子,是仅次于梁公公的大案,最受世人关注,所以他也不敢轻易变更法司的裁决。他还说,圣君陛下宽仁,或许会下旨宽赦我们一家人,但这件事,他不会出面作保。”
刘氏领会地点了点头。
方彭氏却道:“母亲,我听说的可不是这样……外间都在传,说是陛下把涉及到梁芳和我彭家的案子,全都交给姓张的来处置,由其来定所有涉案人等的生死……毕竟梁芳是他亲手整垮的,连父亲这次都是被他构陷所致,在断案上不会徇私……”
刘氏不理会女儿的话,拉着彭牛氏的手,吩咐道:“你继续说。”
彭牛氏道:“儿当时就按照娘交待的那般,退出几步后直接跪下来,哀求他帮忙。”
听说彭牛氏都跪下来求人了,方彭氏这次不再说什么,主动避让到一边。
“张国丈没有上前来搀扶我,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让那位祁娘把我给送了出来。”彭牛氏泪眼汪汪地道。
方彭氏这才道:“听小婶子这一说,好像啥都做了,又好像啥都没做!只是把咱恳请帮忙的事说了,让张国丈知晓?那跟没说有何区别?”
刘氏道:“祁娘有说过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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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
彭牛氏摇头道,“不过祁娘让我回来收拾收拾,从明儿起……住进院子里去,可能以后……就不回来了。”
“啊!?”
在场几个女人这才知道问题关键所在。
竟然是……
“这也是张国丈说的?”
方彭氏很纳闷。
彭牛氏摇了摇头。
“那……”
刘氏想了想,感慨道,“看来这次你没把事说成,那就再等等……对方几时派人来接你?”
“说是明日一早。”
“那明早你就安心去吧,去到地方后,一定要软语相求,争取能得到张国丈相助我彭家的承诺。”刘氏吩咐道。
……
……
翌日一早。
院子里的女人全都穿戴整齐,准备各奔东西。
彭家的女人被朝廷发配到了不同的地方,短短相聚一日后就得分离。
不过一大家子都没着急走,因为她们要亲眼目送彭牛氏离开,并且叮嘱彭牛氏一些事。
随后,祁娘派去接彭牛氏的马车,来到了巷口。
等彭牛氏带着自己的小包袱出来,上到马车后,随即马车载着她走出一条街,就到了个茶楼门前。
随后彭牛氏上了楼,见到正在里面吃早点的祁娘。
“来了?坐下来,一起用饭吧,少夫人?”祁娘笑着打招呼。
彭牛氏依言坐下,拿起碗筷便要吃。
祁娘笑着问道:“回去后,她们没有为难你吧?”
彭牛氏没有说话,或许她也知道自己不善言辞,只是摇了摇头。
“嗯。”
祁娘微笑着点头,“昨儿我已经把那车夫教训了一顿,以后再没人敢为难你了,进到院子,你就算翻身了,虽然没名分,但没人再敢欺负你,更别说……你的娘家人,会因你而得来荣光。”
彭牛氏继续埋头吃着东西。
“把彭家忘了吧。”
祁娘摆摆手,随即一名丫鬟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方木匣。
“祁娘,你这是……?”
彭牛氏的眼神纯真而又无辜。
“纹银六十两。”
祁娘道,“咱们老爷已经把你的籍从教坊司赎出来了,以后走到哪儿,你都是良家子。以后院子就是你的家,但也不是说每天都需要待在里面。无论是曾经的娘家人,或是曾经的夫家人,都已成为过往……张老爷对你昨日的态度很满意,吩咐我以后要好好照顾你……总的来说,你做得很好。”
彭牛氏此时已放下碗筷,曾经好似小白兔的眼睛里多了一丝锋芒。
那是落难后,经历世态炎凉,最痛彻心扉的感悟。
(本章完)
第531章 不与他计较
第531章 不与他计较
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
张峦又带着俩儿子前来问案了,同时跟过来的还有大理寺卿冯贯。
除此之外,刑部也派了一个之前就跟进过案子,现为观政的新科进士陆完。
锦衣卫这边则由指挥使朱骥亲自参与断案,如此看起来就像是三堂会审一般。
只有都察院没派人来。
冯贯到底是官场老油条,对张峦做出的所有决定都没有发表异见,一旦问他的看法一律都是“张部堂高见”,而陆完则显得激进许多,说出的话屡屡让张峦下不来台。
“张国丈,您为涉案人等开脱,完全可以理解,毕竟大多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家伙。可是……您为罪魁祸首梁芳说话,甚至要宽赦他的罪行,从道理上就说不过去。”
陆完直接顶撞张峦。
张峦微笑着回应:“陆观政不要激动。我如此做,不过是按照陛下宽仁治国的理念行事,陛下不想追究,难道我们做臣子的非要执着于旧日恩怨,而置皇恩浩荡不顾吗?”
陆完道:“涉及纲纪国法,就连陛下也轻易不能下旨宽赦罪人。梁芳及其党羽,祸乱朝纲,陷害忠良,且挥霍无度,导致国库空虚,可说人神共愤。如此罪恶行径,若因你一言便赦免其罪行,那是何等荒唐之举?”
“哎呀,陆观政,你不要上纲上线嘛……我也没说要彻底赦免梁芳啊,只是免除了他的死罪,改将他流放到镇海卫所,让他去服劳役而已。被你这一说,反倒显得我跟梁芳之间有什么勾当,俨然成了他的同党!”
张峦以理直气壮的口吻回应质疑。
冯贯笑道:“说谁是梁芳同党都好,唯独拉梁芳下马的张部堂你……绝对不会有人这么说!”
这话其实是说明他完全站在张峦这边。
也是在变相提醒陆完。
你要彰显正义,也得分时候。
你针对梁芳没关系,可你反对的是目前朝中最大的权臣之一,这货可是国丈,看起来和善,但真要发起狠,连全盛时期的梁芳都不是他的对手。
你说你,有必要往枪尖上撞吗?
这是嫌自己的仕途太过顺利?
陆完仍旧不甘心,头撇向一边,沉声道:“我保留意见,维持原判,对梁芳执行死刑,且越快越好,如此才好及早安定朝野人心!”
“这没有任何问题,陆观政当然可以保留自己的意见。”
张峦豁达地说:“但陛下既然把裁决权交给了我,暂时还是以我的意见为准吧……就这么报上去,梁芳减死,流放宁海卫,不知其他几位意下如何?”
朱骥急忙表态:“卑职并无意见。”
冯贯不由笑看朱骥一眼,好似在说,这里你最没存在感,你能有啥意见?嘴上也道:“我也赞同张部堂的看法,就如此报吧。”
陆完却又突然说了一句,似乎要彰显其存在感:“此事最好还是请示过刑部堂官才可。”
“哎呀,报来报去的,得折腾到什么时候?就算没有你们刑部的签押,我也会就这般报上去,陛下还在等我的消息呢。”张峦显得很不耐烦,皱眉道,“我这伤尚未痊愈,不能长期陪你们无谓地消磨时间。”
冯贯望向陆完劝告:“全卿老弟,你看要不这样……你们刑部要是有什么不一样的看法,就送公文去张侍郎府上,他或许会在参详过后,给你报上去。”
“嗯。”
陆完点头,随即又问,“那彭华等人的案子呢?”
张峦不以为意地道:“案宗我已经看过了,死是不至于死的,但彭华与朝中一些人勾连甚深,我的意见是……”
陆完当即出言纠正:“张国丈,不应该是你的意见,而是按照国法量刑!个人的意见能大过于国法吗?
“另外,此案其实已经过三司会审,定下死罪也是经两堂提审和过堂,报过刑部,朝廷审核过的。”
张峦没好气地道:“这不是要体现陛下的宽仁之心吗?死罪就免了吧!”
“总得有个由头?不然何以服众?”
陆完不满道。
张峦皱眉不已:“梁芳那边怎不需要由头?梁芳才算是主犯吧!现在区区一个从犯,反倒要定死罪吗?”
陆完道:“梁芳乃中官。”
“中官怎么了?中官就不是官吗?”
张峦大声驳斥。
“两位,不要争执下去了。”
冯贯赶紧充当和事佬,无奈道,“我说你们争什么?论国法,是该杀,但不是也有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的因素在里边吗?不过是免死而已,只要彭华不是大逆不道,是能入八议之列的,回去再参详参详吧。”
张峦不悦道:“连阁下也认为应该再参详吗?”
冯贯很无语,心说你张来瞻是属狗的吗,逮谁咬谁?
没听出来我是顺着你的意思说话?
现在皇帝把案子交给你,你想赦免谁就赦免谁,我们大理寺和刑部都管不着……但问题是,有时候你也得师出有名才行,怪不得人家陆全卿会质问你!
张峦心情乱糟糟的,头一撇,招呼道:“儿啊,你出来说说!”
张鹤龄试探地问道:“爹,你叫的应该不是我,是二弟吧?”
“废话!延龄,你来说!”
张峦的意思是,我不行了,吾儿你快来帮忙。
陆完听张峦叫个稚子出来说话,脸色变得很难看。
张延龄走了出来,笑着道:“那就继续定彭华死罪吧,再上奏,回头大概率陛下还是会发回来重议,咱不过就是再走一趟的事情。”
“嘿,你这孩子,咋还学会抬杠了?”
张峦嘴上表示不爽,脸上却满是笑意,意思是吾儿你说得真有道理。
张延龄转过身,看向陆完,问道:“我也在想,要是按原来那么报上去,到底行不行得通?照理说,三法司都定了两次死罪了,虽然第二次也显得宽仁许多,改斩为绞,能保留个全尸,但……不管怎么说彭阁老也曾入过阁,还是翰林学士,如此折杀文臣……是不是不太好?”
陆完听到这里,顿时没了脾气。张峦先前说了半天都没说清楚的道理,一下子就被张延龄给点透了。
如此说来,这件事压根儿跟张峦没啥关系!
张峦最多算是皇帝的传声筒而已……
你陆完现在不是跟张峦作对,而是跟皇帝的宽仁之心作对,即便按原来的判决报上去,也换不来皇帝的狠心杀戮,反倒会怪你们不体察上意……
再说了,你执意杀文臣,到底图啥?
不怕文臣联合起来骂你?
……
……
案子断完,张峦拄着拐杖,趾高气扬地从北镇抚司衙门里出来,随即上了等候在外边的马车。
“嘿。”
张峦脸上挂着得意笑容。
张延龄紧随着跳上车。
张峦看看左右,问道:“你大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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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延龄撇撇嘴道:“我上哪儿知道去?这里就是人家办差的衙门,到了自己的地盘,我还能差遣得动?”
“当了几天锦衣卫,真把自己当号人物了?”张峦皱眉,随即又对前面的常顺呼喝,“赶车,不等他了!”
常顺道:“老爷,怕是大少爷也没打算让咱等。”
张峦骂骂咧咧:“嘴欠,少学老大那一套,没事就来顶撞我,走了走了!”
“爹,你是在指桑骂槐吗?”
张延龄笑着问道。
“我哪里敢说你?”
张峦瞪了小儿子一眼,道,“先前衙门上,你说话那叫一个不客气,幸好为父兜得快,不然别人还以为咱们张家的孩子有多不懂规矩呢。嘿。”
张延龄笑道:“怎么,爹,这下你满意了?”
张峦瘪瘪嘴道:“我满意什么?赦免的又不是我的罪……就是那个陆全卿,上次他登门来,好一番嘲笑,听说他回去后屡屡在朋友聚会上讽刺我,说我只是兴济的教书匠,凭啥窃据高位……嘿,我以前教过书吗?为父好歹书香门第出身!”
张延龄奇怪地问道:“教书有什么丢人的吗?当秀才的去教书,不是很常见的事情?”
“唉,你这孩子,根本就不懂其中诀窍……只有穷秀才混不下去了,才会去教书,为父当初也算是有点儿家底,这不多年以来都想的是如何考科举,为国效命吗?你不懂,就别说了,免得丢人现眼!”
张峦黑着一张老脸解答。
张延龄笑而不语。
沉默了一会儿,张峦问道:“吾儿,你有什么办法,能把陆全卿给打发走?让他到地方上去当官吧……留他在京师,总觉得膈应。”
“没事,爹,这次的案子结束后,恐怕你短时间内都见不到他了。”
张延龄笑道,“这个人最擅长做表面功夫,但他本身还是有点儿本事的,或许以后爹能用得上。”
“你知道他是谁么?”
张峦眉头紧锁,“还是说你调查过他的情况?”
张延龄心想,我还用得着查么?
虽然现在陆完只是个新科进士,但未来人家可是牛逼得紧,最高曾官至吏部尚书,掌握天下官员的官帽子。
当然下场也很凄惨,牵扯进宁王谋反案后下了诏狱,连累老母亲以九十高龄惨死在狱中……
话说一人犯罪牵连全家的典型,就要数陆完了吧。
但现在陆完刚考中进士不久,也算是朝气蓬勃,人生充满了希望,哪里会想到晚年那么不幸呢?
“爹,区区一个新科进士而已,连品阶都没有,你就别跟他计较了。”张延龄劝解道,“正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小肚鸡肠,可是当不好官的。”
张峦老脸一红,摇头道:“就是没想到,我居然会被个新科进士笑话!”
张延龄道:“我看是有人在你耳边有意无意吹风,故意数落陆完……这也说明此人人缘不好。但这案子,爹,你得听我的,接下来你先放放手罢。”
“啥意思?”
张峦奇怪地问道,“都到这地步了,你让我撒手不管?”
张延龄笑道:“会有人给你兜底的,不是还有李孜省么?你想达成的事,李孜省自会帮你完成心愿。”
张峦瞪了小儿子一眼,喝斥:“你这孩子,又在这儿跟为父打哑谜,是吧?我到底想什么了,就说他会给我兜着?”
说到这里,张峦终于意识到什么,迅即把头别向一边,自言自语,“成天神神叨叨的,跟个神棍一样,下次为父还是离你远点儿。”
……
……
另一头,陆完跟着冯贯一起从北镇抚司衙门出来。
才出门,就见到提督东厂太监覃昌领着一大群人过来,陆完赶紧避让到一边。
等覃昌带着人进去后,陆完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冯贯笑道:“全卿,你还看不明白么,其实张国丈就是在替皇帝发声……连司礼监都没派人来监督,张国丈报什么,陛下就会批什么。这是陛下私人对梁芳等旧臣的恩德,并不是朝廷的……
“对咱来说,梁芳或是同僚。但对陛下来说,那就只是个家奴而已。主人要宽赦家奴,有何不可?”
(本章完)
第532章 好人坏人
第532章 好人坏人
诏狱内。
新任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带着小皇帝的圣旨,前去见梁芳。
梁芳整个人显得很萎靡,却没受多少苦,身上的大袄早早就穿上了,体态还显得很臃肿,充分说明他在这里吃得还算不错,身体居然开始发福了。
“是你……?”
梁芳见到怀恩,恨得牙痒痒。
以前两人就是竞争对手,本来他梁芳已经全面占据优势,谁曾想先帝临病危之前突然转了性,然后他就步了当初怀恩的后尘,被发配出京。
怀恩也不多废话,直接把御旨递了过去,一脸感慨地道:“梁芳,陛下赦免了你的死罪,改减死流放宁海卫,三日后就动身。还特意安排人手护送你前往……跪下谢恩吧。”
“减死?”
梁芳本来还不怎么害怕,听到这里,身体明显颤抖起来。
怀恩似乎能看穿梁芳心中所想一般,微微摇头道:“没人要加害你……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怀着歹毒心肠,要别人的性命不说,还要赶尽杀绝?”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梁芳仍旧显得很倨傲,劈头盖脸喝问,“你不会以为,暗杀你的事,是我做的吧?”
怀恩嗤笑一声,反问道:“具体是谁做的,有什么区别吗?他们的最终目的,只不过是为了帮你铲除异己,不是吗?”
这次梁芳可回答不了。
虽然梁芳有大把的理由可以推脱,说之前在凤阳府暗杀怀恩的人并不是他派去的,但梁芳自己也知道,必定是有人想向他邀宠或是献媚,才会对怀恩下死手。
“这次你能免死,多得皇恩浩荡,同时你也得感谢一个人,乃国丈张侍郎替你在陛下面前说好话,更是亲自参与审案,驳回了三法司对你的死刑裁决,改判流徙,让你能有个机会好好做人。”怀恩道。
梁芳恨声道:“张峦此獠表面上人畜无害,实则狼子野心,迟早大明会毁在他这个外戚手上……你不会天真地以为,他是什么治世能臣吧?你就没在他手上吃过亏?”
怀恩摇头道:“老朽不想与一个罪臣,去探讨当朝国丈的得失,或者说,你梁芳现在已经没资格了。”
“凭什么没资格?我就是栽在他手里!”
梁芳状若疯狂,张牙舞爪道,“我本以为他就是太子的岳父,乡下来的土秀才,压根儿没把他当回事,甚至还好心好意给他送礼……可结果呢?他恩将仇报,居然用贡品案陷害我!”
“谁陷害谁还不一定呢!”
怀恩笑了笑,道:“我了解到的情况,跟你说的可不一样,从覃吉到徐溥,都说是你先对东宫的人下毒手,那张国丈之所以会对付你,也是你派人去陷害他,结果把彭华彭阁老给拉下了水……总归没有根据的事,切忌信口胡说。”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梁芳否认三连,随即就像一个市井骂街的泼妇般,嚷嚷道,“我是亲身经历者,比你更清楚姓张的有多无耻……那时候我当局者迷,但后来有人替我查清楚了,一切都是姓张的在背后搞鬼!还有狼心狗肺的李孜省帮他!”
怀恩继续摇头:“做错了事,就该从自己身上找出缺点,而不要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他人身上。就算张侍郎针对你的弱点,穷追猛打,最终把你扳倒,你也应该感谢他……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梁芳怒道:“好你个怀恩老秃驴,忘了当初是谁大把大把地掉头发,又是谁千辛万苦找来秘方给续上的?你个老秃驴去凤阳府司香几天,就在这里堂而皇之装起了和尚,给老子念经呢?”
外面一直耐心等候的朱骥,终于听不下去,冲进牢房里准备劝说怀恩离开。怀恩却摇摇头,还特意伸出手摆了摆,大意是让他说下去,反正这点儿侮辱对我来说不痛不痒。
跟一个穷途末路的权臣废口舌,虽不明智,却很有趣。
梁芳骂了一阵,突然嚎啕大哭起来,跟个孩子一样,瘫坐在地上,接连的哭嚎声把周围牢房里的人的目光全都给吸引了过来。
因为梁芳这里是天字号牢房,周围关押的罪犯非富则贵,谁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竟然惹得曾经大明最有权势的太监,甚至连司礼监掌印太监都只配给他提鞋的人,伤心难过到这般境地?
怀恩听梁芳哭嚎了一阵子,等其声音稍微平息后,这才温言软语说道:“你去到宁海卫后,好好过日子,以后或还有机会减免刑罚,回到家乡种个一亩三分地,安享晚年,不是极好的事情么?唉!”
“老秃驴,你……你这么劝慰我,可不像你平时的作风!你是出了什么事么?”梁芳满脸是泪,几乎是“梨带雨”地问道。
怀恩无奈摇头:“要说最明白我的人,还得是你。梁芳,你我相识一场,虽是对手,但我们也曾同殿为臣,为同一个目的而燃烧、奉献自己的青春。如今你减死流放,而我……却命不久矣。”
“什么!?”
梁芳大为吃惊。
怀恩脸上带着坦然的笑容:“我身患重疾……其实我的症状,跟先皇和万妃娘娘没什么区别,或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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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在有生之年回到京师,看到曾经善良的太子登基,成为大明的皇帝,我感觉无比的欣慰。”
“你……你……”
梁芳本来还没骂痛快,准备继续痛斥对方,但听到怀恩如此言辞,一时间竟呜咽起来。
怀恩宽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稍后我就安排下去,给你换个地方住,就当是软禁吧,在此期间你好好洗漱一番,吃好睡好穿好,养养身体,以方便来日上路,届时沿途都会有人照顾好你的日常起居。
“等到了宁海卫,记得写信回来报平安……那边不会给你安排太辛苦的差事,你也有闲暇去整理以往未曾想明白的人情事,以后做个大善人吧。”
梁芳脸上故作凶恶之色:“你个老秃驴,一辈子装好人!其实你比我更坏!都快坏到根子上去了!哼,临死了还要回京城来可劲儿折腾,又到老子面前来装可怜!骗老子几滴眼泪。”
怀恩笑道:“你是为自己而哭,并非为我这个老友流泪……我很好,真的,可说是死而无憾了……
“你到了宁海卫后,不要老想我,只管想你以后如何才能过得更好。唉,我们相交半生,此时却宁可从来都不认识……
“或许你本来也是善的,但身在你的位置,想善也善不了。前半生做了那么多恶,临老了,也该为自己曾经的过错反思。
“陛下心怀宽仁,给了你这个机会,你更应该珍惜。”
“屁话,你这家伙果然是临死之前改信佛了!老秃驴,你早死早超生,不过将来……要是觉得投胎路上太过孤单,可以等我个十年八载的,到时咱一起下黄泉!”
“呵呵!”
怀恩笑了笑,朝着梁芳挥挥手,随即便转身离去,没有一丝留恋。
(本章完)
第533章 施恩望报
第533章 施恩望报
经怀恩当面宣旨后,梁芳案彻底定了下来,涉案的其他人等也全都做了妥善处置。
韦兴被罚去南京皇宫当差,等于是降职外调,而彭华则判流放甘肃,就连彭华的长子彭勉敷都免除了死罪,被安排去了辽东戍所,可以在那边安家落户……当然前提是他还有能力安家。
张峦这几天依然留在家中,美其名曰“养伤”。
这次是真的是在装病了。
他的腿伤,到此时基本上已经痊愈,只是之前用拐杖用习惯了,一时完全撇开还觉得很别扭。
且好像有了伤,就可以名正言顺,推诿掉很多事,这很符合他老牛拉磨的性格。
反正有事没事装个病,在现在的张峦看起来是很稀松平常的事,一切都向当前称病在家的李孜省看齐。
这天李孜省派了庞顷前来张府拜访,且点名要见张峦本人。
本来张峦贵人事忙,平常人来见,那是连预约都极为困难,但常顺他们都知道庞顷在京师的关系网异常庞杂,那真就是堪比宰辅的人脉,实在是开罪不起。
所以还是赶紧去内宅通禀,并得到张峦首肯,得以令庞顷进院相见。
“张先生,您的伤还没好呢?”
庞顷一见面就笑呵呵地问候。
张峦听着就一阵心烦,好像自己装伤被人看穿一般,当即黑下脸来,为自己辩解:“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的腿伤哪里有那么容易痊愈?
“如今虽然我也能下地走路,但稍微多动几下就钻心地痛,看来还得静养一段时间!陛下都还没着急呢,咋的,莫非庞大管家你有意见?”
庞顷笑道:“敝人哪里敢有意见?今儿是给您带好消息来的……”
“好消息?”
张峦抿了抿嘴,好似个头一回上轿的大姑娘一般,瞪着眼珠子问道,“快说快说,真要憋死个人!”
庞顷从怀里拿出一份东西,递到了张峦跟前。
张峦皱眉问道:“咋又是来送礼的?”
庞顷笑道:“不是送礼,是专程来通知……”
“那……到底是什么好消息?”
张峦突然想到什么,往门口方向瞅了瞅,扁扁嘴道,“这会儿延龄那孩子不在,否则应该让他来接待你……你们俩性格很像,都喜欢打哑谜。”
“不敢不敢,在下可无法与二公子的才华相比……敝人就是个粗鄙之徒,不值一提。”庞顷陪笑道。
“有什么话直说吧……我的性子,你不了解,你家道爷还不了解吗?若是让他知道你在我这儿打哑谜,不骂你个狗血淋头才怪。”
张峦也是跟庞顷非常熟悉了,这才直接用李孜省的口气说话。
庞顷笑道:“您老有吩咐,哪敢不遵从?既然您问了,那我就直说了。”
张峦心想,你屁事真多,怪不得李孜省总骂你。
本来还以为你们俩是在那儿插科打诨,但现在看来,你有时候是真欠揍啊。
“是这样的,先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逆党案,现在基本已告一段落,所有涉案官员,均已结案。”
庞顷介绍道。
张峦没好气地反问:“难道你家道爷没告诉你,这一系列案子全都是我办的吗?”
“自然说了的。”
庞顷回道。
“既然说了,你还来通知我这个?”
张峦差点儿想拿东西砸人,这时候他终于理解了,难怪李孜省总在这货面前失态,原来庞顷太会吊人胃口了。
庞顷笑道:“这次官员落罪,那些贪赃枉法比较严重的,相应的刑罚就比较重,但除了赵玉芝、继晓等人被判了死罪,剩下的人全都减死……这不嘛,他们的家眷,都做了妥善安置。”
“怎么?想跟我要人?”
张峦皱眉问道。
“没有,是给您府上送人。”
庞顷笑道。“早说嘛,人在哪儿?”
张峦一副恍然的神色。
让我干等。
有意思吗?
“尤其是彭家罪眷,仍旧被定了流徙南京,这也是道爷找人特地安排下的结果。”庞顷道。
张峦道:“我记得彭华那厮定的是发配西北戍边,他儿子呢?”
“也跟着一起去了。”
庞顷回道。
“那就是只有女眷去了南京?”
张峦好奇问道,“这样做是不是太过残忍了些?”
庞顷心想,嘿,你张来瞻这会儿还装起好人来了?
庞顷笑着解释:“这已是法外开恩的结果了……本来定的是进乐籍,且终身不得脱籍,或是流放琼州或闽粤等地,现在只是去了南京,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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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张峦感慨道,“这当官有一点不好,那就是一旦有一日落罪,很可能就要面临家破人亡的结局。现在是说,她们不用进乐籍了,是吗?”
庞顷微笑着点头:“只是流徙服役,去南京皇城做一些苦工,等五年后改流蓟州或是辽东,到时或就能跟她们的家眷团聚。”
“这样啊……”
张峦眼神中有了期许,却也带着几分失望,问道,“就这些吗?”
庞顷道:“走之前,会有三天空档期……三天后人就会被接走。”
“三天?”
张峦一听,心情既激动,又显得很急切。
上次还一个月呢,这次就给了三天……够干嘛的?
庞顷笑着说道:“毕竟这次彭家人都得到了宽赦,减死后,有些事就不能跟以前一样了,这不正是张先生您的意思吗?您大仁大义,帮她们把危机给彻底解除了,现在……您也不能奢求更多了啊。”
以庞顷说话之意。
你先前明明可以把彭华给按到断头台上死不松手,是你非要去给他说情,现在彭华不用死了,人家的家眷就算还是罪眷,也不用像之前那样直接给定下发配乐籍。
这也就意味着,你所能得到的回报少多了。
就连我都不理解你为什么非要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甚至不惜给自己找麻烦,让自己心情不痛快的事。
“三天就三天吧。”
张峦显得很着急,“人几时送走?”
“就是三日后的清晨,她们会随同南下的官差一行同往。或许要提前一日傍晚给送回到看押所,以做一些准备。”庞顷耐心解释。
张峦道:“那就是说,后天下午就得把人送走?那……那不就两天吗?”
庞顷笑着说:“差不多吧。”
张峦有些坐立不安,猴急道:“那还等什么?咱赶紧吧!”
“您……”
庞顷征询道,“确定要把人送到那院子里去?”
张峦皱眉:“你这话是何意?”
庞顷笑着解释:“或许都觉得您大仁大义,是那种施与人恩惠不求回报的类型,连先前彭家人或都觉得您是这样的人。”
张峦把袖子一撩,轻笑一声:“算了吧,我就是一俗人,我做事一向是求回报的……别讲什么大恩不言谢,如果没个回报,我还做这些事作甚?赶紧安排吧。劳烦庞先生你了。”
“不敢当。”
庞顷笑着回应道,“我这就找人去帮您安排。”
(本章完)
第534章 不着调
第534章 不着调
张峦亲自送庞顷出府。
还没到门口,正好见到两个儿子从外边进来,张峦一把将自己腋下的拐杖抓稳,蹒跚着走上两步,以呈现出自己还是个伤病号的羸弱状态。
张延龄道:“哟,这不是庞先生吗?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庞顷上前恭敬行礼,然后道:“二公子,您可一切安好?贵人事忙,您回来见令尊应该是有要紧事说吧?敝人已向令尊汇报完事情,这就告辞了。”
“我送送你吧。”
张峦在背后道。
庞顷赶紧拒绝:“张先生您太过客气了……您只管跟令郎说事,敝人就不打扰了……您只管放宽心,一个时辰后我管保把人送到地方……走了,走了!”
说完还不忘往张延龄那边瞅上一眼,好似在用眼神暗示张延龄,有时间劝劝你老爹,这货不着调的时候太容易被人抓住把柄了。
……
……
目送庞顷离开,张鹤龄不满地抗议:“这厮怎么回事?从头到尾就像见不到我似的?莫非我有隐身的法术?”
“法术你个大头鬼啊!你自己啥脾性难道不清楚?没本事人家凭啥正眼瞧你?还不滚回屋里去!”
说完张峦拄拐就想回屋,竭力避免与小儿子进行眼神上的交流,大概是老脸挂不住,生怕小儿子对他冷嘲热讽。
张延龄急追几步上前,侧过头问道:“庞顷是来给你安排好事的?”
“什么好事坏事?还不是先前的那摊子事?”
张峦神色有些不自然,故作轻松道,“不过就是曾经唾手可得,却又因我的任性而失去,如今却失而复得的东西,不值一提。”
张延龄笑道:“爹,瞧你这不要脸的做派,跟大哥可真是一脉相承!”
“你小子怎么说话呢?为父是不是把你给宠坏了?都能这么当面讽刺你父亲我了?”张峦此时老脸羞红,却依然强撑着跟小儿子吵嘴。
张延龄看了看天色,问道:“非要今天吗?”
“对啊,庞炳坤说,三天后人就会送走,结果却是后天下午就要把人送回官所去。”
张峦顾不上跟儿子计较什么尊卑不分,摇头哀叹,“你说这就两天时间,我能不抓紧做事吗?”
张延龄对于便宜老爹的色欲薰心非常无语,摇头道:“我说爹,两天就两天呗,那种事情做久了你身体遭得住吗?再说了,这些女人又不是娶进门过日子的,有个一夕之欢足矣……你还非要来个只争朝夕?”
“话虽这么说,但其实……”
张峦正要跟小儿子诉苦,突然想到什么,皱眉不已,喝斥道,“嘿,为父一大把年纪了,跟你个稚子说这些作甚?你年龄小不懂事,跟你说太多别把你给教坏了!”
张延龄道:“那接下来这两天爹你也不能不露面了啊……我还说要带你去见一些人,方便推进黄河河工项目呢。”
“你说的那些跟我有关吗?”
张峦撇撇嘴,不以为然地问道。
张延龄闻言不由翻了个白眼,反唇相讥:“当初是谁跟我说,想要名留青史的?”
张峦争辩道:“后来我不是说了,让李孜省去做事吗?为父已撒手不管了……”
张延龄见便宜老爹的赖皮劲儿又犯了,劝解道:“爹,你出不出面,差别可是很大的!再说了,这青史留名之事,你真不想攥在手里边?实际执行人可以是李孜省,但总策划和总调度必须挂到你身上,那些早期筹备事宜,全得你出面。”
“行行行。”
张峦举手作投降状,敷衍道,“就算要与专业人士见面,可容为父先缓上两天?为父并不是说河工之事要停下来……就由你暂时替为父去推进吧!
“吾儿,一切就拜托你了,为父这边完全可以放心。你已知道事情始末,千万别给为父添堵,咱两天后再见可好?”
张延龄苦笑了一下,摇头道:“好吧,爹,不过你还是要注意身体,别成天都沉溺于那点儿破事,小心马上风……另外,如果宫里来人要见你,或者我这边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能登门找你吗?”
张峦理所当然地道:“去就去呗,我还能拦着你不成?咳咳,不过别让你娘知道,避免彼此尴尬。好了,为父回房去稍事整理,马上就要走,你忙你的去吧!”
……
……
张峦急匆匆到了崇文门内的别院。
堂屋中,祁娘正好奇地打量张峦。
张峦一脸期待地问道:“祁娘,有人前来通知过吗?你可知今日要做什么事?”
“奴家也是刚得知一切。”祁娘恭敬地回道,“通知的人刚走没一会儿。”
张峦微笑颔首,然后问道:“人还没送到是吗?”
“是的。”
祁娘点头。
张峦听了有些沮丧:“哎呀,感情我还来早了……”
祁娘征询:“老爷要先用膳吗?”
“吃什么吃?没那精神……也不对,还是准备些酒菜吧,不然总觉得缺少点儿什么。”张峦指了指面前的桌椅板凳,“这些全都撤下去,换点儿宽的过来……我是说凳子,那边的桌子也要换!”
“是。”
祁娘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记在心里,稍后就让人去办。
张峦无奈道:“就两天时间,本老爷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赶……祁娘你赶紧安排妥当。人送来后总得准备准备吧?今儿这里的事情全都交给你了。”
祁娘脸上带着轻松,保证道:“老爷尽管放心,这院子里别的不行,唯独能让老爷带着期待来,心满意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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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那就好。”
张峦搓着手,一点儿都不注重自身形象,显然没把自己当成什么权贵。
甚至于还略显失态。
祁娘看在眼里,却一点儿也不厌烦。
祁娘心想,像这般随心随性的大人物,世上真是少见。
话说这样的人能成为朝中重臣,甚至成为那位同样特立独行的李道长的好友,也就难怪了。
……
……
承载彭家女眷的两辆马车,正前后脚往张峦的别院而去。
彭华的夫人刘氏正在其中一辆马车上。
但此番她并没有打算进那院子,这次也只是被临时征调过来送家中女眷的。
这辆马车上载着她和她女儿,此时刘氏正在跟方彭氏交代着什么。
“这次的事,就当是一场噩梦吧,等事情过去了就全部忘掉,以后也不要再提及。”
刘氏沮丧中带着无奈,“本来我还想尽办法避免眼下这一切,但现在看来,能保全彭家,就算是留得青山在……咱不能再奢求更多的了。
“过个几年辛苦日子,熬过去一场大灾就算是彻底化解,以后咱从头再来。”
方彭氏抹了一把眼泪,泣声道:“娘,这趟再进那宅子,出来后咱还有脸做人吗?”
刘氏嗔道:“怎么没脸了?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这比什么都更重要……你那些嫂嫂,倒看得比你开。”
方彭氏显得很委屈,擦了擦夺眶而出的热泪,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压低声音问道:“那娘,这两天……你也留在那院子吗?”
“我只是送你们过来。”刘氏道,“朝廷的敕令中,让我陪你父亲去西北戍边,以后我们便天涯永隔了。”
方彭氏眼巴巴地望着刘氏道:“儿也想陪您去。”
“不行。”
刘氏摇头道,“你们得先去南京那边熬个几年……主要是这件事我也做不了主。到了宅子门前,咱一家人恐怕就要分散东西了,以后你也难再见到相熟的人,全都得靠自己……几年时间很快就会过去,到时为娘去蓟州接你,阖家团聚。”
“娘……”
方彭氏差不多要跟老母亲告别了。
且带着点永别的意思。
刘氏再道:“若是到南京后有机会跟你的嫂子一起做事,就收敛一下骄纵的性子,别把自己当成阁老家的千金小姐,放平心态,互帮互助。
“唉,为娘就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
(本章完)
第535章 莫得罪女人
第535章 莫得罪女人
马车停了下来。
一群人先进了院子,而刘氏也下车跟几个晚辈作别,目送女儿和儿媳进去后,便打算重新登上马车,却被官差拦了下来。
“官爷,妾身夫家姓彭,过几日就要去西北,今天不过是送自家孩子到这府宅,自身并不会进去。”
刘氏低声下气地道。
此时祁娘从背后现身,笑着道:“夫人,别为难这些当差的了,他们也是按照命令行事……今天你的确走不了。”
刘氏赶紧上前行礼,然后问道:“张老爷不是不想再见到老身吗?这怎么还……再则说了,这……也不合适啊。”
祁娘微笑着道:“合不合适全看心境,或许有时候看起来又顺眼了呢?总归只有两三天,一闭眼一睁眼就过去了。”
“可是……”
刘氏显然不太情愿。
祁娘突然板起脸来,喝斥道:“夫人,从情理上来说,某些情形下,你留下来的确不合适。但你做了很多对不起老爷的事,赔罪得你亲自前往,且还得让老爷彻底解开心结才行。所以……这两天,你非留下不可!”
刘氏脸色带着回避之色,道:“先前不过是为了敝府的声誉着想,才强行将自家女眷接走,谈什么对不起?何况现在……我彭家都已沦落到了这步田地,难道张国丈还得理不饶人,非得让我这老太婆也进去陪客不成?”
祁娘微笑着道:“这是为您一家人着想,若是夫人不领情,就当我没说。”
“你想要告诉我什么?”
刘氏板着脸望向祁娘。
如果说最初认识祁娘时,只觉得眼前这位是个狠角色,只当是个酷吏般的小人物,没太放心里,但眼下的刘氏已经意识到了,祁娘的手段非同一般。
祁娘朗声道:“如果夫人还想将来有机会一家人团聚,或是家里人到了各自戍所后,有几天安生日子过,最好是听从我的安排。张国丈在朝中一言九鼎,如果他这口气没有宣泄出来,你觉得……就算是他忘了你们的存在,下面那些个溜须拍马的家伙会让你们有好日子过吗?”
刘氏摇头道:“你在说什么,我压根儿就听不懂。”
祁娘冷笑道:“要说你求人办事,半途忘恩负义之事,其实已在教坊司内传播开了,具体内情是什么他们或有不知,但他们都很清楚,你去求张国丈帮忙,却背信弃义……张国丈骤然富贵,最注重的便是维护自身面子,你这是在用鞋底往他脸上使劲抽啊。”
“我……我没有……”
刘氏想为自己争辩。
却发现说话苍白无力。
“有没有,不是你觉得,而是张老爷觉得。”
祁娘道,“你当为何,今日你们一家人又齐齐整整出现在这儿?张老爷身边从来不缺如美眷,你们也都不再是什么风光的贵夫人,不过是落难的凤凰而已。张老爷对你们心有惦记,不正是因为胸中那口气还没消么?”
刘氏嗤笑道:“我进去了,他就能消气?他都不想见我。”
祁娘微笑:“你放宽心,这次来,管保能让你见到张老爷本人……或许当面你还可以求求他,请他找关系,让你们一家人能过得安生些。
“既然你想走走不得,现在大门就在前边,就请屈尊挪步吧……我礼数已做足,希望夫人不要让我为难。”
“我……”
刘氏犹豫再三,最后还是一咬牙,“噩梦一场罢了,老身这把年岁,早就想开了。难道有何不可吗?”
祁娘笑道:“心态放平那自是最好不过,就怕接下来请罪之事,你接受不了。请吧。”
……
……
刘氏被安排进了院子。
祁娘随即便去见张峦。
张峦正坐在那儿,翘着二郎腿打哈欠……
祁娘很好奇,张国丈不是腿断了吗?
看这架势,这两条腿不都是好好的么?
到底是哪条腿断了来着?
“老爷。”
祁娘轻唤一声。
张峦睁开眼,差点儿没从椅子上直接往后仰倒,等他定下心神,才把两条腿放下,问道:“人来了吗?”
“都到了好些时候了。”
祁娘微笑道,“已让她们做准备,随后就会过来觐见。”
张峦长吁一口气,道:“我这些日子忙着断案,太过疲乏,竟不知不觉迷瞪过去……人来了就好,我这人……不太善于跟陌生人打交道,尤其是这种事……那真是强人所难。要不,祁娘你看着安排?”
“是。”
祁娘欠身行礼,又笑着道,“彭夫人也在。”
“这次又是哪个彭夫人?”张峦皱眉问了一句,随即道,“今天姓彭的夫人应该来了不少吧?”
祁娘抿嘴一笑,道:“就是那个彭老夫人。”
张峦闻言,赶紧摆摆手:“叫她来此作甚?看到就倒胃口……上次我好心好意帮她,她竟然……不过也是,人家是为自身着想,没说非要绑在我这条船上……
“这次我已经想明白了,不就是三天吗?三天后咱各奔东西,谁管得着谁?让她走吧。”
祁娘道:“老爷,人都已经安排住下了,妾身也把话撂下,就这么轻易送走……怕是不合适吧?”
“你……撂什么话了?”
张峦显得很好奇,看向祁娘问道,“非得让她住进来?不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吗?我都不想见她,住在这儿……要是不经意碰到,还碍眼呢。”
祁娘却显得很坚定:“老爷,且听妾身一言:人,您得留下!”
张峦道:“拢共也就三天时间,我还非得留下她?何故?你能讲出个所以然来吗?”祁娘正色道:“彭氏与您的纠葛,从她开始,也应该由她结束。之后我会安排她来给您赔罪,到时您自然就明白了。”
“哎呀,赔什么罪?祁娘,你是不知道,我最不想见老女人,每每见上一面都觉得腻歪得紧,更别说是……怎么说呢?就怕瞟上一眼,我什么兴致都没了……白白破坏了这良辰美景。”
张峦无奈地说道。
祁娘听完后,心中非常好奇。
她在想,你张国丈究竟经历了什么,竟会对“老女人”这般抵触?
亏我还给你安排得这么周到,感情你内心有什么阴影,却又不明说白,非得让我来猜,是吧?
“老爷,先前有银台司李尚书特别关照,彭氏一门落罪后才会得到优待,概因早做好了准备,要把人送到您这院子里来。”
祁娘讲述道,“本来人已经顺利送来了,却因为一些事,她们各自又都发还回去,结果既不用受刑,甚至不用做重活,人就这么囫囵着到今日,只等过几日发配离京……老爷,您不觉得,太过便宜她们了吗?”
“我……”
张峦一时语塞。
就这还叫便宜?
我都觉得自己坏事做尽,竟还会被人觉得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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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官场这么不讲人情的么?
还是说我的理解有误?
“老爷,妾身曾在教坊司多年,见识过太多的悲欢离合,聚聚散散,但其中一条,妾身明白得紧。”
祁娘一脸认真地道,“那就是,人一定要对自己的能力有个清醒的认知,或者说,一个人有多大的脑袋,就戴多大的帽子。”
“还用得着你来说?”
张峦摸了摸头,笑着道,“我脑袋就这么大。”
“妾身是指那彭夫人。”祁娘道。
“她!?”
张峦皱眉。
祁娘继续道:“彭氏一门现已没落,正是靠您的庇护,才换来如今彭家满门罪行减免,未来也能得个安生。
“但那刘氏非但未有感恩之心,还开罪老爷您,令老爷名声受损,这口气,难道您能忍得下去?”
张峦摇摇头,问道:“忍得下怎样,忍不下又如何?”
祁娘道:“老爷就不能让她囫囵着走。”
“什么?”
张峦闻言大惊失色,瞠目道,“不囫囵着走,你是说……让我把她给大卸八块?祁娘,莫要言笑,我就是个俗人,今日之事,我觉得就已经很解气了,无须再靠别的途径发泄。”
祁娘脸色变得极为严肃,有意加重了声音:“您得给她个下马威才行!”
张峦道:“我都说过了,我不想见到她,还在乎什么下马威不下马威的?当日初次相见,我已经有意为难过她了,她中途翻脸其实也没什么不妥。”
张峦心里在想,不知道我脸皮厚吗?
什么有没有面子,我才不会在意呢!
只要让我有酒有女人,我可以一边被人嘲笑,一边跟着人一起笑。
不好意思,那些什么为了颜面冲冠一怒之类的离谱举动,我是绝对不会干的。
毕竟我有自知之明,我现在的成就全靠儿子取得,既然我没那么大的脑袋,这帽子却很大,我就得做好被人瞧不起的准备。
“老爷,事情妾身都给您办妥了,您要是不听,就把妾身赶走吧。”
祁娘把心一横。
不想听我的,那就彻底别用我。
“我……”
张峦眉头皱得更紧了。
心里在想,这到底是我气不过,未曾解气,还是你祁娘心里有怨气?想让那刘氏知道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的道理?
“妾身让人准备好了洗脚水,之后就让她端来,大冷天的,非冻冻她不可……”
祁娘继续道,“藤条已经准备好,老爷得罚她。自家的丫鬟有过错,还得杖责呢,现在只是用藤条,已经算是便宜她了。”
“这……”
张峦一听,感情我在这儿私设公堂呢?
祁娘继续道:“老爷您不想见她,无非是觉得,她不是您心中所想的贴心人,那您就莫将她当女人,只当她是个有过错的婢女,您要惩罚的是有罪之人,而不是在鞭打一个女人,更无须留她过夜。
“老爷,您觉得这样也不可接受吗?”
张峦道:“哦,我明白了,你是让我当众羞辱她,以此来解心头之恨,是吧?”
祁娘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不过惩罚的手段上,可不能太便宜她了……既要让她颜面无存,还要让她受尽屈辱,如此妾身才好管束下面的人,也算对得起老爷曾对她彭氏一门施加的援手。”
“那……”
张峦咽了口唾沫,道,“一切就交给你吧,你来安排,设置一下流程。我按照你说的来便是。”
“谢谢老爷。”
祁娘随即跪下来,恭敬地给张峦磕头。
“祁娘,你这是作甚?”张峦想起身搀扶,突然想起自己的是个“伤病号”,不好随便就站起来。
祁娘道:“老爷心中不愿,却还为妾身着想,愿意听从妾身的安排,妾身感念不已……确信未跟错人,也请老爷宽恕妾身的任性。这里就当是妾身向您赔罪了。”
“自家人,别说两家话。”
张峦道,“你也别瞎想,我怎会不信你呢?起来,起来。”
(本章完)
第536章 效率
第536章 效率
李府。
李孜省对着全身镜,正在那儿摆弄身上的新官服,似乎越看越喜欢,脸上的神色带着陶醉和满足。
以至于过来跟他汇报事情的庞顷,看到镜子里那个志得意满的李孜省,都不好意思去打断。
“炳坤,怎来了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诚心要吓人吗?”李孜省回过神,白了庞顷一眼道。
庞顷这才上前施礼,道:“道爷安排的事,已经妥善处置好了。”
“送去了?”
李孜省闻言一笑,道,“那倒是挺快的……有跟他说清楚,后天下午就把人接走,且还不能滞留,他都晓得了吧?”
“是的。”
庞顷道,“张国丈显得很着急,所以已经马不停蹄冲着院子赶去了。”
“哈哈。”
李孜省大笑道,“我就说来瞻这人,平常还装好人呢,其实人心隔肚皮,只要对得起自己就行,干嘛非要装清高?现在还不是原形毕露了?”
“您这是……”
庞顷心想,你这不是什么好话啊。
抨击张峦挺有道理的,可问题是,你就这么看待你的盟友,觉得他是个假慈悲之人?你还能乐成这样?
李孜省道:“上次给他一个月时间,他不当回事,这次告诉他只有三天,肯定心急如焚。话说有些事,并不是说时间久一些就能带来内心的欢愉,反倒是短暂的相会,如那烟爆裂的一刹那,更能令人心潮澎湃。”
庞顷道:“道爷,您说得好像很懂的样子,您这是经历过的亲身感悟吗?”
“我说的是人情世故,你瞅瞅,现在不正是如此?”李孜省说话间,已经忍不住重新转过头,继续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官服。
庞顷无奈道:“道爷,您这是舍不得官位,怕丢了后再换不上这身皮,所以才对着镜子好好打量?这身官服您没看腻吗?”
李孜省道:“你懂个屁啊!”
一句国粹可没法让庞顷老实闭嘴。
“本来我也以为,这身官服我保不住,以后再想留恋一下,都很困难,可自从再见到来瞻,听他说了有关派我去治河之事,我顿时觉得,这官还非得我来当不可!”李孜省脸上挂满笑意。
庞顷道:“治河之事就一说,到现在都没拿到朝会上去讨论,你这高兴得也未免太早了点儿吧?”
“不早啊!”
李孜省道,“先皇时已经筹备多年,人力物力也都提前准备过,本来说的是要等过几年风调雨顺,地方上的府库更充盈些再开工,但短时间内很难满足需求。其实在我看来,无须地方上付出太多钱财,仅凭我就能把它搞定!”
“什么?您……一个人就把河工给全包了?”
庞顷显得很讶异。
你这吹牛逼要上天呐!
李孜省没好气地道:“我有那么多银子,留给自己养老不好吗?我的家底能跟大明的府库相比?”
“可是刚才说……”
“河工靠的是统筹能力,就像和尚化缘一样,你得有关系、有门路、有手段,把别人的银子用到朝廷这边来才行。”
李孜省侃侃而谈。
庞顷疑惑地问道:“那些人能心甘情愿掏银子出来?”
李孜省冷笑不已,道:“这怎么可能?就算是把河修到他们家的田地旁,他们也不想出一文钱。这就需要动用一点手段……真当我这么多年的官白当了?谁让我日子不好过,我就让他日子没法过!”
庞顷点头道:“威逼利诱不外如此!看来这差事就只有您去合适,那位张国丈还是太过仁善了。”
“来瞻送我如此泼天大功,让我的官途能维持下去,甚至可以名留青史,我自然不会让来瞻觉得做了亏本买卖,必定全力以赴!”
李孜省道,“不行,咱还得送点儿东西给他……”
“您要打搅他的好事?”
庞顷微微皱眉。
李孜省白了庞顷一眼:“这两天张来瞻怕是乐得连北都找不到,哪里有工夫搭理我?这当官之事,又不只争朝夕。要回馈他,未来有的是机会……回头让人把府门后院收拾收拾,我在那边宴请来瞻!”
……
……
紫禁城。
乾清宫。
怀恩正把一份有关黄河改道的详细施工方案,呈递到龙案前,等于是交给皇帝审阅。朱祐樘拿到手上后,不无惊讶地问道:“这么快吗?先前朕就只是一说……”
怀恩解释道:“陛下或有不知,先皇时曾为此事筹备多年,已安排人手到地方上考察,而此番有张国丈鼎力相助,事情推进就更加顺利了……这不,张国丈没费多少工夫,就把一份治河方案给拿了出来,接下来便可放到朝堂上商议。”
“那就有劳怀大伴了。”
朱祐樘略显欣慰,振奋地道:“当时还以为,这只是我的宏愿,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变成现实。
“不过,我会不会太过着急了?”
怀恩没有跟朱祐樘论证梦想变成现实的问题,笑着道:“陛下,您看,张国丈这份详细的计划中,提出要以李孜省为正差,兼领工部职务,前去黄淮等地筹备黄河改道事宜。”
朱祐樘迟疑了:“非得李孜省去不可吗?”
“陛下,您觉得不合适?”
怀恩小心翼翼地问道。
因为怀恩清楚,张峦之所以推荐李孜省去治河,很大程度上是听取了他的建议。
但这件事,怀恩并没有向皇帝汇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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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曾经显赫一时的权臣,怀恩看起来全都听皇帝的,但很多事上也有他自己的主见,这大概就是他之前被朱见深嫌弃,并最终发配去凤阳府的缘由——你不过是个办事的狗腿子,让你咬谁你就咬谁,咋的还有自己主见?
就这样,还想获得主人的青睐?
朱祐樘道:“没什么不好,但也说不上好……总觉得,李孜省遭人诟病,如果去到地方上,未必能把事做好。”
怀恩立即明白了皇帝的担忧。
“是啊,陛下,外人都说,李孜省贪赃枉法,且喜欢结党营私,朝中有不少人都是他的党羽,且他在通政使司深耕多年,把持言路不说,更长期掌控朝中官员的任免权,但他并未给朝廷举荐贤能。”
怀恩顺着皇帝的意思说下去。
朱祐樘闻言抬头看向怀恩,疑惑地问道:“怀大伴,你也觉得李孜省不合适吗?”
怀恩想了想,还是断然摇头道:“回陛下,奴婢倒觉得,让李孜省去治河,还是比较合适的。”
“哦?不知其中有什么说法?”
朱祐樘一脸认真地向怀恩求教。
“陛下,其实李孜省在您为太子时,曾多次照顾东宫,他跟张国丈的私交又不错,且在您登基这件事上,他是出过大力的,算得上自己人。”怀恩道。
朱祐樘微微颔首:“我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我知道他对我有恩,但不能因为私人恩德,而败坏朝纲。我现在只想知道,让他去筹备河工之事,是否真的合适?”
怀恩道:“让李孜省单独完成,肯定是不合适的,但要是有张国丈在背后鼎力相助的话,那一切就将不同。”
“嗯。”
朱祐樘再次点头,笑着道,“也对,有岳父在,情况确实不一样。其实整件事都是由岳父主持,而李孜省只是帮他跑腿,是这意思吧?”
“是的。”
怀恩肯定地回答,“总揽全局之人,只会是张国丈,由他调度所有人手,李孜省只是马前卒而已。”
朱祐樘眼睛越来越亮,高兴地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听从岳父的建议,让李孜省去治河。等回头我再问问朝中大臣的意见……这样,你先把这份东西拿去内阁,听听阁老的看法。”
“是。”
怀恩行礼领命。
“对了,怀大伴,先前有说过内阁要增设一名阁臣,朝臣们是否已经商议好了?”朱祐樘期待地道,“我也不知道现在事情推进到什么地步了,是说已经有人选,要在朝会上提出来了吗?”
“尚未有。”
怀恩摇头,“目前内阁两位阁臣,似乎已足以将朝中事务打理妥当,另外东宫诸位讲官也都能各司其职……若是陛下真需要有人来分担朝务的话,那不如就从原先东宫讲官中再挑选一人出来。”
“嗯。”
朱祐樘欣慰地点了点头,“可是我一时间也想不出,那么多先生到底应该选谁……或者再听听翰林院的意见,或是朝中文武百官的看法。你去内阁的时候,顺带问问刘阁老和徐阁老他们两个,看看他们持何意见。”
“是。”
怀恩一边应答,一边心里在想。
问刘吉和徐溥?
怕是不合适吧!
这二人似乎都不支持张峦入阁,而眼下其实陛下最想要的就是他岳父入阁,这可就难办了。
(本章完)
第537章 纸上谈兵
第537章 纸上谈兵
怀恩带着覃昌,一起到了内阁值房。
进去后,两边互相见礼,怀恩就把那份详细的河工计划书给拿了出来,却并不说是谁的意思,只是让对面二人自行查看,并让其给出意见。
徐溥好奇地问道:“黄河改道,如此大事,非得在这节骨眼儿上提出来吗?为何不先拿到朝会上商议过,再行安排呢?”
显然徐溥觉得这件事,皇帝推进得太快了。
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让人做详细的计划书?
看这条条款款详尽的模样,怕是耗费了不少人的心血,更包含着大量民脂民膏……最后怕是要让朝廷来承担损失。
怀恩笑道:“先找人做个策划书,再行商议,其实也挺好。”
刘吉问道:“这是找谁做的?这用词……也忒不准确了,好像……太过白话了些,不像是哪个大儒做出来的……”
“刘阁老,您好像很注重表面文章啊。”
覃昌笑着调侃。
刘吉闻言不由尴尬一笑,随即看向一旁的徐溥。
意思是,你不是话多吗?
眼前这俩老货,我可应付不了!
反正我是“刘”,别人都看轻我,对外社交等事,还得是你这个号称忠直且铁面无私的徐阁老往前顶着。
随即徐溥便好像不谙世事的年轻人一般,跟怀恩和覃昌据理力争,一时竟争得面红耳赤。
总的说来,就是他不支持新皇刚登基就贸然开启大工程,尤其还是促成黄河改道这么大的事。
“兹事体大,劳民伤财。”
徐溥最后以守旧派的姿态否定河工之事。
覃昌不满道:“可陛下所做这一切,不是利国利民吗?过去几年,黄河接连闹灾,如果这么持续下去,河南山东之地的税赋持续收不上来不说,就怕来一次大的,损失可就不只是点人力物力防治那么简单,到时百姓死伤无数,灾民流离失所,最后河道还是得修……结果不一样吗?”
徐溥黑着脸道:“先皇新丧,在这个时候贸然启动涉及百万民夫的大工程,谁能保证做得好?秦朝修长城,隋朝修大运河,导致国力衰竭江山崩塌的惨事就是前车之鉴,不得不慎。
“再说这上面讲,要以李孜省为主理人前往河南等地操持此事,更属于是……无稽之谈。”
覃昌气得干瞪眼:“说谁无稽之谈呢?”
“好了、好了。”
怀恩叫停二人的争执,但还是站在了覃昌一边,微笑道:“黄河改道,其实势在必行,只看是等一场天灾来临,最后被迫改道,还是像现在这样防患于未然,未雨绸缪。”
刘吉见怀恩似乎主意已定,连忙道:“怀公公所言极是,就是这道理。”
可惜他的话,没人会在意,好像谁都知道他说的只不过是废话一般。
怀恩再道:“其实这件事最大的阻力,不该来自于朝堂,而应是来自于地方,不是吗?”
“谁说不是呢?”
刘吉顺着怀恩的意思往下讲,“京师这帮大臣,又不用亲临一线,支持与否有差别吗?但地方上就不一样了,谁愿意去干那为将来着想之事?什么功在千秋……谁都是着眼于当下!就连河道从哪儿走,是否经过自家门口,估计都要争执不休!”
覃昌好奇打量刘吉一眼。
心想,你刘吉还能说出点儿有见地的话来,可真是不容易。
本来我还以为今天我们就是三个人谈事情呢。
原来你刘吉也能找到参与感啊。
徐溥仍旧在仔细打量那份计划书,看完后不由皱眉:“这上面列出的详细的河道规划,甚至走哪里,都有详细标注,其精髓就是黄河入淮……这件事不是一早就论证过,并不可行么?为何还要旧事重提?”
覃昌不解地问道:“黄河为何不能入淮?如果不入淮,如何顺利东流?难道跟现在一样,一年一小灾,三年一大灾,那就好了?”
徐溥解释道:“淮水本身就水灾频繁,其下游河道根本不足以支撑黄河那么大的水量,这都是基本的常识,还用得着我详细说明吗?”
“别争了。”
怀恩喝止争执,一抬手道,“徐阁老,你的意思是……内阁不同意这份计划书,是吗?”
刘吉赶紧道:“怀公公,这内阁的意见,是不是先问问我?”
他心里暗骂不止,你们司礼监也太过目中无人了吧?
我这个首辅堂堂正正在这儿坐着,你却说出这种伤人的话来?
真不给面子啊!
怀恩再道:“那……内阁对此到底意见如何?你们不要私下再行商议,现在就得给出个明确的答复。”
徐溥沉着脸道:“在下想问一句,黄河河工这一套下来,得费多少帑币?”
“上面不是列出来了吗?”
怀恩道,“大头主要是人力,至于物力,多靠人力堆砌,或是保证人力运行顺畅……说白了,就是要先养活好民夫,让民夫做事罢了。无须什么俸禄,因为本身使用的民夫就是地方上服徭役的百姓。”
徐溥问道:“那就是说,这次河工能修好的话,能确保百年以上,黄河不再发生水患,是吗?”
“这……”
怀恩闻言皱眉。
他在想,你徐溥先前还反对得那么旗帜鲜明,现在问出这话来是什么意思?
覃昌看出怀恩的疑虑,随即替其问询:“徐阁老,你不会是想说,谁策划的,就以谁来担当,若是最后出了事,责任由他一人来背负,是这意思吗?”
徐溥道:“在下并非此意。若是真要重修黄河河道,令其改道,那这件事就由朝廷政令所出,责任在于朝廷决策层,而非某一人。”
“那你究竟是何意?”
覃昌蹙着眉头道,“还是说……你质疑这份东西,认为其不能实现,所以要先论证其可行性?”
徐溥正色道:“在下心中所想,过去数年乃至数十年都未曾有结果的事,怎陛下登基后,突然就拿到台面上来讲,甚至还要商议具体如何落实?这背后……会不会有何不妥?”
怀恩脸色越发阴沉了,问道:“徐阁老,你不会是想说,某些人别有用心,之前迟迟不肯拿出这份东西,等陛下登基后,突然奉上,为的不过是邀功献媚?”
刘吉见气氛紧张,连忙解释道:“看怀公公您说到哪儿去了?既是为朝廷办事,还是河工这么大的事,更是为地方百姓谋福祉,保一方安宁,也是为朝廷将来节省赈灾开支,此等好事,怎能说人家别有用心呢?“不过嘛……话又说回来,请问一下,这份计划书到底是何人呈上的?能报个人名吗?单说是谁领衔的也行。”
怀恩淡定自若道:“并非群策群力,而是出自一人之手。”
“一人?何人?”
徐溥闻言垮下脸来,问道,“李孜省?”
“呵呵,非也,非也,乃当朝户部侍郎张峦是也。”
怀恩笑着说道。
“啊?”
这下刘吉和徐溥都不淡定了。
我们在这儿探讨半天,都还挺当回事的……你要早说是张来瞻干的,那都不用讨论,直接否定就是。
说他懂医术,我们信。
反正我们没法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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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说他懂河工?
拜托,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或是去给人请脉问诊就行了,背后牵扯到的方方面面的利益,岂是张来瞻的层次所能理解透彻的?
这根本都不能算是纸上谈兵,而是空口说白话,好吧?
刘吉笑道:“张国丈这么有才的吗?连黄河改道之事,他都懂?他上任户部没几天,恐怕连手头的差事都没照顾过来,转眼又盯上了河道事务?看来该让他兼个工部侍郎,不然的话,屈才了啊!”
这话听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话。
覃昌心头有些纳闷。
他在想,你刘吉之前跟万安不是一样,都在拼命巴结张来瞻吗?
怎么,当上首辅后,为了防止张来瞻后来者居上,开始把张来瞻当成政治对手,拼命打压了?
怀恩道:“策划书做出来了,至于出自谁之手,重要吗?方略是否可行,在于其是否能做到面面俱到,不会出大的差错,让黄河和淮河短时间内不再出现大的灾祸,百姓安居乐业,才是当务之急。
“徐阁老,你还没说清楚,你先前的那番话,究竟是何意?”
徐溥黑着脸道:“如果有人保证,如此修出来的河道,能扛得住未来百年的黄河洪水,且能充分论证的话,我不介意站在同意修河这一边。”
“呵呵。”
覃昌闻言笑道,“徐阁老,你是在言笑吗?论证?怎么个论证法?让老天爷突发一场水灾,先试试?再说了,你新河道都没修,就算老天爷发水,你怎么个论证法?要论证是不是等修好了再说?”
徐溥据理力争:“黄河水灾到底有多大的威力,难道诸位心里一点儿数都没有吗?只需要推算一下河面的宽度和深度,以及堤坝的高度和坚固程度,再配合一些推算……尤其是要加上淮河水灾时的水量……这些……大致都能算出来的吧?”
怀恩点头:“这倒是个认真负责的态度。”
覃昌却反对:“怀公公,我可不认为这件事有论证的可能性……再说了,这么做有何意义呢?”
怀恩笑道:“在做一个决定前,至少得让人相信,做这件事的意义非常重大。我想,徐阁老的意思便在于此。”
徐溥没说话,他觉得自己的面子有些挂不住。
现在竟需要一个内官领袖来理解自己?
这年头想实事求是,实在太难了。
就算他徐溥想认真做事,但官场的那些个条条框框却实在难以容忍做实事的人……或者说,万安和刘吉这种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家伙长期窃占高位,是朝廷官场文化发展到后期必然的结果。
越是身处高位,越容易深陷泥潭,最后的结果就是大家伙儿都不做事。
不做事,那就不会出错,就不会有责任落在身上。
这也就导致了京官中有很多人都尸位素餐,毫无作为。
徐溥道:“如果真要论证的话,朝廷就该立即派出人手前去实地考察,并将地方上的情况详细归纳汇总,以保证其论证结果有可信性。”
覃昌惊讶地问道:“什么意思?在京师论证不行,还得派人去实地考察?”
“没错。”
徐溥点头。
“那得多久?十天半个月?还是一年半载?感情徐阁老你是想把这件事长期拖延下去,非要拖出一场天大的水灾来不可,是吗?就不能先把河道修好,促成黄河改道后再去论证吗?”
覃昌很生气。
虽然现在仍旧是以怀恩为内官之首,但他覃昌毕竟也是做过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覃昌很难放平心态去跟徐溥讲道理。
怀恩微笑着说:“好了。徐阁老,既然你觉得你的提议有道理,我自会跟陛下说明情况。但也请你列出个详细计划……如果你挑不出大毛病的话,这两日就会把此事拿到朝会上去说。”
“可以。”
徐溥道,“不知刘阁老有何意见?”
刘吉听了差点儿想吐血。
我的意见?
哦,你们都说完了,才想起来还要我发表看法?
你们真是不给面子到家了!
我的意见有那么重要吗?
“哦,那就……再等等?”
刘吉继续弹他的,“哎呀,行不行的,得交给时间来验证。毕竟黄河也不流经京师,不是吗?”
(本章完)
第538章 动机
第538章 动机
怀恩带着论述结果,回去向朱祐樘汇报。
朱祐樘闻听过程后,不解地问道:“怎么?两位阁老不同意重修黄河河道吗?”
怀恩解释道:“陛下,以奴婢看,他们并非不同意,只是对于修河的细节有顾虑,尤其是怕朝廷耗费偌大的人力物力,到头来却没收到成效。”
“成效?”
朱祐樘仍旧疑惑不解,“修好了河道,黄河那失控的河水就能有新的流向,暂时根绝水患,让成千上万人受益……成效明明活生生地放在他们眼前,如此还怕劳民伤财后无所作为?”
怀恩语速缓慢,气定神闲道:“陛下,或许他们就是对张国丈,以及他所操持的这件事不放心吧。所以才会提出,要提前论证清楚这件事的可行性,以及能否有所成效。”
朱祐樘脸色一黑,皱眉问道:“他们是在怀疑岳父?有那必要吗?我怎么觉得挺好的啊……”
怀恩苦笑了一下。
你觉得好,你充分信任你岳父,那是因为你妻子的关系。
可那些大臣又没几个真正见识过张国丈的手段和手腕,这不是人家觉得由秀才出身本身学术水平并不高的张峦来操持这件事,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和精力,只是不好意思当面回绝你,才提出要提前论证可行性吗?
覃昌恭敬地问道:“陛下,您看这件事,是否要跟张国丈打声招呼。”
“自然是需要的。”
朱祐樘说完,突然觉得自己可能做决定太过仓促,旋即望向怀恩,问道,“怀大伴你觉得呢?”
怀恩点头道:“以奴婢看,不但要通知,还得提前打好招呼,让张国丈做好各种刁难的准备。
“眼前只是面对内阁两位阁臣的质疑,往后还要面对朝臣们的无端揣测,甚至是天下人的猜疑乃至诘责,如果仅仅是觉得被人怀疑就撒手,不再推进河工项目,那……”
“岳父应该不会受到外界影响。”
朱祐樘对自己的岳父充满了信心,“老泰山他能顶着这么大的压力,给出如此方略,实属难能可贵。如果他是怕事的人,就不会主动承担那么多事情。”
怀恩心说,陛下对你的老丈人还真是推崇有加。
不但相信他的能力,连他的人品也如此信任?
如此一来似乎就显得小皇帝太过盲目了,这并不是什么好倾向。
朱祐樘突然好像想起什么来,微笑着道:“岳父说了,这件事延龄也参与其中,那就一并交托给他父子二人,让他们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怀大伴,接下来就靠你了。”
“陛下,要是奴婢能在有生之年,看到黄河水清河晏,且并非是在大的灾祸发生的情况下完成改道,那奴婢将死而无憾。”
怀恩笑中带泪地说道。
显然怀恩也觉得,无论张峦是否靠谱,至少人家提出的计划,出发点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稳固,为了维护皇帝的统治,以及黎民百姓的安危,甚至是造福于未来。
所以没道理因为心存疑虑就直接否定这件事。
朱祐樘也笑着点头:“好,事情就交给怀大伴处置,你去安排吧。”
“领命。”
怀恩俯腰恭敬地道。
……
……
怀恩和覃昌从乾清宫出来时,朱祐樘又开始批阅奏疏,显得一丝不苟。
连覃昌都觉得,新君跟先帝比起来,那真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当然天上那个就是现在的小皇帝。
经历过数朝的老人,都会欣然于眼前这可喜的变化。
“怀公公,要是您不想面对张国丈的话,不妨由在下替你前去登门拜访?”覃昌主动承揽差事。
怀恩笑道:“怎好意思劳烦你?再则说了,修造河工,功在千秋,谁会不愿意出面呢?况且我跟张国丈之间的关系,一向都很好。”“哎呀,这不是怕您尴尬吗?眼下内臣和外臣间,总是有很多隔阂的……您这趟回朝后,朝中有许多宵小在背后中伤您,我也是怕您心怀顾虑,尤其是怕张国丈觉得,咱们不信任他。”覃昌感慨地说道。
怀恩笑眯眯地听着。
无论他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或是秉笔太监,不管位次在覃昌之上或之下,他都能在覃昌面前保持差不多的姿态。
没有仗势欺压覃昌,同样也不会有太过亲近的举动,显得公私分明。
覃昌又道:“您说,那张国丈,真有心修河吗?两位阁老,明显不太赞同朝廷在这个时候启动大的工程项目。”
怀恩叹道:“你没看到,就算是对张国丈素有成见的徐阁老,明明心中很反对劳民伤财、大动干戈修河,却也知道这是先皇的遗愿,且陛下和张国丈的目的都是为了黎民百姓,并没有太过激烈反对,而只是提出要验证其可行性吗?”
“也就是说……”
“覃公公,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修河是一件大好事,只要能成功,对大明朝廷,对天下万民而言,都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哪怕颇费周章,甚至折腾朝堂上下方方面面,只要这件事能干成,都愿意接受。”
“未必吧?”
覃昌苦笑着说道。
怀恩笑道:“如果有人就是一心为党争,因反对外戚专权,而对他所行之事皆都予以否定,因立场而先入为主,那这种人留在朝中的意义是什么?仅仅是为了给朝廷推进的事情制造麻烦,让朝堂上下不得安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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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昌惊讶地问道:“听您这一说,好像两位阁臣倒显得很坦然,不是那斤斤计较的小人。”
“呵呵……”
怀恩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好似在说。
我刚才只说徐溥这个人很特别,他是一边反对外戚专权,一边却又开后门,同意把这件事再行论证。
至于刘吉嘛……他是压根儿就没站到张峦那边,就是我说的那种因立场而反对,却又知道这是皇帝的意思而不敢公开反对……连反对都在弹的庸碌小人!
怀恩心说,不是我非要去推崇那些东宫讲官,或者叫做传统文官,实在是朝中有刘吉这种浑浑噩噩不做事的人在,对比之下,人家传统文官至少在某些时候还是很讲原则的。
至于张峦……
谁又能真正看得懂呢?
支持他,或是反对他,都说不出个正当理由,至少在小皇帝看来如此。
“怀公公,您觉得张国丈为何要承揽修河的责任呢?照理说,这不是他的事,只会给他自己惹来麻烦,为什么非得往前凑呢?”
覃昌一脸疑惑不解之色。
怀恩心说这不是我推动的吗?张峦只不过是拗不过被迫承受,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摇摇头:“换作一般人,能用常理揣度,或为名,或为利。但张国丈嘛……他这个人心思太过复杂,到现在,我觉得他做事更多是随心随性,且好像一切都不是为了所谓的大义。”
“不是为大义,那他还掺和进修河的事情中来?”
覃昌惊讶于怀恩的这番言论,一脸的迷惘。
怀恩笑了笑,道:“是的,我的确觉得他不是为大义,仅仅是为了帮助他的女儿和女婿,在情义驱使下,为了帮到家里人,就算是遭人非议,他也不会往心里去。哦,对了,他可能还想帮他的朋友,也就是……李孜省。”
“呵呵。”
覃昌不由哑然失笑。
一个朝中侍郎、学士级别的高官,做事居然这么随心随性,不是为朝廷,也不为自己的功名利禄,仅仅是为了帮家人、帮朋友?
连我都没这么看待张来瞻。
覃昌心想,你怀恩对张来瞻的看法可真是独树一帜啊!
(本章完)
第539章 心态
第539章 心态
夜幕降临。
张府。
张峦坐在那儿,整个人犹自显得很亢奋。
“回来了?”
张延龄回到家,刚进入月门,见到老父亲端坐院中,不由好奇地问道。
因为已经两天没见过面了。
张峦脸色尴尬,却不忘往后院那边瞅了一眼,发现没人盯着后,这才起身,迎上前小声说道:“下午未时刚过就回来了……别院那边人已送走,没有留下任何牵挂。”
张延龄伸手打断张峦的话:“爹,这事你不用跟我说,我也不想知道这些。”
“哎呀,这正好说明为父在你面前没有保留嘛。”
张峦厚着脸皮道,“为父明日要入宫去见太后娘娘,不知为何,这心境突然间就豁然开朗了。”
“哪儿开朗了?”
张延龄闻言皱眉,再仔细一打量,还真发现了些微区别。
老父亲以前总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但此番可能是他在外面某些事上找回了自信,整个人看上去显得容光焕发许多。
张峦道:“咱先不说这个……你知道今天怀恩来过咱们家吧?”
“他来干什么?”
张延龄想了想,继续问道,“会不会是为了修河之事?你已经报上去了。”
“对啊,不是你让我报的吗?”
张峦瞪大了眼。
张延龄白了便宜老爹一眼:“爹,我说过了,那奏疏还得再行斟酌,需要多加考量……修河这么大的事,皇帝才提出来几天?结果你直接就报上去一份策划书,显得太过刻意……你知不知道做事应该稳步推进?”
张峦把头一撇:“我不知道啊……我只知道这两天我没空,早点儿报上去早省事。哪知道……麻烦就来了。”
张延龄皱眉道:“什么麻烦?姐夫不同意修河?”
“不不不,这事就是他提出来的,怎会不同意呢?”张峦道,“今天怀恩来说了,你姐夫,啊不对,是陛下拿到你写的这份计划书后,非常重视,当即就让他和覃昌去见内阁的人,征询他们的意见。”
张延龄点了点头:“刘吉和徐溥不会直接同意,但也没有出言反对,是吧?”
“咦?你怎么知道?”
张峦用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看向小儿子。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这还不简单吗?陛下执意要推进修河之事,他们若反对,回头发了水灾,责任算谁的?
“要说当即就同意……这么大的事,劳民伤财,很可能还会做无用功,再知晓是你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张国丈在背后操持一切,人家能放心?”
张峦惊讶道:“吾儿,你可真行啊……人没在,就听我说几句,就能把事猜他个八九不离十。要么怎么说,咱们家以后得靠你呢?
“没错!诚如你所言,内阁现在要证明我们提出的方略完全可行……你说这不是给为父找麻烦吗?”
“儿,你说这事儿,咱还要继续推进么?”
张峦突然又显得顾虑重重。
张延龄揶揄道:“怎么,把姐夫的兴致给勾起来,你自己倒想先跑路了?”
“没没没,为父岂是那半途而废之人?只是觉得,现在计划只是送到内阁,就已如此麻烦,若真如怀公公所言,把事拿到朝会上公开讨论,面对文武百官的质疑,到时再面对天下人的恶意揣测……为父就怕自己这小身板,扛不住啊!”
张峦嘴上说不想半途而废,但其实他担心麻烦上身,已有意退缩。
张延龄叹道:“爹啊,当官你可不能怕麻烦……你想得到好东西,就得体查上意,勇敢地站出来面对一切挑战,如此才可获得真正的权力。遇事就想当缩头乌龟,谁会把你当回事?”
张峦道:“可是……做人也不能太过激进吧?”
“呵呵。”
张延龄笑道,“爹这两天小日子过得不错吧?为何朝堂上下,别人得不到,偏偏好处就落到你头上呢?可不能一边享受着权力带来的胜利果实,一边却说要保守避让……吃完饭就砸锅的行为绝不可取!”
张峦皱眉道:“听你这比喻,还吃饭砸锅呢,小小年岁哪儿学来的这一套一套歪道理?也罢!为父只得亲自下场,面对朝堂上下的质疑。不过吾儿,接下来还得靠你!单靠为父一个人,那可不行。”
……
……
第二天张峦就入宫去见周太后。
周太后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
见到张峦后,立即拉着他到桌前坐下,嘘寒问暖不说,还非要靠坐在一起,说是叙家常,但手总是往张峦胳膊上捏拿。
张峦此时心态很放松,甚至脸上一直带着如沐春风的和熙笑容。
连周太后自己都发现了张峦与以往的不同之处,好奇问道:“来瞻,今天你看上去,似乎与往日有那么点儿不太一样啊!”
张峦笑问:“大姑,您说哪里不同?”
“说不好。”
周太后迷惑地摇了摇头,若有所思道:“可能是你以前老板着脸,总觉得好像不情不愿,但今天不知为何,变得更自信了……哀家也说不明白,你能告诉哀家,究竟是为何吗?”
张峦心想,以前我心里那叫一个沉重啊。生怕自己晚节不保,到你这儿来都战战兢兢的。
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经过这几天的事,让我深刻明白到一件事,谁说老帮菜我就啃不动?耗子啃老帮菜,虽然得需要点儿牙口,但也不能说是耗子吃亏吧?
所以这心态一定得摆正,到底谁啃谁的问题,一定得拎清楚。
只有我自信了,在这件事上看得开些,那最后吃亏的那个人才不会是我,且可能我还占了大便宜呢。
张峦笑道:“大姑,以前入宫来,侄儿总有些放不开,可能是因为心有顾忌吧。不过多来几次,感受到大姑的热情,也亲身体验到了皇宫上下的和睦友善氛围,当侄儿的岂能一直紧绷着?总得放下心结,好好面对大姑。”
周太后白了张峦一眼,嗔道:“来瞻,这哀家就得说你了,你说你闺女都已是大明的皇后了,乃六宫之主,你这个父亲进到宫里来那跟到了自己家里没什么区别。我把你当成自己人,皇帝也尊敬你信任你,你却一直都放不开?”
“是是是,以后一定放开,一定放开!”
张峦嘴上应承,心思却百转。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就看你从哪个方向放开,老子随时奉陪……
虽然内心已有所准备,但想到真要“放开”,张峦还是稍微有那么点儿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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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陈贵笑道:“老祖宗,其实这正好说明咱张国丈内心坦荡。”
“啊?这有什么说法吗?”
周太后不明所以,当即问道。
“您想啊,那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才更容易得寸进尺,甚至恃宠而骄。而张国丈一直秉承着臣子的心态,为大明做事兢兢业业,不正好说明他有敬畏之心,且一直都克己复礼吗?”陈贵继续恭维。
“呵呵。”
周太后笑道,“听你这一说,好像还挺有道理的。”
张峦心中暗道,陈贵这番话哪儿有道理了?这纯粹就是拍马屁,难道你个老狐狸精没听懂吗?
还是说,你听出来了,却故意不揭破,让我好好享受陈贵的马屁功夫?
张峦道:“大姑,我没陈公公说的那么好,以前放不开,也是因为有心结。”
“嘿,来瞻啊,人家夸你几句,你还说人家夸过了……你这人可真是与众不同,旁人都是尽量想往自己脸上贴金,而你呢,却能一直守着本分,实在是不容易。”
周太后笑道。
张峦心想,你老怎么也开始夸起我,甚至拍我马屁了?
坏了、怀了!
难道是我生怕发生的事,真的要发生了?
“给太皇太后老祖宗请安。”
就在此时,门口有小宫女进殿来,跪下行礼。
周太后问道:“什么事?”
小宫女恭敬回道:“乃陛下,听说张大人入宫,想请张大人到坤宁宫,一起用个家宴。特地让人过来请。”
“谁来了?”
周太后问道。
“乃司礼监覃吉覃公公。”小宫女道。
“原来是老伴啊!”
周太后释然笑道:“来瞻,你的行踪还真是有很多人惦念啊……就连进个宫,都得排着队跟你吃饭,连哀家都没这机会。”
显然周太后不太满意。
我把人叫来,想要跟他一起吃顿饭,甚至打算搞点儿别的。
你们小夫妻俩,怎么这么不识趣呢?
能不能照顾一下老年人的心理健康?
张峦道:“劳烦去告知覃公公一声,我这边刚入宫,怎么都要陪大姑一起吃餐饭,唠唠家常,就先不过去了。要是回头有空的话,再去也不迟。”
“那怎么行?”
周太后连忙道,“说得好像哀家有多不通人情一般。人家女儿、女婿要请自家老人吃饭,我还没个眼力劲儿,眼巴巴打扰不成?”
陈贵这下不敢随便说话了。
他打量门口方向,心想,人家覃吉轻松能跃升进了司礼监,为啥我就没那么好的运气呢?
“这样吧……”
周太后沉吟了一下,道,“说起来,最近这些日子还没跟皇帝和皇后一起吃过饭,就把他们一并叫过来,这样咱一大家子团聚,不更好吗?”
陈贵笑道:“言之有理。”
“那就去告知覃吉一声,让他知会皇帝,看皇帝是否有时间,带皇后过来……说起来,我还是喜欢跟年轻人待在一起,显得自己生机勃勃,这宫里最缺的,恐怕就是朝气了……就是不知几时能抱上重孙啊……”
(本章完)
第540章 给为父争口气
第540章 给为父争口气
张峦听到周太后提及重孙的问题,心里就活动开了。
看来事情不简单哪!
这是在我面前暗示,要给我那女婿纳妃,以便早生、多生孩子吗?
话说我女儿的确是皇后,但要是不能早日诞下皇长子,以后是否能顺利坐在皇后的位子上,将来继续给我们张家带来荣光,那就两说了。
就好像现在,谁还记得钱太后家?
作为英宗的正妻,宪宗的嫡母,如今人们提到前朝的太后,谁会想起与英宗患难与共、同甘共苦的贤明皇后?
谁不把周太后当成嫡后?
但实际上,她真的配吗?
随后朱祐樘夫妇二人,果然过来跟周太后、张峦一道吃午饭,但餐桌上的气氛却显得很沉闷。
显然朱祐樘是个谨慎的人。
面对长辈时他可没那么多话可讲,连之前想跟岳父说的事,现在也不得不三缄其口,生怕打扰到周太后的清修。
不过周太后也颇为识趣,午饭刚结束就让张峦离开,意思是让他去跟朱祐樘夫妻二人说点儿私密的话题。
“父亲,你也是,从不注意避嫌,怎么没事就往清宁宫跑?”
从周太后那儿出来后,张玗蹙眉打量老父亲,嘴上开始埋怨起来。
张峦不悦道:“你以为我乐意呢?你说太皇太后专程派人到家里相邀,我能不来吗?我也想当个闲人……我是啥性格,别人不清楚,难道作为女儿,你也不知吗?”
张玗回头看了清宁宫巍峨的殿宇一眼,也是心有不解:“却不知皇祖母到底是什么意思,总请你进宫来……莫非她想过问朝事?”
“不知道。”
张峦摇头,“或许她是为了我这个人呢?”
“父亲你说什么?”
张玗一时有些疑惑,不由再次打量张峦。
张峦老脸一红,连忙道:“哦,没什么,你就当我没说过吧……对了,陛下今日传唤是怎么个意思?你们有什么要紧事,要与我说吗?”
“没有。”
张玗断然否定,然后解释,“只不过是我听说你入宫,还得知你来了清宁宫,觉得你这个做父亲的入宫,应该是想看望下女儿,便跟陛下说,让他请你过去。”
“哎呀,你这样不对。人家太皇太后怎么说也是长辈,请我来做客,你非要横插一杠子,这让老人家心中会有意见的。”张峦道。
张玗黑着脸质问:“你是在教训我吗?”
张峦道:“岂敢岂敢?你是皇后,我就算是你父亲,现在也得把你当祖宗一样供着。”
张玗轻哼:“我还以为你不想来这儿呢,感情是我想多了?本琢磨着如何才能替你解围……看来你还挺想来拜会皇祖母的?”
“咳咳……吾儿,就当为父说错了话,行不行?其实为父也不想来……真的,很不想,却又不得不来!”
张峦马上认怂,感慨地说道,“为父实在是没办法,你说陛下刚登基,需要有人支持,而来自太皇太后的支持格外重要,再便是我想替你拉拉关系……最重要的是,你到现在肚子都还没动静。你要是能生下外孙,我还用得着求谁?我不得把头扬到天上去?”
张玗生气地道:“父亲,这是你该关心的事吗?”
张峦涨红着脸道:“靠,我想抱外孙,还不让说了?感情你生下来的不是我张家的血脉,是吗?再不行的话,回头我让延龄来……让他给你诊断诊断。
“咱们张家眼前的确是靠你,但要说将来,那就得靠你的肚子了!你也给为父争口气,早日诞下麟儿,以后为父就不用天天求爷爷告奶奶一般到处跑了。”
……
……
由于朱佑樘吃过午饭就直接返回乾清宫处理政务,张峦在坤宁宫短暂地喝了会儿茶,就向女儿告辞,张玗也没挽留他。
出宫路上,张峦突然想起,自己自打出任户部侍郎后,去衙门口的次数屈指可数,便决定走承天门、长安左门出宫,先去户部逛一圈。
这也是他受伤后,第一次到户部衙门来。
张峦当然不想坐班,今天去只不过是一时兴起,走个过场,顺便见见同僚,算是混个脸熟,然后就想继续回家去当他的闲人。
不料他在户部衙门属于自己的公庑坐下,屁股还没坐热呢,便接到通知,说是吏部右侍郎徐琼前来拜访。
虽然张峦并不太想应酬和交际,但他毕竟跟徐琼之间算是沾亲带故,在朝中能直接帮到他的人不多,徐琼姑且算一个,所以还是耐着性子叫人进来。
“来瞻,你的伤,这是好了么?”徐琼一进房间便打量起了张峦的伤腿。
张峦略微有些尴尬,解释道:“能走路了,但并没有痊愈,还在养……话说最近脚脖子那儿痛得厉害,我正琢磨伤处是不是延伸到了骨髓里面……外层的骨头愈合了,结果里面却流脓了?”
“什么?”
徐琼闻言皱眉。
他算是听出来了,张峦分明就是在推诿,大概是不想坐班或是上朝,甚至来衙门点卯他都不乐意。
在这种心境下,张峦就把自己本来不太严重的伤情尽可能夸大,好像一辈子都要当个瘸子或是跛子,大明朝廷让他受了很重的工伤,就得养他一辈子。
张峦似乎自己都知道刚才说的那套伤病理论站不住脚,赶忙转变话题:“有事你就直说吧,我就是来衙门口看看,回头就回府继续养伤。”
徐琼点点头,在办公桌对面坐下来后,便一脸认真地问道:“听说你要主持黄河河工之事?”
张峦大感讶异,问道:“消息传播得这么快么?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再者,不是说计划通过要走很多流程吗?怎么连你都知道了?”
“你别管我从何得知,就想问你是否有这么回事?”徐琼到底为官多年,性格还是比较沉稳的。
见到张峦这种口无遮拦,甚至带着随心所性的赖皮性格,其实是看不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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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张峦就是靠这一套在官场立足,而且以两人的亲密关系又没法去纠正对方,只能先忍住。
张峦叹道:“是有这么回事……陛下想修黄河,令黄河改道,短时间内消除水患影响,让中原之地再次成为大明的粮仓。这不我就拿出了一份计划书,报上去后陛下让司礼监送去给内阁的人看过,他们说这件事要先验证是否可行,事情到这儿就先停下了。”
“这样啊……来瞻,为什么你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徐琼皱眉问道。
“给自己找……不……痛快?”
张峦诧异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不该牵扯进这件事里,应置身事外,当不知晓是吗?”
“唉!我知道来瞻你的性子……你是个热心肠,尤其对陛下、对皇后,那是但有所求便一门心思要相助到底,但凡事都要量力而为。”
徐琼认真指点。
张峦耸耸肩道:“我当然知道遇事要量力而为,这不是我觉得自己……还行吗?”
“莫非你懂河工之事?”
徐琼惊讶中带着不解。
张峦心说,我是不懂,但架不住我儿子懂啊,我听他的不就完了?
“略知一二。”
张峦厚着脸皮道。
“乃银台司那位李尚书帮你操持这件事?”
徐琼又问。
“这个……呃……算是吧。”
张峦迟疑后回道。
“原来如此。”
徐琼好似释然一般,说道,“李尚书先前帮你很多,你也承了他很多情,你这么做完全可以理解。但……现在情况极其复杂,朝中弹劾他的奏疏不知凡几,倒台是迟早的事。你最好不要跟他牵扯太多,尤其是河工这种事,他自己都不甚明了,谈何指点你呢?”
张峦问道:“你是想说,李孜省其实也不懂河工事,他故意跟我说能帮上我的忙,其实就是……”
徐琼一听张峦直呼李孜省其名,大概猜想张峦现在也不太瞧得上李孜省了,于是点头应和:“是的,李孜省其人极为狡诈,或许是想利用你对这件事的态度,为他自己牟取私利,你不得不防上一手。”
“嗯!?”
张峦一脸懵逼。
他在想,你徐时雍不是承蒙李孜省的眷顾,才从南京调到京师来,出任吏部右侍郎的么?
之前你还挺感激他的,怎么现在……
好像翻脸无情啊!
我叫李孜省大名,是因为我俩关系好到几乎要穿同一条裤子了,可你这里是怎么回事?
真要忘恩负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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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541章 装上瘾了(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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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衙门。
公庑。
徐琼看出对面坐着的张峦脸色异常,心中一突,马上岔开话题:“来瞻,听说朝廷马上要增加一名阁臣人选,而陛下属意之人便是你……不知你怎么看待此事?”
“我不行。”
张峦回答得异常干脆,“要是真有机会的话,我倒是愿意推举你入阁……可我虽人在翰林院,还是名义上的掌院学士,但其实翰林院内的上下运作,从来都没我的什么事,我也难以左右诸位同僚的意见……就怕陛下不会只听我一个人的看法……”
徐琼皱了皱眉,问道:“那……先前那么好的入阁机会,你为何不去争取呢?当时只要你开口,现在都已是次辅了,何必便宜他人?”
“便宜……他人?”
张峦惊讶地问道,“时雍兄,你是说,徐阁老吗?”
徐琼显然不太想听到“徐阁老”这个称呼。
本来他也可以是“徐阁老”,也就是徐琼和徐溥的区别,结果上进的机会却白白丢给了徐溥。
主要是徐溥在入阁前,最多就是在东宫充任讲官头目,并没什么突出的政绩,更无法证明其能力。
如此一来徐琼便会觉得,我这个在基层工作多年,为朝廷做了那么多实事的人,难道还不如区区徐溥?
张峦解释道:“你看啊,我资历不够,出身也不行,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去争,陛下对我入阁这件事其实也没抱多少期待,最多就是要求把尸位素餐的万安和刘吉给撤换下来,而当时我跟他商定的是先撤换万安。”
徐琼闻言显得异常震惊:“这件事,你提前跟陛下私下商议过?”
“呃……是啊。”
张峦显得很迷惑。
我不就跟陛下商议了下内阁需要先换谁的问题么?
我觉得这太正常了!
咋的,你徐琼听了很意外不成?
“当时……你还跟陛下举荐了他人?”
徐琼继续问道。
“没有啊,万安卸任的时候,徐阁老已经入阁了,当时陛下也没说还要增设一人,我自然不会主动提出要举荐谁。
“我只是明确跟陛下说了,入阁的话我还是显得太嫩了点儿,或许会引发百官反弹,对陛下巩固统治不利。其实只要能帮上陛下的忙,在什么衙门办差效果都差不多,我这人从不奢求能力外的待遇。”
张峦洒脱地道。
看看我,就是这么豁达大度。
入阁这么好的机会,明明我只要争取就能得到,偏偏我就是不争。
不为别的……
只因为我目光深远!
心胸广阔!
当然这只是冠冕堂皇的说法,其实主要原因就是我张某人实在太懒了,不喜欢天天去文渊阁坐班。
如果让我成天守在内阁值房,对茫茫多的奏疏进行票拟,那不得闷死?
如此一来我还如何能够心思去领略这世界,如何跟有着各种才情的佳人比翼齐飞?
“来瞻,你这是守着宝山,而不知好好利用啊!”
徐琼知晓内情后,心里那叫一个悔恨。
早知如此话,我就该多提点你几句,让你影响皇帝施政,帮你自己谋取福利的同时,也帮我谋求一下高位,这多好?
感情你是当了权臣而不自知,非要做个闲云野鹤的富贵散人?
图什么?
张峦解释道:“时雍兄,你或有不知,陛下之所以对我信任有加,全是因为我这个人不喜欢争。
“你要说,我今天跟陛下举荐这个,明天又举荐那个,最后还来一个毛遂自荐,或许一次两次陛下会听我的,但你觉得长久下来,陛下还会认可我吗?失去了陛下的宠信,我啥也不是……”
“是么?”
徐琼听得眉头紧锁,不自觉反问了一句。
“做人做事都是这样,你越是不争,别人越喜欢主动塞给你,以示对你的恩宠。若是一上来就争得头破血流,反倒啥都得不到。”张峦道,“或许是我过去几十年的市井生涯,让我充分认识到,其实这世上的功名利禄争来争去也就那样,所以我也就淡然处之了,只要能帮到陛下,帮到我女儿……我就心满意足了,顺带看看能给我自己带来点儿什么,并不敢多奢求。”
徐琼惊讶地问道:“你不想名留青史?”
张峦笑道:“我想啊,怎么会不想?你看我这不就承揽了个黄河改道的大工程么?但我这个人又很懒,不想亲自去南边,所以我便安排李孜省去……
“你别说我异想天开,让李孜省去督造河工这件事,其实最早是怀恩怀公公提出来的,我只不过是顺着他的意思,把计划详细地做了一遍,然后奉上奏疏,正式走程序罢了。”
“怀公公?”
徐琼仍旧是无比震惊。
心里在想。
你张来瞻果真是跟朝中其他官员截然不同。
别人想跟皇帝取得任何的联系和沟通渠道,几乎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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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跟皇帝坐下来闭门商议事情,连阁老的任免都能私下商议并最终做出决定,另一头更是跟司礼监掌印太监自行商议,好像你才是那个首辅大学士,至于刘吉和徐溥那根本就是摆设。
然后你又跟我说,你很洒脱,不想去争?!
你这争得够可以的了!
骗人玩有意思吗?
张峦又道:“我并不是存心跟内臣往来,实在是没事去个宫里总是会见到,也怪我那大姑……你知道的,就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没事就喜欢叫我去她哪儿,唠唠家常啥的,进出宫门总得有人作陪不是?你说巧不巧,前来传话的不是怀公公就是覃公公,再不济也是陈贵陈公公,路上闲着没事总得说点儿啥吧?不知不觉就牵涉到了政务,不听还不行,实在是无可奈何啊!”
说到后来已经唉声叹气了。
徐琼这会儿已经想骂人了。
装逼遭雷劈。
你装起来还上瘾了,是吧?
不但能影响皇帝,还跟堂堂内相、首席秉笔眉来眼去,连太皇太后都是你大姑,没事你就跑去皇宫内苑跟太皇太后私下见面沟通?
这紫禁城莫不是你自家后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简直是羡煞他人!
“时雍兄,我们说到哪儿了?”
张峦见徐琼半天没反应,不由侧过头问道。
徐琼强笑着说道:“既然有这么多人帮你,黄河河工你也是凭真本事承揽下来的,那我也就不再反对了。”
“呀,你不反对了?”
张峦表现得很诧异。
刚才你还百般挑剔,现在却说不反对了?
咋的,听说我背景雄厚,便觉得反对也无意义?
甚至还可能会得罪内相乃至皇帝?
看来我这逼装得还可以嘛。
让你知道,我可不是一般人,所以请不要拿要求一般大臣的标准来约束我。
“不过入阁关系体大,我还是推荐你早些进去占个位子,这样你也能快速站稳脚跟,还能带咱这些人一把。”
徐琼期许地道。
“不用了。”
张峦再次拒绝,“我自己不进,能举荐他人的话,我第一个推举你,你看这样行吧?
“不过……这件事我可不作保,倒是你……吏部右侍郎当了有一段日子了,是不是也该挪下位置,调个左侍郎当当?
“算了,回头我帮你问问陛下的意见,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跃升的途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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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2章 劝进(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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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峦见过徐琼后,并没有太往心里去。
只当是随便应酬了个官场同僚,以他的性子宁可去多留心吃吃喝喝的事,人在中枢,却好像跟官场格格不入。
结果当天下午他才刚回到家中,就得知沈禄已在府上等了小半天,就为了见他一面。
“汝学,你看看你,我不在家你非在这里等,你说我要是今天不回来,你不白等了吗?”刚一见面张峦便以埋怨的口吻道。
沈禄陪笑道:“能进到张府大门,有资格坐在这儿,那就等等呗。你是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想登你家府门,还苦无机会呢。”
张峦讶异道:“我这府宅有很多人想来拜访吗?平时也没见到什么人啊……你是不是搞错了?”
沈禄笑道:“还不是朝堂上下都知道你府邸门槛高?外间传言你这儿就算是投递了拜帖也没用,也可能是朝中人知道你为人低调,所以即便想走你门路的,现在也不敢轻举妄动,怕惹来你的反感,只能旁敲侧击……”
“轻举妄动……旁敲侧击……”
张峦皱眉道,“汝学,你是在跟我打哑谜吗?说吧,来我这儿究竟是为何事?”
沈禄站起身,想要扶着面前的张峦到主位上坐下。
张峦一摆手,“别把我当瓷器,我还没到一碰就碎的地步……我现在身体已经好多了,已回朝当差……我自己来吧。”
“咦,看来你这身子骨恢复得不错啊。”
沈禄笑眯眯地道,“听说今天吏部徐侍郎去见过你了?”
张峦本想喝口茶,闻言目光立即从茶碗那边收了回来,好奇地打量沈禄,问道:“这你都知晓了?还是说,他去见我,提前跟你商议过了?”
沈禄笑道:“先别问我是怎么知晓的……就问你有没有这回事吧。”
“有啊。”
张峦把面前的茶碗拿起来,凑到嘴边轻抿一口,神色淡然,“姻亲见个面,用得着讲那么多规矩?或者说,吏部侍郎不能跟户部侍郎在公衙相见?朝廷应该没有这么离谱的规矩吧?”
沈禄道:“自然是没有,且你们的相见光明正大,没人会非议。”
“我就说嘛,莫说时雍跟我有姻亲关系,就算没有,同僚间相互拜访,谈谈公务,那都是稀疏平常之事……见过又咋的?”
张峦道,“汝学,我知道你们官场中人说话,喜欢拐弯抹角,在我这里就大可不必了,有话直说吧。”
“呵呵,我们官场中人?难道你不是么?”
沈禄正要打趣两句,但见到张峦那严肃的神色,立马收起轻慢之心,看了看左右,问道,“延龄在吗?”
张峦黑着脸道:“哦,你是觉得有事找我商议不行,得找吾儿吧?还是说今天你来拜访的,并不是我,而是他?”
“没没没……我就是专程来见来瞻你的。”
沈禄很尴尬,心里在想,你张来瞻的性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着急了呢?
难道就不能听我好好说话?
“来瞻,是这样的,现在朝中人都在跑关系,为的是能守得住自己的官位,当然最好是能晋升一步,或是不被外调地方,亦或从地方上调到京师……”
沈禄说明来意。
张峦不以为意地道:“这我知道啊……官场更替不是常有的事情吗?为此走动关系也是屡见不鲜……可问题是,这跟我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
沈禄点头道:“谁都知晓,如今新皇登基,朝中尽是新气象。现在在位的这些个阁老尚书,自刚下台的万阁老开始,陆续都会致仕离开,眼看着官位不长久了。正所谓一个萝卜一个坑,他们退下来后,让出来的位置自会由后面的人补上,而后面的位置则由更靠后的人往上递补。”
“呵呵,是吗?会不会也有跟我这这样的,横空出世降到官场……我这算是野生萝卜了吧?”
张峦自嘲一般笑着说道。
“啊!?”
沈禄一愣。
还有这么拿自己打比方的?
“你继续说。”
张峦笑眯眯的,就好像是在开玩笑一般,全然没往心里去。
沈禄面色尴尬:“以前走关系,更多是往通政使司那边使力。”
“这我知道啊,找李孜省嘛,他人脉广且深得先皇信任,他要推荐谁,先皇十有八九都会答应下来。”
张峦不以为意地道。
“对对对,可来瞻,你说现在朝中人要走关系,应该去见谁呢?”沈禄好似为难张峦一般,问询道。
张峦愣了一下,随即指着自己问道:“你不会是想说,他们想走我的关系吧?这官场升迁之事,跟我有关系吗?”
沈禄笑问:“您看,吏部右侍郎,在吏部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吧?”
“呵,确实,不止吏部,就算是在整个大明官场,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了,朝中大多数官员的升迁都跟他有关。”
张峦道,“时雍手上的权力可不小。”
“那不就是了?时雍不照样得去求你,问问你的意见?”
沈禄循循善诱。
张峦先是一怔,随即失声道:“你的意思是说,徐时雍为了官场跑关系,才专程去户部衙门找我的?可见到我后,他一直都在说让我及早入阁之事,我说暂时不想入阁,他还不乐意呢……他到底想做什么?”
沈禄无奈道:“来瞻,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糊涂呢?你要是能进内阁,那吏部这位徐侍郎,可说在朝中地位只会更加稳固,将来迁左,或是直接晋升尚书,那都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你说最希望你好的人,是不是那些追随你,愿意全力配合你的人呢?”
张峦脸上的神色略显懵逼。
不过显然,沈禄的话他是听明白了。
“来瞻,怎么说?”
沈禄问道。
“我终于明白过来了,虽然我平时跟徐时雍见面不多,但我们隐约已经成为了一个党派,而我就是这个党派的魁首,所有人都希望我能更进一步,以保证这个党派更加稳固和兴旺发达,是吧?”张峦苦笑道。
“你这个比方……”
沈禄听完后颇为无语,却也无奈点头,“算是吧。但你不觉得,这么比喻有些不恰当么?结党可从来都是大忌啊!”
张峦气呼呼地道:“既然知道是大忌,你还跟我说?我平时尽量减少跟徐时雍往来,就是怕别人觉得我们结党营私,现在倒好,为了帮人跑关系,反倒走门路到我这里来了……如此你让陛下怎么想我?让太皇太后怎么想我?”
沈禄赶紧道:“消消气,咱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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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峦道:“亏我还说,看回头是否能帮徐时雍迁个左侍郎呢,原来我这就是营私啊……算了,算了,以后我不提了,爱咋咋地。”
沈禄一听,你张来瞻真够可以的。
你自己就是个户部右侍郎,当官还没几天呢,就开始学会给人空口许诺了?
人家一个吏部右侍郎,还没当几天呢,你居然就敢说,要给人家迁左侍郎?
你这是嘴上不承认营私,但所行之事,可一点儿都没有回避的意思啊。
“哼,反正我不管了!”
张峦傲娇地道:“让那些想走关系的人,去找那些能对他们有帮助的达官显贵吧!”
沈禄意有所指地问道:“来瞻,你是说吏部的李裕李尚书,还是左侍郎刘宣?”
“不都行吗?”
张峦皱眉。
沈禄笑道:“那你是不知如今吏部的格局……虽然银台司李尚书现在基本不管吏部的事了,但他的余威没去,李裕李尚书仍在朝中,吏部其实还是受李孜省挟制,而刘宣虽为左侍郎,但他不过是前左侍郎徐溥入阁后临时委命的,你说他能有多少权限?”
张峦问道:“那又怎样?”
沈禄耐心分析道:“你看,咱这位徐侍郎,乃李孜省举荐来京赴任的吧?跟你又是姻亲,谁都知道你们过从甚密,如今吏部内,虽然他只是挂个右侍郎的名头,但其实所有人都觉得,这吏部他应该才是主事人。”
“啊!?”
张峦不由瞠目,失声问道,“汝学,你是不是想说,正因为有我在,徐琼已经隐约控制了六部中的一部,甚至可以主导天下官员的任免?不至于吧?”
沈禄叹道:“我知道来瞻你平时基本不过问这些事,但你得留心啊……如今你位高权重,你自己不结党,不代表别人不想往你这边靠拢……你以为深得陛下信任,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吗?”
“你说什么!?”
张峦眼睛瞪得大大的,仍旧是一副懵逼的模样。
他在想,我天天在家里养伤,不问事,甚至成天想的都是怎么风雪月,偎红倚翠,朝中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跟我有丝毫关系吗?
“来瞻,人在朝中,只是单打独斗的话,从来都不能成事,甚至到最后很可能无法立足。”
沈禄侃侃而谈,“你当官的时日的确没多长,但你的根基打得太好,太正。谁都知道你是先皇的救命恩人,又是太子的岳父,且辅佐东宫顺利登基立下泼天大功,就算你自己不居功自傲,也不想当权臣,但别人也会不自觉把你往那位子上推……”
张峦道:“嗨,这都哪儿跟哪儿啊?难道我想当个闲人都不行吗?”
沈禄道:“那你可知道,你随便就替陛下把梁芳等人的案子给办了,为什么朝中连个反对的声音都没有吗?”
“为什么?”
张峦继续懵逼。
“因为他们都知道,为了这点儿事跟你作对,只会遭来反噬。来瞻,你是空有权力而不自知,有能力却不知怎么使用……这么说吧,只要你入阁,将来你要当首辅,那都是顺理成章的事。你说多少人在仰视你呢?”
沈禄显得很急切,目露狂热的光芒,似乎非常期许这件事会发生一般。
张峦诧异道:“汝学,为什么我从你这里听来的消息,与别人那儿听来的不太一样呢?别人都是劝我克己复礼,唯独到了你这里,却劝我当权臣?”
沈禄由衷地道:“我当官日久,早已看透世间百态,且我实话实说,问心无愧。别人跟你是陌生人,不过是劝你从善,跟你说场面话罢了。”
“我……非得当权臣不可吗?”
张峦自言自语一句,随即摆摆手,“算了,这种伤脑筋的问题,我就不想了,免得折寿。还是等延龄回来,找他说吧……嘿,突然开始觉得你说话很有道理……”
“不知是哪句?”
沈禄问道。
“就是乍见时你所言……延龄在吗?”
张峦白了沈禄一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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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543章 权臣
第543章 权臣
“吾儿啊,你也没告诉为父,要让为父当个权臣,甚至要结党,还要负责朝中那么多的事。
“为父还以为当官,就只需要吃吃喝喝,偶尔跟李孜省这样的至交好友见个面,最多是去宫里应酬一下太皇太后,再或者是见见皇帝和皇后……”
晚上,在外边吃过晚饭后,张延龄才回到府中。
然后张峦就把小儿子叫到书房,开始诉苦了。
张延龄皱了皱眉,问道:“爹,你这又怎么了?”
于是张峦便把白天会见徐琼和沈禄之事,详细跟小儿子说了。
可以说是事无巨细悉数相告。
“爹,你脑子还挺好使的,什么话都能学回来。听你这一说,儿子就全都明白了,不错不错。”
张延龄笑着调侃。
“你这小子,诚心拿为父消遣,是吧?”
张峦板着一张臭脸,喝斥了一句,然后为自己挽尊:“正因为为父没别的本事,许多时候才能强迫自己把事情记下来,以方便回来找你问询。你以为为父能锻炼出这种天赋,容易吗?”
“呵呵。”
张延龄只是在那儿笑个不停。
张峦随即耷拉着脸道:“你倒是说说看,为父真的要结党吗?你那俩姑父,一个比一个官迷,都是削尖了脑袋往上爬,我拦都拦不住,迟早要被他们拖累……”
张延龄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嘛,人各有志,就好像爹你志向在女人身上一样,还不许人家志在朝堂,勇攀权力高峰?其实从某种角度而言,人家的追求比你高级多了,因为有了权力,就啥都有了……”
“呸!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为父听着怎么就那么想打人呢?”
张峦听了很窝火。
现在小儿子频频拿自己好色来说事,他这个当爹的可真没面子到家了。
张延龄一点儿也不惯着便宜老爹,直言不讳道:“爹,以前我也是不想打击你,说话才没那么过分,因为那时候你的权势还没到当下的地步,在朝中还属于新人,再怎么折腾都没人搭理,人家还会抱着看猴戏的心态看你。
“但问题是现在的你已经是权臣了,深得陛下和太皇太后器重,就算你想低调都低调不了,早已引来以东宫讲官为首的保守派文官的觊觎,这个时候你就得迎难而上,主动扩充势力了。
“作为上位者,谁不得有个党羽,就连秦桧还有仨好友呢,不然将来你在朝中,没人照应,连说话都不好使。”
“什么!?”
张峦皱眉不已,喝问,“你拿为父跟秦桧相比,这是要让为父当奸臣吗?”
“嘿,父亲,你以为自己在文人眼中,是什么大好人呢?”
张延龄如实道,“手里握着笔杆子、掌控舆论的毕竟是文人,在人家眼中,只有传统读书人才是他们认可的对象……爹,你算老几啊?”
“咦?为父寒窗苦读数十载,难道不算是读书人吗?”
张峦一脸不解地问道。
“哎呀,爹,你什么出身,就敢自称文人?区区一介秀才,连举人都不是就窃居高位,甚至还想左右朝堂事,你让那些进士出身的士林中人如何敢把你当成自己人?指不定天天在背后戳你的脊梁骨呢!”
张延龄毫不客气地道,“再者说了,爹你真的是靠读书上位的吗?”
“我……好像是靠治病……”
张峦仔细回想了一下,无奈道。
“爹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治病上位?那你怎么不在太医院老老实实呆着,却当上了户部侍郎?
“你说你跟李孜省有何区别?哦,或许你的表现还不如李孜省呢,至少人家李孜省会办事,而你呢,就只是靠女儿嫁到宫里,以国丈的身份轻松登上高位,还把持朝政打压异己,你说你不是奸臣,谁才是……?”
张延龄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大,好像是要故意刺激张峦一般。
张峦果然气得脸红脖子粗,猛拍了一下案桌,愤愤然道:“你早说,为父这官就不当了,没事惹得一身骚。”
“你以为你不当,人家就会放过你?史书上肯定会留下这么一段,弘治初始,有奸臣张峦者,仗着国丈的身份,在朝中打压异己,与妖人李孜省等过从甚密,做出把持朝纲、天怒人怨之事……”
“好了,好了……”张峦实在听不下去,一抬手道,“为父算是怕了你,这下总该行了吧?那……按照你的意思,为父就该去结党营私,避免白白蒙受冤枉……从此以后,我就是个无恶不作的大奸臣了……是吧?”
张延龄扁扁嘴道:“爹,君子群而不党,这是立身处世的原则,你作为读书人,这还用得着我来教吗?”
“难啊。”
张峦摇头叹息。
“所以啊,你该应酬就应酬,该交际就交际,甚至还可以公然登衙拜访,共叙公务……只要别没事就找他们私下商议,也别搞什么党同伐异,少去干涉你职责范围外的事,那些文臣就不能把你怎么着。
“眼下你不正在为黄河河工之事而忙碌吗?你做多几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泽被苍生,哪怕你真被读书人攻讦,回头史书上也会给你翻案的……”
张延龄诚恳地劝说。
张峦略微沉吟,恍然大悟:“吾儿,你的意思是想说,为父不管怎么做都会被那些文官误解,认为是个大奸臣是吧?”
张延龄耸耸肩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你是外戚出身,走的又非寻常路呢?
“你要是正经进士做官,哪怕是外戚,也没人会说什么……你看万安尸位素餐多少年,就因为他是翰林院庶吉士出身,官哪怕当得一塌糊涂,那些御史言官不也三缄其口吗?因为这属于内部矛盾,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既然注定的事情,你又想要改变别人的看法,那不得靠自己?给朝廷办事,突出你的能力,立下泼天大功,这样陛下信任你,大臣也才会敬畏并钦佩你,历史也会给你一个公正的评价。”
张峦问道:“那……这次所谓的朝中大臣顺位更替,为父要不要过问?”
“别理会。”
张延龄道,“那是你职责范围内的事情吗?还是说你想当李孜省第二?你知道现在的李孜省是怎么个如坐针毡法,你以为他自己愿意如此吗?不过就是因为曾经的他被推上高位,一时间又下不来了,要么继续风光下去,要么就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上去难,想要平安落地更难。”
“难怪。”
张峦感慨道,“他如此清高的一个人,明明曾经把持朝政多年,掌握着全天下官员的官帽子,地位何等显赫?但现在听说要离京去治理黄河,却兴奋得直说要感激我,对我千恩万谢……你说他这官当得有什么意思?”
张延龄笑问:“那父亲你觉得自己这官当得有意思不?”
“没意思。”
张峦摇头道:“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哦,当官没意思,当官带来的额外进项,就有意思,是吧?不当官,不当权臣,你哪儿来那么多惬意之事,可以说这段时间你简直是享不尽的温柔……
“你以为退下来,当个普普通通的外戚,还会有人巴结你?往你外宅中塞那么多红粉知己?醒醒吧!爹,你现在所得,全是因为你当权臣后带来的实惠。”
张延龄苦口婆心地劝解,“你觉得自己忠直无比,但哪个大贪官、大奸臣又会觉得自己是奸邪小人呢?你眼下所为之事,跟历史上那些著名的权臣奸臣,其实也无本质区别。”
张峦这下彻底无语了,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说为父到底该怎么办吧?”
“做好你在户部的差事,多问问河工进展,有时间的话就去宫中见见你大姑,也就是我那姑奶奶……再就是别去官员多的地方,尤其不要在众人面前表达你的政治观点,学会低调做人,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哦,对了爹,最近我忙着赚钱,实在太苦太累了,有时候回来得很晚,甚至有时候干脆就不回来了。有事你让常顺带话给我就行,其实你也知道我住在哪儿,遇到急事直接过去找我便可。”
张峦怒瞪了小儿子一眼,喝斥:“你个臭小子,现在还是个稚子呢,就想跟为父分家过了?有家而不归?这算怎么回事?”
张延龄笑嘻嘻地道:“彼此彼此,我这样也是跟你学的……”
“呸,少拿为父开涮,为父现在正儿八经劝你,做生意可以,但别牵涉太深,钱是个好东西,但多了也不行,会被人误以为是咱们家贪回来的,那就没意思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说银子全都是你赚回来的,但你也不想想,不靠为父在朝中的地位,你做生意真的能赚到银子?全都是欺行霸市得来的……那些文臣言官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还不得拼命上疏弹劾?到时候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张峦骂骂咧咧道。
张延龄笑了起来:“行啊,爹,学会举一反三了。不过,我还是要反驳你,我赚钱怎么了?赚到的钱给姐夫用,给朝廷用,我问心无愧。我要的是活着的时候过得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管他死了之后名声如何呢!哪怕不能名流千古,也要遗臭万年!”
“啊?”
张峦看到儿子那坚定的神色,突然间好似明白了什么。
他嘀咕道:“难道这小子一直撺掇我往上爬,竟然是为了他自己!他还想遗臭万年?可有想过我的立场?我堂堂读书人,难道要被这小子牵累?算了,我还是赶紧去外宅,好好冷静冷静。”
(本章完)
第544章 考验开始
第544章 考验开始
司礼监。
这天上午朝议结束后,怀恩早早便回到值房中,把需要处理的奏疏一并规整出来,准备带去乾清宫给皇帝批阅。
此时覃昌从外边进来,身后跟着覃吉。
“怀公公。”
覃昌走到怀恩跟前,一脸认真地道,“现在朝中大臣已经在过问河工之事了……有关黄河改道工程,京师传得沸沸扬扬,都说陛下登基后所行之事,无不冒险,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大了些?好像有人故意搅浑水,您看……”
怀恩皱眉问道:“东厂没有去查证吗?”
覃昌无奈道:“消息渠道太杂,或是有人借此机会攻讦张国丈,其中又以国子监的监生最是活跃……最近更是接连闹出几件大事,比如有监生夜里悄悄贴‘大字报’,又比如文会中公然指责朝中重臣等等,其言语之恶毒连监听的厂卫都汗颜……是否要请示陛下,派人去治治,刹住这股歪风邪气?”
怀恩皱了皱眉,摆手道:“一群监生罢了,料想也闹不出什么大乱子来,无需过虑。”
“您说的是,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仅凭那些监生的确闹不出大事,但传出的那些个风闻,影响却很不好。”
覃昌苦着脸道,“知道您同情那些书生,但无论哪朝哪代,都不允许书生议政,尤其他们还只是一群监生,要是他们整出点儿事来……”
“我知道了。”
怀恩看了看后面默不作声的覃吉一眼,问道,“这次的矛头,对准了张国丈,是吧?”
覃昌颔首:“是。”
“料想也是如此。”怀恩淡淡一笑,道,“或者说,也是时候了……张国丈以监生出身,却能跻身高位,还深得陛下器重,如果一点儿风评都没有,那也太不寻常了……既然他做官已经走到这一步,承受一点非议,算得了什么?”
覃昌心下震惊不已,连忙问到:“您老是说,这是张国丈登上高位必然要经历的事情?”
“嗯。”
怀恩点了点头,“一个人,得做到宠辱不惊,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才能有所作为。先前张国丈的仕途官路太过平顺了,完全表现不出他内心的强大……这次的事情,就当是给他的一个考验。
“稍后见到陛下,也可以这么说。”
“哦。”
覃昌好似明白了什么,征询道:“那就是说,我们得让这股风评继续下去,给张来瞻一点儿压力,看看他是否能撑得住?”
“正是如此,是骡子是马总得牵出来遛遛,这次就是考验张国丈成色的时候。”
怀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一招手道:“好了,不说了,把这些东西都带上吧,是时候去乾清宫了……陛下每日勤勉朝务,我们也不能懈怠,得尽心辅佐新君才可。”
……
……
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
张峦笑眯眯地坐在大堂正中央,今天他是来完成之前“奸党案”的扫尾工作,而他之所以如此兴冲冲前来,全因为之前在朝会上骂他是奸臣的张善吉,因牵扯到案子中,也在当天的受审人之列。
“我实在忍不住想亲眼看看他,面对我的时候要说点儿什么……我还想问问他,我跟他之间,谁忠谁奸?当初他弹劾我的时候,怎就不想想自身呢?”
张峦冲着宫中来使覃吉说道,丝毫也不顾忌地在那儿嘚瑟起来。
覃吉脸色有些尴尬。
像他这样的老好人,最见不得那些争名逐利、事后打脸的事情。
他心中腹诽,你说你张峦都已经是堂堂国丈了,就算没有位极人臣,在朝中也算是呼风唤雨,至于跟个言官过意不去吗?
等了半晌,已经审理了四五个犯人,但始终没见锦衣卫把张善吉给抬出来,而且越往后时间拖得越久,张峦疑惑之余,当即把朱骥来问道:“朱指挥使,怎么个情况?不是还有几个犯人没审理吗?怎么不往下继续走流程了?”
朱骥苦笑着道:“之前有案犯在诏狱中畏罪自尽了……”“谁?张善吉吗?这家伙为了不见我,竟然自杀?至于吗?”
张峦闻言当即站起身来。
虽然他很想当众打张善吉的脸,让对方下不来台,但张峦秉性善良,非常敬重那些敢于针砭时弊的官员,没想到这回居然碰到个硬茬。
“就是他……人虽然救回来了,但还得等一些时候,经过太医妥善处置后,才能把人给送过来。”
朱骥苦笑着说道。
“哎呀,救人要紧,不用太着急,我还是等等吧。”
张峦脸上满是遗憾之色。
等朱骥退下去安排后续事项后,北镇抚司的公堂上就只剩下张峦和覃吉二人。
覃吉看张峦没什么血色的老脸上带着的遗憾和悔恨之色,不由好奇地问道:“张先生,您不是最想让那有罪之人改过自新么?这个张善吉都畏罪自尽了,你还要强让他过堂?不至于吧?就为了让他在您面前下不来台?”
张峦摇头叹道:“我看过他的案宗,要说他涉案最深的其实就是跟邓常恩眉来眼去,收受了邓常恩不少贿赂,但实话实说,他并没有坏到根子上,考取进士后还是做了很多对朝廷、对百姓有益的事情。”
覃吉一时目瞪口呆。
心想,你张峦的脾气可真是阴晴不定哪!
刚才还喊打喊杀,想要在张善吉面前露把脸,让张善吉在公堂上找条地缝钻,结果现在……
你居然开始猫哭耗子了?
就因为知道他畏罪自尽,死又没死成,所以你便觉得于心不忍,才这么假慈悲?
张峦继而又道:“其实覃公公,你看,这个张善吉跟倪岳一样,判的不过是罢官免职,回故乡而已,你说他的罪行也没到非死不可的地步,就是被关了几天诏狱,怎就这么想不开,非得自我了断呢?至于吗?”
覃吉苦笑了一下。
心里在想,你要是不来,或许人家还不想死呢。
听说你张峦跑来审案,人家脸皮臊得慌,无法面对过往,一时想不开,直接挂脖子想寻个痛快,那都是稀疏平常的事情。
所以说,根源还在你身上,难道你不会自我检讨一下吗?
“张先生,您看今天还继续审案吗?”
覃吉见张峦意兴阑珊,于是征询对方的意见。
“罢了罢了,就绕过张善吉吧,他的案子不用过堂了,就按照之前议定的那般,判他罢官归家……哦对了,还得赎杖刑是吧?一并列上,我先回去了。”
张峦慢悠悠站了起来,瞥了眼诏狱方向,似乎还有些不甘心。
覃吉跟着站起,拱手道:“既然张先生已决定暂且放下案子,那老朽就先回宫去跟陛下复命了。”
张峦随口问道:“陛下会为了这点儿小事而分神吗?”
“这事可不小。”
覃吉道,“毕竟关系到张国丈你,怎么都得跟陛下知会一声。再者说了,咱这些人出来办差,回去后跟陛下复命,那是理所应当之事。张先生,其实这事儿……跟您无关,好像没必要问吧?”
“嘿,你看我,不懂宫里边的规矩,还瞎打听……要不要复命那是你自个儿的事,我这边也没谁要复命,问那么多干嘛?好了,回去后我会把案子整理成卷宗,上呈陛下。你不知道,我这脑袋不灵光,有时提笔不知写什么,还得找儿子参详参详……”
“您老可真是……”
覃吉心想,你这人还真是,对谁都无话不说,且如此诚恳。
都不在我面前掩饰你儿子的本事,话说你这算是护犊子,还是有意在人前彰显你有个好儿子?
不过,有这样的父亲,总归算得上是张家晚辈之幸吧!
(本章完)
第545章 最大的问题
第545章 最大的问题
张峦出了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就马不停蹄去找小儿子张延龄说事。
这几天小儿子经常不回家,张峦就按照约定,去熟悉的地方找,本来他是不屑于放下身段跑去见小儿子的,这样会显得他很丢人。
但谁知道小儿子对他而言是那么的不可或缺,许多问题积压在心头得不到解答,张峦就非常难受,连他最喜欢的男女之事都提不起兴趣,最后只能一次次厚着脸皮去找人,好像一时见不到小儿子,他便觉得日子没了盼头。
也就在张峦乘坐马车去见小儿子的路上,城南郊外的一个院子里,张延龄正在给徽州大贾秦昭秦掌柜演示新的赚钱项目,那就是利用他刚发明的手摇式织布机织布。
蒸汽织布机对这个时代来说,发明的难度还是稍微高了点儿,但经过张延龄改进后的织布机,已类似于后来大行其道的珍妮织布机,在织布效率上有了显著提升。
八枚铜制纺锤在秦昭眼前高速旋转,像一群永不疲倦的金色蜜蜂。张延龄用来演示的手指在纱锭间翻飞,将蓬松的条喂入贪婪的金属喉舌,原本需要八台纺车的工作,此刻正在这台四尺多宽的怪物腹中同时吞吐。
秦昭看得目眩神驰,咋舌道:“二公子,这东西用来生产布匹,确实挺有效率的,但……看起来操作很复杂的,普通人恐怕很难学会……真的有必要大费周章进行改进吗?”
“自然有其必要性!”
张延龄理所当然地道:“这样改进后能大大地节省人力,用更少的人,生产出更多的布匹,如此就可以把布匹价格打压下来,让普通百姓也有衣服穿,不挺好的吗?”
在张延龄看来,织布机的改进属于时代发展的必然。
他研究的这款珍妮织布机虽然不是蒸汽时代的产物,但因为其问世早,算是正式拉开了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序幕。
一个飞梭对文明推进所带来的改变,是世人无法预料到的。
人活着不过就是为衣食住行,其中又以衣食最为重要。
人活在世上就要吃东西,温饱是起码的需求,后世在满清高高压统治下还能出现康乾盛世,更多是得益于地理大发现,从美洲传来的玉米、红薯的大面积栽种和推广,让老百姓能有个起码的温饱。改开后生产力大爆发,粮食产量出现爆发式增涨,得得益于化肥和农药的运用。
在这个暂时没有高产作物的时代,土地产出有限,而人口又不断膨胀。要确保老百姓不饿肚子,除了开疆拓土扩大耕地面积外,就只能通过贸易想办法,从南方安南、暹罗等地运来大米,满足百姓所需,这就需要费大量银钱。
而穿衣这件事,其关键就是织布。
以往织布需要耗费的人力太多,而产出又太少,导致一般人一辈子也不见得有几件衣服穿,这就大大限制了布帛以及其延伸出的成衣的流通性,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经济的发展。
随着大明即将迎来小冰河期,人们对于衣物的需求只会越来越大,要是在冰天雪地的天气里多一件衣物御寒,不知道要多存活多少人。
而张延龄,就是为了改变这一切而出现在这个时代的。
秦昭苦笑着道:“就算是节省了人手,但要大规模生产布匹,还是需要海量的人手,请问上哪儿招那么多人呢?”
“男子需要做农活或者干搬、抬等体力活,用以养家糊口,这个社会对他们的使用几乎已经达到了极致,相反女子则大部分几乎都处于闲置状态。如果说到各地去招募女工,应该会很困难,是吧?”
张延龄笑着道:“秦当家,不妨说说你的看法。”
“这个……招募女工的确很难。”
秦昭道,“如今咱大明的社会风气还很保守,一般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不可能出来做工的,就算是有女人想做这活计,也都是想把原材料和机器带回家中自己做,您能接受各家自行其是吗?
“还有……这样做可能会导致织布之人鱼龙混杂,不受控制,远不如集中在一起干活有效率,在质量上也能得充分保证。”
张延龄微笑着点头:“秦当家说得很好,所以咱应该单独设立个工坊,其间从管理到工人都是女子,如此才方便更多的女子抛却顾虑,进工坊做活。但在没有推广开来的情况下,直接上项目,就算是再开明的地方,比如江南的松江等地,也不太可能会有人响应。”
秦昭笑道:“这也是妾身所想。要是您的新织布机,证明的确能对社会带来巨大的改变,让世人看到其蕴藏的巨大利益,宣传出去了,肯定会有人效仿。但初期,您这……怕是难以推进。”
张延龄微笑着点头:“所以我的确很为难……有了好东西,却没办法拿出去实际应用,之前那些努力不就做了无用功吗?”
“二公子,您应该是那种走一步看十步的人,这一切,事前您不会没想到吧?”秦昭好奇地问道。
张延龄颔首:“我的确是想到了一个解决之法,但颇费周章,且需要一定的条件才能达成。”“什么?您的意思是……能找来人手?”
秦昭一脸震惊。
都告诉你了,你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没法找来足够的工人,更别说是让他们专心给你织布了。
如果你连这个难题都能解决的话,那活该让你这个外戚赚钱。
张延龄叹息道:“陛下最近要开河工,促成黄河改道,这消息你知道吗?”
“是有听闻。”
秦昭道,“据说还是令尊提出来的方案,听说已经拿到内阁去审议了,回头就会拿到朝会上去说。”
“呵……这事儿连你都知道了?看来的确是有人不太安分,又在到处宣扬外戚乱政,听说最近京师国子监监生谈论朝事,几乎到了无所顾忌的地步,也不知他们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导致朝中大事小情都会从他们口中传播出来,就连京师的市井百姓都知晓了……哼,这也太没分寸感了。”
张延龄对于书生议政这件事,本身并不反感。
毕竟他前世作为医科大的博士生,也算是个书生。
奈何今生成为上位者后,作为既得利益者,对于自己要做的事,没事就被人拿来公开议论,甚至是被人指指点点,心里终归还是会有疙瘩的。
尤其张延龄还知道,国子监监生对黄河河工事的议论,全部都趋于负面,根本不是在提供意见或是监督,而纯粹是以保守的观点试图阻止工程上马。
随着舆论发酵,会给黄河河工项目的推进,带来很大的阻力。
秦昭眨了眨眼睛,问道:“所以……您现在需要赚钱,赚大把的钱,为黄河河工筹备钱粮,是吗?”
“算是吧。”
张延龄不由莞尔一笑,道,“这也就是我说的,或许我能找到解决办法,也就是说能有途径找来人手。”
“从哪儿找?”
这下秦昭越发好奇了。
张延龄笑问:“秦当家,你知道大明有多少太监宫女?还有多少为官府服务的罪眷,教坊司乐籍,以及搞不清楚定位却身不由己的女人吗?”
“啊?”
秦昭一时间大为惊诧。
不用张延龄点得太透彻,其实话说到这里,她已经大致明白了张延龄的意思。
既然张延龄已经成功改进了织布机,那就必须得集中人手,以便大规模成体系进行织布,目的是为朝廷筹措钱粮,那人手当然也应该由朝廷来提供。
本身朝廷并无多余的人手,但要说服务于皇室的内廷体系嘛……那能参与织布的女人可就太多了。
秦昭迟疑道:“禁宫内苑的女子,多有自己的差事,真的能腾出手来做这个?”
张延龄感慨道:“秦当家或有不知,其实大明内廷体系,早已经臃肿不堪……宫女太监占用的钱粮很多很多,创造的价值却少之又少,还因为是个铁饭碗,至今仍有穷苦人家打小就把孩子送到宫里,且每年还会有以战俘等名义加入其中的宫人,这些人全都不得不从内库拨付资金养活。
“以前他们没什么能力赚钱,空有庞杂的人手却只能枯等内廷放出钱粮养活,现在让他们自给自足,不是挺好的吗?
“放心吧,如此这般施为,大概率会形成良性发展,天下人看到这种织布机带来的巨大效益,或许会群起效仿,推广也就容易多了!”
(本章完)
第546章 强大的靠山
第546章 强大的靠山
秦昭见过张延龄出来,回到马车旁,手下得力干将徐恭正等候在那儿。
“走了。”
秦昭招呼道。
徐恭问道:“当家的,不知可有跟张家二公子提及布匹生意?眼看就要入冬,这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如今咱徽州商贾,以及晋商等大商帮,都在拼命囤积布匹,目前布匹行情比往常年价格高出两倍有余,您看这事儿……”
秦昭面色冷峻。
先前跟张延龄会面,张延龄之所以会向她展示织布机,以及在她面前阐述织布机带来的广阔前景,也是因为她主动提出的这一波布匹景气,并预言年关前还有一波价格上调。
“赶快把手头上的货出了。”
秦昭吩咐道。
“什么?”
徐恭先是一怔,随即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问了一句,这才反驳:“当家的,这可不行……这布帛乃生活必需品,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市井百姓,都有加衣御寒的需求,而新春佳节更新衣物更是人之常情。
“无论是麻还是生丝制品,今年的生意都非常好,这时候正是往自家搂金山银山的时候,怎可能这么轻易就把货出了呢?”
秦昭白了徐恭一眼,娇声斥道:“让你出就出,为何要有那么多质疑?”
“我……”
徐恭大感无语。
商人逐利!
围绕着赚钱这一大前提,照理说没人会为了所谓的情怀,不去做那囤积居奇之事。
尤其是现在的朝廷,对商业的管控非常低,如果说米粮那些东西涉及到最基本的民生问题,官府会主动询问市价,不让其过分上涨,那布料这些东西,官府基本上就不会管,甚至于海会主动参与到这桩生意中来,从中分润利益。
秦昭看到徐恭面上满是不解之色,摇了摇头:“我们徽商,就算做生意赚钱,也要问心无愧。”
徐恭却不以为然,摇头道:“入冬前后布料涨价,这已经是历年的老黄历了,咱并没有故意压货,也没有欺行霸市,难道这样做还不行吗?
“那些市井百姓,真想为家里人添置身新衣,就该在入夏前后布料最便宜的时候购买……要知道过了年布料一定会降价,咱自己也可能把货砸在手里。”
“那我现在告诉你为什么!”
秦昭冷声道:“年底前,张家二公子很可能会有一大批布料出手,到那时市面上的布料价格,或许会低到让你承受不起。”
“什么?二公子要织布?”
徐恭颇感意外,随即一脸茫然地道:“织布不是女人做的事么?他搞那些纯碱、琉璃之类的,我尚能理解,织布……他懂行吗?”
秦昭笑了笑,道:“他不需要懂行,他只需把有着全新技术的织布机造出来,再去找一批人手为他织布,布匹的价格就会直线下滑。”
“区区一个人……能撬动整个京师的布匹市场?”
徐恭摇摇头道,“当家的,那得多大的生产规模?就凭他一人,或者说动用整个张家的力量能做到吗?恐怕不行吧!”
“如果是倚靠皇宫的力量呢?”
说到这儿,秦昭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那是一种令人畏惧的庞大能量!
别人做生意,欺行霸市,都算是很厉害的了,主要手法是跟地方官府勾连,打压同行……甚至垄断一个地区行当,让该地某种商品在未来几年价格受其操纵。
而张家做生意,人家直接是有皇帝为其撑腰。
赚到的钱,会用于皇帝修河……一般的商贾,或者说再大的商帮,那能比吗?
“倚靠皇宫的力量?”
徐恭一脸不解。
“二公子制造出一种织布机,纺纱和织布的效率非常高,手上摇轮子,甚至脚下都不用踩,一个女工就能把布给织出来,以前一天织个三五尺布就算多的,还得日以继夜,到他这里,半个时辰就能织出三五尺,能比吗?”
秦昭说这话时显得很无力。“半个时辰?那是否意味着……一个人能顶原来十个人用?”
徐恭更为惊愕。
“更可甚者,二公子提出要以皇宫中闲置的宫女、太监,或是京师中流放到浣衣局等处的女子,来完成织布,等于说他可以有源源不断的人来为他织布,而这些人……京师中少说也有几千上万人,你说他一年下来能织多少布?”
秦昭说到这里,心中已经开始暗自庆幸了。
还好跟张家是朋友,而不是敌人。
不然以后还怎么混?
“啊!这……”
徐恭迟疑道:“皇宫那边……会听二公子的?他充其量也就只是个国舅而已,且以他这年岁……”
“你是不知道,当今圣上对张家有多宠信,如今陛下连个后妃都没有,六宫一切都是张皇后说了算。”
秦昭越说越兴奋,“黄河改道这么大的事,竟出自张国丈的手笔,且背后还有前权臣李孜省鼎力相助,你知道张家背后隐藏的实力有多强了吧?”
“那是……”
徐恭听到这里,也不由一阵发怵。
“不要觉得,咱跟张家合伙做生意,张家就是生意人,人家本质上乃士人,属于权贵中的权贵,国丈张峦更是大明的股肱之臣,深得陛下器重,想来过不了几年张家二公子也会如此。”
秦昭道,“此番二公子提出织布之事,目的是盈利,为黄河河工筹集资金。二公子为陛下分忧解难,想来陛下没有道理不同意。”
说到这里,秦昭钻进了马车车厢。
徐恭听得兴起,赶紧攀上马车车轼,把车夫往旁边挤了挤,由他亲自赶车,嘴上依然不停:
“当家的,就算二公子有本事,能造出什么织布机,也有充裕的人手,但总得需要时间吧?
“眼下已入冬,布匹景气就在眼前,咱要大批量出货,是否也要等年前价格最高的时候?他动作应该没那么快……”
秦昭叹息道:“二公子到现在才跟我说,并不意味着他才开始筹措……而且既然他跟我说了,我还执迷不悟,那就等于是跟他作对。
“哪怕是这笔生意我赚到了钱,也会失去他的信任。为了布匹那点儿蝇头小利,我失去一个强大的靠山,你觉得我是疯癫还是不谙世事?”
“当家的,您说的对。”
徐恭马上认错,“那我回去后就让人出货。”
“嗯。”
门帘紧闭的马车车厢里,秦昭的声音传来,“不但要出货,且还要帮他进货。织布要用到大量麻,我们得给他提前准备大批平价麻,再从京师为他找寻制造织布机的工匠,帮他早日成事。”
徐恭挥舞着马鞭,笑道:“当家的,您可真是个得力帮手……这么义无反顾地帮忙,二公子能把赚到的银子分咱一些?”
秦昭郑重地道:“哪怕现在我们为了帮他而倾家荡产,回头他随便从指头缝里露一点儿给我们,就足以让我们终生受用无穷。你说为何二公子别人都不告诉,唯独把这件事透露给我呢?”
“因为他信任你。”
徐恭恍然道。
“对,他也需要帮手。”秦昭道,“人无信不立,我之前在他面前,虽然未做到尽善尽美,但至少我从未失去过诚信。做生意的要知分寸识进退,我进得也退得。他需要我,来为他筹措一切。”
徐恭叹道:“那咱们家以后的生意,都得靠外戚张家了?”
“这也没什么不好。”
秦昭道,“以前在徽州那些大的商贾或者官员面前,我们几乎抬不起头来,行事如履薄冰。但……你再看现在,我们需要把他们放在眼里吗?就算是徽州知府上任,不也乖乖地登门拜访?”
徐恭笑道:“靠山不一样,眼界自然就不一样。”
“是啊,以前有什么赚钱的营生,几时轮到我一个女人当家的商贾来做?可如今,有什么好营生,那些个大商不叫上我,他们还想把生意搞好?所以,我们不能已经吃到肚子里了,却忘了是谁把饭菜端到我们面前……”
秦昭声音显得异常坚定,“故此,陛下要修河,我们秦家绝对不能袖手旁观,回头就去找在京的徽州商贾,商议出钱出力之事。
“我们就是要表明一个态度,我们生意能顾,家国也能顾。”
(本章完)
第547章 背后的力量
第547章 背后的力量
张延龄送走秦昭不多时,张峦乘坐的马车便慢慢悠悠停到了大门口。
“小心着点儿,本老爷这条腿还伤着呢……唉哟,你们是想让我再摔一次吗?”张峦下马车的时候,在那儿好一通抱怨。
张延龄听说老父亲前来,刚出门口就见到张峦在那儿教训下面干活的人。
人前他没发作。
等进到院子,到了私下场合,张延龄才埋怨道:“爹,你何必跟做事的人一般见识?人家的主要任务是干活,又不是专门伺候你的……你一来就吆五喝六,未免有点儿太过霸道了吧?”
“哎呀,说几句都不行?不表明一下态度,就怕他们分不清主次尊卑……嘿,我替你管教下面的人,你还不乐意?”
张峦嚷嚷道,“为父知道你小子心地善良,最喜欢收买人心,那就由你来唱红脸,我唱白脸……怎么的,我这个张府大老爷,说话不好使?”
张延龄闻言不由翻了个白眼,摇头道:“爹,你的歪理邪说可真多。”
“行了行了,回归正题……有关案子方面的事情,我来找你做一下总结陈词……喏,卷宗都给你拿回来了,你整理好……现在就开始,为父在这儿等你,等搞定我立即就走,不干扰你干活!”
说罢张峦往椅子上一坐,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那斜睨的眼神好似在说,你干活,我在旁边看着。等你干完,我把你写的东西署上我的大名,赶明儿就呈交给皇帝。
张延龄扁扁嘴:“爹,你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我怎么不要脸了?哦,你没事就使唤我的时候,要脸吗?别忘了,你是儿子,我是爹,这世上哪里有儿子支使老爹的道理?”
张峦气呼呼地道,“还不是因为你,为父才选择当这鸟官?搞得我天天不得安生,连觉都睡不好……所以啊,你得负责到底……”
“唉!”
张延龄哭笑不得,面对这么个赖皮的老父亲,实在没办法,只能替他整理。
“对了,今天我去了趟北镇抚司衙门,差点儿见到张善吉那厮。”
张峦见小儿子开始忙碌起来,他人闲不住,便自言自语般说道。
“怎的?张善吉没定死罪,爹你很难过?”
张延龄开解道,“爹,进士出身的朝官,除非十恶不赦,否则基本上都只是罢官的惩处,你少惦记那些有的没的。”
“没有,为父早知道对他的处置,怎么可能想太多?”
张峦摇了摇头,继续道:“为父只是听说,他竟然在诏狱里寻短见,结果却没死成,连累锦衣卫上下都紧张忙碌……唉,要是未来某一天,为父也沦落到他那个下场,就是不知道……舍不舍得做那最后一哆嗦的事情!”
“爹,没事你乱想这些作甚?”
张延龄知道劝没用,越劝老小子越来劲,干脆嘲弄道:“儿子我精通谶纬之术,知道趋吉避凶,会规劝父亲你走正路,我们家只会越来越好!但若是父亲你不听劝,非要跟儿子对着干,说不得还真会阴沟翻船……”
见张峦涨红着脸要驳斥,张延龄赶紧道:“爹,你留在这儿会影响我写东西……你还是先回家,等写完了我就给你送去,也避免你在这儿闲的无聊,胡乱说法干扰我的思路……
“我就不送你了啊,慢走……”
……
……
张峦因被张善吉狱中自缢之事所扰,精神头一直不太好。
手头的事情有小儿子帮忙解决,心头放松,加上被儿子赶走后又不想回家,当即便跑去李孜省府上拜会,见到主人家时仍旧显得闷闷不乐。
“来瞻,我让人把后院收拾出来了……以后就留作你我用饭和商讨事情之所……咱以后少去别的地方,人多的地方眼杂,不好控制。”
李孜省一来便建议道。
“哦。”
张峦先是应了一声,随即不无诧异地问道,“那为何要在你府上,而不是找个更为隐秘的院子?”
李孜省笑道:“你以为我是故意把你请到我家里来,以壮自家声势?错,大错特错!这么说吧,我在东厂和锦衣卫中广有人脉,没人敢随便盯着我的府门……且我府宅周边自行安排了人手,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你到这儿来,绝对安全。”
“什么!?”
张峦惊讶无比。
他以前只当李孜省是个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道士,现在才知道,原来人家李孜省在政治和生活上的安排,可说是面面俱到。政治觉悟更是远超他的想象。
李孜省叹道:“我就这么说吧,除非是陛下容不下我,要赶我走,或是直接将我下狱,赐死,否则就凭如今京师中的这帮人,哪怕他是个锦衣卫指挥使,再或是阁老、尚书级别的官员,我都不惧。”
“这……”
张峦显得很无语。
他在想,你李孜省未免有点儿盲目自信了吧?
阁老尚书不会加害你,但锦衣卫指挥使你也不怕?
人家在外代表了皇帝的脸面,可是不会跟你讲理的。
就说我一个文人,想到诏狱里那些惨状,都心有余悸呢。
李孜省请张峦坐下,亲自给张峦斟上酒,笑着说道:“你当我吹牛,是吧?或者你觉得,我现在不过是个通政使,连尚书的位子都只是个虚衔,根本就没什么本事呼风唤雨?”
“没有,没有……”
张峦赔笑道,“李尚书一直都很强,这我早就知道!”
“哈哈,强……”
李孜省摇头一笑,“你这话说得不够准确,其实但凡做过权臣就会明白,你所拥有的手腕和人脉,涉及到朝廷的方方面面,我不但在六部和三法司中有人,厂卫中也有人,级别都还不低……就连锦衣卫指挥使朱骥都得巴结我,给我送礼,因为我手上捏着一些于他不利的东西。
“除此之外,锦衣卫中谁干过什么龌蹉的勾当,谁能为我所用,谁又会给我通风报信……谁爱财愿意为了钱财而偏袒和包庇嫌犯,我比谁都清楚。”
“这……你全都知晓?不会吧?”
张峦显得很惊讶。
心想,你这已经不是权臣了,简直是个包打听啊。
李孜省道:“权臣就得做到这一步,心里才能放得下,睡觉也才安稳。你不知道,让下面的人帮你调查情况,可是要耗费巨大的心神……
“你以为庞炳坤成天跟我斗嘴,惹我生气,我为何还要留着他?他走一些正大光明的路子,手段或还不如顺天府的一个普通吏员,但要说暗地里……这么说吧,纵观京师,没有比他强的。”
张峦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李孜省又笑道:“你别不信,炳坤其实很懂分寸,哪里能进,哪里该退,他比谁都清楚……我这人就是这样,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只要信任一个人,就会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他。我跟炳坤说,要是有一天我失势了,你也别屈才,跟着张国丈混绝对没错!”
“啊……别……我这儿庙太小……”
张峦结结巴巴道。
“你别谦虚,你这儿可是座了不得的大庙,何况你家里还有个更厉害的……就是你那小儿子,手段着实不浅……还好不是我的对手,否则光凭他的能耐,或许就让我和炳坤吃不了兜着走。”
李孜省突然抒发感慨。
张峦非常惊讶,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他……不至于吧?”
李孜省淡淡一笑,道:“只有我这种经历多的人才知道令郎的厉害之处……我知道贵府二公子出门很谨慎,随时都带着人手,还有锦衣卫贴身保护……也幸好他现在所为之事,知悉者不多,还总隐身在你身后,不然的话,他还是很危险的……”
“危险?”
张峦有些惊疑不定,问道:“你是说,有人要对延龄不利?”
“哎呀,来瞻,你早该知道,有本事的人总是需要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不过你们父子都是异类,就说你吧,没得势前就敢跟梁芳对着干,捅了个天大的窟窿出来,你勇气可真不小。”
李孜省感慨了一下,又接着道,“不过现在想来,其实你也算得上是运筹帷幄,成竹在胸,先取得我这边的支持,然后再利用先皇的信任,让梁芳畏首畏尾。但……下次还是别这么干了……
“你要知道,这京师中随便一个握有实权的人,背后都有些明眼人看不到的势力,或许会威胁到你的生命安全。”
张峦苦笑道:“李尚书其实不必隐晦,我知道,挡了别人的路,别人迟早会来报复……这也是我们一大家子出门都前呼后拥的根本原因……怕死呗!”
“哈哈,谁不怕死呢?我不也一样吗?”
李孜省招呼道:“来来来,喝酒喝酒……我府上没什么好招待的,今晚咱边看戏边说事……就说说那河工之事,我这边也有一些进展,正好说与你听,回头你就可以拿去到陛下跟前复命。”
“那感情好,请!”
张峦连忙拿起酒杯,与李孜省对碰后,一饮而尽。
(本章完)
第548章 我是你的炳坤
第548章 我是你的炳坤
酒过三巡,话题终归还是扯到了张善吉身上。
李孜省放下酒杯,摇头道:“这种人,其实虚伪得紧,他之所以不用死,并不是说他就是无辜的,只能说咱陛下仁慈,再便是他跟邓常恩之间的联系,没到替其当走狗为其卖命的地步,充其量就是给钱办事,算是公平交易……”
张峦道:“我也知道张善吉不是什么好人,但就这么死去的话……唉,想起来,就怕未来有一天事情会在我身上重演,那就太过凄惨了……”
李孜省嗤笑道:“怎么,你才刚得势,就想到失势的那一天?这也未免太早了点儿吧?你现在应该琢磨,如何才能让自己更有权势,把自己接下来的路全都铺好,争取一路向上……想那么多作甚?”
张峦暗忖,还不是我那小儿子吓唬我?
他说他算过,按照正常的发展轨迹,他老来后会跟他兄长一起在牢房里等着被杀头。
我这不就联想到张家未来的悲惨命运么?
我死不死的倒没什么,但张家兴旺发达的运势不能断,尤其是不能折在我两个儿子身上!
“对了,张善吉定的是什么罪?”
李孜省随口问道。
“革职吧。”
张峦回道,“我没怎么留意……之前我还在琢磨,既不是判的死罪,就因为我去了北镇抚司衙门一趟,要提审他,他觉得抹不开面子,所以便寻短见吗?”
李孜省笑道:“这人至少知道礼义廉耻,有羞耻心。像那些脸皮厚的,就算曾以清官自居,被人揭穿其贪婪成性公然索贿贪污侵占公款的罪行后,却仍旧一付铁骨铮铮的文人形象,在人前装样子,那种人更无语。”
“这……”
张峦心想,你李孜省的关注点还真是与常人不同。
李孜省道:“来瞻,炳坤曾跟我说,先前邓常恩和梁芳,联手对付你的时候,曾想利用言官来参劾成事,其实就是想陷害你,置你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境地,张善吉便牵扯到了其中。
“此人还想参劾我,说我违背圣意、妖言惑众,结果天机等事被你一一言中,令他们无计可施,所有的构陷全都土崩瓦解……”
“啊?还有这种事?”
张峦惊讶地问道,“怎么案宗上边都没有列出来啊?”
李孜省摆摆手道:“这种私下的交易,又没有记录在案,怎会有人承认呢?不过这事,并不只有当事者才知晓,跟班仆从一大堆,还有侍候的丫鬟婆子等,都是见证者。所以哪怕邓常恩已作古,还是有人放出风来……所以,我觉得张善吉此人,留不得。”
“什么!?”
张峦闻言皱眉,这是要杀人报复?
李孜省道:“张善吉所行之恶,在于替奸臣卖命,当然也可以说我老李不是什么好人,他参劾我乃天经地义的事情,但他身为言官,原本就是靠巴结奸佞上位,对外还彰显其清流之成色,又替奸佞在朝中专司那参劾之事,打压政敌且频频得手,这也是前些年梁芳权倾朝野的根本原因,实在是有违人臣之道。”
张峦吃惊地道:“我还以为他只是给邓常恩送过礼,受到牵连……原来真实情况这么复杂?”
李孜省笑道:“以他的罪行,死呢倒不至于,有些案宗只需让人给揭发出来,足以定他个流放的罪行。到时我再给安排一下……你说呢?”
“安排什么?”
张峦一脸懵逼地问道。
“来瞻,在我面前你不用故意装糊涂……张善吉的妻妾可都是有名的美人儿,我就不信你不觊觎!”
李孜省笑眯眯地道,“我现在就想帮你当个权臣……你就当我是炳坤,专门为你出谋划策。
“但在此之前,你先得有个权臣的心态,做事尽量狠辣些,谁得罪你,你决不能容忍他,或许有的时候可以假仁假义,对外释放些许仁慈的假象,但多数时候你得让人敬畏,使其不敢轻捋你的虎须!”
“……”
张峦听完瞬间无语。
他心说,我不过是为张善吉自尽之事而感慨几句,你至于这么煞费苦心地“指点”我吗?
李孜省道:“就好像那张善吉,他得罪过我,我想报复回去,这都不叫事。但要是得罪了你,你还故意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袖手旁观,甚至为了他自我了断的一点小把戏,就对他格外开恩,那实在大可不必。”
张峦皱眉不已,问道:“你的意思是,我非得落井下石不成?”“什么落井下石,不过是秉公决断罢了。”
李孜省道,“你想想啊,他冒犯了你,你却置之不理,以后别人还不得群起效尤?必须得杀鸡骇猴,把一切不利因素都扼杀在摇篮中!
“好吧,这事你不用理会,让你看看我是怎么做的……接下来我会把他的案子抽去刑部,安排人重审,把他的老底再揭发一些出来,人证物证有的是,根本就不容他辩驳,到那时留他一条命都算是法外开恩了……时候一到,他的家眷悉数充公,娇妻美妾我一并给你送来。”
“别别别,我没那意思。”
张峦吓了一大跳。
刚才还担心以后要是我失势了,会被那个时候的掌权者玩弄于股掌之上呢。
结果你李孜省马上就在我面前生动演绎了一番?
你故意吓唬我,是吧?
李孜省却好像不明就里一般,笑着道:“官场历来就是这样,你以为大明的教坊司是做什么的?你又以为阁老、尚书府上的仆从从何而来?历朝历代的皇帝,随随便便都会赏赐给近臣一些落罪官员的家眷,以示优待……你不能把他们看成是一般人,他们落罪了,被发配,那是罪有应得。”
张峦期期艾艾地道:“可……可是……怎么都罪不及妻儿吧?”
李孜省道:“来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当权得势,是否有惠及妻儿?作为家人,有没有享受丈夫或者父亲做官后带来的一系列好处?
“既然有,为什么官员犯罪后却言及不能牵连到其妻儿身上?大明法度制定得还是很严谨的,该怎样就怎样,你不需慈悲心肠,为其怜悯……总归张善吉的案子,一定是秉公判断,不会徇私情。”
“不太好,不太好。”
张峦喃喃自语,似乎于心不忍。
但涉及到张善吉的事,他干脆选择缄口不言。
心里面这时候倒是坦然了些。
原来张善吉除了案宗上所列的那些罪名,还暗地里中伤过我,试图在我没崛起前就让我身败名裂、一败涂地?
那你听说我要审问你,你心虚之下来个自我了断,那也算是你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我也根本就没必要为你感怀。
“来瞻,你知道如今朝野间最关心的是哪件事吗?”
李孜省转变换题,问道。
张峦反问:“莫非是黄河河工之事?”
李孜省笑着摇头:“那件事,陛下都还没拿到朝会上公开讨论,怎么可能会引发巨大的波澜?其实眼下朝中人最关心的莫过于六部尚书的更迭,以及新派系、新势力的生成。”
“这个……”
张峦摇头道,“最近也没听说陛下要更换谁啊……”
李孜省苦笑着道:“谁都可以不换,但吏部尚书李裕却非换不可。”
“啊!?”
张峦瞪大眼,惊讶地问道,“他不是跟你……咳咳,当我没说……”
“你看看,你这个人就是不会揣着明白装糊涂……连你都从外听闻,说是李裕跟我过从甚密,甚至于他只是我的一个傀儡,我让他怎么做就怎么做……你说这风声,陛下能没听闻过吗?你现在想来,李裕能不撤换?”
李孜省笑着问道。
张峦心想,你李孜省还真是坦然。
这种话你都能笑着说出来?
心理果真不是一般的强大!
还得是你牛逼!
怪不得你能权倾朝野多年,感情在朝廷用人这方面,谁都比不上你啊。
(本章完)
第549章 别浮上来
第549章 别浮上来
李府。
内宅,堂屋。
李孜省见张峦愣住了,笑了笑道:“李裕私下里已找人过来通过信了,估计腊月前,他就会致仕还乡,这已算是陛下对他的特别优待,毕竟他在吏部尚书任上也没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来瞻,你不知道这件事吗?”
张峦断然摇头道:“不知,而且到现在我也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一边说,他一边在心底琢磨。
李裕是没有为非作歹,但他纵容你,或者说是纵容陛下卖官鬻爵,而你也投桃报李,把那些歹事和承担骂名的事全给干了,反倒保全了李裕?
“那你认为,应该由谁接替李裕呢?”
李孜省一脸认真地问道。
张峦皱了皱眉,小声嘀咕:“今天不是来喝酒的吗?这吏部尚书由谁来当,莫非我还有过问的资格?”
李孜省笑道:“我知道,吏部右侍郎徐时雍跟你是姻亲,还是通过你,他才能顺利从南京调来京师,并成功跻身侍郎之位。可他的资历尚浅,无法胜任吏部尚书之职,哪怕是你举荐他,也过不了廷议这一关。”
张峦颔首道:“是啊,他当吏部右侍郎也没几天,当个左侍郎或还行,当尚书嘛……唉!再等等吧。”
“哦?你认为他能胜任左侍郎之职吗?”
李孜省问道。
张峦一听急了,赶紧道:“李尚书,我不明白你话里的意思……你怎突然跟我说这个?我都说了,这事我压根儿就不知情,你跟我说这些也没用啊。”
“来瞻,你是不知自己的能量有多大。”
李孜省感慨道,“眼下陛下也就是没问你,要是未来某一天陛下问了,让你推荐个人选出来……你会举荐谁?”
“哎呀,到时候再说吧。”
张峦显得很不耐烦,且得过且过。
当然他也有自己的理由。
没发生的事,你居然让我做假设?
不好意思,就算皇帝真的征召我进宫,问询我由谁来当吏部尚书合适,我也肯定是先问过儿子的意见,看看延龄他怎么说。
你李孜省在先皇时就因为插手吏部考免之事,已为世人所诟病,咋的,你还想再安排下一个吏部尚书的人选,并借此继续控制大明朝廷的用人?
我张某人也是讲原则的好不好?
抱歉,这事我一定不能让你得逞!
李孜省笑道:“你就别推诿了……事情早晚会发生,或许就是这几天。吏部尚书李裕,自个儿都不想干了,如果下一任的人选合适,那大明吏治将会逐渐恢复清明,对陛下名声的积累,以及未来朝堂的平稳过渡,都是很有帮助的。
“若来瞻你举荐得宜,会在陛下以及文武百官心目中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张峦盯着李孜省看了几眼,这才慢悠悠地道:“所以……你有合适人选要推荐给我吗?”
“是啊。我确实有上佳的人选,这个人能力极为出色,还曾出任过吏部天官,却清贫自守,在士林中素有贤名,举荐他你绝对不会亏。”
李孜省一副很自信的神色,迎面却碰到张峦怀疑的目光,不由苦笑不得,摇头道:“来瞻,你不会以为我又要安排自己人上位,进而控制官员升迁吧?我先问你,你知道我跟耿裕之间的恩怨纠葛吗?”
“耿裕?南京礼部尚书么?”
张峦一脸好奇地问道。
他心想,我能记住有这么号人就算不错了,哪里知道他跟你之间有什么纠葛?也得有人告诉我不是?
李孜省笑道:“陛下之前已下旨,调他为南京兵部尚书……在南京,吏部尚书并不是最高的职务,往上依次是礼部、兵部……换而言之,这个耿裕已经是南京所有文官的头脑了,在留都已经算是升无可升。”
“这我倒是知道一点,徐时雍曾跟我讲了许多南京官场的见闻,就连你说的这个耿裕耿好问,也是从他口里得知的。”张峦点头道。
“耿裕乃南京刑部尚书耿九畴之子,他自己也曾官至吏部尚书,却为先皇厌弃,后来他与万安结怨,万安便登门来求我,说让我配合他,把耿裕调出京城,加上先皇也有更迭他的意思,我便驱使控制的言官争相上疏攻讦……如此一来,旁人都说我排挤忠良,以至于耿裕无法得到其应有的职位。”
李孜省耐心解释道。
张峦却有不同的见解,摇头道:“既是先皇所厌憎,调他出京,已算是相对好的处置了,况且调任的还是南京礼部尚书,也没亏待他啊。”
李孜省笑道:“在你看来,或许只是调个职位罢了,毕竟都是朝中正二品大员,但一般人却认为,我这是想把持朝中用人之事,故意找借口将耿裕赶走罢了。你看,我所做之事,不过是顺着先皇之意,却全成了我的过错……做权臣有时候也难啊。”
张峦认同道:“这倒是,你都成先皇专用的背锅人了……不过,事情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现在那个耿裕怎样了?”
“来瞻,旁人都认为,我曾帮过你,你现在又帮我,若是吏部尚书出现变更,你肯定会推荐跟我相熟之人。”
李孜省笑眯眯地道,“但……若你直接推荐我的仇人耿裕上位,肯定会让人大跌眼镜,世人也会对你刮目相看,这样一来,你的名声啥的不都有了吗?”
“可是,我……跟耿裕又不熟,连面都没见过,更不知他真实为人如何,只这么听旁人传上几句就推荐他?也未免太过草率了吧!”
张峦眉头紧锁,显得不太情愿地说道。
李孜省却道:“要的就是你跟他不熟……若是你凭借跟他熟稔就举荐其上位,旁人或还会觉得你是私相授受,反倒不利于你名声的彰显。”
张峦道:“朝中人心如此险恶吗?我认识谁,举荐了,就成了我任人唯亲?要不要这么离谱啊?”
“别不当回事……来瞻,这种事我经历可多了,你得信我。”李孜省道。“这个……也是。”
张峦转念一想。
那可不是么?
你李孜省之前在吏部可说是一言堂,你说用谁就用谁,你说外调就外调,你在这方面被人骂得多了,自然也就有了经验。
“不过来瞻,你也别指望耿裕将来会回报你。”
李孜省继续说道,“这些儒生出身的官员,表面上很懂规矩,且能恪尽职守,但背地里一个个的却好像没人情味儿。
“你举荐了他,他会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全在于他自身优秀。而你反对他,他则觉得你是奸佞小人……所以说,我很不喜欢跟那些文官打交道,却又不得不每天都与他们虚以为蛇。”
“可是……”
张峦一脸惊讶地道:“我也是文官啊。”
李孜省哈哈大笑:“若是你文官,为何不被那些士人接受,今天会跟我坐在一起用宴呢?那些文官宴请宾客的时候,会想到你吗?”
“我……”
张峦瞬间感觉老脸生疼。
“当然,我只是给你提个建议,你要推荐谁,那是你自己的事。”
李孜省郑重地道,“我想告诉你的是,未来你在朝中做事,一定别考虑我的立场,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哪怕你想用的人,和你未来要用到的人,都曾是我李某人的仇敌,我也没什么。”
“不至于,不至于……”
张峦连连摇头,嘴上也赶忙否认。
开玩笑!
我在你家里做客,说要用你的仇敌?
我还想不想平安出门了?
李孜省叹道:“你是你,我是我,遇到难事,咱可以坐到一起好好商议,但也不能因此就说我们是党羽。
“你有你想用的人,我也有我曾用过的人,来瞻……公私分明这件事,说起来容易,但真要落实起来,足够你一辈子去学的。”
“我……”
张峦心想,你又吓唬我!
我儿子总喜欢危言耸听,怎么到了你这里,也开始用这种口吻说话了?
还让不让人活了?
“好了,赶紧开锣吧。”
李孜省对一旁侍奉的下人道,“去吩咐一声,让府上的女眷,到对面的阁楼上去听戏。来瞻不是外人,既来了,也不用避讳什么。来瞻,你先吃着,我去方便一下。”
“哦,好好好。”
张峦这会儿也有了心事,随口应道。
李孜省离席便往后院去了。
庞顷已在这儿等他。
等见面后,李孜省先把庞顷叫过来,嘱咐了几句。
庞顷一脸好奇地问道:“您真希望让耿裕回朝,让其当吏部尚书?此人跟您可是素有积怨,他回来……对您很不利啊!”
“谁回朝来对我有利?”李孜省轻笑道,“我且问你,是耿裕来当这个吏部尚书好,还是让王恕那老匹夫来当更好?”
“那……”
庞顷听到王恕的大名,浑身不由颤抖了一下。
似乎是有什么不太好的回忆。
“耿裕嘛,其实也就那样,除了品行端正,清廉自守外,他能做点什么事出来?若是他回朝为吏部尚书,我或许还能过几天清静日子,但要是朝廷起用王恕那个老匹夫的话,就不好说了……这厮多次任巡抚,从侍郎到尚书都在留都南京,并未在京当过差,但他是真的不好应付。”
李孜省显得极为忌惮。
庞顷建议道:“那您就该跟张国丈明说啊。”
“最好别让来瞻知道有王恕这么个人……你是不知道,来瞻看起来什么都懂,但他其实更多时候都在那儿混日子,不惹他还好,招惹他的话……如果王恕回朝,我怕来瞻会跟其起矛盾,最后闹得不可收拾。”
李孜省担忧道。
庞顷笑了起来:“听您这话里的意思,不想让陛下用王恕为吏部尚书,也是为张国丈着想咯?”
“谁说不是呢?我对王恕忌惮,来瞻肯定更为忌惮。这种属于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最好永远沉在泥底下,可千万别浮上来!”
(本章完)
第550章 护妻使我快乐
第550章 护妻使我快乐
乾清宫。
怀恩将吏部尚书李裕再一次请辞的奏疏,呈递到了皇帝朱祐樘面前。
“陛下,因为很多事,此人离去之心甚为迫切,怕是再也留不住了。”
怀恩直接便给出了他的评价。
不是想不想走的问题,而是这个李裕非走不可。
一个被普遍认为乃奸党骨干的家伙,牢牢地盘踞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就好像是在告诉所有人,朝廷就是纸糊的,你要当官都得先过李孜省那一关,就算是换了皇帝照样是换汤不换药。
朱祐樘沉吟了一下,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罢了,罢了,那就让李裕告老还乡吧……不要再为难他了。”
怀恩一听就明白,皇帝其实也知道朝中人对李裕的各种攻讦,早记在心里了。
怀恩道:“虽说李尚书是没做什么太过出格的事,但在他任上,纵容李孜省,把朝廷官员的委命当做儿戏,竟然放弃了考选和部选,等于是置大明法度于不顾,还是得问责的……”
“不用了。”
朱祐樘一摆手道,“我至今都记得李尚书在日讲时曾跟我说的那番话……为人君者要宽容豁达,要看得深远。”
怀恩惊讶地问道:“李尚书居然给陛下授过课?”
朱祐樘颔首道:“父皇病重前,曾有过一次日讲,父皇当时没去,就我一个人在。”
“哦,这样啊……”
怀恩恍然大悟,心说原来李裕能在你这儿顺利过关,不被列在奸臣之列,也不被追究责任,原来只是因为他曾当过你的一课之师。
或者说,你只要受过别人一点恩惠,就一定想要报答。
心善是心善,可问题是……
怀恩想找个词来评价一下这位新君,却发现根本无从谈起。
仔细思忖半天后,他才想起来,恐怕最准确的形容反而是个“傻”字。
“怀大伴,李裕走了,应该由谁来接替他呢?我是想说,谁来当吏部尚书?你这边有合适人选吗?”
朱祐樘问道。
怀恩笑眯眯地道:“人选可不少,不过您每日都上朝,接下来必定会有廷议和廷推,以奴婢看来,有些德高望重的老臣,尤其是先皇时曾受到一定冤屈而被放到外地,或是如今不在朝中的,都可以被推荐起用。”
朱祐樘迟疑了一下,这才道:“我知道,最近几年,父皇有些听不进劝,赶走了不少人。但这些人也不能说一点儿缺点都没有……
“再则,为什么一定要起用老人呢?年纪大暮气就重,喜欢因循守旧,不思进取,跟如今新朝新气象完全不搭……用那些如今在朝的官员不行吗?”
怀恩摇头道:“新人固然有新人的好,老人也有老人的优点,至少他们老成持重,施政经验丰富,不会胡乱折腾。
“另外,老人门生故旧很多,名声又在那儿摆着,只要您愿意纳谏,不会惩罚那些敢于犯颜直谏之人,那他们的徒子徒孙,找到机会一定会把这些人给举荐出来,到时候如何应付?”
“哦。”
朱祐樘先想了想,问道,“怀大伴,你的意思是说因为我很好说话,他们就会一直死缠不休,非让我把这些人召回来重用,是吗?”
“这个……陛下,理是这么个理,但话不能这么说,您宽仁,对臣子有耐性,臣子愿意为朝廷出谋献策,本质上是没有错的。”
怀恩解释道。
“嗯。”
朱祐樘微微颔首,问道,“那……究竟都有谁呢?能列出几个人选出来,让我先知道吗?”
怀恩本来马上就要说出口,但随即便忍住了。
他在想,若是我推荐了人选,陛下现在不会觉得怎样,甚至还可能会觉得我推荐得很好,甚至听我的,直接就用我推荐之人,或者把他们的名字记在心里,往后有什么官职上的改动,就会正式任用这些人。
可我不能这么做!
毕竟陛下也会成长,等他日后想来,我怀恩临死前犹自不忘往朝中安插人手,尽管他们都是忠直至臣,但陛下会怎么看我?
想要把持朝政么?
“陛下,这……恐怕……您得问朝中那些大臣了。”
怀恩为难地说道。
“一个都没有吗?”
朱祐樘先是眨了眨眼,随即一脸好奇地问道,“这可是吏部尚书啊……朝中阁老、尚书级别的高官,至少有十多个,难道说连一个都找不出来顺位递补吗?”
怀恩解释道:“陛下,其实朝中几位尚书……如今屁股下的位置都有些岌岌可危,说到底,先皇越信任谁,朝中那些清流文官就越容不下谁。当初上位之人,有很多都是靠巴结李孜省而成,您说……他们在士林的名望能高吗?”
朱祐樘无比震惊:“你……是想说,六部中,除了吏部李尚书自个儿外,剩下几个人补个吏部尚书都少了名望?那……那得什么人才能推举到这位子上来?要不这样,李尚书先不换了,先换六部其他尚书如何?”
怀恩看出皇帝的惊愕与不解,当即道:“陛下,奴婢没什么好的建议,其实你可以问问他人。”“你是想说我岳父吗?”
朱祐樘道,“还是说,你觉得我岳父他最适合当吏部尚书?其实我觉得,这倒没什么不可。就是如今连六部中其余五部尚书都尚且欠缺些名望,若朕推荐让岳父来当这个吏部尚书,非议岂不是更大?
“我那岳父的性子,可是从来不喜欢招惹麻烦的……”
怀恩心说,陛下,您还真了解张峦这个人。
现在他都有当吏部尚书的可能,甚至于小皇帝还觉得这件事有一定的可行性,那是否就意味着……想要阻止张峦以后在朝中呼风唤雨,已经很困难了。
怀恩只能从心底期望这是个善人,且是那种真诚不作伪的人,能一直保持如此的心态,且还要保证他的坦荡和无私不是伪装出来的,以及将来不会因为环境改变,而逐渐激发出野心来……
难度有点儿高啊!
怀恩不由暗自发愁,这有权有势的显贵,有几个能一直保持初心的?
不早晚得心态失衡?
或者说张峦自己不想乱了本性,纠集在他身边的党羽也会自发帮他去祸乱朝纲。
“奴婢的意思,是先问问张先生的意见,看看有谁比较合适当吏部尚书。”怀恩斟酌了一下言辞,道,“若是陛下不想问,那就等朝会上说出来,朝中大臣一定会举荐出至少三个人选,并会当众商议他们的优劣,这是廷推的规矩,陛下到时就知晓了。”
朱祐樘道:“我知道他们一定会有推荐,但我想提前心里有个数……这样吧,怀大伴,你替我去问问。岳父这两天都没有上朝,也不知他的伤情如何了,你就替我跑一趟,去张府看看可好?”
“是。”
怀恩恭敬地回道,“陛下,您还有旁的吩咐吗?”
“没了。”
随即朱祐樘指了指桌上一份东西,“这是什么?”
怀恩笑着介绍:“这是张国丈的儿子,也就是小国舅张延龄所列的一份计划书,说是准备在入冬前开始织布,希望皇宫能拨出人手来协同。”
“啊?这是延龄上奏的吗?”
朱祐樘显得很好奇。
怀恩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他并没有直接上奏,而是以写信的方式,把信送到坤宁宫去了……或许是咱这位小国舅怕被人说,只央求皇后给拨付几个宫女,帮他织布,还说盈利的部分,全都交给皇宫,张府上下一文钱都不截留。”
朱祐樘闻言不由笑了起来:“区区几个宫女,织又能织出多少布来?都不知延龄在搞什么名堂。”
怀恩道:“据说是延龄造出了一台新式织布机,准备让人送到宫里来,让皇后平时打发无聊时间用的。”
“啊?他想让他姐姐也织布?”
朱祐樘疑惑不解,问道:“这是何故?”
怀恩赶紧道:“陛下,您看会不会是这样,其实小国舅是觉得,马上朝廷可能就要开启河工营造这样的大工程,会费大批钱粮,而宫廷上下从您登基开始,就一直在节衣缩食,而让皇后为天下表率,在宫里组织人手进行织布,织出多少是其次,但这态度嘛……那是极好的。”
朱祐樘却道:“我不想亏待了皇后,更不想她劳累。”
让我妻子去织布,彰显孝义礼法,让她当天下人的表率?
不好意思。
我亏待谁,也不想亏待我的妻子,没办法……谁让我觉得,能给她幸福快乐,而我自己也很快乐呢?
显然织布不是什么快乐的事情。
怀恩笑道:“陛下,皇后其实对此并无意见,甚至还很支持,因为皇后在娘家时,也曾织过布,她还说让小国舅把织布机送过宫来,她想亲眼见识一下这台新式织布机到底有多厉害。因为小国舅说,这种织布机,生产效率是一般织布机的十倍以上。”
“这个……不太可能吧?”
朱祐樘惊愕地道,“虽然我不会织布,但我知道,想要提高效率,一倍两倍就已经很难了,一个人能顶两三个人用……这一次翻十倍……”
怀恩道:“陛下,您不觉得这很有趣吗?这不,奴婢便带了小国舅的书信来,由您亲自审验一下,若确实如他所言,便调拨一些宫女过去。不求别的,至少咱今年皇宫里能在布匹消耗上节省不少开支呢。”
朱祐樘点了点头,随即问道:“宫里有很多闲散的宫女,平时没事情做吗?”
“很多。”怀恩并不隐晦,无奈道,“宫廷上下,闲散却能做事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这么多人?”
朱祐樘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么个庞大数字。
怀恩道:“本来成化初年,也没这么多人,但后来慢慢发展下来……也不知怎的,成化中期,大明接连打各种胜仗,不少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入宫了……”
“哦……是啊。”
朱祐樘显然是被触及到心中什么事,脸色瞬间不那么平静了。
怀恩是聪明人,他一眼就看出来了,皇帝这是想到他过世的母亲了,因为纪妃也是在成化年间因为兵败被俘虏,然后送到宫里来充为宫女,这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如果闲散的人多,就考虑一下延龄所奏请……延龄很聪慧,我经常见他。能节省多少开支不重要,就当彰显一下态度,毕竟我刚登基不久就要大把大把地钱,我自己也于心不忍。”
(本章完)
第551章 多个对手
第551章 多个对手
工坊内。
张峦一来,大大咧咧往那儿一坐,已经轻车熟路,这次来他更是连平常用来装样子的拐杖都没带。
“你的伤彻底好了?”
张延龄瞥了一眼,笑着道,“真是可喜可贺。”
张峦道:“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就是一直未能痊愈……现在慢点儿走,怎么都行……难道我要赶着去上天?”
张延龄手上拿着盛放化学药品的玻璃罐子,闻言真想往张峦脸上甩。
“爹,你这是怎么了?我为你恭贺,你却在我面前发脾气?”张延龄道。
“我哪儿敢啊?”
张峦自嘲一般笑了笑,道,“也罢,谁让为父自己没本事,还想戴高帽呢?这不,今天怀公公来找我,说陛下最近一些日子没见到我,还怪想念的,问我伤好了没?伤好了就早点儿恢复上朝。”
张延龄沉吟了一下,道:“这话不像是姐夫说的,倒像是怀恩自己的意思。”
“管它是谁的意思呢,反正我是躲不了清闲……就这都被人盯上了……”
张峦有些气恼,“你说这当官也不事事都顺心如意,有病有灾的也不能像平常人那样偷个懒,即便伤一场,说是在家休养,但期间我干了多少实事?就这样他们还觉得我不够勤勉呢。”
张延龄不解地问道:“爹,你不至于为这点儿小事来我这里吧?”
“嘿,你小子还懂得察言观色?不容易不容易。”
张峦笑道,“怀公公跟我说了不少事……先跟你小子说声恭喜哈,你的那个什么织布机,还有找宫女织布这件事,陛下已经批准了。说是会划拨一批人给你,配合你的工作……循序渐进展开,别想一上来就搞个大动作!”
张延龄点头道:“一步步来,我明白的。不过,等陛下真正见识过新式织布机的威力后,就会全力协助推进了。”
张峦道:“你搞织布机,为父不反对,甚至还会支持!但你让你姐姐也一起织布,这又要搞什么名堂?
“你姐姐如今乃千金之躯,谁都劳烦不了她,就连陛下对她都很怜惜……咋的,你这个亲弟弟却想折腾你姐?”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爹,你不会想让姐姐只当个瓶吧?”
“什么……瓶?”
张峦道,“这却是如何的说法?”
“瓶就是摆设。你说姐姐贵为一国之母,却啥事都不干,孩子也没生,就在宫里混日子,等着人老珠黄呢?”
张延龄问道。
“……”
张峦瞬间无语。
心说,坏了,这小子飘了,连他姐姐都不放在眼里了。
张延龄道:“这是我跟姐姐商议的,她也希望能为大明做点儿实事,以彰显她的价值,也更让姐夫觉得她不可或缺。”
“织个布而已……至于吗?”
张峦把头调到一边,“你怎么越说越邪乎了?你以为用你的织机织出来的是云锦金丝?就算是皇后,织出来的布还能多卖钱不成?”
张延龄笑道:“爹,你听说过钱皇后的故事吗?”
“钱皇后?哪个钱皇后?”张峦皱眉。
张延龄道:“就是先皇的嫡母……当年她跟英宗皇帝一起被禁锢南宫时,曾做绣活来帮补家用,可是被世人称为一代贤后呢。”
“你……就为了那点儿名声?你姐也是没脑子,会相信你小子的鬼话。”
张峦摇头不已,道,“织布就能成就你姐姐贤后之名?你俩咋想的?”
张延龄笑道:“织布是不行,但要是掌握了织布技术,再由姐姐把织布机的操作原理教会宫里的宫女,由她来带头监督和营造一座座织布工坊,为大明财政带来源源不断的收入,你说……姐姐的名声是不是会比现在更高一些?”
“做梦呢?哦,千古以来那么多人织布,就你俩能织出个来不成?”
张峦一副不屑的模样,抬手打断儿子的话,道,“行了,行了,就不跟你争了,为父预祝你姐弟二人早日成功,留下千古佳话,以后乞巧节拜的不是织女,改拜你姐姐了!这你总该满意了吧?”
张延龄皱眉道:“爹,咱说正经的,你扯那些作甚?”
“是你小子先扯闲篇的。”
张峦黑着脸,却也不发作,身子又往前凑了凑,小声道,“还有件事非跟你说不可……你帮忙分析分析。”
张延龄问道:“乞巧节到底拜谁的问题吗?”
“呸,爱拜谁拜谁!为父有那本事,让未来天下女子拜我总行了吧?你小子还挺小气的!给为父出谋划策,不是你的老行当吗?有本事你自己出来顶着咱张家门楣,为父还能清静点儿呢!赶紧坐下来,为父好好跟你说道说道!”
随后父子二人对坐。
张延龄不搞研究了,直接开始拨松子儿吃,吃得很带劲儿。
张峦不满道:“你这是没吃饭?”
“吃过了啊,这不是补脑子吗?平时我用脑过度,就用松子儿、黑桃之类的干果补脑。”张延龄解释了一句,又问道,“爹要不来点儿?今年的新松子儿,刚从辽东的松树上摘下来的,找了师傅翻炒,很香。”
“那给我来点儿……呸!你小子,为父要跟你说正事……你先把吃的事情放下,认真听!”
张峦本来想放松一下,但突然想到自己要保持一家之主的威仪,于是又重新板起脸来。
张延龄把手头的松子儿一放,拍拍手道:“本来我还想请你吃松子茶呢,乃是用松子、板栗、核桃和薏仁磨粉冲泡的饮品,功能缓解心血管疾病、美容、抗老化等……我吃东西还碍着你说事了?说吧!”张峦脸色一肃,道:“前天晚上,我去见了李孜省,他跟我说吏部尚书李裕要致仕,还说要是陛下问我意见的话,我应该推荐谁……”
“那他推荐人选了吗?”
张延龄抓住重点问道。
“耿裕!”
张峦困惑地道,“昨天我找人去打听了一下,却说这耿裕跟李孜省矛盾很深啊,也就是耿裕离京后,李孜省才把持了吏部,也就是说……耿裕应该跟李孜省之间没什么联系吧?那为什么李孜省要举荐这个人呢?”
“不知道。”
张延龄摇头道,“这些大人物间的私下关系,我上哪儿知道去?”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张峦道,“当时我也没太往心里去……我想啊,吏部尚书出缺,陛下应该不至于来问我的意见吧?我意见有那么重要吗?
“谁知道今天怀公公一来,就跟我提了这件事,还让我推荐个人选出来,他好回去跟陛下复命。”
张延龄微微颔首,随即问道:“你推荐了吗?”
张峦撇撇嘴:“你当我脑子不好使?李孜省说推荐耿裕,我就顺势而为?我对这个人的根底完全不知,若举荐失误怎么办?别人当官都十年二十年才爬上高位,官场人情世故这一套都整得明明白白……问题是我当官才几天?我的关系面,不过是眼前的一亩三分地而已。”
“嗯。”
张延龄点头嘉许,“你不推荐是对的……你就没问问怀公公的意见,他觉得谁行么?”
“为父还真问了,他说没什么意见,还跟我诉苦,说是最近夜不能寐……我也在奇怪,他到底在愁什么?是河工事?还是单纯年老了睡不好?”张峦问道。
张延龄摇头道:“我跟他见面不过两三回,每次都是匆忙而过,无法做太多交流,不过我觉得他气色很不好,或是有什么隐疾吧。”
“嘿,还隐疾呢,他个太监能有什么隐疾?”
张峦一副嘲笑的神色,“哎呀,吾儿,你说推举吏部尚书人选这件事,我到底参与不参与?
“怀公公说,晚些时候他会再来府上一趟,或者让我给出个人选,写出条陈并阐明缘由,他自会派人来取。
“我听到这儿就犯嘀咕了,他不会是想给我挖坑使绊,或者压根儿就没这件事,他故意无事生非,我举荐了,他跑外人面前说我想左右朝中人事任免,从而构陷我吧?”
“不至于……怀恩要害你的话,你是招架不住的。”
张延龄摇头道,“他也犯不着如此。”
“这话为父就不爱听了,怀恩要是害我的话我招架不住?哼,放胆来试试!”张峦差点儿就想撩袖子打人。
张延龄转变话题,问道:“爹,你知道王恕这个人吗?”
“王恕?哇,这可是个名臣啊……早年为父在兴济时,就听说此人很厉害,好像治军当官都挺有一套的……你二伯当初除了谈及耿裕外,也经常提到这个人。”张峦奇怪地问道,“他现在还在当官吗?”
张延龄点头道:“先前赋闲在老家,据说朝廷已重新启用,仍放在南京任职,跟耿裕一并起复的。”
张峦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举荐王恕?”
“没有。”
张延龄苦笑道,“如果这人回朝当吏部尚书的话,你怕是再没好日子过了。”
张峦不以为意地道:“我又不去侵犯他,他还要主动招惹我不成?就算是当世名臣,会来事和办事,但也得讲道理吧?我乃户部侍郎,跟他可说是井水不犯河水。”
“要是爹你这么想的话,那我劝你趁早辞官不做,回家种红薯去吧!”张延龄道。
“啥?”
张峦面带不解之色。
张延龄指了指门口:“你知道外面现在那些国子监生在谈论什么吗?”
“不知道啊。”
张峦实在地回答。
张延龄道:“他们正在说,陛下登基后,重用外戚,以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庸碌之人,拔擢为户部侍郎,且要以河工来损害大明的气运,劳民伤财,最终会拖垮大名江山。”
“放他娘的狗臭屁!”
张峦气急败坏地道,“我是那种人吗?我好歹也是生员出身!我还是国子监生,跟他们同过窗……他们凭什么这么说我?”
张延龄笑道:“谁会详细去调查你的出身?人家只要知道你不是正途科举出身就行了……你要是进士出身,就没这么多事了。”
张峦道:“这些与举荐谁当吏部尚书之事有关?”
张延龄道:“你现在面对的压力,不是来自于上面,而是来自于下面。”
“上面?”
张峦似乎琢磨出一些门道,但又不太确定,试探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陛下不会给我施加压力,反倒会尊重我、听取我的意见。反对我跻身朝堂的人,都是那些什么监生、书生这种没啥本事的读书人?
“可以这么说,而且这幕后似乎有一支大手在推动!”
张延龄一脸认真地道:“不过爹,你一定要重视王恕这个人……他回朝当吏部尚书这件事,在有心人推动下,或许已势不可挡。一旦他回朝,必定会跟你作对……爹,你要凭空多出个强大的对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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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疑是新冠加甲流双重加身,最近一直在低烧,全身酸痛得紧,脑袋也糊里糊涂,码字很不利索,一小时只能写几百字。本来六点过就该更新的章节,硬是拖到了九点,抱歉!
(本章完)
第552章 举荐
第552章 举荐
张延龄内心其实也很纠结。
从大明未来国运的角度来说,朱祐樘重用王恕,那绝对是最正确不过的选择,此人历仕英宗、代宗、宪宗、孝宗、武宗五朝,扬历中外四十余年,刚正清廉,始终一致。
其与马文升、刘大夏合称“弘治三君子”,辅佐朱祐樘实现了“弘治中兴”,史称“始弘治二十年间,众正盈朝,职业修理,号为极盛者,恕力也。”
时为谣曰:两京十二部,独有一王恕。
因此不管从哪个方面看,让王恕回朝都算是对大明最有益的事情。
但从老张家自己的发展角度而言,那王恕回来绝对是有害而无益的,因为王恕这个人相对而言比较苛刻,动辄弹劾权贵宠臣,跟朝中如今掌权的李裕、周洪谟等人不同,他是真有能力和手腕来对付外戚的。
这样一来就导致了一个尴尬的结果……
想要国运昌隆,就需要有这么个人,让朝廷彻底去浊扬清,但这个人的出现却又会危及自身。
那到底是应该为国家民族大义,还是只顾自家的小节呢?
但他又不能明确跟张峦说,你要是彻底堵上这个人回朝的道路,等于是断绝了一代名臣、能臣发光发热的途径,对未来大明的发展具有一定的危害性。
可张延龄同时也在想。
这样一个人,就算历史证明了其有着卓越不凡的能力,但并不代表他一定就能给华夏文明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反倒是他们老张家父子,看起来不着调,却因为他张延龄的眼界和见识,却能为华夏带来深刻的改革,其实从这个角度出发,任何阻拦他们父子成就大事之人,才是历史的罪人,不容于世。
如此想来,似乎朝中全都是一群趋炎附势、唯唯诺诺之辈,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不会阻碍他张延龄振兴大明的计划。
……
……
虽然张延龄没明说,但张峦却把这件事记在心底里了。
嘴上说我不介意,我愿意找个能臣回来振兴大明,但等出了门,坐上回城的马车,张峦却在心里犯起了嘀咕。
我好不容易才爬到今天的位子,突然来个厉害角色,很可能三下五除二就让我从文官魁首变成五军都督府的武勋,甚至以后连官都没得当,只能空领俸禄……那我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他王恕能力再强,真就能以一己之力改变大明王朝不成?
揣着满肚子的心事,张峦回到家中,屁股还没坐热,正想着要不要晚上找个地方去消遣时,这边下人来报,说是怀恩又来了。
他赶紧出迎。
“怀公公,您这是……?”
张峦见到面色惨白、瘦得有点儿瘆人的怀恩,有些不好意思,叹道,“您找个人来,我把话带过去不就行了么?为什么非要走这一趟呢?累坏了吧……”
“不累!我这身子骨还撑得住!”
怀恩摇摇头,随后笑着问道:“听说张先生刚才出城去了?”
“我……”
张峦听到对方的问题后心里有些不爽。
暗忖,连我去哪儿都知道,你老还真是消息灵通……看架势人家李孜省在自家府门前安排眼线完成反盯梢,还是有其必要性。
在京当官且固定在某几个地方活动,没点儿防备意识还真不行。
怀恩道:“先前问您,有关吏部尚书人选之事,张先生可有盘算好?”
张峦皱眉不已,反问道:“怀公公,在下不过是出城一趟,您就又登门来问,难道是说……您觉得我出城一趟就能想通了么?”“呵呵。”
怀恩笑道,“令郎最近几日不是在城外,没有回城吗?”
“什么?”
张峦听到这个回答后,瞬间有种背脊发凉的感觉。
他在想,怀恩这老匹夫是什么意思?
他是在威胁我吗?
他不会是想说,我不帮他出谋划策,不给出吏部尚书的人选,他就要对我儿子不利?
等等。
这么点儿事他至于吗?
怀恩也很好奇张峦的脸色怎么阴晴不定,他在稍微留意后,不由皱眉,耐心解释道:“张先生,您不要误会,令郎最近不是研究出新的织布机,要宫里组织人手集中进行织布吗?陛下安排老朽带人前去协同,提前做好准备,也是我派去的人回禀,说您刚去见过令郎……就在与老朽会面之后……”
张峦惊讶地道:“哦,原来吾儿已经这么重要了吗?”
怀恩笑道:“小张国舅虽然年幼,但本事超群,连陛下都经常挂在嘴边,夸赞不已,说是他当初还是太子时,偶尔出宫办差,每次都是小张国舅在背后指点,其见识着实不俗,他姐姐……也就是皇后娘娘,也经常提到,是小张国舅出面谋划,才影响到后来您一家人到京师的事情。”
“啊?她连这都说出来了?”
张峦听着就很不爽。
感情我那女儿,是一点儿都没记她老父亲的好,成天在丈夫面前夸的不是她老父亲,而是她小弟?
你说她夸就夸了吧,私下夸就是了,还让怀恩都知道了?
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怀恩穷追不舍地问道:“所以说,您有没有问及小张国舅,有关此事的意见呢?”
张峦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怀公公,您觉得王恕这个人,是如何的操行?”
“王恕!?”
怀恩听到这个名字,不由深吸了口气。
张峦道:“对,听说他被朝廷起复,重新任差了?是在留都南京吧?我还听说,他从当官开始,就基本未曾在京师履过职。”
怀恩点头道:“没错,此人虽一直供职于留都南京,但其能力却是朝野交口称赞的,可谓天下忠义,斯人而已。但可能某些人确实跟某些环境格格不入,所以他一直都没到京城来做过官。照理说以他的声望和资历是足够的……”
“足够什么?”
张峦眨眨眼问道。
怀恩笑道:“张先生不是在说新任吏部尚书的人选吗?难道你刚才并没有举荐王恕?”
“当然没有……我只不过是随便问问罢了。”
张峦矢口否认。
我只是问问你对这个人的看法,谁说我就要举荐王恕了?
吾儿都说了,要是王恕入朝,那绝对将会是我生平最强劲的对手,且我基本上斗不过这家伙,那我还能让他这么便宜就直入中枢?
怀恩哑然失笑,先是摇摇头,继而无奈道:“我问您吏部尚书的人选,您恰好就提到了王恕的名字,却又强说并非跟这件事有关……您这是故意不想主动举荐,只是给老朽一个提醒,让老朽记得有这么号人吗?”
张峦感慨道:“怀公公,实不相瞒,其实我并不认识王恕,对其人更谈不上有多了解,对他的认知基本来自于道听途书……旁人都说他好,但他是否真的好,或者沽名钓誉,我是全不知情,谈何举荐他呢?”
怀恩想了想。
似乎一时间难以摸清张峦的脉络所向。
他心说,张国丈果然高深莫测。
要是换作一般人说出这话,肯定会被人当成是迂腐和疯癫之徒,这番言辞听起来好像跟那市井之言没什么区别,但为何从他口中说出来……这种略显愚蠢的话,却又显得那么不凡呢?
到底有哪里不对?
(本章完)
第553章 评点
第553章 评点
张府。
面对怀恩疑惑的目光,张峦道:“王恕是好是坏,是否适合吏部尚书的职位,我没法给出准确的判断。要实在不行,用个吏部的老人来充任这个职务应该也是可以的。”
“您的意思是说……”
“我指的是耿裕,他之前不就是吏部尚书吗?这还是旁人跟我举荐的,我觉得没什么不妥,就列入候选名单了。”
张峦回道。
“旁人?是令郎吗?”
怀恩当即便问,等话问出口后,他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多冒昧,赶紧道,“不好意思,这是很私人的话题,老朽不该多问……”
张峦笑道:“怀公公见外了,这没什么好隐藏的……其实是李孜省跟我举荐,说要是有人问及吏部尚书的人选,让我不妨考虑一下耿裕。”
怀恩大为惊诧,不敢置信地问道:“乃李孜……尚书,他提出来的?那您可知晓,此二人间有着宿怨?”
“知道啊。”
张峦回答此问题时,显得很随意,一摆手道,“我以前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李孜省他自个儿说的。他跟我讲,以前他跟耿裕间矛盾重重,但一定别让我因此而有所介怀,该举荐贤能就大力举荐,至少昔日耿裕在吏部尚书的位子上,做得还是挺好的。”
“李尚书真这么说?”
怀恩听到这里,整个人都有些迷糊了。
心里在想,你说的是实情么?
按理说李孜省是绝对不会说这话的,就算他真说了,那眼前的张国丈又是以怎样的心态,把这件事和盘托出,让我知晓呢?难道他不知道我对李孜省这个人有着极大的芥蒂,甚至于水火不容吗?
张峦道:“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我的理解是,他现在一心想寻求平稳过渡,也想帮陛下尽快巩固统治,所以便推荐贤能,不再避忌之前是否有仇怨。”
怀恩笑道:“经您这一说,还真是。”
嘴上虽这么讲,他心里想的却是……你可真会替李孜省开脱。
李孜省要真是这种豁达无私之人,就不会得罪那么多朝官,导致现在人人喊打的局面,或者他就是在惺惺作态,表演给你看的吧?
张峦道:“我的意见就这么多,首选耿裕,要实在不行,就加个王恕。当然王恕那边,我举荐他更多是出自其名望高的缘故,我对此二人都缺乏足够的了解,属于一家之言,跟不跟陛下提了……全看怀公公您抉择。”
怀恩赶紧道:“既是陛下让咱家来问的,且现在都已经问清楚了,岂能不如实回禀?耿裕、王恕……张先生,您应该知道这二人的为人吧?”
张峦摇头道:“我说过,我不知道。”
“那您总该明白,他们对您应该是怎样一个态度吧?”
怀恩又试探地问道。
太反常了。
你说你张峦推荐这俩人,都是外人眼中……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那种耿直大臣。
你不会以为他们会像李裕等六部尚书那么好对付吧?
他们回朝后,要是想立威,肯定会先拿你开刀。
什么举荐之恩……他们为了所谓的大义,才懒得理会呢。
哪里会跟我这种老实巴交的人一样,承蒙你的恩德,就对你客客气气,甚至从来没想过要把你给整垮呢?
张峦道:“知道啊,反正我在朝时日不会太长,连吾儿都说,我这性子适合在五军都督府供职,成天混吃等死就行。”
“话可不能这么说。”怀恩笑着摆摆手道,“有能力的人,就应该安排在最合适的岗位上……陛下也是这么认为的。”
张峦摇头叹息:“我可当不起……我就是个普通人,区区监生而已,还肄业了,就让那些更有本事的人来辅佐朝政,我……安心当个闲人吧。”
……
……
乾清宫内殿。
朱祐樘坐在案桌前,面前是堆成小山一般高的奏疏,而旁边的覃昌和覃吉正在帮忙整理,甚至连刚进司礼监的一众佐官也忙碌个不停。
皇帝勤政,连同下面做事的人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陛下,张国丈推荐之人,乃前南京兵部尚书王恕。”
前来复命的怀恩恭敬地说道。
“王恕?”
朱祐樘仔细回想了一下,问道:“是那个在民间官声不错,甚至连在京官员都交口称赞的王恕王介庵是吗?”
怀恩微笑着回答:“是啊,陛下,连您都知晓此人?”
“以前听东宫的先生提及过,说是即便他人在南京,但父皇对他的奏疏仍旧很重视,有时候甚至他的奏疏没来,所有人都在等,甚至以他所奏请的内容以确定事情是否能推行,足见其能力不俗。”
说到这儿,朱祐樘道,“但是我没记错的话,他年岁应该不小了吧?”
怀恩道:“是啊,陛下,他已年过古稀。”
“那他为什么一直没有到京来任差,其在部堂的履历基本都在南京呢?”朱祐樘问出个看似很刁钻,却在他自己看来一针见血的问题。
怀恩一时间也无从应答。
朱祐樘问道:“那……怀大伴你觉得我岳父这个人选推荐得如何?”
“这……”
怀恩仍旧保持了谨慎的姿态,“奴婢不好说,要是陛下觉得此人可用,或是想知道他是否可用,大可回头拿到朝会上公开讨论,在廷推的时候,适时把人提出来便可。”
“好。”
朱祐樘点了点头。
怀恩突然想到什么,又道:“哦对了,张国丈还提到了另外一个人选。”
“哦?是谁?”
朱祐樘本来已经重新拿起笔,准备批阅奏疏,闻言又重新看了过去。
“乃前吏部尚书耿裕。”怀恩道。
“耿裕?我记得他曾长期担任经筵讲官,又在国子监任职多年,后在吏部尚书任上被父皇厌弃,驱逐出京,此前刚调任南京兵部尚书,此人……”
朱祐樘本想评点几句,但随即摆摆手道,“一并拿到朝会上去说吧。看来岳父他确实是用了心了,我不过是临时想到这件事,他就能给出不错的人选供我参考。看来以后有事情,确实可以多问问他的意见。”
……
……
皇帝的无心之言,让怀恩心中生结出疙瘩来。
连最着紧的用人之事,今后陛下你都会问张峦的意见!?
那不就跟当初的李孜省一样了?
还真是有什么样的父亲,能生出什么样的儿子。
“怀公公,那张国丈还真是不拘一格,竟能想到重用前南兵部尚书王恕……你说他怎么想的?”
覃昌跟怀恩一起回司礼监值房,路上,覃昌直言不讳地问道。
怀恩脸色显得很平常:“张国丈心怀坦荡,他推荐贤能有何不可?”
覃昌笑了笑,摇头道:“他又没跟王恕接触过,怎知道这个人贤能?名声这事儿,向来是做不得准的。”
怀恩面色有些阴沉:“其实说起来,张国丈自己也是这么说的。”
“他说什么了?”
覃昌这下有些好奇了。
“以张国丈所言,他对王恕也缺乏足够的了解,之所以会举荐,是因为此人官声很高。我猜想,是因为先皇时用的是李裕,但暗地里却以李孜省的用人意见为先,这导致朝中有关升迁任免等事,请托的情况非常严重。
“所以在张国丈看来,找个不接受请托,且大公无私的人到中枢来做这个吏部尚书,对大明朝吏治的清明和稳定有很好的推动作用。”
怀恩一通分析。
覃昌听完后不由目瞪口呆,问道:“张国丈是这个目的么?”
“否则呢?”
怀恩脚下丝毫也并没有停顿,只是把头斜过去打量覃昌,道,“他跟王恕之间谈不上任何私交,怕是连面都没见过,更无私下里的沟通。且王恕这个人最恼恨他人请托办事,绝对不可能去求一个外戚帮他运作到京城来当尚书。”
覃昌苦笑道:“这倒是,他明明都退了,年岁又那么大,颐养天年都来不及,怎会自找麻烦呢?”
怀恩满含深意地问道:“那你又认为,张国丈是出自怎样的目的,才会提出要以王恕来做吏部尚书呢?”
“这……”
覃昌一时无言以对。
(本章完)
第554章 大公无私张国丈
第554章 大公无私张国丈
张峦和王恕之间无任何私交,甚至于之前丝毫联系都没有,双方都不会因为对方的作为而产生大的牵扯,所以一方请托另一方的可能性近乎为零。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张峦推荐王恕,只可能是因公,而不可能有任何私情。
这样一来就把张峦摆在一个非常玄妙的位置上,显得他在人事问题上丝毫不为个人利益着想,一心只考虑朝中大局。
覃昌一瞬间马上明白过来,怀恩为什么会对张峦有那么高的评价了,所有证据都指向张峦是为了大明吏治才推荐的王恕。
因为除了这个,真的没别的更好的解释了。
“怀公公,王恕这个人,可说是顽固异常,他认准的道理是绝对不会变通的,对咱影响如何,暂且不知,对那张国丈嘛……他能给外戚好脸色看吗?张国丈难道就丝毫没顾虑到,推荐此人,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覃昌说到这儿,一脸紧张之色。
怀恩笑眯眯地问道:“我看是你担心王恕到京城后,会给你找麻烦,所以才故意这么问的吧?”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他一个外臣,能干涉到内廷做事吗?我在司礼监供职,平时只要不主动掺和到朝廷事务中去,绝对不会与之有什么纠葛……我担心他作甚?”
覃昌矢口否认。
怀恩道:“哎!其实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我思来想去,也没琢磨出张国丈推荐此人,对他自己有什么实际好处,但他就是这么义无反顾地提了出来……我在想,这件事会不会跟他的儿子张延龄的态度有关?”
“啊!?你的意思是说,张国丈府上那位二儿子?那个十岁冒头的稚子?”覃昌惊讶地问道。
“对,就是他……你知道此人吗?”
怀恩瞥了一眼覃昌,意味深长地问道。
“咳咳,我之前经常去张府,自然是知晓其人的。”
覃昌略显尴尬,似乎也觉得身为司礼监太监,去跟张府的一个稚子接触和沟通,说出去会显得很丢人。
怀恩吩咐道:“你且说说看。”
“好吧!”
覃昌点了点头,随即道:“年初先皇重病期间,我曾多次去张府沟通,与之有了交集。要说这孩子,看上去也就一般,但非常有灵气,张国丈有很多事不能当场决断的,都会跟他小儿子商议。
“后来又听说但凡张家大事,这孩子都会参与其中,连他姐姐……咱皇后娘娘到京选妃这件事,也是他在背后谋划。”
怀恩好奇地问道:“这些情况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坤宁宫瞎传的,我没对外宣扬。”
覃昌谨慎地回道,“这不,连陛下要以皇后主持织布这件事,据传也是由张小国舅在背后策划。
“但是……要说张二公子有些智计,完全可以理解,可以他的年岁,恐怕连朝中大臣谁是谁都搞不清楚,谈何向朝廷举荐贤才呢?
“尤其是王恕生性太过忠直,宁折不弯,一旦看谁不顺眼,就会逮着不放,穷追猛打。若他坐上吏部天官的位置,对外戚势力必然会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所以,不管从哪方面看,张国丈和二公子完全没道理推荐王恕为吏部尚书吧?”
“但问题却是事情真的发生了,而且还是我亲眼所见。”
怀恩说到这里,微微皱了皱眉,叹息道:“我今日第一次见张国丈时,把事跟他提了出来,他显得很回避,并没有做任何表态。但等我第二次再见他,他便直接推荐了王恕,后又补充了个耿裕。
“以我猜想,他一早就想过是否要推荐王恕的问题,只是还不确定,所以便去跟他儿子做了商议,然后就……”
“本来不想推荐,结果商议一番后却又决定推荐了,那他这是……在一定程度上做出了妥协?”
覃昌惊讶地问道。
怀恩摇了摇头。
显然张峦今天经历过什么,就算他再详细去调查,也不可能会知晓。
主要是不知道张峦跟儿子见面后,二人交谈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怀恩神色凝重,过了好一会儿眉头舒展开来,断然道:“这时候让王介庵回朝做吏部尚书,其实是最好的选择,只有像他这样秉公无私且老成持重之人,才能在承上启下的关键时刻,稳定朝纲和人心,才能让政权平稳完成过渡。
“毕竟在吏部尚书完成更迭之后,接下来六部中还会有一些大的变动,最需要的就是朝局稳定。”
覃昌耷拉着脸,无可奈何道:“对咱不是什么太好的事,但情况也不至于太坏,是这意思吧?”
“好能好到哪儿去,坏又能坏到什么地步呢?”
怀恩神色间显得很坦然,“却说那张国丈,眼光还真是独到,在他提出王恕这个人选的一瞬间,我便意识到,即便之前我自以为已经足够了解他,也还是太过轻视他了。此人的见地和胸怀,远非一般人能比,且他真的大公无私,从不为自己着想。”
“张国丈的人品自然是值得信赖的!”
覃昌展颜笑道:“他要真为自己着想的话,就直接举荐吏部右侍郎徐琼,或是干脆毛遂自荐……在陛下的青睐和关照下,就算什么人选都不提,都有可能是他自己来接任这个吏部尚书职务。”
怀恩微微颔首道:“也许是他知晓自己名望不够,亦或者他从来没有为自己谋私利的心思……你看先前内阁出缺时,他有为自己做过任何争取吗?即便是在陛下近乎明示的情况下……”
“没有。”
覃昌钦佩地道,“非但没有,他还一个劲儿往外推……你说他以退为进也不合适,但凡他稍微有点儿抱负和远见,都这会儿了怎还会跟日落西山的李孜省走在一起?这是有损声望的行为……
“有时候我也在思量,他都不避讳的吗?就算他自己不注意,他那个聪慧的儿子也不提醒他?”
怀恩叹息道:“这不正好说明,他并无争权夺利之心,仅仅是随心随性行事……对陛下自然是赤胆忠心,对朋友也是肝胆相照,比如李孜省,一旦张国丈把他当成朋友,那就放开一切顾虑,全力庇护……这人很难捉摸啊!”
覃昌道:“那……怀公公,咱司礼监就真的就全力支持王恕,而不考虑他人了?”
覃昌本以为大局已定,不料这个时候怀恩却摇起了头:“一切还是得等廷推后再行决定……但既然陛下对张国丈的意见异乎寻常重视,那这个人我们就不妨多留意一下,到时朝会上若无人推荐的话,我们自行把人推举出来便可。”
……
……
张府。
沈禄又跑来见张峦,二人坐在厅喝茶。
沈禄笑道:“来瞻,不知你是否有纳妾的想法?我这边,有几门好姻缘,都想推荐给你。”
“呸,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张峦听到这里,嘴里的茶水都喷了出来。
“这有何稀奇的?”
沈禄不以为意地道:“你又并非只有一房妻子,且你年岁也不大,话说那朝官做到你这地步的,怎么不得妻妾成群?更何况,你以为他们想把闺女送到你府上当妾是真的敬仰你的为人?还不是为了跟你攀上交情,为他们的族群着想?”
张峦连忙摆手,摇头道:“不行,不行,我年老体迈,身体吃不消。这事免谈。”
(本章完)
第555章 文坛需要名声
第555章 文坛需要名声
本来沈禄还想当媒人,做个政治掮客,给张峦和京城的世家大族穿针引线,完成政治联姻,构建一个规模空前的关系网。
结果一上来就碰壁,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
沈禄心说,来瞻可真是个正直无私之人,面对如此好的机会,却不动声色,看来我是错怪他了,还以为他骤然富贵一定想左拥右抱,软玉温香满怀呢。
“汝学,最近我一直在养伤,对京师的事情了解不多……你能跟我说说,现在京师中人对我都是什么评价吗?”
张峦一脸诚恳地问道。
沈禄略微有些迟疑,随即努力挤出一抹笑容,道:“评价……自然甚高。”
张峦皱眉不已,问道:“是吗?可为何我听说,在京读书人,尤其是那些个国子监生,明里暗里都在骂我,把我形容得好像要祸国殃民似的……说起来我还是国子监的一员呢,去年我才进的国子监,到现在也不知道是否肄业了……他们有没有脑子,居然这么骂同窗?”
“啊……你真把自己当成他们的同窗了?”
沈禄听完张峦的话,也是大为惊讶。
你现在已贵为国丈,又挂着朝廷户部右侍郎的职务,除此之外还是名义上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居然好意思觍着脸,跟国子监那群啥都不是的书生,论起了关系?
张峦愁眉不展,摇头道:“我怎么也没想到,我兢兢业业为朝廷做事,却遭致骂名……难道就只因为我是外戚?”
沈禄心说,你还真说对了。
你是外戚,你便做什么都没理,自古以来莫不如此。
再加上你张来瞻做事太过特立独行,人家不针对你又针对谁?
“汝学,我想问问,有什么办法,能稍微改善……一下……我日益败坏的……名声?”张峦又厚着脸皮问道。
“这个嘛……”
沈禄心说,你这难题出得够可以的,居然让我答无可答。
“就是那种,别人提到我,都会说我是正直无私之人,从来不会结党营私,也从来不会干涉朝政,哪怕出身稍微低了一点,但也能为大明王朝的和谐稳定贡献出一份自己的力量……我这要求很过分吗?”
张峦见沈禄脸色有些不太对劲,不由黑着脸问道。
沈禄反问:“怎么来瞻,你觉得这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吗?”
张峦道:“不仅在举荐官员上我从不徇私,而且还大力推进河工项目,帮助陛下完成黄河改道,让中原地区水患彻底绝迹,重新成为大明的粮仓……这下总归是干了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也能为黎民百姓接受吧?”
“利国利民不假,但黎民百姓是否会接受,也得看情况而论。”
沈禄感慨地道,“京城监生八千余人,分别来自全国各地,中原地区的学生只占很小比率,黄河水患距离他们未免有些遥远……他们只会认为现在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根本就没有什么灾祸,却要大兴土木,乃是劳民伤财,祸害百姓之举。”
“这……还能这么说?”
张峦显得难以理解,不由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迷惘的表情。
沈禄苦笑道:“来瞻,不但是你,其实我面临和承受的压力也跟你一样大……我不过是举子出身,如今跃升到了通政使司参议的职位上,多少人暗地里都在说,我得到官职的路数不正,乃靠夤缘攀附而得,迟早会遭到反噬……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呢!”
张峦无奈道:“你好歹是举人出身,这年头举人做官且升到高位的有很多,不足为奇。
“反观我,都这般模样了,总不至于让我堂堂户部侍郎,回去重新考科举吧?试问谁敢批阅我这个国丈的文章?”
沈禄想到那样一副场景,不由乐了,笑着调侃:“来瞻,说起来你可是翰林院掌院学士,虽然翰林院跟国子监没什么关联,但因为有翰林学士兼国子监祭酒的惯例,你也算国子监半个领导。以你的身份和地位,重新回去考科举,确实会出现以普通翰林充任的主考官和阅卷官不敢批阅你这个上司试卷的情况。
“但……如果你能在治学方面能有所成就的话,或许能让世人改观……”
“治学?”
张峦眨了眨眼睛,一脸期待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让我去修书?”
“对啊,我不说了吗,你乃翰林院掌院学士,先皇既逝,《宪宗实录》该修撰了吧?难道你就没做过准备?”
沈禄问道。
张峦一脸懵逼,瞪着无辜大眼,问道:“还有这事呢?怎么没人告诉我这些……我跟你讲,翰林院那个什么掌院学士,我根本就没履任过,更没领导过谁……每次去翰林院都是匆忙进出,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都当我不存在……也没人告诉说,我可以领衔修书啊。”
沈禄闻言不由汗颜。
心里在想,你被人骂,那是一点儿都不冤枉。
人家当官不能说兢兢业业吧,至少把本职工作做得很好,而到了你这里,完全就是朝廷的蛀虫,哪儿有你跟没你都一个样,甚至有你的话还会造成破坏,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是干啥的吧?
沈禄不好指责张峦,只得委婉地说道:“我这只是提供个思路,要是你觉得不行的话,就当我没说吧。”
“别别别,你这提醒非常好,也非常及时,只是我不太会修书,或许会耽误正事。不过,好在我有……”张峦差点儿就要脱口而出,我不行的话换我儿子上也不是不可以。
但随即他就意识到,这么说的话实在太丢人了。
你说出谋划策这事儿,由儿子从旁协助,那还说得过去,完全可以用自家小孩有灵性或是脑子活泛等等当作说辞。
但你要说修书嘛……还是修撰《大明宪宗皇帝实录》,你也要用你儿子,那不是儿戏吗?你老脸还要不要了?
沈禄好奇地问道:“你有什么……?”
“我是说,我在学术界,好歹还有那么点儿知名度,还有几个知心朋友,或许他们能相助一番。”张峦心怒放。
真是庆幸啊!
今天让我遇到了沈汝学,从他这里得到一番提点,令我茅塞顿开,原来我应该走修学修书这条路,才能挽回我那日渐败坏的名声。
恰好,我有个随便什么事都能帮到我的好儿子。
你说这不是巧了吗?
沈禄道:“来瞻,在下不知你所说的朋友是哪些,但我觉得吧,修这种盖棺定论的史书,外人是帮不上忙的,得靠翰林院中一众大儒……我从来都没资格去翰林院,对翰林院内的差事也不好贸然做出评价。”
“行行行,汝学你要是没见识过,回头我带你去参观游历一番。”张峦心情突然非常晴朗,笑眯眯地道,“顺带我再请你吃餐饭。”
“不用了,你看我冒昧而来,绝对不是为了这些琐碎的事情……我在通政使司供职,短时间也没法跟翰林院牵扯上关系,暂时就不去自讨没趣了吧!”
沈禄谦让地道。
“行啊,你想怎样就怎样。总归你是亲戚,以后咱经常走动。”
张峦笑眯眯地道,“正好我这边有些事,正打算一一请教……你说你当官这么多年,也算得上从政经验丰富,我可算是找到能好好问询之人了。”
“啊?遇到事情,你不应该请教令郎延龄么?”
“他还是个孩子,懂个球啊?”
张峦嘴上骂骂咧咧,心里却在想,吾儿的大能耐,还能让你知晓?必须得混淆你们的视听!
……
……
张峦在沈禄这里认真取经。
等结束后,不顾天马上就要天黑,没有选择留在家中,也不去崇文门的外宅安逸享乐,而是径直出城去找儿子商议修书之事。
等他出城后,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常顺一边赶车一边回头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这天都黑了,您要出城怎不多带点儿人手?”
“这里又不是我老家那旮旯地儿,天子脚下朗朗乾坤,还能有人劫道不成?那边那边……专心着点儿,居然走过了!”
“哦,哦。”
常顺赶紧跳下马车,调转车头。
(本章完)
第556章 都需要名声(求月票)
第556章 都需要名声(求月票)
等张峦见到儿子,已经是上灯时分,张延龄正在跟一众工匠开会,进行纺纱机和织布机的组装调试工作。
得知张峦前来,张延龄心里很纳闷儿。
毕竟以他所知,最近老父亲一到晚上就比较“忙”,不是去见李孜省,就是自己去别院找乐子。
好像对骤然富贵的张峦来说,夜生活就是他的全部。
能在这个时候见到张峦前来,张延龄揣测,或许是便宜老爹有非来见他不可的理由,亦或者是家里出了什么大事。
等见过面,坐下来后,张峦的一番话立即让张延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不着调。
“吾儿,为父其实就是不甘心,你说我为大明做了那么多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这么一直被人骂,骂得还很难听,心里能不觉得憋屈吗?你姑父给我指出了一条明路,你说我要是把修书这差事承担下来,那我不得名留青史?”
张峦幸福地憧憬起来。
张延龄听了哭笑不得,问道:“可是……爹,修皇帝实录这种事,无论如何总撰官也落不到你头上吧?”
“嘿,你怎么瞧不起为父我?为父可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名义上现在翰林院以我为主……”
张峦黑着脸看向儿子,大声驳斥。
张延龄有些无奈,摇头道:“爹,你别急着瞪眼,我且问你,这件事除了沈家姑父跟你提过,还有任何人与你说过任何相关的话题吗?你只告诉我有没有……”
“这个……倒是真没有。”
张峦想了想回道。
“这不就得了?”
张延龄耸耸肩,道:“哪怕是陛下,在修书这种事上,也不可能主动邀约你……因为谁都知道,你只是监生出身,才学仅限于秀才,擅长的是出奇谋,专门坏别人的事,而非修书。”
“那……先皇和陛下知道我水平有限,怎么还让我当翰林院掌院学士?”
张峦心里有些不爽。
翰林院我都能说了算,为什么修书我却不行?
就因为我出身低,别人就觉得我一定修不出来合格的史书?
张延龄再道:“爹,你看有没有这种可能……你可以自个儿把书修好,进呈给陛下,让陛下看到第一眼就大为满意,通读后找翰林院的人编撰的比对一番,发现他们修的书既比你慢,又没有你的详实,然后你就……”
“……”
张峦听到这里,整个人已经有些绷不住了,黑着脸喝斥:“你小子,诚心拿为父消遣的是吧?你不帮忙就袖手呗,干嘛说风凉话?
“为父从没说要自己单干!那可不是修学问,而是撰写《实录》,皇帝的起居等事都是提前记录好的,几十年的繁杂内容都要做整理,更要进行筛选……我连先皇具体做过什么都不知道,独自闭门造车能行吗?”
张延龄笑着问道:“也就是说,爹你没自信咯?”
张峦突然意识到自己是来求儿子帮忙的,吹胡子瞪眼只能起到反效果,立马改用和颜悦色的口吻:
“为父我是不太有自信,但这不恰好是你的优点吗?唉!其实为父也意识到了,为父见不到起居注那些东西,也没法从宫里拿来给你过目,所以交给你完成不太现实。
“好在这事儿的重点是我作为领导,居中统筹即可,并不需要亲自参与修书,一个人可是完不成那么繁重的工作的,你只需要不时指点下方向……这样都不行的话,看来是为父想多了啊……”
张延龄立马道:“爹,你要是真想修《实录》,我可以帮你,其实这不是什么难事。”
“不太妥当吧?”
这下轮到张峦自己否认自己了,“之前乃为父考虑不周,从你沈家姑父那儿打听到门路后就一门心思想把事情告诉你,让你把为父完成。
“现在想来,为父还是操之过急了……修书何等繁复,需要调集的资料何其多?没有高深的学问怎么都总结不出来……故此,陛下不太可能把这种需要长时间埋首故纸堆的差事交给我,我往前凑作甚?还不如考虑一下如何修河赚名声……”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爹,你别自怨自艾了,我在跟你说正经的事情。”
“正经的?”
张峦诧异地问道,“你真想独自把书修好?”
“嗯。”
张延龄点头道,“前一段时间,我是比较忙,应该没时间帮爹你修书,但这几天……马上就要闲下来了,就剩下入宫调试机器,还有投资组建织布厂之事了。”
“就这些还不够你忙的?”
张峦越发诧异了。
“爹,难在前期筹备,一旦开启了,有宫里人相助,我这边慢慢就会空闲下来。”张延龄笑道,“这样一来,正好帮你修修书,帮你完成治学名扬天下的心愿。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张峦跟儿子交谈一番后,心情大佳,笑眯眯地夸赞道:“要不是你是吾儿,那你真可谓吾之子房。”
“爹,我帮你就是帮张家,同样也是帮我们兄弟二人。”张延龄解释了自己做这些事的动机,“我不全是帮你一个人,你不用太领情。”
“对对对,为父成就一番功业,自然也会连带荫蔽于你们,咱张家兴旺发达指日可待!”张峦觍着脸说道。
张延龄揶揄道:“嘿,爹你的意思是……我还得靠你的荫蔽才行?”
张峦理所当然地道:“为父已经算是成功混进大明的官场洪流中,而你这不是还没混进队伍里来吗?
“你确定将来的造诣,一定就比为父高?为父可是阴差阳错,凭借李孜省、先皇和当今陛下几次用人才升迁到如此高位的!
“儿啊,当官有时候就是这样,不是说你能力强,就一定能得到器重,怀才不遇的事自古以来屡见不鲜啊。”
张延龄笑着问道:“连我堂堂国舅爷,都可以怀才不遇吗?”
“正因为你是外戚,才更容易怀才不遇啊!”
张峦郑重地说,“你别把当官之事看得太过简单了。”
“我没说自己想当官啊。爹,你看我现在做的事情,跟当官的有什么联系吗?”张延龄微笑着问道。
张峦一怔。
随即想到,儿子最近一直忙着做生意,大把大把地给家里赚钱,好像还真没去想什么当官的事,反倒是频频为自己在朝中做官出谋划策,自己这官不能说越做越大嘛,至少是越来越重要,已是大明王朝不可或缺的一号人物。
“儿啊,你都在忙些什么?刚才见到你跟那些市井之徒混迹在一起,差不多都快跟他们勾肩搭背了!”
张峦皱着眉头道,“为父不是瞧不上那些具体做事之人,但你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又是上位者,得顾全体面……说出去话也不好听啊!”
张延龄笑道:“爹,瞧你说到哪儿去了……他们都是我精心培养出来的工匠,从开始烧制琉璃时,就已经在帮我干活了,我指导了他们很多化学和物理知识,相当于我的半个徒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说我不对他们好对谁好?以后他们还得卖力给我干活赚钱呢!”
张峦道:“这些市井之人最重利益,我看他们未必会一直追随你……他们一定跟徽商保持着某种联系,万一那边出更高的价钱招揽他们,他们肯定会跑到你对家去……到时候你怎么办?”
“有这种可能吗?”张延龄笑着问道,“爹,你是觉得我给的银子少了,还是觉得人家徽商不懂规矩?现在我们家跟徽商谁是老大,难道还不清楚吗?我实在想不出徽商背叛我们家的理由!”
“也罢,为父说不过你……宫里织布之事,你进展如何了?”张峦问道,“以你刚才所言,马上就要闲下来了?还是说,这事十有八九得黄?”
“不是,事情已经快成了,我明天就得入宫一趟,去见姐姐。”张延龄道。
张峦撇撇嘴道:“见皇后作甚?别没事就跑去麻烦你姐姐。”
“那可不行。”
张延龄道,“这次的织布工坊,姐姐才是实际操刀人,她会主持整个项目,而我就只是充当顾问而已。”
“顾问?”
张峦大为惊讶。
张延龄道:“当然,姐姐遇到什么麻烦,我会从旁协助解决……爹,你需要好名声,难道姐姐就不需要了吗?其实有时候我觉得,你们父女很像,最近爹你入宫就没跟姐姐多聊聊?”
张峦黑着脸道:“没有、没有!上次见他,被她结结实实凶了一顿,让为父觉得很没面子,所以最近就没去。”
张延龄笑道:“爹,你还挺记仇的嘛……你可别忘了,咱们家的荣光是谁给带来的,你是臣子,岂能跟大明的皇后吹胡子瞪眼,不要脑袋了?”
“哼,就算她是皇后,我也是她爹!”
张峦一副凶恶的神色,“这是法度和纲常,永远不能变的,没我就没她!当上皇后怎么了?就算她当太后了……”
“爹,慎言、慎言啊!”
张延龄赶忙提醒。
“得,为父就是表达那么个意思,别以为她风光了,就想拿为父不当长辈。总归织布之事,你别惹麻烦就行了!我对你是完全放心,对她嘛……”
“咋的爹,你对姐姐还不放心?”
张延龄问道。
张峦叹道:“她现在的心境跟以前大不相同了……以前她能以平常心做事,而现在我觉得她太飘了,都快把自己当成王母娘娘了!
“陛下一直讲究节俭,她还老想着往咱们家里扒拉东西,你说咱们家缺她那点儿吗?心态尤其不好,为父说她,她还不爱听,那就由你去劝说她呗……”
“其实姐姐的行为举止没什么不好啊!”
张延龄笑道,“她送的礼物是给娘和姨娘的,又不是送给爹你的,只要你回馈宫里,让宫里得到更多的实惠,就没人会提这件事,甚至还会夸赞咱们家呢。”
张峦问道:“所以说,最后你也帮她往家里带东西了?给你娘和你姨娘?”
张延龄笑道:“要不要给外面的姨娘也准备上一份?”
“滚!”
张峦顿时觉得老脸挂不住,破口大骂,“你个臭小子,真不开眼,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哪!为父算是看透你了,你这小煞星,不是给张家带来幸运实惠,而是带来灾祸!哼,张家迟早要被你折腾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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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557章 文坛盛事
第557章 文坛盛事
张峦嘴上骂儿子,但当晚还是选择留下来,说是要帮儿子做事。
结果还没到半夜,张峦就嚷嚷着困顿不堪,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张延龄见状摇摇头,安排人带便宜老爹去休息了。
虽然第二天一大早仍旧有朝议,但张峦懒散惯了,有的是理由不参加,毕竟最近他一直办皇差,忙碌不停,加上腿伤,旁人不好指责。且张峦自己心里也很清楚,朝廷有他没他其实没什么区别。
翌日上午。
朝议结束后,朱祐樘回到了乾清宫,刚坐下处理奏疏,这边怀恩让人抬着一筐筐书卷而来。
“陛下。”
怀恩笑着上前行礼。
朱祐樘看了看几个竹筐里一摞摞书册,不由好奇地问道:“这就是怀大伴昨日说要送过来让我过目的典籍?里面到底是什么?”
怀恩郑重其事地介绍:“此乃国子祭酒丘濬所进呈的一份书稿,名为《大学衍义补》……丘祭酒认为前宋真德秀所著的《大学衍义》对于治国平天下的条目叙述得不完备,于是便博采群书,补充了部分内容。整套书乃他经过几十年沉淀后的心得体会,历十数年方才成书。
“今陛下初登大宝,急需治国方面的指导,所以丘祭酒便特地将刚完稿的书册进呈上来,望陛下御览之后,能有所收获。”
“是吗?看起来数量不少啊……全书到底有多少册?”
朱祐樘绕过案桌,来到近侍们抬着的竹筐前,俯下身,随手拿了一本出来,打开亲自查看。
“全书一共一百六十册,据丘祭酒所言,乃以法律思想和法律制度为主要研究内容,内附总论制刑之义、定律令之制、制刑狱之具等章回,阐发了‘应经合义’、‘人法兼重’、‘慎刑恤狱’等观点,或对今后陛下治国有利。”
怀恩解释完,便帮朱佑樘整理,把他认为比较好也容易接受的部分内容从竹筐里挑选了出来。
朱祐樘一时间也看不了太多,基本上是浅尝即止,但怀恩递给他的部分都相对浅显易懂,没过多久便沉溺于其中。
良久后,看完一章的朱佑樘合上书册,感觉脚都有些站痛了,回过身就看到堆成小山一样的奏疏,不由皱了皱眉头,随即看向怀恩:“怀大伴,我觉得这套书,写得很好,我想好好研究一下。可今天的奏疏……”
“陛下放宽心,眼前并没有太过紧要的事,让奴婢等人酌情把事办了就行……要是有什么难以决断之事,再去请示您如何?”
怀恩笑眯眯地说道。
“那就好。”
朱祐樘马上让人把经过怀恩整理过的书册整齐地码放到龙案前,他返回去坐下,拿起书册便看了起来。
接下来朱佑樘便什么事都不做,改而在那研究起来这套由国子监祭酒丘濬亲自编写的书籍来。
……
……
怀恩显得很高兴,连处理公务都显得轻快许多,脸上堆满了笑容。
覃昌朱批完一份奏疏,看了看左右,然后凑过脑袋,低声向怀恩询问:“怀公公,这是怎么个光景?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就向陛下进呈书籍了?”
怀恩笑盈盈地道:“据说那个丘濬,六岁便能作《五指山诗》,出口成章,少时家贫无书,曾经走数百里路借书,必定将书借到才罢休。二十三岁选入翰林院庶吉士便参编《寰宇通志》,成化初年又参撰《英宗实录》,其后又著有《续通鉴纲目》,可谓学识卓绝。
“这次敬献的书册乃其呕心沥血之作,刚编写完成就进呈到陛下这里,可见其忠心耿耿……这有什么不妥吗?”
覃昌皱眉不已,摇头道:“先皇时丘濬怎么不进献?既然全书有一百六十册,可见前面的章回早写出来了,却一直秘而不宣。直至先皇薨逝,陛下登基,他突然就进献著作,这也太……唉!
“不过丘老祭酒美名在外,想来应该不是那种为了名利而处心积虑之人吧?”
“呵呵。”
怀恩闻言笑了笑。
好似在说,听你这话里意思,你就是把他当这种人了呗。
覃吉闻言笑着道:“君子论迹不论心,不管怎么说,这也算得上是文坛盛事了……你们瞧瞧,陛下看得多认真?
“陛下从来都虚心向学,可惜最近一直忙于公务,都快懈怠了做学问。此番重新拾起,对他而言或许也是一种巨大的快乐吧!”
怀恩点头道:“是啊,陛下一直都勤勉向学,不能因为做了皇帝就把学问给抛下,也是时候恢复经筵日讲了,让更多的大儒把他们的学问传授过来,这对陛下为人处世,以及将来治国等,都大有助益。”
覃昌恭维道:“怀公公,这不是还有您吗?以后您慢慢辅佐陛下成长就好了。”
“我太老了,且体弱多病。”
怀恩感慨道,“且有些事,我不好明言,不想为难太多人,给别人制造麻烦!以后陛下还得靠你们。”
覃吉笑了笑道:“再老,你们都比不上老朽吧?”
“都一样,好像谁不是老人一般?”
覃昌也在那儿笑。
……
……
皇帝因为专心阅读《大学衍义补》,以至于一天下来都有些茶饭不思。
也因为这个,本来答应要去跟妻子一起参观组装织布机,也给耽误了。
“你姐夫也是的,明明答应好的事,怎么突然就变卦了?”
张玗显得有些不悦。
本来东宫内,已经摆起了几十台织布机,而一众宫女早已经等候在这儿。
原先的计划是等皇帝来了才开始进行,谁知朱佑樘临时有事不来了,这下终于不用再枯等下去,随时都可以开始了。
张延龄劝解道:“姐夫到底是一国之君,做大事的,不能时刻关注咱这点儿小事……姐,我教你的,你都学会了吗?”
“哎呀,学会了,这两天不是一直都在练习吗?就因为这个,我的手都快磨破了。”张玗皱眉道,“不过也好,找点儿事情做,终于觉得没那么烦闷了。”
“皇宫里很无聊吗?”
张延龄问道。
“何止无聊啊……”
张玗正想抱怨两句,突然想到什么,摆摆手道,“算了,算了,说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作甚?延龄,早知道的话或许不该听你的,哼,进宫啥好处都没有,就跟坐牢一样……真想没事就出去走走看看,话说这京师的繁华我还没怎么好好见识,或许以后就都没机会了。”
张延龄笑道:“这不……我给姐姐送机会来了?”
“你有办法?现在就可以出宫去吗?”
张玗眼睛顿时瞪圆,满脸期冀地问道。
“没有。”
张延龄有些尴尬,摇头道,“我的意思是说,姐姐你把织布的事搞好,以后京城之地会开设很多分厂,这就是大明的官办生意,作为皇后,姐姐可以亲自去视察和指点,那时候不就可以顺理成章出宫去么……”
张玗听了不由有些丧气:“那得等多久啊?三年五载都往少说了吧?”
张延龄道:“不用,一年半载就行。如果推进顺利,两三个月也能成。”
张玗白了弟弟一眼,抿嘴一笑道:“行了,你小子,姐姐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不过,就算宫里无聊,我也在尽量找事情做。话说出嫁的女人,总是会有烦心事,谁会不无聊呢?”
(本章完)
第558章 来对了(求月票)
第558章 来对了(求月票)
对于马冬敏抛出的百度高管职位橄榄枝,许晨自然是要婉拒的。
跟去年万科的职位邀请一样,虽然是大集团、大公司的高管岗位,但对于手握两家公司的“小许总”来说,也已经没什么太大的吸引力可言了。
事实上,现在许晨再去打工,性价比也实在是太低了些。
当然许晨也不好直接开口拒绝,而是委婉的开了个玩笑,稍稍转移了下话题。
马冬敏和赵菱都是聪明人,自然听出了许晨的拒绝意味。
赵菱默不作声,但神情明显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
再看向小许总,复杂眼神中甚至多了几分感激。
要是许晨真来集团当“营销副总”了,那赵菱可就要降职了……
许晨觉得有些好笑,百度这位老板娘melissa,当真是犀利而直接。
跟温文尔雅、轻声细语的李彦洪,倒是形成了鲜明对比。
也难怪赵菱在她面前会明显犯怂了,老板娘还真是丝毫不在乎下属的面子。
马冬敏看向许晨,又笑着补充道:
“小许总不用着急答复,可以再考虑一下。
我们百度是新兴互联网公司,不像传统企业讲究论资排辈的。
小许总愿意加入的话,我会帮你做landing……”
言下之意,便是“我罩着你”。
许晨还是心生感激:
“多谢melissa的信任,实在是受宠若惊。”
马冬敏又跟许晨握了下手,这才转身上了车。
赵菱也跟许晨握了下手:
“麻烦小许总了,我也需要赶回去开会。
苗小玉还会留在这边,小许总有什么问题的话,直接反馈给她就好。”
许晨:“好嘞,多谢赵总!”
马冬敏和赵菱乘车先行离开了。
而刚刚跟着两位老板一起过来的六七个年轻人,也上了后面一辆观光车随后离开。
许晨有些无语,这呼呼喽喽一帮子人过来,纯粹是给老板娘提供排面的吗?
……
监视休息区。
刚好又拍完了一组镜头,正在转场休息。
许晨刚刚坐下,导演巴宇带着两个助理走了过来。
“小许总,刚刚反馈的几个意见都重拍了。
咱们看下还有没有其他的问题?”
巴宇低声问道,神情看上去有些犯怂和苦恼。
许晨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明白对方的心情和处境。
他看了看百度的小助理苗小玉不在这边,便低声说道:
“我上午意见提得太细、太多了些,毕竟客户方的老板娘在旁边,也是不得已的事。
我这么多意见,也是为了让老板娘能少提点意见,毕竟甲方的具体意见,多半都未必靠谱。
巴宇老师放心,下午主要您来把控就好,具体拍摄安排都是你做主。
只有些关键性的问题和重要镜头,我会盯得细一些。”
巴宇稍稍愣了愣,脸上旋即绽放出一个感激的笑脸:
“多谢……小许总。”
……
中午空闲时间不多,制片团队安排了统一的盒饭。
苗小玉本来想安排小许 总出去吃的,但许晨实在是不想折腾,便跟着剧组一起吃盒饭了。
下午的拍摄顺顺利利。
许晨还是认真盯着拍摄进程,但确实不像上午碰到任何细小问题都要反馈。
赵菱的助理苗小玉跟许晨坐在一起,她并非业务向的同事,在专业维度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觉得小许总和导演团队都好专业,偶尔的那些沟通,自己听都听不懂了。
傍晚五点多些,导演巴宇又跑来跟小许总确认了几个镜头,便冲着对讲机说了声“杀青”。
接着便是一阵叫好和掌声。
巴宇在工作上认真细致,但私下的个性倒是跟吴霏霏有些像,乐观开朗情商很高,说话办事倒是很招人喜欢。
她拖着小许总跟大家合影,并把导演团队的摄影服装老师等等,一一介绍给许晨认识。
后面便说要跟小许总一起吃饭,许晨还是以“赶飞机”为由婉拒了。
巴宇流露出很自然的失落,便说以后做沪城的项目时,到东晨广告去拜访。
许晨跟导演团队道别,又单独跟苗小玉打了招呼,便赶紧带着孙艾米去赶飞机了。
孙艾米和巴宇似乎私底下便很熟,两人临走时甚至互相抱了抱。
……
……
晚上,沪城。
许晨背着双肩包回了学校宿舍,推门而入便是一片乱七八糟。
都是几个室友放寒假回家,收拾东西留下的一片狼藉。
整个西南一楼的宿舍区都没什么人了,偶有的几个可能是寒假在沪城实习或打工的学生。
许晨想了想,还是决定在学校洗个澡,然后回公司睡了。
何况8楼小床还是谢冰冉也一起睡过的,还能有好闻的小狗味道。
而明天一早就又能见到狗子了,开心。
……
……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许晨便起床了。
没办法,早上路易威登的拍摄6点半开始,何况还要开车赶去浦东。
不过是要去见自己家的谢冰冉,自然还是开心的。
……
一个小时后。
拍摄地点在浦东机场附近,是已经快要到沪城最东面、贴近海边的位置。
许晨到了之后才知道,这里也是一个古早的工业大厂房。
制作方把整个厂房包了下来,然后几乎是从零开始搭建了一个影棚。
许晨在停车区停好车,便先在车上坐着等了会儿。
没过多久,一辆白色商务车开了进来,刚巧停在了许晨的车子旁边。
许晨摇下车窗,便看到刚好走下车的谢冰冉、李越主任、刘胜男教练……
他们三人自然也早就看到了许晨,才特意让司机把车停在这里了。
“小许总!好久不见!”
先打招呼的是李越主任,他见到许晨便是客客气气、满脸堆笑的模样。
许晨也已经下了车,跟李越握了握手,又跟刘胜男打了招呼。
他和冰哥互相看了眼,倒是都没有开口,只是互相笑了笑。
要是旁人不知道的话,估计还以为两人不熟甚至不认识呢。
谢冰冉穿了一身黑,长款羽绒的大领子翻了起来,遮住了她好看的脖子,也半掩着她精致的下巴。
李越打了个电话,便带着几人朝影棚走去。
一个打扮非常“妖艳”的女孩子迎了下来,浑身绿绿、脸上浓妆艳抹。
李越主任想要帮忙介绍,她却已经自报家门:
“各位叫我apple就好!brand manager of louis vuitton.”
简单认识后,apple便带着几人朝影棚内走去。
许晨今天过来,也只是以冰哥团队成员的身份,并不实际参与拍摄,所以也没有刻意介绍太多。
apple一边走,一边跟谢冰冉做着简单沟通:
“今天负责拍摄的artist叫camile。
她不懂中文,但是没关系,现场会有两位翻译帮你们做沟通。”
“总共需要拍摄四组平面和絮,分别是四套服装和四个场景。
上午两组,下午两组。
四个场景分了四个棚,分别是雨林、沙漠、古迹、赛博。
上午拍古迹和沙漠,下午拍雨林和赛博……”
许晨默默听着,心中却吸了口凉气。
凭空搭建出雨林、沙漠、古迹、赛博四个场景,也便能脑补这次的制片费用是有多大了。
果然是土豪的奢侈品牌,一副完全不在乎钱的架势。
……
待到进入了第一个影棚,仰面看去搭出的景,连许晨都有些目瞪口呆。
这个“古迹”的拍摄棚,几乎是复刻了一个“古墓丽影”的场景出来。
仿佛置身穿越千万年的玛雅文明古迹,亦或是异时空的祭祀部落文明古城……
“古迹”中十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忙碌,竟然都是外国人。
想来便是专程从芭黎飞过来的,路易威登内部的艺术家团队。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金色头发的外国姑娘走了过来,跟apple交流了几句,便把谢冰冉领走了。
apple这才转过身来,对李越、许晨三人道:
“咱们在旁边的休息区即可,那里有监视器可以看到拍摄实况……”
说着,便把三人往休息区领。
隐含之意在于,其实也不希望三位“随行人员”干扰到拍摄过程。
……
休息区就在影棚内,是在一处“古祭坛”的后面,搭建了一个小的长方屋。
里面有两台硕大的电视,一台是拍摄机位的实时监控,一台是第三方视角的工作环境实时监控。
地上两台暖风机“呜呜”作响,休息区内温暖舒服。
apple又道:
“三位在这边休息即可……
拍摄过程中有任何问题的话,李主任可以用桌上的对讲机来联系,我会即时赶过来沟通。”
李越:“好的,您忙。”
……
刘胜男:“这个好厉害,好像拍电影大片啊!”
李越:“就是在拍电影大片啊,咱们冰哥的规格,已经够得上国际巨星了!”
……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谢冰冉才出现在了画面之中。
她被一群外国艺术家围拢着,站到了一处古迹雕像的拍摄区域前。
一个高挑的外国小姐姐格外醒目,想来便是那位艺术家camile。
她穿着长靴和黑色紧身牛仔裤,上身则是件宽松的黑色夹克。
黑色的头发盘了起来,鼻梁高耸,眼窝深邃……
许晨看着谢冰冉的妆扮,却忍不住想起了高中时候的“冰哥”。
只因此刻她的头发被全部向后梳,露出了好看的额头。
而在高中时候,冷酷霸道的“冰哥”便时常是这幅样子,嘴里还会叼着根烟。
一个工作人员走上前,接过了谢冰冉外面披着的长款羽绒。
里面穿着的,正是今天拍摄的第一套造型。
刘胜男忍不住开口道:
“冰哥好酷啊……还真的是古墓丽影唉!”
李越对今天的拍摄有些了解,便开口解释道:
“今年路易威登推了几大主题,冒险、热爱、自然、未来。
这个古迹的场景,应该就是冒险主题的……”
刘胜男凑近电视又仔细看了看:
“这算男装还是女装?”
李越挠了挠头:
“应该算中性吧!
毕竟咱们冰哥,不管穿男装还是女装,都够好看……
另外这些国际大牌,也老爱搞些很中性的衣服。”
许晨没有参与讨论,而是看着屏幕里的冰哥。
他忍不住心想,等这套广告放出去,还不把类似苏蓉的小姑娘,一个一个全部迷晕了?
……
第一套“大片”的拍摄已经开始。
其中一台电视上的画面,是“絮视频”的实时镜头,因此是第一视角的冰哥。
她在那位法国小姐姐的调度下,穿梭在不同的“古迹”场景中。
从絮便能完全看出“大片”的质感。
除了这以假乱真、仿佛穿越时空的古迹场景之外,现场还配合了烟雾和各色光影变换。
电视屏幕上随便截一帧的画面出来,便像是顶级好莱坞大片的镜头。
李越主任和许晨看着拍摄进程,也在轻松聊着天。
李越想起一事,便又客气笑着对许晨道:
“春晚的事,还没正式跟小许总再说声感谢!
这事真的多亏了你。”
许晨:“李主任太客气了,冰哥能上春晚,当然是顶级重要利好,我肯定要支持的。”
他算了算时间:
“也没几天了……这还要去彩排的吧?”
李越:“明天我就带冰哥去京城了。
明天中午就要进央视演播大厅正式彩排……”
刘胜男:“冰哥咖位真的好高啊!
拍奢侈大牌,还能上春晚……”
李越:“你要能跑亚运冠军,你也能上!”
刘胜男似乎是认真想了想,又开口说道:
“我就算跑了亚运冠军,也拿不到路易威登的代言,也上不了春晚。”
李越:“为什么这么说?”
刘胜男:“我没冰哥长得好看呀!
再说亚运冠军也有很多了,红起来的也就冰哥一个吧?”
她又看向李越,带着调侃的口气说道:
“冯友萍师姐也是亚运金牌呢,李主任怎么没配一个奢侈大牌给她?”
李越怔了怔,旋即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只因刘胜男说的,其实非常在理……
即使同样是亚运金牌,“长得好看”也非常重要。
刘胜男忽然又想起一事,看向许晨说道:
“今天是情人节哦……”
许晨:“晓得。”
刘胜男:“那就是有安排,真让人羡慕……”
李越转头对许晨道:
“我也跟队里报备过了,今晚都放冰哥的假。
明天早上,她准时出现在机场就行。”
许晨:“多谢李主任。”
(本章完)
第559章 泄露了
第559章 泄露了
朱祐樘亲自看过纺纱和织布的演示。
随后便准备带着皇后张玗回坤宁宫吃午饭。
临走之前,他还不忘对覃吉吩咐:“老伴,有关宫里纺织之事,你留心盯着点儿。我觉得你有经验,能提点他们。”
覃吉感慨道:“老朽一辈子是见识过不少织布的场景,平常家里人也会纺纺纱织织布,但也从未见过这般灵巧的器械,以一介老迈之躯实在难以胜任如此重任。”
“呵呵。”
朱祐樘笑了起来,问道,“原来嬷嬷平时在家也都在纺纱织布么?这样就好办了,有什么不懂的,老伴就回家去问问嬷嬷,相信她能提点你。”
“是。”
覃吉赶紧领命。
一旁的陈贵听到君臣间如此对话,心里很不爽。
感情我把一切都铺垫好,眼看就要开工了,结果你覃吉今天借口来送饭,却是为了跑这儿来摘果子?
都说你心善人缘好,我看你分明是处心积虑啊!
……
……
朱祐樘夫妇走后。
陈贵脸色顿时就垮了下来,毫不客气地对覃吉道:“覃公公,你这什么力都没出,上来就领这么大的功劳……真是人情冷暖,不管做什么都要先分个亲疏远近,想不服你都不行啊!”
这下轮到陈贵手下正要过来说事的人却步不前了。
那人乃御用监专司负责跑腿的少监,本想过来请示一下,看看接下来是否有什么东西要准备,毕竟是皇帝看重的项目,下面的人自然也想表功。
但听到陈贵这番阴阳的言辞,那人不由在想,你陈贵真是牛逼到没边了。
知道人家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又是东宫时的旧人,如今更贵为司礼监秉笔太监,你哪儿来的担子敢这么对他说话?
覃吉道:“老朽并无争功之意,你也看到了,乃是陛下临时起意提到的……由始至终我都没有争取过什么。”
“可是以结果来看,你覃公公分明是这件事的最大受益人。”
陈贵说到这里,似乎也意识到此话有歧义,赶紧又补充道,“咱家说的是咱们中官体系内部。”
覃吉颇感无语。
你陈贵争名逐利也就罢了,非要把所有人都看得像你那么不堪?
“陈公公,陛下只是让我留心一些,就当是你做事,需要跟陛下对接时,可以找我商讨一二,并未说过让我来主持一切。再说了,此事不是张家小国舅所推动,由皇后娘娘主持的么?关我们什么事?”
覃吉开始跟陈贵摆事实讲道理。
但他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下面的人,尤其像陈贵这样位置不上不下的当差者,最看重的就是这点儿功劳,以及跟皇帝、皇后亲近的机会。
不然陈贵一辈子就只是个御用监太监,前途一眼就看到头了。
陈贵并没有接受覃吉的说辞,轻哼道:“咱家肯定会出力,且不遗余力,就怕等回头论功行赏的时候,就因为陛下今日对你说了这番话,就要把我的功劳安到你头上……走了!”
“你……”
覃吉想叫住陈贵,好好争辩下,你这是蛮不讲理吗?
陛下这么吩咐下来,我们作为奴婢听命行事就好,你为啥非要跟我闹情绪?
问题是,人家张小国舅早就规划好了一切,机器造出来并找人提前进行培训,用你干啥了?
看把你激动成什么样子!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如你所言,从开始你就操办一切,甚至你才是首功之臣呢。
最后面对负气而去的陈贵,覃吉没再勉强。
他现在心态也变了。
上位后,发现身边人不跟他讲道理时,他就已经敏锐地意识到,正因为自己地位擢升,已无法跟以前那样心平气和去对待人情事。换而言之,他已经无法做到逆来顺受,总想要争个输赢。
“他早晚会理解吧。”
覃吉又换上了这么一副得过且过的心态。
……
……
司礼监值房。
稍事午休后,覃昌就前去整理奏疏,等见到覃吉前来,见左右无人,赶紧把覃吉叫到近前,问及有关织布之事。
“织布工坊开设在宫里,这事儿传出去,名声上始终不太好听。”覃昌先说明了自己对这件事抱有疑虑,然后才问,“你觉得如何?我是说,今日你去过端敬殿,应该……亲眼见到了吧?”
“很好啊。”
覃吉感慨地道,“从未见过如此行之有效的纺织工艺,实在是巧夺天工,令人叹为观止。”
覃昌点点头道:“早就看出张氏一门个个不凡,净出人才。张国丈如此,连他府上的公子也是如此。好了,你附耳过来,我有要紧事与你说……事关机密,不好对人言。”
“呃?”
覃吉显得很回避,也下意识地看看左右,然后压低声音问道,“有关织布之事么?”
覃昌没有作答,而是先将覃吉叫到内屋,确定没人偷听后,这才小声道:“怀公公眼看就要病入膏肓了。”
“啊!?”
覃吉大惊失色。
“此消息,我是从太医院那边得悉的……此事怀公公未对任何人言及,听说他在凤阳府时就得了很重的病,这次能拖着病躯回京,其实已经很不容易了,就算他侥幸能撑到年末,也未必能熬过明年开春。”
覃昌一脸沉重地说道。
覃吉无比震惊,问道:“这事……陛下知晓吗?”
覃昌摇头道:“我不确定,人家自己不说,难道还得由我们去把窗户纸给捅破?”
“他……唉!”
覃吉显得很惋惜。
覃昌苦笑道:“说起来,我一直觉得他这次回来后有哪里不对劲,总觉得他心态比以前好了很多,做事少了许多锋芒,也能够体己下面的人,原来是人之将死,对事情已没那么执着。
“但就是……哎呀,你也知道,如今陛下刚登基,百废待兴,这时候有怀公公这个擎天巨柱坐镇,其实很重要。”
覃吉仍旧显得难以置信,问道:“你是从哪儿获取的消息?这事准确吗?”
覃昌解释道:“乃是他去太医院那边拿药的时候,被太医院平常负责坐诊的那个徽州名医,也就是张国丈找回来的汪机汪太医发现的端倪。汪太医未动声色,只是用心开了对症的方子,可不知怎的还是被有心人盯上了,把药方给流传出来……这事被我给压住了!”
“这……”
覃吉心说,事情怎么这般复杂呢?
汪机发现怀恩病入膏肓,没有声张,结果却因为被什么有心人给发现并利用上了,这事儿才被捅破,还恰好被你给压住?
情况好复杂!
覃昌叹道:“说起来还是跟太医院内部的纷争有关……却说先前给先皇治病的那群太医,现在一个个都是灰头土脸,死气沉沉的,倒是那汪机显得很活跃,毕竟他有张国丈当靠山嘛。
“结果就有人看不顺眼,那个刘文泰,暗中把汪机开出的药方往外流传,想要惹人遐想,若不是我及时堵漏,怕是朝堂上下都会知道怀公公的病情。”
覃吉好奇地问道:“这事儿有什么好隐瞒的?”
覃昌无奈道:“我在想,或许怀公公早就知晓利害其中的干系,若是他病入膏肓之事为世人所知,难免会在朝堂上掀起惊涛骇浪,不利于当前政局稳定;还有便是怀公公不想给朝廷招惹来麻烦,希望在消息未公布前,顺利完成阁老和六部尚书、侍郎等老臣的更迭……大概就是这意思吧。”
“啊……”
覃吉惊叹道:“怀公公可真是有大气量!”
“怀公公的胸怀,我等自然远有不及,但现在我只是想找你讨个对策。”覃昌苦着脸道,“明知道怀公公的身体撑不了多久,咱该怎么办?”
“这……继续装不知情?”
覃吉最怕招惹麻烦,遇到这种事,当然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好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得过且过呗。
覃昌却有不同的见解,摇头道:“既然都知道了,我们还要装不知情的话,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回头我得跟怀公公说说,得把病重视起来。”
覃吉摇头苦笑:“要是重视有用的话,怀公公恐怕早就重视起来了吧?显然是求医无数,结果却发现已无力回天……”
听到这儿,覃昌颇有些意外。
心想你覃吉够可以的啊。
听你这话里的意思,看准了怀恩必死,现在已在规划他死了之后该怎么吊唁了?
“不试试咋知晓?”
覃昌道,“咱们身边不是还有个张神医吗?怀公公到现在,应该还没拉下脸去找张神医问诊,怎知晓一定会没机会?
“这样吧,你跟我一起去找怀公公,就说我们知道他的事了,还准备代为穿针引线,让张国丈给他治病。”
“这……”
覃吉显得很不情愿。
你去就去呗,为啥非要拉上我?
覃昌道:“我没有取代怀公公的心思,照理他过世了,我才是最大的受益者,将再次成为内相。
“但你也知道,我能力远不及他,当初我执掌司礼监时出了那么多事,现在不是一切都恢复原样了?咱帮他,就是帮大明……索性他已经病入膏肓了,那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本章完)
第560章 问诊(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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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恩重回内阁值房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到了掌印所在的房间,刚坐下就在那儿咳嗽,却是之前从不曾见过的症状。
“怀公公,您这是……?”
覃昌带着覃吉走了进来,一脸关切之色。
覃吉则在回避,不敢跟怀恩对视。
怀恩脸色因猛烈咳嗽而潮红,喘息道:“偶感风寒,不碍事的……”
“唉!”
覃昌微微叹了口气,随后打量覃吉,意思是你来说。
毕竟我是上司,你是下级,说话做事都得分人,比较难开口的,当然是你这个下级来承担责任!
但覃吉做得很绝,直接便把头调向一边,好似在说,没看到没听到……事情跟我没关系!
覃昌无奈之下,狠狠地瞪了覃吉一眼,这才回过头道:“怀公公,听说您生病了?”
“呵呵,谁说的……?”
怀恩气息粗重,强笑着问道。
“太医院的人说的……说是您去请药,单独跟徽州籍的太医汪机坐下来谈了很久,随后汪太医开出了一个药方,被人拿来问询是什么病。”
覃昌介绍道。
怀恩脸上的笑容隐去,蹙眉道:“不对,不对,以我所见,汪太医不是这种不识大体之人,你还是实话实说吧!”
覃昌解释:“其实就是太医院内部某人把汪太医开具的药方给偷了出来,关乎到太医院内部的一点儿纷争,事情已经被我给压住了……你不会真以为,你生病能瞒过天下人吧?”
“咳咳咳……”
怀恩又猛烈咳嗽几声,勉强笑着说,“一人之病,算不得什么,生老病死本就寻常,老朽都到这年岁了,难道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吗?再则,现在的我不好好站在你们面前么?”
覃昌叹道:“不是非要查你的个人私事,而是要告诉你,你现在对大明朝很重要,对陛下更重要……我们都想帮你!”
“呵呵。”
怀恩显然没当回事。
覃昌正色道:“先皇染恙在身,当时太医院上下束手无策,只有张国丈挺身而出。这事,非得请张国丈出面不可!
“你切不可推辞,我二人帮你去说。”
怀恩本想拒绝,但看到覃昌严肃的神色,再想想年少的皇帝,不由幽幽一叹,一摆手道:“罢了,罢了,随你的意思去做吧……老朽多存活一天,就为陛下多效一天命,何乐而不为呢?”
……
……
这天晚上,张峦跟李孜省相约好吃宴,李孜省说要介绍几个教坊司“神通广大的人物”给张峦认识。
张峦屁颠屁颠就去赴约了。
在张峦看来,是否认识别的朝臣对他来说可有可无,唯独这教坊司嘛……那绝对是好地方,是个能让自己后半生流连忘返的所在。
仿佛有了这些人在,他就可以安享晚年了。
可惜还没等张峦入席,这边驾马车送他过来的常顺突然现身宴会现场,给他捎来一封信,本来张峦是没兴趣看的,毕竟这年头想结识他的人太多了,可既然是常顺专门带给他的信,说明这封信很重要,需要他尽快过目。
张峦耐着性子看完,不由眉头紧锁。
此时正好李孜省跟庞顷交待完事情,施施然走过来,见到张峦那不寻常的神色,不由好奇问道:“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张峦抬头看了李孜省一眼,一摆手道:“没有,府上好好的……就是司礼监的覃昌覃公公给我来信,说是一位重要的亲人生了场大病,希望我能出面给诊治一番。”
“呵呵。”
李孜省乍一听没太当回事,笑着调侃,“来瞻,你治病救人的本事可说是人尽皆知,但谁都不敢来麻烦你……你可知道是为何?”
张峦仔细想了想,问道:“是否是因为我没治好先皇的病,众人都觉得我医术不精?”
李孜省哑然失笑道:“你也是,先皇重病在身,众太医束手无策,唯独只有你得先皇信任,鞍前马后在病榻前诊脉和确定治病救人的方子……这些充分说明了什么?”
张峦道:“可我还是不明白为啥没人找我……难道是说我沾过先皇的龙体,他人怕我给再给他们诊脉,会无福消受,折了寿数?”
“呵呵。”
李孜省捻着颌下胡须,笑着道,“来瞻,看来你是真没把自己的本事当回事啊……难怪,毕竟你本领大得很,又不只限于治病这一方面。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其实就是觉得你现在位高权重,不好意思登门来求你帮忙诊病。”
“唉!”
张峦幽幽叹息,“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都事关生死了,相熟的人来求我帮忙,我还能见死不救吗?
“只是……我能力有限,能不能出上力就两说了。这不,覃公公为了亲眷都想让我出手帮忙了,这不正好说明……事关生死,那些繁文缛节和身外事,就没人在意了吗?”
李孜省听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什么,分析道:“说来也奇怪,内外臣之间往来,除非是办皇差,否则很少以私下的理由会面。”
“哦,对。”
张峦点了点头,赶忙把信迭好,往怀里塞去。
李孜省又道:“覃公公可是宫里的老人,且是做过印公的大人物,他不会连这点儿规矩都不懂吧?他有什么亲眷生病,应该去找太医院的人,相信那边的人断不会不出手帮忙,为何要找你,还如此神秘?”
“我……”
张峦一时间回答不上来。
李孜省继续分析:“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某一位贵人生病了,又不好随便对外人言,所以就以私下请托的方式来找你帮忙?”
张峦惊讶地问道:“贵人?你是说宫里先皇遗留下来的那些妃嫔吗?”
李孜省道:“宫里的贵人生病,几时轮到覃昌来私下请托你?我是说,有跟他关系比较亲近,且地位隆宠,生病了又不好对外人言,还要遮遮掩掩的人?”
“啊!?”
张峦大为不解,问道,“生病这么大的事,还用得着隐瞒?换作是我,巴不得早点儿找名医来诊治,讳疾忌医可不是好习惯!”
嘴上这么说,张峦心里却在想,还好名医就在我身边。
有吾儿在,好像我都能更长寿些。
真好!
不用去求外人,谁都可能会害我,但吾儿却不会。以吾儿的本事,为我治病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李孜省道:“那要是来瞻你生病了,一定会尽早让人知晓?”
“这……也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吧。假如我不想上朝,正好借助生病的机会,在家好好休养,自然要对外大肆宣扬,别人前来探病还有一笔额外的进项;
“反之,如果我事业心重,一心要权倾朝野,随时随地都要掌握朝政状况,肯定会竭力隐瞒病情……但是,不管怎么样,至少我会主动去找大夫,让其来给我诊治,不需要让他人请托。”
张峦摇头道。
“呵呵,我大概知道是谁了。”
李孜省突然笑了起来。
张峦惊疑不定,问道:“你知道是谁?我认识吗?难道是说哪位阁老和部堂?亦或者……”
“都不对!”
李孜省摇头道:“难道你不觉得,这次怀恩怀公公回朝后,气色有些不太寻常,甚至有时连精神都不太好吗?”
“怀公公!?”
张峦摇头道,“以前我又不认识他,我可不知道他以前的精神状态如何,我见到他倒还觉得挺好的,全身都充满了那种……力量?啊不对,乃正气,让人油然生出一种激越的情怀!只是……咳咳,好像吾儿跟你有相同的看法。”
“你是说延龄吗?嘿,咱贤侄可真有本事,继承了你的衣钵。”
李孜省欣然道。
张峦脸烧呼呼的,心想,别是我要继承他的衣钵……总感觉怪怪的,让我这张老脸不知往哪儿搁。
李孜省笑着问道:“咱贤侄还说什么了?”
“你直接唤他名字便可。”
张峦道,“那小子平时神神秘秘的,有些话还不肯明说。李尚书,你的意思是说,其实是……怀公公生病了,怕被人知晓,所以让覃公公来找我问诊求药?”
“嗯。”
李孜省点头,“这是我的分析,做不得准。信上还怎么说?可有约定好时间,在什么地方会面诊脉什么的?”
张峦道:“有提到,不过……我不知该怎么说……我真的要去赴约吗?”
李孜省诧异地道:“能让大明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都如此重视的事,还不惜冒着被人谤议跟外臣私下沟通的风险,前来找你……你没理由拒绝啊。”
张峦道:“听你这一说,好像我更应该拒绝了。”
李孜省笑着指了指前面的院子:“走吧,酒菜已备好,咱赶紧入席……至于去不去赴覃昌的约,你自己决定吧。或者你跟延龄好好商议商议,没想到咱贤侄也是一号人物,说起来就是我没有年岁相仿的闺女,不然都想跟你结亲家了……”
“哦。”
张峦应了一声,心里却在想,辛亏你没有。
不然我可亏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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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561章 算谁的(求月票)
第561章 算谁的(求月票)
当晚酒足饭饱后,张峦并没有在李孜省那儿停留太久。
而是早早便告辞,乘坐马车回到了自家别院,且独自睡下。
也是为翌日一早出城去找儿子做准备。
第二天张峦依然没上朝,直接就去城外工坊见儿子,等到了地方却得知张延龄还在呼呼大睡。
“谁都以为这娃儿是个勤奋的好孩子,没想到居然也喜欢睡懒觉……”
张峦小声嘀咕,“他以前可不这样啊。”
正在院子里收拾东西的柴蒙闻言笑道:“张侍郎,您或有不知,二公子乃是快天明时才睡下。昨晚又忙碌了一夜,您说他能不困倦吗?想来这会儿睡得正香呢……不过,你的事情也不能耽搁,要不……这就让人把他叫醒?”
张峦皱眉问道:“他怎这么忙?为什么不白天做事,非得放晚上再做呢?自找的……”
柴蒙叹道:“二公子做事,经常是这般日夜连轴转,谁劝都不听,他老说时间不等人。小小年岁可真是用功。”
张峦皱眉不已,质问道:“我说你,到底谁给谁当先生?你作为老师,平时都不管教他的么?”
“当不起,当不起。”
柴蒙顿时觉得面目无光,扛起东西便往后院去了。
“咦?怎么还走了?本想问问那什么织布机的事呢。”
张峦很郁闷。
又不好意思进去把儿子叫醒,只能在院子里随便找个地方一坐,本想来个静思己过,反省一下过往,结果没一会儿自己也睡过去了。
……
……
张延龄跟张峦会面时,已经临近中午。
“爹,怎么又没去衙门应卯吗?这么早就来了?平时要见你,基本都是日头西斜时……”张延龄调侃道。
张峦抹了把脸,努力让自己显得精神些,这才开启话题:“有件事,为父实在想不通,昨天又被李孜省好好分析了一通,心里始终不怎么踏实……我觉得还是提前问问你的意见才妥当。”
“什么事?”
张延龄随口问道。
反正老父亲求他办事,已不是一次两次。
习惯就好。
反之如果老父亲什么事情都不告诉他,擅作主张,他反倒会很紧张。
张峦随即便把覃昌的书信交给张延龄查过目。
张延龄粗略看完,好奇地问道:“这是谁生病了,还得劳动厂公覃昌来请?这官当得至少要比覃昌大吧?”
张峦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我靠,原来李孜省是因为这个才分析出是怀恩要找我看病?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神通广大呢。”
“你就是为了这个烦恼?”张延龄略微有些惊讶,“是谁有差别吗?总归是个大人物,给谁看病不是看?”
“当然有差别,其他人能跟怀恩比吗?每当想起要跟怀恩看病,我心就悬了起来!”张峦忧心忡忡地道。
张延龄见状皱眉不已,问道:“还没到约定的时候,连怀恩的面都没见到,你就纠结起来了?”
“是啊,不纠结都不行。”
张峦一副受气包的模样,苦着脸道,“说起来自打给先皇治病后,已经许久没人拿我会治病这事儿来求我了,现在覃昌突然来这么一手,我一时有点儿招架不住。你也知道我是啥水平,这宫里有的是医术方面的行家,你说我在人前给怀恩这样的病患问诊……不容易露怯吗?”
张延龄笑道:“担心个甚?连太医院的国医圣手你都能轻易给糊弄过去,现在还担心起怀恩了?”
“那不一样。”
张峦一脸认真地解释,“怀恩这家伙鬼精鬼精的……要是他觉得我压根儿不会治病,甚至暗地里试探我,我若没及时反应过来,甚至还被他带进沟里,回头他攀咬我一口,诬陷是我把先皇给治死的呢?故此,我再怎么小心谨慎都没错。”
“呵呵,所以爹你不打算去咯?”
张延龄笑着问道。
“这不是来听取你的意见么?”张峦郑重其事地道,“你说去我就去,你说不去我就不去,总归得有个应对方略。”
张延龄道:“爹,如果真是怀恩生病,他自己为何不来?反倒要让覃昌居中请托?”
“这个……”
张峦想了半天,也没说出情由。
“那就说明怀恩不想让人知晓他得了病……那事情又是如何被覃昌知晓的呢?既然覃昌都知晓了,那陛下是否知道怀恩的病情?”
张延龄接连抛出问题。
张峦越听越头大,最后不耐烦地道:“嗨,你说那么多干嘛?这些情况我上哪儿知道去?”
张延龄解释道:“爹,你得明白一件事,给怀恩治病,不能暗地里治,得明着来。知道的你是在为人治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跟怀恩密谋什么呢。
“你是文臣,还是外戚,跟内臣接触一定得公开透明!还有,如果治不好,怀恩因病而殁,到底算谁的?这些都必须得考虑清楚!”
张峦呆若木鸡,过了好一会儿才摇头苦笑:“儿啊,我全听你的还不行吗?你就告诉我该怎么做吧……”
……
……
京城东华门外一处食肆内。
这天一大早覃昌就把这里全部包了下来,这是他一个干儿子家里开的店,得知他要来,这个干儿子甚至把全家人都发动起来热情迎接。
但覃昌却没心思去理会这所谓的“父子亲情”。
在宫里,大太监认干儿子这事儿稀松巡查,覃昌自己也知道,他现在身为司礼监首席秉笔及提督东厂太监,在皇宫内话语权非常重,才会受到如此礼重,一旦自己失去权势,恐怕这些干儿子全都不会待见他。
正如上一次他失势时府门无人问津一样。
“怎么样?张国丈来了吗?”
眼看约定好的时间很快就要来临,就在覃昌百无聊赖之际,覃吉乘坐马车而来。
覃昌看到风尘仆仆的覃吉,诧异之余不由皱眉问道:“不是让你在宫里守着吗?你来此作甚?”
覃吉解释道:“我是来通知你,怀公公一时来不了。今儿宫里没什么大事,陛下去查看新工坊的落成,据说第一批料子已经下来了,怀公公跟着陛下一块儿去的,不知何时才能有空闲出宫来。”
“坏了,坏了。”
覃昌猛一拍脑门儿,摇头道,“我忘了怀公公随时都有可能会被陛下指派差事,未必会按时而来。光是约定好了时间和地点,但因期间怀公公服侍陛下而存在的变数,很可能导致事情最终功败垂成。”
覃吉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张国丈因闲暇时间比较多,随时能来,所以问题不太可能出在他身上?”
“哼!”
覃昌白了覃吉一眼,没好气地道,“张国丈忙不忙我不知道,这次好歹是我亲自相请,想来他不会不给咱家面子。唉,我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真是操碎了心。不过,这都快到时间了,怎么张国丈还没现身啊?”
说话间,覃昌又放眼望向窗外。
此时他的干儿子出现在楼梯口位置,探出头来问道:“义父大人,这是您的朋友吗?要不要再准备些酒菜?”
“不用了,人还没到齐呢!”
覃昌回答完,随即代为介绍,“这位是司礼监覃吉覃公公,他乃东宫旧臣,与陛下关系极为亲近。”
“嗯?”
覃吉一脸懵逼。
我出宫之事,那绝对属于机密中的机密,怎到你这儿还给介绍上了。
要是让人知道咱司礼监三巨头稍后可能会聚拢在这弹丸之地,再加上个位高权重的张国丈,会不会被歹人一锅给端了?
“噔噔噔……”
覃昌的干儿子赶紧上前来,冲着覃吉便跪下来磕头:“小人平保,见过覃公公。”
覃吉虽然有些膈应,但还是笑着道:“虎父无犬子,果真是一表人才。”
“嘿,我说你还是正经说话吧,这个又不是我亲儿子。”
覃昌皱眉喝斥。
“是是,不过要真是受你熏陶,学得你五成本事,将来也必定大有可为。”
覃吉继续在那儿敷衍。
“小人谨记公公的话,以后定不辜负您的期许,用心做事,为朝廷做事。”平保继续磕头。
覃昌一摆手道:“好了,既然见过了,这边还有两位重要的客人没到,你先下去等候,没吩咐不要再露脸了。”
“是,孩儿这就下去恭迎。另外……内子想上来给您老敬茶,您看……”
覃昌皱眉不已,拒绝道:“儿媳妇的心意,咱家心领了,让她守好妇道,别没事总想着出来抛头露面。”
“是,是。”
平保心想,我这是哪里说错话了吗?为何干爹突然不高兴了?看来我得小心侍候,别让几个大人物不悦。
随后便恭敬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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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562章 大人物(求月票)
第562章 大人物(求月票)
“怎么样?义父让我上去拜见吗?”
平保刚走到后院,就见到自己的几个儿女整整齐齐排好队伍,等着上楼去给“干爷爷”敬茶。
而他的妻子杨氏正一脸急切地打量他。
平保苦笑道:“我跟义父提过了,但义父说让你守好妇道,不要总想着抛头露面。这是对你的警醒。”
“嘿,我怎么不守妇道了?是你说的,咱一大家子要给义父敬茶,我才把孩子们都带来的,连你小妾生的也一并带来……你信不信我……”
杨氏显然不是省油的灯,当即就要撸起袖子打人。
平保赶紧往后退几步,厉声喝斥:“你要作甚?义父可在上面看着呢,还有司礼监覃吉覃公公也来了,据说还有两位大人物没到……你在这里造次,要是闹出什么动静来,被义父听到了,一准儿治你的罪!”
“少吓唬我!”
杨氏嘴上不服,但嗓音的确没之前那么响亮了。
平保这才稍微松了口气,训斥道:“你这娘们儿,当初娶你,就是看中你是书香门第出身,乍见你觉得你才貌双全,秀外慧中,谁曾想结婚不到十年,你就原形毕露了。再嚷嚷,把你给休了!”
“少吓唬姑奶奶我,你有本事就休,我带着孩子们走,连你小妾生的都不放过……”
“你有本事就走!”
平保这会儿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跟妻子争吵起来。
小妾听到吵闹声,赶忙走了过来,一脸憋屈地问道:“夫人,轮到我们上去了吗?”
杨氏喝斥道:“没你的事,退下去!成天打扮得枝招展,跟个小妖精似的,早知道的话就不嫁到平家来了,真是个白眼儿狼……本姑奶奶又不是不能生,为啥还要纳妾?且一纳就纳俩……”
“那不是为了给重病中的娘冲喜吗?”
平保正要争论,但看到杨氏凶狠的眼神,瞬间没了底气,赶紧把头别到一边,“走,去厨房看看,今天的酒菜一定要厨子拿出平生手艺来,好好捯饬一番,否则咱们家的招牌可就没了。
“或许咱们家一辈子,就剩这一次表现的机会了!”
旁边一个七八岁的半大小子问道:“爹,干爷爷不是很厉害吗?你有干爷爷撑腰,还怕没机会?”
平保骂道:“臭小子,不知道情况就别瞎说。你知道你干爷爷有多少干儿子?难得今天他用得上我,才来咱们家,平时就算我去覃府门前跪着求见,都见不到人!一家人赶紧干活!别总听你娘的,她就是喜欢惹是生非。”
……
……
楼上。
覃昌和覃吉都在焦急等待。
又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已到了约定时间,却一个人都没瞧见。
此时怀恩先派人来,告知了宫里边的情况。
“覃公公您有礼了……怀公公叫小的前来传话,说他正在忙,怕是没时间过来。再说随便央求外人做事,始终不太好……怀公公没把话说得太清楚,只让小的把前面这话带到……您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吧?”
来人也很迷糊。
说话没个头没个尾的,他强行全部记了下来,一个字都不敢出错,就怕带错话。
覃吉皱眉不已,问道:“怎么个意思?不来了?那我们还……”
“你急什么急?我这边都没急呢!”
覃昌白了覃吉一眼,随即冲着来人说道,“你回去跟怀公公说,既是不行,那为何当初咱家说的时候他又没反对?这不是吊着人玩吗?咱家都把话带过去了!”
“这……”
来人一脸呆滞,显然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覃吉心平气和地吩咐道:“你不用知道是什么意思,把话带到就行……快去吧!”
“哦,是。”
来人赶紧行礼告退。
心想,这给上面人带话真麻烦,都喜欢打哑谜,早知道的话我就不想着出风头了。
……
……
这边传话的人一走,覃吉赶紧问道:“怎么办?这张国丈一会儿就到了,咱该怎么说?”
覃昌道:“怀公公应该不想让人知道他生病了,所以才有所回避……陛下到现在未必都知晓这件事……看来他是想隐瞒到底了。”
“可是……”
覃吉有些着急了,“咱们知晓了,还不告知陛下,这不是欺……”
覃昌赶忙打断他的话,道:“你记住了,这事儿是我做的,又不牵累你,或许我从一开始就不该与你说。咱该做的也都做到了,问心无愧!”
“那张国丈……会来吗?”
覃吉问道。
“不来最好。”
覃昌有些不耐烦。
正说话间,张峦这边派来的人也到了。
“怎么样?”
等那人在楼梯口一现身,覃昌就赶紧过去问询。
张峦的代表正是柴蒙。
柴蒙望着眼前两位公公装束的老者,顿时觉得事情不太寻常,赶忙道:“两位老先生,张先生说给人治病这事儿,多少有些不合适,他或还要斟酌斟酌,稍后再给二位一个答复。先说声抱歉了。”
覃吉道:“斟酌?怎么个斟酌法?张国丈不来不就算是给出他的答复了么?”
覃昌黑着脸,显得很懊恼:“我好心好意为他们从中穿针引线,结果病患和大夫都推脱不来!感情医患没一个重视的,只让我这个中间人在这儿喝西北风,是吗?”
“这位老先生,请息怒。”
柴蒙赶忙解释,“张先生也没说完全不理会这事儿,这不是嘛,他把他儿子……派来了。”
覃吉一听,眼前一亮,兴奋地问道:“是谁,二公子吗?”
柴蒙点头道:“正是他。”
覃吉笑道:“二公子来了就很好啊……看来张先生终归还是个负责任的人……你说是不是?”
覃吉回头看了覃昌一眼,正要一起庆祝下呢,等看到覃昌漆黑的脸色,笑容瞬间就僵在那儿了。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怀恩没来,光来个张延龄,就算张延龄有他父亲一半的本事,能瞧出点儿什么名堂……那也得把病患叫来啊。
难道要隔空问诊?
还隔着紫禁城的宫墙?
覃昌微微颔首,道:“张先生有心了……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柴蒙急忙再次行礼:“在下柴蒙,出自山西,乃一介生员,去年年末到的京城,如今在张府教书,负责给二公子教授学问。”
“咳咳。”
覃吉一听这自报家门的方式,瞬间感觉自己有眼无珠,无比震惊地问道,“这位柴先生,您是说……您乃二公子的先生?二公子是您的学生?”
覃吉那激动的神色分明在说,我这是见到大神了!
张家二公子是怎么段位的人物?
能给张家二公子当先生的,怎么也得是经天纬地之才,走出去那都得是诸葛在世的水平吧?
柴蒙脸色潮红,尴尬地解释:“实不相瞒,在下入张府门没多久,平常都是在给二公子跑腿办事,传授他学问的时间很少,不敢以先生自居,其实二公子教授在下的……也不少。”
覃吉这才稍微释然,却笑着道:“能给二公子做先生,你的才学必定是很好的,老朽覃吉,这位乃覃昌……我二人,都是宫人,今日是来找张先生寻求治病救人方法的。”
“两位公公,久仰大名。学生在这里有礼了。”
柴蒙赶紧行礼。
心想,我这算得上是出门遇贵人,司礼监的两位覃公公,可说是眼下绝对的实权人物,竟被我给遇上。
那我真是……时来运转。
逆天改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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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563章 问诊(求月票!)
第563章 问诊(求月票!)
医患都没到场,覃昌打算离开返回皇宫。
就在此时,怀恩的专用轿子在食肆门前停了下来,旋即他本人也从轿子上下来。
覃昌和覃吉得知消息后,赶紧下楼迎接。
“怀公公,你可算来了。”
覃昌眼睛有些发红,心中甚是感慨。
老哥你今天要是不来,那以后咱还交不交往了?
我好心帮你,你把我当傻子糊弄是吧?
怀恩笑道:“我怎能辜负覃公公的好意?只是先前陪陛下和皇后,未能及时抽开身。听说张国丈已经来消息了?”
覃昌一听就明白过来。
要是张峦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或是本人已经到了,那怀恩就不会来了。
正因为怀恩知道张峦今天没到场,只是让其子代为出面,怀恩才觉得这件事相对比较合适,于是便决定露脸。
“是,张国丈说先以其次子延龄来为您问诊……也不知其有几分本事,可能张国丈还是有所顾虑吧。”
覃昌道,“毕竟给先皇治病后,他便再未过问太医院的事,也未曾听说他给任何人瞧病,有所忌惮在所难免。”
怀恩笑道:“这样也好……咱进去说话?”
“对对对,进去说话……平保,赶紧让人把酒菜送上楼。”
覃昌精神瞬间好了很多。
好像是感觉自己做的事情有了意义。
怀恩道:“不必劳烦,今天我来是有求于人,也没带什么礼物,等回头一定补上。”
……
……
食肆二楼。
又等了许久,张延龄姗姗来迟。
这回司礼监三位大佬一起出来迎接,不禁让张延龄做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和姿态。
“三位先生,晚辈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哪?”
张延龄毕恭毕敬地道。
覃吉笑道:“二公子,谁都知道你有本事,无须掩藏……既然令尊让你前来,就说明他对你的医术很自信。”
怀恩在旁笑而不语。
随后几人陪着张延龄上楼,俨然把张延龄当成了贵宾。
等几人上楼后,这边平保身前挂着大厨围裙从厨房出来,抬头往上看。
此时杨氏也跟着探出头来。
“臭娘们儿,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平保回头便骂。
“给你脸了?”杨氏轻哼道,“这不是瞅瞅那三位大人物到底迎了什么客来?那怎么是个……孩子?”
平保两眼冒光道:“指不定是哪家王公贵胄家的公子……看这架势,来头真不小。你知道站两位覃公公身边那位老者是谁吗?”
“我怎么知道?”
随即杨氏劝解,“当家的,不是让你今天别亲自掌勺吗?沾一身油烟,没法去应酬大人物……快脱了脱了!”
平保一边往下摘围裙,一边道:“虽然义父没对我明说,但我猜想,那位老爷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司礼监老资历怀恩怀公公。”
杨氏停下手上帮忙摘围裙的动作,好奇地问道:“就是那个连父辈们也时常提及的怀公公?听说先皇活着的时候,京师上下无人不惧怕他……”
“那位让人惧怕的是尚铭尚公公。尚公公曾因参倒前西厂厂督汪直汪公公,名噪一时。其执掌东厂期间,欺压良善,藉以敛财,卖官求财,无恶不做,京城人皆惧之……咱这位怀公公名声相当不错,没人怕他,但都敬重有加。”平保没好气地道,“你别不懂装懂。”
杨氏蹙眉道:“我说的不就是怀恩怀公公吗?怀恩怀公公的事迹我早听了一耳朵,难道还有假不成?宫里边还有个梁芳,那也是个厉害角色,咱父辈与之有生意上的往来,之前受了些牵连……
“哼,我之所以嫁给你,不就是看上你背景雄厚,乃当朝得势公公的义子么?你以为就凭你个军户出身,就能够娶我这般如似玉的书香门第千金大小姐?做梦去吧!”
“别臭美了!你比那屠户家的婆娘还要彪悍……哼,还书香门第呢,就你爹那点儿学问,真是不要脸!”
平保骂骂咧咧。
杨氏举起菜刀就朝平保比划。
平保嘲弄道:“咋的,被老子戳中软肋,想动手杀夫不成?你只管动手!让你全家身败名裂,有本事朝我这儿招呼……”
说着还指了指胸膛。
杨氏轻哼道:“我不与你这般粗人一般计较。”
“谁粗人?”
平保据理力争。
杨氏道:“你识字有我多吗?连个账都算不明白!家里的生意和田宅,要不是我给你打理,你早就跟你分家的兄长一样败坏干净了!我杨氏一门虽不成器,但也出过几个朝官,家中伯父更是进士出身……”
“那是隔了好几辈人的族伯,又不是你的亲伯父。”
“那又怎么样?你就说他姓不姓杨吧!要是早个几年太子选妃,还轮到如今宫中那位张皇后什么事?以我这出身,以我这相貌条件,岂有选不上的道理?跟了你,真是白瞎了我这么个如似玉的大闺女!”
……
……
二楼。
张延龄区区稚子,竟可以跟三位大佬同桌而坐。
随后就摆好软垫,当场为怀恩诊脉。
怀恩见张延龄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笑着道:“前几日,老朽去太医院见过汪机汪太医,与他提及当下世间国医圣手,他力推的人中就有二公子你……还有令尊。”
张延龄闻言抬起头来,谦虚地道:“汪太医实在太抬举小子我了,我才多大哪里敢妄称国医圣手?不过就是跟着家父学了几天医术而已!”
“呵呵。”
怀恩眉眼间全都是笑意。
显然这位爷是个人精。
有些事,虽然怀恩看得未必太透彻,但想要完全隐瞒他也是不现实的事情。
更何况,老张家父子孰强孰弱的格局,连覃云这样的愣头青都看得真真切切,岂能瞒得住怀恩这都快成精的老狐狸?
覃昌一脸紧张地问道:“二公子,怀公公这病情……?”
“光靠诊脉,只能大致确定一个方向,还得问问症状才可。”
张延龄回答完覃昌的问题,看向怀恩问道,“怀先生,您平时哪里不舒服?从脉象看应该是中气不足,集聚臌胀,黄疸肋痛,中焦火旺?”
覃昌闻言蹙眉,问道:“具体是怎样?听起来好玄乎……”
怀恩微微一笑,请求道:“二公子,这些中医术语未免太过深奥了……有话你就明说吧。”
张延龄看了看怀恩,神色异常严肃:“积聚是指体内邪气与正气相搏,结聚于腹中而形成肿块;臌胀则表现为腹部胀大,绷急如鼓,皮色苍黄,脉络显露;黄疸则身黄、目黄、小便黄;胁痛是指一侧或两侧胁肋部疼痛……之前你应该瞅过不少大夫,他们给出的意见,应该是半年之期……我没说错吧?”
“全中!”
怀恩重重点头,随即夸奖道:“二公子名不虚传,果真厉害!”
一旁倾听的覃吉顿时紧张起来,问道:“什么半年?可否不要打哑谜?”
怀恩笑道:“二公子说的是我这病还能坚持多久……人老了,经过之前一连串折腾下来,我这身子骨自然有些撑不住……嗨,没啥,就是老人病,咱凡事看开点儿就行了……”
张延龄抿了抿嘴唇,郑重地道:“此乃肺疾。”
覃吉一脸紧张地问道:“莫非是肺痨?”
“不是肺痨。”
张延龄摇头道,“怀公公感染的病比起肺痨来严重多了……这病如果不能从内里直接根除,任由其发展下去的话,那的确只能存活半年左右的时间,就这还算是比较乐观的估计,应该很难撑到来年夏天。”
覃吉差点儿没哭出声来,他两眼通红,一脸急切地催促:“那……那赶紧治啊!”
张延龄微微颔首,继续盯着怀恩的眼睛,道:“治自然是要治的,但眼下只能靠一些保守的疗法,以延长寿命、提高未来生活质量为主要目标。”
“这……二公子此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覃吉继续发问。
等于是替怀恩问了。
覃昌在旁边似乎听明白了,连忙问张延龄:“二公子是说,这病到了您和令尊这儿,也是没法根治的,只能使用拖字诀,逐渐调理……应该会有转机吧?”
张延龄苦笑道:“晚辈只是个半桶水,学到什么就说什么,这病除非有极端特殊的情况出现,否则很难谈得上出现转机。”
“可是……呜呜。”
覃吉已经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怀恩微微一笑,一抬手道:“二公子,劳烦您来一趟了……其实老朽这病,问谁结果都一样,无非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张延龄期冀地问道:“不知汪太医可有给出更好的治疗方略?”
“他说他并不擅长治疗这个。”
怀恩摇头道,“好在他博闻强记,恰好知道一些对症的方子,于是便为我开了一些药……当下我正在服用,虽未见明显好转,但这几日确实睡得比较踏实了。”
“可有药方?”
张延龄问道。
怀恩道:“没带。”
覃昌闻言皱眉,埋怨道:“怀公公,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今天人都来了,为何不带上过往的方子?也好请二公子好好参详下,以开出更好的方子!”
怀恩笑道:“拿纸笔来,老朽誊下来便可。”
“呵呵,也是。”
覃昌略微有些尴尬,随后便让义子送纸笔上楼,让怀恩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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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564章 赏脸(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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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恩略一沉吟,便把药方内容规规整整地写了下来。
张延龄随即便拿了过去,仔细查看。
覃吉一脸紧张地问道:“二公子,不是非要打扰您,想问您一句……这病真没办法吗?半年……是不是有点儿……”
“半年不至于……”
张延龄继续埋头研究,他想从汪机所开的药方中,找出一些端倪,尤其是古方中的优点,随口应付,“或可延长一年甚至两年……”
“这……那之前是误诊吗?”
覃吉问完,马上意识到什么,略显欣慰道,“也是啊,张国丈和二公子都出手了,自然能见到成效。”
张延龄看完汪机开具的药方后,略一沉吟,心中多少有些失望。
看样子,名留青史的汪机的确不擅长治疗这个。
他开的药,对于治疗肺癌效果不是很大。
张延龄道:“具体还得看怎么调养……一定要多休息,这件事不能再继续隐藏下去了,最好是……让陛下知晓,以便让怀公公可以多点儿时间休息。”
覃昌好奇地问道:“您怎知晓陛下不知此事?”
张延龄笑了笑,推脱道:“家父说的。”
覃昌摇头叹息:“难怪张国丈不肯亲自前来,想必是早已经猜到了一切,毕竟以他在谶纬之术方面的造诣,确实可以做到未卜先知……怀公公,您真得相信张国丈,还有二公子,要说这世上还有能让您这病有起色之人,恐怕只有他们父子二人了。”
怀恩神色波澜不惊,他冲着覃昌点了点头表示感谢,然后道:“二公子不都说了吗?转机谈不上,只是不让恶化那么快而已。
“人生在世,能活到我这年岁,还有什么看不开的?能多为朝廷出力,为陛下分忧,早走晚走都一样。”
“怀公公一心为国,为陛下,实在令人佩服。”
张延龄先是夸奖一句,接着又道,“不过怀公公宛若大明朝廷的擎天玉柱,只要你在世一天,就可以震慑宵小,为陛下多争取一天时间,所以务必要保重身体。
“这药方我先拿回去让家父过目……今晚先不要用药,明日一早,家父仔细参详过后,会把最为妥善的药方送去,怀公公照方抓药即可,其中还有特殊的用药……怀公公一定要相信家父!”
覃昌问道:“又是什么新药吗?”
张延龄点头道:“昔日万妃和先皇几乎都是相同的病症,只不过怀公公症状轻一点,故此番对症必须得剑走偏锋,否则恐重蹈覆辙。这是家父说的,我只是把话带到罢了。”
怀恩对张延龄表达了一下感谢之情,顺带表明自己早已经将生死看淡,并不奢求逆天改命,长命百岁。
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面子上的事做得很足。
随后怀恩先一步离去。
张延龄心里在想,你怀恩也未免太绷着了吧?
就算你贵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但你现在算得上是挂的我的“专家号”,不珍惜自己活命的机会不说,竟还在这儿空喊口号装大爷?
“二公子,怀公公的病情究竟如何?”
站在二楼窗户,望着怀恩的轿子消失在街角,覃昌折返回来问道,“可是真就只能存活……”
张延龄介绍道:“有些话说起来不好听,但其实就是等死吧。如今要做的,就是尽量延长怀公公的生存时间,且改善这几年的生活体验,免得走的时候太过痛苦。”
覃吉问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别问了。”
覃昌摆摆手,苦笑道,“你的心情能理解,但也不能太过为难人家……哦对了,二公子,令尊几时能出面,再给怀公公诊脉一番?”
张延龄听完后心中暗笑不已。
我这个专家的话你们不听,准备听一个神棍的话,是吧?
果然是病急乱投医!
以为我只是某人派来刺探情报的人,真正有大能耐的还是我那便宜老爹,是吧?
错!
大错特错!
不过张延龄还是得扯张峦的虎皮作大旗,颔首道:“这个得请示过家父之后才好作答。”
“那尽快啊。”
覃昌这会儿也想落泪了,却好似想到什么,赶紧道,“请二公子来,却未来得及好好招待,这就让人上酒菜。”
“不用那么麻烦。我还得赶着回去跟家父汇报这边的情况呢。”
张延龄婉拒道。
“二公子好不容易赴我的宴请,怎么都得留下来吃上一顿……再说了,厨房那边全都准备好了,如果我们都不享用,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覃昌挽留道:“请二公子务必赏脸啊!”
“好吧!”
张延龄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答应下来。
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覃昌本想陪张延龄好好吃顿饭,结果刚在餐桌前坐下,宫里便有人前来传话,说是小皇帝找覃昌前去问话。
覃昌颇感无奈,只得跟覃吉简单吩咐两句,意思是覃吉一定要招待好张延龄,而他自己则赶着回宫去了。
……
……
眼见覃昌也走了,覃吉有些歉意,苦笑道:“那两位爷都是大忙人,今日难得抽出工夫过来,谁知陛下会找……若是有怠慢二公子的地方,老朽先说声抱歉了。”
“没事,我一介晚辈,岂能不知分寸?”
张延龄笑道,“还请我吃饭,实在太客气了。”
覃吉道:“据覃公公说,这是他一个义子开的酒肆,今天没外人,账上都是覃公公支出……”
言外之意,他覃吉也跟着张延龄沾光,能一起吃顿酒席。
张延龄却在琢磨,既是覃昌义子开的酒肆,那吃饭还用得着钱么?
人家事主现在都走了,咱走的时候要是不给点儿饭钱,倒显得咱是吃白食的人。
要是没覃昌这层亲戚关系还好,有的话……那活该自掏腰包。
正说着话,平保已经端着酒菜上来,身后还跟着个美貌妇人,二人一起为贵客上酒菜。
“两位,招待不周,还请见谅……这是内子杨氏,一直说要来给两位请安。”平保笑眯眯地招呼。
覃吉微笑着点头:“你义父已经离开了……不必这么客气……”
平保笑道:“是啊,义父他贵人事忙,陛下片刻也离不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过有覃公公您在,小的也是要来见过礼的……”
“咦?你知道老朽的身份?”
覃吉很惊讶。
还以为覃昌保密工作做得挺好,结果人家什么都知道。
平保听了也难免有些诧异,连忙道:“义父之前不是介绍过您吗?您就是大名鼎鼎的覃吉覃公公,您在东宫常伴太子身边,如今太子登基,您也进入司礼监,贵不可言。小人此生有幸能见到您,真是祖坟冒青烟。”
覃吉略一回想,才记起刚见面时覃昌确实简单介绍过,当即摆摆手:“哎呀,瞧我,年纪大了,事情转眼就忘了……好吧,见也见过了,算是尽到了礼数,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尽管端上来……”
张延龄笑道:“此番你有幸见到覃公公,确实是莫大的荣光。这位掌柜的,说起来,以前家兄到这边办事的时候,还曾光顾过你们食肆……他说你们家的酱肘子不错……”
“酱肘子?”
平保大为惊讶。
张延龄问道:“难道我记错了?你们家没这菜吗?”
“有有有,本来没准备,但小公子既然提出来了,无论如何也得给您送上来。”平保马上对旁边的杨氏吩咐,“听到没,这位小公子想吃酱肘子,赶紧让人去准备。”
杨氏黑着脸问道:“咱不得先问问覃公公想吃什么?”
言外之意,你这家伙是不是分不清楚主次?
人家大名鼎鼎的司礼监覃公公坐在这儿,你竟要先听那小子的吩咐?
覃吉笑着道:“不用客气,按照小公子说的上菜就可。好了,我们还有要事商议,是否可以……”
“这就上酒菜,稍后再来……”
平保立即拉住正犯执拗的妻子,往楼梯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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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565章 真相(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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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子,令兄真来过这里?”
覃吉一脸好奇地问道。
“哦,我瞎编的。”
张延龄随口道。
覃吉瞬间无语。
张延龄笑了起来:“不过挺好的,这位掌柜既然认识两位覃公公,那就是自己人,以后我会多来惠顾……这地方看起来挺不错的,以后招待个客人什么的也还行……下次我会再带个人前来。”
“带何人哪?”
覃吉发现,饭桌上的话题完全被张延龄带偏了。
张延龄笑着道:“带覃云一起前来……他不是覃公公的亲侄子吗?一个是义子,一个是亲侄子,孰亲、孰重?”
覃吉笑着道:“话说这义子和侄子始终不一样,一个是外人,一个是本家人,养老这方面,还得靠亲侄子才行。甚至死后过继个孩子,也一般是找本家侄子刚生下来的婴儿,这样不记事,过去后也好继承香火……所以当宫人的,有个至亲的侄孙很重要。”
张延龄点了点头,他还是首次听一个太监谈及继承香火之事。
尤其是像覃吉这样位高权重,且行将就木的老人当面提出来,算得上是第一手资料了。
“覃公公,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感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
张延龄拿起茶杯道。
覃吉诚惶诚恐:“不敢当,二公子,一直都是您在照顾老朽,也照顾太子……当今的圣上。”
张延龄笑道:“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是我姐夫的家人,那也是我的亲人,您以后有事只管吩咐就好。家父一直都说,能跟覃公公相识,乃平生幸事。”
覃吉笑了笑。
即便知道这不过是奉承话而已,但他听了依然很高兴。
谁会拒绝一个很有本事的人当面抛出来的橄榄枝?
如果你窝囊且无能,光是嘴上说漂亮话,能理会你就怪了。
覃吉道:“二公子,能认识您和令尊,也是老朽最大的荣幸。”
……
……
一顿宴席,张延龄吃得还算开心。
宾主尽欢后,张延龄让平保把剩下的饭菜全都打包好,准备带回去跟张家老大吃。
毕竟大多数饭菜都没动过筷子。
之所以特意提到酱肘子,那也是为了张家老大着想。
那货很喜欢吃。
由于成天在外疯跑,体力消耗大,目前张鹤龄怎么吃都吃不胖,只是看上去更壮实了些……
这年头,瘦不拉几的人出去很受人鄙视,尤其是男子,身上得带点儿“宽度”,才显得有面儿。
“都给您准备好了。”
平保把打包妥当的饭菜,全都放在一个个食盒内,重重迭迭摞好,显得异常精美,笑着问道,“用不用给您送到府上去?”
张延龄往手上一提,摇头道:“不必了。我自己带回去就行。”
“是,是。”
平保忙不迭应声。
张延龄将要走之际,往四下看了看,感慨道:“你这地方可真不错……以后我有宴请朋友的需求,就来你这儿。”
“此乃小人的荣幸。”
平保笑着说道。
随后张延龄扬长而去。
……
……
等覃吉和张延龄都走了,今天的宴请算是正式结束。
平保松了口气。
杨氏脱下围裙,从厨房内走了出来,问道:“没问问那位小公子是什么人?”
平保没好气地道:“能跟咱义父,还有怀恩怀公公坐在一起的,能是一般人么?头发长见识短,在人前还老乱说话!咱们家的前途,都快被你给毁了!”
杨氏嗔道:“今天没见有什么收获,反倒是忙里忙外,折腾得够呛,还没做成生意……眼见银子都扔水里了……”
“这点儿小钱,在乎什么?”
平保显得很洒脱。
杨氏气呼呼地道:“所以说跟着你没个好,既不会做买卖,还成天讲人情和义气,这个家都快被你给败光了!还不是因为我……”
就在夫妻俩唇枪舌战的时候,店门口进来个身材笔直腰佩长刀的年轻汉子。
“这位官人,好生面善,您是来用饭的么?已过了中午开饭的时辰,这会儿灶台那边的人都休息了。”
平保上前招呼道。
来人正是覃云。
覃云放下些碎银子,然后道:“这是先前的饭钱。”
“啊?”
平保一脸惊讶。
东厂厂公在自己义子的店里请客,居然还要付钱?
“另外,食盒什么的就不退了,要是钱不够,你尽管说。”覃云道。
“没有没有,刚才那是我孝敬……几位老人家的,不能收银子……还请阁下收回去。”平保赶紧道。
覃云笑了笑,道:“这不是几位公公给的,乃我家二公子给的。”
“你家二公子?”
平保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来人说的是那个看起来颇为青涩的稚子。
覃云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覃百户?是你吗?”
平保突然想起来,自己真认识眼前这个人,而不是单纯面善。
“叫我覃云就行!”
覃云拱手道。
还百户呢,我早就是千户了!
你小子的眼光得与时俱进才行。
平保道:“真是您啊。那位……小公子,莫非也是义父的什么亲戚?”
你一口一个你家二公子,而你又是覃昌的亲侄子,那不就是说,那小子就是覃昌家里什么人?
可之前从未听说义父过继了个孩子到膝下啊。
覃云一脸神秘地道:“具体身份不好说,但总归以后有机会见到,你好好招呼便可。另外,我已经升了锦衣卫千户,以后你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可以到锦衣卫衙门这边来知会一声……
“这次你招待得很好,连二公子都夸赞你这边的饭菜做得相当不错,且态度绝佳,说以后会常来光顾。”
平保赶紧道:“那是小人的荣幸。覃千户,也是小人眼拙,您可千万不要见怪!”
……
……
张府。
刚回到家中的张延龄,立即被张峦叫到书房。
张家父子隔着几案相对而坐,张延龄把整理出来的治病方案,一并交给张峦。
张峦问道:“怀恩到底得的是什么病?非死不可吗?”
“眼下可以称之为肺积,在医书中就有相关记载,我给你标注出来了。”张延龄道,“这病就是越发展下去越严重,不过也有病人能活个三年五载的……但以目前的诊疗手段来说,恐怕再坚持个一年就算是好的。”
张峦皱眉不已,问道:“目前?难道说未来就有办法应对了?吾儿,你说话总是带着些许歧义,让为父好生思索,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张延龄咧嘴笑道:“所以,爹你想那么多干嘛?”
张峦摇头叹息:“没想到,跟怀恩认识没几天,他就要死了?真是人生无常啊!”
“爹,你也得好好养护自己,不然过个几年……”
“呸,你个臭小子,没事诅咒你爹我干嘛?”
张峦骂道,“我死了你能继承家产还是怎么的?好好盯着点儿,要确保为父的健康……以后没事我就找你号号脉,不管有没有问题,你都得给为父说出个所以然来……哼,我就不信了,家里守着你这么个能人,为父还能英年早逝不成?”
“呵呵。”
张延龄对张峦的厚脸皮,只能报以苦笑。
张峦放下医案,道:“说正经的……这事儿陛下还不知晓,我就这么出面去为怀恩治病,不太好吧?”
张延龄笑道:“放心,爹,估计这一两天,陛下那边必定会知晓。”
“咦!?他们不是想联手隐瞒么?”
张峦不解地问道,“这么快,他们就自个儿把窗户纸给捅破了?”
张延龄问:“覃昌找你为怀恩治病,便有把这件事揭破的原因在里面……你就从未想过吗?”
“啊!?”
张峦再次大吃一惊,“我还以为覃昌完全是出自一片好心,原来他也带着算计呢?”
张延龄无奈道:“怀恩有意隐瞒自己的病情,而覃昌可能是事出巧合,被他无意中得知真相……你说要是他心知肚明却故意不说出来,回头陛下是否会觉得他为人不诚恳呢?”
张峦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怀恩自己不肯说,非得强求别人来说?这算哪门子道理!”
张延龄笑道:“早发现早治疗,怀恩是不想给陛下和朝廷添麻烦,完全是出自好心。你觉得覃昌若是知而不报,那算什么?即便陛下当时不怪他,但心里终归会有根刺……你覃昌有意隐瞒、知情不报,导致怀恩病入膏肓离世而去……你覃昌是因为有心要取代怀恩,故意使坏吧?”
“咳咳!”
张峦猛烈咳嗽两声,也有可能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摆摆手道,“行了,吾儿,算你说得对,这人心隔肚皮,为父算是看出来了,朝堂上下没一个好人。照理说陛下不是那种人,别把他往坏处想。”
张延龄解释道:“人好人坏是一回事,但心底的怨责不会仅仅因为你是好人就不滋生……覃昌也怕被皇帝猜忌,所以把事情先告知覃吉,又找你出面治病,等于是把事半公开化,如此一来,怀恩自己都不好意思再继续隐瞒下去了,只能把事如实告知陛下。”
张峦道:“哎哟,经你这一说,那覃昌简直是只千年的老狐狸,太狡猾了……难怪给别人治病他这么下力呢。不知道的真以为他是什么天大的好人!那为父就继续装糊涂,等着事情先被揭破?”
“随机应变吧。”
张延龄道,“谁知道陛下几时知晓呢?估计姐夫获悉内情,还会主动请你帮忙为怀恩治病呢……结果跟现在也没什么本质不同。”
张峦重新拿起医案瞅上几眼,嘴上道:“连陛下都会找我去为怀恩治病?那我可得做足准备工夫……人前我可不能丢脸!”
张延龄笑道:“你都给先皇治过病,且还是单独在宫里,经历过各种盘问和质疑,也算是大夫圈子里的老江湖了,还怕这点儿小场面?”
张峦却摇头:“先皇那边我倒是不担心,毕竟他都病糊涂了,有一丝生的希望就会努力去争取,但我发愁的是怀恩……这老小子看人眼光就是与一般人不同。在他面前,我就好像没穿衣服一样……有时候都忍不住背脊发凉。”
“爹,你还有畏怯的时候?”
张延龄一副幸灾乐祸的神色。
“切,为父又不是圣人,自然会有情绪上的变化。算了算了,为父赶紧去准备……忙你的去吧,打扰你一天,很不好意思。”张峦道。
张延龄问道:“爹,你这两天没安排娱乐项目?”
“有啊,我这不赶紧先熟悉一下你写的东西,晚上去跟李孜省会面?最近应酬特别多,李孜省给我引荐了不少人,我感觉自己都快忘了谁是谁了……脑子不好使,有时候觉得人都长一个样。”张峦道。
张延龄好奇地问道:“爹,你还脸盲呢?”
“呸!”
张峦啐了一口:“什么脸盲,为父不知你在说什么……总归为父很忙,现在咱各忙各的去,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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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566章 隐忧
第566章 隐忧
当晚张峦就跑去见李孜省了。
李孜省一见到他,立即便拉着他到了院子一角,有意压低声音道:“来瞻,你可知晓?原来怀恩果真生了大病,已经命不久矣……难怪他这次回京城后异常激进,随时都显得时不我待的样子,似乎想要在短时间内把所有该做的事情全都做完,原来竟还有这事儿在里面。”
张峦听得目瞪口呆。
“怎么?难以置信,是吗?哈……是不是被我说中了,一时难以接受?”
李孜省还以为自己的消息太过令人震撼,以至于以前遇事都嘻嘻哈哈的张峦,竟会做出这副见鬼了的表情。
张峦心想,我那小儿子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吗?
这都能让他猜到?
原来覃昌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一心给怀恩治病,目的真就是为了把这件事揭破!
现在连李孜省都知道了,那我那皇帝女婿能不知晓情况吗?
这样一来,覃昌就不用再背负责任,全看朱祐樘如何决断了!
李孜省看了看还没回过神来的张峦,好奇地问道:“你应该还没去应约吧?”
张峦摇头道:“因为搞不清楚覃昌的虚实,我没去,让延龄去了。”
“嘿,你还挺机灵的。”
李孜省笑着道,“这下无论如何,你都把自己立足在一个医者的立场上,并没有与这件事发生太大的牵扯,也就谈不上有多大的责任!”
“嘿!?能有多大牵扯和责任?怀恩生不生病,并不是我能控制的……”
张峦打从心眼儿里不想掺和进这种事。
想到之前覃昌求自己为怀恩治病,回头可能皇帝还会再请他帮忙,他就一阵发愁。
本以为做了大官,还做了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成功混入到读书人的行列,终于不用再充当神棍,演大夫,在人前装腔作势。
现在才知道,之前表演过一次,还演得出神入化,人家都信以为真,关键时候他就得继续装下去。
心累!
李孜省抚摸着下巴,皱眉道:“不知来瞻你感觉如何?我总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同寻常,其中或有阴谋诡诈……”
张峦扁扁嘴,不以为意地道:“有何不寻常的?无非就是覃昌有意把事情闹大,以便把怀恩感染重病之事揭发出来……这分明就是在甩锅,仅此而已。”
“嘿,来瞻,你这随口一言,就直指问题核心哪!”
李孜省喜滋滋地道,“看来你早就把事情给看透了,却故意不在我面前说,让我担心,是吧?”
“没有没有,其实我对此也是一脸懵逼,都是延龄帮我分析,我才有所明悟的……”
张峦主打一个实诚,。
李孜省白了他一眼:“这点儿小伎俩,还用得着延龄帮你参谋?其实我说的不寻常,主要是这不太符合覃昌这个人的性子。”
“怎么了?”
张峦闻言有些纳闷儿。
李孜省道:“换作以前,就算覃昌知道怀恩生病,他也绝对会守口如瓶,断不会加以干涉。
“但这次他却一反常态,竟请国丈去为怀恩治病,还把覃吉也一并拉下水……总觉得他在筹谋什么。”
“筹谋?”
张峦眉头紧锁,道:“怀公公重病在身,覃昌有何好筹谋的?他可是司礼监的二把手……说句不中听的,若是怀公公不幸过世,恐怕又得他顶上去。只要他在陛下身边一天,司礼监掌印之位怎么都逃不掉吧?还需要他如何筹谋法?”
李孜省笑道:“来瞻,今时不同往日。一个曾经退过一次,甚至被韦泰挤下去过的司礼监印公,本身又没什么大本事,其实很难在司礼监中立足的……不然为什么是怀恩接替了韦泰,而不是他呢?”
“这……”
“再者说了,今日司礼监内,真可谓人才济济,李荣、戴义、萧敬纷纷脱颖而出,哪个不能独当一面?这会儿已不是先皇时期,靠亲疏远近以及论资排辈来决定官职,而是靠能力。司礼监一众太监中,总有能力强过他的。”
见张峦依然有些不以为意,李孜省笑着道,“而且就算是论与陛下的亲近程度,覃昌及得上东宫常侍出身的覃吉吗?你平时所见,覃吉老实憨厚,从不喜与人争,但其实他也是个厉害角色,能力并不比覃昌差多少,只是少了在司礼监做事的经验罢了。”
张峦点了点头,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覃昌筹谋的是挣表现的机会,以期在陛下心目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以便未来他能从怀恩手里接过司礼监掌印之职?”
“我一时间也说不好。”
李孜省也有些苦恼,摇头道,“照理说他再怎么争取也不会得陛下亲睐,陛下更多是利用他的经验,培养自己人,等哪一天新人能独当一面了,他就该跟韦泰一样,滚回家养老了。
“但……不知为何,我这心里总是犯嘀咕,觉得他是要搞大事……也可能是我太过多疑了吧……”
……
……
李孜省的无心之言,可算是落到张峦心坎儿里去了。
一晚上,他都在琢磨李孜省说的那番话。
“一个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厂督,特务头子,能筹谋什么?哼,李孜省脑子是不是有毛病,说这些干嘛,害得我也心神不宁……我绝对是被他给带偏了!”
张峦坐在那儿,手旁的几案上摆着几碟下酒小菜,近处还摆放有盛满美酒的酒杯,却已经很久没动过筷,也没拿起酒杯来喝上一口。
祁娘从外边进来,手上提着盏红灯笼,看了看尚未动过的酒菜,好奇地问道:“老爷怎还不就寝?难道是对今晚的安排不满意?”
张峦一摆手道:“老黄牛都有休息的时候,何况是人呢?夜夜笙歌,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今晚咱就歇歇,不必安排人了……”
祁娘笑道:“老爷是该注意下身体了……要不赶明儿给老爷请个大夫回来,给老爷瞅瞅身体?适当进补一下……”
“呸,把话收回去,你不知道本老爷是干嘛的,是吧?”张峦呵斥道。
“您……”
祁娘还真不知道张峦是怎么成名的,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张峦举起酒杯,喝了口才正色道:“我本身就是给人治病的……知道痘疮是谁防治住的吗?是我!我还是先皇的主治医生,近来司礼监掌印怀恩生病,也来找我治病……我若有病的话,还需要找外人?”
“知道了,老爷,您没病。”
祁娘讨好一般陪笑道,“乃妾身失言了,请您恕罪!”
“罚酒罚酒。”
张峦招呼道,“这样吧,你坐下来陪我喝上两杯。我这会儿心情郁结,有些事怎么都想不明白……唉,伤脑筋啊!”
“老爷,需要妾身帮您参详参详吗?”
祁娘还以为张峦想要找个人倾述衷肠。
张峦摇头道:“这倒不用……真有事的话,我回家找犬子商议便可,你就单纯陪我喝酒。先前在李孜省处我喝得不甚痛快,眼下就当是补上一顿……我这人浑身缺点,贪杯好色,没救了……唉……”
(本章完)
第567章 另一个家(求月票)
第567章 另一个家(求月票)
紫禁城,端敬殿。
张峦入宫,直接就被请到了这里,他一时间还有些迷糊。
不是说让我入宫来给怀恩治病的吗?
怎么把我叫到东宫旧地来了?
端敬殿内外都在忙碌,很多人搬搬抬抬,张峦立在那会儿一阵别扭,他也不好意思上前问询那些宫女和太监,在场也没人来打扰他。
等了许久,终于见到女儿从宫门里出来。
“可让我好等。”
张峦显得有些不耐烦,往四下指了指,问道,“这是在干嘛?”
张玗眉眼弯弯,笑着道:“还不是你宝贝儿子弄出来的!”
张峦皱眉不已,埋怨道:“我早就说过,你不能听那小子的……你看看这好好的地儿折腾成啥样了?先前可劲儿折腾咱们家也就算了,现在居然又跑来折腾皇宫大内,真是反了他了!”
张玗本来笑吟吟的,闻言微微蹙眉,问道:“父亲,听你这话里的意思,你很厌恶被你儿子折腾?那行啊,我请陛下把你恢复原样,贬为白丁,干脆回兴济老家养老去吧!”
“咳咳。”
张峦瞬间被呛到说不出话来。
“唉!”
张玗幽幽叹了口气,接着道:“陛下因为得知怀大伴重病将死的消息,昨夜难受了一整宿,几次都黯然落泪,寝食难安……这次叫父亲前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还是这个……”
张峦一副我早就料到会是这般光景,怎么都逃不掉的了然神色。
张玗见父亲消极的样子,无奈道:“其实我也知道,父亲没什么治病救人的本事,应该让二弟直接到宫里来的……唉……”
“啊!?乖囡,你是这么跟陛下说的吗?”张峦闻言大吃一惊,心想,我这女儿真可以啊,老喜欢拆他父亲的台?
张玗气呼呼地道:“我还没好意思说呢……但……要是我一直隐瞒不报,是不是就等同于欺君?”
“别啊,千万别……皇后娘娘,您是贵人,别跟臣下一般见识。”
张峦哭丧着脸道,“你要真把这事给揭穿了,那为父当初在宫里给先皇治病,就属于是招摇撞骗,绝对是杀头的大罪;
“再者说了,你不是还有个弟弟会治病吗?为父正好可以从他身上学点儿东西,活学活用……其实为父也不想牵扯进这件事里……你看之前我主动给谁治过病?还不是覃昌求上门来,我才被逼出手,且事前还让你弟弟去亲眼过目,我再照本宣科,这样还不行么?”
张玗一摆手道:“行了,行了,别说这个了……中午陛下可能就会过来,咱一起吃顿饭,到时带上怀公公,你先想想怎么应对吧。”
张峦笑道:“还是有个女儿好……跟窝心的小袄一样,不像你娘家那俩白眼狼,没事就给为父找气受。”
张玗白了老父亲一眼,显然没把张峦的话往心里去。
在这儿说好听的?
之前还跟我吹胡子瞪眼呢!
信你个大头鬼。
……
……
张玗带张峦参观了设置在东宫旧地的织布工坊。
走了一圈下来,张峦也是大为吃惊:“这……这些都是你弟弟搞出来的……”
张玗耐心解释道:“全部是他提前设计好的,图纸都是厚厚一摞,陛下分派人手按图施为,很快便建设成这般模样……宫里边主要是覃老伴和陈贵负责,我就平常过来看看,无须亲自出力。”
张峦笑道:“那是,你现在贵为皇后,什么事需要你出手?”
“有时候还是手痒难耐,忍不住就想亲自实践一下!”
张玗笑着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且做这些事,让我内心感觉无比的安宁和充实。”
张峦听到这话,心里直犯嘀咕。
心想,我这女儿是愚蠢吗?
当上大明的皇后,等着享福就行了,为啥还要事事亲力亲为?这是跟她娘一样都喜欢干活,不会是贱命吧?
张玗一脸开心地道:“有时候陛下来了,也会跟我一起织布……那种感觉真的很不错!”
“……”
张峦这下彻底无语了。
张玗笑着问道:“怎么?爹想不通吗?入宫前,我也以为来了宫里后,什么事都不用做,跟笼中鸟一样,不见天日。
“可等到了地方,才发现这儿除了不能出宫外,剩下的都很自由……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且随时可以在宫里边找点事情来做,可以让自己不那么烦闷。”
张峦理所当然地道:“那是,你深得陛下宠幸,又是一国之母,这皇宫内苑就是你的家,你自然可以在自家后园子转悠。
“但吾儿,你也得稍微收敛一下性子,女子规行矩步,那都是应该的礼仪,哪里有像你这样没事跑出来瞎溜达的?”
张玗当即黑下脸来,问道:“爹,你说清楚,谁瞎溜达了?这里可是东宫,乃是我另一个家,我在这儿生活了大半年……我从坤宁宫移驾到这里,故地重游,怎么到你嘴里就成瞎溜达了?”
“咳咳……”
张峦差点儿又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他心想,生女外向也就罢了,问题是嫁得好,就可以连她爹都不放在眼里么?
这要是嫁到平常人家,偶尔回娘家见到,若是还这般跟我说话,看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给你脸了吗!
可问题是现在……
她以皇后之尊,能跟我说上几句,倒好像是赏脸一般,我还得乖乖地虚心接受。
真他娘的,当国丈也不是很美妙嘛!
“那些是什么?”
又走了一会儿,张峦突然指着不远处一个架子问道。
“那是货架。”
张玗介绍道,“已经布置好些日子了,今天第一批货行将满仓,便都堆到外面来了……这批布将会从皇庄渠道变卖,转运送到京师各处皇店……爹,你要过去看看吗?”
张峦差异地问道:“这才没几天,就大批量出货了?”
张玗点头道:“这已经算慢的了……因为头些日子,主要工作便是培训那些宫女,使之成为一个合格的织布女工……
“事情推进很缓慢,因为得一个个手把手地教……学会了就是一辈子的本事,现在她们动作还不太熟练,织出来的布尚有一些残次品。”
“我就说嘛,这么快织出来的布,必定不会太好,这俗话说得好……慢工出细活……”张峦正要展现他自己的博学多才,此时正好有宫女过来送布匹样品给张玗过目。
张玗拿到手上细看,张峦也觍着脸凑过去端详。
等张峦看清楚那布匹,立即惊讶地问道:“这是新式织布机织出来的?”
“嗯。”
张玗点头道,“是啊,爹,可惜我没法送你几匹,因为这是宫里的财货,早已经记录在案,我不想从这儿拿……”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意思……我是想问,这布匹咋织得这么细密呢?给我好好瞅瞅。”
张峦拿过布来,在手上摩挲了小半天,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张玗蹙眉问道:“父亲,这事不是延龄亲自推进的吗?功劳也有记在你身上……你居然连织出来的布什么成色,都不知道?”
“我……先前哪儿有那闲工夫留心这个?皇后,你快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峦赶紧追问。
张玗介绍道:“用新式纺纱机纺出来的纱线粗细非常均匀,就算是一般的麻线,也能做到粗细相同。
“现在工坊正在制定标准,每一种布的料子在线的成色和规格上会有所区别。正因为细致均匀,再加上织布机能均匀压线,使得织出来的布会更加平滑。”
张峦赞叹道:“是啊,这明明就是布,却都快比得上丝绸了……神奇啊神奇!”
“父亲,你以后得正经些,不要再吊儿郎当了。”
张玗提醒道。
“咦?我哪儿不正经了?”
张峦不满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到宫里来不能随便摸、随便看是吗?哼,明明是你带我来参观的,怎么还怪起我来咯?”
“我是说,以后家里再有事,你不能凡事都让延龄出面,你得支棱起来……你知道为了织布这件事,延龄奔走多少时日?我以为你在暗中相助呢……
“结果现在才知道,你根本就是个甩手掌柜,连自家织布机织出来布什么样都没见过……哼,真没见过你这样当父亲的……”
张玗说到这里便有些生气。
怒其不争!
张峦冷笑不已,呵斥道:“你们姐弟俩简直一个模子倒出来的,没事就知道数落为父……感情你们本事大,我就是跟着你们沾光的,是吗?”
“难道不是吗?”
张玗现在已贵为皇后,无须再给老父亲面子,当即质问。
“这……”
张峦面对全力以赴无比强势的张玗,应付起来力不从心,老脸一红,“就算是这样,也别明着说啊,为父不要面子的吗?”
“咱父女私下谈心,难道有外人旁听吗?跟你说正经的你就会捂耳朵,说多了还要翻脸,还想让我说你什么?”
张玗可不会惯着张峦的坏毛病,继续火力全开,“听娘说,最近你连家都不着,外面或许还养着什么野女人,就这熊样,你怎么做好一家之主!”
“谁说的?你娘让谁带话给你的?”
张峦气呼呼喝问。
“是娘自己入宫来看望女儿的时候说的。”
张玗瞪着张峦道,“一看你这两天就没回过家,连娘入宫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你还好意思在这里说?”
“我……”
张峦瞬间感觉,自己已经没脸面对这个宝贝闺女了。
张玗继续劝慰:“延龄一直都是咱们张家的顶梁柱,你作为父亲可是充当支撑柱使的,千万别想着拆台,你一松懈整个家都会随着塌方。
“毕竟延龄年岁尚小,遇到大事,还得由你来出面,就好像今天可能会让你给怀大伴治病,你要是丢人,那就是丢咱张家的脸,我都会替你害臊。”
“行了行了,真啰嗦。”
张峦一拂手道,“带我去看看别的地方……我看过了,方便回去跟你弟弟说,让他做到心里有数……这下总该行了吧?”
张玗不屑道:“延龄随时都会进宫来查看工程进展,用得着你来跟他讲?家里的事你多费点心,别让他老是分心他顾,如此就算是你尽到了父亲之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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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568章 次功和首功
第568章 次功和首功
中午时。
朱祐樘果然带着怀恩前来。
这次直接拉着怀恩的手,并肩而行,大有一种拽住就不松开的感觉。
“关系好到这样吗?”
张峦抽空靠近女儿,提出心中的疑问。
张玗白了老父亲一眼,似乎是怪他多嘴多舌。
一起进到端敬殿内,朱祐樘躬身道:“岳父,有劳你给怀大伴诊病……多谢了……”
张峦道:“陛下您客气了……这是臣应该做的事。”
说完走了过去,在提前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
对面怀恩也坐下,把手臂伸了出来。
张峦因为太过紧张,怕出丑,搭脉居然搭错了地方,半晌后才找到脉搏所在,然后煞有介事地摸了一会儿,最后无奈摇头。
“岳父,如何了?”
朱祐樘一脸紧张地问道。
张峦道:“先前小儿延龄,已给怀公公诊断过,大差不差……这是肺积之病,虽未到病入膏肓的地步,但想要根除……怕是不能。只能慢慢调理了。”
张峦不过是把先前儿子的那套说辞,近乎原封不动地照搬过来。
怀恩和旁边的覃昌听着都觉得耳熟。
朱祐樘第一次听到这番说辞,又问了很多问题,差点儿把他的老岳父问到哑口无言,好在张峦在应付场面事上颇有一套,总算是没有露怯。
张峦在想,还好一早就知道我这女婿性喜安静,不爱言语,还知道他内向木讷,就像个大姑娘。
也幸好我早就有入宫应对皇帝的经验,不然今天非被你们给问倒不可。
“陛下。”
怀恩见朱祐樘忍不住抹眼泪,赶紧劝说,“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态,老奴从不惧生死,能看到陛下振兴大明,死而无憾。”
朱祐樘泣声道:“我才刚继承父皇的基业,未曾出成绩,我多希望怀大伴你能长伴身前,多教导我几年啊!”
张玗见丈夫伤心难过,赶紧过来拉住丈夫的手,以示安慰。
张峦看现场的氛围,顿时觉得一阵别扭。
他心说,怎么怀恩生病快死了,结果最难过的竟是皇帝,我的女婿?
他跟怀恩的感情有这么好吗?
等我死的时候,他会不会替我流泪?
真是个善良的孩子!
比我那俩儿子可爱多了。
……
……
随后是午膳。
朱祐樘心里难过,没什么胃口,招呼覃昌和怀恩一起坐下来吃饭,如此一来桌前便围坐有五人。
张峦坐在对面,看着张玗往朱祐樘碗里夹菜,想用眼神劝阻。
但人家小夫妻俩一点儿没觉得如何,张玗反倒瞪了眼父亲,劝他不要多管闲事。
“岳父,对于大伴的病,你还有什么办法没有?”
朱祐樘并没有发现父女间的小动作,仍旧念念不忘让岳父治好他的怀大伴的病。
张峦道:“臣会想尽办法,全力施为……但是,臣并不想给怀公公太多无谓的希望,让他分心在这件事上,但至少臣能保证,让怀公公多延续几个月的寿命。”
怀恩闻言觉得很怪异。
这话像是好话,但怎么……总有种说不上来的疏离感呢?
“岳父需要用到什么名贵的中药材,只管跟宫里人说。”
朱祐樘交待道,“回头也可找人去名山大川搜罗天材地宝,比如千年人参、灵芝以及何首乌之类的奇药,就算不能让怀大伴马上就痊愈,但至少也要跟个没事人一样,能多陪伴我左右。”
怀恩心说,这话听着怎么更觉别扭了呢?
咋的。
我就是个工具人,只负责给你们解决事情,就算是仅剩一年半载的寿命,还得被你们当作牛马使唤,是吧?
但转念一想,这是小皇帝对自己表达出的关心,作为奴婢,还能奢求更多吗?只能当面表达感激之情:“谢陛下厚爱!臣定当肝脑涂地,不负陛下的器重与厚爱!”
……
……
午膳结束,张峦主动请辞。
张玗想要挽留,但张峦去意甚坚,朱祐樘只好派覃昌送张峦出宫。
张峦把李孜省那番话给牢牢记住了,一路上没对覃昌说什么,就好像现在覃昌已经是坏人一般。
“人生老病死,真是反复无常啊。”覃昌一边走一边感慨道,“再度见到怀公公其实也就是数月间的事,怎突然间就……唉!”
张峦顺着话茬道:“是啊,怀公公对大明确实很重要,最好别老早就死了,白白给某些人腾位置。”
“这……”
覃昌闻言不由有些诧异,觉得张峦今天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些反常,却又不知具体情由,当即瞥了张峦一眼,继续道:
“你看陛下,年纪轻轻的,先是失去先皇,这下连关爱他的怀公公都要离他而去,心里别提有多难过了……张先生有时间的话,不妨为陛下调理一下身体,免得他郁结于心,有伤龙体。”
张峦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覃公公,我想问一句,陛下跟怀公公以前接触很多吗?彼此的……感情很深?”
“接触是很多,但感情却没见得有多深。”覃昌实话实说,“怀公公之前一直在先皇跟前做事,基本上就从未踏足过东宫。”
“那……为什么陛下会这么伤心难过呢?”
张峦不解地问道。
覃昌环视一圈,发现没人盯着后,这才小声劝解:“张先生,有些话别乱说啊……陛下怜惜我们这些宫里的老人,分外抚恤,您这样说,是看不过眼还是怎么着?”
“哦,我没那意思,我这人就是这样,心直口快,想不明白就问问。毕竟我不知道陛下跟怀公公之间的感情到底如何……这次总算是见识到了,他二人的关系真好啊。”张峦由衷地发出感慨。
覃昌叹道:“说起来,怀公公最得陛下怜惜之处,就是于这次储位之争,以及新皇确立登基这件事上,怀公公居次功,可说是对陛下有莫大的恩德。”
“次功?”
张峦闻言皱眉,脱口问了一句。
“对,次功……陛下幼年时期,几度陷入危难,怀恩调护方得以保全。早年万妃在宫中的势力何等强大?多得有怀恩屡屡出手回护,不然是否能坚持到太子长大并最终胜利登基,实在难说。”
覃昌一脸笃定地道。
张峦心想,连怀恩都只能是次功,你覃昌不会是想说,当今皇帝能成功上位,你居首功吧?
张峦道:“怎么有人在陛下登基这件事上,论定有什么首功、次功之分吗?之前怎么从没听人谈及啊?”
覃昌笑道:“朝中多少都会有议论的,尤其是翰林院和六部中人……其实陛下自己也能分得清楚主次……毕竟国丈您才是首功之臣嘛。”
“啥!?我是首功?”
张峦压根儿没好意思问谁才是首功,乍一听到自己就是那个传说中比怀恩还重要的人,瞬间就不淡定了。
“不是您,又有何人呢?”
覃昌笑容稍微收敛了一些,却又很热忱道,“梁芳威胁储君之位,乃是您协同李孜省出面给阻挡下来的,更是接连把梁芳的阴谋诡计扼杀于无形之中,暗中帮太子做事,让他逐步建立起威望。
“后来于先皇病榻前,也是您稳定人心,最后确保太子顺利登基。这首功,说不是您谁都不会服气的!”
“哎呀呀……”
张峦心里美得直冒泡,连带看覃昌都顺眼许多,心说这位不是大奸臣,乃是妥妥的忠臣啊!但他可不敢在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面前拿乔,故意谦虚地说:“我可没那资格。全当你在言笑吧……
见覃昌要开口分辨,张峦举起双手,笑着摇头:“覃公公,你就别恭维我了,我这人可经不起夸赞,整个都快飘起来了……哈哈哈……”
覃昌跟着张峦一起笑,等张峦笑声稍歇,他才接着正色道:“正因为您乃首功之臣,陛下对您才这般倚重,宫里宫外的事情,多会请教您,征询您的意见……难道您不觉得吗?”
张峦心想,我正要说呢,我这首功之臣,也没见得有多重要啊。
至今不过是个看上去不起眼的户部右侍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如果说我是首功之臣再兼顾命大臣,那我不得牛逼到天上去?
可现在嘛……
我在朝廷里就好像个闲散人士,除了干点儿杂活,并不管事啊!
原来我跟皇帝走得近,他有事老喜欢问我意见,我也尽量给他解答……这样地位就算很重要吗?
不就是岳父跟女婿间闲着没事,谈谈“家长里短”,有何稀奇的?
当然,这个家乃是女婿的大家,也就是大明的江山社稷,我所献计谋平平无奇,更多是在划水。
覃昌继续道:“怀公公对您,一直都很敬重,宫里上下,无人不知晓张先生您淡泊名利,高风亮节,从不喜与人争。”
“是吗?”
张峦显得很尴尬,无奈道,“覃公公,您有什么事,明说吧……我能帮上忙的,定会全力以赴。”
“没有没有,轻易不敢劳烦您大驾……这次是送您出宫,途中闲着没事才提及,绝无阿谀奉承之意,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覃昌拱手,一脸诚恳地道。
张峦连连摆手:“哎呀,哪里用得着您亲自相送啊,宫门在哪儿我还不知道吗?都不知道来过多少回了……”
“要的要的,陛下的吩咐不能违背,再说重臣进宫,得有人相送,这样才显得庄重和正式些,否则的话……”
“哦,我明白了,就会显得太过随便吧?也对,就算我是皇后的父亲,也得守宫里的规矩,您请……”
(本章完)
第573章 硬骨头啃不动(求月票)
第573章 硬骨头啃不动(求月票)
朝堂。
有关吏部尚书李裕请辞之事,正式得到皇帝批准,当天是李裕最后一次上朝,听闻喜讯后他泪流满面,对着朱佑樘三叩九拜,当作是对皇帝的谢恩。
这位一直被士人认为是李孜省推出来的傀儡的部堂之首,总算是真正平安落地了。
当天朝会顺带商议了新任吏部尚书人选问题。
王恕被某位言官提了出来,迅速得到了在场几乎所有官员的支持,一场有关新任吏部尚书的廷议,王恕取得了近乎压倒性的优势,只是没当场决定下来罢了。
朝议结束。
群臣走在出宫的路上,内阁首辅刘吉气得七窍生烟,浑身颤抖个不停。
因为刘吉跟王恕之间很不对付。
王恕在南京任职时,曾多次上疏,明确反对晚万安、刘吉的许多举措,还曾公然弹劾刘吉尸位素餐,毫无作为,再加上两人在用人上理念上的不合,导致刘吉对王恕可说是恨得牙根直痒痒。
刘吉越想越气,不由打量走在侧面,好像个没事人一般的李孜省。
临出宫门时,刘吉叫住李孜省,问道:“怎么?李公无意将王恕阻拦在中枢外,任由其回京肆意妄为?”
李孜省指了指自己,一副很吃惊的模样,问道:“此事与在下何干?”
刘吉正色道:“王恕曾多番参劾朝中奸佞,其中奸党里最常被提及的那个人,老夫都快忘了是谁了……不知李公你知道是谁吗?”
“没说的,那一定是在下!”
李孜省显得很淡然,微笑着道,“无论是王恕,还是朝中其他人,都没把在下这样一个方士出身的通政使放在眼中。唉……有些事,习惯就好,目前只能躺平任嘲,看看形势如何发展吧!”
说完也不等刘吉继续发表他的见解,李孜省就在这位“”首辅眼皮子底下扬长而去。
……
……
因为对头王恕很可能马上要回朝当吏部尚书,导致刘吉一整天下来,气都没消。
当晚他见到已多番请辞,尚未得到朝廷批准的刑部尚书杜铭。
杜铭亲自到刘府拜会,以求得离开朝堂的机会。
“走走走,你们都走吧!你们走了,我也走!感情朝堂乃刀山火海,一刻都不能立足,是吗?”
刘吉无比气恼道。
杜铭道:“在下不是这意思,其实就是……想留也留不下来啊!新朝新气象,如今大批新人急着上位,如果再眷恋权位不去,恐有不测之祸。
“再说我这岁数也到了,实在是无法再集中精神做事,只能……想着早些回去,过点儿太平日子。”
新皇登基后,成化朝时留下的这些老臣,身份和处境就比较尴尬了。
谁都知道先帝在时朝堂上奸臣多,由李孜省卖官鬻爵带起的头,导致朝中官员要是不给李孜省送礼,莫说晋升,连留在中枢当官的资格都没有。
留都南京是个好去处,谁想去或者不想去,直接就给你塞过去,就此养老,坐等告老还乡那一天到来。
杜铭作为成化二十二年开始当刑部尚书的顶级文臣,虽然这几年在刑部做事也算是有点儿贤名,但问题就在于他跟万安、刘吉、李孜省这些人都有往来……你行不行好不好没人管,但别人都会说你是奸党,留不得。
所以趁着吏部尚书李裕平安落地的当口,杜铭也想得到告老归田的机会。
不是想走,而是怕现在赖着不走,以后就走不了了。
毕竟有彭华作为前车之鉴,谁都不得不小心谨慎,生怕行差踏错一步,给自己和家人带来灭顶之灾。
刘吉盯着杜铭半响,突然道:“你想走可以,但得留点儿东西下来。”
“啊?留东西?你这话是何意?”杜铭诧异地问道,“您莫非为了阻挡王恕回朝,打算……”
“什么?连你都看出来了,我不想让王恕那厮回朝?”
刘吉惊讶莫名。
我明明自我感觉掩藏得很好,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杜铭无奈道:“今日朝堂上,您虽未说话,但您不悦的神色,却清楚地落到在下眼中。从奉天门出来时,您一直眉头紧锁……如今又这般,很难不让人展开联想。”
“嗯。”
刘吉鼻子里发出的气息异常粗重,他气吼吼地道,“是,我确实恨王恕,不想让他到中枢来任职,但现如今,我最提防的人并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呵呵。”
杜铭摇头苦笑。
你这个“”首辅,平时做事没见你有多努力,但在党同伐异方面,你还做得有模有样的。
既要防备王恕,还要防备另一个对你有威胁的朝臣?
你挺忙的啊!
但……你忙归忙,为啥非得拉我下水?
刘吉黑下脸来,喝问:“怎么,让你办点儿小事,你都想推三阻四?”
“不……不是,刘阁老,您还是明说吧,何人惹到您了?这朝中官员委命,其实已跟先皇在位时大有不同,都是要经过廷推和廷议这一整套流程的,甚至在这之前还有部议……要是有些人碍你眼,却没那资格,也断然不会影响到您在朝中的地位,何必要多此一举呢……”
杜铭大概猜到,刘吉这是有了政敌,生怕失了首辅的权威,所以才会找他杜铭来帮忙。
“呵呵!”
刘吉也是个好面子的人,轻易不会开口,但一开口就不容别人拒绝,他冲着杜铭冷笑两声,说道:“那个人,按照正常途径,绝对没资格入阁,但就怕陛下钦定……嗯嗯,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
“国丈张峦!?”
杜铭问道。
“哼哼!”
刘吉轻哼了两声,没正面回答,但显然是默认了。
杜铭想了想,摇头道:“咱先就张峦之事说上一说……此人深得陛下信任,虽平日经常瞧不见人,但自新皇登基后,很多事他都参与其中……
“却说这厮做事非常小心谨慎,极少在衙门口露面,而不做事就没有大的过错,就算找人参劾,除了他是外戚这层身份外,不好下手啊!”
以杜铭的意思,张峦除了顶着外戚的名号容易遭人攻击外,还真没什么明显的短板。
刘吉阴恻恻地问道:“你以为,我想让你对付张来瞻?”
杜铭苦笑道:“除了他,还有何人?”
“诚然,我是想让张来瞻早点儿离开朝堂东班,滚回他的西班去,但要直接对他下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刘吉回答道。
“也是。”
杜铭心想,只要不对付张峦,那就好办多了。
话说……
我现在就怕招惹事端,一心要平安落地,你让我去跟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张峦斗?
我是寿星公上吊,嫌自己命太长了?
“但是……”
刘吉话锋一转,冷笑道,“要对付张来瞻,并非只有朝他一人出手这一条途径。”
杜铭听到这里,心头不由一紧。
心想,坏了,坏了,听刘吉话里的意思,终归还是要对付那位张国丈,这是要间接跟皇帝对上啊!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非得惹上这么大的祸事?
“你是说……先集中攻击张国丈的软肋……李孜省?这……是不是太过冒险了?”杜铭一张老脸煞白,战战兢兢地问道。
“嘿,想什么呢?李孜省你动得了?那只老狐狸,仗着反对‘易储’和拥立东宫建立的大功,有先皇和当今陛下为其撑腰,把谁放在眼里了?况且他手里握着许多人的把柄,谁敢轻易去招惹?难道不怕其坠落茅坑后,泼所有人一头一脸粪水?”
刘吉一脸阴霾,咬牙切齿道,“不过当今圣上毕竟不是先皇,做事最讲规矩和原则,李孜省眼看已经是日暮西山,不足为虑。我说的是张来瞻的儿子,张延龄,这位或许才是最好攻击的点!”
“谁?”
杜铭一时间有些迷糊,显然并不清楚外戚张家的情况。
刘吉道:“张峦到现在,做事还算小心谨慎,没露出什么大的破绽,但他唯独有个喜欢无事生非的儿子,非要在宫里边搞什么织布,把陛下和皇后都给惊动了,甚至让大量宫人参与其中,说是要充分利用人手织布,为未来河工营造等事积蓄钱粮……何其谬也!”
“啊,这……”
杜铭奇怪地问道:“难道有何不妥吗?”
刘吉轻笑道:“这分明就是扰乱朝纲啊!宫廷上下,何须在意通过织布获取的那点儿微薄钱粮?他这么做,就是想让大明皇室颜面扫地,体统不存,其心可诛!”
杜铭心说,你这口黑锅还真挺黑的,不过就是扣上去稍微显得有点儿生硬,当即道:“刘阁老,其实这件事,在下也偶有听闻……据说是用闲散的宫女来织布,用的是改进技术后的织布机,据说生产效率提高很多,因此京师今年秋冬的布价,都开始往下降了。”
“竟有这种事?”
刘吉皱眉。
杜铭听了越发无语了。
你刘吉要借张峦儿子做错事,去打压张国丈,怎么都不提前做好功课的吗?
我这个路人,之前都没留意过这件事,只随便听到一点儿风声,知道的好像都比你多不少。
杜铭解释道:“陛下和皇后愿意带宫人织布,这到底……算得上是教化世人的一种方式方法,好像……并没什么不妥吧?”
刘吉不以为然道:“朝廷缺那点儿钱粮吗?”
“但可能……宫里采用的织布机真的提升了效率呢?”
杜铭显然不想参与其中,所以他就拼命拆台。
“啪啪!”
刘吉猛拍了两下桌子,厉声呵斥,“没大没小的,到底是你说,还是我说?”
“您说,您说。”
杜铭继续无语。
刘吉厉声道:“总归要直接对付张峦,只怕这厮联手李孜省反击太过猛烈,所以我就避其锋芒,先朝他儿子扰乱宫闱这件事发难,并以此作为突破口。”
杜铭心说,明白了,硬骨头你啃不动,先挑软柿子捏。
你觉得他儿子就是那个软柿子,对吧?
杜铭规劝道:“就算刘阁老您出手得当,也得到朝中同僚的支持,甚至可能会让陛下叫停这件事,但恐怕……罪责也很难归咎于张峦之子身上。且到那个时候,张峦是不可能不出手的,到时候如何应对?”
“嘿,张来瞻最好是出手!”
刘吉目露凶光,狠声道,“只要他出手,就说明一切都是他在背后谋划,不过是让他儿子在前面打头阵,做幌子。
“若是他不出手,连自己儿子都不保,这种人还有脸面在朝中立足?总归张家之子,代表的就是张氏一门,只要把张延龄不识大体给定性,那一切……就将水到渠成,就再没有张峦入阁这件事了。”
杜铭见刘吉的谋划如此低劣,又没法反驳,只能有气无力地附和:“哦……也许吧……”
刘吉皱眉不已:“怎么听你这话里的意思,似乎不太想帮忙啊?”
“哪里哪里!”
杜铭显得很犹豫,问道:“您说要参劾张延龄,该从哪里切入呢?”
“这样,我找人给你写一份参劾的奏疏,你给我找相熟之人,提出此事。”
刘吉谆谆嘱咐,“无论是工部官员也好,还是你刑部中人也好,只要能确切找出张家之子扰乱宫闱,尤其是浪费帑币无所作为,以及令皇室体统不存的罪状,那就可劲儿弹劾……
“然后再找一些民间的士子对此多加议论,论调就是张家不识大体,且过分干涉皇室中事……以外戚身份干涉朝政,欲重演新莽旧时……还有什么,只要是不好的名声,你都可以往张家头上扣。”
刘吉越说越兴奋,“这时候,我是不会出面的。王恕不是马上就要入朝了吗?他王恕不是最忌惮奸党专权吗?他对曾经的外戚万氏一门可说是恨之入骨,今日有张氏一门祸乱朝纲,他能坐视不理?
“你干脆就去找王恕,让他替这件事发声定性。等到合适的时候,我这个首辅再出面主持公道,盖棺定论……看他张来瞻倒不倒台!到时候咱这位国丈爷乖乖地去做他的武勋,别掺和进文臣事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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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574章 出手
第574章 出手
京师一处私宅内,秦昭已经准备好了给张延龄送礼的礼单,准备过几天就给张延龄送过去。
聊表心意!
却在此时,徐恭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当家的,出状况了……咱城内外许多邸店被官府查封了!”
秦昭闻言开门走了出来,此时徐恭身后还带着几名铺子的掌柜,正在那儿焦急地等待她给出新指示。
“怎么回事?”
秦昭实在是意想不到,现在居然还有人敢找她的麻烦,难道不知道她这个徽商跟国丈府间的良好关系?
徐恭恭敬上前,把各处货栈的损失汇总清单,递给秦昭查阅。
“今天官府突然查封了不少咱徽州商贾的邸店,从德胜门外的水汀,一路到城内的铺子,有好几家店铺被他们贴了封条,甚至柜上办事的人都有几个被拿去了顺天府,到现在还没放出来。”
徐恭介绍他了解到的情况。
“顺天府?”
秦昭有些奇怪,问道,“咱又没招惹他们,这是抽的哪门子风?”
徐恭道:“已派人去问过了,从小道消息得知,这次的事跟顺天府无直接关联,好像是工部下令要彻查过去几年漕粮事。”
秦昭蹙眉:“要查也该是户部去查啊,轮到工部什么事?”
显然,秦昭希望事情往户部那边归拢,毕竟她现在的大靠山是外戚张家,而张峦当下就是户部右侍郎,在户部中可是说一不二的存在,恐怕在重大决策上就连户部尚书李敏都很可能靠边儿站。
徐恭面色急切:“具体是怎么回事,咱不知道啊……咱不是朝中有人吗?要不要先去打听一下?”
“只有咱徽州商贾被针对吗?晋商和鲁商呢?”
秦昭继续问道。
徐恭摇头:“他们那边情况如何暂且不知,不过从表面上看,他们的铺子暂时也都闭门歇业了,可能是怕受牵累。”
“走,随我去看看。”
见一问三不知,秦昭立即招呼人手,往自家被查封的货栈而去。
……
……
到了德胜门外一处大的货场前,此时已有大批官兵正在进行查封作业,官府还派出衙役维持秩序,里面干活的人全都被驱赶了出来。
徐恭到的时候,正好有一群年轻士子在周边地区抗议,一群人好像在那儿开坛讲课一般,有个年轻书生立在由布帛堆砌而成的高台上,显得义愤填膺,正跟在场的学子以及凑热闹的人讲述有关徽商为富不仁的事。
“这是怎么了?”
秦昭诧异地问道:“我们商贾怎么就为富不仁了?若不是我们运货沟通南北,这天子脚下哪里有平价的粮食和食盐吃?又哪里来这么多平价布帛供应?”
徐恭苦笑道:“都是些有功名的读书人,官府的人不敢管……他们好像对咱们徽商有什么偏见,一早官兵来查封的时候,就见他们跟在后面,没想到到现在也没走。”
“什么?他们跟着官府的人前来?”
秦昭马上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
徐恭连连点头:“是的,不知他们是怎么收到的风声,来了后就在货栈周围高谈阔论,蛊惑来往行人,说咱以前做了不少欺压同行的事,还说什么咱徽州商贾为了获取利益不择手段,甚至提出今年秋冬市面上布料涨价,也是被咱给强行哄抬上去的。”
秦昭神色反倒平静下来,声音异常冰冷:“这轮布匹涨价,全靠我们大批出货,才令市面布匹价格得到平抑,后续传出宫里正在织布,且将放弃来年开春采购事宜,改为内购,布匹价格进一步下跌……
“往前多少年,年前布匹都没这么低的价格,难道他们心里没数吗?”
徐恭委屈地道:“当家的,他们就是一群不食人间烟火的书生,有几个关心柴米油盐涨跌的?您跟他们讲市价,他们能听得懂吗?”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从不关心百姓民生之事,有何资格在这里评价商贾的作为?不是我们收织布印染和运送,他们何来的布料,何来的成衣穿?”
秦昭此时语气虽还没多少起伏,但银牙咬紧,显然是被文人的无耻气得不轻。
正说话间,旁边又有人前来通报:“东家,在京徽商代表十几人,联名发出请帖,请您过去一叙。李吾唯李当家亲自到咱在京的联络处,说是等不到您的人,他就不回去了。”
秦昭道:“在事情彻底调查清楚前,我谁都不见……马上让人带银子去顺天府疏通关系,工部那边也走走门路,就是要问个清楚明白,朝廷究竟是什么个意思。”
“是。”
徐恭领命,马上带人离去。
……
……
当天下午。
秦昭在茶楼内等到了徐恭带来的最新消息。
“当家的,说是官府清查过去几年的漕粮数目,认为对不上,再加上各地官府都有跟我们徽商做生意,府仓推陈出新的业务基本被我们徽商垄断,所以认为很可能是我们借助跟官府的关系,少报多支粮仓里的粮食,导致府库出现亏空。
“听说这件事可能跟过去几年西北漕粮运送不力,盐引接连出事有关。据说新皇登基后,发现府库紧张,连修皇陵都没钱,便让官府内部自查。也有人说,或许跟通州仓什么案子有关,具体情况得找专人询问。
“要不,您去问问张家二公子?他手眼通天,应该能得到确切的消息。”
秦昭眯起眼来,自言自语:“官盐买卖,是我们营商的基础,我们徽州商贾之所以大老远跑到京师来,无非是为漕粮和官盐这两大生意,有的地方无法运送漕粮,全靠我们提供协助,终于才把漕粮运送到京城……怎么还有罪了?”
徐恭道:“这就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秦昭叹道:“但是……虽然我们做的事情合章程、合规矩,唯独没有在任何典籍中有过明确规定。
“朝廷之前一直对我们所为之事不加理会,主要是为了给各地行个方便,现在新皇登基,他们就拿这件事发难,分明是有意针对……所以说,晋商那边压根儿没事?”
“暂时没听说他们有事。”
徐恭介绍他了解到的情况,“晋商中也有跟我们做买卖的,他们现在也在打听我们这边的状况。据说他们内部也很紧张,有不少人聚拢到一起商议对策,有好几个大商贾都建议暂时避避风头,把生意先撤出京师去。”
秦昭问道:“那……你知道这件事的最终受益者是谁?”
“自然是京师本地的坐商。”
徐恭笃定地道,“在京有不少阁老、尚书,甚至还有什么公侯伯爵爷,府上都有商贾为他们做事,甚至他们还承揽了很多官府的营造事宜,再转包给我们,木石料等我们只是负责运送到位,赚个辛苦钱,大头都被他们拿走了。”
“那是渠道价值,我们官府背景不雄厚,就只能干瞪眼。我觉得,最得益的人并不是他们,而是……”
说到这里,秦昭突然缄口不言。
徐恭一时间有些迷糊。
你咋还不明确说下去?
这是在防备我吗?
秦昭道:“这样,你带上一些礼物,最好全是雅物,拿着我的帖子,去拜见工部左侍郎陈政。不要开口求人,能见到固然好,若是见不到人就把拜帖放下,他看见也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会给我们个答复的。”
徐恭好奇地问道:“不是应该立即去见张国丈吗?为何要……先去拜会工部陈侍郎?”
秦昭叹道:“陈侍郎曾为通政使司左通政,虽是李孜省推荐到工部为侍郎,但他的官声一直都很好,再加上这个人谦和好说话,从来不会盘剥我们商贾,所以我认为这件事他多半只是知情人却并非主使。所以先从他口中探个口风,也是好的。”
“那……我这就去。”
徐恭又急急忙忙要下楼。
“等等。”
秦昭突然叫住徐恭,问道,“我再问你一句,我们在城外的琉璃工坊,还有涉及到张府的那些个生意如何了?”
徐恭道:“那些产业已派人去看过,绝对没事。您想啊,那可是国丈府上的产业,官府再怎么无礼,也不会傻到直接去冒犯他们吧?”
“那就好。”
秦昭道,“不过这件事,我觉得十有八九,很可能真正的目标并非是我们。所以我们不能自乱阵脚,自会有人出面替我们摆平一切。”
“摆平……有点难。”
徐恭道,“既是官府有意为之,阵仗又闹得这么大,光靠个人力量怕是难以解决。再说了,这官府缺银子就找我们这些大商贾下手,已经是惯例。以前的梁芳如此,现在……不也一样吗?”
秦昭摇摇头道:“这个先不提,你且去陈府投递拜帖,记住一定要把陈府的知客门人什么都打点好,一定要让我的拜帖送到陈侍郎手上。”
“是,是。”
徐恭丝毫也不敢停留,转身而去。
……
……
就在徽州商贾乱成一团时,张延龄还在工坊充作的实验室继续搞他的科学研究。
如今蒸汽机已经到了小范围试验的地步。
人工织布机,始终只是工业化进程中的一个节点,最终目标是要完成蒸汽织布机的改造,就算不能达到现代化机械的程度,也要达到后世解放初期“国营纺织厂”的地步。
蒸汽熏天,机器“咔咔”作响,十几个女工负责一个车间,一个车间一年产出个几万匹筒中布,供应半个京师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当然这只是一种设想。
就在张延龄忙着做事时,柴蒙从外面一路小跑进来,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张延龄随手把手上的木头杆子丢到了地上,笑着说:“有些人终于看不下去,准备对咱正在做的事下手了。”
柴蒙听了有些不明所以,解释道:“二公子,现在官府只针对徽商,并没有对咱下手啊……我还特地跑去看过了,涉及到咱的作坊,莫说是官府来查,就连个地保,或是来个盯梢的人都没有。”
张延龄起身,走到旁边水盆前准备洗手,谁知刚一接触水面就“呲”的一声,快速缩回手,皱眉道:“这水也太热了吧!”
旁边一名伙计说:“不是少爷您刚烧开的吗?”
“嘿,你就不知道兑点儿凉水进去吗?瞧瞧我这稚嫩的爪子啊。”
张延龄说完先看了看红通通的手,然后转头看向柴蒙,吩咐道,“去把秦掌柜请过来。出了事不露面,尽量不给我找麻烦,这固然很好,却耽误我赚钱啊……真没个眼力劲儿!”
(本章完)
第575章 给他脸了
第575章 给他脸了
当晚,张延龄多日来第一次回家。
家里人都觉得很新鲜。
吃晚饭的时候连金氏都忍不住数落一句:“平时瞧不见个人影,老的流连在外,成天不知在哪儿鬼混,大儿子也到处溜达不落屋,小儿子更是几天都难见上一面……今天这是吹的什么风,居然把一家老小都给吹回家里来了?”
张峦斥道:“你个妇道人家,净喜欢嚼舌根子,显能得你了?一家人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吃餐饭不好吗?不过,延龄,你今天能回来,为父也没想到……赶紧吃吧,吃过了咱到书房议事。”
“嗯。”
张延龄在饭桌上一点儿都不像是个能办大事的人,就跟个普通的小孩子一样,表现得很文静,香喷喷地扒拉着饭菜。
很快晚饭结束,张峦主动拉着张延龄到了书房,留下张鹤龄满脸的羡慕……他自家知自家事,能力和天赋相对有限,没办法帮到父亲,故此并没有多少嫉妒的情绪。
“吾儿,今天有人跟我说,在京的各大衙门要倒查盐税和漕粮旧事,说是已把不少徽州商贾的货仓都给封了……你知道这事儿吧?”
张峦炫耀般问道。
张延龄不答反问:“谁跟父亲你讲的?”
张峦道:“就是户部的同僚,你不认识。”
“以前当他是同僚,以后就离远点儿吧……这种人以后父亲就不要再交往了,能给他穿小鞋就尽量穿小鞋。”
张延龄狠声道。
“……”
张峦瞬间无语。
张延龄解释:“爹,不是我小心眼儿……明摆着的事情,这次人家就是专门针对咱老张家来的……
“有的人生怕你不知道外间发生了什么,进而影响他们的计划推进,便找人在你耳边通气,这就是我说你离此人远点儿的缘由。”
“嘿,你这叫以己度人……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喜欢那些阴谋算计?万一人家就是偶然听闻,好心好意来告知我呢?”
张峦说到这儿,脸色多少有些不自在,自我检讨道:“唉!我还以为是我开始有人缘了呢,感情那厮在我面前闲话京师中事,目的就是为了引我上套?
“不过话又说回来,徽商货仓被查封,关我鸟事啊?他们费得着挖空心思跑来算计我?”
张延龄撇撇嘴道:“什么倒查盐税、漕粮,不过是有人想借机敛财,甚至填补昔日亏空罢了。其实他们真正针对的,大概是宫里边设置织布作坊这件事……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张峦瞠目道:“怎么就跟……你让你姐姐织布这事儿扯上关系了?他们……敢这般造次吗?皇宫内苑的事情他们都敢染指,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再者,皇室能够自己赚钱明明是好事啊,为什么有的人会看不过眼,寻衅滋事呢?”
张延龄无奈道:“朝廷的事,并不以赚钱与否或是利国利民为主要参考标准,笔杆子掌握在文人手里,他们说你好你就好,他们说你无法无天,你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就好像,如果我说现在要开矿,那矿能产出很多的金、银或是石炭,能够赚大钱,他们能让我这么干吗?”
“啊?如此好事,那些文臣也会出面阻拦吗?”
张峦仍旧不理解。
张延龄心中暗叹。
如果真要以赚钱为目标的话,以后万历开矿,就不会由始至终都被文人诟病,甚至以此被后世称之为昏君了。
“他们有的是理由,比如说开织布工坊会与民争利,也可以说为了收购、麻等原材料,会涉及中官贪腐和欺压百姓的问题,甚至还可以说有人会从中中饱私囊……”
张延龄娓娓道来,神色不悲不喜。
“谁中饱私囊了?不会是说我们张家吧?”
张峦听到这儿,眼睛都瞪起来了,满面怒容。
张延龄笑道:“爹,你这劲头就很好嘛!平时嘻嘻哈哈,从不与人争,那是你韬光养晦,但真有人欺压到咱头上的时候,你得有一股子杀气才行!”
张峦恶狠狠地道:“去他奶奶个腿……老子带儿子一起给朝廷赚钱,为的是修河治水,让万千百姓不再受水涝之苦,他们竟有脸说我们中饱私囊?要是老子以赚钱为目的……啊不对,是吾儿一心为了赚钱,何须带上你姐姐和姐夫?直接领着徽商干,想发财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没办法!”
张延龄摇头道:“人家看咱不顺眼,是不会跟咱讲道理的……当然,对于他们攻击我们的借口,当下我也只是一种猜测,他们或许会想到更为刁钻,甚至是更加犀利的理由,能让天下人都觉得,咱张家带着皇室一起织布赚钱,是在坑害大明,乃是陷皇帝于不仁不义境地的千古罪人。”
“那……就算是这样,你赚钱的脚步也不能停歇!”
张峦主意很正,当即一脸认真地说,“当今陛下可是你姐夫,他手里有钱才能干更多的事情,才不会受大明拮据的财政影响……难道你还怕那群宵小不成?干他娘的!”
张延龄满意地点了点头,嘉许道:“有爹你这个态度,我做事就更加有底气了。嘿,那咱就好好跟那些人品低劣的文官斗上一斗,把背后找我们张家麻烦的人找出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张峦吃惊地问道:“背后还有主使呢?啥身份?不会是梁芳和彭华的余党吧?”
张延龄笑道:“暂时不知,但我看这乱哄哄的架势,说明策划者心里也没底,想一出是一出……其实他们针对我没什么用,我毕竟没官职在身,犯再多错又如何?他们敢把我打入天牢吗?皇帝和皇后会允许他们这么做?其主要目的应该还是要败坏父亲你的名声。
“现在父亲你在朝中如日中天,人家生怕你从他们碗里抢食吃,早就把你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你说我这是在帮自己吗?”
“明白了!”
张峦大聪明一般,连连点头:“吾儿,为父知道你的良苦用心,你这是在帮咱们张家,更是在帮我!
“为父领你的情,也会倾尽全力帮助你,好好对付那些阴谋算计咱们家的人!”
……
……
当晚张峦就跑去找李孜省了。
见面后,他当即便把白天发生的事,一股脑儿往外倾泻一番。
“有人要对付徽商?真实目标其实是你?”
李孜省闻言有些诧异,先问了两句,随即道,“今日我还真没留意过这件事……来瞻,你慢慢说,我好好帮你参详参详。”
随后张峦才坐了下来,挑着一些重点进行说明。
李孜省听完后,嘀咕道:“这是工部缺银子了,想着方儿捞钱?话说,我在工部没什么人脉,暂且没收到风声,不过这事儿透着股子邪性……你先稍等,我让人把炳坤叫过来,问个究竟。”
过了许久,也没见庞顷前来。
“来瞻,你稍安勿躁,大致想来,就算真如你所说的那般,有人想针对你,也不该拿什么徽商来攻讦你才是。”
李孜省分析道。
张峦愁眉不展:“我现在就怕他们下一步针对宫里营造和织布等事进行大规模弹劾,到时候受舆情影响,好事变坏事,陛下被迫叫停当下正在做的事,进而影响下一步河工等事展开。”
“这倒有可能!”
李孜省突然开怀一笑,道,“不过以我看来,对方要真是在阴谋算计你,出手也未免太下作了些……嘿,简直都是些不入流的招数,让人生厌……”
张峦无奈摇头:“话说我入朝时间尚短,名声不显,随便一点儿风吹草动,很容易就被外间人议论。
“我听吾儿说,这次有大批在京士子参与其中,他们在酒肆、茶楼,甚至路边扯圈子,公开进行议论,大有要以他们幽幽之口,决定朝中谁忠谁奸的问题。”
李孜省闻言顿时收敛笑容,脸色也变得拘谨起来:“利用年轻士子以清议来败坏他人名声,这分明是翰林院出身官员惯用的伎俩。”
“翰林院出身?”
张峦惊讶地问道,“我这是开罪同僚了?”
李孜省轻哼一声,质问道:“来瞻,你虽然是翰林院掌院学士,但你敢说你在翰林院有同僚吗?你已经有多久没去过翰林院了?”
“我……”
张峦瞬间哑口无言。
李孜省摇头道:“不出意外的话,事情或许跟你下一步有很大可能入阁有关……本着你入阁谁利益损失最大谁就是嫌疑人的原则,背后指使者乃刘吉没跑了。”
张峦失声惊呼:“刘阁老?这怎么可能?”
“怎么,很意外,是吗?”
李孜省笑着道,“你别看平时刘吉好似个富贵闲人一般,啥都不干,与你为人处世很相似,但他在党争方面却从来不含糊,否则当初他为何能排挤掉那么多人,稳居次辅之位?现在又能当上首辅?”
张峦皱眉不已:“如果说为我入阁之事,他苦心积虑陷害,有点儿说不过去啊……先前我跟他关系还算不错,先皇病重时我入宫途中,他托人专程堵我,苦苦哀求我帮他,当时万安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他身上,逼迫他退出朝堂,我答应后他还表现得感激涕零的样子,怎么转眼就……”
“来瞻,时移世易,情况不一样了啊。如今万安已退,刘吉没了威胁,正想好好过一把首辅的瘾,要是你入阁,那他刘吉很快就要退下去,首辅早晚是你囊中之物。”
李孜省分析道,“刘吉心里很清楚,以陛下对你的宠信程度,你到哪儿,哪里就只能由你来做主。就好像你如今在户部一样,看似你不管事,但要是没有你点头,一件事都办不成。”
“我……我在户部做什么了?”
张峦一脸冤枉之色。
李孜省笑道:“光是一个黄河河工的开销,你知道得有多大?你真以为,能靠织布就把这窟窿完全给填补上?
“很可能未来多少年,朝中的文臣武将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最近几年俸禄的本色倒能正常发下来,可来年开春后,就未必可以做到了,更别谈折色。”
张峦有些无可奈何,问道:“那我该如何应对?”
李孜省笑着摇头:“你对付那刘吉作甚?他根本就是个臭虫!他肯定想隐身在暗中策划一切,他自己决不出手,利用别人为他办事。这样,回头我去找陈政陈侍郎,他现在为工部左侍郎,之前负责营造先皇陵寝之事,你应该与他有过接触才对。”
“对对对,他好像就是银台司出身,以前……做过你的副手?”张峦瞪起眼,好似在问,你不是说你在工部没人吗?
结果连左侍郎都是你的人,就这还叫没人?
李孜省解释道:“陈政这个人看起来很好说话,但其实为人固执得紧,我当初举荐他,完全是看重他的能力,再就是想赚取好名声。他进了工部后,一次都没来拜会过我,朝中也形同陌路,你可千万别以为我找了他,他就一定会出面帮我。”
“啊,情况是这样吗?”
张峦终于明白,原来李孜省当初举荐了那么多官员,也不全都是送银子才推人上位,有的时候还是看重能力的。
张峦心说,你李孜省用人挺聪明的啊。
既收了银子,把先皇那边给应付得明明白白,这边又举荐了贤能,看似还留下了一定的好名声呢!
但是,既要银子又要名声……两手都抓……但是不是……两手都抓不稳呢?
……
……
等了许久,庞顷姗姗来迟。
“我说你,干什么事去了,让我和来瞻这一顿好等?”
李孜省见到庞顷,当即便出言指责。
庞顷回道:“请道爷和张先生见谅,这不是前去传话的人说明了缘由,我马上就去调查过了吗……此事太过蹊跷,打探出来的情况,好像跟刑部尚书杜铭有关。”
“谁?杜铭?”
李孜省听到这里,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斥道:“给他脸了?拿我的名帖,丢到杜府门前!这老家伙还想不想顺利告老还乡了?”
张峦惊讶地问道:“这位又是……?”
李孜省道:“来瞻,朝中有些人是可以造次,我管不着,也不敢管,就好像那新入阁的徐溥一样,本身没缝,我这只苍蝇再怎么地,也得绕着他走。但有的人……浑身上下都是缝,早已臭不可闻,还想找事!你说我能容他吗?”
“这位杜尚书……”
张峦心说,感情大明的这些个尚书,品行都这么不堪?
“哎呀!”
李孜省抬起头来,自我解嘲道:“我说话有些冲动了,只是没想到区区一个刑部尚书,竟敢把手伸得这么长,连盐税他都想管?看来杜铭是打算以刘吉来寻求退路,所以一出手就不遗余力。
“下一步他大概就是找人参劾你……你我先不动声色,这两天我找点儿法子,把这件事给压下来,你尽管安心回去等着便好。”
(本章完)
第576章 张峦的“朋友”
第576章 张峦的“朋友”
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
提督东厂的覃昌过来找锦衣卫指挥使朱骥办事,很快就从朱骥口中得知了徽州商贾被官府针对之事。
覃昌奇怪地问道:“陛下刚登基,一切都务求安稳,这怎突然就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你们锦衣卫没参与其中吧?”
“未有。”
朱骥如实汇报,“下面的人都知道,新皇登基,若做事不当,咱厂卫很容易遭人诟病,所以现在锦衣卫上下都很低调;再者,除了梁公公等人的案子外,现在陛下并没有下旨调查谁,上下都显得很安静。”
覃昌随手拿起桌上的案宗,道:“最近连个落罪的官员都没有?那倒是挺稀奇的……”
朱骥期待地问道:“难道是说……接下来又要办谁?我这都手痒难耐了……”
覃昌闻言笑道:“能太平无事还不好?非得办这个办那个,把朝堂弄得鸡飞狗跳不成?”
“可是……”
朱骥显得异常谨慎,凑近覃昌耳边小声道,“那些商贾的背后似乎站着一个人,若事情闹大,很可能会兴起一场滔天巨浪。”
“哦?谁?”
覃昌谨慎地问道。
朱骥道:“张国丈。”
覃昌吸了口冷气,问道:“张国丈跟徽州商贾走得很近吗?还是说,先前漕粮和盐引、盐税的事,他也参与其中了?不过很奇怪啊,这次的事怎么不是户部出手,而是工部横插一脚呢?顺天府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朱骥道:“公公,在京官员中,有资格下令弄成这么大阵仗的人,着实没几个……眼下东厂和锦衣卫都没牵扯其中,甚至五城兵马司和京营兵马也没参与其中,就靠顺天府衙门及其管辖的兵丁,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风向怕是不对。”
“也是。”
覃昌点头道,“京师这么多衙门,顺天府衙的确是不怎么起眼,怎么突然就强势起来了?我记得顺天府尹还是吴玘吧?”
“就是他。”
朱骥点头道。
覃昌略一沉吟,问道:“说起来,吴玘性子一向都很软懦,怎有魄力去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还是说……背后有人指使他这么做的?”
“谁知道呢?”
朱骥苦笑着道:“此人之前我与之多次照过面,他少有与朝中大臣往来,行事显得异常低调。要是他真的针对张国丈的话……”
“凭他的胆量,应该不至于。”
覃昌谨慎地道,“具体是如何,还得再看看形势如何发展。这事儿跟锦衣卫无关,咱能不问就不问。”
“这……难道就不怕陛下回头问及?”
朱骥显得很担心。
如果只是一般针对商贾的行为,注定是传不到皇帝耳朵中的。
但要是阴谋涉及的对象是张峦,那情况就大为不同,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人头滚滚,由不得朱骥不慎重。
覃昌拍着胸脯保证:“只要陛下问及,咱家会如实跟陛下讲明内情,毋须你来担心。”
……
……
覃昌从北镇抚司衙门离开。
马车驶出街口不远,迎面就有人挡住去路。
“公公,乃刘阁老派来的人……也不知他怎么听说您老在马车上,特地派人在路上拦阻,说是想请您前去单独叙话。”
赶车的车夫回头禀告。
覃昌气恼地道:“我辛苦出宫来一趟,还得被人烦扰?他刘吉什么道行,竟敢盯着中官的去向?”
车夫为难道:“这趟您出来,就带了小人一个,怕是挡不住。”
覃昌一听,心想我这还被人威胁了?
真是岂有此理!
随后覃昌气呼呼地从马车上下来,等看清楚对面来人,几乎是咬牙切齿喝问:“是刘吉让你们来的?”
“这位是覃公吧?小人是来请您上楼去叙话的。”
拦住去路那群人中为首一个近前来,恭敬地说,“我家大人已在这里等了好些时辰了,一直盯着过往的马车,生怕您走了别的路。”
“哼,这四九城方方正正,咱家要回宫,自然走的是这条路。他刘吉好生会算计……罢了,带咱家去见吧!”
覃昌气呼呼地让来人引路,他跟着一起到了路边一处酒肆,登楼后就见到了正坐在窗户边一边吃酒一边端详把折扇的刘吉。
……
……
“刘阁老,你可真是好雅兴……说起来马上就要到数九寒冬了,你却还在这儿赏扇面?”覃昌冷笑不已。
刘吉赶紧起身招呼:“哎呀,都怪我待客不周,未及远迎,唐突了覃公您……请坐请坐。这扇子……乃是一位友人所赠,可说名贵得紧。光扇面就价值个几百两银子,加上紫檀木制成的扇骨,啧啧……要不……就当是见面礼,转赠给您老?”
“什么!?”
覃昌皱眉,心说,这是看准我也好雅物,故意给我送礼,好让我办事?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岂会吃你那一套?
刘吉把扇子一合,双手奉上,恭敬地道:“一点儿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覃昌勃然变色,一摆手道:“不用了,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在下哪里敢收你刘阁老的礼物?你还是拿回去吧……你且说说看,如何要等在这里,又如何挡住去路,非要叫咱家上楼来见?”
“情况是这样的。”
刘吉解释道,“最近朝中各衙门有不少人事变动,有人请托送礼,送到我这里来了……这扇子就是其中一件礼物。”
覃昌黑着脸问道:“有人想请你帮忙说项,为其加官进爵铺路?”
“是有这层意思在里面。”
刘吉笑着道,“但我明确跟他们讲了,新皇登基,万象更新,如今一切都要照规矩办事,并不能因为给我送过礼,我就会格外去褒奖或是抬举谁,这不符合陛下用人用贤的执政理念。”
“呵呵,刘阁老,你为人还挺正直的嘛。”
覃昌冷笑不已,问道,“然后呢?”
刘吉一脸平静地问道:“在下是想问,现在有些职位已经定下来了吗?”
覃昌板着脸:“你想说什么……?”
“在下是想问,入阁的人选圈定没有?”
刘吉笑眯眯地道。
覃昌倏地站起身来,厉声喝斥:“刘吉,你作为内阁首辅,理应知道,外官不该与内臣往来。
“你我内外有别,如今见也就见了,你却提及公务,还想私下打探和请托,你可知这是何罪?”
刘吉急忙辩解:“在下绝无此意……覃公公您息怒。其实是这样,这不是嘛……内阁现在事务非常繁忙,人手极为有限,连带着公务都不好处置……我和徐溥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生怕影响陛下平时勤政,寝食难安啊!”
“那又如何?”
覃昌从一开始就保持着敌意,语气满是冰寒。
刘吉皮笑肉不笑地道:“在下想保举户部右侍郎、翰林院侍读学士张峦入阁,话说此人才华横溢,更是……陛下的姻亲,之前在下曾与之交流过,发现他在处理朝中事务上,可说是手到擒来……又怕找错人,只好先来看看覃公公这边……”
覃昌眯眼打量刘吉,质问道:“刘阁老,就算你想保举谁,朝会上去说,不比私下里跟咱家提及更好?
“再说了,就算司礼监要提议和推举谁,那也该是怀公公做主,提出名字后我们跟着一起参详下……抱歉,你确实找错人了!”
刘吉感慨道:“没找错,没找错……这不是嘛,怀公公生病之事,在下也已知晓了,对此深表遗憾。”
覃昌一听就明白了,刘吉这是看准了怀恩要不了多久就会过世,或者就算侥幸不死,也不太可能会在朝中待太久,因为病重时一定会影响其处理公务,到时皇帝也会体谅让怀恩回家去好好休养。
总不能干活干到死吧?
所以现在刘吉已经开始巴结起覃昌来,或许也知道覃昌马上可能就又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了。
“刘阁老,这司礼监之事,咱家并不是没主持过,那会儿可没见你如此热忱。”覃昌冷言冷语,“你现在竟为了保举他人入阁,专程跑来见咱家,你究竟居心何在?咱家都忍不住,想要把今日会面之事,告知陛下,让陛下评判一下你的行径了!”
“唉!”
刘吉幽幽叹息:“在下老了,实在干不动了,一代新人换旧人,如果能因此而回乡颐养天年的话,也没什么不好。毕竟万阁老都走了。”
覃昌听了就来气。
他冷笑不已,问道:“你是说,万安退了,你若是再退,这内阁没个老人坐镇,会乱成一团?你在威胁谁?”
“并无此意!在下的确是发自肺腑之言,很想过几天安稳日子。”
刘吉一脸委屈,“这不才推荐张国丈入阁么?有他在,一切就可以放心了……就算明日就走,也能走得安心。”
覃昌显得很不耐烦,一挥手道:“明确跟你说了吧,陛下对于谁入阁之事,从来没做过任何指示。
“你要真想推举张国丈入阁,朝会上随时都能提出来,届时经部议、廷议,自会有公论……走了啊!”
说话间,覃昌站了起来,转身迈步而去,动作一气呵成。
刘吉在背后大声叫唤起来:“覃公公,我刘某人实在是冤枉啊!其实刘某完全是出自一片好心,只待张国丈入阁,熟悉业务后,在下就好给他腾出位置!如此一来,内阁就全是陛下信赖之人,如此朝廷幸甚、大明幸甚!”
听到这里,覃昌突然驻足不动。
到了这一步,覃昌终于想明白了。
这刘吉非但不想走,也不想举荐张峦入阁,甚至还想排挤张国丈这位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只是为了面子上的和睦,才会在他面前惺惺作态,表现出一副很想举荐张峦上位的样子,实则全都在说反话。
“哦。”
覃昌不动声色,沉默了一下,居然又转身走了回来,重新来到座位上坐了下去。
……
……
“覃公公,您老请喝茶。”
刘吉亲自为覃昌斟上茶。
覃昌盯着刘吉看了好一会儿,才冷冷道:“不用客气。”
刘吉笑道:“您先前给怀公公找门路治病之事,在下都听说了……您亲自去请张国丈相助,让张国丈出手为怀公公诊病,可真是大仁大义。”
“都是同僚,且怀公公当年为保护陛下,可说是不遗余力,甚至还为此被贬斥出京……当初要不是怀公公出面力保,或许陛下就被那宵小所趁……”覃昌目光炯炯地看向刘吉,厉声质问,“刘阁老,不知当时你在做什么?”
刘吉避开覃昌的视线,强笑道:“这种事,外臣其实很难参与其中,这不是到现在才知道,其实全都是已故的万贵妃和梁芳在搞鬼?那时候,我可没支持他们的易储计划啊!”
“呵呵。”
覃昌看破不说破。
万安和刘吉筹谋,联手推动易储的那点儿破事,早被成化帝看在眼里,曾一度起意让二人致仕。
也就是成化帝病情迅速恶化,没来得及出手惩戒,才让万安和刘吉侥幸躲过一劫,再加上新老交替之际内阁需要一个老人坐镇,才让万安致仕,以及随后刘吉上位,不然的话如今内阁又是一番景象。
覃昌笑了笑,伸出手把面前那杯茶拿了起来,仰脖喝了。
这下刘吉看懂了,神秘一笑,旋即又给覃昌添上一杯。
刘吉定了定心神,问道:“覃老,您看,张国丈入阁这件事,您是支持还是反对呢?”
覃昌心领神会,回应道:“陛下对张国丈如此倚重,若是张国丈顺利入阁,的确能帮到陛下不少忙,不知你刘阁老跟他关系如何?”
“挺好的,我跟张国丈,一向都是无话不谈,您是不知道……张国丈这人就是好交朋友,我也算得上是他的知己之一。”
刘吉厚着脸皮道。
覃昌心想,你这家伙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身为首辅大学士……”
覃昌顿了顿,适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根本就没必要跟外戚走得那么近。再便是外戚入阁,本朝的确是无先例可循,就我而言是反对的……”
刘吉脸色一喜,看了看左右,凑过去跟覃昌小声交流起来。
(本章完)
第577章 对人不对事
第577章 对人不对事
司礼监。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覃昌有意支开了正在那儿整理案牍的萧敬,以便给他和怀恩单独相处的机会。
怀恩早就察觉到覃昌今天的态度不同寻常,却也没有揭破,等人都走干净后,见覃昌过来,他才问道:“有事吗?”
覃昌从怀里掏出一封书函样的东西,皱皱巴巴的,显然不知经手过多少人了,小心翼翼地递给怀恩:“您瞅瞅吧。”
怀恩老谋深算,自然不会随便去看一封来历不明的书函,他甚至都没有伸手去接,直接便问:“这是何物?”
“乃是梁芳写给李孜省的书函,与之商议推动易储大计,让李孜省暗中相助,并提出诸多筹谋,不可谓不详尽。”
覃昌谨慎地道,“这也是东厂最近才发现的证据。”
怀恩摇头道:“到底是最近才发现,还是早就发现了,却压着迟迟不肯拿出来?”
说完,他象征性地把信接了过去,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一松手信便落到了桌面上,却未伸手去接。
覃昌愣了一下,随即解释道:“您也知道,李孜省一直都是以扶持新君上位的大功臣自居,这才能保住今日今时的身份和地位……但问题是,如今虽然有了罪证,但这信仅仅是梁芳单方面写给李孜省的,不见李孜省回信,且后来李孜省也并未按照这信上的约定来做事。
“您要是不亲自看上一眼的话,怎知晓是否有必要上报给陛下知晓呢?”
怀恩一听就抓到了问题的重点,微笑着说道:“不管最后李孜省是否按照信上的内容去做,只要把这信交给陛下,让陛下知晓有这么回事,那陛下对李孜省的信任可说就是荡然无存了。”
“这……”
覃昌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怀恩道:“梁芳和李孜省过往的恩怨,朝堂上下全都知晓……梁芳倒台还是张国丈和李孜省联手推动的结果……因此,说梁、李联手密谋推动易储,确实有些牵强附会。”
说到这里,怀恩只能从桌面上拿起信件,打开来仔细查看。
很显然,怀恩也是“懂规矩”的。
覃昌把这封信拿出来,告诉他里面大致的内容,而他故意不看,也就等于是不准备经他之手报给皇帝……但等回头覃昌自己把这件事上报,当皇帝征询他怀恩的意见时,他却表现得茫然无知,皇帝也会心生隔阂。
怀恩心里很清楚,现在的他,等于是被覃昌胁迫着看这封信。
等一字一句看完后,怀恩叹息道:“梁芳只是说让李孜省在朝中造势,要为兴王摇旗呐喊,却并未提及与李孜省之间有什么盟约……以这封信来状告李孜省,或是直接查办他,还是太过牵强了些。”
覃昌心有不甘,问道:“那意思是,咱不报上去了?”
“咦?你怎么想的?我说不报,你就真不报了?”
怀恩闻言皱眉不已。
显然怀恩从上次覃昌帮他找张峦治病,就对覃昌产生了一定的疑虑,只是这件事的初衷,毕竟是覃昌出自明面上的好意,所以他不好意思直接翻脸。
但这次情况却不同。
覃昌明显有利用他怀恩,去对付李孜省的意思。
覃昌恭敬地道:“我全都听您的……”
怀恩笑着摇头:“你且说,你到底是想针对李孜省,还是针对站在李孜省背后的那个人?以我对你的了解,就算李孜省坏到根子上,你也不可能有这么强烈的进取心……这完全不像你平日的作风。”
“这……”
覃昌神色显得很为难,摇头轻叹,“怀公公,非得明说吗?”
怀恩淡淡一笑,问道:“你不明说,来找我作甚?”
覃昌一咬牙,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梗着脖子道:“那我就明确说了吧……咱这些人难道不需要为您走之后,朝堂的格局着想吗?”
“你且细说一番。”
怀恩脸色谨慎,并没有马上表态。
“你如今健在,人的名树的影,那张国丈只能韬光养晦,表现得从来不与人争,安守本分,但要是您走了……”
“不用说什么走了,直接说我死了吧!”
怀恩一扬手道。
“是是是,若是您老入土为安了,张国丈又入阁,位列宰辅,甚至当上了首辅大臣,光凭如今司礼监几人,谁能与之抗衡?
“如今陛下有什么事,都会先征询您和他的意见,等您走后,陛下遇事会先听何人的意见?”
覃昌一脸憋屈之色。
“可以理解!”
怀恩微微颔首,随即问道:“所以,你想拿梁芳和李孜省勾连之事发难,拔出萝卜带出泥,让张国丈无法在朝中立足?”
覃昌赶紧辩解:“什么无法立足,那位爷毕竟是皇后之父,也乃我大明当下真正的外戚,未来的顶级勋臣,咱是可以让他把路走窄,却无法做到走绝啊!他以后始终还是要位列朝班,唯一的区别就是从文臣做到了武将,仅此而已。”
怀恩神色淡然,继续问道:“就算这位张国丈未来只是个外戚,但只要陛下不时叫他入宫来征询一下他的意见,直接跳过朝议,你就算能领衔司礼监,挡得住吗?”
“这……”
覃昌犹豫了一下,道,“看来怀公公您也详细考虑过这件事。在下认为,即便真如此,也好过于让其直接成为大明的宰辅,让他名正言顺地控制朝堂上下的方方面面……如果只是私下里给陛下出谋划策,作为幕僚存在,并不见得能影响多少朝廷大局。”
怀恩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问道:“看来你做事还挺坦诚的,只是针对人,并不对事,是吧?”
“是啊……呃?”
覃昌刚觉得怀恩是在夸自己,但仔细一想,这哪里是夸奖?
分明是在讽刺他!
对人不对事?
那不就正好说明,无论张峦做的事好与坏,就因为他外戚的身份,就必须要否认他所做的一切?
怀恩笑眯眯地问道:“那你说说看,针对这封信,针对李孜省,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做?”
覃昌收摄心神,回道:“还是要报上去,让陛下知晓李孜省两面三刀的嘴脸,再将他之前贪赃枉法之事如实相告,让陛下来决断。我想,这也是身为东厂提督,应该做的事吧?”
“没错,你提督东厂,遇到朝中官员所行违背宗旨法度之事,的确不能因为其身份如何而有所隐瞒,无论如何都该让陛下知晓。”
怀恩说到这儿顿了顿,随即再次好奇地问道,“那你又准备如何将这把火蔓延到张国丈身上呢?”
覃昌一脸笃定地道:“只要李孜省出事,以张国丈与其的良好关系,断不会坐视不理,到时他肯定会替李孜省四处游走。”
怀恩皱眉问道:“这样就行了吗?”
覃昌再道:“还有就是张峦之子张延龄,利用宫禁内的宫人行那织布之事,扰乱了京师布帛行情,做那欺行霸市之举,甚至导致皇室与民争利,令天家蒙羞,可一并参劾。”
“哦,你连张家小公子都不打算放过?看来你准备得很充分嘛。”
怀恩意味深长地说。
“错了。”
覃昌摇头道,“此事乃内阁的刘吉发起,并非在下所为。”
“刘吉?他怎么想的?居然主动掺和进内宫事中来?”
怀恩问道。
“其实……他与在下的想法不谋而合,都不想让张峦入阁,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张峦以外戚之身,扰乱朝纲!
“这张峦,只不过是表面上看起来忠直罢了,想他所交往之人,竟是李孜省这般公认的奸邪道士,便可料定其做事并无多少底线,将来其所为,或许比之李孜省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只是其现在尚未掌权,故意表现出副低姿态而已!”
覃昌继续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在下所做这一切,并非是出自私心,全为大明朝堂的将来着想……怀公公,以前指望您在朝,能彻底压制他,但如今嘛……唉!光想想就让人难过不已。”
怀恩笑了起来:“你是不是觉得,当初我不在朝时,你和韦泰联手都没斗过张国丈,所以若是我死了,你们觉得自己照样斗不过,才会抢先动手,把他拉下马来?”
“这……”
覃昌听了这话,觉得怀恩是在揭自己的短,不好意思接话。
“好吧!”
怀恩摇头道:“这事你就当我不知道,你想怎么做怎么做。至于是否报给陛下,全都由着你去……
“当然,也是时候查查,当初推动易储这件事上,李孜省到底参与了多少,或者……他至少是知情不报!想来,通晓事理的张国丈完全没理由偏帮一个……曾经有意加害他女儿和女婿的人吧?”
“是,是。”
覃昌听明白了怀恩话中的重点,露出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笑着说:“正所谓打蛇打七寸,既然张国丈的弱点在李孜省身上,那眼下我们只针对李孜省所为之事进行攻击,暂时先不忙牵扯到张国丈身上……
“等顺利拔除了李孜省这根钉子,剪除了张国丈的羽翼,我们再进行下一步。您老放宽心,这分寸,在下还是能准确掌握住的,不会辜负您老的期望!”
……
……
张峦继续窝在家中装病。
只不过是感染一点儿小风寒,张峦就非要说得自己病情很严重,其实就是为不上朝或是去户部衙门或者翰林院应卯找借口,然后就猫在家里不出门,一连两天都优哉游哉躲在别院,赏舞听小曲儿,哪里都不去。
偶尔还会拿出儿子所编话本和戏文瞅上一瞅,找点儿乐子。
这天下午,庞顷突然登门来访。
“庞先生,这是李尚书又有什么好去处,给我安排好了么?”张峦面带期待之色,眉飞色舞地道,“说起来,为了准备这突如其来的好事,这两天我一直都待在家中,那叫一个养精……韬光养晦啊!”
“我此行并非是为这个……”
庞顷先解释一句,随即哭丧着脸,急不可耐地道:“张先生,大事不好,道爷突然被下诏狱了……你如论如何都要伸出援助之手啊!”
“什么!?”
张峦大吃一惊,霍然站起,急切问道,“几时发生的事?李尚书为什么被抓?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你快说来听听!”
庞顷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促地说:“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现在连打听都没地方打听去……
“乃锦衣卫指挥使朱骥亲自到银台司衙门抓的人,倒也没动枷锁,只说是请道爷回去问话……人刚走约莫半个时辰……
“我也是在城外做事时听说的消息,当时人都被吓懵了,赶紧找人打听状况却不得要领,这不只好来找您帮忙了?”
“哎呀,这两天我卧病在家,外面的事……还真是一无所知……这样吧,你先等等,我把小儿子叫回来商量商量。”
张峦一点儿都不蠢。
李孜省居然会被直接投入诏狱,这事肯定不会小。
如果这会儿不找小儿子商议,自己莽撞就跑去打听消息,甚至参与其中的话,很容易被人所趁。
“啊对对对,必须得请二公子出马,帮我们好好参详一番!”
连庞顷似乎都觉得张峦眼下这处置策略还挺靠谱的。
至少有事真的在想办法。
能找张延龄来出谋划策,似乎就是眼下最好的应对办法了。
随后张峦出去吩咐一声,让常顺立即去找小儿子张延龄。
“庞先生,在事情发生前,有什么端倪吗?”张峦问道,“我是说,提前真就一点儿风声都没有?”
“确实没有啊……道爷是在衙门口被直接带走的,很多人都亲眼看到了。”庞顷苦笑道,“最近道爷做事很勤勉,朝中事务一件耽搁的都没有。”
张峦迟疑道:“会不会跟内阁首辅刘吉有关?先前李尚书分析过,说可能是刘吉在暗中算计我。没想到,那厮竟同时在算计李尚书?”
“刘吉?”
庞顷显得很意外。
张峦想起什么,猛一拍大腿,道:“哦对了,还有刑部尚书杜铭,这些人居心叵测,很可能是一伙的……”
(本章完)
第578章 赴汤蹈火
第578章 赴汤蹈火
张峦与庞顷会面结束后,先安排庞顷到门厅等候,而他则坐在别院的正堂等儿子回来。
他心里乱得很,却不知该跟谁说。
等张延龄一回来,他马上拉儿子进到正堂,顺带把门窗都关好。
“爹,我看到庞大管家在前面等着,出什么事了吗?”
张延龄问道。
“他没阻拦你吧?”
张峦问道。
张延龄笑答:“这里毕竟是我们张家的地盘,他有何资格阻拦我?不过看样子,就算他有事,也会直接跟你沟通,不会来麻烦我的。”
张峦苦着脸道:“李孜省被下诏狱了。”
“哦。”
张延龄神色一片淡然。
“咦?你不觉得惊讶吗?那可是李孜省……以其在京城的势力,有朝一日竟然也会进诏狱?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张峦大概是想到前几次去北镇抚司衙门,见到诏狱里那些被看押犯人的惨状,想到连不可一世的李孜省都能关进去,距离自己进去好像也为期不远了,便不由一阵胆寒。
张延龄分析道:“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被请去问话……暂时还不会涉及动用大刑!再者,不看僧面看佛面,只要你一日不倒,他暂时就还是安全的!”
张峦略微放心,然后问道:“那你说说看,他被下诏狱究竟是为何事?”
张延龄摇摇头:“没头没尾的,你让儿子上哪儿知道去?不过照理说,如果关于他的罪行有着明确的罪状,那必定早就被下狱了,而不至于要等到今天才被抓进去……我怀疑还是跟梁芳、邓常恩等人的案子有关。”
“那事儿……不都过去了么?”
张峦不解地问道,“连罪魁祸首梁芳都被宽赦了,怎么还会连累到他人?吾儿,那案子是为父亲亲自负责督办的,中间是有涉及到李孜省的部分,但都被他择得干干净净,不见有什么事非得牵扯到他头上吧?”
张延龄假设道:“那……不知李孜省是否给梁芳行过贿?邓常恩等人做斋醮等事,是否有用到李孜省的人脉?在京大小官员涉及到梁芳案落马的,有多少跟李孜省也有关联?拔出萝卜带出泥,这中间但凡一项出问题,李孜省就得吃挂落……”
“这个……”
张峦一时回答不上来。
张延龄道:“说白了,李孜省并不是没有涉案,其实他与梁芳、邓常恩等人牵涉很深,只不过是因为他是保驾的大功臣,所以才没有被问罪。
“我的老父亲啊,你以为这次的事是在针对李孜省吗?不!其实一切的矛头,都在指向你啊!”
“我!?”
张峦指了指自己,神色间显得有些慌乱,问道,“为什么啊?为父跟梁芳又没什么关联,甚至也没收过李孜省的礼!诚然,李孜省曾经有送来过,但咱哪次没退?难道跟李孜省吃吃喝喝也算?”
“嘿,咱在国子监附近的宅子,现在都在住!还有这处长安左门附近的别院,甚至于崇文门内的那处豪华院落,那个不是李孜省送的?你想要撇清干系可不成!”
张延龄先是嘲讽了一句,随即才接着道:“爹,你跟李孜省之间的交情咱先且不论,你是否曾在人前,表达过要跟李孜省共同进退的言辞?比如说,你要力保李孜省,甚至是不惜身家性命?”
“这个……”
张峦尽力回忆,虽然他想否认,但最终却只能点头,“是有过,至少我在两位覃公公面前都有过如此表态。”
“那……怀恩面前呢?”
张延龄问道。
“这个……为父不记得了。”
张峦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苦笑道,“可能也有吧。”
张延龄耸耸肩,道:“瞧瞧,这就是你的失策之处了……就算你想保李孜省,也不能表露得太过明显,这样别人就知道你的命门所在,会拿这个当作你的弱点,集中进行攻讦。”
张峦脸上的肌肉忍不住一阵抽搐,他苦涩地问道:“吾儿,你不会是想说,正因为为父想要保下李孜省,被潜在的敌人看作是可以攻击的点,所以才会围绕李孜省大做文章,以此牵连到我身上?他们……有这么坏吗?”
“这是阳谋啊!”
张延龄一脸凝重,摇头道:“人家只是公事公办,查了个旧案而已,不过又恰好牵连到了一个多数人眼中都是以奸臣形象存在的人身上。
“再加上,如今新皇登基,新朝新气象,而李孜省这个前朝余孽早就应该过气了,但李孜省现在依然把手伸得那么长,谁人不记恨呢?
“朝中多数人都不是敬重李孜省,而是怕他……因为很多腌臜事都被李孜省牢牢把控!最好是能把李孜省无声无息给弄死,把那些罪状彻底淹没,这样皆大欢喜!”
“啊!?”
张峦越发呆滞了。
“问题是……恰好爹你表达过要跟李孜省共同进退的观点,别人都明哲保身,唯独父亲你不但要迎难而上,还喜欢在人前装腔作势,表现得跟李孜省好到几乎能穿同一条裤子似的……
“这不就让别人觉得,要是能一举干掉李孜省,顺带打压一下当朝新贵外戚的嚣张气焰,不是一举两得的大好事吗?”
等张延龄把话说完,张峦脸色苍白,额头直冒虚汗,坐立不安,行为举止明显有些不对劲。
张峦精神恍惚地站了起来,围绕着他跟张延龄的椅子转了两圈,才又重新坐下,摇头苦笑道:
“看来,为父不能把自己的态度表露得太过明显……也就是说,现在应该按兵不动,这才是保全李孜省的最好方法,是吗?”
“如此做未必好!”
张延龄却摇头,一脸郑重地道:“这次的事,明显得陛下亲自下旨才可,除此之外就算是怀恩和覃昌说话都不好使!且在王恕回朝这么个特殊的时间点,事情接连爆发,足以说明有人想通过对付咱,向王恕示好。”
张峦惊疑不定,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事跟那个新任吏部尚书有关?他不是还没回朝吗?”
张延龄点头:“官府查封徽商的铺子和货仓,算是吹响了向咱们家动手的冲锋号,也属于变相地敲打,给御史言官和那些在京士子一个口实,让他们可以公开议论甚至是攻讦。
“随即他们便对你的盟友李孜省下手,为的是让你自乱阵脚,去为李孜省奔走伸冤,坐实你也是大奸臣的名头。
“随后就是王恕回朝,那时朝中官员新老更替会加剧,而你就处在风口浪尖上,怎么都下不来!”
“那……为父该怎么办?”
张峦丝毫也不避讳,准备直接听从儿子的建议。
你说咋地就咋地。
反正我给吾儿代言,就算被你小子拿来当枪使,那也是心甘情愿。
张延龄道:“既然爹你已经放话出去,要跟李孜省共同进退,那李孜省的事你就非管不可,这会儿你想通过后退来换取别人对李孜省的宽容,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甚至可能会直接令你的人设崩塌。”
“我在别人眼中是什么人设?”
张峦不由好奇地问道。
“就是你直言且敢言,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设,是你不谙世事且不计后果,只随心随性的人设。说白了,就是你为了家人朋友甘愿放弃自己的前程,不惜与任何人为敌的人设!”张延龄解释道。
张峦目瞪口呆,指着自己不敢置信地说:“为父……没你说的那么愚蠢吧?”
张延龄闻言翻了个白眼,反问道:“爹,你先前在人前所表现出来的不就是这态度吗?你现在又觉得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太过愚蠢了?”
“那不是……没遇上事吗?真遇到事情,为父也想躲躲啊……放大话而已,尤其为父喜欢喝点儿小酒,那酒后说出来的话,能当真吗?”
张峦厚着脸皮道。
张延龄先是瞪了便宜老爹一眼,随即振臂鼓舞:“爹,你得振作起来啊!一口唾沫一个钉,啥叫酒后的话不作数?你跟覃昌他们表达要跟李孜省共进退的时候,也喝酒了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做人得负责啊!”
张峦苦笑道:“是是是,李孜省待我不薄,我的确有想过跟他共同进退,可问题是……为父能力有限啊……你快说,接下来咱该怎么办?”
张延龄反问:“爹,如果你不计一切代价要保住李孜省,最为方便快捷的方法是什么?”
“是……”
张峦沉思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摇头,“为父我脑袋空空,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办法尽快把李孜省从诏狱捞出来……你小子,别打哑谜了,快说吧,为父全听你的!”
“当然是立即入宫去面圣,当面跟皇帝姐夫提出事情,请陛下把李孜省的案子交给你,让你来主导调查啊!”
张延龄无奈道。
张峦张大嘴巴,无比震惊地问道:“吾儿,你不是在说气话吧?这会儿让为父去面圣?那岂不是……火上浇油?真的能这么做吗?”
张延龄正色道:“爹,这是给你维持人设,你管他火上浇油与否呢!既然别人想利用你一个书生爱惜羽毛,顾惜颜面,不想去麻烦你皇帝女婿的心理,直接搞你的盟友,那你有什么道理让他们看笑话呢?
“咱二话不说,直接去找我姐夫……也别说什么求情的话,就说这案子你要亲自出面督办,也可以适当在姐夫面前表达出你对李孜省的欣赏,还有不想他被人冤枉的急迫心情。”
张峦眼睛瞪得溜圆,非常为难:“这个……为父压力很大啊!”
“你不去,难道让我去?我当然可以代表你去,但如果皇帝姐夫问起来,你让我怎么说?你畏惧别人的流言,临阵退缩了吗?”
张延龄连珠炮般发出灵魂拷问。
“别别别,为父去还不行吗?但入宫……好像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说罢,张峦露出一张苦瓜脸。
“你直接去找覃昌或是覃吉,把话带给他们,说你要即刻面圣。可以跟他们明确说,如果不给你呈报,那明日你就会去早朝上,当众把这件事提出来,让陛下把案子交给你!看届时到底谁尴尬!”
张延龄斩钉截铁地道。
张峦吸了口凉气,表情异常凝重:“吾儿,为父终于感觉到压力了,这心里沉甸甸的……”
张延龄却道:“爹,这才哪儿跟哪儿啊?我事情都还没说全乎呢……现在针对你的手段中,还有针对你儿子我的。
“相信要不了多久,很快就有御史言官拿宫里织布之事开刀,还有咱们家经营的那些个生意,以及给朝廷捐银子这事儿,恐怕全都会被他们拿出来集火攻讦!
“不要以为你是国丈,就拥有特权,他们是不会容忍当官的与民争利……在那些清流眼中,守住所谓的规矩,可比给朝廷盈利更为重要。
“而某些人就是要充分利用这些所谓的破绽,非得把咱们张家拉下马来不可,接下来就全看你的了!”
“既然到了这般田地,只能殊死一搏了!”
张峦振作精神,拍着胸脯道:“为父这就去找人入宫!你小子,就在家中等着为父的好消息吧!”
……
……
张峦随即便带着庞顷出门。
张峦让庞顷跟他共乘一辆马车。
车厢里,庞顷看了眼窗外,一脸好奇地问道:“张先生,咱这是去何处?”
“去见覃吉覃公公。”
张峦一脸坚毅,看着庞顷郑重地说,“我要立即入宫去面圣。”
“面圣?会不会……”
庞顷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心里由衷地感慨。
什么叫朋友,这才叫朋友啊!
听说朋友有难,直接不计一切,要冒天下大不韪找皇帝求情?
以前是我看低你了!
张先生真乃当世伟男子也!
张峦牙关紧咬,态度极为坚决:“我要去陛下跟前,当面问个究竟,如果真是为什么案子才扣押李尚书的话,那我愿意亲手接过这案子,绝对不会给任何人机会,栽赃和诬陷李尚书。”
“是啊,要是此案真能由张先生您亲自审理,道爷那边必定非常乐意。”庞顷感动地说,“看来您是真心真意为朋友着想啊!”
张峦有些无奈,摇头道:“但吾儿也说了,别人既然能动李尚书,那就说明一定是掌握了什么证据,甚至提前做了很多功课,且这件事大概率是针对我而来……现如今我要面对的困难也不少。”
“共同进退吧。”
庞顷当即表态,“涉及人力物力,以及人脉,张先生只管跟敝人打声招呼,敝人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本章完)
第579章 你也有今天!
第579章 你也有今天!
尚未到日落时分。
覃昌和怀恩正在司礼监值房处理公务,就听说张峦在覃吉引路下入宫面圣之事。
覃昌脸上明显可见有少许慌乱之色。
怀恩当即把覃昌叫到近前,小声问道:“你提前就没告知厚方吗?”
“未曾与他明说。”
覃昌摇头道。
怀恩略微沉吟,随即喟然一叹:“其实说与不说,差别不大,再怎么说张峦也乃我大明国丈,皇后也深得陛下之心,他们小夫妻俩恩爱,国丈要入宫不过是一句话的问题。陛下非但不会拒绝,或还希望他能多入宫来见。”
覃昌有些恼恨:“未曾想,这位张国丈居然丝毫也不避嫌疑,在此等时候难道不知道该回避一下,免得遭人诟病吗?”
“呵呵。”
怀恩笑了笑,如同事不关己一般,自行分析道,“这朝中官员,无论是否注重体面,都不会如张国丈那般不管不顾……看来他所践行的处世理念始终如一,并非糊弄人。”
覃昌轻叹一声,脸上满是无奈之色,这下他是彻底没招了。
怀恩努了努嘴,一扬下巴道:“先别泄气,快去把那几份奏疏收拾起来,稍后便送去乾清宫,面呈陛下,商讨对策。”
“哦!?是,是!”
覃昌先是一怔,随即瞬间便明白过来。
现在张峦入宫拜会皇帝,君臣间说了什么,他们作为计划的实施者,至少得做到心里有数。
正好借助公务上的事,跑去面圣,如此就能“碰巧”遇上张峦,也就能旁听一下张峦跟皇帝说了些什么。
……
……
乾清宫内。
当怀恩带着覃昌抵达时,张峦已入座,甚至跟朱祐樘已经谈了好一会儿了。
“咦?怀大伴和覃大伴来了?你们先把东西放下,岳父找我有事商谈。”
朱祐樘显得很随和,见人就打招呼,哪怕对方只是个太监,是他的家奴,在他眼中似乎也值得尊重。
怀恩笑道:“陛下,有几件事,得由您来拿主意。”
“嗯。”
朱祐樘点了点头,一摆手道,“那……怀大伴你们先等等,我跟岳父谈完再说。”
如此一来,怀恩和覃昌就顺理成章留了下来,充作倾听者。
张峦见到二人前来,神色间无任何异样,继续说道:“有关通政使李孜省的案子,臣想跟陛下问个究竟。”
朱祐樘微微颔首,侧头道:“其实,具体情况如何,我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怀大伴,你来说吧,我也顺带深入了解下。”
“哦。情况是这样的……”
怀恩接茬道,“乃是近日刚搜到梁芳写给李孜省的秘信,得知二人过往曾有密谋易储之举,为此梁芳还给李孜省送去了一份厚礼,暗地里派人给李孜省送到了他江西的老家,目前送礼的人也已经找到,供认不讳。”
“推动易储?李孜省?”
张峦似乎稍微有些意外,问道:“他不是坚定的太子党吗?从我认识他开始,他都在为力保太子的东宫之位而奔走,就连梁芳都是我跟他联手拿下的,他什么时候居然会响应梁芳要易储了?如此两面三刀的小人,确实应该好好查查!”
朱祐樘顺势问道:“李孜省究竟是什么情况,岳父你知道吗?他到底是忠是奸?”
“我也不知道!”
张峦摇头叹息,苦着脸道:“陛下,您是知道的,臣与李孜省之前是有一些交情,私交可说相当不错。但臣并未就任何公务上的问题,与他做探讨,不过是私下里往来,涉及到吃吃喝喝的事情。”
怀恩笑着打趣:“张国丈,您说话还真是直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众所周知,我前半生家贫如洗,所有资财都用到了读书上,拮据之下连温饱都不能保证,更谈何保证家人的荤腥?经常三五月不知肉味!
“后来钻研家学,在治病救人上有了一点成就,我的家境才逐渐好转,偶尔也能吃上肉了,却谈不上有好好。
“从老家到京城,那时候我还只是一介监生,李孜省欣赏我的才学,经常好酒好菜款待,那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对吃吃喝喝的好像没什么抵抗力,总归当时我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也就欣赏接受了李孜省的宴请,此后习惯成自然,跟李孜省也交往日深。”
张峦苦笑道,“倒是让陛下和诸位见笑了。”
朱祐樘安慰道:“岳父无须自惭,没有过往的磨砺,你也没有现在的成就。另外,你跟李孜省相识于微末,有点儿交情也没什么。况且朝中大臣间,只要不结党营私,就算是有往来,也并无不可。”
张峦一脸郑重之色:“所以,当臣听说李孜省被锦衣卫的人带走,可能牵涉进了梁芳案时,臣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亲自负责调查他的罪行,若是有不公的地方希望能还他个公道,若是他真的有罪,也希望能亲自审理,该怎么定罪便怎么定罪,也不辜负臣与他相识一场。”
当张峦说到这里,覃昌脸色异常难看。
本来他还觉得,张峦很可能是来找他女婿为李孜省求情,那就可以顺势给张峦安上一个不守臣道的罪名,哪怕皇帝真同意宽赦李孜省,回头张峦的名声也毁了,间接达到了削弱外戚势力的目的。
但现在嘛……
人家张峦压根儿就没给李孜省求情,只是说要亲自调查和审理,理由听起来还那么合情合理。
朱祐樘听完后,关切地问道:“岳父最近不是也抱恙在身?你身体能撑得住吗?”
张峦叹息道:“哎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臣也希望自己能早些好起来,也希望朝中上下都太平无事,臣好做个闲散之人。但现在嘛……臣却不得不毛遂自荐,希望陛下能给臣这个机会。”
“好。”
朱祐樘当即表示同意,大手一挥,道:“岳父,既然你决定亲自来过问李孜省的案子,那我就把此案交给你。眼下不过是调查一下李孜省究竟跟梁芳有多少勾连,毕竟连主使梁芳,都只是定了流徙之罪,李孜省……到底曾做过对我有帮助之事,我不会把他怎样。”
张峦点头道:“臣明白了,一切都本着陛下宽仁为怀的治政理念行事,但……若是他真做出那为非作歹,违反朝纲律法,甚至威胁大明江山社稷之事,臣第一个不放过他。”
朱祐樘笑道:“岳父言重了。怀大伴,此事由你去协同可好?”
怀恩脸色为难,显然他并不想卷入其中。
覃吉一看这架势,隐隐猜到事情可能跟覃昌有关,便主动请缨:“陛下,还是让奴婢去吧,毕竟北镇抚司那边老奴经常去,之前跟张国丈合作过几次,关系相处得很融洽。”
“那就劳烦老伴你了!”
朱祐樘忽然想起什么,道,“哦对了,岳父,这几天皇后一直提到你,还说想出宫去探望下你的病情呢。今日难得你入宫来,一起用个膳再走,如何?”
“臣就怕有所打扰。”
张峦拱手道。
朱祐樘眉开眼笑:“一点儿都不打扰……老伴,你让人去安排一下,顺带通知皇后,就说岳父今天晚膳在宫里用,让她也高兴高兴。岳父,你先去坤宁宫那边,我先跟他们几个商议一下朝事,随后就到。”
“那臣先过去了。”
张峦干净利落地站了起来,根本就不见有什么腿伤,也没瞧出抱恙在身的某些征兆,走路异常顺溜,跟着一名领路的常侍太监便优哉游哉往坤宁宫去了。
……
……
入夜。
上灯时分。
怀恩带着覃昌一起往司礼监值房走。
路上怀恩见覃昌有些魂不守舍,主动开口:“你也看到了,其实张国丈为人还算正派,并未开口替李孜省求情。”
“嗯。”
覃昌点了点头,却没有多余的话。
先前张峦的表现,连他这个时刻提防张峦,甚至做好以后跟张峦长期斗争的人,都挑不出丝毫毛病来。
怀恩话锋一转,又道:“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故作姿态,说漂亮话而已……具体不看他怎么说,还得看他怎么做。”
覃昌问道:“要是他不偏袒,李孜省这次很可能会被直接定罪,那他非要主动承揽这差事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或许真如他所言,想让朋友之谊能全始全终吧。”
怀恩做如此解释,然后又道,“眼下他已经去了坤宁宫赴家宴,等于是进了陛下的内宅……这种亲密关系,你与我都不及啊。”
覃昌神色略显悲哀。
虽然坤宁宫他们也经常去,但他们只是作为家仆而存在。
人家张峦则作为家人,是被邀请过去赴宴的。
这就是差距所在。
怀恩也有些茫然,似乎在自言自语:“现在梁芳都已被发配,难道还要因为李孜省涉案,再把人给召回来?如此大费周章,值得吗?”
覃昌问道:“所以……怀公公认为,此案应该适可而止?”
“你自己想做的事,且已开始实施,那就得有始有终,不要半途而废。”
怀恩显然是个矛盾体,每次都提出事情的两面性,并给出截然不同的两种应对举措,这次也不例外,只听他接着道:
“不过,想靠通过攻击李孜省,来避免张国丈晋升高位,只怕这条路是行不通了。你听谁的,也不该听刘吉‘刘’的……如果刘吉真有本事主持全局,他也不用担心一个生员出身的人入阁,取代他的位置。他如此忌惮张峦,不正好说明,他无能吗?”
覃昌一时间有些傻眼。
想想怀恩的话,听起来简单明了,但却好像醍醐灌顶一般,让覃昌瞬间有一种洞彻世事的明悟。
跟谁合作,也不该跟那个无能且背负偌大骂名的阁臣合作。
本来还觉得刘吉挺会算计,还很擅长党争。
但跟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且勇于任事的张峦相比,则好像……刘吉屁都不是了。
……
……
此时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内。
李孜省被“请”过来后,在北镇抚司的宴客厅足足等了一天,愣是没人来问他话。
就在他想知道自己几时能回家时,这边却有人进来,押送他前往牢房。
“不是说,本官只是被请来问话的吗?为何还要被关进诏狱里?不行,我要见朱指挥使!”李孜省立即便发出抗议。
来人乃锦衣卫千户牟斌,而眼下牟斌是锦衣卫中炙手可热的人物,深得怀恩的欣赏。
牟斌皮笑肉不笑地道:“李大人,请您不要见怪……按照规矩,只要没有放您回去的诏令下达,您今晚就不得不在牢房内过夜。
“不过您也不用太过担心,您的案子还未正式开启,所以近日并不涉及到过堂审讯的环节,或许明日有人向陛下求情,您就可以打道回府了呢?”
李孜省黑着脸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也不说是什么案子,就让我过来,那总得先问话,或者是让我知道是因为什么进来的吧?这眼看都已经入冬了,让家里带点儿衣物和被褥进来御寒,也不行吗?”
“自然不可!”
牟斌回绝得很干脆,“拘禁期间,不得与外界交流,避免窜供,这是锦衣卫的规矩。也请您配合,免得有伤和气。”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李孜省眼见游说无果,无奈之下,只能跟着牟斌一起往诏狱里边走。
等他进到诏狱内部,沿途看到牢房内关押的众多官员,那情况可就热闹了。
众人听说以往在朝中只手遮天的李孜省也进到这里边来,全都往他身上瞧,就好像发现新大陆一般,甚至牢房深处还不时发出一声声怪叫,让人心悸不已。
李孜省心想,我他娘的有一天也要沦落到这般田地?
亏我昨日还觉得一切都在掌控中呢。
“李孜省,你也有今日!我早就说过,梁公公落罪,你怎可能独善其身?你怎么好意思留在朝中继续当官的?早点儿请辞还乡,何至于沦落至此?”
里面有人冷嘲热讽。
牟斌厉声呵斥:“休要喧哗!李大人只是被请来问话,临时在这里住上一晚。若是谁再多嘴多舌,休怪立马提堂问话!”
有牟斌这话撑腰,诏狱里总算安静下来。
但李孜省面子上终归还是有些挂不住,作为曾经权倾朝野的大人物,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
一路上他皆都默不作声,大有种“悔不该当初”的悲苦与无奈。
(本章完)
第580章 坐山观虎斗
第580章 坐山观虎斗
张峦从皇宫出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毕竟在宫里吃了一顿晚饭,还跟女儿女婿聊了很久,张峦只觉得自己是去拜访了一趟自己的女儿家,出来后也没觉得怎样,甚至还跟送他出来的覃吉谈到宫里的饭菜不太可口,或许有必要让御膳房那边稍微改善一下。
“陛下也太节俭了,看来我是该努力为朝廷多赚银子,以改善宫里的伙食水平。”张峦当着覃吉的面如此说道。
“……”
覃吉听了很无语。
不过还是被张峦率直的性格所感动。
这当老丈人的,一直在想如何帮女婿家里改善生活,这是多么质朴的心思?
但你想凭一己之力,给皇家改善生活?
这是不是显得太过无知了?
帝王富有四海,差你那点儿?
“张先生,诏令已在草拟了,有关李尚书的案子,恐怕要等到明日您才能拿到正式的诏令,所以……”
覃吉善意地提醒了一句。
张峦问道:“那……不知李尚书现在人在何处?”
“大概打道回府了……也可能没回去,那就得留在北镇抚司过夜。”
覃吉分析道。
张峦周了皱眉,问道:“我入宫前,以为他只是单纯被请去问话,结果却这么严重,非得看押于北镇抚司吗?这天寒地冻的,他身子骨不知受不受得了!”
覃吉无奈摇头:“您也知晓,当初李孜省之没有被牵扯进梁芳案中,主要是没有人证物证说明他跟梁芳密谋过推动易储之事,那会儿还是您出面斡旋的,有些……利益上的往来,不太严重的,根本就没怎么计较。但现在有了这封书信,那一切……又另当别论!”
张峦点头道:“明白了,我也没说啥,该查还是要查的。但是……我们也不能否认李尚书在上报天机,为太子渡过难关时所做的那些个努力。
“你想想啊,如果他早就跟梁芳商议好要大力推动易储计划,怎么可能百般为东宫说好话,甚至拿宁夏和泰山地动来说事呢?”
覃吉闻言诧异地反问:“他不都承认了么?这一切均出自您的授意,他只不过是如实转述罢了……”
张峦耸耸肩:“就算是听到了我的预测,如果他真无心帮太子,大可随手就抛开,等先皇问及,他胡扯个理由应对即可……咱得看结果,不能看前因啊!”
“是。”
覃吉微微一怔,只能点头应承。
此时他心里却在想,你现在一心想帮李孜省脱罪,所以才会这么说。
但在我看来,李孜省很有可能是两边押注,只是他没想到你会那么强,接连戳破梁芳的阴谋诡计,东宫在与政敌的斗争中慢慢占据上风,他才逐渐归附到你这边来的。
刚开始,太子势弱时,他指不定想干嘛呢。
张峦道:“如果……我是说假设,要是李尚书如今人还在北镇抚司衙门,并没有归家,我能否前去探视呢?”
“您……”
覃吉瞋目道,“最好不要吧!明日就拿到诏令了,到那时你不就能见到他了吗?为何非要急于一时呢?”
张峦摇头叹息:“我就怕他一时接受不了,走极端……如果他是清白的,却被关进了诏狱,谁能承受得住这种巨大的落差?早见上一面,告诉他具体是何因由,也好让他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这个嘛……”
覃吉犹豫了一下,摇头道:“还是不太好吧。虽然现在人已被请到了北镇抚司衙门,但他府上还没有被查抄,如果此时让他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销毁证据的话……”
张峦有些生气,问道:“覃公公,你的意思是说,我会通风报信吗?因为只有我去见过他……另外,有梁芳给他的密信,涉及到推动易储的,李孜省大意到现在都还没销毁,只等着别人去搜查,是吗?”
“不不不,在下绝无此意,张先生请原谅咱家口不择言。”
覃吉连忙向张峦道歉,待擦去额头的冷汗后才又说:“至于李孜省保留证据只等人去搜,以其多年来的从政经验恐怕不会如此不智。当然,这只是出于情理上的分析,谁知道内情究竟如何呢?”
张峦对于包括覃吉在内的司礼监一干人已没了任何好感,自顾自地分析:“李孜省是何等精明的人?就算他真做了,也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咱还是得拿事实说话!”
覃吉不想在李孜省是忠是奸的问题上过多纠缠,连忙转换话题:“李孜省被下诏狱,明日朝会上一定会有人提出来,您看……”
“明早我也会上朝,听听大臣们的意见究竟是怎样的。”
张峦一点儿都没有退缩之意,他目光坚毅,看向覃吉,似笑非笑道,“以我猜想,肯定会出现墙倒众人推的情况。到时我不会随便帮李孜省说话,我是主理此案之人,不能因私交而有所偏袒,所以……”
覃吉心说,就这样你还不叫偏袒?
你从皇帝那儿申请到主理这案子的资格,主要目的不就是为了给他脱罪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也别以为朝中人不知其中门道。
你别自己陷进去就好!
“那张先生,您自己看着办吧,老朽不好随便指点。”
覃吉看到前方已经宫门在望,便主动中断正在进行的话题,微笑着说,“反正您是案件的主审官,您要见或是不见,亦或者要怎么调查和审理,那是您的自由。老朽最多旁听一下,明日见。”
“好,明日见。”
张峦在长安左门附近跟覃吉作别。
……
……
张峦出了宫门,很快就见到已在宫墙外等候多时的庞顷。
“炳坤你没走?”
张峦快步上前,大概是因为之前在宫里吃得太饱,所以走路并不快。
看到庞顷和停在他身后的马车,当即好奇地问道。
庞顷回答:“您老不出来,在下连下一步作何安排都不知,这要是走了……也太耽误事情了。
“国丈大人,现在情况如何了?”
看向张峦的眼神中充满了极大的期待。
看到自己家的马车也驶了过来,张峦向驾车的常顺点了点头,这才对庞顷道:“幸不辱使命,在下已拿到此案的主理权限。”
“太好了。”
庞顷听到这儿,显得非常振奋,“有您老在,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张峦听了皱眉不已,问道:“你都还没问过,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才把李尚书弄进北镇抚司衙门的,你就觉得没问题?”
庞顷先是一愣,随即问道:“那到底是因为何事啊?”
张峦却摇了摇头,故作高深道:“有些事,我不太好直接对你说明白,毕竟我是钦命的案件主理人,直接透露情况,回头你去销毁证据,那我岂不成了帮凶?”
“……”
庞顷瞬间觉得自己被人打脸,两颊火烧火燎的,还隐隐生疼的那种。
张峦随手把女儿给他的东西丢到了自家马车的车厢里,这才问庞顷:“李尚书回府了吗?”
“没有,刚得到消息,说是人暂时被扣押在了北镇抚司内,这还是从秘密渠道打探到的消息,明面上并未通知家里,如今他人已……送进了诏狱!”
庞顷显得很紧张。
张峦苦恼道:“可惜啊,明日我才能拿到正式的文牒,现在只是个挂名的状态,明日早朝上或许还会出现变故,未必一定便是我来主理。”
庞顷点头道:“对对对,听说今日新任吏部尚书王恕已经到了京城,明早他很可能会一并列席朝议,到那时……”
“什么?王恕这么快就来了?”
张峦有些诧异,问道,“莫非朝廷尚未发出正式委命,他便北上了?真够心急的……对了,这位王尚书对你家道爷持什么态度?”
庞顷无奈道:“应该说,他对任何非正途出身的官员都抱有敌意,恐怕还包括国丈大人您!当初他在南京时,就经常参奏朝中人,且他做事相对公允,也令他在朝堂和民间都颇具声望,以至于……”
张峦蹙眉问道:“以至于别人都愿意听他的,而不会听我的是吧?”
“就是这意思。”
庞顷警示道,“您得小心些。”
张峦微微颔首,道:“我知道了……常顺,你过来,回去叫老二,我跟他一起去北镇抚司衙门。”
“啊?都这时辰了,还回去叫二公子出门?”
常顺显得很不情愿。
庞顷也善意地提醒:“您现在毕竟还没拿到正式的委任状,就直接去北镇抚司衙门,会不会显得……”
张峦正色道:“我刚面过圣,乃陛下亲口说的,让我主理此案,难道还会有假不成?不过还是得听听吾儿的意见,如果实在不行的话,那明天再去见李尚书,应该也不会太迟。”
“是啊。”
庞顷理解地道,“您今日去,让道爷吃颗定心丸,固然很好,但就怕坏了规矩,反倒回头对他更为不利。您听听二公子的意见是对的。”
张峦笑道:“嘿,你还挺理智的嘛,看来李尚书招募你当幕宾,没有选错人,关键时候还得是你顶上来。”
庞顷叹息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没有您老出手帮忙,怕是回头敝人也得折进去,我跟道爷是一条船上的人,根本就没法中途下船……敝人的情况跟您老完全不一样。”
“行,我知道了。”
张峦一挥手道,“你先回去吧。我接下来要去北镇抚司衙门,你跟着的话……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对对对,不过您……”
“不管见没见到人,我都会在今晚派人通知到你……对了,你先别回李府了,防止有人去府上抓人,一并把你也带走。李尚书已经关进去了,必须得留着你在外面奔走……约定个地方,我能把话带到就行。”
“张先生,您真乃国士也……道爷此生最正确的选择,就是上了您的这条船。敝人现在在这里替他感谢您了。”
……
……
去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的路上,张峦乘坐的马车换了个人来赶车。
他让常顺骑快马去通知小儿子,约定在北镇抚司门口相见。
等张峦抵达时,却是张延龄提前一步抵达。
“咦?常顺办事这么有效率吗?”
张峦一脸惊奇地问道。
张延龄道:“爹,你怎么忘了?是我告诉你出宫后先到北镇抚司衙门来,你咋还让人去通知我呢?”
“我……”
张峦拍了拍脑门儿,懊恼地道,“我们之前有约定过吗?看看我这猪脑子,只隐约觉得出宫后应该先去见见李孜省,原来是出自你的提醒啊……”
张延龄白了便宜老爹一眼,道:“嗨,你入宫一趟,时间可够久的。”
“没办法啊,你皇帝姐夫请我去坤宁宫吃家宴,我正好要请他帮忙,不能忤逆他的好意,你说是不是?另外,你姐姐知道我病了,心中甚是挂念,此番去见上一见,正好宽她的心。”
张峦介绍完自己为什么在宫里耽误那么久,然后才指着北镇抚司的大门问道:“不知李孜省出来了没?”
“爹,你在宫里喝酒了吗?”
张延龄担忧地问道,生怕接下来会误事。
“没有啊,我怕喝酒了说胡话,暴露家里的秘密,在宫里基本都是滴酒不沾的。主要是吃过饭后,你姐姐和姐夫非得留下我唠家常,你说我这都火烧眉毛了,哪里听得进去?随便糊弄糊弄就出来了,就这样也足足耽误了近一个时辰。”
张峦笑道,“如你之前提出的那般,我没给李孜省求一句情,只说请陛下把这案子交给我审理,陛下没怎么犹豫就准允了。说来也奇怪,怀恩他们当时竟也没有出言反对,好像……看准了只能这样一般。”
张延龄点头道:“这是常识,按照当下的情况,他们肯定不会跳出来反对。”
“啥常识?”
张峦不解地问道。
张延龄淡淡一笑,回道:“或许有的人就是想让你卷入到李孜省案中呢?你出来主审,但凡有所偏私,就给你安个包庇李孜省的罪行,仅此而已。”
“啊!?”
张峦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道,“不会吧,真有人这么阴损?所以你先前说,司礼监有人跟刘吉串通起来针对我,就是指这个?这么说起来,怀恩坐视我拿到主审权,好让我自投罗网?”
张延龄叹道:“我怀疑这件事,怀恩并不是主谋,只是知情者罢了。主谋可能从一开始并没有想得那么复杂,怀恩听到计划后,便想到你有可能会去主动承揽案子,所以当时并没有跳出来反对,而是坐山观虎斗……”
(本章完)
第581章 探牢
第581章 探牢
张峦指了指北镇抚司大门:“那咱赶紧进去,再晚了,怕是人家不再接待外人。”
张延龄不以为意地道:“以你的身份进去,任何时间都可以。再者说了,这里并不是接待外客的地方,只有拿出身份才能进去,任何时辰来其实都一样。”
“也是。”
张峦点头道,“那你说说看,到底是谁在背后策划这一切呢?”
“明摆着的事情,谁可以拿到李孜省沟通梁芳的证据,却一直隐忍不发,等到合适时候再拿出来,给予李孜省致命一击,连同打击你?这个人,没点儿手腕和实力,能行吗?”
张延龄笑眯眯地说道。
“你是说……提督东厂的覃昌?”
张峦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哭丧着脸道,“唉,现在的人怎么老是恩将仇报呢?覃昌本来都赋闲在家了,是我跟太皇太后把他举荐出来,用来稳定朝局,没想到这才过多久,他就倒戈一击了!
“覃昌长期在司礼监供职,实力不容小觑,我能斗得过他吗?”
张延龄在背后推了张峦一把,道:“你就算不想出手,人家不也对你下狠手了?总归你想在朝中扎稳脚跟,就必定要面对这些个实权人物,先皇时就算万安和刘吉联手又如何?不照样打趴下了?
“如今区区一个提督东厂太监,你就怕了?说到底他就是奴才,你才是主子!”
张峦一咬牙,恶狠狠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我顶不住,自有儿子给我顶上去,定要跟那个老匹夫斗个鱼死网破!”
张延龄白了便宜老爹一眼,道:“听我说几句,你就又胡言乱语了?走吧,咱这就闯一闯北镇抚司衙门这个龙潭虎穴!”
……
……
北镇抚司衙门位于昭回靖恭坊,毗邻北安门,左近有福祥寺、星佑宫,正门就对着北太液池,也就是后世的前海,很少有晚上来的访客,当然作为直属于皇帝的特务机关,这里晚上从来都是不关门的。
因为锦衣卫抓人,根本就不分白天还是夜里,随时都可能出任务,且从这里出去办差的人,动辄与人闹出点儿纠纷,甚至是死伤,那都是稀松寻常之事。
张国丈连夜带着儿子来访,也是里面值守的人所未预料到的情况,以至于不都不赶紧去请管事的人出来应对。
这次代表锦衣卫出面的人乃锦衣千户牟斌。
“张国丈。”
牟斌上前恭敬见礼,问候道,“您老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梁公公的案子,不都已经完结了吗?”
张峦看了看左右,再看看衙门门里边,问道:“朱指挥使何在?”
“他……已派人去通知了。”
牟斌毕恭毕敬地回道。
“那……镇抚使何在?”
张峦再问。
“国丈您忘了?章镇抚使被去职后,此职位便一直空缺,如今北镇抚司内事务,暂由卑职协理,您有事只管跟卑职吩咐,卑职可以给您传达,不必您老亲自来此地走一趟。”
牟斌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很谨慎。
他大概猜到张峦是为李孜省之事而来。
所以他不敢让张峦过分僭越。
你不懂规矩,想惹事,我们这群人还想混饭吃呢。
张峦恍然道:“哦对对,章瑾曾为梁芳所用,更多次给梁芳送礼,这才得到北镇抚司镇抚使的职位,以至于怀公公回朝后,第一个拿下的人就是他。他现在只是被去职,并没有被问罪吗?”
“这……暂时没有。”
牟斌小心翼翼地问道,“您老是为此事而来?”
牟斌听出来了,张峦似乎是有意通过章瑾去职之事来敲打他。
张峦看了看儿子,在获得肯定的眼神后,好像找到人撑腰一般,梗脖朗声道:“我今日入宫一趟,得到陛下的首肯,让我来督办李孜省的案子……从现在起,此案暂时交给我来主理,你明白了吗?”
“您老主理?不知可有诏谕?”
牟斌有些不可置信。
皇帝这么偏听偏信张国丈的吗?
难道不知道张国丈跟李孜省关系有多好?
就这样还能把这案子的主导权交给他?
难道皇帝这是打算大事化小,对李孜省既往不咎?
张峦皱眉不已,质问道:“牟千户,你觉得我有必要在这种事上欺瞒你吗?你可知冒言此等事,乃如何罪过?”
牟斌赶紧表态:“卑职绝无此意……既是陛下指定让您来督办此案,主审官必定就是您了!”
“那不就得了?”
张峦摇了摇头,又接着道,“不过我猜想,明日朝会上可能有人会当众把这件事给提出来,在群臣反对下,我也有一定概率会失去这个权限,也就是说事情暂时还存在变化的可能性。”
牟斌心想,你既然知道事情可能会有变数,还能在不拿到正式诏令的情况下,直接跑来北镇抚司提人?
张峦解释道:“不过,目前我确实得到了陛下的口谕,拥有了主审权,司礼监诸位公公都是证人。
“我不想与你为难,要是你实在做不了主,可以去问问朱指挥使,再由朱指挥使去问问怀安怀公公,或者两位覃公公,看看有没有此事。
“我之所以提前来问案,主要是怕有人通风报信,让李孜省背后的人有机会销毁罪证……我在乾清宫当面跟陛下说了,我跟李孜省之间有交情,如果他真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办他也得我亲手来办。但如果他没有,也不想让任何人冤枉他……你明白了吗?”
牟斌心中大呼“我靠”。
心说你就这么三言两语把咱那位陛下给打发了?
咱陛下可是英明神武,身边更有怀公公这样的能人辅佐,怎么可能会被你这番糊弄鬼的言辞给套路了?
张峦皱眉问道:“看你这架势,像是依然不信啊!说吧,你是不信陛下,还是不信我?亦或者是不信司礼监诸位公公?”
“没有没有,卑职绝对相信。”
牟斌赶忙应承,“由您老亲自来督办此案,的确是最恰当的人选。毕竟先前梁芳案就是您主持的,此案其实也跟梁芳案有关,完全可以理解!”
张峦淡淡一笑,喝道:“那不就得了?还不立即带我去见李孜省?”
“可是……”
牟斌心说,你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人都已经被关进了诏狱,你来了,见到李孜省,让他吃下定心丸,他还会如实交代罪行吗?
你这不是来帮忙,而纯粹是来拆台的,知道不?
“张国丈,能否等明日您拿到诏谕,再带着刑部的堂官,见李孜省呢?眼下他不过是请过来问话,我们并未为难他。”
牟斌耐心解释道,“您老放宽心,没有得到您的首肯,这边是绝对不会对他动用大刑的。”
张峦连连摇头:“听你这话里的意思,你还是不相信陛下和我,认为我会阻碍你们办案,是吗?”
“下官绝无此意!”
牟斌赶紧否认:“我牟某人对陛下赤胆忠心,天日可表!”
张峦皱着眉头道:“你既然相信陛下,相信我,那立即在前引路,带我去见李孜省一面,稍微问上几句。
“如果这都不行的话,我觉得你……唉!怎么说呢?其实咱互相客客气气的,根本就不想找你的麻烦。你觉得呢?”
说到后来,张峦死死地盯着谋斌,只要对方继续说个“不”字,他转身就走,以后双方就算是彻底结下梁子了。
“是,是,张国丈您老提点得是,您这边请……小的这就去给您通传,把人带过来问话。”牟斌心惊胆寒,对方连“找麻烦”三个字都说出来了,已经不容他再拒绝。
谋斌知道皇帝有多倚重张峦,以后但凡张峦在皇帝面前说他几句坏话,他就吃不了兜着走。
另外,谋斌也不想让张峦直接去牢房里见李孜省,让张峦感受到诏狱内阴风惨惨的境况,直接提出把人带走,到时候他得哭死。
毕竟张峦是朝中最喜欢乱来的家伙,他的官职本来就是莫名其妙得来的,这种人最喜欢不按常理出牌。
“不行!”
张峦直接道,“你得带我进牢房去看看……放心,我不打扰到你们正常做事。你们怎么管理犯人我管不着,就算你们觉得按照规矩,真要对李孜省用刑,也不关我的事。但现在是我要问案,就得按我的规矩来,请带路吧。”
“您老请。”
牟斌实在没办法,只能亲自引领张峦父子往衙门里走。
……
……
张峦父子俩,一路跟着谋斌到了锦衣卫诏狱门口。
牟斌去跟看牢的人交待事情。
张峦趁机拉着儿子的手,小声问道:“牟斌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前见到他表现得还挺客气的,今天怎么一直给我找麻烦?刚才可把为父给急坏了,要是他一直不肯,为父还真拿他没办法,只能一走了之。”
“父亲,你刚才表现得很好,把这家伙给震慑住了!”
张延龄先是夸奖了一句,才又解释:“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人家觉得自己已经达成了目的,得到了内廷两位大佬怀恩和覃昌的欣赏,而这案子明显是司礼监想将李孜省置于死地,你等于是跟他的恩人作对,人家能待见你么?”
“嘿,被司礼监那帮死太监欣赏,他还觉得挺光荣?”张峦皱眉不已,摇头道,“亏以前我还觉得他是个实在人呢。”
张延龄笑道:“这人倒也不坏,只是目前屁股有点儿歪,仅此而已。”
“啥意思?”
张峦问道。
“站错队了呗!不过他站到了怀恩那边,也算是站在新皇一边,倒也不算是他的错……爹,你得拿真本事征服他。”
张延龄笑道。
“我征服他作甚?我又不想主持锦衣卫事务……难道你让我提督东厂去?从没见有哪个文官占据那职位的,为父还想过几天好日子呢!”
张峦说完,又瞪了儿子一眼。
……
……
随后牟斌过来,带父子俩进到诏狱内部。
甚至牟斌都没问,张峦自己来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带上儿子。
但他很识趣,无论怎样,眼前一个国丈一个国舅,且都是在皇帝那儿说得上话的存在,这就相当重要。
一个能跟皇帝直接进行沟通交流,甚至说话能得皇帝聆听甚至是采纳的人,那是绝对的权臣。
在大明,以前也就李孜省等少数人能得到这种待遇。
而眼下,除了怀恩和覃昌两个宫人外,外臣中似乎也只有张峦父子俩才拥有这个资格。
牟斌带二人往诏狱里面走的时候,心里面也在琢磨,早知道的话应该让覃云来,他比较习惯应付这对父子。
“这是什么地方?不是说诏狱乃大明条件最好的监狱吗?关押的都是达官贵胄,怎么是这般光景?”
张峦捂着鼻子问道。
张延龄笑问:“爹,你以前没来过吗?”
张峦苦笑着回答:“先前来北镇抚司衙门办案,都在外面大堂等着过堂就行了,几时来过这等阴森恐怖的地方?”
牟斌趁机道:“张国丈您要见案犯,实在没必要亲自来这腌臜地儿,咱立即出去,等着提人来见可好?”
“其实进来看看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开眼界了!”
张峦振作精神,强笑道,“人被关押得这么深吗?李孜省进来后,表现得如何?”
“他……”
牟斌本想隐瞒,但想到张峦马上就要见到李孜省了,很多事想瞒也瞒不住,便如实汇报,“乃日落时分将他转移到这里面来的……最初也没想到他会在这里过夜……不过照规矩,当天不能放归的,一律都要先转移到这儿,我们只是按照规矩办事。他住进来后人倒也平静,只是比平时看上去沧桑了许多。”
张峦摇头道:“那是,任何人进到这里,前途未卜,心情也不会好到哪儿去。来日就算我来了这里,也一样。”
“您老言笑了。”
牟斌指了指不远处的牢房门,道,“点着灯的那间牢房便是,也是特别的优待,入夜后也有光亮,算是充分照顾他了。”
张峦老远便打招呼:“李尚书,是你吗?我来瞻啊,来看望你了。”
李孜省听到声音,赶紧跑到牢门前,大声呼喊:“张国丈,您来了?我……我在这里!”
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显然是激动坏了。
(本章完)
第582章 士为知己者死
第582章 士为知己者死
牟斌在旁看到这对老朋友间特殊的打招呼方式,心里直发怵。
张峦正要跨步上前。
张延龄连忙阻止:“父亲,您是钦命的办案人,在得到正式的委命前,直接去跟案犯会见,怕是会遭人诟病。
“您看不如这样,让孩儿先去跟李尚书说上几句,如此也不妨碍您办案……您觉得如何?”
“这个……”
张峦正犹豫不决,看到儿子给自己使眼色,当即点头,“也是,这个时候我确实应该避嫌。牟千户,你认为呢?”
牟斌很无奈,你们父子俩这是在唱双簧吗?你之前已经把事情跟信不信任皇帝挂上了钩,我还能说什么?我当然只能是做应声虫了。
于是牟斌努力挤出笑容,抱拳道:“国丈大人能不与案犯提前接触,自然再好不过。”
张峦一甩手,吩咐道:“那你去吧。为父在这边等你。”
“是,父亲大人。”
张延龄好似个乖孩子一般,行礼后,跟着心中腻歪得紧的牟斌,快步走上前去。
……
……
“这不是张贤侄吗?哎呀不对,应该称呼您为张国舅才是。”李孜省见到张峦父子前来,不知为何,突然腰杆就硬了。
甚至还示威一般看向周边牢房里的那些个因羡慕而两眼通红的犯人。
你们这些家伙,我进来时,不还冷嘲热讽吗?
看看,我的靠山来了!
虽然他只是来探望我,但我仍旧能感受到浓浓的兄弟情义,绝非一般人能比。
“李尚书。”
张延龄上前恭敬行礼,随后便介绍当下的情况:“家父先前入宫,得陛下御旨亲封,督办您的案子,但正式的委命尚未下达,所以他不方便过来与您攀谈,便让晚辈过来与您说上两句。”
李孜省一听,激动得差点儿流泪。
不但来探望我,还告诉我这么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我的来瞻老弟竟把主审的权限拿到手?
那岂不是说,我……没事了?
李孜省慷慨激昂地道:“既是张国丈亲审,在下一定会把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如实告知,绝不隐瞒……但,不知此案究竟因何而起?我这边还全无头绪,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到现在为止,李孜省都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被关进诏狱来的。
牟斌神色紧张,想过去拉张延龄一把,意思是你可不能泄露这个。
张延龄似有所感,侧头瞥了牟斌一眼,用冰冷的目光吓阻对方后,这才冲着李孜省笑了笑,道:“李尚书,此案尚未公开,所知者甚少,具体是什么缘由,相信要不了多久您就会明白,如今实在不方便在这儿透露。
“再者说了,家父也未告知在下此等大事,故此无法相告。”
“啊?哦,对对对,看我这脑子,不该问的就不问。”
李孜省报以理解的笑容。
张延龄再次看向一旁的牟斌,问道:“牟千户,您看,我这么说有问题吗?”
牟斌心想,我们切断李孜省跟外界联系,让他陷入到孤立无援的境地,试图逐步瓦解他的心理防线,摧毁他的信心,让他慢慢陷入到崩溃状态……得!你们父子这一来,我们所做的一切工夫全都白搭。
光你们父子站在这儿,由你亲口告诉李孜省将由你父亲来主审这案子,就足以让这家伙王八吃秤砣,铁了心。
你居然还有脸问我有没有问题?
牟斌当然不敢指责张延龄,只能强撑着笑道:“自然是可以的。”
张延龄点头道:“那我的话已经带到了……因为家父身份特殊,所以他老人家暂时不能过来与李尚书叙旧,请见谅。”
“无妨。”
李孜省眼眶都湿润了,抬头看了前方不远处的张峦一眼,方才鼓起勇气,颤抖着声音问道,“张……张国舅,敢……敢问您一句,此案……是陛下紧急委命令尊督办的吗?”
“非也,非也,乃家父听说你的消息后,立即自家中出发入宫,主动向陛下请缨方才得来的差事。”
张延龄如实相告。
李孜省这下彻底绷不住了,两眼含泪,真想嚎啕大哭一场,却还是强忍住内心的激动,哽咽道:
“请您转告令尊,在下无论如何都会配合他断案,哪怕是粉身碎骨,也一定不会让他有任何为难。
“请他尽管放心,士为知己者死,既是他负责督办此案,我一人之命何足道哉?必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死不打紧,一定得让案子水落石出,不坠他的威名。”
牟斌在旁边一听,有点儿傻眼。
心说,还能这样?
你李孜省不会是在这里装腔作势吧?
由张国丈来主审你的案子,你就可以毫无保留地把所有真相如实招供?
皇帝派张国丈来充当主审官,还能达到这效果呢?
你们别是在我面前配合着演戏,还让我免费充当你们的见证者?
张延龄安慰道:“李尚书放宽心,此案眼下不过进行到例行问话环节,距离正式审理还有流程要走呢!”
“是。”
李孜省点头道,“请您跟令尊说,要问话,随时来都可以,我一定不加隐瞒。”
“那就好。”
张延龄回过头,对牟斌道,“牟千户,家父交托给我的差事已经完成,我可以走了吗?”
“请。”
牟斌多少有些尴尬。
面对眼前这复杂的场面,他自己也有些猝不及防,完全处于被动接受的状态!
当下牟斌只能带着张延龄,回到了张峦身边。
“张国丈,这辈子或再无机会与你把酒言欢,下一世咱还做朋友,不见不散。”
李孜省大概是太过激动,也是主动告诉别人他有大救星来帮忙,就这么在牢房里声嘶力竭地高呼起来。
这下可把周边牢房里那些倒霉催的落罪官员给羡慕得不行。
人家李孜省就是不一般。
刚进诏狱第一天,就有如今在朝中威名赫赫的权臣张国丈亲自前来探望,说不定人家回头就出去了,反观我们呢?
同样都是牵扯进奸佞案中,甚至李孜省自己就是前朝最臭名昭著的大奸臣,为啥待遇差距这么大呢?
……
……
北镇抚司衙门。
正院。
张峦出来后,冲着牟斌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问道:“牟千户,我这么做,会不会太过唐突了?”
牟斌心说,你这不是唐突,简直跟与犯人串供差不多。
不过既然李孜省说要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这件事的好坏,也不能马上盖棺定论,还得走着瞧。
“张侍郎您得皇命来监督此案,如此做乃您的权力。”
牟斌毕恭毕敬地道,“卑职定会尽力配合。”
张峦微微一笑,继续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我看这天有些冷,我本想让李尚书的家眷往诏狱里送点儿东西,但看样子应该是不太方便,对吧?”
“呃……”
牟斌心里为难。
你是皇帝指定的主审官,你人都亲自来给他撑腰了,送点儿御寒的东西,我们还能怎么着?
反正就是你一句话的事!
我们听之任之就对了,哪里敢出言反对?
“这样吧。”
张峦一摆手道,“我自己出笔银子,由牟千户找人帮忙给他置办好,这样就避免了他跟外边的人往来和沟通。
“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不用了,北镇抚司官衙内啥都有。”
牟斌赶紧道。
张峦摇了摇头,笑容和熙,如沐春风:“欸,这样可不行,我身为朝廷官员,可不能公家的银子……公家该给他多少就是多少,不能搞特殊化。
“这笔银子算是我体谅一位落难的老友,也是为防止嫌犯在正式过堂前冻饿出个毛病来,我不好对上面交差,所以等于是自掏腰包给李孜省添置点儿东西……你千万不要推辞!”
“这……这……”
牟斌没想到张峦会来这一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随即张峦对小儿子摆了摆手。
张延龄赶忙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递给呆滞当场的牟斌。
“牟千户,这是家父让我转交给您的五十两银子,请收下吧!”
张延龄问道,“想来是够了吧?”
“这……数目也太大了,添置御寒物品根本就用不了这么多钱,国丈、国舅爷,你们还是把银子收回去吧!”
牟斌赶紧往外推。
张峦笑道:“只管听我的就是,剩下的钱就给弟兄们添杯酒御御寒,这天寒地冻的,接下来可能少不得要麻烦他们。另外给牟千户的那份礼物,回头我再奉上。”
“这……这怎么可以?”
牟斌越发震惊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张峦作为“上司”,居然会给他这个“下级”送礼!
因为无论怎么说,他牟斌跟张峦都不是一个量级的人物。
能给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张峦办事,那是锦衣卫上下很多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他还敢收礼?
张峦宽慰道:“需要的,因为接下来就多劳烦你了。这朝堂上下都知道,我跟李孜省交情不错,但公是公,私是私。私人上,我对他加以照顾,顾全朋友之谊,不能让他受到薄待……但公务上,我绝对不会对他手下留情,该是怎样就是怎样。”
牟斌心说,是啊,那李孜省还说,只要是你主审,他就打算豁上这条命也要给你来个和盘托出呢。
你们俩这相处的模式……
啧啧,真是亘古未见啊。
说你们惺惺相惜好呢?
还是说你们臭味相投更合适?
“走了。”
张峦手一挥,朗声道,“明日一早我还要上朝,就不多劳烦牟千户你了。哦对了,朱指挥使那边……如果你见到他,跟他说声抱歉,我这边无法等他过来了。”
“是,您老的意思,卑职一定会传达给朱都督。”
牟斌赶紧道。
……
……
张峦父子俩离开了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
“吾儿,为父表现如何?”
马车上,张峦倾听着北风吹动湖水发出的“哗哗”声,洋洋得意地说道。
张延龄道:“没有什么好坏之分,总之我们的目的达到了,让诏狱里的李孜省做到了心里有数。
“且有了你撑腰,北镇抚司那群人就不敢提前对李孜省采取一些非常规手段,让局面从一开始就变得被动。”
张峦吃惊地问道:“李孜省再怎么说,那也是挂职的礼部尚书,朝中正二品大员,现在都还没去职,谁敢对他如何?”
“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厂卫的人要对付李孜省,有千百种手段,甚至不用他们亲自出手,只需要把李孜省跟那些与他有仇的犯人看押在一起,就足够李孜省喝上一壶的,且没人能挑出毛病来。”
张延龄一脸正色道。
“我靠,为父怎就没想到如此阴损的方法呢?”
张峦闻言冷汗都吓出来了。
张延龄叹道:“其实这案子,明显就是有人拿李孜省开刀,再试图把案子牵连到你身上来,所以说,你跟李孜省这会儿共进共退,乃上上策。你如今不但是在帮你朋友,也是在帮你自己。”
张峦一脸难过的表情:“都怪为父,或许当初听你的话就好了……都当上国丈了,实在没必要跟李孜省走这么近啊。这才……唉!”
张延龄笑着打趣:“爹,你舍得跟李孜省分道扬镳吗?人家给你的待遇,何等优渥?形形色色的美人儿,送到你床上,各种奢靡的享受,也全都满足……想来这也是你拒绝不了他的理由吧?”
“呸,你个臭小子,又拿为父开涮是吧?”
张峦赶忙转移话题,“为父想起来了,你说过,这次那些人还要针对你,其实你也在同一条船上,对吧?
“哈哈,难得咱这几个人整整齐齐的,同舟共济。现在李孜省折进去了,为父又没什么主意……谁曾想,咱这几人,最后得靠你出谋划策来解除危机呢?”
张延龄道:“不是还有庞大管家在外奔走吗?”
张峦不屑道:“他始终只是一介白身,依托于李孜省而存在,此时李孜省都快倒了,他能干什么?去求人的话,除了碰壁还是碰壁!说不一定别人还会把他抓起来,扭送有司衙门。
“话说这朝中的风气真的不好,你春风得意时全都上杆子巴结,可一旦失势,那真是墙倒众人推,一副要把事做绝的架势!”
(本章完)
第583章 都不干净
第583章 都不干净
翌日清早,张峦跟着入宫的朝臣队伍,一起往宫里走。
排在后边的徐琼甚至还特地急追几步,打探有关李孜省的情况。
“听说李尚书昨日被锦衣卫叫去问话,到昨夜仍旧未回府?”徐琼道,“不知来瞻你可知晓细节?”
张峦摆摆手道:“有些事眼下还不方便说,我正在尽力运筹。放心,此事不可能会牵连扩大。”
“哦,明白了。”
徐琼也知情识趣。
之所以徐琼会问,全因他也是李孜省拔擢起来的。
先不论其能力如何,总会有人觉得他徐琼就是李党成员,但实际上李孜省在结党之事上,显得随心随性,从没要求徐琼一定要给他做什么。
……
……
张峦这边还没到举行朝议的奉天殿前,就被迎面过来的人给挡住去路。
“覃公公?”
张峦看着迎头走过来的覃吉,心下有些奇怪。
覃吉低头靠前,轻声道:“国丈爷,咱借一步说话。”
张峦为难道:“可是……我这边还要上朝呢。”
“您不必去了。”
覃吉道,“有关李孜省的案子,不会拿到朝会上去说。”
“哦,那请在前带路吧。”
张峦随即便离开臣班,在一众大臣疑惑不解的目光中,随着覃吉远去。
“咦?那是怎么回事?”
有人在人群中问道。
却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谢迁笑着打趣:“要是那位李银台被这么叫走,咱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要是这位张侍郎嘛……那就两说了!”
众人一时间似乎没听懂,但还是有人明白其中之意。
要是李孜省在入宫途中被人叫走,很可能是被直接下诏狱,来个就地审查。
但对象换作张峦嘛……
基本上是人家皇帝有什么私事要跟张峦嘱咐,无须其上朝……
咸吃萝卜淡操心。
管那闲事作甚?
……
……
张峦跟着覃吉往昔日东宫的方向走。
覃吉道:“陛下说了,有关李孜省的案子,或涉及到先皇时易储的一段旧闻,不宜声张,所以不会拿到朝会上去说。有关李孜省的话题,在您正式结案前,不会对朝中人公开。”
张峦点头表示理解:“哦,我知道了。”
“您……知道了?”
覃吉微微一怔,显得很惊讶。
我才刚跟你说,你就说你知道了?
张峦是个实在人,当即便作出解释:“昨日在坤宁宫晚膳时,还是我当面跟陛下提出来的……话说这易储之事关系到先皇对陛下的态度,还是尽量不要让太多人知晓。尤其还涉及到掌握了许多内宫秘闻的李孜省……道理你覃公公应该明白吧?”
“哎呀,先前确实没想明白,但经陛下和您的这一提点,老朽岂能不知?易储这么大的事情,岂是区区梁芳和李孜省能做主的?”
覃吉内心也在感慨,张峦想得很周到,兼顾了方方面面,难怪人家能得到皇帝的器重。
张峦叹道:“是啊,所以很多事,得尽量保持低调……有些旧事实在没必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以免影响到陛下的声誉,您觉得呢?”
“对对对。”
覃吉钦佩地说,“还是张先生您思虑通透,老朽愚拙,很多事得需要您提点才行。”
张峦心说,我可能比你还愚钝呢,但谁让我有个好儿子,他在背后随便提点我几句,就能让我受益无穷呢?
“那今天……”
张峦的意思,你得听我的吧?
覃吉介绍道:“情况是这样的,陛下为避免事情过分张扬,所以会在朝议后,特别指定刑部尚书杜铭和大理寺卿冯贯二人,协同咱俩前去北镇抚司过问此案。为避免张扬,只允许锦衣卫指挥使朱骥旁听。”
张峦惊讶地道:“这阵仗倒是不小……又是刑部尚书,又是大理寺卿,这是当作重案审理?”
“不是。”
覃吉摇头道,“陛下更多是想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希望能通过您的关系,让李孜省如实告知。
“陛下仅仅是想了解真相,并非是要给例李孜省定罪。”
张峦怀疑地问道:“这是陛下亲口与你说的?”
“是的。”
覃吉点头。
张峦叹道:“经此一事,就算李尚书还位列朝班,只怕他也没脸在朝堂上长久待下去了,这黄河河工或许该早日提上日程,让他亲自前去督办,也当是……为朝廷尽最后一份心力。”
覃吉道:“看来您早就思虑清晰,那咱家就不说别的了。”
张峦又问:“你我二人知晓,此行并非是给李孜省定罪,而是问明昔日情况。那……杜铭和冯贯二人知道吗?”
覃吉摇头道:“这话……咱家也没法去说啊。”
“呵呵。”
张峦无奈道,“也就是说,要是他二人坚持要给李孜省定罪的话,你我还得跟他们据理力争,是吗?”
“这个……”
覃吉作为一个老好人,此时充分展现出他推诿和不负责任的能耐,“你是案子的主理官,一切都听您的……您可自行跟他二人沟通。”
张峦听了心里很不爽。
心说,吾儿清楚地告诉我,那群人的主要目标其实并不是李孜省,而是我。
让我去跟他们沟通,让他们不要为难李孜省?
他们会听我的才怪!
他们巴不得把我跟李孜省捆绑在一块儿,然后一起定罪,昭告天下呢!
张峦回头看了奉天殿方向一眼,感慨道:“今天是那位新任吏部尚书第一天上朝,我本想亲自去恭贺他一番,谁知……唉!”
“以后有机会的。”
覃吉暗中捏了一把冷汗。
心想,你还去恭贺人家?
你可是声名狼藉的外戚,人家没把你当仇人就是好的。
你可别自讨没趣!
……
……
京城城北昭回靖恭坊。
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
在张峦等人到来前,朱骥已提前一步抵达,他还在听牟斌对昨夜之事的讲述。
“……苦心营造的大好局面,咱派人暗中盯着李孜省,发现他情绪已有动摇,谁曾想张国丈一来,他所有的彷徨无助几乎是一扫而空,我等再苦心做局也只能是徒劳,眼下只怕他要死扛到底了。”
牟斌颇为无奈。
锦衣卫审案,是有一套详细流程的。
对于那些轻易不能上刑具的人,他们有各种威压的手段。
想通过把李孜省隔离,置身于一个幽暗陌生的环境,周边又都是满含敌意的犯人,让其内心防线崩溃……
这计划本来实施得挺好,但谁曾想偏偏张峦跑出来捣乱。
朱骥问道:“你先前说,张国丈是带其次子前来的?”
“是的。”
牟斌点头道,“他让自家孩子过去跟李孜省说话,而他自己则只是在远处喊了李孜省的名字,告知其他这个老友来了。
“不过这孩子倒也聪慧,并未说明案子细节,只表明此案已由张国丈主持。卑职想来,仅这一句就足以让李孜省吃下定心丸。”
朱骥也有些无奈,苦笑道:“人家张国丈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也非寻常人,早就想好了各种规避措施。如果他将案情提前透露给李孜省,眼下或没人追究,等过个几年……有人拿这件事说项,恐怕会极大影响到他的名声。”
牟斌附和:“张国丈确实有备而来。”
朱骥叹道:“此时有人拿先皇易储事做文章,来纠治李尚书,分明有针对张国丈之意,张国丈难道会跟一般人一样选择避嫌吗?以其随遇而安的性格,本该如此,但实则……谁会坐以待毙呢?恐怕设置这个阴谋的人,还是大大低估了张国丈对政治的灵敏度。”
“那……朱都督,眼下该当如何?”
牟斌请示道。
朱骥道:“一早我便收到消息,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今日就会陪同张国丈前来,或许宫里还会派一名内官前来协同,到时公堂提审,就知李尚书背后到底有何牵扯了。”
牟斌却不以为然:“就算再大的阵仗,只怕有个张国丈端坐在主审官的位置上,李孜省都不会如实交待。”
“这个不用你来管。”
朱骥交待道,“等人来了,从接待到提审过堂等环节,你无须参与其中,最多是听令把人从牢房里请过来。
“记住一定是‘请’,不要乱了方寸。毕竟李孜省仍旧是尚书,他的官职并没有被朝廷褫夺……掌控朝廷多年,他在文武百官中的影响力非常大,再加上张国丈这位陛下跟前的大红人相助,回头报复你我,都非难事。”
“是。”
尽管牟斌显得很不甘心,但他还是赶紧行礼领命。
……
……
不多时,张峦和覃吉率先抵达了北镇抚司。
朱骥亲自出门来迎接。
“朱指挥使?正说起你呢。”
张峦看了看左右,笑着问道,“对了,吾儿今天有来吗?我是说,我那不争气的大儿子……他在你手下当差,没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没有,张千户做事非常勤快,且很懂规矩,卑职有时候还从他身上受益良多。”朱骥赶紧行礼回道。
张峦一愣。
心想,你确定跟我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我说的可是我那不着调的大儿子!
就他那德性,你还从他身上受益?
瞧你这客气话说得,你自己相信吗?
覃吉则回头望着跟在后面的张延龄,笑道:“张家两位国舅都乃人中龙凤,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张延龄拱手道:“覃公公谬赞了,晚辈就是跟着来学习,增广见闻和阅历的。”
“对,小国舅是老朽请过来的。”
覃吉笑着向朱骥介绍情况,“二公子博闻强记,胸有韬略,深得陛下和皇后欣赏。我让他在旁做记录,就当是学习一下,朱指挥使,没问题吧?”
朱骥心想,张峦的小儿子,明明是他自己带来的,你覃吉非说是你请来的?
居然还带上了皇帝和皇后?
我管他是跟谁来的呢,反正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覃公公您做主吧。”朱骥强笑道。
“不是老朽做主……此次找李孜省谈话,负责替陛下发问的是张侍郎,老朽只负责把记录下来的内容,带回去禀告陛下,有些说不清楚的,或还要张侍郎亲自到陛下跟前细说。”覃吉道,“一切都乃张侍郎做主。”
“是!”
朱骥俯身行礼,然后道:“人昨夜只是临时安排住进了北镇抚司衙门内,只要把案子审清,一切都能理顺。”
张峦点了点头,一摆手:“接下来希望不要多招惹麻烦,毕竟梁芳案都已经过去了,谁也不想再起波澜。朱指挥使,你是聪明人,咱都想过太平日子,是吧?”
这话就有点儿警告的意思了。
你朱骥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不可能独善其身,无论是梁芳、李孜省还是邓常恩、万安这些人,都跟你有往来。
谁的屁股都不干净,别在这里装好人。
惹恼了我,连天都给他捅破,管你是谁呢!
(本章完)
第584章 空口无凭
第584章 空口无凭
杜铭和冯贯尚未抵达,张峦先把覃吉和朱骥叫到近前来,准备召开一个过堂前的闭门会议。
“朱指挥使,想必你也知晓,这次找李孜省前来问话,全因为东厂拿到一份梁芳亲笔写给李孜省的信件,目前尚不清楚这份信件是否为李孜省看过……”
张峦先做了总结。
朱骥赶忙争辩:“张侍郎,那封信倒是小事,主要是其恶行……”
张峦抬手打断朱骥的话,问道:“朱指挥使,有关旁的指控,得需要人证、物证,请问现在有吗?还是说单方面等李孜省自行招认?我得先搞清楚,这案子搜集证据方面,已经推进到什么程度了,也好方便展开问询。”
“这……”
朱骥心说,你要偏帮李孜省,竟搞得这般有条理?
居然还问我案子推进到什么程度?
这让人怎么回答?
张峦见朱骥不答,不由看向一旁的覃吉,问道:“覃公公,难道是我的要求过分了吗?就我了解,不是要有充足的证据,才能拿人么?我不太懂规矩,怕唐突到朱指挥使,请你指点一二。”
覃吉摇头道:“这不算唐突吧?朱指挥使,既然此案由东厂交到锦衣卫这边办理,总该有些证据,才好去拿人吧?除了那封信外,还有什么证据,请一并告知张侍郎,毕竟他才是钦命主持此案之人。”
朱骥无可奈何,只能摇头道:“没有,什么都没有。”
“什么?没有?”
张峦瞠目结舌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除了那封信外,尚未有李孜省违法乱纪的确切罪证,是吗?物证总该有吧?人证不知又请来几个?比如说负责给梁芳送信之人?这信的来处得有个说法,总不会是大风刮来的吧?一切都得有个源头,是从谁手上所得,总该能把人找出来吧?”
朱骥继续摇头:“不清楚。”
“啊!?”
张峦这下有点儿不会了,赶紧用求助的眼神望向儿子。
好似在说,吾儿啊,你给为父设计的词,被朱骥这一问三不知的冷漠态度给化解了,你赶紧给想招。
覃吉也是满肚子疑惑,问道:“难道是说,东厂没有把罪证及时转交过来?还是说,从一开始就没有?”
朱骥闻言不由打量覃吉。
好似在质疑,你是司礼监中人,司礼监中论资排辈,你还是覃昌的后辈,你到底帮谁的?咱胳膊肘不能往外拐啊。
张峦眼见朱骥继续装腔作势,不回答,不由摇头叹道:“那就麻烦大了……除了一封由梁芳写的信,旁的什么罪证都没有,难道真指望让李孜省自己来说?就算他说了,也难辨真伪啊。这事……该怎办?”
朱骥梗着脖子争辩:“仅那一封信,便已足够。”
“足够定李孜省的罪吗?”
张峦摇头道,“和气谬也!那封信出自梁芳之手,并非李孜省所写,且只是梁芳委托李孜省办事而已。
“话说最后这事儿不是也没办成吗?李孜省过去一年中,可是多次回护时为东宫太子的当今陛下,这事儿我们也是有目共睹的……覃公公,您说呢?”
“呵呵,这个嘛……”
覃吉只能报以苦笑。
你千万别在我这里找认同感啊,你说李孜省帮过太子,你也得拿出证据来才行。
正如你说的那般——空口无凭!
张峦见覃吉不搭腔,便又冲着朱骥道:“朱指挥使,你刚才提到,那封信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旁的。结果转眼你又说,有那一封信足矣……你的意思是,要顺着这封信,调查李孜省其他罪行,是这层意思吧?”
朱骥脸上的肌肉绷紧,这问题他根本就不好回答。
如果承认了,那不等于是明确跟张峦说,我们就是想借机扩大事端,令李孜省彻底万劫不复?
如果是一般的文官来审案也就罢了,现在谁都知道你张峦是在偏帮李孜省,那实话还怎么说?
覃吉看出朱骥的为难,眼珠子一转,不由善意地提醒张峦:“张侍郎,你也别总问老朽和朱指挥使了,您才是陛下指定的案件主理人,这案子应该查到什么程度,不应该由您来定夺吗?”
“哎呀,我就怕旁人说闲话。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明明我一切都是按照规矩行事,结果却被人倒打一耙,那我实在太冤枉了!”
说到这里,张峦摇摇头,看向大堂外,问道,“眼看都快午时了,那两个一同来审案的官员,怎么还没到?是不是该找人去催催了?”
朱骥解释道:“回张侍郎的话,眼下宫里的朝议刚刚结束,文武大臣正在离宫。估计两位大人就算是紧赶慢赶,也得过些时候才能到。您老稍安勿躁,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先行吩咐下来,下官这就让人去准备。”
张峦笑了笑,不以为意道:“咱是来问话的,有李孜省一张嘴在,那就足够了。”
朱骥却有不同的见解:“可是……找人来问话,决定权都在对方身上,明知道交待了会给自己招祸,对方多半都不会说实话……是否该有所准备呢?”
“是不是实话,听过后才知道,别老早就准备刑具啥的,这是要威胁谁呢?那玩意儿看起来就瘆人!”
张峦似乎一点儿都不着急,继续道:“咱不能把人心想得那么坏,毕竟到现在人都还没见到呢,你别那么早下定论。如果到时候,咱这些人都觉得他说的是大实话,那就万事大吉,不是吗?”
覃吉笑道:“张侍郎,您瞧瞧,您又在问……您说怎样就怎样吧,老朽今天也跟二公子一样,是来跟您学习的。”
朱骥一听,心说坏了。
覃吉完全站在了张峦一边,看来这位覃公公是一早就掌握好了风向,知道不能把李孜省往死里整。
虽然这跟我之前收到的指示不一样,但现在我也得见风使舵才行,可千万不能因为审查李孜省,把自己给折进去。
……
……
杜铭和冯贯二人,并非同时前来,但却也是前后脚。
二人不约而同都乘坐官轿而来。
张峦闻讯后,跟覃吉一起迎出门口。
毕竟从官职上来说,杜铭这个刑部尚书的官品最高,而张峦名义上只是个侍郎,且还不是分管谳狱的官员,今天张峦领的差事属于专业不对口。
“杜尚书,今天我们是来此问话,把情况搞清楚的……同殿为臣,希望我们不要把关系闹得太僵。”
张峦笑着说道。
杜铭连忙拱手:“张学士有话,只管问便好。毕竟钦命下达,乃由您来主审,我等不过是旁听罢了。”
张峦分辨道:“不是审,而是问话。”
“都一样。”
冯贯在旁道。
张峦似乎很在意这些细节,微微皱眉,摇头道:“词汇不同,代表的情况就不一样,如果是审案的话,李孜省就是罪臣了,但问题是现在咱还不能说他有罪。陛下也没说一定要给他定罪,咱还是按照规矩行事为好。”
“呵呵,是吗?”
杜铭笑了笑,应承道,“那就听你的,咱毕竟还是讲道理的嘛。”
张峦继续盯着细节不放,据理力争:“不是听谁的,也不是讲道理,而是一切得遵从法度行事。”
杜铭脸色多少有些不自然。
冯贯则颔首附和:“张学士所言在理,一切以法度为先。”
张峦道:“那我们得先说清楚,李孜省乱了哪条法度,或者有乱哪条法度的嫌疑,我们找准方向才好问话。”
冯贯道:“以在下所知,李孜省与中官勾结,这犯了内臣和外臣间交往的过失,这是律法所不容的罪行。”
张峦往一旁的覃吉身上瞥了一眼,问道:“连公务上的事,也不可以吗?”
“这个……”
冯贯这才意识到,现场就有中官,而且还在司礼监供职,更是从小就陪伴在皇帝身边,有些话得收敛着说。
张峦不以为意,一挥手:“继续说吧。”
冯贯再道:“再就是其干涉皇室内部事宜,是为不臣。在下说的是,假设梁芳的确与他有私下沟通和往来,谈及到皇储更替之事。”
张峦再次反驳:“这件事一定得这么说吗?好像易储与否,并非一个臣子所能决定。你们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多谢提醒。”
杜铭赶紧行礼相谢。
冯贯虽然听出苗头不对,但他也只是微微皱眉,大概他也感觉到了,今天的过堂与以往任何一次审案都不同。
首先这主审官张峦,一心偏袒案犯,一字一句都要跟自己和杜铭计较。
再就是这案子实在不能大肆张扬,毕竟关乎到当今皇帝皇位的正统性问题,如果先皇一直存在易储的心思,要力推兴王上位,只不过是突然病重薨逝,才未及实施,那让皇帝情何以堪?
稍有不慎他们几个也要跟着受牵连!
……
……
“把人请上来吧。”
张峦朗声道,“我们就围坐在圆桌前,不分高低贵贱。李孜省来了,也一并坐下,你们觉得如何?”
杜铭点头道:“一切都听张学士安排。”
“那好。”
张峦回头看向朱骥,吩咐道:“朱指挥使,麻烦让人再加把椅子。”
朱骥听了心里一阵腻歪。
你们让李孜省坐也就算了,还跟你们平起平坐?
要真成了问话,那还来过堂做什么?
这锦衣卫公堂的威仪何在?
偏袒都偏到这种程度,真是没谁了。
也罢。
朱骥心知自己在这里没有任何说话的权力,只能听命加椅子。
不多时。
李孜省跟着牟斌一起进来。
经过一夜牢狱之灾,李孜省精神居然非常好,整个人看上去容光焕发,似乎就跟在自家卧房睡觉的一般。
“李尚书,久违了。”
张峦见到人进来,主动起身相迎。
他这一起来,杜铭和冯贯就不得不跟着站起来,连覃吉都要站起身在旁边看着。
李孜省赶紧行礼:“给几位大人行礼了,我乃一介罪臣,不敢受此抬爱……不如给你们跪一个吧。”
“别。”
张峦上前一把扶住他,笑眯眯地道,“李尚书,你仍旧是大明的礼部尚书,论职位,比我还高,岂有上级跪下级的道理?”
旁边的朱骥一听,心想,咋的,我还得给你们挨个下跪呗?
李孜省面带惭愧之色:“张大人如此说,那在下就听您的。”
张峦指着座位道:“坐吧。”
李孜省为难道:“不敢与诸位同坐……今天在下是罪臣,要是无须跪下答话的话,站着就行了。”
“让你坐就坐。”
张峦皱眉,略显生气道,“不坐下来,怎么问话?你身为礼部尚书,回头要计较今天我们不识礼数吗?”
“啊!?”
李孜省怎么也没想到张峦会这么坚持。
覃吉在旁笑道:“李尚书,既然张侍郎让您坐,您就坐吧。坐下来好说话。希望你不要有所隐瞒。”
“是是是,在下绝对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个字都不会隐瞒。这是为回报陛下的知遇之恩。”
李孜省说这话时,还在打量张峦。
好似在说,来瞻,你是明白和了解我的。
我这不是在回报陛下,而是在报答你啊。
(本章完)
第585章 厚颜无耻之人
第585章 厚颜无耻之人
冯贯和杜铭多少都有些不耐烦。
心想,你李孜省还在这儿糊弄鬼,说什么陛下的知遇之恩,看样子你就是想脱罪。
不过反正我们也知道有这位姓张的在,你有人撑腰,今天一定会死扛到底,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张峦道:“那咱就开始了。不过在正式开始前,有一点得着重强调一下。李尚书,你不知道你是因何被叫到北镇抚司衙门来问话的吧?”
“不知道啊。”
李孜省拱手道,“还请不吝赐教。”
冯贯冷着脸喝问:“你以前做过什么,难道自个儿心里没数吗?”
李孜省摇头叹息:“也有可能是做过的坏事太多,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一件。”
冯贯皱眉不已:“李尚书,你可得为自己说出来的话负责,这里是公堂,可不能戏言。你倒说说看,之前做过什么坏事?”
“先别忙着顶牛!”
张峦连忙劝阻:“咱和气说话……一切都得围绕着案情来,别节外生枝。话说,锦衣卫这边可有向李尚书透露过相关内容?”
朱骥立在一旁,心说,这儿还有我的事呢?
“并未透露分毫。”
朱骥上前一步回答。
张峦点头:“昨夜我去过诏狱,远远见过李孜省。但我也未将任何有关案情之事相告,但却由吾子告知他,这案子将由我来主理。”
杜铭插嘴道:“张学士,您不必讲这个,只要这位李尚书在诏狱内未见过其家人和幕宾,就不算坏了规矩。”
张峦却道:“为避免有人觉得我包庇纵容,有些话还是得先提前说清楚为好。朱指挥使,你替我作证,我没向李尚书提前透露过案情吧?”
朱骥一脸无奈。
心说,你这透露了和没透露有什么区别?
告诉李孜省你是主审官,其实一切就已经成定数了。
“未有。”
朱骥苦着脸说道。
“那好,我们开始问话吧。”
张峦这次直奔主题,“李尚书,先前陛下拿到一份梁芳写给你的信件,说的是他曾与你密谋商议易储之事,具体时间未在上面列明,但料想应该是头年里发生的事……你可承认?”
“什么信,我没见过。”
李孜省摇摇头,当即予以否认。
杜铭和冯贯听了直想翻白眼。
你个张国丈,坏得很!
这不直接把我们的底牌都掀了?
连这个最直接的证据都不认,那待会儿李孜省否认起来,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关口他要是承认,那就真是活见鬼!
“不过……”
谁料李孜省话锋一转,道,“梁芳曾与我沟通过不少,但多为正面交谈,很少有这种书信往来。但他的确曾跟我多次提过,对当时身为太子的陛下表达不满,想要推动易储大计。”
冯贯听完,忽地站起来,大声喝问:“李孜省,你可知晓自己在说什么?你这是在干涉天家之事,你得为自己所说的话负责!”
李孜省一脸莫名其妙,安抚道:“冯棘卿,你莫要激动,你这站起来问话,让我是起身还是不起身?”
“你爱起不起……你们可都亲耳听到了?他刚才说了什么?”
冯贯似乎生怕李孜省反悔,当即指出重点所在。
张峦一脸淡然之色:“在下耳朵又不聋,在场这么多双耳朵听着,料想李尚书也不会反悔。再则说了,这儿还有覃公公在呢,他回去后就会跟陛下回禀。咱还是坐下来,继续问话好吗?”
“你们……”
冯贯突然觉得自己成了异类。
怎么就自己听完这话无法淡定,你们却觉得这很稀松平常呢?
杜尚书?
难道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此时的杜铭好似生无可恋一般,神色木然,坐在那儿连丝毫表情变化都没有。
随后冯贯不甘地坐下。
张峦突然冷声喝问:“李尚书,冯大理寺卿说得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这是干涉天家事,甚至可说你心怀不轨,妄图干涉皇储之位,是为十恶不赦之死罪!”
李孜省耸耸肩道:“说过就是说过,没什么不可承认的……我还承认,当时我受那梁芳蛊惑,真就严肃跟他商议过这件事。”
这下在场的人皆都傻眼了。
就连杜铭也难以再做表情管理,一个个都目瞪口呆望向李孜省。
找死啊!?
还是说李孜省真不怕死?
覃吉赶紧道:“李尚书,有些事不用说得这么直接,我们不知细节,不好予以置评。”
言外之意,我们没让你承认得这么痛快,你最后往回收收,咱一步步来。
你一上来就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我们实在有点儿接受不了。
李孜省一脸好奇地问道:“我在承认自己过往的罪行,有何不可吗?”
冯贯拿出大理寺卿的派头,好似公堂审案一般,大喝一声:“有何证据?”
“咦?我承认自己的罪行,这是口供,需要什么证据?要不你们把梁芳给逮回来,让我跟他当面对质?看看以前是否曾商议过易储之事?话说要是知道今天问话还需要罪证的话,我是不是当时就该让梁芳留下纸面证据?哎呀,等等,你们不是有他亲笔所写的信件吗?这还不算罪证吗?”
李孜省倒也坦诚。
我把脖子伸出来让你们砍,你们居然问我有什么证据?
闲得慌?
冯贯看向杜铭,恨恨地道:“杜部堂,你给评评理。”
杜铭很尴尬,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李……孜省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他既然都承认了,那……好像也没什么可问的了。”
张峦却又不乐意了,连忙道:“话可不能这么说,问话得问彻底,不能说他承认了就不继续问下去,咱得把事情搞清楚!”
杜铭差点儿想找地缝钻进去,连忙道:“张学士主持此案,还是由您来做主吧。”
言外之意,你牛逼,能这么快让李孜省承认自己的罪行,我们拍马不及,还是你来吧。
张峦道:“李尚书,你知道你承认这个,意味着什么吗?你又可知晓,这是何等大罪?”
“唉!”
李孜省叹息道,“张国丈,您实在不必拐弯抹角,就明确说了吧,既然是为易储之事,那我没什么不可承认的,当初我是受梁芳蒙蔽了,但后来我不是遇到您了吗?是您跟在下说,这大明不能易储,储君的稳定关乎到大明江山的千秋永固,我这不是及时回头了吗?”
冯贯黑着脸喝问:“你又想狡赖?”
“我没狡赖啊,我承认了,是跟梁芳商谈过易储之事,但后来我替张国丈上报朝廷,有关宁夏地动和泰山地动之事,那也是事实,都是在帮太子渡过难关……难道说,这也是我狡辩吗?”
李孜省理直气壮地道。
冯贯看向覃吉,问道:“覃公公,你知道他是如何上报陛下的吧?”
覃吉表情很尴尬。
或者说,覃吉的为难之处一点儿都不比杜铭少。
覃吉苦着脸说:“冯先生请心安,该怎么向陛下说,老朽心里有数,自然是照实说出来……不过就当时而言,确实是李尚书力挽狂澜,当时他的谶言逐一应验后,朝中易储的风声几近绝迹!”
冯贯气恼道:“不管真实情况如何,一个道士出身的臣子,败坏朝纲也就罢了,竟还想染指天家传承之事?是为大逆不道!此等人吾羞与之为伍,老夫去也。”
说完便站了起来。
“等等。”
张峦喝止道,“冯寺卿,咱是奉皇命前来问话,你也可以认为这是在审案,谁让你跟李尚书为伍了?你这么一甩袖走了,意思是对他接下来说的话不再加以理会?你这是欺君之举,是在渎职,知道吗?”
冯贯心中悲愤交加,但恪于欺君大罪,不得不坐下来,硬着头皮继续听下去。
李孜省好似打趣冯贯一般道:“冯棘卿,在下理解你的心情,如果陛下要治罪,把我调去大理寺受审的话,我一定当面向您谢罪……要不您看我在你面前表演横剑自刎如何?”
“无耻之尤!”
冯贯斥道,“尔做过那么多不臣之事,为何不早点儿自我了断?”
张峦皱眉:“怎么越说越不像话了?李尚书替太子说话,通过一些预测天机之事为维护储君之位稳定,是实打实做过贡献的。这点我可以作证,我想……天下人应该没谁不承认吧?覃公公认为呢?”
“这个……”
覃吉苦笑着点头道,“或许是吧。”
张峦再道:“那李尚书,当初你为何又知法犯法,明知天家传承非臣子应该干涉,却又牵扯其中?不要再说什么被梁芳蒙蔽,我看就是你内心不坚定,居心叵测。”
李孜省道:“张国丈教训得是,都怪当时在下觉悟不高,亦或是因为少与太子接触,才会为奸人所趁,做了罪不容赦之事。不过后来听说了太子的很多作为,得知太子乃圣明之储君,后悔不已,所以才改弦易辙……”
“狡辩!”
冯贯大喝道。
李孜省眉头皱得紧紧的,不解地问:“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我连自己所犯罪行都承认了,实在没必要狡辩啊。
“莫非冯棘卿觉得,陛下不圣明吗?我后来的作为,难道不是证明我已经回头是岸了?当然,我并不是为自己开脱,犯了罪就是犯了罪,哪怕以此定我死罪,我也认。”
“你……”
冯贯有些无力。
覃吉道:“冯先生,您平时审问过不少犯人,但今天不能把李尚书当犯人来审啊……他这是在交待自己过往所做之事,无关好坏。有些事,陛下也想知道内情呢。”
就差说,咋样,开眼了吧?
我们也开眼了。
第一次见到这么诚实的罪犯,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犯过罪一样。
“张先生,您……”
覃吉赶紧看向张峦,意思是,你知道咱陛下想知道什么事吧?你还不趁着李孜省如此坦诚的时候,赶紧问出那关键问题?
张峦兀自有些犯迷糊。
张延龄在背后点了点张峦的后背,张峦瞬间想起什么来,道:“接下来问的话,杜尚书和冯寺卿最好回避一下。”
“不能回避。”
冯贯坚持道,“事无不可对人言,难道你还想包庇罪人不成?”
张峦光棍地道:“行,你不走,那我可就问了……李尚书,我问你,梁芳一直要推动易储,究竟是出自先皇的授意,还是说有别的什么原因?你如实招来,若有隐瞒,国法不容!”
“咳咳!”
冯贯一听,心说好家伙。
果然有些问题是需要我回避啊。
我这张嘴咋这么贱呢?
早知道问这个问题的话,我就会认为张国丈是出自一片好心了。
他这哪里是想包庇李孜省?
咋看着像把李孜省往火坑里推呢?
(本章完)
第586章 双簧
第586章 双簧
覃吉听了张峦的问题,都觉得很刺耳,赶忙提醒道:“张先生,咱问问题是否可以稍微婉转一些?”
张峦却拿出一种强硬的态度道:“为何要婉转?该是怎样便是怎样。两位,你们是否需要回避呢?”
杜铭闻言不由打量冯贯。
好似在说,你先前把话说那么满,什么事无不可对人言,闹得我现在想拍屁股走人都不好意思。
你倒是给出个主意,让我们顺利收场啊!
冯贯这次连话都不说了,木着脸,眼神空洞,却仍旧端坐在那儿。
李孜省看了看现场几人,轻轻咳嗽两声,继续道:“其实,梁芳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自行决定易储之事,所以……”
这下杜铭和冯贯心里都在高呼,坏了,坏了,李孜省这是要把所有责任往先皇身上推,我们怕是要听到不该听的话,这下可如何是好?
张峦追问:“所以说,乃是先皇授意要易储,让下面的人先吹风?”
覃吉又急忙劝阻:“国丈爷,请慎言。”
显然覃吉最怕听到的就是这个,只要他回去转述,小皇帝一旦听进去,知道先皇不喜欢自己,不知内心该有多伤心难过?
“不过……”
李孜省话锋却陡然一转,道,“有关易储之事,其实缘自于已故的万贵妃,昔日万贵妃对太子不好,担心太子登基后对她进行打击报复,所以才大力推动并促成此事。另外,也跟梁芳等内侍受先皇诘责有关。”
张峦一抬手,道:“我不是很明白其中内情,请李尚书细说。”
李孜省感慨道:“头些年,莫说是朝臣,就算是先皇,对太子所知也甚少,所谓父子亲情乃世上血脉相延,但万贵妃在世时,先皇与太子之间见面的机会都没几次,又如何知晓太子的才能?还不全凭他人一面之词?”
张峦看向覃吉,问道:“覃公公,当时太子真就少有机会见到先皇,是吗?”
“切不可胡言乱语。”
覃吉警告道,“李尚书,要不您看这样……咱换个场合说如何?”
李孜省斜眼瞅着冯贯道:“也忘了是谁,跟我说可以畅所欲言的……反正我已经做好了交待一切的准备,大不了就是一死。
“要是别人真喜欢听这些皇家秘辛……我说给他们听,其实也无妨。”
冯贯心里那叫一个气。
张峦连忙道:“李尚书,请不要为难杜尚书和冯寺卿,他们也是奉皇命前来,在旁做个见证……你有话直说便可。”
“嗯。”
李孜省道,“梁芳为了采办贡品,耗费了不少帑币,以至于内库空虚,先皇亲自去内库检查,发现里边空空如也都快跑耗子后,曾有言,乃当世不计,后世不免。
“梁芳心虚,认为此乃先皇暗示将来会由太子来惩治他,于是跟万贵妃商议,屡屡在先皇面前攻讦诋毁,败坏太子的名声,以达到推动易储的目的。
“最初,万贵妃在时,由于受其影响,先皇的确对此产生了动摇,且还曾在内廷召对时商议过此事,怀恩怀公公因为力阻此事发生,被先皇发配去凤阳守陵……我想这件事朝中应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吧?”
张峦点头:“此事朝堂上下人尽皆知,也的确没什么好隐瞒的。原来先皇动易储之念,全因有人暗中挑唆所致……如此说来,那梁芳还真有不臣之心。”
李孜省问道:“张国丈,好像正是您当初赦免了梁芳的死罪,现在觉得后悔吗?”
一旁的几人听了,都在想,这是什么局面?
李孜省居然当众嘲笑他的大靠山张峦?
看样子,二人关系也没那么铁啊。
张峦道:“此乃陛下的宽仁,并非出自我之意……梁芳的死活我管不着,李尚书还是先顾念一下自己当前的处境吧。”
“没什么,无非身死罢了。”
李孜省道,“还有什么要问的,直说了吧……说完了,我回诏狱睡大觉去。昨日给的软垫被褥,真暖和。”
这下又让在场人等听不懂了。
尤其是冯贯。
他在想,这怎么还提到了软垫被褥?
北镇抚司的待遇这么好吗?
能让一个嫌犯有软垫被褥睡,在诏狱那种阴冷的环境还觉得暖和?
看来李孜省进到诏狱,享受到的待遇都与其他人不一样。
张峦听了先是有些迷糊,但在回头看儿子一眼,发现儿子的眼神后,他一下子就融会贯通了。
李孜省这是在提醒他。
来瞻啊,我感念你的恩德,尤其你连软垫被褥都给我换了,如此细节你都能注意到,你说我能不向着你吗?
所以咱俩现在继续唱对台戏,尤其要展现出你跟我不是一伙的,这样有助于你积累名声。
咱俩的交情,心知肚明就行了,没必要说给这群鸟人知晓。
于是张峦会意地笑了笑,继续问道:“那先皇后来,还生出过易储之心吗?尤其是今年太子成婚之后。”
李孜省正色道:“去年年中时,先皇曾找过我,问询有关易储之事。当时我受梁芳蛊惑,在易储之事上态度模棱两可,未曾明确表态反对。”
冯贯恐吓道:“李孜省,你可真是大逆不道!”
“是啊,我大逆不道,你不会又要问我,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大逆不道吧?”
李孜省嘲讽了一句,回敬道,“我告诉你冯棘卿,我一个将死之人,你最好不要招惹我,你们曾做过什么事情,我心知肚明,就去年朝中的吏治,你可别说什么众人皆醉我独醒,就你是大清官……真实情况是啥,我这里有详细记录,咱最好和气点儿。”
“你……”
冯贯一听,瞬间有些上头。
李孜省如今都已成阶下囚了,居然还敢出言威胁我?
杜铭赶紧暗地里拉了冯贯衣襟一把。
好似在说,你这是觉得自己牛逼大发了?
对面是谁?
那可是李孜省!
先皇时最得宠的佞臣,你敢说自己从未犯过原则性的错误?如果你曾有过,可千万别觉得他不知道。
至少我这边……
把柄他全都门清!
算了,爱谁谁。
张峦道:“李尚书,请继续讲。”
李孜省道:“但自从在下听了张国丈的话,将宁夏和泰山地动的谶言,报给先皇后,先皇便再未提及任何有关易储的话题。
“尤其当太子大婚后,先皇逐渐肯定了太子的作为,并多次在我面前褒扬太子……只是梁芳仍旧不死心,在万贵妃过世后,他非但没有收回易储的想法,甚至还变本加厉,暗中加害太子……”
冯贯皱眉不已,问道:“如此说来,你反倒是大功臣咯?”
“冯棘卿,敢问一句,在当时那种环境下,您为太子做过什么?”
李孜省出言诘问。
冯贯一下子便语塞了。
覃吉连忙道:“和气点儿,咱好好说话,不要动怒。”
张峦问道:“李尚书,你所说的可是实情?”
李孜省叹道:“我连曾跟梁芳暗中勾连,推动易储之事,都敢承认,旁的事还有什么值得隐瞒的?
“不会真有人让我拿出证据,证明先皇和梁芳曾说过这些话吧?实在抱歉,我难以拿出证据证明我有罪,但我的确有罪。”
张峦微微颔首,道:“李尚书,你的确曾做过错事,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先皇在时,尤其是今年先皇病重时,你曾多次为太子出头,尤其为了力保太子顺利登基,更是衣不离身,在乾清宫一守就是十余日。这点我是亲自看在眼里的!”
冯贯惊讶地问道:“张学士,你这是在回护他?”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张峦不以为意地道,“如果这也算回护的话,那就算是吧。”
李孜省赶紧道:“张国丈,你也不用专挑好听的说,我做那些事,全都是为自己的前程着想,说白了就是在进行政治投机,说起来我还利用了你。今天你是主审官,想从我口中尽可能套出话来,不用假惺惺……”
张峦佯怒道:“嘿,你这人……看起来还真是死不悔改呢!”
杜铭听到这儿,实在忍不了了,大声问道:“几位,你们看,问话还需要继续进行下去吗?”
张峦一挺腰杆儿,理所当然地道:“当然要问,不然怎么回禀陛下?何时叫停,那得看覃公公的。”
“别看我啊。”
覃吉赶紧推卸责任,尖利着嗓子道,“张先生,此事乃是您做主,您觉得几时该罢休,都该由您说了算。”
“好吧!”
张峦微微颔首,又看向李孜省,问道:“李尚书,你看,你还有什么事情要交待的吗?尤其是当初梁芳不肯明说,你又知情的……无论涉及到易储,还是先皇时的一些秘事,你就不要隐瞒了……如果你全都老实交待的话,我自会在陛下面前为你求情。”
李孜省笑道:“听你们这意思,不是在问话,倒像是在审我了?”
张峦淡淡一笑,道:“你都到这般田地了,还装什么糊涂?你真以为你能保得住这身官服呢?快,老实交代!”
李孜省道:“不如这样,让我写一份自陈罪状的奏疏,请几位替我转交,上呈陛下。让陛下知道事情的始末,我必定是事无巨细,将我所知如实告知,就是不知你们是否有胆量一观。”
“李孜省,你这算什么意思?”
冯贯继续发威。
显然冯贯在这几人中,算是跟李孜省交情最浅,且觉得李孜省就算反戈一击也伤害不到自己的存在。
更加重要的是,冯贯素来爱惜脸面,并没做过太多为非作歹之事。
不怕被李孜省威胁!
杜铭则明显内心有愧,道:“能自陈事情始末,自然最好不过。不如我们先到外面等等?”
“那就等等吧。”
张峦吩咐道,“朱指挥使,麻烦准备一下纸笔。待李孜省写好后,我们谁都不看,直接面呈陛下……几位看如何?”
“这样最好不过,就这般执行吧。”
覃吉不由抹了一把冷汗。
心说,你们知道的秘辛,其实已经不少了。
天家之事,尤其涉及到易储的,全都应该是绝密,岂是你们想知道就可以知道的?
要是你们传扬出去,影响到咱这位陛下的名声可怎么办?
张峦道:“那我们就先等等……李尚书,劳烦你了。写好后,我直接进呈陛下,至于你未来如何,是被赦免,还是被免职,再或是被问罪流放,全看圣意了。”
冯贯问道:“不是看法度吗?”
张峦侧过头问道:“冯寺卿,咱有一说一,李孜省勾结中官,的确是大罪,但万安和李裕不也是如此?结果呢?谁被问罪了?这主要还得看,其是否有作恶……
“李尚书,劳烦了,快写吧!”
(本章完)
第587章 秘辛
第587章 秘辛
李孜省被留下来写自供状。
而剩下几人则先到外面去等。
杜铭显得无所谓,当天他的情绪算是几人中最平静的,但似乎也难掩内心的紧张,毕竟在场几人中,以往跟李孜省往来最多的人就是他,最怕李孜省的人同样也是他。
只能用稳定的情绪来安抚内心,以及在李孜省面前装出自己无所畏惧的模样,以便不为李孜省所趁。
“张学士,不能任由李孜省的自陈罪状,直接上达天听。”冯贯出来后,赶紧找到正在跟覃吉闲谈的张峦,意思是他不同意先前的决定。
张峦闻言诧异地问道:“不知冯大人此话是何意?”
冯贯看了覃吉一眼。
覃吉立即识趣地行礼,告退到了一边。
冯贯这才道:“您先前说,要让李孜省自行陈述罪状,咱都不看,直接让他上表给陛下。你可知他在其中是否会为自己狡辩?或者是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或者是跟陛下诉苦,以求得到宽宥呢?”
张峦听到这些理由后,不由微微皱眉。
心想,你要是不同意,怎么刚才不激烈反对?
现在却跑来跟我说不行?
“还有。”
冯贯补充道,“李孜省在朝中党羽众多,如果被他脱身出去,将来必定会报复咱这些人,他在先皇时权倾朝野,把持朝政,连吏部用人考免等事都要干涉,绝对不能轻易便放过他!”
张峦扁扁嘴道:“冯寺卿,你说的又是另外一个案子了……这次我们只是查李孜省是否跟梁芳勾连,行那易储之事,至于他是否把持朝政,利用手中的权力为非作歹,眼下也没拿到确凿的证据,故不列入今日议程。”
冯贯急忙道:“既然都撬开冰山一角了,那必须得趁热打铁啊!”
张峦无奈道:“陛下钦命查的案子,就算再怎么样也不能趁这种热吧?至少到目前为止,他的官职还未卸下,咱是来找他问话,而不是查案,不能对他大刑拷问。不过我想,若陛下要跟他计较勾连梁芳推动易储的罪行,就会连带把他旁的恶行一并给揭发,到那时墙倒众人推,自然有的是证据证明他的恶行。”
“好像……是这道理。”
冯贯想了想,微微点头。
张峦道:“所以咱得赶紧把他涉及到推动易储的罪状告知陛下,也好让陛下早做定夺。”
冯贯问道:“确定是如实上报吧?”
张峦笑了起来:“你看覃公公就在旁边……他可是陛下派来的,先前我问的那些话又是当面问的,条条框框都让他列出来,作为自小陪伴陛下长大的常侍,他还能说一套做一套不成?总归面圣后,肯定会把详细情况说明。”
“希望这次能让李孜省彻底倒台,否则的话……唉!”
冯贯大概也是想到李孜省交游有多广阔,掌握的官员的黑料又多不胜数,可以说,他手里一把好牌,随便打出一张来都足以让朝堂震动。
到这会儿,冯贯终于有些害怕了。
这回要是不能扳倒李孜省,他这边似乎就得倒大霉。
“安心就好。”
张峦宽慰道,“他既然做了,且也承认了,就该对后果有所预料……陛下必定会明察秋毫,不姑息养奸。”
……
……
张峦先把冯贯打发了,见没人留意自己,赶紧把小儿子叫了过来。
“吾儿,为父先前表现得还可以吧?”张峦笑道,“你全程在旁目睹一切,给评价评价呗。”
张延龄直言不讳道:“总体上没啥问题,但你跟李孜省唱双簧,明眼人还是能看出端倪来的。”
张峦却不赞同:“未必吧?我看那冯贯就没看出来,刚才还跑来跟我商议,如何扳倒李孜省呢。而之前来的时候,他笃定我跟李孜省是一伙的,一直都没给我好脸色看,结果现在态度好多了,可见我的表演还是成功的!”
“你难道没发现那位刑部杜尚书,态度有不同寻常的地方?”
张延龄问道。
张峦闻言一怔,问道:“你是说那个杜铭杜尚书?他由始至终都没说什么话啊,我之前听李孜省说,他有这家伙的把柄……我还以为他跟我一样,想暗地里保李孜省一手呢,难道感觉错了吗?”
张延龄叹息着摇了摇头:“爹啊,莫非到现在你都没看出来,杜铭其实也是始作俑者之一吗?”
“啊?”
张峦大吃一惊,诧异地问道:“吾儿,你的意思是说,今天最危险的人,不是那个叫得最欢实的冯贯,而是杜铭?为父……还真没瞧出来。看他斯斯文文,人模狗样的,我还以为他跟我一样,都是明哲保身之人,不想跳出来惹事,才故意不说话呢。”
张延龄道:“爹,你可以这么理解,你是来替陛下问案的,覃吉是作为陛下派来作为旁观证明的,冯贯则是代表朝中清流来做个见证者。”
“那杜铭呢?”
张峦问道。
“他就是你的对手派来监视这件事,甚至想暗地里捣乱的那个人。”张延龄道。
张峦眼珠子一转,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他是内相覃昌的人?”
张延龄道:“这些个文臣,尤其做到尚书级别的大官,他们不会明着投靠谁,所以就此说他是覃昌的人,实在太过勉强。不过他肯定与刘吉、覃昌等人有过沟通,且在对付李孜省,以及对付你上面,有着什么约定……主要目的还是防你窃占高位,重演先皇时李孜省独掌乾坤的旧事。换言之,他们属于同伙!”
“我去,差点儿被他那老实巴交的表现给蒙骗了。”
张峦懊恼地说。
“爹,人家可是堂堂刑部尚书,算是朝中顶级文臣,没有心机能一路爬到这么高的位置上?你从哪里看出来人家老实巴交的?”
张延龄有些无语,嘲弄道,“你就这么无防人之心吗?”
张峦有自己一套处世原则,当即辩解:“为父与人交往,最注重交心,也就是投桃报李,以德服人,他对我客气,我就对他客气。我看那杜铭从一开始,就对我很尊重,说话又和善,我哪里会想到,他才是隐身在幕后的那头恶狼?”
张延龄点头道:“你现在知道也不算晚,总归提防点儿,准没错!”
张峦问道:“那……咱真就把李孜省的陈述状原封原样交上去,看都不看了?”
“看不看其实都一样!”
张延龄解释道,“虽然你现在得到姐夫的信任,但有些秘辛,你也不该知晓。你先前在人前问得太明显了,我都没办法把你叫停……你从一开始就让他写罪状多好?避免这么多麻烦!”
“我这不是……看那冯贯不顺眼,想打压一下他的嚣张气焰么?”
张峦挠挠头道,“收获其实也是很大的,他现在居然以为我跟他是一伙的,准备一起对付李孜省呢,哈哈哈……”
……
……
李孜省写完供状,随即众人又都返回大堂。
李孜省人已立在那儿,昂首挺胸,显得大义凌然:“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列在上面了,烦请呈报给陛下。哪怕是定死罪,吾也死而无憾。”
覃吉笑道:“李尚书,言重了,言重了……”
冯贯不由瞪了眼覃吉。
先前冯贯的确是把张峦当成最大的敌人,但现在他却明显把矛头转向了以老好人自居的覃吉。
“那各位,这次的问话到此就算结束了,咱安心等候陛下的吩咐如何?”
张峦公开征询大家的意见。
杜铭试探地问道:“是否该把信件公开,好让刑部和大理寺知道具体内容呢?”
张峦心说,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刚才我还以为你是好人,现在你就原形毕露了?
“杜尚书,这涉及到天家之事,乃皇室绝对的秘辛,你就那么想知晓?”张峦那股子敌意上来了,没给对方好脸色道,“此事报上去,若是能公开的话,陛下或就会将这份东西转交给刑部或大理寺,现在看未免早了点吧?”
杜铭态度冷漠,淡然道:“一切都听张学士的。”
张峦又打量冯贯:“冯寺卿,你的意见呢?”
冯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无奈道:“及早上达天听,也好给出定论……李孜省应该还会继续扣押吧?”
“这个嘛,暂且不知后续会如何。”
张峦解释道,“当下李孜省自然还是会留在北镇抚司衙门候命……一切都等消息吧。如果得陛下赦免,他就能打道回府了,但如果被问罪,那就……”
李孜省梗着脖子道:“张国丈,你不必危言恐吓,在下已做好一切准备。大不了就是抛下这颗头颅,以谢天下。过往我做的错事太多,也是应有此报。”
“那好。”
张峦道,“既然大家都没意见,就各自回去吧。覃公公,请您拿着这份东西呈交陛下。你也给做个见证,我等一人都没看过。”
覃吉赶紧道:“张先生,您得跟着我一起入宫啊。您才是此案主理人,怎能让老朽一人去面对呢?陛下还等您回报呢!”
“我去能行吗?”
张峦看了看神色各异的杜铭和冯贯,这才无奈道,“好吧。我这就入宫一趟,不知犬子是否能同行?”
“小国舅去见见陛下和皇后,都乃情理中事,您拿主意就好。”
覃吉笑着说道。
心里却在想,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老张一言一行都是受躲在你背后的儿子提点。
正好你们父子俩一起入宫,能给我减轻不少压力呢。
涉及到先皇是否主张易储的大事,谁沾上谁甩不掉,这很可能会是陛下一辈子的阴影,如果这阴影中还站个谁……
那这人就算是死了,陛下也未必相信你能把秘密完全带进棺材里去。
此时的杜铭和冯贯才突然察觉到,原来张峦的小儿子在旁一直都没走,且全程参与。
覃吉知道张峦为什么带小儿子来。
可他俩却完全不知情。
心中还纳闷儿,这张峦办事很让人费解啊,带个稚子旁听,有时候父子俩还凑一块儿嘀嘀咕咕……这是要干什么?
……
……
紫禁城。
坤宁宫。
朱祐樘有意把接见张峦父子的地方,改在了坤宁宫,大概他内心也觉得,涉及到李孜省上报易储相关的事情,乃“家事”,最好不要对外人言。
以至于除了皇后张玗、覃吉和张峦父子外,旁人他一个都没叫,连怀恩和覃昌都没资格列席旁听此事。
“岳父。”
朱祐樘见到张峦后,神色间显得有些紧张。
张峦正要行礼,却被朱祐樘一把给扶住。
张玗请示道:“陛下,臣妾是否先回避一番?”
“不用。”
朱祐樘显得很真诚,尤其是在他亲密的人面前,一点儿都不做作,微笑着说:“玗儿,你跟我一起听。”
张延龄见状也道:“那……陛下,微臣是否需要退下?”
朱祐樘一摆手,道:“延龄,你也留下来。老伴,你去把殿门关一下,岳父……情况如何?”
张峦拿出李孜省的自供状,递上前道:“陛下请看,这是李孜省亲笔所书,现场没人看过。请您御览。”
覃吉刚关好殿门回来,也急忙道:“是啊,陛下,老朽可以作证,的确没任何人看过。”
“那……”
朱祐樘接到了手上,有些犹豫,明显不太敢打开。
因为他很怕见到一些他不想看到的内容。
张峦笑道:“陛下放宽心,提前问过了,易储之事,乃梁芳擅做决定,跟万贵妃或有一定关联,但绝非出自先皇本意……您尽管放心过目,出了问题,拿臣是问。”
(本章完)
第588章 额外收获
第588章 额外收获
朱祐樘拿着李孜省的供状,本是不敢看的。
生怕见到的是老父亲当初执意要易储的内容,毕竟先前宫里流传的讯息就是这样……且还有怀恩力阻皇帝易储而被发配到中都皇陵司香的确切事情发生,这让朱祐樘越发地惴惴不安。
不过听到岳父如此说,他终于还是鼓足勇气,开始端详起手上的供状来。
最初他还有点儿不太敢往下看,但越看,脸上的神色越是投入。
覃吉和张峦都在用心观察他的脸色,似乎想从他的神情变化中找出一些端倪。
连张峦都在想,难道李孜省还有事隐瞒我?
看样子,这上面的内容不少啊!
早知道的话应该多问他几句。
最后还是张玗实在忍不住,从背后走到朱佑樘身边,俯下身问道:“陛下,到底怎样了?”
“啊!?”
朱祐樘好像是被吓了一跳,主要是因为全身心投入阅读导致他精神过分专注。
他回过神来,抬头望向妻子,显得很激动,“原来父皇一直都没有明确说过要易储的话。”
覃吉正随着皇帝的悲喜而悲喜,闻言嘴角微微上翘,显然是为朱佑樘开心。
不料此时张玗却问出个发自灵魂深处的拷问:“如果父皇没提过,那……为什么宫里宫外有那么多人却在说这个,竟传得沸沸扬扬的?还有,李孜省说没有,那就真就没有么?”
覃吉脸上的笑容刚升起一半,就不得不戛然收了回去。
咱这位皇后娘娘……
这么耿直的吗?
您是专门跑来拆台的?
朱祐樘却没有动怒,而是耐心解释:“皇后你别误会,李孜省只是说,父皇从未在他面前明确提过要易储,即便因为有梁芳和万阿妈多次跟父皇提出这件事,父皇都只是推说要再考虑考虑。甚至父皇当时还问过李孜省,说我是否称职,仅此而已。”
张玗好奇地问道:“那……李孜省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跟我不太熟悉,不了解内情,不便发表看法。”朱祐樘道。
张玗微微蹙眉,问道:“有没有可能是李孜省为了脱罪,才故意这么说?也许当时他明确站在易储的立场上,大肆诋毁你呢?虽然我不太了解李孜省,但我总觉得这个人名声不太好,未必就没有因由,不像是什么好人。”
张峦听到亲闺女说这话,显得很着急。
他心里在想,我这是生了个什么女儿啊?
居然在这儿拆他老父亲的台?
不知道为父一直力保李孜省的吗?
朱祐樘却很有主见,摇摇头道:“没有,李孜省不像是在说谎……因为他明确承认了曾跟梁芳沟通过易储之事,且当时还应允了对方,并找人暗地里中伤我。你说的那些个传言,多是因此而出。”
张玗一脸震惊,问道:“这倒稀奇了,如此罪行他也敢承认?不怕死吗?”
朱祐樘回头看向张峦,微笑着道:“他说,因为跟岳父的关系,一早就悔恨当初这么做,所以后来一直在尽力弥补。”
张峦赶紧道:“陛下,臣一直不知道他居然如此狼心狗肺,竟暗地里中伤过太子。臣要早知道的话,绝对不与他往来。”
“没事,没事。”
朱祐樘见张峦一脸紧张的模样,不由笑着宽慰,“岳父,其实李孜省很坦诚,他说,当初刚认识你,就发现你是一位旷世奇人,有心结交,连宁夏和泰山地动,都是听了你的话才跟父皇呈报,还特别指出此乃上天示警,不能轻易易储,否则会遭天谴。
“父皇半信半疑,决定先等等看,后来两处地动果真先后发生,惊惧之下便暂停了一切易储计划。后来又有了此前处处针对我的万阿妈突然暴毙之事,父皇接下来对我就再也没有任何疑虑了,就此决定把大明江山交到我手上。”
覃吉谨慎地道:“或许是因为当时太子已成婚,已经算是大人了,陛下觉得可以尽力栽培太子您……啊不对,是陛下您。”
朱祐樘点了点头,道:“对啊,父皇决定要为我册立太子妃,就是因为泰山地动之事,让他有所触动,可惜当时父皇对我了解还不多。
“后来父皇让我在文华殿问政,其实就表示对我完全认可了,只是当时梁芳犹不死心,竟还在暗中谋划加害之事。
“而到了那个时候,李孜省表示自己就未再参与其中,甚至还联手岳父,对梁芳反戈一击,并最终促成其倒台,使得梁芳及韦兴被父皇逐出了京师,反对东宫的势力就此土崩瓦解,不再成气候。”
张玗再次问道:“有没有可能李孜省那时候还两面三刀,现在却拒不承认呢?”
“皇后娘娘。”
张峦忍不住说道,“当时他都跟我站在一道,全力帮太子了,还怎么个两面三刀法?这对他有何好处?”
朱祐樘道:“李孜省还说,到今年后,父皇生病时,多次召见他,屡屡都有问及我之事,还说要他一定要辅佐好我。”
张峦听到这里,心里不由有些纳闷儿。
坏了,那李孜省竟然还装起来了。
这话先皇真的说过吗?
我跟他入宫那么多次,先皇有在他面前提到过这个?
“看来父皇当初只是缺乏对我的了解,他还是疼爱我的。”
朱祐樘此时非常感动,双目噙着热泪。
张玗上前抱着朱佑樘的脑袋,紧紧贴在自己胸前,出言安慰:“世上哪有父亲不关心自己儿子的?这才是事情的真相,当初都被舆论误导了!”
“嗯!”
朱祐樘点了点头,接着道:“李孜省还说,早年间宫里议论纷纷,说我不是父皇亲生的,当时父皇丝毫没产生过怀疑,当即便喝斥了这种说法。
“李孜省还说,当初母妃并非是私自藏起来生下的我,而是父皇派人将母妃安顿妥当,严密进行保护,等我稍微成长后才承认我的存在,以避免危险加身……”
覃吉惊讶地问道:“陛下,此事可当真?那陛下岂不是……”
“这都是父皇亲口跟李孜省说的。”
朱祐樘一脸激动,“李孜省还说,这件事有确凿的证据,让我去问吴阿妈就可。当时虽然父皇没亲自去看过我,但在我刚出生那两年,每年都会派人去给我们母子俩送一些东西。”
张峦忍不住插嘴:“这指的是……”
覃吉不由无奈地打量张峦一眼,心说,你对宫里的事缺乏了解,就算说了你也不知道,我们知道是谁就行了。
这说的不就是废后吴氏吗?
覃吉立即请示:“那陛下,是否要去请示一下吴妃娘娘?”
“等明早我去给她请安时,当面问吧。”
朱祐樘眉眼间都是笑意,随即冲着妻子道,“玗儿,李孜省说得如此笃定,我相信他不是为了脱罪而故意说瞎话。这件事……其实他不说,我也不会杀他的,毕竟他曾在我最危难的时候帮过我。”
张峦见女儿又要说话,赶紧抢先一步道:“是啊,当初皇后去应选太子妃时,李孜省就大力相助,还曾跟太皇太后提及过此事,要她老人家照顾一二。他没在信上提及吗?”
朱祐樘摇头道:“这他倒没说过。”
张峦微微颔首,道:“这事我知道内情,太皇太后还在我面前提及过呢。”
张玗不由瞪了老父亲一眼,好似在怪责。
你要跟李孜省交好那是你的事,非把我参与选妃之事得其帮助也拉出来说,意思是我也要感念他李孜省的恩德不成?
“可喜可贺。”
张峦又笑道,“陛下深得先皇宠爱,只是当时因为一些不可控因素,导致父子间缺少沟通,这不是后来先皇发现陛下的能力后,一直对身为太子的您回护有加吗?故此,当初梁芳想要暗中中伤太子,太子都能转危为安,这与陛下的眷顾分不开!”
朱祐樘脸上也带着欣然之色,道:“还是要多亏岳父你,还有老伴、怀大伴,以及周围的热心人帮助。”
张玗好似赌气一般质问:“难道没有我的功劳吗?”
朱祐樘赶紧安抚:“非也非也,其实当时皇后你的功劳最大,每次遇到事情,都是你出言安慰我,迅速稳定我的心,那时候为了给父皇誊写话本,我们一起忙碌到很晚,甚至通宵不眠,为了我的事,你一直都不辞辛苦……”
“夫妻之间,这些事情是应该做的。”
张玗脸上呈现些许得意之色,丝毫也不加以掩饰,就如同个被丈夫宠坏的小女人一般,有着一股撒娇的味道。
张峦有些看不过眼,赶忙问道:“陛下,您看李孜省,应该如何处置?”
朱祐樘擦了擦眼睛,反问:“岳父,不知你有何见地?”
覃吉有些着急,很想提醒张峦,这会儿咱可千万别给李孜省求情啊,他好不容易倒台,你非得把他拉起来不可,让群臣重温前朝被权臣把控一切的大恐怖么?
张峦想了想,叹息道:“陛下,以臣所见,就算李孜省后来及时改正错误,但也不能否认他在易储这件事上曾深度参与,且他勾结中官,妄图干涉天家大事,这些都是实打实的罪过。”
“嗯。”
朱祐樘先是点头,随即又摇头,道,“其实也没什么,毕竟他那些作为没有真正危害到我……岳父继续说。”
张峦建议道:“所以,以臣所见,既然他后来有功于陛下您,挽狂澜于既倒,直接定他的罪,也不怎么合适。不如早些让他离京去督造黄河河工,充分发挥他的才能……等他完成河工之事,就让他早早致仕还乡,安心当个道士吧。”
朱祐樘眼前一亮,随即笑着问道:“岳父,他曾在你的指点下,一起帮过我,立下大功,你为什么不为他求情呢?”
“咦,我这不正在为他求情吗?”
张峦好奇地问,“我可是请求陛下您别治他的罪,这还不算吗?”
张玗终于找到机会,冷笑不已,嘲讽道:“爹,你这是因私废公……仅仅因为一点儿私交,你就主张把李孜省过去犯下的罪行都给赦免了?不将他罢官也就罢了,还让他出去继续当差,祸害人?”
张峦解释道:“督造河工,涉及到太多繁杂的事情,尤其是资源和人脉,还得兼顾朝中方方面面的利益,难办得紧。
“说实话,朝中适合办此差事的人少之又少,我这是充分考虑到李孜省的能力,利用他一身所长。他就算罪行再大,也不妨碍他戴罪立功吧?”
朱祐樘笑着道:“岳父,看来有些人对你的攻讦,言不符实啊!”
“什么?”
张峦吓了一大跳。
朱祐樘介绍情况:“先前有几份参劾你的奏疏呈递上来,说是你跟李孜省暗中交往,试图利用李孜省的人脉关系来把持朝政,还说你们俩狼狈为奸,试图在朝中建立朋党,打压异己!”
“没……臣没有……”
张峦赶紧出言否认。
朱祐樘笑了起来,宽慰道:“岳父,你不用着急。你看,这次的事情,看起来你在帮李孜省的忙,但其实你并没有过分维护他。你没有打算让他留在朝中,反而积极促成他出京,让他去地方上干实事,甚至表明最后让他回归道士身份。所谓你跟他联合把持朝政,全都成了无稽之谈。”
“呃……”
张峦显得很尴尬。
我就是听儿子的话,把一些说辞原原本本讲出来,咋的,还有特殊功效、额外收获呢?
覃吉笑道:“是啊,张先生在朝事上一向都不争不抢,哪里有把持朝政之意?简直是污蔑!”
(本章完)
第589章 到此为止?
第589章 到此为止?
父子俩在宫里吃完中午饭,一起往宫外走。
半路上,张峦见带路的小太监已经走得很靠前,他才凑过头小声对儿子道:“我怎觉得入宫一趟,后背凉飕飕的?”
张延龄笑着打趣:“爹,出门多穿几件衣服,别着凉啊!”
“你个臭小子,拿为父开涮呢?”
张峦看看左右,然后问道,“你知道是为什么吧?”
“当然知道,有人参劾你跟李孜省勾结,而姐夫知晓后却一直隐忍不发,直至今天才把事情真相告诉你。”
张延龄道,“我想应该是因为这原因吧?”
张峦皱着眉头道:“我啥事都不做,竟还能被人认为把持朝政……哼,都不知我到底把持什么了……”
张延龄道:“爹,你身在迷局中,彷徨无知,心中空落落的,才会觉得寒冷吧?你想想看,李孜省的案子咱皇帝姐夫都能交给你,这放在历朝历代,都是很可能会牵扯出无数人头落地的滔天大案……就这你还觉得,自己没有把持朝政?”
“哦,我去找李孜省问个话,就成把持朝政了?”张峦还是显得很不服气,“就算如此,为父也没结党营私吧?”
张延龄笑道:“你帮臭名昭著的李孜省还不叫结党?也就是咱姐夫这个人比较偏袒自己人,不然的话……呵呵。”
张峦眉头紧锁,问道:“你啥意思?你好像对你姐夫很了解似的?”
张延龄心说,可不是么?
纵观整个大明王朝,能把外戚做到最舒服的也就数弘治朝了。
不在于别的,就在于朱祐樘这个人亲情观念非常重,可能是残酷的童年生涯和孤独的成长经历所导致,朱祐樘不管任何时候都会偏袒自己人,其实这还体现在朱祐樘对曾经东宫讲官的回护上。
也只能说这些个东宫讲官算是比较争气,在一众人的努力和互相吹捧下,才成就了所谓的“弘治中兴”。
是否真的中兴不知道,但至少这段时间,算是大明王朝从吏治到民生比较好的一段时期,外部局势也比较平稳……大概跟草原各部族为了争夺话语权而产生激烈内斗、无暇南下扣关有关。
没有内忧外患,君臣关系还出奇地融洽,那就算朱祐樘偏袒外戚,最后还是会被史书写成一个旷世明君。
张峦盯着儿子,一脸疑惑地问道:“陛下没说马上释放李孜省,你看又是怎么个意思?”
“关几天,压压他的锐气,没什么不好。”
张延龄道,“爹,你不要以为今天怀恩和覃昌都没露面,他们对这件事就没施加什么影响力……我甚至觉得把李孜省暂时看押的主意,就是怀恩出的。”
张峦摇头道:“为父不信……怀恩又不知李孜省会交待什么,他怎就有先见之明,会提前跟陛下说这个?”
张延龄笑道:“爹,你也太小瞧怀恩了……今天朝堂这局面,看起来你跟怀恩关系融洽,没什么矛盾,但究其根源,其实正是怀恩在苦心算计你,利用当下的局势和他所能调动的一切资源,处处针对你和李孜省,打压你二人在朝中的威望,贬损你们的名声。”
“咦?你之前不是说对手是司礼监首席秉笔、现东厂厂督覃昌吗?”张峦疑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覃昌听命于怀恩?”
张延龄道:“高超的猎人是不会把自己的枪口展现在人前的……怀恩会尽量制造你跟某些人的矛盾,在朝堂上营造出一种危机四伏的氛围。
“这样一来,刘吉、覃昌等人都会情不自禁觉得,将来他怀恩死了,你将成为大明朝绝对的权臣,没人能压制你,所以都想趁着怀恩活着的时候,让你回归到一个普通外戚的身份,去五军都督府当差。”
张峦晒然道:“我当他们想让我家破人亡呢?感情只让我回五军都督府去,继续做官?这我倒是乐意!”
“哈哈!”
张延龄笑了起来:“说起来真有意思,他们绝对想不到,其实你张峦并不是惺惺作态,而是你真的不想争。既然不怕失去,也就不担心会在政争中失败,这也是你的优势所在。”
“呸,你个臭小子,为父倒也没你说的那么窝囊,实在是因为……为父想争也没那本事,论能耐,我比起李孜省都远有不如,难道每次都靠你在背后出谋划策?为父辛苦了大半辈子,临死前还想过几天清静日子呢。”
张峦说到这里,似乎意识到什么,小声嘀咕,“这么一说,我这个总靠儿子的父亲,好像更加窝囊了。”
他马上侧过脑袋看向自己的儿子。
见儿子好像没听到自己后面这番话,这才放心下来。
心说总算没在宝贝儿子面前丢大脸。
……
……
司礼监。
下午覃吉就把李孜省的案情,尤其涉及到皇帝和张峦商议如何处置李孜省之事,如实跟怀恩和覃昌说了。
没有让司礼监别的人前来旁听,诸如戴义、李荣和萧敬等新人,暂时都只能靠边儿站。
怀恩点头道:“看来李孜省说了一些让陛下觉得很满意的话……我猜得没错吧?”
覃吉点头道:“关乎到先皇对易储之事的态度,两位……个中细节还是莫要问了吧!”
覃昌有些不高兴:“你既然知道了,为何不说出来?”
“欸。”
怀恩赶忙打断覃昌的话,“其实先皇对陛下还是比较疼惜的,无论李孜省交待了什么,都不会不提及此事。先皇只是对陛下缺乏足够的了解,并不是说少了父子亲情。”
覃昌闻言不由皱眉打量怀恩。
心说,怀公公你的心态好生奇怪!
以前都说你在先皇面前为了回护太子,而被发配去中都守皇陵,怎么你现在却又说,先皇对那时的太子非常好?
那整件事你的参与点在哪儿?
你对陛下登基的贡献又如何体现?
怀恩道:“陛下让锦衣卫暂时将李孜省看押,可有别的目的?”
“这个就不知道了。”
覃吉摇头道,“陛下就是这么吩咐的,我也就这般转告你们。”
怀恩笑道:“我想,陛下的意思,是想查查李孜省是否有别的作奸犯科罪行,诸如残害忠良,或是把持朝政,或是打压异己等等……”
覃吉一听,心想,这些罪行一桩桩一件件,哪儿可能没有?
残害……或许不至于,但李孜省过去对那些反对他的官员,下手可都不轻,有很多人甚至直接从中枢贬斥到地方上当官,还是降级任用那种,羞辱性极强,以至于李孜省的名声一直不太好,大概就是这群人在背后痛骂。
而恰恰反对李孜省的人,又被世人认为是朝堂上的一股清流。
覃吉问道:“乃陛下临时起意,还是说……?”
以覃吉的意思,有关对李孜省继续看押之事,难道不是你怀公公提前建议这么做的么?
咱那位陛下,能想透这么复杂的事情?
怀恩却没有正面作答,而是摇头叹息:“可惜在此事上,张国丈对李孜省的回护还是太过明显了,对于他自己的名声或许会有损。”
“我看倒未必。”
覃吉居然又跟怀安唱起了反调,“今日与之一同去见李孜省,全程参与,发现张国丈通盘都在问问题,且他与李孜省之间还在案情上有过激烈争执,李孜省对他言语上似有些大不敬。”
“不过是人前做戏罢了。”
怀恩笑着说道。
覃昌有些好奇,问道:“怀公公,咱都没亲自去北镇抚司衙门见过,您怎知晓二人是在做戏呢?”
怀恩道:“李孜省乃何等人物?他能不知眼下应该跟张国丈保持距离?而张国丈昨日更是不避嫌疑,亲自到北镇抚司诏狱去安抚李孜省……这份情义,可不是人前装作不和的样子就能给打消的。”
覃昌恍然点头:“那倒是。”
怀恩笑道:“经此一事,也不知朝中人会如何评价张国丈。”
覃吉却依然持保留意见:“不好说!”
一句话,听到不同的人耳中,自然有不同见解。
覃昌那边似乎就听出一些苗头来。
覃昌心想,怀公公这算是在明示我吗?
张峦跟李孜省在北镇抚司公堂上装出不和睦的样子,或许能欺瞒朝中一些人,但只要我找人去外边大肆宣扬下,还不是朝野皆知其实是张峦的力挺和回护,才让大奸臣李孜省转危为安?
怀恩继续问道:“陛下可有对刑部和大理寺做进一步指示?”
覃吉摇头道:“没有。陛下说了,这次不过是找李孜省例行问话,他的官职官衔暂时不会动。不过通政使司的差事,暂时让其卸任,会调他去总理上林苑和钦天监的差事,仍旧挂礼部尚书的职务。”
“哦,就等黄河河工开启后,调他出京去公干,是吧?这是张国丈提出来的?”怀恩期待地问道。
“是的。”
覃吉脸上隐隐现出一丝钦佩之色,“张国丈还说,等事顺利做完,就让李孜省回归道士的身份。陛下还褒奖张国丈,说其并无把持朝政之意,相关传闻不过是朝中一些言官恶意中伤而已。”
覃昌有些愤懑:“如果张国丈真能做到心平气和,为何不在李孜省的事情上抽身事外,还要主动参与?他分明就是想保下李孜省这个政治盟友罢了。”
怀恩抬手道:“话也不能如此说。以我观张国丈为人,绝对不是惺惺作态。换作一般人,到了他今时今日的权势和地位,必定是要大力发展党羽,甚至开始干涉朝中方方面面的事务,尤其是吏部用人等,他一定会多番跟陛下举荐他自己的亲信和党派中人。但你们看,他有吗?”
覃昌举证:“吏部右侍郎徐琼算是一个。”
“徐学士在南京多年,从资历到能力,都是足够的。”怀恩叹道,“倒是当初的李孜省,把控朝政期间那是如何光景?只要稍微对比一下,你们就知道,其实张国丈为人还是很收敛,也知分寸的。”
覃昌道:“那李孜省之事,就这么罢休了?”
怀恩笑着道:“除非东厂能再拿出李孜省为非作歹的证据来。”
覃昌道:“他祸乱朝纲倒是证据确凿,至于为非作歹嘛……”
怀恩笑道:“邓常恩是怎么倒的,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覃昌瞬间好像明白了。
而覃吉则眼神空洞,以他的觉悟显然想不明白。
“乃丹药?”
覃昌也没隐瞒,直接说了出来。
却被怀恩伸手打断,不允许他继续说下去。
(本章完)
第590章 好人言
第590章 好人言
北镇抚司衙门内。
诏狱中。
李孜省还是入牢时穿的那一身,并没有换上囚服,就直接坐在草席上,经过几天下来,多少有些蓬头垢面,但他身上的衣服却非常整齐。
李孜省面前,这会儿正摆着大碗小碟各种精美菜肴,而他胃口似乎也很好,不时往嘴里塞东西,但他并没有去吃中间几个碗里的鸡鸭鱼肉,而只是盯着炒黄豆、蚕豆、豌豆和松子儿等干果,嚼得那叫一个嘎嘣脆,可惜没有酒水,好在茶却是新沏的,还冒着袅袅的热气。
这可把对面牢房里能看到这边情形的几个同在押囚犯,看得那叫一个口水直流。
外面传来铁链“哗啦”“哗啦”的响动,随后牟斌带着两名狱卒到牢门前,将李孜省的牢门给打开。
“李尚书,您在这里倒是安逸,不担心被定罪吗?”
牟斌屏退了几名狱卒,一脸好奇地问道。
“哈哈。”
李孜省听到牟斌的称呼,心里大概有数自己没问题了,他把手里的筷子放下,笑着道,“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临死了为何还要当王八?怎么,牟千户是来送我上路的吗?”
牟斌无奈道:“您可以收拾收拾。出去了。”
“哦。”
李孜省问道,“去哪儿?”
牟斌道:“您的案子暂时了结了,问话正式结束,您可以就此打道回府了。已经通知到您的家人,让他们派出车驾来接人……要是您不着急的话,可以到外面的宴客厅坐坐,稍事等候。”
“呵呵。”
李孜省笑道,“你们这地方,我是一刻都不想多停留。话说你们这儿的食物倒是不错,尤其是这些……”
牟斌点头:“这是上面吩咐下来,找就近的食肆给您精心准备的。”
李孜省道:“这就挺好嘛,有人情味儿……对面几个,最近几天看你们碗里连点荤腥都没有,我这马上就要出去了,就把这些食物送给你们吧。别嫌弃啊!”
对面几个犯人一听,都是精神抖擞。
进诏狱前,一个二个都是养尊处优的权贵,吃东西专挑好的吃,对于残羹剩饭根本就是不屑一顾。
但现在嘛……
长期的饥饿和由此带来的营养不良,早就让他们对食物极为敏感。
当听说有鸡鸭鱼肉吃,那还不得瞪起眼来?
吃了这顿好的,下顿再有这么好的菜肴可能就是断头饭了。
牟斌道:“李尚书,在这里,不能随意转赠食物。”
“你看你。”
李孜省责备道,“这牢房里也要讲究点人情味儿嘛,不然以后谁还想来你这里?谁敢来?一听说要被拿到这儿,想到的都是吃不饱穿不暖,不是令人心生恐惧么?所以说,这诏狱就是少了那么点儿人间烟火气。”
“……”
牟斌一听怔住了。
这李孜省,进了一趟诏狱,人是魔障了吗?
居然开始跟我讲起了大道理?
关键是讲的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根本就行不通!
“没人愿意到这里来,无论是否改善待遇,均是如此!”
牟斌定了定心神,笑着道,“不过既是李尚书亲口吩咐下来的,就当是您私人转赠给他们的食物,我们也就不加以干涉了……来人哪,把这些食物分一分,送到对面去,给他们解解馋。”
“哈哈,我觉得你牟千户,至少在人情事上比那个朱骥朱指挥使做得好。”李孜省道,“如果你来执掌锦衣卫,或许朝中大臣就不担心被看押在此了……至少心里有数,有你这个仁慈的主官在,他们不会被薄待。”
牟斌一挥手,发出了逐客令:“李尚书,你该走了。”
李孜省笑道:“对,我是该走了。牟千户,听你口气,似乎对我离开诏狱这件事,多少有些不满?其实没什么,我知道你们中很多人看我不顺眼,尤其是没受过我恩惠的,或许巴不得我去死吧?”
这问题多少有些尖锐。
牟斌在短暂犹豫后,还是点头:“没错,以卑职所见,您在朝中作恶多端,甚至还牵扯进了皇储更迭之事,实在不应如此就被放回去,尤其还官复原职。”
“好。”
李孜省笑道,“我很久没见过你这般耿直之人,能一语点到根子上。这又是你比朱骥强的地方,你为人耿直洒脱,甚至带着一些善恶分明的江湖气,这是朱骥那个官场老油子及不上的。朱骥太像个随波逐流的庸官,而你……却有一股侠气在身。”
牟斌听完后很无语。
你李孜省居然还在这里点评起我和我的上司来了?
说我比我上司强?
你是何居心?
这话要是传到朱指挥使耳中,还让我怎么在锦衣卫混下去?
“上次我遇到这么耿直的人,还是初见张国丈时才有这般强烈的感受,他跟你性子很相像,有什么说什么。”
李孜省摇头叹道,“话又说回来,这人要交知心朋友,一定得结交你和张国丈这般的,不要结交那些虚伪至极的家伙。那些人啊,锦上添都未必能做到,更别说是雪中送炭了。”
牟斌看了看牢房,问道:“李尚书,您还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的?”
李孜省道:“我孑然一身而来,拂袖而去,除了身上这身官袍外,还需要收拾什么?请在前带路吧。”
“这边请。”
牟斌于是带着李孜省出了内牢的牢门。
李孜省这一出来,牢房的甬道可就热闹起来了。
很多被看押的犯人都拼命往前凑,想要看热闹。
他们也在暗地里议论,这李孜省进到诏狱,没几天就要出去了?
这世间事还真不公平啊!
我们那点儿犯奸作科之事,跟李孜省比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为啥我们就得把牢底坐穿,而他这么轻易就出去了?
“各位,好好改造。”
李孜省好似挑衅一般,一边走一边大声说道,“兄弟我先出去一步,等诸位得脱樊笼的那一天到来。既是蹲过一个号子的,回头你们到我府上来,我必定好酒好菜款待。见笑、见笑!”
牟斌无奈道:“李尚书,您有必要如此吗?”
李孜省笑道:“多个朋友多条路嘛,我这次回去,就想好好睡几天。连公务上的事,都不想办了。”
牟斌道:“听说您已经被卸任了通政使司的职务,改而专司负责上林苑和钦天监的差事。”
“这样挺好的。”
李孜省笑道,“混个闲差,正好养精蓄锐一番,回头为朝廷做件大事。话说来年开春之前,这黄河河工项目就要正式启动了。我这次出去,指不定几时才能回京……或许就此闲云野鹤,逍遥在外。牟千户,不是我非说客套话,我真觉得你前途无量。”
牟斌随口敷衍:“多谢李尚书您欣赏。”
李孜省道:“我还要说句实在话,身为外臣,不要总想着跟中官往来,我就是前车之鉴。但那张国丈,乃仁义之人。不但他重情重义,连他的儿子张延龄,也都是侠义之辈,将来定可造福大明。听我的,多与他父子走动,你必定受益无穷。”
牟斌听完不由皱眉。
心说,你李孜省是话痨还是怎么着?
我是曾经看押过你的执法人员,你居然跟我攀交情,还指点我的前途?
你不会是诚心来坑我吧?
……
……
李孜省顺利出了北镇抚司官衙的大门。
他狠狠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然后整个人显得很淡定,对着天哈哈大笑起来。
庞顷一早就等候在旁,见李孜省出来,赶紧迎了过去,然后就见到李孜省如癫狂一般在那儿做一些奇怪的举动。
“道爷?”
尽管庞顷想躲开,但他还是忍不住打断了李孜省的自我陶醉。
李孜省侧过头,笑着打招呼:“炳坤啊,这几天你在外面忙坏了吧?”
庞顷摇头道:“没有,没有。都是张国丈忙前忙后,敝人没出什么力,因为当时形势极为危机,我去其他人那儿登门求救的话,很可能连自己都被折进去。
“这几日风声渐歇,张国丈也派人来通知,说没问题了,但我放心不下,连续去了张府几趟,可惜都被他的门子拒之门外。最后又派人来住处传话,让某安心等候,如此一来,我就知道确实没啥问题了。”
“嘿,你小子还真能稳坐钓鱼台……我都进去了,你不怕下一个受牵累的就是你?居然只是躲起来不想办法自救?”
李孜省看似生气,但话却是笑着说出来,脸上也无愠色。
庞顷叹道:“以前还不觉得,真出事了才发现,以前那些关系网根本不管用,面对皇权,啥力都使不上。
“这次我觉得张国丈对您真够意思的,为了您的事,他主动到宫里请命。不过连带的,京师市井间开始有一些对他不太好的言论,说他跟您狼狈为奸……”
“行了,行了,别说的,有前面那些话就够了,什么狼狈为奸,你以为我爱听这些吗?”李孜省不耐烦地喝斥一句,随即看了看周围,问道,“车驾在哪儿?”
“在街道转角处……咱府上的马车,还是离这边远点儿好,免得晦气。”
庞顷说完,居然又接上之前的话题,“忠言逆耳啊,道爷,经此一事后,你们俩或许就真只能捆绑在一起了,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李孜省晒然道:“这会儿靠上来瞻这棵大树,我还巴不得呢……等等,啥叫晦气?意思从里边出来的我也是晦气咯?要不要我自个儿走着回去,免得让你们倒霉?”
庞顷道:“道爷,您怎还挑起刺来了?”
“滚!”
李孜省踹了庞顷一脚,然后道,“进诏狱一趟,我算是想明白了很多事,真是人情冷暖啊!话说,这几日有人来咱府上慰问吗?比如说打算提供帮助的?”
“啊?您老是在开玩笑吗?这会儿了哪里还有人敢主动接近咱府宅?莫说是头几日,就怕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别人也要跟躲瘟神一般,远远地避着您了。”
庞顷一惊一诧地回道。
李孜省轻哼:“也就是抓我的时候,猝不及防,我没办法展开反击。要是真让我正常应对,这些其实都是小儿科。”
庞顷目瞪口呆,问道:“道……道爷,此等事情您可没必要逞强,那是陛下下旨……难道您想抗旨吗?”
“我……”
李孜省一时语塞,不由恨恨地白了庞顷一眼,喝斥,“我过过嘴瘾还不行吗?”
庞顷耸耸肩:“好吧,道爷,你喜欢就好……接下来咱去哪儿?”
李孜省没好气地道:“不回府能去哪儿?诏狱中虽然添置了床垫和软被,但环境到底太过简陋,睡起来冷风呼呼往脖子灌,很不舒服。还是回家好,高床软枕,软玉温香,我要好好歇歇。”
“我是说,难道您不去张国丈府上拜谢?”
庞顷好奇地问道。
“呸,来瞻是那种施恩图报的人吗?就算我要有所回报,也得等风头降下去后,现在我得避嫌。”
李孜省道,“少啰嗦,赶紧赶车去。别人我信不过,你来给我赶车,顺带跟我说说这几天发生何事。
“只有洞悉敌机,我才好伺机而动!”
(太惨了,不知道是五阳还是六阳了。这次很离奇,由始至终都没发烧,就是扁桃发炎,全身酸痛得厉害,浑身乏力,连带着支气管炎和哮喘等并发症全都发作,感觉肺部和喉咙里全部都是痰,把呼吸道堵得严严实实,呼吸困难,太难受了!)
(本章完)
第591章 欺行霸市
第591章 欺行霸市
刘吉府上。
杜铭等了很久,总算才见到刘吉出来,而此时这位主人家脸色还有些憔悴。
杜铭心说,这刘阁老内心在承受什么折磨?莫非他是替李孜省感觉到不值,甚至觉得惋惜?
“怎么样了?”
刘吉坐下后便问道。
杜铭见刘吉不跟自己见外,便重新坐了下来,回道:“刑部刚收到风声,说是银台司的李道长已经从诏狱里出来了,归家休养。不过眼下他卸任了银台司的差事,替朝廷打理上林苑和钦天监。”
“他……没获罪吗?”
刘吉脸色明显可见的紧张。
杜铭心下又在琢磨。
这李孜省被下诏狱之事,莫非是你刘吉在背后策划的?
眼见事情不成,你紧张不已,生怕被李孜省报复?
杜铭皱眉道:“说来也令人惊奇,虽然李孜省后来确实有辅佐新皇登基的功劳,但最初他的确是曾跟梁芳、韦兴等人一道卷入到易储风波中,能如此收场,只能说陛下宽仁吧。”
“什么陛下宽仁,分明就是张来瞻在背后力保他!否则以他的罪行,死十次都够了!”刘吉近乎是气急败坏地嘶吼。
杜铭看到刘吉如此状态,心里不由鄙夷,暗忖你这个首辅阁臣还真是一点儿胸襟气派都没有。
说好的大气量哪里去了?
随即杜铭便试探地问道:“刘阁老,您先前说过要针对张国丈……莫非李道长的事也是您在背后……策划?”
“李孜省具体犯了什么罪,乃东厂和锦衣卫负责调查的,几时轮得到我出手?”刘吉扁扁嘴,随即一脸神秘地道,“但这几件事,却都是相辅相成的。”
“明白了。”
杜铭旋即就会意过来。
刘吉既然安排了他杜铭在朝中攻击张峦父子,想必也会暗地里跟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做过沟通,从不同角度去打击张峦在朝中的势力。
对李孜省开刀,可说是对张峦下手的其中很重要一步棋。
刘吉老脸上满是横皱,问道:“你明白了何事?道来听听。”
杜铭一怔,没想到刘吉还挺较真儿,便道:“您看情况是不是这样?李孜省在朝中名声向来不佳,尤其是在士林中,可说声名狼藉,人人喊打,张国丈出手帮他,不就等于是自断前程吗?他帮了李孜省,还有脸入阁?”
刘吉脸色稍微宽解了些,问道:“那就要问问你了……张峦这次在案子中的表现,是不是处处替李孜省说话,维护其利益,甚至是公然违背朝廷法度,有意宽赦李孜省?”
“这个……”
杜铭想了想,摇头道,“并没有。倒显得公事公办……在他的威逼利诱下,李孜省很快就原形毕露,该交待的不该交待的,一并上报。就连大理寺的冯贯对此也无丝毫意见,甚至还觉得张国丈是在秉公执法。”
“他娘的!”
刘吉忍不住破口大骂。
杜铭心中悚然,心说今天真是活见鬼了。
堂堂当朝首辅,为了个外戚竟在人前公然骂人,还骂得这么……直接?
“他可真能装。”
刘吉补充道。
杜铭却摇头:“瞧着倒也不像,在北镇抚司大堂,张峦跟李孜省就有关案情,还产生了一些矛盾,互相有攻讦和诋毁之意。”
刘吉皱眉不已,喝斥道:“你糊涂啊,当了这么多年的差,难道不知道他们是在人前演戏,惺惺作态吗?”
“我看未必。”
杜铭感慨道,“若是一般市井中人,或真就是装模作样,但这可是涉及皇室易储的大案,就算张国丈再糊涂,他也不会还想着跟李孜省上同一条船吧?且这条船随时可能沉没!此时不应该是……各奔前程么?”
刘吉斩钉截铁道:“相信我,他们就是在人前做戏。”
杜铭苦笑着点了点头,意思是,你官大,你是权威,你说是啥就是啥呗。
“刘阁老,您看下一步,咱该如何做?”
杜铭问完又道,“有关栽污徽州商贾之事,现在已做过调查,工部那边实在推进不下去了,因为户部完全不予配合。
“目前京师舆论对工部和刑部极为不利,甚至市面上布匹的价格重新涨回去了,甚至有京师坐商认为,朝廷有意要行欺行霸市之举。”
刘吉皱眉质问:“帮他们大把捞银子,他们竟还敢反咬一口?”
杜铭道:“查过徽商,发现他们跟张家的联系并不紧密,倒是听说张家自身有营商的渠道,但似乎也非张国丈亲自所为,而是他儿子……”
“对,就是这个儿子!”
刘吉一脸急切地道,“他的小儿子,叫什么来着……好像叫张延龄?”
“是。”
杜铭道,“前两天北镇抚司衙门审问李孜省,此子恰好也在。”
刘吉冷笑不已,道:“那还等什么?突破点就在此子身上。下一步就是告上朝廷,说此子与徽州商贾勾连,欺行霸市,使得市面上各种货物被垄断,以至于百姓怨声载道,乱了纲常法度,还有什么……你自己琢磨,总归要把这件事说得严重些。”
杜铭战战兢兢,赶忙推卸责任:“这……怕是不好办啊!毕竟没什么实际证据……再说张延龄具体做什么行当,暂且都不知,还怎么栽赃陷害呢?”
刘吉怒声问道:“徽州商贾都做什么行当?”
“他们做的行当可就多了。”
杜铭赶忙介绍,“尤其是官盐,粮食,还有茶叶,以及木石料……哦对了,布匹,这是最近京师热论之事,毕竟宫里已经在组织宫人织布了,民间对此反应很大。”
刘吉轻哼道:“徽州商贾做什么行当,就说他张家在垄断什么行当!什么米粮布匹,官盐药材,只要有的,张家都想欺行霸市,进行垄断,准没错!”
杜铭惊讶地问道:“那要是仔细调查后,发现啥没有,又该怎么办?”
“这种事,谁会去查?”
刘吉笃定地道,“以官家的身份营商,这本就是大忌,不指出来还好,但凡形成舆论风潮,那就是欺行霸市,定会让其名声扫地!
“届时让京师坐商联合起来,去徽州商贾府上闹,就说徽商配合外戚欺行霸市,断了他们的前途……
“让那些京师的坐商都提前换上平民的衣服,装作是市井百姓。只要闹起来,官府就得掺和进去。别的不说,从顺天府到兵马司,都是咱的人,难道还怕没人为他们做主吗?”
杜铭听到这里,顿时觉得心惊肉跳。
“刘阁老,查几个徽商,兴不起大的波澜,但要是把张家也牵扯进去,那可能……事情或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杜铭显然是那种怕事的存在。
对杜铭来说,他要的是平安落地,回老家安心养老。
而眼下刘吉却教他,要把事情闹大,最好搞得京师鸡犬不宁,掀起滔天的巨浪。
刘吉轻笑道:“你不会以为到现在,除了我,还有人会保你吧?以你的年岁,是该想想退下后是安享晚年,还是在牢房里渡过了!
“先皇时的旧臣,没谁敢说自己是干净的。你能跟李孜省一样,有人替你撑腰,为你化解灾祸吗?”
杜铭听到这里,内心忍不住一阵发愁。
这都被刘吉给威胁上了!
刘吉道:“这世人通常都很好糊弄,只要让百姓知晓,这权贵外戚之家与民争利,那就会被认为是鱼肉百姓,自然会群起而攻之!
“到时就算张来瞻报复你,你也可以说是为民发声,为百姓做主!你是爱民如子的好官,士林中也会流传你勇斗奸党外戚的名声。这不很好吗?”
杜铭心想,你咋不跳出来勇斗奸党呢?
让别人出头,你却隐身在幕后享受胜利果实?
“再说了。”
刘吉继续道,“我们的目的也不是让张来瞻彻底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只是让他声名狼藉,再也无脸入阁。想来,他断不会为此而做那鱼死网破之事。放心就好,你已是刑部尚书,没人能动得了你!”
杜铭为难道:“就这么公然去跟一个得宠的外戚作对,我觉得……实在犯不着。”
“谁说让你去作对了?你只是找人参劾张峦的小儿子而已!张峦这属于纵子掠夺民财,甚至让他儿子把魔爪伸向皇宫,让宫人来为其谋财。你要分清楚立场,你是站在百姓这边的,是站在朝中清流士林这边的……”
刘吉起身,挥斥方遒,“李孜省之事,正好他也卷入其中,咱就派人再去传播一下张来瞻的恶名,就说他跟李孜省狼狈为奸。再去陛下那里参劾一番,我看他们怎么收场!”
……
……
司礼监内。
这天早晨怀恩才刚到值房,便把覃昌叫到一边,从怀里拿出一份联名参劾张峦之子欺行霸市的参劾奏疏,摇头道:“赶紧罢手吧。”
覃昌惊讶地问道:“怀公公,您这是……?”
怀恩道:“说难听点儿,你们根本就不是张国丈的对手,他做事非常有分寸,且他是国丈,背后有陛下和皇后撑腰……如今陛下跟皇后之间如胶似漆,你们怎可能扳得倒他呢?”
覃昌摇头道:“不知怀公公您在说什么?这是何物?”
“有人参劾张家父子的。”
怀恩厉声喝问,“难道你不知情?”
覃昌道:“倒是听闻过,张氏之子张延龄,连同徽州等地商贾,在京师做一些欺行霸市之举,具体是何,模糊不清。”
怀恩问道:“那你可知晓,那张延龄做的具体是何行当?如何欺行霸市?今年官盐的买卖,张家父子可有牵扯其中?”
“身为户部右侍郎,张峦怎么可能……”
覃昌说到这里,发现自己可能说漏嘴了。
言外之意,他在心中已经认定张峦牵扯到官盐盐引的发放,利用户部的关系,为其家族谋取私利。
怀恩摇头道:“你们对张氏父子的作为,所知还是太少了,且在出手之前都不调查清楚,竟就这般武断的么?
“以陛下的性子,莫说是如今只是一些捕风捉影之事,哪怕是证据确凿,或也不会多加理会……我只怕,你们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把自己也搭进去!”
(本章完)
第592章 虎落平阳
第592章 虎落平阳
京城。
靠近徽州商馆的一处茶寮内。
张延龄跟秦昭相对着坐下,名为喝茶,实则商讨眼下的局面。
“……你们徽商这次损失应该不小吧?”
张延龄处之淡然,就像事不关己一般。
秦昭面色谨慎:“一点儿损失不算什么,就怕背后主使者针对的不是徽商,而是二公子和令尊。
“最近一段时间,有不少徽州商贾被顺天府的人扣押,先前一些上不了台面的银钱往来,全都被捅到了官府去,声誉损失巨大,令不少商贾焦头烂额。
“很多人甚至决定跟妾身划清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张延龄诧异地问道:“就算是经商的,也不能如此势力吧?”
秦昭叹息道:“总有人为逐利选择明哲保身,甚至做那临阵倒戈之事。不过这些人以后恐很难在这个行当立足。
“不过眼下说来,还是京师本地商贾,尤其是跟王公大臣有关的那些人,与官府的走动更为频繁,甚至有可能已经合流了!”
张延龄问道:“秦当家,此番你损失多少?”
“没多少。”
秦昭摇摇头道,“左右不过几个货仓的货罢了。”
张延龄冷冷一笑:“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们张家也难独善其身。生意场上的事,我便用生意场的手段来解决,而不想牵扯到家父身上。就是不知,秦当家是否愿意与在下共进退呢?”
“什么?您想自个儿解决?”
秦昭显得很意外。
明明就是外戚勋贵,你父亲还是当朝炙手可热的权臣,更是皇帝宠信有加甚至偏听偏信的岳父。
遇到事情,竟不想走以权势压人的路数?
却想自己解决?
就算你营商水平再高,且你真有能力把事情解决……为什么放着阳光大道这种捷径不走,而专挑羊肠小道给自己制造难度呢?
正说着话,张鹤龄气喘吁吁从外面跑了进来,显得很着急:“老二,可算找到你了!你怎在这里与人闲聊?
“咱城外的工坊出事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人聚拢过去,似乎是要挑事儿。工坊的人很着急,遍寻你不着,只好到锦衣卫衙门找到我……你可真是让我一顿好找啊!”
张延龄笑着对秦昭问道:“秦当家,你是早就知晓有这回事,故意把我支开?”
秦昭一脸担忧之色:“只要您不出面,那些工坊完全可以挂在妾身名下,说是我们徽商的产业……如此一来,对您和令尊的名声不会有任何损害。”
“唉!你可算得上是用心良苦。”
张延龄又回头对张鹤龄道,“大哥,你着什么急?工坊那边还有柴先生撑着呢……以他的才能,骂人这种有辱斯文的事或许不行,但讲理绝对是一等一的好手,再加上我还安排有人手保护,怎么都不会出问题的。”
“我靠!”
张鹤龄听了弟弟的话,马上淡定下来,爆了句粗口后,埋怨道:“你早点儿说啊,我还以为你没防备,被人欺负上门了呢……要是工坊被人拆了,导致我以后的零钱断掉,我可拿你是问。”
张延龄辩解道:“喂,大哥,那些银子只是小弟私人对你的馈赠,可不是你的分红。你得分清楚。
“别以为伸手跟我要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嘿,做兄弟的,算计那么多干嘛?”
张鹤龄覥着脸道,“我的不都是你的么?你的也都是我的,有什么好说的……”
张延龄不再理会这个不要脸不要皮的大哥,转而看向秦昭,主动发出邀请:“既然秦当家早已知晓有此事,这里距离崇文门也不远,不如咱过去瞅瞅?”
“您真要去?”
秦昭蹙眉道,“前去闹事的人,必定是有所仗势,也必然会拿工坊背后的主人身份说事……要是你们张家牵扯上欺行霸市等无端的罪名,就算能应付过去,但在名声上……”
张延龄笑道:“我做的是什么生意?无非是生产纯碱、琉璃和香皂等物,我欺什么行霸什么市?话说这京师有一家跟我做的生意一样吗?”
“这个……”
秦昭一时语塞,随即便想明白了,点头道,“道理是如此,但就怕那些人无理取闹。听说此番不但京商,就连晋商和鲁商等也都站在了对方一边,他们见风使舵,如果被他们找到理由,只怕是……”
张延龄冷笑道:“其实,就算你们徽商也参与其中,我这边也不怕,只要秦当家你没参与进去就好。”
张鹤龄在旁也是一脸无所谓:“就算咱们家欺行霸市了,怎么着吧?他们不服,来找我!老子让他们好瞧……嘿,不知道我姐夫是谁,是吧?一准儿让他们知道锅儿是铁铸的……”
秦昭听到这话,不知为何,反倒安心下来。
心说,这才是你们张家人应该有的风范嘛。
就是要拿出这种恬不知耻的外戚姿态,这才是我归附你们张家的理由!如果你们张家做事老喜欢跟人讲道理……就怕……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啊!
既想要赚钱,还想要个好名声,在这年头还是太难了点儿!
……
……
张家兄弟,与秦昭,还有徐恭等几个扈从,一起步行,前往崇文门外的集市区。
路上,秦昭将情况大致说明。
这也是为了让张延龄有所准备。
但实际上张延龄根本就无须准备,因为他早就做好应对方略,甚至跟柴蒙那边提前打好了招呼……
这次的事情上,柴蒙已经决定彻底追随张家,至于柴蒙背后的山西商贾……不好意思,柴大公子的宗旨就是帮理不帮亲。
另一边。
正在家中休养的李孜省,从庞顷口中得知,有官府中人联合在京商贾,要去找张延龄工坊的麻烦。
“哎呀,茶水凉了,快给我换一壶新茶过来。”
李孜省使唤道。
庞顷道:“二公子才华过人,确实不假,但这次的事怕是不太好应付。因为要跟二公子交手的那帮人,是不会跟他讲道理的……看准的就是张家外戚的身份,不能与民争利,所以……”
李孜省打量过去,扁扁嘴,不屑地道:“炳坤啊,你是瞧不起来瞻,还是瞧不起延龄?”
“我……”
庞顷有些无法招架。
李孜省笑了笑道:“什么欺行霸市,无非是想攻讦张氏在皇宫内织布这件事……刘吉水平太次,官场权谋净走一些下三路的招数,为人所不耻。”
庞顷道:“您看,是否需要找些市井中人,反过头去闹事?”
“说说你的计划。”
李孜省感兴趣地道。
庞顷凑上前,小声说:“既然有人跑去张氏的货栈和工坊闹事,那咱就在京师找一批带有江湖匪气的家伙,跑去横插一脚,大肆破坏,不让人知晓与张氏有关即可。”
李孜省道:“你这不是添乱吗?有官府背景的人去张氏名下的产业闹事,结果被打了,旁人能不说是张氏派人干的?”
“我们是去闹事。”
庞顷耐心解释道,“就是……两不相帮,砸张家的东西,兼打前去闹事的人……这样谁会认为这是张氏找人干的?
“且当时咱不跟张氏的人解释,等回头我再找二公子澄清。”
“嘿嘿……”
李孜省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来。
庞顷不明所以,问道:“道爷,你倒是说,这主意行不行啊?人随时都能叫来,现在赶过去,完全来得及。”
“人家缺你这点儿人手?”
李孜省笑着道,“不过你脑袋瓜倒是挺灵活的……这确实是个浑水摸鱼的好机会。不过听上去,更像是个搅屎棍。”
“道爷,您不同意,也不带这么埋汰人的吧?”
庞顷瞬间有些不高兴。
我帮你去还人情债,你居然说我是搅屎棍?
李孜省道:“之前来瞻救我,二公子可说是既出力又出人,忙前忙后,堪称重情重义……如果我在知悉他身处危难的情况下,袖手旁观,你说是不是不太好?”
庞顷解释道:“敝人以为您只想报恩张国丈,对其他事情都漠不关心,所以才把此等事揽在自己身上,此番不过是照例来跟您请示一下。”
李孜省摆摆手,道:“张家父子,有时候得分开看,来瞻那边喜好什么,我一清二楚,完全可以满足他,至于二公子嘛就未必了,难得有个报答的机会。
“再说了,这次有人针对我,也就是针对张氏。只要影响来瞻的名声,也就是在破坏我的前途,甚至是影响我的身家性命,咱不得不打起所有精神跟他斗!”
庞顷心说,我靠,原来你什么都知道,我还以为你心大,觉得那只是市井逐利之事,不想掺和进去呢。
李孜省道:“正好,老在家里猫着也不是个事儿,出去走走,顺带欣赏一下小国舅如何智斗一群憨货。”
“也不能太过小觑对手。”
庞顷赶忙提醒。
“怕出事?那就准备充分点儿,把你的人全都叫上。”
李孜省道,“用不着便罢,用得上的时候,就给我冲上去打砸抢。别说什么两不相帮,就得可劲儿说是那群闹事的人请去的,想要对张家不轨……我再通知一声顺天府,到时有一个算一个,全他娘的逮回去。
“不是要去讲理,败坏张家小国舅乃至来瞻的好名声么?我就得让他们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天子脚下乱纲常?还有没有王法?”
庞顷笑道:“道爷,如此一来陛下必然龙颜大怒,重惩前去张家捣乱的人及其幕后指使者,还是您狠啊!”
李孜省一甩袖道:“虎落平阳被犬欺……贫道最近闲得慌,不跟权臣斗,改而跟一群市井小民斗,他们哪个玩得过我?”
“也对,上林苑和钦天监那种小地方,实在屈您老的大才了。”庞顷恭维道。
“哼!”
李孜省轻哼,“都是他们逼的。”
……
……
城外工坊。
一群负责营造的匠人和里边做事的工人,此时乱成一团。
手上的活计都暂时停了下来……
因为没人告诉他们要如何应对这种突发情况,他们只是来此打工的,并不负责为张家解决麻烦。
合同工就做合同工的事。
在张延龄这里,雇佣关系很清楚,且明码标价合情合理,从来不用签什么卖身契。
“时候差不多了。”
柴蒙看了看外面太阳的位置,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手一挥道:“走,出去跟他们会会。”
帐房老王为难道:“先生,二公子没来,这么出去,会不会太过冒失?”
柴蒙道:“真得什么事都靠二公子么?那还要我等作甚?我大小也是个生员,还应付不了几个市井之徒?
“听好了,你们今天都在旁看着,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许出手。后门腾开出路后,你们便从后门离开,这里就交给我了!”
(本章完)
第593章 回击
第593章 回击
张家工坊外,此时已经聚拢了大批人。
晋商、京商和鲁商,正是这批闹事者的主要发起者,百来号人全都换上了短衣、小帽等平常服饰,号称是前来围观的百姓。
京城士子有不少被挑拨前来跟外戚张家“讲理”,他们被顶在了人群前头。
真正的百姓占总数或许连三成都不到。
且就算真有跑来看热闹的,也多为左邻右舍,他们平常受了工坊的一些恩惠,对于张家并没有太多的抵触情绪,更多是来瞧个究竟。
随后而来的是本地坊正。
他带着一些从地方上临时招募来的丁壮,态度相对中立,主要是为了维持秩序才出现在此。
因为坊正生怕闹出什么乱子,尤其知道这里是外戚张家的产业,如果真出事的话,本地坊正很可能要背黑锅。
“尔等何人?来此作甚?”
坊正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有着秀才功名在身,带着人挡在了人流前面。
在京但凡当个闲差,能称之为乡老或是乡绅、乡贤的,必定有一定的出身背景,且能在官府那边吃得开,还要家大业大在本地有根底,上下疏通关系皆有门路才可。
一名三十来岁穿着身直裰、头戴方巾的清瘦男子主动挤开人群上前,招呼道:“这位是徐坊正吧?早就听闻您的大名……今日乃我们跟外戚张家之间的一点儿私人恩怨,请不要过分干涉。”
坊正一听对面连自己的根底都知晓,还敢轻视皇后的娘家人,顿时收起轻慢之心,问道:“敢问阁下是……”
男子道:“顺天府的官家人很快就会赶到,在此之前这里不会出什么乱子……请你回避一下。或是退到一旁,做个见证便可。”
“别惹事。”
徐坊正带人避到一边,嘴上发出威胁,“你们不叫官府的人来,我也会叫。来人哪,赶紧去通知五城兵马司的人,不行的话,去县衙那边叫些差役过来。”
“是。”
他背后跟来的家仆,赶紧跑去就近的官衙叫人。
……
……
“出来,出来……把道理讲清楚!”
“欺行霸市者,乃外戚张氏一门是也!”
“仗势欺人,垄断营生,是为朝廷蛀虫……”
“鱼肉百姓,为世人所不齿!”
人流浩浩荡荡到了工坊大门口便停止了前进的步伐,然后换着样骂了起来。
但言语似乎稍显温和。
旁边看到这一幕的少年郎发出感慨:“秀才造反,三年不成!遑论商贾乎?这不,连骂人都少几分气势!”
正是张延龄。
张鹤龄主动请缨:“二弟,且让我上前,骂还回去。”
秦昭问道:“二公子,您既然已亲临现场,不去主持大局吗?”
“不用了。”
张延龄环视一圈,发现正不断有人往这边聚拢,尤其是隔着老远就看到一辆还算熟悉的马车缓缓而来,正是李孜省府上的马车,当即道,“未曾想,这群人看起来凶恶,未免也太怂了点儿……
“要换作是我,直接带人冲进院子去,打砸抢一番,只要对方敢反抗就高呼‘外戚打人了’,顺势躺下几十个,鸡血、鸭血抹一身,然后就往外抬人,力争把事情闹大。既然是存心来捣乱的,在门口空口白牙讲道理有那必要吗?”
秦昭抿嘴一笑:“所以当初梁公公的人,就不是您的对手。”
张延龄道:“我可没跟梁芳起过正面冲突,我对付的是彭家人,就是那个叫彭勉敷的家伙。”
张鹤龄闻言气呼呼道:“说起来我就生气,那次还挨了一闷棍,如果再见到那家伙,非把他大卸八块不可!”
“大哥,留点儿力气,等下打人用。”
张延龄笑道,“走,去会会,看看是谁来了!”
……
……
李孜省刚从马车上下来,迎头就见到张延龄带着几人迎上前来。
“哎哟,贤侄,你也在呢?”
李孜省笑着拱手,丝毫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前辈尊长,给一个后生晚辈行起礼来那是顺溜得紧。
张延龄笑问:“怎么劳烦您大驾前来?”
李孜省道:“这不是闲来无事,听说这边热闹,就过来瞅瞅么?顺道的事情……”
“我也是顺道。”
张延龄随口道。
庞顷好奇地问:“这儿不是您的产业么,怎还顺道呢?”
张延龄道:“正因为是自家的,才顺道来看看,不然我才懒得管呢……这不来了后便有些失望,竟都还没开始……不过如此也好,可以把对手的底细看得更分明些,倒是让伯父您见笑了。”
“哪里话。”
李孜省看了看左右,问道,“令尊不在吧?”
“他不在。”
张延龄道,“要不,咱换个地方吃茶?”
“不用,我带了点人前来,你要是用得上的话,随时听候差遣。”
李孜省指了指后面。
其实他身后没跟什么人,此话一出场面多少有些尴尬。
庞顷连忙解释:“为避免碍眼,人都是分批前来,正陆续往这边聚集……喏,看到挑着扁担,或是手上拿着家伙事的挑夫、脚夫么?多是我们的人!”
“呵呵。”
张延龄闻言不由展颜一笑。
李孜省作为朝中大员,跑这里来瞧热闹就算了,竟还带着人手前来?
真有点儿大材小用的意思。
“伯父这边请。”
张延龄引导道。
“走走走,在家闷得慌,今儿正好看看热闹。”李孜省笑着招呼,“说起来之前少有跟贤侄你单独叙话的机会。不知这几位是……?”
“我啊,张家老大。”
张鹤龄拍着胸脯道。
“哈哈,另一位张贤侄也在呢?这位是徽州商贾吧?记得之前好像见过一次,却忘记姓什么了。”李孜省招呼道。
秦昭赶紧上前施礼,却没有说话。
李孜省回过头问道:“贤侄,你可有准备好?我听炳坤说,这次人家是专门针对你而来,阵仗闹得可不小。
“本来我还打算让顺天府帮一下忙,结果今儿连顺天府的大门都进不去,看样子已有人提前打过招呼,我这失势的家伙说话不管用啊!”
张延龄笑道:“无妨,无妨,官府来人反倒不好办。正好,您带了人,晚辈也带了人。您看那些墙边站立着的粗汉,附近有木杆、板砖等趁手物,或是恰好倚着箩筐和木桶,那里面装着家伙事……这些都是我的人。”
“嗯!?”
李孜省瞥了一眼,发现那些人身高体壮,看起来似乎笑嘻嘻,人畜无害,实际上眼神中都有一股子戾气,心中一凛,道,“这么巧吗?我竟跟贤侄你想到一块儿去了……”
“是啊,我也觉得挺凑巧的,竟跟伯父您不谋而合。”
张延龄道。
李孜省问:“那你准备如何应付?要不要先听听我的见解?”
张延龄道:“这点,还是让家兄来跟您说吧。”
“嗯!?”
李孜省当即好奇打量张鹤龄。
张鹤龄把袖子一撸,道:“这群人敢来闹事,我能让他们好受?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保管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这么动粗,不好吧?”
庞顷在旁边提醒,“有伤和气不说,还有辱斯文。我看对面有许多文弱书生,可经不起打。”
“唉!”
张延龄叹道,“我是这么想的,他们敢上门来挑事,嘴上说我们欺行霸市鱼肉乡民,却赤手空拳,毫无准备,分明是瞧不起我们张家啊。”
“哈哈。”
李孜省笑道,“是啊,他们说你们张家仗势欺人,却又无所畏惧,其实就是看准了来瞻和你们张家人要脸,不会打他们。嘴上说的,跟他们心里想的,那是两回事。”
张延龄道:“说来凑巧,我与伯父所见略同。他们正是一边骂我们欺人太甚,一边却又觉得我们不敢把他们怎么样,才会如此肆无忌惮。既如此,那为何不索性成全他们?找一些人,将他们暴打一顿?”
“这……”
李孜省一时间没摸清楚状况。
张延龄继续道:“家父一直说,树要皮,人要脸,但也得分场合,如果面对那些本身就是不要脸不要皮的家伙,我们为何非要给他们留颜面呢?颜面这东西,在权势和地位面前,一文不值。”
“呵呵呵……”
李孜省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
但这笑容,既不开怀,也不敷衍,却蕴藏深意。
张延龄道:“伯父带人来,是为了帮我清场打人的吧?”
“正是。”
李孜省笑道。
庞顷一听,不由皱眉,赶忙用眼神提醒李孜省。
咱不能由着这小子胡来。
你不都说了,带人来是为了把事态扩大化?
怎么成了帮主家打人?
张延龄笑道:“您看,您是大人物,今日竟为这点儿小事而来,晚辈心中甚是感念。您不愧是家父最好的朋友,都没什么能回报您的。”
“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
李孜省笑道,“之前我在诏狱中,你不就帮过我的忙吗?我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接下来,是直接开打吗?我跟炳坤吩咐几句,若马上就要动手的话,我得回避一下,免得误伤。”
张延龄道:“倒也不用着急,我已经安排了恩师柴先生出面,先跟他们讲道理。如果理能讲得通,他们愿意收手,或能避免一场械斗。若不然……他们不讲理的话,那就只有用棍棒侍候了。”
“嗯。孺子可教也。”
李孜省道,“这样,贤侄啊,我看你那个什么先生已经出来了!你先过去调度,我跟炳坤说两句,稍后就来。”
“好,伯父您先忙。”
张延龄行礼后,便带着张鹤龄等人往门口围拢过去。
……
……
“道爷,您可不能任由那小子胡来。”
庞顷担忧地说,“京师首善之地,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在此打人,罪过可不小。这不正好趁了那些闹事者的心意,令张国丈名声受损?”
李孜省感慨道:“我本以为我格局高,没想到在这小子面前,竟被比下去了……真是颜面无光啊。”
“啊!?”
庞顷大吃一惊。
李孜省道:“什么功名利禄,什么道德名声,皆是浮云。如果来瞻和他的家人真是那种爱惜羽毛的存在,会自污一般与我这个臭名昭著的大奸臣往来,甚至在我失势时如此鼎力相助么?”
庞顷嘴角一撇,道:“张国丈或真不太在意那些虚名。”
“是啊,他连虚名都不在意,还在乎打几个读书人,在意什么欺行霸市的指控?”李孜省道,“终归还是我格局小了呀。”
庞顷道:“您也不必如此说,犯不着。”
李孜省指了指四周:“你看看那些人,就是张家小儿找来的,哪个不是凶神恶煞,跃跃欲试?这说明他并不是在做样子,而是真准备好好教训那些前来闹事的人。
“也是啊,我那兄弟和贤侄都不在意的虚名,我还抱着它作甚?他人欺辱上门,我还得跟他们讲理不成?今日之事,便如朝堂争锋一般,他人挑衅而来,我必以棍棒回击而去。方不辱权臣之名!”
(本章完)
第594章 动手不动口
第594章 动手不动口
李孜省看了看现场纷乱的情况,准备抽身离开。
张延龄只身走了过来,问询:“伯父不上前瞅瞅?”
“不去了。”李孜省笑道,“拳脚不长眼,一会儿真要有乱子,我怕被殃及。贤侄,你要留下来?”
“说来凑巧,晚辈也觉得此处乱糟糟的,不适合留下。”
张延龄居然持相同见解。
李孜省建议:“那我们不如找个地方喝喝茶?耐心等个结果?”
“怎好打扰伯父您?”
张延龄笑着说。
李孜省正色道:“诏狱里的事,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你们父子,难得今日出来相见,坐下来喝喝茶有何不妥?”
“不敢居功。”
张延龄手一摆,道,“伯父这边请。”
“走走走……炳坤,你带着人留下,听候调遣。”
李孜省犹自不忘留下他带来的人。
“是。”
庞顷拱手领命。
李孜省再看向张延龄,问道:“贤侄,准备还算充分吧?官府那边需不需要找人帮你顶一下?到底是在官差眼皮子底下打人,会不会不太好?”
张延龄摇头:“无妨,打人嘛,动静自然要闹得大一点,何需在意官府的态度呢?有官府的人在,才能显得更有声势。
“不过家父那边已提前得到我传报,照理说这会儿他已经派人去顺天府、兵马司等地方打过招呼了。”
“准备充分啊!”
李孜省好奇地问,“先前我看工坊里出来代表张家的那个年轻书生,就是你的那个什么先生,他面对众人慷慨陈词,由于隔得远,加上现场太过嘈杂,不知到底说了些什么……”
张延龄笑着道:“这不是嘛,那群人冲进工坊,说我家囤积大批官盐,高价兜售,又在仓房内找到大批白色晶体,开始指责我张家贩运官盐,甚至以私盐冒充官盐销售,欺行霸市。柴先生便跟他们理论。”
李孜省一边走一边好奇地问道:“你们张家还做官盐买卖?”
“没有。”
张延龄笑道,“那不是官盐,是纯碱。两回事。”
“何为纯碱?”
李孜省一听是个新名词,越发好奇了。
张延龄道:“涉及到制造琉璃、香皂等物,甚至是布匹印染等,都需要用到纯碱。这个不太好解释,总归是一种化学品。”
李孜省感慨道:“贤侄出手不凡啊,找一堆好似盐的东西堆放在那儿,故意引那些人上钩,是吧?”
“并无此意。”
张延龄耐心解释,“其实之前一直都贮存在此,供生产所需,并没有经过特别安排。”
“呵呵。”
李孜省笑了笑,以为张延龄只是在掩饰罢了。
正说话间,背后一群人哭喊着,自工坊大门处四散奔逃。
李孜省赶紧往路边躲避一下。
“打人了,打人了!”
几个书生抱头鼠窜,后面有人拿着棍棒追打。
李孜省惊讶地问:“怎么突然就不讲道理了?这就……开始揍人了?”
张延龄笑道:“是啊,讲理多费劲儿?还是得用棍棒、板砖赶人来得直接有效。你看这些读书人,先前表现得义愤填膺,现在被打得满地乱蹿,似乎早就忘记什么才是真正的公道。”
李孜省哭笑不得:“希望不要给令尊带来太大的麻烦。”
“这点倒是不用伯父担心。”张延龄道,“家父已做好应对一切的准备。他还说,大不了这官不当就是了。”
“你们……”
李孜省差点儿想说,你们别祸害我啊!
我还等着来瞻老弟官至首辅,给我提供坚实的保障呢,结果你们一上来就说连官都可以不当?
“伯父,咱赶紧找个茶楼喝喝茶,您看如何?”
张延龄提醒道。
“好。”
李孜省看了看周围,道,“话说这一片地儿风水真不错,人杰地灵,连带做生意……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贤侄,你还挺会挑地方的,是令尊给你选的吧?令尊在堪舆玄空方面,乃当世一绝,你怎么都得把他的本领学到手,以后肯定受用无穷!”
……
……
当顺天府的差役抵达张家工坊时,一场单方面的殴打已经结束。
大批冒充百姓的商贾,还有他们带来的人,被打得遍体鳞伤,许多人满头满脸都是包,倒在路边直哼哼。
场面之惨烈,连见惯世面的官差看了都直摇头。
“徐坊正,都这架势了,你还不出面阻止?”
领人前来的顺天府衙师爷,朝徐坊正嚷嚷。
徐坊正苦着脸道:“人微言轻,这两边的人,咱哪边都惹不起。来的人之前说,有你们顺天府的人帮他们撑腰,让我们靠边儿站。等真正打起来的时候,咱想阻止也来不及了!两边都是大打出手……”
此时的徐坊正算是看明白了。
这事儿……
不能完全站在抗议人群的角度来看待问题。
把张家得罪的危害同样很大。
不能说一方打另一方,得说是互殴,这样才能减轻自己的罪责。
师爷道:“上面是有说过派人来看着,不让局面失控……但不是说南城兵马司的人会维护秩序么?怎会到这种地步?”
徐坊正道:“敝人已招呼了就近的官差,前来抬伤病号。”
“这事儿不用你操心了。”
师爷没好气地道,“打人的家伙,有一个算一个,全给逮回去。”
“要逮就逮我吧……”
就在此时,柴蒙从人堆里钻了出来,显得很硬气,“本人乃山西生员柴蒙。这次的事与我有关……乃这群人上门滋事,我们被迫出手……相信朝廷会还我们一个公道!”
倒在地上一名伪装成普通百姓的商贾,以浓重的山西腔道:“就说看他眼熟,这不是老柴家的混小子?去年他送他妹妹来京师应选太子妃,以为落选后就回去了,结果却投奔了外戚……真是给咱山西人脸上抹黑!”
旁边有人道:“柴家小子,我认识你三叔公,你咋连自家人都打?”
“你谁啊?”
柴蒙抓起地上的棍棒,差点儿就想上前补几下,“本人如今受雇于国丈府,什么自家人?咱山西人自己就和气了?关起门来,你们打得比谁都凶!”
“你也说了,那是关起门来,现在……哎哟!”
地上躺着的那位感觉到自己腿疼得厉害,哭嚎着道:“官爷,小的腿断了……他们打人致残,官爷可得给小民做主啊。”
师爷一看这架势,不由皱眉。
心说,你让我给你做主,谁给我们做主?
牵扯到了皇后的娘家人,指不定事态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出门没看黄历,这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走走走,把人一并带走。”
师爷吆喝道。
“洪爷,货栈查封吗?看样子里面有不少货。”
下面的衙差问道。
“让开让开!”
正说着话,又有一队人马前来。
师爷扭头喝问:“什么人?你们可知……”
话说了一半,师爷随即看清楚对面人身上的装束,赫然是锦衣卫的官服。
瞬间怂了。
对面来人为首者乃代行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事的牟斌,牟斌看到现场的状况,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张鹤龄迎上前,笑着打招呼:“这不是牟千户吗?我家作坊门口出了点儿小状况,这不,我带人来平息一下状况。”
“原来是张国舅。”
牟斌对张鹤龄躬身行礼。
这会儿他把立场分得很清楚。
你张鹤龄在自家门前打人,身上没穿锦衣卫官服,那我可不认你是自己人,你就是“张国舅”,而不是“张千户”。
张鹤龄道:“都是这群无赖,无端上门来惹事。把人都带走,关起来好好审问,看看背后是谁在主使,居然连我家产业都敢侵犯。”
“这……”
牟斌一看就头疼。
上门来惹事的,的确是那些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抗议百姓。
但打人的却是张家的人。
说这是互殴……
糊弄鬼呢?
哪边有压倒性的实力,难道能瞒得住我们锦衣卫的人?
“千户大人。”
说话间,有个人从人堆里爬起来,捂着受伤的胳膊,一脸委屈。
“回去收拾你。”
牟斌狠狠瞪了那人一眼。
显然,锦衣卫一早就收到风声,这边可能会出事。
所以锦衣卫肯定是要放出眼线来盯梢,谁曾想事态发展,远远超出这个锦衣卫细作的预期,消息传递不及时也就罢了,连自己都被揍得鼻青脸肿。
于是就出现都打完人了,牟斌才闻讯赶来的情况。
柴蒙问道:“究竟是锦衣卫抓人,还是顺天府抓人?先说好了,要把我们抓到哪儿去?我们家国丈爷才好去捞人。”
牟斌听到这儿,不由皱眉打量这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
心里在想,这人就因为靠山是张家,居然这么横?
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
在京师之地打人!?
哼,总有人能治你!
“顺天府把人带走吧。”
牟斌指挥道。
顺天府师爷赶忙推辞:“别介,我们就是来看看情况的,还是锦衣卫拿人比较合适。看样子也没死人,万幸……儿郎们走了。”
“等等。”
牟斌厉声喝道,“不想沾染麻烦,你们就把人送到大兴县衙去。无上面的指示,县衙不得过问此案,等候朝廷下一步指示。”
师爷不满道:“牟千户,就算您是锦衣卫中人,也不能干涉地方行事吧?再说了,你们为啥自己不把人送去大兴县衙?非得动用我们顺天府的人?”
牟斌皱眉:“先前是谁把案子丢给锦衣卫的?我还要请示上头,看此案如何解决!你听令与否?”
师爷无奈道:“那……那好,我就把人带走,送去大兴县衙……跟他们说,这些全都是爷……怠慢不得。”
牟斌怒目相向:“嘿,你这叫什么话?”
“连锦衣卫都不敢管的对象,怎就不是爷了?”
师爷骨头似乎很硬,就算无奈应允了锦衣卫拿人,他也得拿出点儿气势来让这群丘八知道,顺天府不是你们随便就能拿捏的。
“千户大人,您看怎么办是好?”
旁边马上有人过来请示,还在牟斌耳边低语了几句。
牟斌问道:“有伤势很重的吗?”
“并未有。”
手下汇报,“就算有嚷嚷自己伤得很厉害的,弟兄们查看过后也就是伤筋动骨,打人的都很有分寸,全往胳膊、腿部和屁股上招呼,也没有亮白刃,事情又牵扯到外戚和生员,您看……”
牟斌冷声道:“我这就请示上面,眼下先把局势控制好,里外不得有任何人接近。谁来说话都不好使!”
(本章完)
第595章 君子动口又动手
第595章 君子动口又动手
东厂。
督公覃昌端坐在中间的太师椅上,在他面前立着锦衣卫指挥使朱骥和千户牟斌,而在一侧屏风后,则坐着怀恩。
怀恩受覃昌邀请,过来做旁听,覃昌很想询问怀恩的意见。
因为到现在,覃昌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他自认为已无力改变什么,只能把怀恩这尊大佛给请出来压阵。
表面上怀恩表示不想卷入其中,但似乎“碍于情面”,便过来听听具体是怎么回事……或者说,怀恩喜欢把事做在暗地里,并不想流于表面。
“外戚张家打人?会不会……弄错了?”
覃昌听到朱骥的汇报后,稍微惊讶了一下。
心想,本以为没什么机会扳倒那位张国丈。
为何风云突变,张家这就给机会了?
风向变了吗?
朱骥道:“锦衣卫派了人在现场盯着,要不要把人叫进来,让其说明具体情况?”
覃昌摇头道:“不用了,你们讲述便可。”
朱骥看了看牟斌,意思是你来讲,毕竟你去过现场。
牟斌抱拳道:“此番打人的,的确是张家找来的人,连张家人自己都供认不讳。”
“嘶……”
覃昌吸了口凉气,问道,“打人可严重?是否造成不良影响?从头说!”
牟斌道:“今日在京商贾以及游商等,配合国子监等处士子约莫一二百人,前往崇文门外张氏的作坊区域,扬言张氏外戚欺行霸市,鱼肉百姓,事情便因此而起。”
“嗯。”
覃昌点头,“这个,咱家已经知晓了。因为有人前去闹事,他们就打人了?”
“没有。”
牟斌摇头道,“最初一群人在张氏家族的作坊外集结,吸引了附近不少百姓围观。抗议者对外宣称张家欺行霸市之举,有士子慷慨陈词,扬言要于京师各处大肆宣扬此事,令张氏一门名声扫地。”
覃昌猛一拍桌子,喝道:“做得太过分了!就算张家做点儿生意,也远不到欺行霸市的地步……一群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却想把事情闹大?活该被打!”
嘴上这么说,覃昌心里却很惬意。
原来要激怒张家,让其失去常性,以外戚的姿态去欺负人,致名声扫地……原来是这么容易的事。
是我把事想复杂了!
“张国丈和张家两位小国舅,有露面吗?”
屏风后突然传出怀恩的声音。
顿时把朱骥和牟斌吓了一大跳。
随后怀恩不再遮掩,直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这下连覃昌都得起身相迎。
“印公,您在呢?”
朱骥慌忙行礼,牟斌也俯腰躬身,目露尊敬之色。
怀恩笑着抬手,然后道:“出了这么大的事,理应过来问问,但东厂始终是覃公公在提督下,我就是个旁听者……你们接着讲述便好。”
牟斌道:“张国丈未曾露面,也没见两位小国舅出面,乃一名姓柴的出自山西的秀才,据说其人是张家二公子张延龄的恩师,由他来应付场面事。”
“嗯!”
覃昌似想到什么,点头道:“此人我倒是有些印象。”
“山西秀才?呵呵。”
怀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吩咐道:“接着往下说。”
牟斌再道:“作坊门前集结的人越来越多,后来柴秀才见实在躲不过,就打开院门,似乎是想出来讲理,结果却被一群人直接涌了进去,冲到了院子里。”
“呵呵,这算开门揖盗吗?”
怀恩笑望覃昌。
覃昌脸色多少有些尴尬。
虽然这群人不是他覃昌派去的,但始终跟覃昌脱不了干系。
而怀恩的说法,是把这群人比喻成了盗贼,也就是心怀不轨之徒,却也符合那场合所发生的情况。
牟斌自知不好随便评价两方善恶,眼下他只需要把事情讲清楚便可:“众人进去后,一眼就见到里面房门洞开的仓房中,堆放着很多白晶之物,有人大喊大叫,说张氏与民争利,贩卖官盐,甚至有可能以私盐充官盐,扬言要报上朝廷,让官府来查究。”
“是吗!?”
怀恩看向覃昌,问道,“覃公公,你可知晓此事?”
覃昌摇头:“没听说张家牵扯到盐买卖中去啊……牟千户,你别停顿,说下去。”
牟斌道:“当时柴秀才便扬言,那些不是盐,但现场的人不信,也不知是受谁挑唆,一名姓鲁的京商冲上去,说是要亲自尝尝,结果放到口中发现果然不是……乃是纯碱,这是那柴秀才说的称谓,当场惹了笑话。”
覃昌皱眉不已,问道:“姓鲁的京商?莫不是与英国公府来往密切的鲁氏?”
京城商贾盘根错节,多少都跟权贵有关联,而英国公府因为有京营的提督权限,使得采办等事也多仰仗于“自己人”,从中分润利益,故此有不少官商靠依附他们而生。
“正是。”
牟斌点头道,“此人闹了大笑话,甚至被同去的人耻笑,气愤不过,随即便嚷嚷着要带人把那些纯碱推到池中……”
覃昌问道:“张氏的人就因为这个打人?”
“没有。”
牟斌心说,我这个故事复杂离奇,篇幅还长,你总打断我,让我怎么讲?
怀恩笑着摆摆手:“让他说完。”
牟斌道:“柴秀才当场便质问,说张家欺行霸市的,试问京师之地有谁做纯碱生意?结果问了一圈,没一个人出来应答。”
覃昌仍旧忍不住打断牟斌的话:“在京那么多商贾,竟连一个做纯碱生意的都没有?那纯碱究竟是何物?有何作用?”
牟斌显得很无奈,道:“正是因为不知有何用,所以没人做这买卖。也有人说这东西是用来发面的,但马上就有人说两者好像不是同一种东西……现场一堆人争论,最后还是没人出来应下。”
“呵呵。”
怀恩笑道,“这欺行霸市的屎盆子,还真不好往张家头上扣。难道张家就只做纯碱生意,不做别的?”
牟斌道:“怀公公问得好,当场就有人质疑,说隔壁工坊也是张家的,扬言要闯进去,把里面的货都给起出来。然后柴秀才也是直接让人打开院门……等人进去后才发现,那儿是制作琉璃的作坊。”
覃昌听到这里,好似松了口气般,道:“琉璃这东西,虽不常见,但京城总有做这买卖的,这下不会再没人应了吧?”
牟斌无奈道:“最初鲁氏商行的少当家等人,也都这么说,甚至有晋商的人出来说,其也在做琉璃生意。但等进到那院子……仔细辨认后才发现里面做的琉璃,与市面上常见的琉璃……根本是两回事。”
“不过是琉璃而已,有何不同?”
覃昌听到这里,已经站了起来。
我让他们去攻击张家欺行霸市,结果找了一圈下来,发现张家所做的买卖,都是市面上没有的货?
不过再一想,这种算是垄断,也属于欺行霸市的一种!
牟斌道:“里面制造的,乃是琉璃镜,就是之前作为贡品送到宫里,深得先皇和太皇太后之心,风靡内宫,甚至在京师达官显贵中形成风潮的那种银镜。柴秀才当即便问,在京谁家能做出来……结果又没人应。”
“真的没人能做出来?”
覃昌皱眉问道,“一个都没有?”
牟斌道:“鲁氏少当家见冷场了,便自告奋勇,说是鲁家的工坊能造。还说能拿出现货来,正因为张氏欺行霸市,才令鲁家造出来的琉璃镜无处变卖,积压了不少货。”
“呵呵。”
怀恩笑道,“以我所知,那琉璃镜以前从未有过,直到张氏一门入京,才有了此物。鲁家如此冒认,这是算准了一段时间内张家无法证伪,占据舆论的上风。”
牟斌拱手道:“以卑职所知,鲁家的确造不出此物。当时柴秀才便说,此物乃贡品,所营造物优先供应皇宫,再供应市面上……未得皇室准允不得私造,还说要上告官府,查封鲁家的琉璃工坊。”
“挺好。”
怀恩颔首道,“同样是无法证伪之事,反将一军。这个柴秀才,倒有些急才。”
覃昌脸色漆黑,问道:“姓鲁的怎么说?他不会当场就怂了吧?”
牟斌更加无奈了,道:“诚如两位公公所言,鲁氏少当家一听是贡品,马上说鲁家造的跟张氏工坊所造的,只是形似而非神似,总之是……造不出来。”
怀恩淡淡一笑,道:“如此一来,真就是让人看了笑话。”
覃昌听到后,有些生气道:“张氏就因此打人?”
“到这一步依然未打人。”
牟斌道,“随即在场有人说,张氏一门在织造绢布和绸缎,以此影响京师布价,令同行损失惨重。”
覃昌猛一拍大腿,笑着道:“对了,对了,如此便直指要害……张氏织布,这件事朝野皆知,天下皆知,容不得张氏门人抵赖!”
牟斌道:“柴秀才说,张氏并没有织布,布是皇宫内苑组织织造的,张氏只是提供了织布机和设计图纸,并未参与其中。”
覃昌皱眉不已,问道:“张家二公子替皇宫织布,还把织布机搬到宫里来,难道他自己却不织?这怎么可能?”
牟斌赶紧道:“当时现场的人也都不信,扬言要搜查,柴秀才也没阻拦,让众人在周边几个属于张氏的院子都走过,的确没发现任何织布工坊,或是有织布的迹象。当时就有人说,张氏一门敢做不敢当,把织布器械都藏起来了,妄图欺瞒世人。”
“呵呵。”
怀恩又在笑,道,“这有何好隐藏的?织个布,又没犯王法!”
牟斌道:“柴秀才一再解释说没有,但那群人就是不听,随后便有人扬言,说是张氏协同皇宫织布,扰乱京师布匹价格,甚至还对宫廷织布之事,多有不敬之言,最后更是牵扯到了皇后身上……”
“什么?”
怀恩闻言不由皱眉,喝问,“真有那不开眼的,敢随便乱说?”
牟斌无奈道:“现场的确有,而且还不少。随后场面便不可收拾,到此时才有人拿着棍棒冲出来,大打出手……”
(本章完)
第596章 站哪边?
第596章 站哪边?
东厂大堂,汇报在继续。
听了牟斌的讲述,怀恩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其实张家一早就准备了大批人手应对突发情况,却非常隐忍,从开始明明能用棍棒解决问题,却还是派了个文弱书生出来讲道理,一直到前去闹事的人忍不住对皇后出口不逊,张家才借机动手伤人?”
牟斌抱拳道:“大概情况便是如此。”
覃昌赶紧问:“那些人到底是如何说的?”
“这……”
牟斌显得很回避。
显然恶意中伤毁谤皇后的话,他是不敢讲出口的。
覃昌一挥手道:“恕你无罪,但说无妨。”
牟斌无奈道:“时卑职并不在场,只是听盯梢的人讲,有人斥责张氏一门藏污纳垢,男盗女娼,又说什么蛇鼠一窝,绳营狗苟,还中伤主持宫廷织造之人乃鸡鸣狗盗、人面兽心之辈……还骂……”
“男盗女娼!?”
怀安打断牟斌的话,一脸怒容:“言语何其歹毒也,甚至涉及到了欺君大罪,换我也打人!”
覃昌心中发怵,生害怕还有更恶毒的话出口,连忙追问:“他们还骂了什么?”
“还骂张氏与中官勾连,内外不分,朝事、家事掺和在一起,无耻僭越。”牟斌谨慎地回道。
怀恩冷笑不已,道:“什么与中官勾连,他们口中应该是阉党吧?”
牟斌这次不敢接话了。
一旁听了半晌的朱骥急忙道:“都是有人胡言乱语,污了两位公公的耳朵。”
“唉……”
怀恩叹息一声,摇头道:“虽有可能是无心之失,但大错已铸成。在那些个不知内情的人眼中,宫中接洽和主持织造事的定是哪一监管事,何曾想竟是皇后娘娘亲自督办此事?这连续攻讦下来……”
覃昌脸色难看,无奈道:“宫中尚未大批量出布,不然皇后娘娘的名声早就彰显出去了,自然也就无人敢胡言乱语。”
怀恩问道:“打得严重吗?”
“有几个人……伤势挺重的,伤筋动骨,估计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下不了地。”
牟斌道,“卑职已烦请顺天府的人,把打人者看押在了大兴县衙内,并严令不得随便过堂审问。”
怀恩问道:“只是把打人的抓走了?那闹事的人呢?”
牟斌辩解道:“怀公公,他们是挨打的一方啊。”
怀恩摇头:“上门无端生事,且辱骂皇后,这是何等罪名?被打了也没人会同情……你这么做,有失偏颇!”
“两位公公。”
朱骥接话道,“有关辱骂之事,或许是有人刻意引导,也有可能骂人的根本就不是去闹事的人,而是张氏一门找人在人群中起哄,以此来作为打人的理由。”
怀恩淡淡一笑,道:“分析得倒也有几分道理,但请问你有证据吗?”
“这……”
朱骥一时语塞。
我人都没去,你跟我要证据?
“说他们无端生事,难道不是吗?”
怀恩打量一旁的覃昌,“说张氏欺行霸市,却连最基本的证据都没有,连张氏做的是什么营生都不知,如此仓促便敢去外戚名下的产业闹事,这是不把我大明勋戚当回事啊!
“今天可以到张国丈府上闹,回头就可能去另一家,开此先河,后果难料。”
这话把朱骥和牟斌都给听懵了。
他们均在想。
您老到底站哪边的?
这让我们这些办事的很迷惑,到底应该帮谁啊?
怀恩问道:“现在去抓闹事的人,时间上来得及吗?”
“怕是不行。”
牟斌实话实说,“人已经散去了,不过张氏打人的消息,已在京师不胫而走,来的路上时不时就听到有人在议论。”
“这点倒是做得不错。”
怀恩用欣赏的目光望向覃昌,好似在说,你总算做了一件对的事。
不管张家打人是否有理,或者说谁占理,都不重要。
跟普通百姓宣传,造舆论的时候,一定得说外戚张家仗势欺人,殴打一群手无寸铁的书生和父老乡亲……如此才会营造一种张国丈乃混蛋,他家里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天下乌鸦一般黑,张家和万家没本质区别的假象。
至于事实如何,百姓谁在意那个?
怀恩感兴趣地问道:“他们如何议论的?问一下风闻,回头若是陛下问及,我也好对陛下如实相告。”
覃昌不由用敬佩的目光望向怀恩。
打人的事一出,小皇帝肯定不明就里,得问问身边人对此事的意见。
这会儿若是怀恩、覃昌等人跟皇帝说,民间百姓议论外戚张家仗势欺人……那皇帝就算再偏袒妻子娘家人,也得考虑一下是否惹众怒的后果,到那时就可以暗地里给张家使绊子。
牟斌低下头,低声道:“百姓说……打得好。”
“……”
饶是怀恩有着听到任何答案都不意外的预期,且心理上也早有准备,似乎也接受不了这说辞。
覃昌双目眯成一道缝,问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牟斌脸色铁青:“卑职未曾有任何一句虚言……民间百姓流传,京商为了垄断京师行市,打压外地客商,导致京师物价腾贵。
“还说正是京商将徽商压下去,才令年前京师布匹价格飞涨,连粮价也比往常年高出不少……而今日京商更是联合人手去外戚张府闹事,妄图彻底把控粮价、盐价和布匹价格,结果却碰了硬钉子,被张氏的人胖揍了一顿,于是纷纷叫好。”
覃昌脸色铁青,喝斥:“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牟斌赶紧道:“是有人瞎传,但更有可能是有人提前做好了应对舆论的准备。”
怀恩感慨道:“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没等那群人利用百姓的同情心,去为他们彰显公平正义,就被人抢了先,利用百姓对民生之事的关心,倒打一耙,把目标精确对准在京商贾。可见这群人……平时得多遭人恨。这是找错合作对象了呀。”
覃昌听到这里,面色羞惭。
因为他听出来了,怀恩这是在教育他,告诉他策略用错了。
怀恩笑着补充:“张国丈能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从一介监生,变成大明官场最炙手可热的户部右侍郎、翰林院侍读学士,其见地和手段,确非常人能比。”
覃昌道:“怀公公,还继续听下去吗?”
“不听了。”
怀恩道,“事已至此,满盘皆输,该收手了。覃公公,你认为呢?”
覃昌尴尬一笑,当着朱骥和牟斌的面,他当然不会承认这件事与他有关。
覃昌道:“我这就找东厂的人前去探寻一下,看背后因由如何,以免陛下问及时,难以作答。”
朱骥道:“那……两位公公,暂时被看押的那群人,该如何处置?都是打人者,虽非在京师内,但也在京郊,且动了棍棒,也可算是械斗了。此事不小啊。”
“难道要等陛下亲自发落吗?”
怀恩皱眉道,“如今正值先皇大丧期间,一切都得收敛。真要闹大了,有理也变成了没理!”
这其实就是变相的敲打。
看起来,前去闹事的人被殴打,那是活该。
张家好像什么事都没做错,甚至打人都可以打得理直气壮,赢得人心。
但问题就在于,眼下尚在国丧期内,就算你张峦再不满,你家人持械伤人,就是大罪过,那群书生不知道回避,你张峦也不知善恶对错?
……
……
朱骥带着牟斌离开。
等人一走,不用再装腔作势,覃昌就好像被抽去了魂魄一样,瘫坐在那儿,眼神黯淡无光。
怀恩起身,轻声道:“听我一句劝,收手吧。”
覃昌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此事并非是我在主持和策划。”
“我知道。”
怀恩道,“暗中谋划这一切的,实为阁老刘吉……但他是何等人物?论实干能力,甚至不及万安,更何况与国士无双的张国丈相提并论?”
覃昌一脸苦涩地问道:“真就挡不住?”
怀恩道:“此事尚未结束,以我所见,这两日事情还会继续发酵,如果想在此事上有所作为,你要先做到抽身事外。”
“这……”
覃昌一时显得很为难。
好似在质疑,我都已经陷得如此深了,你居然让我抽身?
我抽得了吗?
“总归,你不要以持有立场的眼光看待这件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严守中立。如果有人跟你提及,哪怕是刘吉,你也要装出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怀恩道,“只要你不动,张国丈绝对不会把麻烦迁延到你身上。”
覃昌叹道:“我不是怕事,我是怕会一直相安无事。”
怀恩笑道:“杞人忧天可不好,未来怎样,谁知晓呢?张国丈父子由始至终都没有露面,只让个书生出来主持,就让那群人招架不住,你还没觉悟吗?”
“这……”
覃昌心说,我还得有觉悟?
应该领会到我不是张来瞻的对手,所以早早缴械投降,就好像当初我们对继晓、李孜省和梁芳的态度一样?
不管不问?
怀恩道:“你知晓了事情始末,开始明白张氏一族不好应付,但有的人未必能看清这局势。我就怕,明明接下来不该再把事情闹大,有的人却非逆水行舟,不闹得人仰马翻他誓不罢休。”
“您是说,刘阁老?”
覃昌问道。
“除了这厮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上窜下跳外,还有谁会在这节骨眼儿上与张国丈起正面冲突?此人不足与谋。”
怀恩说到这里,就要告辞离开。
覃昌听到后只能报以苦笑。
为了对付一个未来的权臣,我都跟当朝首辅合作了,你居然断定那首辅不值得合作?
除了首辅外,有谁会这么迫切想驱逐张来瞻离朝?
或者说还有谁,有实力与之一战?
“一定要记住我的话。”
怀恩临别前依旧不忘提醒,“这一阵,你们明显已经败了,无论旁人有多不甘心,或有怎样的计划,行反击之事。但你……得及早抽身,即便被人问及,你也得一问三不知。只有这样,你或有一线保住自己甚至反败为胜的机会。”
(本章完)
第597章 锦瑟和谐
第597章 锦瑟和谐
当天日落时分,刘吉府上。
兵部尚书杜铭,给刘吉带来张家打人的消息。
“动了棍棒和板砖等物,据说现场极为惨烈,有不少书生被打得头破血流……顺天府派人将行凶者锁拿至大兴县衙关押,锦衣卫也亲临现场,却拒绝问案。”
刘吉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冷笑道:“是不敢过问吧?”
杜铭道:“再怎么说,那也是皇后的娘家人,且到底是有人先上门滋事,按以往的规矩,官府多半都会和稀泥,让双方和解。或是随便拿出一二人,判个流徙的罪名,便不再往下追究。”
刘吉皱眉不已,问道:“你也认为应当如此了结?”
“这……”
杜铭显然不想过多牵扯其中,谨慎地道,“刘阁老,您让在下所行之事,在下已遣人完成,甚至于比您预先设计的还要顺利。到现在,您不会还要再做什么,甚至是把差事派到在下身上吧?”
刘吉嘲讽道:“怎么?这就想脱身了?”
杜铭不言语。
这算是上了贼船吗?
先前让办一件事,现在自己帮他办完了,却想让我接着给你干活?
刘吉看出杜铭脸色多有嫌弃之意,冷冷道:“张家是打人了,性质极为恶劣,但也得让陛下知晓,让朝堂上下知晓,如此才能让张来瞻无法在朝中立足。”
杜铭为难道:“打人的是他的家人。张氏主家从上到下一直都未现身,这件事他们完全可以把责任推给下面具体办事的人。若陛下稍加偏袒,就算是把案子放到刑部来,也追究不到张国丈身上。”
“总归败坏了他名声。”
刘吉道,“为官多年,你难道不懂威逼利诱那一套?只要人进了刑部大牢,就没点儿手段让案犯招供,乃是张家父子授意所为?”
“这……”
杜铭闻言不由皱眉。
感情你想让我继续陷害和栽赃张家?
刘吉冷笑不已,道:“没有东家授意,一群打杂的喽啰,敢对堂堂国子监监生下狠手?敢在京师之地做出群殴伤人之事?事出了,就算不是张家父子授意,也得是!不然引起如此纠纷的目的是什么?”
杜铭道:“刘阁老,您有什么安排,明说了吧。”
“找人参劾张家父子!”
刘吉道,“不用你亲自参劾,你去找言官。六科的言官,你认识不少吧?若是他们闻听京师士子被打,会不会义愤填膺?都是读书人,必定是想方设法回护,而外戚……就算是同殿为臣,那也是两条道上的人。”
杜铭问道:“就只是参劾?”
“不但参劾,还得告御状!”
刘吉继续道,“把事闹到朝堂上,让言官在朝会上对着陛下和文武群臣义愤填膺去陈述事实,让张峦和他儿子名誉扫地,从此在臣僚间抬不起头来!”
杜铭见刘吉说得唾沫星子横飞,越说越激动,有些无可奈何,问道:“真要把事情做那么绝吗?一旦在朝会上提出来,事态扩大,可就不好收场了。”
刘吉问道:“怎么,你还替张来瞻担心起来,怕他不好收场?”
“连我们自己,怕也不好收场。”
杜铭苦着脸道,“再怎么说,那也是皇后娘家人,以目前陛下和皇后伉俪情深,只怕是……”
“既是外戚,那就该去五军都督府任职,跑来文班作甚?大明的外戚,从来都无权过问朝政,这是太祖皇帝早就定下来的规矩。”
刘吉气恼道,“好么,他一个外戚,不过读了几天书,现在既当侍郎,还想入阁!他把手伸得那么长,就该知道有朝一日会遭来反噬!”
杜铭问道:“真不留情面了?”
刘吉怒道:“留情面作甚?那位万阁老,不也曾与张来瞻交好?万阁老退下去时,他可曾为其说过一句话?或还在背后暗中攻讦呢!
“这件事,你干还是不干?你不干,我自会找人,但别怪出了事我不帮你。可别为了个昙一现即将失势的外戚,而分不清缓急轻重。”
杜铭心想,我是具体经手的,还能不知情况?
看样子,那张国丈真就可能一蹶不振,但就是……
说不出的奇怪。
你刘吉马上要风光了?
但看你这衰样,怎么都不像啊!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在下照办便是。”
杜铭无奈道,“可一旦此事出现反复,上奏此事的言官肯定要倒霉,连在下或也会被追究责任。”
“没事,有我给你兜底,怕什么?”
刘吉显得很讲道义的样子,道,“你只管去做,一切由我给你做主!文臣此番乃共进退!就连那些新晋的翰林官,也不会容忍张来瞻胡作非为,此番我们算是同仇敌忾!”
……
……
东宫,端敬殿。
曾经朱祐樘夫妇所住的地方,现在已经被改造成了宫廷纺织厂。
此时朱祐樘夫妇,正在陪同周太后和王太后过来参观,展现一下纺织厂取得的成就。
“皇祖母、母后,你们看,这些就是今日一早织造出来的布,堆放在那边,等天黑之前,就会派人运出宫门,找专门的地方贮存。”张玗作为纺织厂的负责人,由她来给周太后和王太后讲解。
周太后上前摩挲刚纺出来的布匹,好奇地问道:“一天不到就织这么多?数量有些惊人啊!”
张玗笑道:“这还只是一个车间织出来的量。就是眼前这些人。”
朱祐樘也在一旁解说:“现在已经有了三个车间,四百多宫女在这里织布,只是白天一班,入夜后并不会进行纺织。等下一批麻运过来,再添置些织布机,到时就可以日夜不停,一年下来能织不少布呢。”
“呵呵。”
周太后笑道,“你们小夫妻俩还挺下力气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是在民间呢。”
朱祐樘道:“其实孙儿没有参与太多,都是皇后在弄,孙儿只是偶尔过来看看。不过以孙儿想来,能为朝廷节约开支,甚至能积攒一些帑币,为接下来的黄河改道筹募经费,便是善莫大焉的功德。”
王太后打量堆砌成小山一样的布匹,好奇问道:“为什么都是白布,不应该有色彩吗?这布料,能做成衣服穿吗?”
张玗道:“母后,是这样的,这些布出了宫门后,会找地方印染。也是找了专门的匠人,他们把布匹印染好晾干,便可以直接放到市面上变卖,或者运到西北,为将士们过冬提供衣物……里面塞上草,就是一件上好的服。”
“倒是挺好的。”
王太后不由笑着点头。
张玗赶紧给丈夫打个眼色,似乎夫妻俩之前接待参观前,就做过些商议。
朱祐樘马上会意,说道:“皇祖母、母后,我这边让人准备了一些布料,都是已经印染好的,自家织造印染出来的,稍后便会送到你们宫里,任凭你们使用。”
“那怎么行?你织布,是为国家,怎可为私利呢?”
周太后本来笑容中带着些许敷衍,听到这里,嘴角微微咧开,显然开心得不行,但她嘴上就是不想承认。
朱祐樘道:“织出来的布,本就是为皇室所用,正好让皇祖母和母后先试试,看是否结实耐用……说起来,还劳烦两位长辈呢。”
“瞧这话说的。”
周太后回头看着儿媳妇道,“你这孩子,真孝顺啊。来瞻的闺女,也孝顺。家教好。你看人家夫妇俩,锦瑟和谐,说话都这么中听。”
王太后心说,你这是讽刺谁呢?
他们锦瑟和谐,意思是我这里不和谐呗?谁不知道当初你儿子宠信万贵妃,咱这个媳妇也得靠边站,怪谁呢?
“是啊,太皇太后。”
王太后嘴上赶紧应承。
朱祐樘道:“皇祖母和母后以后有什么需要,只管跟我说,这边因为织布,一时间内府储银增加不少,宫里总算不像之前那么紧张了。”
周太后感慨道:“过点儿苦日子也好,不用大手大脚,咱得为天下人做出表率。你们夫妇做得就很好。”
张玗显得很乖巧,行礼道:“多谢皇祖母夸赞,这都是晚辈应该做的。”
“那好、那好。”
周太后说话间就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了下朱祐樘,“往我那儿送多少布?”
“四百匹。”
朱祐樘道,“皇祖母回去时顺便带上吧。”
“这么多?用不上……”
周太后没想到,孙子出手还挺大方。
虽然周太后平时不缺衣少食,但手头用什么,那也得看宫廷的调配,一下给她这么多布,她竟然有些不适应。
朱祐樘道:“有了这批布,皇祖母手头也宽裕些,无论是用于赏赐,还是当做礼物馈赠谁,出手都很方便。而且说起来也好听,毕竟是自家织的,没多少本钱,用的也不是内府的帑币。”
周太后感慨道:“不得不说,你比你父皇强,我一直觉得他很孝顺了,但跟你比……唉!”
“皇祖母千万别这么说,父皇乃是至善至孝之人。”
朱祐樘连忙道。
“好好好。”
周太后笑道,“你孝顺这点,就承自你父皇,是个好孩子。有什么麻烦,就跟哀家说,哀家想倾尽全力帮忙。”
“不敢多劳烦皇祖母,孙儿这边自能应承,身边还有不少人可以帮忙呢。”朱祐樘道。
周太后笑得合不拢嘴,眼睛眯成一道缝,又望了正跟王太后讲解织布机工作原理的孙媳妇一眼,感慨道:
“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啊,越看你们小两口,越觉得羡慕。本来哀家还说,你得多纳妃,早些诞下皇嗣,但现在看来……着什么急呢?小夫妻俩好似在蜜罐里一样,我可不想当这坏人。”
朱祐樘期期艾艾地道:“皇……皇祖母,这件事……还是……不要再提了吧!”
(本章完)
第598章 不怕事大
第598章 不怕事大
顺天府衙门外。
姓顺的师爷正在焦急地等待,他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来回踱步,还不时往远处眺望。
“怎还没来呢?”
“顺老爷,从这里到北镇抚司衙门,距离虽然不远,但涉及外戚之家,反应速度可能没那么快。”
手下皂隶道,“要不您看……咱赶紧去通知一下府尹大人,或是找个上官问问?光是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顺师爷道:“就这么点儿破事,还得劳烦上官?我们的差事还干不干了?里面那小爷可真是……唉!”
皂隶道:“那张氏的人真是与众不同,不过也挺好,至少看上去不像是来闹事的,就坐在那儿,一副很有礼貌的样子。”
顺师爷冷笑不已:“选择今天登门,那就是存心来闹事的,不懂就别在这里瞎咧咧……赶紧去看看牟千户来了没!”
“是,是。”
皂隶领命后,赶紧去街口探望。
……
……
终于还是把牟斌给等来了。
顺师爷急忙迎到街口,上来便好像诉苦一般,将心中的苦闷说出来。
牟斌皱眉道:“张家二公子来了?他来顺天府的目的是什么?可有跟你言明?”
“二公子?”
顺师爷闻言不由有些诧异,心说,你跟他很熟吗?
为什么是这种略显亲近的称谓?
牟斌道:“这位小国舅可非同一般,以后你慢慢就会领略他的不凡,问你话!不回我,叫我来此作甚?”
顺师爷心说,不用以后,今天我就领会到了。
“他是来要人的。”
顺师爷道,“说来令人惊奇,明明张家打人,他们应该想大事化小,尽量减少影响才对,也不知为何他突然大张旗鼓跑顺天府衙门来,要不是敝人派人拦着前来看热闹的人,现在顺天府外围观人群怕是已人山人海了。”
牟斌诧异地问道:“要人?人不是看押在大兴县衙吗?来此作甚?”
“跟他说了呀,但他说,人是我们顺天府派人抓的,就得顺天府这边下命令放人,还说要是我说了不算,就直接拜见顺天府尹,这不是……故意生事吗?这要换作一般人,早就给他轰出去了,结果他……”
顺师爷越说越激动。
牟斌皱眉问道:“他怎样?”
“他居然带了两名锦衣卫千户来!”
顺师爷道,“就算是轰人,这也……”
“什么?”
牟斌瞬间停下脚步,那感觉就像……吃了黄莲一般难受。
顺师爷道:“一个据说是什么覃千户,还有个张千户。”
牟斌听到这里稍微放心,一个覃云,一个张鹤龄。
这两个虽然都是锦衣卫千户,但都不是公派来此办差的,他现在暂代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的职务,没听说张延龄有权力调动二人。
所以牟斌继续往顺天府衙里面走,顺口吩咐:“要以礼相待,不要伤了和气。”
“是是是,您进去好好应付下,到底我们是听您的吩咐把人暂时看押的,要实在不行,您就把人提拎到锦衣卫去。”
顺师爷道。
牟千户板着脸道:“锦衣卫衙门小,承载不下这么多人。”
……
……
顺天府公堂。
此时张延龄正端坐在大堂中央临时搬来的座椅上,身旁跟着覃云、张鹤龄和几名带过来的帮手,连先前负责跟人“讲理”的柴蒙也在。
别看柴蒙当时是工坊的负责人,但在后续抓捕中,却没人把他带到衙门来……可能都觉得,抓一个生员,尤其还是小国舅的先生,兹事体大,谁都不敢冒险。
于是乎,最应该被看押的柴蒙,现在还活蹦不太乱跳出现在人前。
跟之前最大的不同,这会儿他头上缠了一层白布,胳膊还挂起来,走路有点儿颤颤巍巍,就好像受伤了一般。
“二公子,您为何在此?”
牟斌现身公堂大门,稍微停顿看了看堂内的情况,这才疾步上前问候。
张延龄笑道:“我当是谁,牟千户,我们又见面了。我是来顺天府衙报案的。”
牟斌道:“您不会是说您府上在城外作坊内发生的殴斗吧?现在此案还等衙门过堂审问呢。”
“就是这案子……不过我来报的,是有人登门生事,既伤我先生和请回来搬抬劳作的工人数十,还辱骂家姐……你看把我先生打的……哼,这京畿之地匪盗横行,难道没处说理了吗?”
张延龄一副很委屈的模样。
张鹤龄似乎是专门来挑事的,他目呲欲裂,气呼呼地道:“这里不能说理,那咱就到皇宫说理去!”
牟斌一听,不由吓了一大跳。
心想,你们张家真不怕事闹大啊!
你们的老父亲不出面,就让你们两个小的随便出来蹦跶,无事生非?
不怕被人说你们张家家教不好?
牟斌道:“事情的原委,得详细查明后才好做判断。”
“什么意思?”
张延龄一改先前的委屈表情,语气略显强硬,质问道,“意思是,我们家的人被打了,衙门不管?家姐堂堂皇后,被人辱骂,难道也可以置之不理?这事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顺师爷赶紧跳出来道:“小国舅,您说话做事得讲理啊……敝人已经问过现场的人,他们都说先动手的是你们的人,现在伤得比较重的也是那些前去讨说法的书生和百姓,你怎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张鹤龄喝问:“你算哪根葱?”
“我……”
顺师爷顿时一脸苦逼之色。
现在终于明白了,在眼前这几位看起来不那么大的大佬面前,自己连个屁都不是。
牟斌道:“就算如此,您为何要带两位锦衣卫千户至此?二公子,这怕是不合规矩吧?”
张延龄笑了笑。
正是道理上说不过,就想转移话题,从别的方面比如说程序正义上质疑你做事的合理性。
张延龄心想,原来你们这套早就熟悉了,难怪之前对李孜省时,用的手段也挺哨。
“家兄是为家里的事而来,你看他都没穿官服。”
张延龄笑道,“而覃千户则是因为别的事情……上面派他来接洽印染宫廷所产布匹之事,眼下我们负责印染的工匠被你们官府缉拿在案,他自然得过来看看。毕竟耽误宫廷生产布匹印染进度,他也得背负责任。”
牟斌皱眉问道:“那工坊不是制造什么纯碱和琉璃的么?怎么关乎到印染上了?”
张延龄道:“这里就得跟牟千户科普一下,我那儿制造纯碱,就是为了方便布匹印染……话说你们抓的那批人,乃印染作坊的人,他们之所以出现在那儿,乃是去运送印染用的纯碱,结果恰好遇到有人上门滋事,且对面先出手打人,难道我的人就在旁边光看着不加理会?若是把纯碱给毁了,那靠什么来给陛下和宫里印染布匹?”
“您还真是……”
牟斌听了一阵无语。
张延龄笑问:“你是说我强词夺理吗?可我说的都是事实啊……话说我家并不止那一处工坊,为何那群闹事的人就偏偏挑着那里去?印染的工坊,他们怎么没去?”
张鹤龄冷笑道:“印染工坊有官府的人看着,有什么官员和公公坐镇,他们倒是想去,也得有那胆子。”
张延龄道:“这柿子不能专挑软的捏啊……再说了,我家制造点儿纯碱,为的就是帮宫廷印染布匹,这怎么还成罪过了?
“居然还说我们欺行霸市!话说满京城上下,有一家是做纯碱生意的吗?还是说他们觉得我们印染布匹便是欺行霸市?可问题是……那是陛下和皇后娘娘吩咐做的事,不是我家在打理啊。”
牟斌感觉一个脑袋两个大。
因为无论怎么听,好像张延龄说的都挺有道理。
顺师爷道:“你们打人在先,这是毋庸置疑的。”
“这位老先生。”
张延龄笑道,“我记得你们官府断定殴斗的性质,并不是以谁先出手为依据,不是只要出手了,就算互殴吗?
“为什么有人上门生事,还辱骂当朝皇后,双方出手互殴,却只抓我们的人?而对面就可以太平无事?难道说对面有你们官府的人,还是说有人提前跟你们打过招呼,让你们袖手旁观?
“也是,我们张家刚入朝不久,不懂规矩,在京师没什么人脉,连顺天府都没什么关系和门路,就算知道家师被如此殴打,却无法为其做主,到官府来报案,还能被人如此区别对待。我们不适合留在京城天子脚下啊!”
“你!”
顺师爷有些着急了。
你们张家都在京师公然打人了,居然还装出这么可怜的模样?
牟斌本想坚定地站在顺师爷一边,好好跟张延龄理论一下,因为从一个当差人的角度来看,口齿伶俐的人他见过不少,且他们本能厌恶那些舌灿莲之人,会认为这是口舌招疣。
办案的人,遇到强词夺理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暴打一顿,打到其不敢说话。
但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态度不由有所改变。
那就是李孜省先前对他的一番忠告。
牟斌到底不是什么权贵出身,背景也不是很强,这次能得到朝廷的拔擢,从一个千户到有机会擢升北镇抚司镇抚使,主要还是得到了怀恩和覃昌的欣赏,但那两个一个快死了,一个快倒台了……似乎再也帮不了他。
至于牟斌崛起,还有个原因,那就是当初泰山地动时,是他千里迢迢去泰山探查,回来及时上报。
这也等于是间接成就了太子的名声,为后来太子登基立下功劳,这才在同行中有了先发优势。
但这一切……好像又都是张家人给的。
“二公子,您稍安勿躁。”
牟斌劝解道,“人暂时不能放,但在下敢保证,这件事您一定能得到公平公正的判决。”
“不行,我这就得带人走。”
张延龄显得很坚持,“家里还等着这些人印染布匹呢,按工期完成,同样很重要。请牟千户你理解!”
(本章完)
第599章 万全之策
第599章 万全之策
“二公子,请您见谅,我们没有权力放人。”
牟斌只能以稍显强硬的态度拒绝。
张延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冷声喝问:“你没权力放人,却有权力抓人,是吗?”
顺师爷赶紧上前来劝解:“两位,消消气,咱有话好好说。”
牟斌道:“在京师之地公然殴伤他人,官府必须要过问,否则不足以平民愤!”
“是吗?”
张延龄道,“你跟我讲律法,那我也跟你讲。本来就是互殴,为什么只抓我们的人,而将对面的人置之不理?
“难道说,只因为我们是外戚,就得到格外的待遇?别人上门来闹事,辱骂家姐,辱及皇室,我家请来的人不过是为维持秩序,就被他们刻意为难殴打,不得不行反击之事……却成了我们的过错?”
牟斌据理力争:“明明是张家的人先动手。我已经问过不少人,他们都是这么说的。至于您所提的,辱骂皇后之事,暂时无从实证。”
“呵呵。”
张延龄嘲笑道,“牟千户,你办事很‘公允’啊……对我们张家不利的事,你就是证据确凿,而对我们有利的,却成了查无实证?”
牟斌正色道:“目前尚未审问在押那些人,暂时还不清楚谁在背后指使他们这么做的……相信调查后,真相即可大白。”
“调查什么?你说是我不就得了?”
张延龄站起身来,显得很霸道,“牟千户,请把我也看押了吧!正好印染之事在朝廷限定工期内完不成,我也是罪人,没法跟陛下和皇后交待,那还不如自缚双手,进到诏狱里面好好反省一下……要不你也大刑拷问一下,看看我背后有没有别的什么主使?”
“二公子,请您不要乱说话。”
牟斌冷着脸道,“这里是顺天府公堂,您说的话是可以作为呈堂证据,记录在案的。”
张延龄指了指顺师爷:“这位是顺天府的人吧?麻烦把我的话记录一下,就说,是我主使我家下人出来打人,责任都在我身上!”
顺师爷可不蠢。
他也在想,今天的牟千户咋这么执拗呢?
你抓了人家的匠人,人家上门来讨要,且理据充分,你要是不想放人,只管敷衍就是了,为什么这般强硬回怼?
还是说你的靠山硬到连张氏外戚都不怕?
顺师爷连忙道:“都是些气话,请消消气……如果真有辱骂皇后这种情况出现,就算打了那也是白打,更何况这位……柴先生也有伤在身,我们都瞧在眼中,自然明白孰是孰非。”
牟斌一张脸涨得通红,冲着张延龄道:“万事得讲规矩……二公子如此做,便是公然违背法度。”
“牟千户,你是制定律法之人吗?”
张延龄质疑。
牟斌拱手道:“自然不是。在下不过是按照《大明律》和《明大诰》行事,问心无愧。”
“道理我都跟你讲明白了,是那群士子先动手,我能找到不少人证,都乃四周街坊,既不是我的人,也不是对面的人……
“至于辱骂皇后之事,我这里也能找出不下十人出来作证,甚至可以拉他们到公堂指证,找出是谁先开的头……他们已经签字画押,证明此事的确有……
“牟千户,话都说到这里了,你觉得还不够吗?”
牟斌似乎认死理,听了张延龄的话,充耳不闻,当即把眼睛一闭,冷声喝道:“张二公子,您再不走的话,休怪在下让人轰您出去。”
张延龄怒目相向,道:“我也没想到,您是如此冥顽不灵之人。哦对了,朱指挥使应该还没把这件事上报吧?我不问覃公公怎么说,因为这件事,或多或少跟他有关系。我只想问,怀公公是如何说的?”
牟斌此时心中警铃大响。
但他仍旧没有给与足够的重视。
他只是在想,眼前的少年怎么知道怀公公和覃公公已经问过这件事,并且还是当面听取他的汇报?
张延龄笑道:“所以说,怀公公的意思也觉得……乃我们张家无理取闹,理应受罚,是吧?那你就没把当时情况如实上报?难道说你只挑了重点,有关辱骂皇后和双方争执的焦点,你都轻飘飘一笔带过?”
牟斌仍旧没有回答。
有关锦衣卫如何上报之事,他压根儿就不想在个没有任何官职在身的小国舅身上白费唇舌。
至少在他看来,张延龄没有资格调遣锦衣卫办事。
连张峦做事,都受人鄙视,现在张峦的一个小儿子,就想借助他父亲的威势来锦衣卫耀武扬威?
门儿都没有!
“我真没想到啊,牟千户讲原则竟到了油盐不进的地步,那我只能自行上报了。”张延龄叹道,“打扰了!”
说完,张延龄好像个没事人一样,当即便要带人离开。
牟斌一招手:“二公子请留步。”
张延龄驻足回首,笑问:“怎么?后悔了,想把我看押起来?那尽管来吧!”
“不是。”
牟斌眉头紧皱,义正词严道,“二公子,需要跟您言明,京畿重地,天子脚下,朗朗乾坤,是个讲法的地方,不能任由人胡来。”
“说得好。”
张延龄也点头,“他人上我张家私人领地闹事,竟成了我们张家的过错,这个法果真得好好解读一番。
“哼,只能说我们张家的靠山似乎有些弱,居然连法度都不偏向我们……算了,我还得入宫一趟,实在太忙了,不然今天真想跟你好好理论一番。
“大哥,走了!”
“哼!”
张鹤龄冷哼一声,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了。
敢得罪我们老张家真正的话事人,我的二弟!?
不好意思,你牟斌要倒霉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如何倒霉,但过往的经验告诉我,你会很凄惨,因为上一次我二弟亲自出手对付的那个人,名字叫梁芳。
对了,还有个叫彭勉敷的家伙。
反正我只认识这俩倒霉蛋,旁的人我也不认识。
……
……
“牟千户,您看……?”
张延龄带着人刚走,这边顺师爷已经快吓尿了,他赶紧拉着牟斌的手,请求道,“得罪外戚是没好下场的……那些人您还是转到别的地方吧。”
牟斌冷声喝问:“又没看押在你们顺天府,你紧张什么?”
顺师爷苦着脸道:“这事已经闹大了,难道您没听那小国舅说吗?他要入宫呢……”
牟斌斥道:“他入宫又如何?哪怕他见到陛下,以咱这位陛下的圣明,难道还会不讲道理?”
“不是,您……”
顺师爷一脸懵逼,随即用难以置信的口吻问道,“您是没听到小国舅说什么,是吧?他可是说了,有人证能证明对面辱骂了皇后!还有人证能证明对面先动手。
“如果真如他所言,以陛下的圣明,还能……胳膊肘往外拐不成?”
牟斌皱眉道:“他胡言乱语,你也相信?”
顺师爷赶紧道:“敝人虽然从未跟这位小国舅打过交道,但以敝人这么多年来在衙门口识人和观人的经验,他可不像是信口胡诌。
“再说了,以如今张家的人脉和势力,要找几个这样的人出来作证,哪怕是伪证,有那么难吗?”
这边顺师爷也很疑惑。
不都说官官相护么?
对面是一群商贾和书生,而这边却是外戚,你们锦衣卫本身就为皇家服务的,竟在这件事上不帮外戚,而帮那群没背景没势力的草民?
是我们顺天府没掌握最新的咨询,以至于没察觉朝廷的最新风向?
怎么感觉……
脑子不够用呢?
牟斌当然不能说这是覃昌等人有意布下的局,以他对怀恩和覃昌的感恩程度,断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反水,无论先前怀恩说过什么,他都觉得,有义务把“张家有罪”的论断坚持到底。
牟斌板着脸道:“要真是如此的话,那就劳烦你去大兴县县衙,无论用什么方法,让那群人开口,以证明是张家人无理挑衅,且并未听到有关辱骂皇后的言辞。”
“牟千户,您这是……要作甚?”
顺师爷感觉到问题重大,甚至有可能牵涉到欺君大罪中去,赶紧拒绝,“这事我们顺天府可做不了主!要是您不能把人接走的话,敝人只能去请示顺天府尹,或在今日日落前,就把人给放走!”
牟斌一脸冷漠之色:“敢包庇者,同罪!”
一下子就把顺师爷给怼了回去。
顺师爷咽了口唾沫,黑着脸道:“要是你们锦衣卫真需要什么口供,那不妨亲自去取。我们绝对不会屈打成招,因为以敝人的经验来看,这群人就算被看押,也不会被看押几天……”
牟斌不理会在那抗议的顺师爷,带着人径直而去。
……
……
张延龄带着人出了顺天府,心情非常舒畅。
张鹤龄道:“换作是我,一准儿把顺天府衙给砸了!哼,给姓牟的脸了,跟他讲道理居然没用?二弟,你今天可真牛,跟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说话……听起来就很爽!”
张延龄笑道:“这是气势,就好像斗鸡一样,谁气势弱了,谁就会输。”
“那你赶紧进宫,找咱姐夫,让姐夫办他们!”
张鹤龄笑着催促。
柴蒙为难道:“二公子,这样真的行吗?会不会闹得太僵了?”
说话间还往一旁的覃云身上瞅一眼,好似在说,咱身边就有个锦衣卫呢。
你跟官府闹得不愉快也就罢了,你现在可是在跟牟斌闹。
人家牟斌虽只是个千户,但好歹跟普通千户不一样,人家背景雄厚,马上就要晋升高位了。
张延龄笑道:“牟斌想当锦衣卫的排头兵,跟我对着干,拼命挣表现……我能让他称心如意吗?”
覃云好奇地问道:“二公子,您真有那些……罪证?”
“覃兄弟。”
张延龄道,“有些话,我不妨给你明说。早在他们闹事前,我就已经提前有所察觉和准备。如果有了防备,还能不布置好一切,不在打人前把他们所有的后路都给堵死,你觉得我会轻易派人出手教训他们吗?”
覃云一听就明白了,点头道:“明白了,您必定是已做好万全之策,接下来就该他们倒大霉了!”
(本章完)
第600章 驴脾气
第600章 驴脾气
“你……糊涂啊!”
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
当牟斌将自己在顺天府的经历,如实告知顶头上司朱骥后,获得的并不是上司的认同,而是恨其不争般的责怪。
牟斌低着头,不言不语。
朱骥黑着脸斥责:“这位张家二公子,虽从未踏足过官场,但他过往的威名,你就从未有所耳闻吗?”
牟斌沉声道:“卑职只觉得这件事,张家理亏,对事不对人。”
“好一个对事不对人……你可知这世间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公正的,但你身在锦衣卫这么多年,正邪善恶,你还分得那么清楚吗?”
朱骥冷笑不已,问道,“你之所以坚定认定张家有错在先,是否是因为怀公公和覃公公暗中授意?”
“没有的事,京师之地,出手伤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宽宥。”
牟斌仍旧显得很坚持。
朱骥道:“那你可知,今日之事,乃是阁老刘吉与刑部尚书杜铭二人秘密策划,暗中找人挑唆,甚至纠结串联跟徽商对立的晋商、京商和鲁商等人,一起前去张家作坊闹事?”
“这……”
牟斌瞪大眼睛,对此内幕明显是始料不及。
朱骥再道:“就算你不知内情,今日你我一同去见过两位公公,已听过怀公公对此事的评价,难道你不知道该有所收敛?”
牟斌继续低着头默不作声。
“唉!张家二公子,今天至少有三次机会想挽救你,可你非但不听劝,还执迷不悟,或许……你在锦衣卫中不会待久时间了。”
朱骥直言不讳道。
“卑职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牟斌脸色一变,用惊愕的目光看向朱骥。
朱骥道:“二公子说的还不够明确吗?他手上有那群人先动手、谩骂皇后的证据,你听到这里,就该及时回头了。”
“可卑职始终认为,这些都是他信口胡言,即便有,也是伪证。”
牟斌坚持道。
朱骥眉头皱得越发紧了,问道:“你怎会如此认为?还是说你觉得,只要张家出手打人,那无论是何缘由,哪怕真是那群人先动手,甚至于对皇后出言不敬,也都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卑职并非此意。”
牟斌赶紧申辩。
“算了,我看你已经走火入魔,听不进人劝了!”
朱骥用凶恶的口吻道,“二公子第二次试图拉你回头,是告诉你,他马上就要入宫……如此你还能不有所警觉?”
“不会的。”
牟斌摇头道,“外人岂能轻易入宫?卑职想来,他只是以此来耀武扬威,意思是随时能面圣,威吓他人听从他的意思行事,不足以信!”
“你还真是……”
朱骥差点儿都快气吐血了。
面对这么个油盐不进的手下,他觉得自己有力使不出。
他在想,就这么个榆木疙瘩般的人物,咋就得到了怀公公的欣赏,还说要培养他来接替我的位置?
遇事他会拐弯吗?
“来人!”
朱骥也不废话,当即大喝一声。
随即便有人从外面一溜小跑进来,恭敬地道:“都督,请吩咐!”
“且去问问,那张家小国舅,从顺天府衙出来后,人往何处去了,现在又在何处!打听清楚再来说!”
朱骥吩咐。
“是!”
那人出去后,朱骥不再多言。
等了大概盏茶工夫,人便折了回来,道:“回都督的话,张家小少爷在离开顺天府衙后,先去了皇庄存放布匹的仓库,随后就直接入宫去了。”
“下去吧。”
朱骥当即把人给屏退。
然后他才看向牟斌,问道,“你怎么说?”
牟斌把头别向一边,就好像个倔强的少年郎一般,道:“就算他入宫告御状,卑职也相信陛下会秉承公义。”
朱骥气极反笑,道:“好一个秉承公义……看来你撞了南墙也不打算回头。既然你觉得张家有罪,那为何在怀公公和覃公公面前,又将有人对皇后出言不敬之事也说了出来?”
牟斌道:“卑职认为,很可能是张家人自己所为,贼喊捉贼。”
朱骥气恼道:“你这是犯了什么驴脾气?锦衣卫上下都要被你给害死了!你可知先前覃公公派人来传话说,让我们不要再理会此事?连覃公公自己都收手了,你竟然……如此头铁要往前冲?你可真是……”
听到这里,牟斌的神色终于为之所动,抬头道:“覃公公为何让我们不再理会?”
“因为连覃公公自己都知道斗不过张家!”
朱骥黑着脸道,“明摆着的事情,这就是个陷阱,乃张家为了那些政敌,所放出来的诱饵,只等着那些鱼自行上来咬钩,结果那群人真着了道!
“反观你呢?这事本来与我们锦衣卫无关,你却非要强自出头,你这是想回报怀公公和覃公公的知遇之恩?
“我看你脑袋已经坏掉了!”
牟斌这下终于有所触动,甚至觉得自己遭人背叛。
我全心全意帮你们平事,结果你们自己先放弃了?
那我的坚持有何意义?
朱骥道:“张家二公子第三次想挽回你,其实该说是第一次,那就是他人去了顺天府衙,而没有直接入宫!
“其实你在得知他去顺天府衙时就该明白,他并不想为难你,否则他直接入宫便罢,为何还要大张旗鼓到顺天府衙闹腾一番?只要他手上有确凿的证据,无论真伪,陛下都会给其撑腰!”
便在此时,门口有人前来通禀:“都督,陛下和皇后馈赠给太皇太后和太后各数百匹刚织好的布匹,两位娘娘要赠送给各自的娘家人,让我们协同调运一下。”
“知道了!”
朱骥随便应了一声,然后回头看向牟斌,摇头道,“你也看到了,陛下和皇后对织布之事非常重视,对这位小国舅宠爱有加,甚至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那边打点得明明白白,宫廷织造之事绝对不会停下来的,这关乎内府收入,更关乎黄河河工是否能顺利开启!
“此时谁跟这件事过不去,那就是跟陛下作对,跟大明朝廷作对!你啊你!真是愚不可及!”
“那现在……”
牟斌此时终于感觉到,自己好像做了一件错事。
朱骥狠厉地道:“暂时先卸掉你的职务,你回去歇息几日。大兴县衙看押的人,今晚之前全都放回去。就当是拉回来问询了一下情况,得知理在张家一边……
“我们不过是例行公事,早早便放他们回去,没过分为难他们。”
“可是,这……”
“南墙你是撞不倒的!回头吧,牟千户!”
朱骥怒声道,“真以为张国丈和张二公子是大善人呢?你公然与人家作对,人家能轻易放过你?想想自己的妻儿老小!滚!”
牟斌心中憋屈,但还是行礼后告退。
……
……
朱骥随即赶紧去找怀恩。
可惜怀恩事务繁忙,他并没有机会见到,只好通过关系,把张延龄入宫面圣之事,如实告知。
而此时怀恩正在司礼监内处置公务。
覃昌在旁,听到张延龄前去面圣的消息后,脸上多少呈现慌乱之色。
“陛下今日与两位老祖宗刚去视察过织布工坊,还现场馈赠了两位老人家部分刚织好的布帛,连太皇太后都夸赞陛下和皇后乃孝顺之人。”
怀恩沉着脸道。
覃昌担忧地问:“为何不见陛下传见吾等?”
怀恩道:“有些事,心知肚明即可,为何要主动揭破,让彼此面子上都过不去呢?陛下对我们这些内臣的期望,仅仅是让我们协助打理好朝事,并非每一件私事都需要我们参与。”
“这……”
覃昌脸色异常难看。
怀恩再道:“照理说,这位张家小国舅应该是知情守礼的人,断不会拿这件事烦扰陛下,但有些事……唉!你留下来,我去看看。”
“您去?”
覃昌显得不太能理解。
“总得有人收场吧?”
怀恩站起身,好像个很负责任的长者一般,头也不回往东宫方向去了。
……
……
怀恩抵达端敬殿时,朱祐樘已经离开,只留下张玗和张延龄姐弟二人在那儿说说笑笑。
看样子一点都没有不愉快的情况出现。
“怀公公?”
张延龄笑着打招呼,“陛下前脚刚走呢,您后脚就来了……您老是来传旨的吗?”
“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小国舅请安。”
怀恩笑着行礼。
张玗问道:“怀大伴,你有事跟舍弟说吗?我这边正好要去看看新织出来的布……你们聊吧。”
说完,张玗先往车间里面去了。
“姐,改天给你看新印染的布料。”
张延龄道,“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跟怀公公说完话就走。”
“知道了,记得下次早点儿进宫。”
张玗的话从一个由殿宇充作车间的大门里传了出来。
……
……
“怀公公?”
张延龄笑看怀恩,问道,“您不会以为我是来找陛下告御状的吧?”
怀恩惊讶地道:“告什么状?”
张延龄笑起来好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摇头道:“怀公公,我知道这件事不是您吩咐下面的人办的,乃刘吉和杜铭等人暗中所为,跟宫里是有一些牵扯,但主要对象是覃昌覃公公……其主要目的是阻止家父入阁且继续在文臣中占据一席之地,乖乖地去做他的武职勋臣。”
“老朽不太明白二公子的意思。”
怀恩也在笑,继续装糊涂。
张延龄道:“我还知道,锦衣卫朱指挥使和牟千户,一定是先把这件事告诉覃公公和您老,且也得到一定的指示。只是牟千户那边……我不知他为何那么坚持,就……好像是上套了一样,让人难以理喻。”
“二公子,老奴实在不知您在说些什么……”
怀恩继续把自己摆在局外人的立场上。
张延龄笑着道:“我知道,我这样一个小字辈,的确没资格跟朝中各位大人斗,甚至看起来有点儿像是个笑话。”
“二公子,你这般年纪便已经有如此成就,实在不用妄自菲薄。”
怀恩微笑着说。
张延龄对怀恩的恭维毫不在意,继续道:“您老该知道,我怎会在这个时候跟陛下告刁状呢?
“其实不用我去主动揭破,我想明日朝会上,这事怎么都会发酵起来……道理甚至不用我们自己来说明,陛下自然能分清事情的是非曲直,不是吗?”
(本章完)
第601章 宅心仁厚
第601章 宅心仁厚
入夜。
司礼监值房。
怀恩迟迟没有走,就坐在那儿,什么事都不做。
萧敬等人几次进出,怀恩都未加以理会。
一直到覃昌来时,值房内除了怀恩已不剩旁人。
“怀公公,夜深了,您为何还不休息?”
覃昌道,“明日一早还有早朝呢。”
怀恩抬起头来,问道:“让你把事叫停,你做到了吗?”
覃昌先是一怔,随即点头:“我已经决定不再涉及此事,先前被看押的张家门人,日落前都悉数放归回去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怀恩叹道:“我先前以为,张家有个张国丈,日后在朝中便足以呼风唤雨。如今才知,原来张家的未来并不在张国丈身上,而全系于其子延龄之身。”
“您?”
覃昌多少有些没预料到这一茬。
心说,你一个人入夜后不睡觉,连病体都不顾,在那儿冥思苦想半天,就琢磨出这个来?
怀恩道:“今日张延龄入宫,面见陛下和皇后,竟未曾对白天之事有任何讲述。”
“他……没告状?”
覃昌显得很惊讶。
怀恩点头道:“非但没告状,他还说,明日朝会上必定有人将此事揭发出来,届时会引起波澜。
“我本不太愿意相信,但先前,我找人去查问了一下,得知朝中已有不下二十位朝臣,准备明日早朝上参劾张国丈父子二人。这事……就算我们想及时止损,也有人不肯善罢甘休。”
覃昌有些着急,解释道:“怀公公,您一定要相信,这事并非是在下所主使。我对此并不知情。”
“我明白,事情都到这份儿上了,明知是必输的局,你没理由还要往前冲。”怀恩道,“但可惜,朝中有些人太过于自信,他们觉得有张氏外戚打人之事做铺垫,就好像拿住了把柄,足以让张国丈以后在朝中无法立足。”
覃昌有些气恼:“必定是刘阁老找人所为。”
怀恩面色平静,道:“刘吉为了防止张峦入阁,可说是煞费苦心,但可惜他把力气用错了地方。”
覃昌谨慎地问道:“要不要找人去点醒他?”
“既然你没上那条船,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怀恩瞪着覃昌道,“刘吉一心防备张峦入阁,却没想到,张峦只是张家招摇在外的幌子,其核心却是张延龄。不过想想也是,以刘吉的造诣,估计只能跟那位张国丈斗斗法,却还斗不过。”
覃昌有些不满道:“怀公公,大可不必如此灰心丧气。张国丈目前只是户部右侍郎而已,影响极为有限。至于那位被你看重的张家小国舅,现在……仍旧只是个市井草民,不足为虑。”
“对。”
怀恩点头道,“将来的事,自然会有将来的人应付,无需咱多操心。不过也好,朝中更新换代,差不多快结束了。”
覃昌茫然地道:“在下不明白您老的意思。”
怀恩脸上多少有些欣慰之色:“如今朝堂上,要比谁能得到陛下的信任,以前我们这些内官,比外面的人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但如今……或是将来,能跟那位小国舅斗法的,只能是刘吉退下去后,接替他的人。”
“乃……徐阁老?”
覃昌好似明白过来。
怀恩面带欣慰之色,点头道:“东宫讲班已经在朝中崛起,再不是以前万安、刘吉和尹直等人能只手遮天的时候。
“东宫讲班中,忠直之人众多,他们既有能力,又有手腕,断不会容许外来势力涉足礼法传承。所以说,你可以放手了。”
覃昌松了一口气道:“是啊,在下确实太过心急了些……有些事,本不该我来担心的,实在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怀恩摇头:“我的意思是说,你该想想如何体面地退下来。经此一事,你以为所做一切,能瞒得住张家人吗?
“陛下要的是绝对的忠诚,眼下看来,在忠君这件事上,我们做得还嫌不足,我们自己的小心思实在太多了。”
“什么?”
覃昌显得难以理解。
我们为了防止外戚乱政,维系大明皇族的利益,殚精极虑找张峦的麻烦,竟成我们的过错了?
怀恩起身道:“回去好好考虑一下,主动向陛下递个请辞奏疏,君臣间或还能做到好聚好散,否则下场不好说。”
说完,怀恩深深地看了覃昌一眼,然后就像是要跟对方划清界限一般,头一撇,朝门口径直而去。
……
……
张府,别院。
张峦坐在堂屋里,翘着二郎腿,手上拿着个茶碗,里面却连一口茶都没有。
“儿啊,明天为父就要去朝堂上舌战群儒了,你不打算给为父好好指点一下?”张峦嘴上求策,但脸上神色却很平静,就像个没事人一样。
主要是……习惯了!
张延龄道:“有什么?无非是见招拆招呗……或许准备了半天,结果人家却不出招,那不是白准备了么?
“我一直在想,怀恩整人的手段样繁多,有点儿防不胜防的意思,或许明日咱的所有准备都用不上呢?”
张峦也是一脸难色:“斗覃昌,我心里还有点儿底,可人家怀恩是什么水准?你又不在旁,我能斗得过他吗?”
张延龄笑着宽慰:“这次你的对手,既不是怀恩,也不是覃昌,而是刘吉和杜铭他们。明日朝会上,或许怀恩和覃昌还会替你说话呢。”
“啥意思?”
张峦皱眉道,“你刚才不还说,我准备的用不上?你说的想想就不靠谱,怀恩和覃昌一边害我,一边又帮我说话,这是两面三刀吗?”
“爹,今天的事发生后,你没发现怀恩和覃昌完全置之不理吗?其实从头到尾,只有个锦衣卫千户牟斌出头,后面他自己也服软了,关在大兴县衙的人都给咱放回来了。”张延龄道,“我在想,这件事发生后,怀恩一定想弃车保帅。”
“他弃谁?刘吉?还是杜铭?”
张峦问道。
“当然是把覃昌放弃了呀。”
张延龄笑着说道,“你以为覃昌先前在怀恩生病的事情上着着实实坑了他一把,怀恩能善罢甘休?要是覃昌做事能顺他心意还好,一旦不顺,覃昌绝对会先倒大霉!”
张峦打了个哈欠,不以为然道:“嘿,你小子怎么越说越邪乎了?你先前还说覃昌只是被人当枪使,幕后元凶是怀恩呢!”
张延龄道:“这两种说法不冲突啊!怀恩把覃昌用完了,发现效果并不好,当然会立即舍弃!
“话又说回来,要是覃昌水平真有多高的话,当初也不至于会被韦泰窃占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更不会有你崛起的机会了。”
张峦有些不明所以,皱眉问道:“覃昌怎么说也是当过印公的人,真这么无能吗?”
“爹,他无能与否,无关大局。其实之前朝中最有话语权的始终是李孜省、梁芳他们,你觉得先皇时,有人把覃昌当回事吗?哪怕他是司礼监掌印!”
张延龄笑着问道。
张峦一甩袖道:“我上哪儿知道去,最近我又没见过李孜省……不是要避嫌吗?话又说回来,也是他回报我的时候了。”
张延龄扁扁嘴道:“爹,你不是说帮朋友吗?帮朋友就为了得到回报?”
“你不懂。”
张峦摇头道,“如果没什么要提醒的,那为父先去睡觉了……放心,误不了事,大不了明天我在朝会上装傻充愣,若实在应付不了,就让人把你叫去舌战群儒。”
张延龄笑道:“这次的事,虽然到目前为止,基本上都是我出面,不过应付朝堂事,还得爹你亲自上阵不可。让个稚子跑朝会上去跟人争论,始终不像话。”
“哼!”
张峦冷哼一声,问道:“你去跟怀恩他们理论时,怎没觉得不像话?行了,行了,你先回去歇息吧,让为父好好冷静冷静。”
“爹晚安。”
张延龄笑着挥挥手。
“没安好心。”
张峦瞪了儿子的背影一眼,道,“今天光折腾你爹我了!你小子倒是在人前出尽风头!”
……
……
翌日一早。
张峦收拾心情入宫。
没等进宫门,趁着臣班列队时,徐琼赶紧靠了过来,问道:“来瞻,今日朝会上或有对你不利的风向……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张峦一副开天眼的姿态,问道:“是为昨天我家下人打人之事吗?”
“好像真是这个!”
徐琼点了点头,随即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京师之地竟发生这种事?天子脚下,一举一动都受到别人的关注,你居然纵容家里人做出这么大的事情……这可不像你平日的作风。”
“咦?我之前很谨慎吗?”
张峦一脸好奇地问道,随即摆摆手:“也罢。明说了,就是别人上门来滋事,吾儿迫不得已,只能派人收拾局面。由始至终我都不知情,一直到昨夜……才偶有听闻。”
闻听此言,徐琼有点儿干瞪眼的意思。
你张来瞻怎么回事?
这是要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你儿子身上吗?
卖儿子卖得这么彻底?
弃车保帅?
徐琼努力让自己冷静了一下,随后才道:“此事很可能关乎到宫里织造之事,而宫中的织布作坊一旦被叫停,对你声望的打击可不小。”
“停不了。”
张峦摇头道。
“为何?”
徐琼不知道张峦哪儿来的这种迷之自信。
张峦分析道:“我儿发明创造的纺织机,比外边普通的纺织机效率不知道提高多少,一天下来能多织不少布。
“放着如此大的财路,陛下有什么理由不继续做下去呢?我倒是在想,今天到底会有多少人出来参劾我?
“非要跟我过意不去吗?”
徐琼多少有些无语,心说,我这是找了个什么盟友?
这么不着调吗?
“总归你小心些为上。”
徐琼警告道,“那群人毕竟是先上门闹腾,出了事,他们自己也难逃干系,就以如此口风跟陛下申诉便可。”
“知道了、知道了。”
张峦不耐烦地摆摆手。
……
……
张峦随着人流进宫。
过了午门,才走了几步,覃吉老远便向他招手。
等文臣臣班向前,张峦接近后,覃吉快步迎了过来,招呼道:“张先生,咱借一步说话好吗?”
张峦不满地道:“覃公公这是干嘛?我这边还等着上朝被人围攻呢……你是打算提前把我支开吗?那就算有道理,我这边也说不清了。”
“不是……”
覃吉赶紧解释,“是陛下今早从怀公公那听说了昨日之事,想趁着早朝前,请您过去问个清楚。”
“怀公公?”
张峦皱眉。
覃吉好奇地问道:“有什么不对吗?怀公公宅心仁厚,他也为您府上的事而担忧呢,正想着如何令此事大事化小。”
“是吗?”
张峦摇头,“我要的可不是什么息事宁人,我想跟人好好理论,辩个输赢!”
(本章完)
第602章 一举多得
第602章 一举多得
张峦身上似乎充满了火气,一点就着,令覃吉很不理解。
你张峦这会儿不应该想该如何平息事端吗?
怎么还愤愤不平?
人家士子多冤枉啊!
手无寸铁,跟你讲道理,就被你的人给打了!
你这分明是不讲理嘛!
覃吉毕竟是老好人,坚定地站在他认为的“良善之人”的一边。
尽管心有偏向,覃吉还是带张峦去到乾清宫,见到朱祐樘,怀恩侍立在旁。
“岳父。”
没等张峦行礼,朱佑樘就赶紧起身迎上前,抓住张峦的手,一脸关切地问道,“听说昨天你家里出事了?”
张峦解释道:“不是臣家里,乃外面的工坊……好在并无大碍,且事情已经解决了。”
怀恩在旁好奇地问:“已经解决了?不知是如何解决的?”
张峦摇头道:“具体情况臣也不太清楚……据说是有一些口角上的争执,甚至还动了手,后来官府出面,把我家的人都抓走了,不过天黑前又都给放了回来。”
朱祐樘皱眉不已,问道:“出了事,为何不跟我说呢?”
“我……”
张峦愣了一下,赶紧道,“臣不敢拿家里的小事,来烦扰陛下。”
“我是说,昨天延龄入宫的时候,他怎么也没跟我提及呢?”朱祐樘道,“今天怀大伴在我面前提及,我才知道这事情不小。怀大伴还探查到,今天一早,将会有人递上参劾的奏疏,有很多大臣要联名参劾岳父你。”
张峦道:“臣管教家人不严,导致他们出手伤人,请陛下恕罪。要是真的要平息他人的愤怒,不如臣就……卸职还家吧。”
朱祐樘不解:“岳父,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呢?”
怀恩赶紧道:“张国丈,有关昨日城外纠纷,老朽已派人去详细调查过,方知乃是有商贾联合京师士子,跑去您府上的产业闹事,先以欺行霸市为名,想要砸了您的工坊,结果却发现里面所产之物,皆都是京师没有的新奇之物,根本就不存在欺行霸市之说。”
张峦纠正道:“怀公公,你这说法不对……正因为京师没有,这才算是霸占市场。或许我应该把独家秘方公告世人,这样大家一起赚钱,就不会认为我们家欺行霸市了。”
怀恩听完后有些吃惊。
你张峦为人这么豁达的吗?
不对,你个老小子在我面前装腔作势呢!
这是猜出我在背后纵容那群人办事,所以你来反呛我,是吧?
覃吉赶紧道:“张先生,这叫什么话?纯碱和琉璃镜,本来就是您府上造出来的,怎能随便把工艺交给别人呢?别说气话啊!”
“我不是说气话。”
张峦道,“其实……更多是因为身在朝堂上,如果营商的话,会被世人诟病。陛下,其实臣一直都在教导延龄,让他少去沾染生意上的事,可他不停,我也没办法。”
朱祐樘道:“做不做生意有那么重要吗……明明延龄最近干得相当不错,在他的帮助下,宫里织布工坊已经有了一定规模,产出极为喜人,连太皇太后和太后都很高兴。短时间内就取得如此成就,延龄功劳很大啊!”
张峦笑着道:“这孩子,就是喜欢瞎忙活。”
怀恩笑道:“小国舅可不是瞎忙活,您是没见到,宫里的织布工坊,那叫一个气派,每天都能产出大批上好的布料……咱西北前线将士有福了。”
“哦。”
张峦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宫里织出的布再多,银子又没进我家,反倒让我儿子忙前忙后,还背负骂名!
就算皇帝是我女婿,咱也得讲情理吧?
朱祐樘道:“怀大伴,你继续说。”
“是。”
怀恩道,“昨日那些人,发现张家的营生不涉及欺行霸市后,居然恼羞成怒,公然指责张国丈以权谋私,甚至对皇后娘娘出言不逊。
“更有甚者,他们竟出手打砸张府作坊里的物件儿,被人阻拦后竟恼羞成怒,直接动手,双方由此起了冲突。
“事后更是有一群人,公然指责张府的人打人在先。”
朱祐樘无比气愤,猛一拍桌子,大声喝斥:“那群人眼中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真是……欺人太甚!”
张峦听到皇帝如此“质朴”的评价,心里还在纳闷儿,这咋跟个生气的小牛犊子一样?说话咋没丁点儿气势呢?
你可是皇帝……
九五之尊,金口玉言!
难道说因为你刚当上皇帝,所以气势没跟着起来?要换作是我,肯定这会儿已经喊打喊杀,让人去严厉惩办那些无事生非的家伙了!
怀恩道:“都是京师的商贾,最近市面上布匹价格降下去后,心有不甘,又不敢与皇宫争执,只好迁怒于张家一门。或许他们认为张家乃朝廷新贵,顾忌名声不敢与他们计较,这才蹬鼻子上脸。”
“欸?”
张峦好奇打量怀恩。
心说,这咋跟我儿子所说的不一样呢?
怀恩这妥妥的是个大善人啊,你看他多偏向我们说话?
但是……
总觉得他说的话有哪里不对,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朱祐樘问道:“那群人,就没有抓起来,好好审问一下,是谁在背后主使吗?”
“陛下,毕竟其中有不少士子。”
怀恩面色有些发愁,“本朝优待读书人,只要是秀才就享有免徭役和公粮,免兵役、劳役,免路引等特权,而国子监里近万读书人最少都是秀才。自打您登基后,这京城的士子不知是怎的,总在私下里议论国事,这违背了太祖祖训,且现在还公然纠结在一起,跟朝臣为难,是为……僭越之举。”
朱祐樘生气地道:“难道是说……他们觉得我好欺负吗?”
怀恩道:“陛下息怒,想来他们是觉得,陛下您初登基,想维持朝政清明,允许朝臣议论朝事,他们便跟着瞎起哄。
“但现在看来,他们毕竟不在朝中为官,无需对各自的衙门负责,私下议论之事已大大超出他们能够掌控的范畴,应该及时叫停。”
“嗯。”
朱祐樘道,“那怀大伴你说说看,应该怎么办?”
怀恩看了眼张峦,似乎在庆幸张峦此时没跳出来打断他,赶紧道:“回陛下,奴婢认为,应当借助昨日的案子,将其中为首几人抓起来,小惩大诫,以正视听。”
“好。”
朱祐樘道,“岳父,这件事交由你去办理如何?”
“不可。”
怀恩赶紧阻止,“陛下,虽然张国丈才能突出,但始终他是涉案人,此事应该交给旁人去做,方为上策。奴婢自行请命,由奴婢来督办此事。”
“怀大伴,你重病在身,我不想太劳烦你……这样吧,老伴,还是你来负责,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就去请教岳父。”
朱祐樘吩咐道。
“是。”
覃吉赶紧领命。
张峦问道:“陛下,朝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臣是否可以先回去?”
朱祐樘道:“岳父真是勇气可嘉。很多朝臣不明就里,正等着参劾你呢。怀大伴,你去跟他们说,今天我身体不适,朝议暂缓一日。
“希望老伴你今天就把那些闹事的人抓起来,审问清楚,这样明天就对朝臣有了交待,他们就不再误会岳父,这件事也就平息了。”
“是。”
覃吉领命。
……
……
张峦从乾清宫出来,整个人还有些懵逼。
“哪里不对呢?”
张峦百思不得其解。
“张国丈?您要出宫吗?不如让老朽送您出去?”
怀恩笑着说道。
张峦摆手道:“怀公公不必了,你身体不好,要多休息,我自行出去就可。哎呀,刚才多谢怀公公替我们张家说话。”
怀恩笑道:“举手之劳,无足挂齿……本来昨日之事,你们张家就占理,岂能任由他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既然国丈爷体谅,那就恕我无法送客!”
“好。”
张峦抬头看了看天色,好奇地问道,“云层都快压到头顶了,这是要下雪吗?天有些过于冷了……”
怀恩也抬头,点头道:“是啊,这都已经是腊月头了,下雪也很正常。话说今年马上就要过去,这一年来经历了太多事,不堪回首啊。我不是说张国丈您,而是我自己……经历的事情太多,以至于……人都显得沧桑了许多。”
张峦道:“这一年,我倒是收获不少。走了、走了!”
……
……
张峦知道朝会取消,径直出宫去了。
等他到了长安左门附近的别院,发现儿子张延龄正坐在堂屋里,一边烤火一边等他。
“吾儿,你说这事稀奇不?”
张峦当即便围着火盆坐了下来,把宫里的见闻说完,发出感慨道,“为父这一路上始终想不明白,怀恩到底想干嘛?他做的事,好像是在帮我,又像是在害我……我一时间也说不清楚,总觉得怪怪的。”
张延龄笑道:“爹对他有警觉,这是好事啊!”
张峦嗔道:“你还有脸说呢……要不是你,我一直都觉得他是好人,心中怎么会有那么多疙瘩?把人家当成好人,不好吗?”
张延龄道:“所以爹如今的状态,就是难得糊涂呗?”
“难得糊涂?”
张峦琢磨了一下,点头道:“你这话倒是挺有意思的,琢磨起来颇有道理……不知出自何处?”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爹还有心思计较这个?你就没发现,怀恩把所有责任都迁怒到了在京商贾和士子头上,顺带把刘吉和杜铭等人给摘了出去,甚至没让那些言官当众参劾你出丑,甚至被陛下教训?”
“这就是你说的弃车保帅?给他办事的人,他给卖个干净,转头他跑去保朝臣?”张峦恍然道,“怪不得我觉得他说那话有诈呢。”
张延龄笑道:“更可甚者,他把罪责迁到了那些读书人议论国事上,要以咱们家的案子为由,严厉惩办他们!这不就成功离间了咱跟那群士子的关系?
“别看那些士子现在无权无势,如同一群小虾米,但他们却得到朝中儒官的同情。把你摆在跟他们的对立面上,就等于是让你跟天下读书人为敌!
“怀恩此举,可说是一举多得!”
张峦猛一拍自己的大腿,脱口道:“好他个老阉货,感情在陛下面前算计我呢?早知道我就带你入宫去了!
“不行,不行,我这就入宫去面见陛下,得跟那姓怀的好好理论理论!”
(本章完)
第603章 建言
第603章 建言
张延龄终归还是把羞恼成怒的张峦给拉住了。
然后张峦果然就乖乖表示不会在冲动情况下去见怀恩,情绪反差之大,让张延龄这个做儿子的始料不及。
当天张峦为了避嫌,甚至都没去户部当差。
正好方便他在家中偷懒。
不料中午时,沈禄火急火燎登门,问询张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汝学,你来之前,就没打听清楚么?”
张峦指了指桌上的茶水,“咱慢些说……总之这次的事情,我的名声可能会受损,但我相信……清者自清,后人自会给我公正的评判。”
沈禄惊讶地问道:“来瞻,究竟是如何大事,能让您发出如此感慨?”
张峦道:“就是有人登门来闹事,被我府上的人给打了。受伤者中有一些京师士子,可能还是国子监的监生……”
“啊,这……来瞻,你不也是国子监出来的么?怎么……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呢?”沈禄有些无语。
如今正是你张来瞻在文坛建立名望,为入阁打下坚实基础的时候,结果转眼你的人就把京城士子给打了?
那你将来还怎么做读书人的表率?
张峦不耐烦地道:“别人欺辱上门,甚至都要骑到我脖子上拉屎拉尿了,我不能反击吗?打他们都是轻的。
“一个二个的,都被刘吉和杜铭之流利用……我明明全心全意为朝廷效力,黄河河工项目也是为百姓谋福祉,竟被人当成鱼肉百姓的奸臣。
“你说我能甘心吗?”
沈禄苦口婆心地劝慰:“有误会的话,那就想办法解开,而不是直接动手啊!”
“没办法,打都打了,回不去了……要不你看这样如何,我出去,找一些人把我爆打一顿,就当是还给他们如何?”
张峦赌气一般说道。
“哎呀,来瞻,你别说气话嘛。”
沈禄道,“你或有不知,今天一早银台司就收到不少参劾你的奏疏,我还纳闷儿是怎么回事呢。听你这一说,分明是有人蓄意陷害……哦对了,今日陛下早朝未开,是不是也跟这件事有关?”
张峦摇头:“不知道。”
沈禄道:“我本来还想说,有不少咱北直隶出身的官员,对你敬佩不已,准备找机会与你好好熟络熟络,这一闹,只怕是……唉!”
“汝学,你知道我向来不怎么喜欢这种应酬的……”
张峦一脸拒绝之色,“这些所谓的乡党,说是想要跟我多亲近亲近,无非是想跟我结党,寻求我的庇护。而我的身份又是外戚,如果真要在朝中拉帮结派的话,名声就更加糟糕了。”
沈禄无奈道:“朝中官员间的正常往来交际,还是很有必要的……总不可能事事都受人非议吧?”
“怎么可能会不受非议?”
张峦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我啥事都没干,他们就说我鱼肉百姓,欺行霸市,结果上门来挑事儿却找不到任何证据,竟失心疯一般开始辱骂小女……你说他们不该揍,谁该揍?”
“当真?那……你完全不用担心啊。”
沈禄神色变得轻松许多,宽慰道,“涉及到皇后,说句欺君都不为过,自有陛下为你做主。”
张峦道:“你当我是偏向自己才说的这番话,做了错事而不自知?其实连怀恩都是这么说的,你说说看,到底谁占理?”
“怀公公……竟也知晓这件事?”
沈禄听完一阵羡慕。
话说一年前,谁知道张来瞻是谁?
再看看现在,人家接触的都是皇帝、内相这样级别的大人物,而自己给人提鞋都不配。
张峦冷声道:“那老匹夫最好只是知道,而不是亲自出马针对我,否则我一准儿给他好看。好在他也没几天活头了,以后是咋样还不知道呢。嘿,天底下生病的人不少,像他这样得了绝症,还这么能蹦跶的……也是少有。”
沈禄一听,心说,你这是哪儿来这么大火气?
怀公公怎么得罪你了?
你竟如此辱骂他?
不会又是误会吧?
张峦道:“最近我什么人都不见,也不打算出去应酬……正所谓清者自清,我得好好静养一下,反思一下自己的作为,连官衙我都不想去了。”
“你这……”
沈禄很想说,你这不会是逮到个机会就偷懒吧?
就因为被人参劾,连衙门口都不去了?
等等。
你怎么跟那个李孜省一个德性?
果真是狐朋狗友,连遇事应对的手段都是这么相似。
……
……
司礼监值房。
覃吉回来略微收拾,把手里的差事分派下去后,就准备出宫去北镇抚司衙门。
怀恩及时叫住了他。
“怀公公,您有事吗?”
覃吉赶紧躬身行礼。
怀恩笑道:“你这是准备出宫去办案吧?为昨天百姓去外戚张氏府上闹事的案子?”
“这个……是……”
覃吉犹豫一下,还是如实承认。
怀恩道:“我这边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您老指点。”
覃吉恭敬地道。
“那我先问问你,覃公公,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
怀恩笑着问道。
覃吉想了想,回道:“大致说来,就是息事宁人吧。不过看张国丈的意思,好像……并不太想就此罢手,似乎他肚子里全都是火气,亟待发泄出来。”
“唉!”
怀恩叹道,“任谁被人欺上门闹事,还得背负骂名,都会有火气。不过咱在朝为官,为国效忠,一时受点儿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覃吉心想,这不对啊!
张峦受了委屈,他自己不甘心,你为啥给我说这些?
你又不是张峦!
人家委屈不委屈的,你找他说去,跟我这个局外人有啥关系?
怀恩循循善诱道:“这案子,罪责你得尽量往那些商贾和书生身上引,主要是书生……你该听出来了,陛下想借此机会教训那些议论朝政且行事愈发肆无忌惮的读书人,让他们老实规矩些,别无事生非。”
“这个……”
覃吉并没有马上领命。
他是聪明人。
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让我把罪责往那些书生身上引导,那不就是人为制造张国丈跟读书人的矛盾吗?
这样做符合我这个老好人的做派?
我想要达到的目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是谁都不得罪,双方乃因误会而起,不需要各打五十大板,而是互相和和气气,把事摊开来说明白……然后就是各回各家,相安无事。
不公允?
不好意思,我这样的老好人从来都是这么做事的。
怀恩见覃吉犹豫,笑着说道:“当然,你是具体做事的人,由你自行拿主意。我这边只是提醒一下,千万别太偏袒那些士子,现在他们只是对朝官无礼才遭到惩戒,如果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就怕他们行事愈发肆无忌惮,连朝中大事也敢公开议论,届时朝廷威严荡然无存,必将导致天家雷霆之怒。”
“明白。明白。”
覃吉只是拱手点头,唯唯诺诺。
至于听没听进去,连怀恩都没瞧明白。
(本章完)
第604章 好消息
第604章 好消息
覃吉当天便带着为数不多的随从,先去了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随后又去了顺天府。
没让人去锁拿嫌犯,甚至好像只是去听取案情汇报,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动作。
而当天下午覃吉也没回宫,而是直接回家去了。
一直到日落时分,他才折返宫廷,径直便去了乾清宫,没到司礼监值房通报一声。
本来怀恩还想提点一下覃吉,该如何呈报皇帝,结果没等到人,不得不罢手。
另一边。
张峦当天难得清闲,又跑去找老朋友李孜省喝酒。
李孜省接待客人非常热情,勾肩搭背便拖着张峦上了餐桌,还特地让人给准备了份“薄礼”,死活让张峦带回去。
“嗨,你样这就没意思了。”
张峦责备道,“之前我只是秉公处理,并没有帮到你多少,你如此盛情作甚?咱今天只喝酒不行吗?”
李孜省笑道:“来瞻,我听说你这两天郁结在心,有什么事不妨跟我说说……你看,要不这样吧,若是你觉得张家打人的名声不好听,你就推说人是我带去的人打的,我甚至还能把打人者给你找出来,让他们顶罪!”
张峦摇头道:“嗨,我还怕啥名声受损?我有过这玩意儿吗?这节骨眼儿上,你就别添乱了!”
“我没添乱啊。”
李孜省道正色,“昨天我的确去过现场,还留下人手,帮令郎一起打人呢!”
“什么!?”
张峦一听,眼睛立即瞪圆,直勾勾地打量李孜省。
李孜省道:“也是我疏忽大意,没提前问过你的意见,不过当时我觉得既然是咱们家延龄侄儿亲自出面主持大局,运筹帷幄,我这个当伯父的没道理不力挺啊……我带着人就去帮忙了。”
“你……你……”
张峦一时无语。
李孜省叹道:“其实我本来的想法,是帮着对面的人打砸你家,这样回头就紧咬跟他们是一伙的,如此一来官府那边咱就占理!结果贤侄却说,都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岂有吃哑巴亏的道理?
“我一想对啊,张家迟早要在京师权贵中立威,这次就是绝佳的机会,就让炳坤带人去帮忙清场!成绩果真斐然啊!”
张峦哭笑不得:“那还要多谢你咯?”
李孜省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怪我,说我跟令郎一起胡闹呢。”
“没有、没有。”
张峦摇头道,“这事我提前知悉了,也一早便说好,让吾儿延龄自己看着办。李尚书能出手相助,想来让他做事事半功倍,善莫大焉。”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
李孜省笑着道,“不过,既然你不怪我,这里我就得跟你说个好消息了。”
张峦惊讶地问道:“事情有解决方案了?”
李孜省好奇地问道:“你是说打人的事?难道还有什么问题吗?我可听说,陛下派了覃吉覃公公去北镇抚司衙门处理这案子。涉及侮辱皇后,案子办得再大都不过分……估计那群想攻讦你的人,马上要吃大亏了吧?
“不过,我说的并不是这件事……”
“那是……?”
张峦认真打量李孜省。
李孜省提起酒壶,给张峦面前的酒杯斟满,这才笑着说道:“今年西北缺粮了。”
张峦顿时泄气:“唉,这叫什么好消息?”
李孜省道:“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西北缺粮不说……还缺御寒的衣物。今年入冬后,京师这边没觉得多冷,但西北之地接连下了几场暴雪,路都封了。货物进不去也出不来,今年鞑靼人还特别不消停,多次寇边劫掠,商道断绝,导致很多地方缺衣少食,将士们苦不堪言。”
“我身为户部侍郎,没做好这件事……唉!是我无能啊。”张峦苦着脸道,“可是,你怎能说这是好消息呢?”
李孜省摇头道:“我知道你心系前线将士,难过可以理解,但请有点儿耐心行不行?今年盐引发放不及时,徽商那边根本没人前去边关兑粮,不少地方商屯都停了,荒地连片,苦不堪言。
“想必你也知道,近来盐引占窝的情况愈发严重……再加上京师的达官显贵都想盘剥商贾,眼下他们……对抗也很激烈呢!”
《明史》云:“每岁户部开纳,方其文书未至,则内外权豪势家遍持书札,预托抚臣,抚臣畏势而莫敢逆,其势重者与数千引次者一、二千引”。这种活动名为占窝”。占窝是为了转卖,转卖时每千引卖百余两,或七八十两,这种钱叫做“买窝钱”。
权豪势要在凭引取盐时,凭借特权优先支取,这使一般盐商虽然换取了盐引,却长期支不到盐,故此对于送粮食到边关换盐引兴致缺缺,导致恶性循环,边关粮食越来越紧张。
张峦问道:“不知两者有何关系?”
李孜省笑道:“来瞻,你可真会装糊涂……这不明摆着的事情么,今年西北前线的形势不容乐观,盐引换不出去,朝廷只能动用京仓和通州仓的粮食往西北运,内帑又不足,不就体现出你的价值了么?”
“我可凭空变不出银子来。”
张峦无奈道,“有力也使不上啊!”
“嘿,你在我面前谦虚什么?皇宫织造那么多布匹,一下子缓解了内府多大压力?再加上陛下一直提倡节省,省下来的银子上哪儿去了?还不都填了西北的窟窿?”
李孜省脸上带着十分自信的笑容。
张峦瞠目:“所以……接下来又得让我募集钱粮?”
李孜省横了他一眼,道:“眼下朝中人攻讦你以权谋私,甚至指责你欺行霸市,与民争利。而眼下朝廷又急需钱粮,你得来的利益,却多数都补了朝廷的窟窿……我就问你,在这种情况下,陛下缺得了你?还是说大明能缺得了你?”
“这个……”
张峦皱眉不已,反问,“以前没我,朝廷怎就没那么多窟窿等着填补呢?”
李孜省叹道:“以前怎么可能没窟窿?只是不需要你去填补罢了!前些年我能得到先皇的信任,是为何?正途是走不通的,靠天下的赋税,再靠盐茶等税收,也仅仅是够朝廷最基础的开销,但凡有一点偏差,朝堂上下就得抓瞎。”
“抓瞎?”
张峦听得目瞪口呆,显得好像完全没见识一样。
“我可不是什么斯文人,说话直接罢了。”
李孜省道,“以前我采取的手段,说不好听点儿,那叫卖官鬻爵,而你则是靠生产贩卖此前市面上从没有过的产品获取钱财,陛下全靠你去与民争利,充实内库。如此一来,那些看不过眼的清流,一准儿给你安上不好听的罪名。
“无论是当初的我,还是现在的你,都是陛下和朝廷不可或缺的存在,仅仅是为那些清流不认同罢了。”
张峦感慨地道:“看来世人对李尚书多有误解啊!”
李孜省笑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那些清流啥事都不会干,只风闻奏事,当然理解不了咱的苦楚。
“全天下最理解我的人,必然是来瞻你。因为你现在正在做的,乃以前我所为,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罢了。”
张峦心呼,我混着混着怎么就跟你李孜省一样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现在朝你开的炮,将来都要原模原样落到我身上?
我儿子让我好好当官,从来没说过压力会这么大啊!
“来瞻,黄河河工事,我已经派人去实地调查过了,详细的奏疏会由工部上呈。”李孜省道,“没办法,如果这件事由你来上报的话,可能会影响到开工日期。”
“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峦疑惑地挠了挠头,问道,“是我喝醉了吗?为什么我好像听懂了,却又像啥都没听懂?”
李孜省笑道:“看来你还是没反应过来。总归你在户部,等于说朝中财政大权,有一半已落到你手上。只要你稍微用点儿手段,朝中官员的俸禄都发不出来……他们想跟你斗?也得先摸摸自己那干瘪的钱袋子再说。”
(本章完)
第605章 护私又护短
第605章 护私又护短
刘吉府上。
杜铭好似认错一般,低垂着脑袋坐在一旁,刘吉倒是不慌不忙,拿出一份亲自拟定的奏疏,丢给杜铭道:“好好瞅瞅,要是觉得没问题,明日上朝,无论如何一定得奏上去。”
杜铭神色阴郁,瞥了眼奏疏,问道:“刘阁老,明日一定能开朝议吗?陛下是真的因病辍朝,还是说……有意在给双方留下转圜余地?”
刘吉冷笑不已,道:“历朝历代,士子被打,都是很严重的事情。事情都进展到这一步了,总不能就此揭过吧?”
“可是……”
“看来你是一心要跟我作对啊!”
刘吉有些生气,皱眉道:“士子被打,那些从科举一路杀出来的言官能不着恼?让他们闹去!本来你在后面跟着看热闹就行,现在却弄得……唉!非要什么事都让我亲自出马不可吗?”
杜铭闻言不由摇头苦笑。
“记住,这次是扳倒张来瞻最好的机会。如果把握不住,那就要推迟到弘治元年了!等怀恩病重一死,张来瞻凭借国丈之威,更不好对付!朝中的秩序,可不能因为一个外戚而乱。”
刘吉见杜铭不配合,马上开始上价值。
杜铭心中难免会想,我都是要退出朝堂的人了,以后朝廷秩序乱不乱的关我屁事啊?为啥非要赶鸭子上架,逼迫我向前冲锋陷阵,向张国丈宣战呢?
这也太强人所难了!
……
……
覃吉回到宫里不久,锦衣卫指挥使朱骥便奉诏入宫。
二人一起现身乾清宫宫门外。
覃吉见到朱骥,点了点头,然后便带着他一起去见朱祐樘,而此时皇帝身边一个内侍都没有留下。
“陛下。”
朱骥见到端坐于龙椅上的朱佑樘后,立即跪下行大礼。
“平身吧!”
朱祐樘招呼一声,然后问道:“听老伴说,锦衣卫昨日就已经查明事情真相了?”
“是的,陛下。”
朱骥不像牟斌那么头铁,缓缓站起来后,躬身道,“有关此案细节,臣已报给了覃公公。是否要让微臣再复述一遍呢?”
“不用,朕已经看过了。”
朱祐樘感慨道,“没想到,岳父他只是为朝廷做点儿实事,给朕送点儿银子,就被这么多人惦记。那些商贾和士子,是被人利用的吗?”
朱骥道:“目前看来,似乎是如此。”
覃吉皱眉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在陛下面前,不可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
“回陛下。”
朱骥恭敬地回道,“目前锦衣卫不敢对此案展开详细调查。”
“啊?为何?”
朱祐樘闻言有些诧异,问道。
朱骥看了眼覃吉,又打量朱祐樘,最后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一般,道:“因为上面有人不允许查下去。”
朱祐樘喝问:“谁?”
覃吉听出苗头不对,赶紧道:“陛下,都是老奴不好,未能及时查清楚事情真相。今日去过锦衣卫衙门,也没把案子落实。”
朱祐樘摇了摇头,道:“老伴,你先别说话,我觉得他不是在说你……朱卿家,你且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朱骥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道:“回陛下,乃是提督东厂的覃昌覃公公,不允许我们把案子查下去。他放出话来,如果此案牵扯到朝中大臣,怕是不好收场,让我们……最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覃吉听到这里,心呼一声“完了”。
想隐藏的事,好像再也藏不住了。
他也在琢磨,好你个朱骥,以前看起来忠厚老实,也没跟宫里的中官产生太大的冲突,这次怎么也学着头铁呢?
“为什么?”
朱祐樘一脸好奇地问道,“老伴,难道是说覃昌不想让这件事扩大影响,所以才……想要息事宁人吗?”
“这个……”
覃吉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朱骥决绝地道:“回陛下,以锦衣卫调查到的情况,覃昌在京城百姓到张府闹事一事上,虽非主谋,却也提前知悉内情,且他在明知此事与朝中大臣有牵连的情况下,置之不理,还偏向某一方,实乃不臣之举。”
“啊?”
这番耿直的话语把朱祐樘都给整懵了。
朱骥却好像铁了心要跟覃昌划清界限一般,继续禀报:“臣还调查到,此事跟刑部尚书杜铭脱不了干系……过去两日,杜尚书至少见过十几名在京的官员,并找人暗中谋划这一切。”
朱祐樘心中火气腾腾往外冒,但他还是克制内心的愤怒,不解地问道:“杜铭到底在谋划什么?难道就只是为了坐实岳父有欺行霸市的行为?”
显然在这个少年皇帝心目中,这本来是一件很小的事,并不值得朝中那些大人物操心。
谁曾想既扯出了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覃昌,还牵涉到刑部尚书杜铭?
他们是闲的没事干,觉得我岳父营商太赚钱了,眼气不已,便找人上门去闹事?
这么做到底图什么?
朱骥耐心解释道:“杜尚书的目的,或是想打击张侍郎在朝中的威望,以阻止其入阁。”
“这……”
朱祐樘一时间没理清楚内在逻辑,想了想不得要领,望向覃吉,问道,“老伴,你觉得这二者间有联系吗?”
“不知道啊。”
覃吉这会儿只能装糊涂了。
“哦!”
朱祐樘看向覃吉的目光微微有些失望,然后一摆手,道:“朱卿家,你继续说。”
朱骥道:“臣认为,为官者营商,在儒官中较为罕见,即便真有人掺和进商贾事也会假托他人,而非亲自参与。
“张国丈府上似乎并不忌讳这个,在城外多处开设工坊,生产销售一条龙,生意做得轰轰烈烈,还公然向内廷捐助资金,这违背了儒官的处世准则,有人以此为由,想让张国丈离开朝堂。”
“就因为给朕捐了钱,岳父就算是犯下大错,需要离朝赎罪?这算几个意思?”
朱祐樘脑袋瓜有点儿不够用了。
覃吉道:“陛下,朱指挥使的意思好像是说,有人看张国丈不顺眼,有意鸡蛋里挑骨头,以张家营商为由,想将他赶出朝堂。”
朱祐樘眉头皱得更紧了,质疑道:“能为朝廷做事,为朕分忧,是否营商,真有那么重要吗?
“再说了,岳父捐银子何错之有?那笔银子可算是解了朕的燃眉之急,朕除了扣下为先皇造陵寝的部分,剩下的全都划拨给朝廷了啊……朝中人难道都没见到吗?”
朱骥谨慎地道:“或许他人会认为,张国丈是想以小恩小惠,换取更大的利益,其主要目的是为赚更多的银子,以为私用。”
“嘿,这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
朱祐樘很生气,随即道,“就算真是这样,那也是岳父他有本事,能赚到银子。再说了,张府营商之事,一直都是延龄在做,岳父很少打理和过问。
“延龄并没有官职在身,做什么都无可厚非,为何那些人一定要把矛头对准岳父?”
朱骥低下头道:“涉及到朝堂纷争,臣不敢妄言。”
覃吉心下着急。
心说,你这还不妄言呢!又是覃昌又是杜铭的,还把朝中很多官员给拉下水,说得好像朝堂上下都在跟那位张国丈过不去一般。
一下子得罪那么多人,你这是想跳火坑啊!
朱祐樘侧过头问道:“老伴,你怎么看待此事?”
覃吉摇头:“不知。”
“启禀陛下。”
朱骥严肃地道,“锦衣卫还查到,朝中有不少言官已做了串联,对张国丈府上打人之事不肯善罢甘休,或许今后几日,会接连参劾张国丈。”
“都有谁?”
朱祐樘怒气冲冲地问道。
朱骥低下头:“臣不好妄自揣测。”
“那这样吧!”
朱祐樘目光炯炯,态度坚决,“谁参劾岳父,就将谁下诏狱。明日一早,你带一些人到奉天门前做好准备。
“记住我的话,到时无须我使眼色或做吩咐,但凡有谁参劾我岳父,你直接下场拿人便可,决不轻饶!”
(本章完)
第606章 并非驴脾气
第606章 并非驴脾气
朱骥和覃吉一起从乾清宫出来。
另一头皇帝已气呼呼往坤宁宫去了。
覃吉回头看了眼坤宁宫的方向,这才转过头来,生气地质问:“朱骥啊朱骥,你到底要作何?你可知自己惹下多大的祸事?”
朱骥一脸委屈地道:“昨日事情发生后,锦衣卫便先行去跟怀恩怀公公和覃昌覃公公奏禀此事……不知覃公公您可知悉?”
“这……老朽无须知晓,你也不必与老朽细说。”
覃吉好似在说,你讲的这些问题超纲了。
咱就谈昨天的案子,不涉及到其它事情。
朱骥懊恼道:“卑职年岁已不小了,似已难以胜任锦衣卫的差事,若因此而获罪,卑职并不在意。只是……卑职一心为陛下,为朝廷,而锦衣卫也是为天家掌控朝局而设,并非是为朝中某个势力某个人效劳。”
覃吉喝问:“你这是暗指有谁僭越的意思吗?慎言啊!”
朱骥躬身道:“多谢覃公公您提醒……不过在此,卑职也想提醒您老一句,最近少与怀恩和覃昌二人往来,此二人狼子野心,或有危害陛下和朝廷社稷之举,不可不慎啊!”
“你你你……”
覃吉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朱骥拱手:“言尽于此,卑职把该说的话都说出来了,就算回头您要告知那二个奸贼,在下也不阻拦。
“总归,作为臣子,做到忠君体国,问心无愧便可。”
覃吉心说,你还真看错人了。
我是那种息事宁人的性格,想让我把你的话原封原样带给怀恩和覃昌?
不好意思,我就当作不知道。
你们之间闹什么矛盾,或是抽什么风,一概与我无关。
……
……
当晚,司礼监值房。
怀恩特地把覃昌留了下来,说是要加个夜班,挑灯把剩下的奏疏全给批阅完成。
可到了深夜,趁着四下无人,怀恩走到覃昌的桌子前,明确了他的态度:“陛下今日传召朱骥入宫……早先时,我曾让人传他到私宅叙话,他明确拒绝了。”
覃昌不以为意地道:“朱骥胆小怕事,怯弱无能,不过就是占着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司罢了,不足为虑。”
“那你可知晓,朱骥在先皇时,与多少大臣有过往来?又与多少人过从甚密?”怀恩叹息道,“此人狼子野心,我回朝后,有意对他疏远,想另外扶持人上位。或正因为如此,他生出恼恨之心,一直想找机会报复。”
“啊?以他那墙头草的作风,他敢吗?”
覃昌更为惊讶。
区区一个锦衣卫指挥使,敢找司礼监两位大佬报复?
他是活拧了?
还是吃错药了?
怀恩叹道:“换作平时,他必定是不敢的,但此番他跟我们看好的牟斌就立场问题产生激烈冲突,而以他的奸邪狡诈,最初或想过脚踩两条船,但现在嘛……只要陛下露出些许倾向,他便会坚定地站在那位张国丈一边。”
覃昌道:“就算站在张国丈那边,他又能做些什么?于大局有何妨碍?”
“唉,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怀恩意味深长地问道。
覃昌一时语塞。
“京城发生一场殴斗,看起来只是一场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甚至无需拿到朝堂上去说,只一道诏令就能平息事端。”
怀恩苦笑着摇了摇头,“可惜啊,如今正是朝中新贵崛起时,这件事针对性太强,连一向心慈手软的陛下,都看出问题不对,那接下来急于立威的陛下,怎么可能会放任事态发展下去呢?”
覃昌脸色立即变得紧张起来,拱手道:“请您老指点。”
怀恩将手上的奏疏放下,正色道:“明早早朝前,你前去面圣,把自己的过错如实跟陛下坦诚,无论是领罪也好,或是干脆认罚,总归把话摊开来说,争取陛下的宽宥。”
覃昌摇头道:“如此做,不就功亏一篑了吗?”
“哎呀,你到底在坚持些什么?又在追求怎样的结果?”
怀恩怒其不争道,“身为内官,你不跟陛下站在一道,全心全意支持陛下的决定,还想着‘拨乱反正’不成?”
覃昌心中不由破口大骂。
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当内官的就非要跟皇帝站在一道,且立场保持一致?
当初是谁跟先皇唱反调,然后被发配去守皇陵来着?
你自己就不是什么好货色,今天却跑这里来叭叭教育我?
有意思吗?
“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明日朝会上,必定会掀起一场意想不到的波澜。”怀恩满脸担忧地道,“明日早朝前面圣,坦诚自己的错误,这将是你最后的出路。如果你心有不甘,可以把主要责任推到我身上,我毕竟是一介将死之人,什么都看开了。”
覃昌心说,既然你为人这么豁达,那为什么不是你跑去向皇帝承认错误?
我把责任推你身上,陛下一定会觉得我没担当,甚至可能觉得我是在诬陷你,最后我得到的惩罚肯定会更重。
我才不上你的恶当呢!
“怀公公,您的善意提醒,在下记在心里了,不过……请容在下回去后好好考虑一下,今夜就不在此值守了。”
覃昌耸耸肩,无奈道,“或许今日将是覃某在朝的最后一天,怀公公,以后司礼监就靠您了。”
……
……
翌日清早。
入宫参加朝议的官员队伍缓缓向前,氛围显得极为诡异。
很多人都在朝张峦身上打量。
有的人更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大概意思是……你张来瞻已处在风口浪尖上,这会儿不在家静思己过,竟有胆子来参加朝议?
你脸皮到底有多厚啊?
“张国丈,有礼了。”
一个青袍小帽颌下无须的白净老者出现在队伍旁,将张峦拦了下来。
张峦斜眼看过去,发现正是此番阴自己的幕后元凶覃昌,心情顿时不佳,板着脸问道:“覃公公,不会又是陛下让人传召我过去议事吧?我只想好好参加一次朝会,没必要每次都这般鬼祟,平白让人看轻!”
众人皆对张峦的冒失言语心惊不已,覃昌却毕恭毕敬地道:“不是陛下传召,乃在下请您借一步说话。”
“真无奈啊!”
张峦只能耐着性子离开文官队伍。
走了十多步,来到金水河边站定,见前行的文武班列皆无法听清自己的对话,覃昌才拱手道:“咱家先在这儿,向国丈爷您赔礼道歉了。”
“什么?”
张峦装出一脸懵懂的样子问道,“你给我赔礼?覃公公,你是不是对我有何误解?最近咱二人间……好像没什么沟通和往来,你这是道的哪门子歉?”
覃昌苦笑道:“全因先前有人去贵宝号闹事,咱家不但知情,还是参与者,关键时候也未能及时派人前去叫停……若由此开罪了国丈您,还请恕罪!”
“喂喂喂,覃公公,这话你别在我面前说啊。”
张峦一听果然是你,顿时落下脸来,喝道,“我不管你是谁,跟那事有多少关系,咱公事公办……你别成天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有啥事朝会上去说,等下我面圣迟到的话,罪责谁来承担?”
说完,脸上露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心里更是在琢磨,你个老小子还想在我这里装好人呢?
不好意思,你在整件事中的定位,吾儿早就分析过了,连李孜省都能看透你是主要敌人,现在却在我面前扮可怜、装好人,在我看来那纯属伪善。
覃昌一脸祈求的表情,道:“咱家承认犯了错,可是您也要好好想想,要是怀公公过世,朝堂上下没个熟人,谁能帮您打理这宫内宫外一切呢?”
张峦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问道:“覃公公,我不知听得是否准确?你这话锋中分明夹枪带棒啊,你不会是想说我……想要利用你们这些中官,干涉朝政吧?我不用打理宫内宫外的事,我根本就是个闲人,但凡与闲事无关的,在我这里……全都免谈。”
覃昌闻言也板起了脸,问道:“所以说,您打算执着到底,不愿善罢甘休咯?”
“靠,你到底是来求我原谅的,还是来威胁我的?”张峦怒容相向,问道,“你就不怕我把你的话,原封原样带给陛下?”
覃昌一张老脸顿时垮了下来,叹息道:“张国丈,您也知晓现在的对手是谁,其实一切都是首辅刘吉在暗中策划……
“此人机关算尽,却未能伤到您分毫。但说到底,毕竟只是营商的一点儿小事,再大的冲突,也没闹出人命来,是否该就此了结,彼此相安无事呢?”
张峦扁扁嘴,一摆手道:“这事儿,并不由我控制,听说今日朝会上将会很热闹呢……覃公公,你还是免开尊口吧!”
覃昌看着张峦,神神秘秘地道:“那……要是咱家给您一个……让您根本拒绝不了的条件呢?”
“咦?你这话是啥意思?”
张峦惊奇地问道,“你究竟是在威胁我,还是在利诱我?”
覃昌凑到张峦耳边,低声道:“两京教坊司,以及在京很多衙门,咱家都能做主,尤其涉及到东厂的实权衙门可不少……其中有不少落罪女眷,生得那叫一个国色天香,完全可以给您送到府上去……”
“覃公公,请注意你的言辞。”
张峦一听头皮都快炸开了,脸上却不动声色,义正词严拒绝,“我压根儿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还有,如果你再胡搅蛮缠的话,别怪我上告陛下……哼,朝堂上你也不想太过难堪,是吧?我走了啊!”
说完,张峦头也不回地往朝班队伍末尾追了过去。
一边追一边懊恼不已:“坏了坏了,果然被吾儿说中,人一旦有了缺点,别人就会不断加以利用,都想以此作为突破口。我不过是有些好色的坏毛病,现在连覃昌都知道了,甚至还拿这个来利诱我……
“啊不对,他不但是利诱,也是变相地威胁。想那些事如果传扬出去,对我的名声可是实打实的损害。
“唉,我这是出门遇小人啊……回去后应该把他画纸上,用鞋底好好拍拍……真是晦气!”
(本章完)
第607章 政治外行
第607章 政治外行
奉天门。
众大臣列队后,刘吉突然从人堆里钻了出来,三两步来到张峦面前。
张峦皱眉打量刘吉:“刘阁老,有事吗?”
刘吉赔笑道:“有点儿私事。”
“哦?难道你也是来跟我告罪,并祈求我宽恕的?”
张峦好奇问道。
“这……不知罪从何来?又如何需要得到你的宽恕?”
刘吉不解地问道,“来瞻,你可否说清楚?”
张峦道:“哦,那你就是知错不改咯……我也不知道,到底得罪了谁,朝官居然串联起来想要扳倒我。这不,我已经带了请罪的奏疏,准备就此卸下身上的差事,回去准备含饴弄孙,以后过点儿清静日子。”
“你……有孙子吗?”
刘吉好奇地问道,“你的两个儿子,不都还没到婚配的年岁么?”
张峦一脸淡然,道:“哦,我说的是干孙子,到处都是,满街乱跑呢……最近总在眼前晃悠。”
“你……”
刘吉一听,这岂不是市井骂街的言辞?
听起来很婉转,但你这跟直接指着我鼻子骂人,好像也没啥区别。
张峦继续道:“刘阁老,如果你是来善意提醒我什么的话,大可免开尊口,我这人并不是什么驴脾气,从没有什么反其道而行之的打算。
“别人让我走,我绝对不想留……这朝中的烂摊子,谁爱主持谁去主持。哦对了,刘阁老,你年岁也不小了,打算几时退?”
刘吉本想对张峦进行番示好,以表示接下来朝官集中火力攻击张峦之事与自己无关。
谁曾想一上来就被张峦呛了一鼻子灰,瞬间感觉自己热脸贴冷屁股,当即灰溜溜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众人还在等朝议开始,就见一众锦衣卫在指挥使朱骥的带领下从奉天殿右侧的文昭阁出来,径直到了文臣的队列前,当众将刑部尚书杜铭叫到了一边,然后将其带走。
在场大臣面面相觑,心中满是疑窦。
以往朝议前,会被单独叫走的人,基本上都能单独面圣,比如说国丈张峦。
而成化朝时基本上不怎么举行朝议,所以就算是那些能直达天听的人,比如说李孜省,根本就无须在朝会前被叫走,独自跟皇帝商议事情。
像杜铭这样直接被锦衣卫带走的……
众人都在揣测,莫不是杜尚书犯了什么事?
很快,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和首席秉笔太监覃昌二人先行来到奉天门前,二人来到后就立在御座旁。
又过了一段时间,朱祐樘步行而来,身旁跟着覃吉和李荣两个司礼监太监,而朱祐樘则径直来到御座前坐下。
君臣见礼。
朝议开始。
朱祐樘道:“今天讨论所有事情前,先商议一件事。老伴,你来说。”
“是。”
覃吉走了出来,大声道,“西北从入冬后,接连下了几场大雪,导致很多边陲关隘与外间断了联系。而因西北道路不畅,使得今年秋冬的漕粮一直未能及时运送到西北前线,守边将士已处于挨饿受冻的状态。”
本来大臣队列里,很多人跃跃欲试,就等着参劾张峦。
但听到这话后,他们心里明白怎么都得先收敛一下。
无论对张峦有多大的意见,至少先把西北的军政大事商议出个结果……何况皇帝都说了,这是当务之急,讨论一切事情前,先把这个问题给解决了。
覃吉翻开一份奏疏,大致查看上面的文字后,继续道:“西北缺少军粮共三十万石,这是初步厘算出的结果,如果要进一步核算的话,今年的缺口……可能超过百万担。”
朱祐樘道:“为什么会缺这么多?有谁知道原因吗?”
在场大臣好像被问及知识盲区,没一个人能出来应答。
怀恩恭敬地道:“陛下,往常年西北用粮,除了漕粮外,主要靠西北军屯和商屯,军屯就是军人闲时务农开垦。
“至于商屯,则是商贾在西北雇人开垦荒地,并每年播种收获,就地获得粮食。”
“嗯。”
朱祐樘道,“继续说。”
怀恩再道:“军屯这几年并没有荒驰,但商屯却是因盐引而起。朝廷的规矩,官盐得以盐引从盐场支兑,但过去几年盐政崩坏,致使盐场支盐受阻,商人守支的情况非常严重,这直接导致近年来商贾以粮换盐引不积极,使得西北大批商屯田地陷入荒驰状态。”
朱祐樘道:“荒驰了怎么办?难道要让前线将士饿着肚子保卫国土吗?我看了过去几个月西北的奏报,有的官员和将领明确说,现在军户日子过得非常艰难,所得俸禄根本无法养妻活儿,甚至连自己都要在日常当差外给人做活来填补家用,方才能勉强糊口度日。
“入冬之后,西北天气异常寒冷,连活计都没法做了,实在没办法,大批军户做了逃户,往川蜀等地迁徙。而那些选择坚守的军户,则需要卖儿卖女来维持生计……我本来以为,是有人危言耸听,但根据锦衣卫调查所得……很多事正在发生。”
在场大臣听了小皇帝如此一番慷慨陈词,很多人心里都在想,不都说皇帝有点儿怕生吗?
现在这么多官员,也没见他有多怯懦,说这话的时候不但中气十足,好像还憋着一股火气!
这是跟谁上火呢?
至于先皇时……咱那位先皇是个口吃,一时间能说这么多话就怪了。
再说了,先皇死之前,我们很多人有多年都未曾见过他。
此时臣班中走出一人,正是新任吏部尚书王恕,他朗声道:“启禀陛下,以老臣所见,西北缺粮,得赶紧解决才行。
“老臣曾在西北为官多年,深知西北将士的艰辛与不易,若是再不更变的话,大明边关将士恐无心守御疆土。”
刘吉出列质疑:“王尚书,你这叫什么话?将士无心守疆土,那不就等于是未完成职责?那要他们何用?”
王恕冷声回道:“刘阁老,将士们完成守御疆土的职责,那朝廷是否也该完成赡养他们家人的职责?
“如果这都不能完成的话,那凭什么要大明将士忠于职守?连饭都吃不上,饿死了,哪里来人守边关?”
刘吉不屑一顾,道:“都说你办事公允,但你说这话,跟没说有何区别?谁不知道应该赶紧解决?但西北之地那么大的粮食缺口,是一两天内能解决的么?话说我们自己都有多久没发俸禄了?”
此话一出,本来很多人都偏向王恕。
但突然就觉得刘吉……形象瞬间高大起来。
果然啊。
这当首辅的就是不一样。
竟在朝堂上说了我们不敢说的事……替我们向皇帝讨薪!
没错,入冬前,朝廷发了笔俸禄,但现在莫说是俸禄中的折色,就算是本色也发不下来,西北将士没法养妻活儿,我们也快出去借债养家了!
大明朝廷这是穷成什么模样了?
朱祐樘大为诧异,问道:“朝廷如此缺钱吗?户部连这点儿小事都做不好?”
当皇帝的,竟把一口黑锅扣在了户部头上?
看样子……
小皇帝也没传说中那么淳朴善良啊,这甩锅的本事……相当高明嘛。
这不就把难题甩给了户部那群人?
等等。
户部……
那不就是张来瞻所在的衙门?我们今天正好要参劾他,现在皇帝对户部还很不满,这不就是明晃晃地告诉我们,一定得把张来瞻给参倒?完不成的话,都对不起陛下给我们创造的这么好的舆论环境。
朱祐樘环顾一圈,问道:“户部有谁在?”
众人这才打量过去。
突然发现一个很要命的问题,那就是……户部尚书和左侍郎居然都不在,唯独有个张峦立在那儿,好像个没事人一样。
怀恩解释道:“回陛下,户部尚书李敏和左侍郎李嗣,都告病未来上朝。这不到了秋冬时节,朝中不少臣僚罹患风寒等疾,不得不在家休养。”
朱祐樘道:“这不是岳父还在吗?”
“嗯!?”
张峦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在叫我呢?
“臣在。”
张峦赶紧走了出来。
朱祐樘问道:“户部筹措二十万石粮食,需要多久?”
“这个……”
张峦心想,最近我也是称病没上朝,今天我来上朝,是准备舌战群儒的,我哪里知道现在户部什么光景?
再说了,我这个户部右侍郎几时管过事了?
我从来都是当混子的好不好?
刘吉质问:“张国丈,您不会连这点事都需要回去调查吧?二十万石粮食,从京师或是通州的粮仓中调出来,应该用不了几日吧?”
张峦听到刘吉的话,心里来气,也不管事实如何,主打一个随心随性,当即出言反驳:“从京城运到西北,那得多少日子?
“你没听那奏本是怎么说的吗?西北大雪封山,很多地方道路都断绝了……
“再说了,西北那么大,近的张家口堡是西北,远的如宁夏和甘肃也是西北,能一样对待吗?准备多少日子,那不得分情况?让我随口糊弄陛下呢?”
在场的人听到这话,都不由暗笑。
果然是政治门外汉!
这是以前从来没当过官,连基本的敷衍都不会,瞧这话说得……听起来掷地有声,但其实……跟废话没区别。
就在众人以为刘吉会像反呛王恕那样让张峦这个政治小白当场下不来台时,刘吉却好像个局外人一样,直接退回臣班,一句话都不说了。
你张峦牛逼,我说不过你,或者说……我堂堂首辅,实在没必要跟你吵嘴。
朱祐樘听完老岳父的话,心中感动非常,点头嘉许:“岳父说得对,西北缺粮这件事,得分情况。不能为了应付朝廷,应付朕,就随便报个期限,这会让下面的人很难做。”
政治小白喜相逢?
外行的皇帝,听了外行的大臣说出的话,竟产生了强烈的共鸣,甚至在朝会上大加吹捧?
张峦道:“陛下,臣会尽力去做,想来二十万石粮食,应该……不太难吧?不过今年通州仓盘查过,发现缺口很大,年底前要凑这么多粮食……得看实际情况如何。”
王恕打量张峦,问道:“张侍郎,就算你心中没有准确的判断,总该有个预估吧?如果调拨得慢了,西北将士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张峦道:“饿死人……危言耸听了些吧?”
“你……!”
王恕原本秉承不跟张峦相争的原则,自他回朝开始,就没跟张峦产生过正面冲突。
也跟平时见得少有关。
当下听了张峦一番做事的“高见”,瞬间觉得这厮就是个百无一用的的书生,这种人盘踞在户部右侍郎的位置上,让他去办事,结果他好一通推诿,陛下居然为其叫好?
这种人,我岂能容得下他?
必须参劾!
就在此时,怀恩突然道:“陛下,眼前户部府仓吃紧,甚至南方有不少地方漕粮尚未调运到京城来,如果以京仓往西北调粮,或面临诸多困难。”
朱祐樘道:“我认为,这件事由岳父去做,最恰当不过。就好像,先前他能拿出那么多银子,为先皇修陵寝,这样的气魄和能力,他人能及吗?”
(本章完)
第608章 国丈的担当
第608章 国丈的担当
奉天殿前。
大臣们听到小皇帝的话,心里都在想。
瞧不起谁呢?
张峦能办的事,我们也能办!
只要给予我们相同的权力就行!
至于为什么张峦会钱上班,而我们还在叫穷,等着朝廷发俸禄,那全都是因为您对我们的信任程度不同。
若不然,您把朝廷的财政大权交给我们试试!
到时我们干得一定比他出色。
张峦一脸不情愿的神色,拱手道:“臣领旨。”
这下连王恕都不能说什么了。
虽然王恕为人比较挑剔,但他还算讲理,就好像在南京时,虽然他也瞧不上当时为南京守备太监的钱能,甚至觉得钱能跟梁芳沆瀣一气,或许会水火不容。
但实际情况却是,钱能本事很强,把留都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所以二人居然相处得还算是比较融洽。
朱祐樘道:“前两天,京师有士子妄议国事,甚至公然冲击国丈府宅,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甚是可恶!
“我希望通过岳父,为朝廷筹措足够的钱粮,以保证西北前线将士能及时拿到俸禄……你们对此有何意见?”
在场大臣瞬间恍悟过来。
皇帝这是兜了个大圈子。
或许是皇帝知道今天朝臣们打算集火张峦,让张峦在朝堂上混不下去,所以布置了个先手。
那就是给张峦安排一个财政上的任务,然后把先前士子和“百姓”去冲击张家工坊之事,归类到财政问题上,甚至可以说张峦营商,是为了给朝廷筹措钱粮。
如此一来,那去捣乱的人就失去了正义性,张峦瞬间从涉嫌殴人致伤的加害者,变成了受害者。
不过,此时言官们仍旧跃跃欲试。
在他们看来,绝不能因为皇帝替张峦找了个开脱的方向,就轻易放弃攻击。
却在此时,一向非常懂得见风使舵的刘吉走了出来,恭敬地道:“陛下,以微臣所见,在京士子平常妄议国事非常普遍,尤其在您登基后,酒楼、茶肆甚至市井街头,士子们无时无地不在讨论朝政,已到肆无忌惮的地步,必须要加以规范和惩治。
“毕竟太祖皇帝当年立下规矩,普通读书人不能议论朝事,这是法度,不容违背。”
在场儒官,听到这里,心里都暗骂刘吉滑头。
但不管怎么说,刘吉的话没有错。
规矩是明太祖亲自立下的,朝廷从国子监到县学皆镌立卧碑,置明伦堂之左,警醒生员言行,严控生员舆论。
《学规及禁例十二条》规定:
天下利病,诸人皆可直言,惟不许生员轻易言论;军民一切利病,并不许生员建言;果有一切军民利病之事,许当该有司,在野贤人,有志壮士,质朴农夫,商贾技艺,皆可言之。诸人毋得阻当,惟生员不许。
明朝历代皇帝对于书生议政严防死守,不能因为当今皇帝登基后跟读书人走得比较近,就坏了既定的法度。
朱祐樘一脸严肃地道:“是的,我已经让人过问此事,如果发现真的有读书人妄议朝政,甚至公然冲击朝中重臣府宅,会拿几个人作为典型,好好杀杀他们的威风,以保证后来者能恪守规矩。”
刘吉赶紧道:“陛下英明,如此既不伤读书人拳拳报国之心,又能让他们安心守规矩,好好读书,这已是当下最好的结果。就看是谁在其中带头,是否另有目的,加以惩戒,如此便可以做到杀一儆百。”
王恕质问:“刘阁老,您这话是何意?难道是要杀人,以正视听?”
“我可没这意思。”
刘吉赶忙摇头,“这只是个比喻,关押个几天,或是上点儿刑罚,都可以达到杀一儆百的目的……为什么一定要杀人呢?王尚书,你是第一天读书吗?还要跟我较这真?”
王恕瞥了他一眼,便不说话了。
朱祐樘定调道:“死罪倒不至于,但也不能继续纵容下去。以前我不知道,现在既然知晓此事,再坐视不理的话,那就是违背祖宗所定章法。至于那场纷争真相如何,得看此事调查的结果。”
怀恩走了出来,恭敬道:“陛下已派内官覃吉覃公公督导,前去办理此案,锦衣卫会协同查证。”
刘吉听到这里,已经发现风向不对劲,赶紧出列:“回陛下,臣想自请办差,协同覃公公办理此案,严惩涉案人等。”
在场那些知情人一听,心里顿时来气。
虽然杜尚书没明说,但我们都知道,他是受你指使,找那些在京士子去冲击张家工坊,现在杜尚书莫名其妙被锦衣卫带走,现在你却主张要严厉惩办涉案人等?
你这是打算反水吗?
朱祐樘环视一圈,问道:“诸位卿家有何意见?”
在场没人吱声。
之前关于读书人去张家工坊闹事,惨遭殴打,那些御史言官都觉得此案几乎不会有任何意外,罪过一定在张峦身上,他们也做好了参劾张峦,甚至跟这个皇帝跟前宠臣拼个鱼死网破的思想准备。
但现在皇帝主动提出要严查此案,还定调说那些读书人妄议朝事,这不就等于说,我们还没提出来的案子,结果早就注定了?
“岳父,你觉得呢?”
朱祐樘望向张峦。
张峦瞥了刘吉一眼,心里很不爽,道:“刘阁老公务繁忙,有时间处理这点儿小事吗?只是一群莫名其妙的家伙跑去我府上闹事,跟我的人发生口角和拳脚纷争,这也需要堂堂首辅出面来调查核实?”
刘吉反驳道:“张侍郎,你这话说得不对……天家无小事,你是国丈,那就是大事。外人冲击你府上的产业,那就是公然跟陛下作对,跟朝廷法度作对,必须严惩不贷……”
在场大臣目瞪口呆。
只听到这里,他们就已经意识到,刘吉这个小人已经彻底站在了皇帝一边,这是没进专案组,就已顺着皇帝的意思,给这案子定下最后的基调啊。
且刘吉这么说,大概是想让皇帝和张峦觉得,他比较适合加入“专案组”?
张峦听完后却不以为然,嘀咕了一句:“假惺惺。”
“张侍郎,你说什么?”
刘吉还在那儿慷慨陈词,骤然听张峦说了句话,一时没听清,赶紧问道。
朱祐樘适时发话:“刘阁老,你平时的确事务很忙,现在内阁只有你和徐先生二人坐镇,草拟诏书都来不及,这事你还是别理会了。
“以我想来,此事一定得派一名公允的官员前去查证,本来让吏部王尚书去调查最合适的,但朕却认为还有个更好的人选,那就是新任左都御史马文升,这次诸位卿家有意见吗?”
马文升从官员队列中走了出来。
若说马文升在朝中的威望,算是比较高的。
但他跟王恕的情况一样,都是新皇登基后才回朝,在中枢的时间比较短,缺练手和积累威望的机会。
毕竟身为都察院的最高长官,想要有成绩,首先得服众,而服众的前提就是做事公允,且能完成皇帝交待的差事。
“既然没人反对的话,那就交由马总宪去负责此事。”
朱祐樘一锤定音。
马文升恭敬行礼:“臣领旨。”
在场大臣,尤其是对张峦看不顺眼的言官,本来一心要出来找张峦算账,甚至把联名的奏疏都准备好了。
但因为突发预料外的异变,导致既定的程序进行不下去。
现在皇帝不给定调,只让人去查。
且皇帝好像也没那么偏袒张峦……
毕竟真要偏袒的话,直接让覃吉和锦衣卫去负责查案就行了,外臣那边随便找个混子加入进去,甚至完全可以交给张峦,让张峦自己查自己。
后面还有个表忠心的首辅刘吉没被任用,而是选择了一个儒官们一致看好的都察院大佬马文升,以外臣身份参与此案,这不就代表说,皇帝也要个公正公允的口碑?
既如此,那好像参劾张峦的事,就没那么着急了。
完全可以再等等看。
当然,除了参劾张峦之外,他们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做。
而此时朱祐樘却率先开口,好像是要堵死这群人的言路一般,朗声道:“这次西北前线缺额,以粮食优先,毕竟人要先吃饱肚子。
“除了粮食外,还有衣物很重要。”
在场一些人瞬间感觉到,皇帝开这话题的目的并不单纯。
“我先前在岳父一家的帮助下,于宫廷内织造大批布,目前已运送西北前线一批,希望赶得及,能让将士们有衣物可御寒。”
朱祐樘道,“而先前有人告诉我,如果这批布料只是这么运去西北的话,很可能不能发到一线将士手上,会被一些人克扣和贪墨,即便发下去……也只有少数人能拿到,以糊弄朝廷。
“所以,这次我打算派人去西北,以特使的身份,保证这批衣物能及时发到所有将士手上。”
在场大臣一听,很多人心中都在高呼,这是什么辛苦差事?一来一回恐怕得颠簸三四个月,要囫囵着回来,恐怕已是春夏之交。
不过……
最好是让张峦去,他跑一趟的话,以西北苦寒的环境,十有八九会死在路上,不用再回来麻烦人了。
“有谁主动请缨吗?”
朱祐樘问道。
张峦毫不客气,出列道:“回陛下,臣愿意前往。”
朱祐樘问道:“岳父忘了吗?你还得在京城筹措钱粮,你去西北算怎么回事?”
在场大臣心里都在琢磨,能参加朝议的,都得是什么身份?从我们中挑人去,这明摆着是让我们难堪啊!
西北苦寒之地,还是今年遭灾的情况下,谁去谁傻逼。
张峦环顾四周,直言不讳道:“诸位臣僚,如此时候,正是为朝廷效命,为西北将士担当时,为什么都逃避呢?自告奋勇啊!”
可惜没人搭理他。
就算是那些中下层的言官,在这里地位不太高的,也没人出来说话。
张峦看看左右,道:“既如此,陛下,臣举荐一人。”
“说。”
朱祐樘道。
“就是前银台司的李尚书,如今他只是负责上林苑和钦天监的差事,实在是……大材小用,何不让他去西北前线走一趟呢?”
张峦道,“他也想为朝廷、为陛下您效命!”
在场大臣听了,心中虽然对李孜省很不屑。
但都在想,这主意好啊。
把李孜省赶去西北,让那货吃点儿苦头,最好死在西北。
就算侥幸不死,人离开京师,张峦缺了左膀右臂,这样以后他也兴不起风浪来。
至于他为朝廷筹措钱粮……
以户部衙门之前爆出来的丑闻,京仓和通州仓都存在粮食不足的情况,估计这事儿迟早要泡汤!
到时他的差事完不成,再被马总宪查出个纵容家人为恶的罪名,到时都不用我们参劾,他都不好意思留在朝堂上。
(本章完)
第609章 欣然接受
第609章 欣然接受
朝议结束。
朱祐樘没再把张峦叫过去交待什么,好像要刻意跟他保持距离。
而张峦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
他没有先回家,而是去了城内儿子当做实验室的工坊,找到了正在那儿做实验的儿子。
“城外的工坊干不下去了,就跑这里来倒腾这些瓶瓶罐罐?”张峦嘲笑道,“所以说,还是你心态好,为父就不行。”
张延龄放下手上的玻璃瓶子,问道:“爹你这是好话,还是赖话?”
“不知道。”
张峦往放置在门口的藤椅上一坐,有点儿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为父本来下定决心,准备跟那群人好好论论,结果陛下没给我机会。还给我派了个筹募钱粮的差事,短时间内搞到二十万石粮食,且还是第一批,我上哪儿弄去?”
张延龄笑道:“这不就体现出你对朝廷的重要性?那些言官没参劾你么?”
张峦摇头道:“今天真是乱七八糟的……我等了半天,也没见有人出来参劾,反倒是陛下提到要查究京城士子妄议国事的罪行,让覃吉和马文升牵头去查。
“哦对了,还有便是朝廷要派个人去西北前线送军服,我举荐了李孜省。这事我提前没跟他商议,不知他态度如何,心中惴惴……”
“这个安排很好啊,有什么好担忧的?”
张延龄不以为然道,“李孜省现在面临的最大的问题,不在于他官职高低,而是失去了皇帝的信任。如果眼下能获得一个钦差的身份,去办一件对朝廷很重要的差事,那不就说明皇帝仍旧把他当回事么?”
张峦皱眉不已,问道:“西北的差事,那么辛苦,以他那身子骨能受得了?真怕他有命去没命回。”
张延龄笑道:“相较于他内心的阴郁,西北的苦寒根本就不算什么。陛下只让李孜省一个人去?就没派个什么中官配合他一起行动?”
“什么意思?”
张峦诧异地道,“朝会上只提名了李孜省,还是我提请的。咋的,一个人去不行?还得派个人监督?”
张延龄笑着摇摇头,没说什么。
“老爷……”
外面传来常顺的声音。
“叫魂呢?”
张峦不耐烦地喝斥。
常顺道:“门外来了一位萧公公,说是非见您不可。您是不是出来见见?”
张峦有些茫然,这次他不喊了,转而看向张延龄,问道:“你知道是哪个萧公公吗?”
“可能是……司礼监的萧敬?”
张延龄不确定地回道。
“靠,你这张嘴不会是开光了吧?”
张峦吃惊地道,“你说有中官会跟着李孜省去西北,真就有人登门来……?难道就是这个萧敬?”
张延龄重新拿起瓶子,摇晃着里面的液体,一边仔细观察,一边说:“爹,你揣测那么多干嘛?直接去问过,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走了、走了。”
张峦一甩手,道,“大不了不当官便是……最近这官当得我心烦意乱,好端端的都能被人盯上。
“我从不跟人争,别人竟还觉得我乃隐患,是个祸害,务必除之而后快……切!就好像谁稀罕当官一样!”
“爹心态比我好多了。”
张延龄赞了一句,接着道,“如果我在朝中,别人这么攻讦我,管他是谁,肯定会反咬回去……不像爹这样舍得抛却权势,选择激流勇退。”
张峦不屑一顾,道:“那是因为你爹我能力不行,没那么大的头,行事只能战战兢兢。而你却不一样……我算是看出来了,以后你绝对能让他们挨个喝一壶,反正我做不到,知难而退才是正理。”
……
……
张峦出门来,见到了正在工坊门口等候的萧敬。
“萧公公?果然是你啊!”
张峦脸色并没有变得多好看,就像故意甩脸色给萧敬看一般,皱着眉,板着脸问:“你怎知晓这个地方的?前来所为何事啊?”
萧敬赶紧解释:“到贵府没寻着人,去问过覃吉覃公公,方才找到这儿……乃陛下吩咐老奴来见您……”
张峦道:“咱先不说别的,萧公公,我且问你一句,这次往西北,可是你陪同李尚书一道?”
“啊!?”
萧敬好奇地问道,“这……有这回事吗?”
张峦心中窃喜不已,口中呢喃:“原来也不是每件事都能料到嘛……嘿嘿,吾儿并不是神仙。”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失落。
小儿子还有不能言中的时候?
这要是换作以后帮自己时……
很容易出大麻烦啊!
萧敬越发不解了,问道:“张侍郎,不知您在说什么?”
“陛下交给你什么差事啊?”
张峦不答反问,接着又道,“萧公公,明说了吧,你知道我现在要为九边筹措钱粮,忙得不可开交。
“这不是嘛……本来我并不想跟李孜省走得太近,但他马上就要出发往西北,筹措钱粮之事,我还打算让他帮忙,所以得趁着今儿有空暇,赶紧去见见他。”
萧敬感慨道:“您老可真是大忙人。”
“瞎忙而已。”
张峦一挥手,随即想起什么,问道,“你还没说你来此,到底要做什么……”
萧敬道:“老奴乃奉陛下口谕,帮您筹募钱粮……您要见谁,在下陪您去见。”
张峦好奇道:“就……因为这个?”
萧敬显得不太能理解,问道:“这个难道不是当前头等大事吗?陛下关切,朝中人的注意力也都焦聚于此。张侍郎,此事刻不容缓啊。”
“咳咳。”
张峦咳嗽两声,道,“也罢,也罢,那咱这就去见李尚书……话说我都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了……乃我擅作主张替他请缨,让他往西北,也不知他恨不恨我……”
“肯定不会啊!”
萧敬宽慰道:“李尚书一心为朝廷做事,要为陛下效劳,想来得知领此差事,应该会很欣慰吧?”
“嗯!?”
张峦听完不由皱眉。
心想,你的话,咋听起来跟我儿子说的那么相似呢?
好你个萧敬!
以往没见你有多大能耐啊,也有可能是之前我跟你接触不多,不了解你的性格和能力,但咋觉得你这么像我儿子呢?
难道以前是在韬光养晦?
二人一起往马车那边走,张峦问道:“萧公公,今天陪同陛下一起去奉天殿前上朝的那个公公……是你吗?”
“您是说……李荣李公公?”
萧敬想了半天,要说能陪皇帝上朝的,司礼监上三位,都跟张峦混得很熟了,张峦断然不至于会如此问。
如果说朝会时常伴君旁的太监中,有谁是张峦不熟悉的,恐怕只有李荣了。
张峦道:“咦?不是你吗?哦,那可能是我站得太远,没看清楚,不好意思啊……”
“……”
萧敬瞬间无语。
你这是在打我的脸吗?
意思是说我资历不够,没资格跟你一起处理大事?
要是换作一般人,心中肯定会有疙瘩。
但萧敬却显得很洒脱,笑道:“以后多接触就好了……话说张侍郎您性格如此耿直,在朝官中的确不多见。”
张峦自我解嘲道:“很稀罕,是吧?唉,主要是因为我以前从来没有过当官的经验,属于野路子,胡来惯了。”
萧敬又笑着:“您跟李尚书的性子倒有些相像。”
“李孜省吗?”
张峦好奇地问道,“他以往什么样?”
萧敬道:“以往我人微言轻,跟李尚书接触不多,但他在先皇面前,屡出奇言,也都是不遵循常理,却往往做事上取得奇效,多得先皇夸赞。”
张峦心说,怎么又拿我跟李孜省比较?
萧敬突然又发出感慨,摇头道:“朝中能人,如今是越来越少了啊!”
“嗯?”
这话让张峦颇为不解。
张峦在想,听你话里的意思,好像还挺欣赏李孜省的?
居然把李孜省当成能人?
那在你这里,把我跟李孜省类比,岂不就成了褒奖?
而不是贬损?
那我心里多少舒服点了。
……
……
张峦带着萧敬去见李孜省。
此时李孜省正在府上忙碌,张峦和萧敬跟着庞顷进门后,就见到有人在收拾大包小包的东西。
“炳坤啊,你们这是要……搬家?”
张峦好奇地问道。
庞顷有些惊讶,反问:“张先生,不是您举荐我家道爷去西北的吗?我家道爷得悉此事,立即开始收拾出远门的东西……你别看这鸡飞狗跳的,其实都是我家道爷精心在做准备,他对此行可是抱有很大的期待呢。”
张峦悻悻然:“西北之地不比京师,那地方太过寒冷,是得多准备点儿。”
“呵呵。”
庞顷报以一笑,带着二人进到正堂。
早一步到来的李孜省连忙站起来相迎。
“来瞻,这么快就来了?这不是萧敬萧公公吗?失敬失敬。”
李孜省赶紧上前行礼。
双方见礼完毕,张峦面带歉意之色,道:“李尚书,是我唐突了……之前也没跟你商议,就直接向陛下举荐……唉!你要是不愿去,我可以即刻入宫去跟陛下说,换个人前去便可。”
“别啊。”
李孜省笑着阻止,“圣旨都下了,岂有收回去的道理?再说了,替陛下运送布料去西北,事关西北将士过冬的衣物和被褥,更涉及大明边疆安稳,如此重要的差事能落到我身上,我别提有多高兴了。”
说话间,李孜省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好像真就一点儿怨言都没有。
萧敬笑看张峦一眼。
好似在说,你看,我没说错吧?
李孜省知道后,一定屁颠屁颠就去了,因为这对他来说,属于是难得的机遇。
张峦道:“不怨我就好……心眼儿多的,还以为我让陛下将你流放了呢。”
“瞧你这话说的。”
李孜省白了张峦一眼,道,“要是不熟悉你的性格,肯定以为你是上门来找事挑刺的。萧公公,别介意,我跟张国丈认识时间虽不长,但彼此了解至深,互相间从来都是这么打趣的……您请坐。”
“不用。”
萧敬摆手道,“在下是奉皇命,协同张国丈筹募钱粮,他说一定要在您走之前,过来请求帮助。”
李孜省摇头:“这事儿我可帮不上忙,或者说,我没资格帮。咱这位张国丈,办事那叫一个妥帖,我之前都在潜心跟他学习呢。”
张峦扁扁嘴,道:“李尚书,萧公公不是外人,你不用在他面前谦虚……说得好像都是我在帮你一样,其实你帮我的也不少,就像上回给先皇陵寝筹募银子那事儿,你可是出的大头。”
李孜省白了他一眼,好似在说,我帮你在人前塑造光辉形象呢。
你就这么拆台的?
拆自己的台,很过瘾吗?
“不比从前啊。”
李孜省道,“这次我也帮不上忙。不过我走前,可以引介几个人给你认识,让他们来帮你。张国丈,你看可好?”
“你找人帮忙,那也是你出手,结果都一样。”
张峦往那儿一坐,就好像到了自己家里一般,“茶水呢?口渴了!赶紧奉上香茗,过几天你走了,我可就没机会喝你府上的好茶了。”
(本章完)
第610章 一个流放,一个美差
第610章 一个流放,一个美差
得知李孜省找人帮张峦筹募钱粮,萧敬终于是放下心中大石,赶紧回宫跟皇帝汇报去了。
大概连萧敬都知晓,就算李孜省名声再差,但涉及到钱粮和人脉等事项,朝中没谁比李孜省更加在行,而张峦平时跟李孜省来往与否,只关乎名声好坏,但带来的做事效率提升可是实打实的。
从这点上来说,张峦非常有眼光。
至少张峦知道自己欠缺的是什么,而不缺的又是什么。
张峦缺乏的是成事的人脉和关系网,不缺的却是名声……反正名声已经差成那样了,一个外戚如果还在意名声好坏,不跟这个又不跟那个往来,刻意保持与谁疏远,那张峦在朝中更加没法混了。
萧敬一走,李孜省马上请张峦到另外的厅堂,给张峦摆上满满一桌。
“我又不是来蹭饭的。”
张峦摆手道。
李孜省笑而不语,随手拿出一份东西,递给了张峦。
张峦并没有马上打开,问道:“这是……?”
李孜省道:“你不想知道,有哪些人针对你么?”
张峦道:“不是首辅刘吉和刑部尚书杜铭吗?今天杜铭被锦衣卫给带走,也不知他的境况如何了……”
“锦衣卫的事儿,以前我倒是清楚,但现在嘛,我上哪儿知晓去?”
李孜省摇头道,“你说的这两个人都不足为虑,刘为人是很阴险,但他既得不到陛下的支持,又不得儒官推崇,在朝中不过是个空有其名的跳梁小丑罢了。至于杜铭……唉!这些人是有真本事的,可惜处在一个错误的时代。”
张峦好奇地问道:“何解?”
李孜省道:“你以为杜铭这些人是无能之辈吗?很可惜,他们错在先皇末期为臣,很多时候不得不随波逐流,一旦把某些事沾染上,再想摆脱就不行了……你能力再强,名声一旦臭了,就很难再有作为。”
“我跟杜铭接触少,不知道他究竟有几分本事。”张峦道,“但我想,能考取进士并一路做到尚书级别的高官,必然是世间读书人中的翘楚。”
李孜省笑道:“我给你的这份名单,你好好看看,其中就包括当前你最大的敌人……乃今天刚奉命查你家案子的马文升。”
“他?”
张峦闻言皱眉,好奇地问道,“此人刚从南京过来,入朝没几天,我……用得着担心他吗?”
李孜省道:“你啊你,这算是对敌人的蔑视吗?马文升跟王恕一样,都在朝中浸淫多年,为人耿直……或者说,这些清流官员就是标榜秉正,作为其安身立命的法宝,你别评判他们是否虚伪,或者是说一套做一套,至少人家就是靠这个来当官,且一路青云直上,在朝野都留下好名声。”
张峦问道:“那我是靠什么当官?”
“靠直肠子,不会拐弯。”
李孜省白了他一眼,道,“别人在官场中尽可能虚伪,从不托付真心,而你呢?唉!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这是真性情,有些人怎么都装不出来。”
张峦笑着问道:“咋看出来的?”
李孜省道:“因为你遇事不躲啊……就好像我的遭遇,要是换作一般人,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还能出手相助?一准儿躲得远远的!
“好了,不说别的,我就说说这个马文升,你得小心些,他当上左都御史后,可是接连做了几件大事,对限制我们这样的人,可是很有心得的。”
张峦好奇地问:“哦?他做什么了?”
“唉,你该多留心一下朝中事务,不然祸起萧墙,总不能束手就擒吧?”
李孜省颇为无奈,道,“马文升上任后,就开始督促巡城御史,对于京城很多先皇留下来的方士,尤其是懂得堪舆玄空之人,进行无差别驱逐。他又连续出台多项规定,对勋贵行为举止进行严格限制,以至于现在都察院的行事风格,有点儿……像是恶犬,见人就咬。”
张峦一愣,问道:“如此说来,陛下让他来查我家的案子,岂不是对我很不利?”
“确实如此!我怀疑他就是被怀恩顶出来,专门为难你的!”
李孜省说完他的分析,又接着道:“你看看这份名单,上面主要是都察院的人,不过还有一些人分散在朝中各处,将来都可能成为阻碍你前进的隐患。”
“我不看。”
张峦一摆手,道,“别弄得好像我要把他们怎么样一般……知道谁对我不利,就算是有了成见,以后肯定会有所针对,这岂不是成了打压异己吗?”
李孜省笑道:“我只是让你知道有谁对你抱有敌意,又没让你去刻意针对谁,你作何如此在意?”
张峦道:“我不都说了吗,但凡看不起我且对我抱有成见的,我必定记在心上,以后遇到什么事,肯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可能还会在陛下面前说那人的坏话,影响那人的升迁等等,不就等同于打压异己?
“李尚书,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这官当得很随意,就算真有人攻讦我,让他们放马过来便是,大不了我就辞官不做。”
“嘿,你还真想得开。”
李孜省苦笑道,“好吧,你不想看,我也不勉强。但哪些人对你有益,你总该想要知道吧?”
张峦摇头道:“还是不想知道。但凡想往我身边凑的,必定是那种善于逢迎和投机取巧之辈,这些人与我往来的动机本身就不纯,我不想与他们过分纠缠。”
“嘿。”
李孜省故作气恼,笑骂道:“你还真是,正说、反说都行,感情你就想在朝中当个孤家寡人,是吧?”
张峦一摆手,招呼道:“喝酒、喝酒。”
李孜省叹息道:“也是,以你的脾性,在朝中能与你往来的人的确太少,也就是咱认识时,你我尚不像现在这般,那时我属于是纡尊降贵……嘿,或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能与你聊得来。为此我感到务必荣幸,哈哈。”
“呵呵。”
张峦附和地笑了笑,但笑容很难看。
李孜省拿起酒壶,准备给张峦添酒,却被张峦伸出手抢了过去,先给李孜省倒上一杯,再给自己满上,嘴里致歉:“李尚书,无论如何,这次是我害你去西北之地苦熬上数月,我得自罚三杯,当作赔罪。”
“不必如此。”
李孜省笑着摇头,随即扬扬下巴,故作神秘地问道:“哦对了,来瞻,你可知这次是谁与我同行,前往西北劳军?”
“炳坤吗?”
张峦好奇地问道。
“他不会去的……西北之行,我暂时用不上他,便把他留在京师帮你联络人手,筹募钱粮。”
李孜省提示道,“我是说宫里的人。”
张峦吃了一惊,突然想起儿子说的话,顿时心情躁动,一时难以平复,他好奇地问道:“到底是谁啊?”
李孜省正色道:“乃覃昌覃公公。”
“他!?”
张峦瞠目结舌,难以置信道,“覃昌不是提督东厂太监么?为什么会抛下重任,跟你去西北?不知这中间有何讲究?”
李孜省笑道:“很明显嘛,他被陛下流放去了西北……估计是陛下觉得他无法胜任如今的差事,所以把他调离京师,陪着我去放赈,救济西北边军及家属。”
张峦歉意道:“他是流放,那你……”
“我跟他情况可不一样。”
李孜省略显得意,道,“我的机会是你帮我争取来的,你不要以为我在你面前强装笑脸,其实我真的很乐意去西北。最好回来后,你已把河工事全给铺垫好了,我直接带上行囊去河南修河道去。”
张峦问道:“不辛苦吗?”
李孜省没好气地道:“你帮我争取往西北差事的时候,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当时……”
张峦脸色多有无奈,道,“就是脑袋一热,觉得应该有人出来担当,而又想到李尚书最近没什么事可做,所以就……”
“你这想法很对,最近我的确闲得慌,你看我连上朝的资格都没了。”
李孜省叹道。
张峦不解:“你是没资格还是故意不去,在家躲清闲呢?”
李孜省叹道:“你以为我还是通政使呢?我现在只是挂着尚书的名衔,但从职司上来说,还不如上林苑监和钦天监的正差呢。
“手头没权力,别人就不会重视,你以为我不着急吗?作为曾经的权臣,一旦没了实权,只留下个空架子,那很可能……就要遭致反噬。你看那马文升,天天都紧盯着我,这是等着报仇呢。”
“报什么仇?”
张峦一脸茫然地问道。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糊涂呢?”
李孜省拿起酒壶,给张峦添上一杯,然后回道:“当初我把罗璟、闵珪、马文升、杨守随他们排挤出中枢,给他们安排闲差,或是放去留都南京做官,那时马文升就不断上疏抨击我,我什么都知晓但就是不发作。现在他可算是如愿以偿回京当上了总宪,还不伺机报复?”
张峦一听,心说,看来我跟你往来,也在马文升报复名单里了!
早知道会如此的话,那我是不是该离你远点儿?如此就不会被这群所谓的忠直大臣给盯上了!
“来瞻,那名单是你自己不看的,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群人随时都可能对你发难。”李孜省幸灾乐祸一般说道。
张峦闻言立即拿起桌上那张迭起来的纸,老老实实揣进怀里。
李孜省笑着问道:“你不是不看吗?”
张峦厚着脸皮道:“我是不看啊,拿回家去给吾儿看,那小子鬼点子多。让他先记在心里,这样以后遇到事,让他提点我就行了。”
“你还真是……”
李孜省听到这里,似乎是被张峦的无耻打败了,苦笑着摇头,道,“罢了,咱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情,还是多喝两杯……我在京好日子没剩下几天了,后面就要连续奔波劳碌。话说此番一路向西,是该准备点儿御寒之物。”
张峦道:“对了,吾儿得知你要去西北,说要送一件礼物给你。”
“何物?”
李孜省好奇地问道,“咱大侄子还记着我呢?”
张峦皱眉道:“怎提到他,你这副表情?好像人也变得活络起来了?”
心里在想,这是瞧不上我,已经在为吾儿将来在朝堂崛起做准备?
以后再送礼,不再送给我了,改而送给我儿子?
李孜省笑道:“我这大侄子聪慧,我喜欢得很,听说他要给我礼物,我心中自然欢悦。”
“说是一件服,里面用什么绒毛做的,大概跟貂皮差不多吧。”张峦道,“反正他喜欢捣鼓那些东西,我跟他说,你府上不缺御寒衣物,他说只是尽一份心意,我也就由着他了。回头让人给你送过来。”
(本章完)
第611章 宦海浮沉
第611章 宦海浮沉
覃昌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前往西北。
司礼监的差事,需要他交接清楚,尤其是手头上没完成的事,涉及到皇室或是内府的事,都得悉数转交出去,这代表着一种切割,导致他心情异常低落。
因为谁都知道小皇帝脾气好,连严重冒犯过他的梁芳都轻易放过了,结果到了他覃昌这儿,皇帝直接派他去西北干苦差,大有流放之意。
如此一来,嗅觉稍微灵敏点儿的官员都知道,他覃昌以后基本没什么复起的机会了。
先皇时他就经历过一次官场塌房,赋闲在家,好在后来得张峦举荐,重新上位。
等到了新朝,本来干得好好的,也得小皇帝器重,谁曾想就是针对张峦做了一些事,就直接打入地狱。
在皇帝小两口夫妻恩爱的情况下,张峦受重用是必然的事情,他还想完成一次漂亮的复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把东西归置好,放到一边儿去。”
怀恩进到司礼监值房,对正在收拾东西的覃昌道,“一路保重……等你从西北平安回来。”
覃昌四下看了看,发现之前还在旁边帮忙整理东西的李荣等人都已不在,显然是被怀恩给打发出去了,当即问道:“怀公公,您觉得在下还有机会吗?”
“这个嘛……”
怀恩犹豫了一下,道:“你做的那些事,问心无愧……既如此就不该计较个人得失,你非为私利,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见怀恩避而不谈他的前途问题,覃昌的神色多少有些失落。
怀恩指了指桌上摆放着的一方木匣,道:“这是我给你准备的东西,你到了路上再看,或许对你的西北之行有帮助。”
“这是……?”
覃昌非常好奇。
东西都给我了,还要对我保密不成?
你又不是诸葛亮,里面装着锦囊妙计。
怀恩道:“西北一行,路途艰辛,你非常需要有人相助……我在西北认识一些人,可以帮你顺利完成差事,助你早些回京。”
说到这儿,怀恩脸色多少有些宽慰,“再者说了,你与李孜省一同往西北,有何好担心的?他的人脉不比你广泛?”
“可是……”
怀恩显得很犹豫,“我依然很担心……李孜省在西北的仇家可不少。以往开罪他的京官,有很多被他想方设法调去西北苦寒之地当差,此番他前往,那些人能不找他麻烦?强龙遇到地头蛇,什么招都不好使。”
“他得罪的人多,你呢?”
怀恩问道。
覃昌道:“怀公公您这话是何意?”
怀恩面色阴沉,摇头道:“他的仇家多,而你的仇家只需要一个,就足以让你抬不起头来。”
“您是说张国丈吗?”
覃昌苦着脸道,“其实大致说来,我未对他做过什么。如果说李孜省下狱,也要被他记上一笔,还敢说他的存在对朝廷有益?
“这分明是结党营私!”
怀恩问道:“你看他在朝堂上做过什么吗?”
“他……”
覃昌仔细一想。
张峦在面对他人攻讦时,呈现出的分明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
覃昌回过神来,感叹道:“面对这么个油盐不进的家伙,我也说不上来厌烦他什么……他既对先皇忠心,又对当今陛下有恩,且还是陛下的姻亲,所有证据都不能说明他有多大的政治野心,或是想祸乱朝纲。
“只是……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会让大明朝政陷入混乱。大明从立国开始,就不允许外戚乱政。”
怀恩点头道:“所以,从来都没人怪你,不是吗?”
覃昌听到这里,脸色更显悲苦。
我一心帮皇帝扫清执政的障碍,甚至不惜跟当朝权臣作对,而我自己身为司礼监太监、东厂督公,也是个不大不小的权臣,最后却换来被流放的结局?
命运何其不公!
“东厂的差事交接好了吗?”
怀恩问道。
“妥了,已跟厚方交待好一切。”
覃昌无奈道,“最近他经常去锦衣卫处理朝事,再加上他是陛下在东宫时的老人,深得陛下信任,由他来提督东厂,或许是……当下最好的选择吧!”
怀恩道:“你也不必丧气,其实厚方无心去争什么,他只是暂时接替你的职位,等你回来,我会跟陛下提一嘴。”
“多谢怀公公。”
覃昌恭敬行礼,随后恋恋不舍地看了一圈工作和生活多年的司礼监值房,摇头道,“此去,也不知要过多久才能回来。”
“年后吧。”
怀恩宽慰道,“从京师先往北到宣府,然后一路到甘肃、宁夏,再从那边回来,大概三个月上下。
“开春后我们应该就能重逢。”
“好,希望到时我有命回来。”
覃昌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容,却显得异常苦涩。
好端端的我为啥要去招惹张来瞻?
真是……何苦来哉!
……
……
覃昌即将出发。
临行前,他特地让人去通知自己的侄子覃云,过府一叙。
而覃云得知消息后,赶紧前来见伯父。
“更有青年才俊的模样了。”
覃昌笑着问道,“听说新近你成婚了?”
“这……是啊。”
覃云没敢否认,惭愧地低下头,道,“家里刚办了婚事。”
覃昌笑道问:“我没去,你没生气吧?”
覃云吓了一大跳,赶紧道:“伯父您言笑了,侄儿哪里敢生气?再者说了,您老公务繁忙,岂有时间理会这些小事?且这婚事……本身就办得相当仓促,甚至没有邀请多少宾客光临。”
覃昌点头道:“你夫人娘家那边很不错……李家的千金小姐,听说她伯父李华最近在朝中很得势,因为突然有了个靠山。”
覃云听得云里雾里,好奇地问:“您是说……张国丈吗?”
“不然呢?”
覃昌反问了一句,咳嗽一声后才又接着问道:“覃云啊,你最近经常去张府去吗?前些日子,张府工坊发生殴斗,就没叫你过去帮忙?”覃昌问道。
覃云道:“回伯父的话,最近锦衣卫的差事很繁忙,我只偶尔会去张府一趟。侄儿……实在抽不开身。”
覃昌摇头道:“你的差事,不就是协同皇宫里的工坊织布么?那些新织出来的布匹需要上色,便是你的人负责拉出宫送去染坊,如此少不得往张家跑……为什么不承认呢?”
“我……”
覃云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个曾经的大恩人。
以前他是真的把覃昌当成神仙一般供着,甚至连仰视都不足以表现出他的孺慕之情。
可现在却觉得……
好像两人间没那种亲密的感觉了,因为覃昌除了靠手里的权势给他搞了个锦衣百户的职务,后面就没怎么管过他。
再就是以前每次来覃府,都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这让他觉得这宅第门槛太高,不是自己能来的地方。
“平时你跟张国丈往来多吗?”
覃昌问道。
覃云摇头:“没有,基本上都是跟二公子混,张国丈并不会直接委派我做事。”
覃昌眼睛一亮,笑着道:“张家二公子,那可是一号人物,就说织布这件事吧,就是他提供的新式织布机,陛下重视,皇后更是亲自出面主持……你好好做吧,争取……还有晋升的机会。”
“侄儿有今日,已经心满意足了。”
覃云恭敬道。
“呵呵。”
覃昌笑道,“你得往前看。本来谁都觉得,牟斌是你们这些千户中,最有资格上位的那个人,但现在看来,他的靠山没有你硬啊。”
这话让覃云无言以对。
覃昌道:“你放心,我会帮你。不过我眼下得去西北一趟,回来后……希望,能见到你执掌锦衣卫的那一天。”
覃云听完后,吓得手脚都哆嗦个不停,赶紧道:“伯父,您莫要言笑了,侄儿现在连千户都没做好,哪里敢有心思继续往上爬啊?”
“你心态可真好!”
覃昌道,“指挥使朱骥年岁过了,陛下已准备让他告老还乡,或是给他派遣个别的轻松点儿的差事。
“再加上……朱骥这个人,太喜欢凑趣了,啥事他都要掺上一脚,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跟朝中各势力的人往来都不少,已不适合留在这位子上。而他的位置……迟早要落到你们新一代的肩膀上。”
覃云这下更不敢随便接话了。
他感觉到,伯父很有可能是在套他的话。
“张国丈没说要提拔你吗?哦对了,是二公子,他可有提及?”
覃昌问道。
“从未说过。”
覃云谨慎地道,“再者,侄儿新提拔千户不久,根本就没想过那些事情。”
“好啊,你心思正,又跟对了人,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覃昌满脸欣慰之色,“牟斌倒台,你上位的希望很大,第一步就是拿下北镇抚司镇抚使的职务,说不得咱覃家以后就靠你了!
“你要记得那些同辈的覃家子弟,以后有上门求你办事的,你不妨照顾些,别忘了咱本家人。”
“呃?是!”
覃云一听,心想,我在你心目中,几时地位这么重要了?
覃昌摆摆手,道:“领了赏,就回去吧。本来我还想,出发那天,你去城门口送送。但今天看到你,好像没什么遗憾了。”
“伯父,您有差遣请尽管吩咐下来。”
覃云诚恳地道,“侄儿一定会办到。”
“不用了。”
覃昌摆摆手,随后就站了起来,身形略显佝偻,仿佛刚见面一会儿,他就老了很多。
起身后覃昌走到旁边的桌子前,想伸手去拿茶杯,谁想脚下没站稳,差点儿摔倒在地,好在及时用手撑住了桌沿,才堪堪稳住身形。
覃云眼疾手快,正要上前搀扶,却被他伸手阻挡:“我还没老到不能动弹的地步,你回去吧,好好做事。”
……
……
就在覃昌已经认命时。
此时倒张事件的另外一名参与者,也是始作俑者的刘吉,却好像没感受到事情与自己有关。
当天下午,他特地让人去杜铭的府上,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却说杜铭当天一早被锦衣卫带了回去,中午刚过就放了回来,而他人回来后一头钻进后宅不出来,连刘吉派去的人他都没理会。
而后杜铭就告假,不再上朝。
第三天上刘吉实在忍耐不住,亲自到杜铭府上拜会。
此行他动用了八抬大轿,奴仆和护卫成群,极为张扬,显然是想广而告之,逼迫杜铭不得不出面见他。
“刘阁老,我已病入膏肓,您还上门作甚?”
杜府后院客厅,杜铭一脸憋屈之色。
“咦!?”
刘吉好奇地问道:“你几时病了?莫不是锦衣卫叫你去问话,另有隐情?”
杜铭摆摆手:“唉,我不想再提了。”
刘吉皱眉不已,道:“你都去过锦衣卫了,总该说说具体是怎么回事吧?难道是早前跟万安、梁芳等人交往的旧事暴露了,锦衣卫拎着不放,想继续追查下去不成?”
“刘阁老,您真不知还是故意装糊涂?”
杜铭一脸不忿地道,“还不是因为,我找人参劾张国丈的事东窗事发了……”
“你参劾他,锦衣卫就找你去问了一下话?你……不会什么都说了吧?”刘吉此时心中所想,是如何将自己置身事外。
杜铭苦笑道:“您以为谁都不知?其实谁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揭破罢了……我见过锦衣卫指挥使朱骥,他明确说了,这事还跟司礼监的覃昌覃公公有关。或正因为如此,覃昌直接就被陛下打发去西北苦寒之地运送军服等物了。
“您猜猜看,下一步我会被发配去哪里当差?”
刘吉闻言心惊肉跳,慌忙站了起来,一边往门外走一边抛下一句话:“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总归我会全力保你。
“旁人你不信,难道你还信不过我这个当朝首辅吗?”
(本章完)
第612章 大人不计小人过
第612章 大人不计小人过
杜铭深刻感受到刘吉靠不住。
深怕晚节不保的他,除了继续上奏请辞外,只能想到一条脱困的“捷径”。
于是在乔装打扮一番后,他低调地去李府拜见李孜省。
而李孜省好像早就知道他会来一般,特地邀请他到自家正堂,等上完茶后又特地把周围的下人屏退。
“杜尚书,你早该来了。”
李孜省笑着打招呼。
杜铭脸色多少有些难看。
杜铭拱手道:“请李尚书不吝赐教。”
李孜省道:“先皇时,那么多人与我往来,我却仰慕先生的德行,多次登门求见,却少有与您私下相见的机会。
“先前您只为一件事,曾登门来访,这才是第二次!”
听到这里,杜铭脸色有些不善。
因为他以前是真瞧不上李孜省。
而杜铭这样的文人,就算是要找靠山,或是想要巴结谁,也一定是往文臣翘楚那边靠拢,就比如说万安和刘吉,那两位到底是大明的阁臣,曾经成化朝时期朝廷的“中流砥柱”。
而李孜省,说白了就是个靠道术获得皇帝青睐的近佞而已。
“请恕在下当初不识好歹。”
杜铭只能落下老脸,认错道,“有些事杜某或许做得不太好,甚至是做错了,还请您谅解。”
“你这话就不对了……杜尚书一心为朝廷,怎么能说错了呢?”李孜省笑道,“你当初排斥我,眼下你又排斥外戚张氏,其实您心里是希望朝廷回归清流正统的,只是把力气用错了地方。”
杜铭听了更觉憋屈。
我堂堂刑部尚书,居然让你一个道士来给我讲大道理?
但杜铭很清楚,今天就是登门来找李孜省帮忙的,自己已经没有底气指责谁。
明明很不服气,却还是要听人跟自己掰扯讲理,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
李孜省问道:“杜尚书是希望继续留在朝中做官,还是选择激流勇退?”
杜铭摇头道:“杜某年近七旬,老朽不堪,已做不成什么事,只希望能及早归乡,颐养天年。”
“川蜀之地确实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李孜省笑道,“话说要是我从朝中退下去,也想去天府之国走一走,青城山、都江堰都想亲眼看看,听说还有一种奇特的动物食铁兽,到时希望能登门拜访……你应该不会回绝我吧?”
杜铭一听,你李孜省很好说话嘛。
“自然是恭迎大驾。”
杜铭顺着李孜省的话意道。
李孜省闻言笑了起来:“那我就帮你去说说……只要你不觉得如此显得有些唐突就好。”
杜铭心下好奇,问道:“李尚书,您打算找何人去陛下跟前说项呢?”
“呵呵。”
李孜省开怀一笑,问道,“杜尚书登门来,希望我找何人去说呢?你不会觉得,我有资格帮你办成这件事吧?我当然得求人帮忙。”
当李孜省提到“求人帮忙”时,杜铭心中一沉,不由开始猜想,你李孜省下一步不会就是跟我谈条件吧?
我想平稳落地,却不得不覥着脸求助你一个接下来都不一定能平稳落地的人,心中真是憋屈啊!
“杜先生,如果说明白我要去找谁,你便是抱有目的而来,传出去恐对你名声大为不利。”李孜省摇头道,“你登门造访之事,我不会对外宣扬,他人也不会知晓。”
杜铭问道:“您府上的人……能守得住秘密吗?”
“你以为现在还是先皇时吗?”
李孜省一脸自信,“即便先皇时,锦衣卫也不敢随便盯我的府门,倒是有些官员常派一些眼线到我门前走,想看看有谁登我府门,你说他们是出于什么目的?总不会是为了拨乱反正吧?”
杜铭点点头道:“那些人,估计是想以此来牟利,不安好心啊!”
李孜省叹道:“如今的我,算得上是彻底失势了,有谁在意我在京师做什么呢?虽然我在锦衣卫中的人脉到现在基本都断了,但至少他们不会随便来招惹我……你只管去吧,我会帮你的。”
“那……”
杜铭有些不理解了。
你怎么还不开条件?
我真走了啊。
李孜省笑道:“杜尚书,我做事讲究个随心随性,这还是我那位朋友教我的,你不必挂在心上。
“这事儿我能帮就帮,但要是帮不上忙的话……你也别见怪。”
杜铭拱手道:“李尚书言重了。”
“嗯。”
李孜省道,“不过我想,那个人说的话,应该有些用吧,或许真能帮到你。这也算是我在朝中做的为数不多的好事了。”
“李尚书不必如此……”
杜铭心中有些歉意。
难道我以前真的看错你了?
没想到你做事居然比万安、刘吉更靠谱,还不求回报,想想真惭愧啊!
李孜省问道:“需要我送你出门吗?”
“不必了。”
杜铭赶忙道,“在下单独离开便可,就不劳烦您了。”
“那好。”
李孜省道,“我就不送客了。与你往来太多,恐对你名声不利……既然你已经决定要离朝,那就走得干干净净,如此史书上也不会给你留下不光彩的记载。”
“不……至于……”
杜铭心中那叫一个尴尬。
我登门来求你,你却让我跟你保持距离,以维护我的好名声?
如果我顾惜名声,何至于登门来求人呢?
正因为我也没办法了。
……
……
杜铭离开。
庞顷随即进来,问道:“道爷,杜尚书可是稀客……他不会是来责难您的吧?”
“呵呵。”
李孜省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要倒台了,任谁都可以踩我一脚?那些有权有势的人登门造访,就只是为了看我笑话的?”
庞顷赶紧道:“道爷您别言笑,我是怕您被人利用。”
李孜省笑眯眯地道:“就算被杜铭利用,我也高兴。以前我风光无限时,都不屑于跟我交往之人,你说现在他能降下身段主动登门来见,我能拒之门外吗?”
“他是……来求进步的?”
庞顷只能把杜铭往这方面联想。
李孜省摇头道:“他想平稳离朝,至少要跟李裕一样,能做到全身而退。”
庞顷好奇地问道:“先皇时,他从没做过什么大恶,文官中名声相当不错,至于如此担心吗?”
“谁不担心呢?”
李孜省叹息道,“李裕就是个很好的模版……许多官员想的是,新皇登基,无论先前跟谁有交情,或是不得不倚靠谁,哪怕是跟我这个近佞往来密切的,谁不希望跟李裕一样能安稳回乡?如此也能留个身后的清名。”
庞顷问道:“所以他是怕以前跟万安和刘吉等人勾勾搭搭,导致陛下不会放过他?”
李孜省笑道:“这次的事,你不觉得他做得有点儿过了吗?竟然会为了帮刘吉,甘愿冲锋陷阵在前,处处针对来瞻。
“刚才我都想直接骂醒他,你是没脑子吗?选谁不好,非要选个比他还要落魄的刘吉?不知道刘吉只是个供起来的泥菩萨,现在连内阁中事务,陛下都更愿意听徐溥的,而将刘吉这个首辅当成傀儡?”
庞顷无奈道:“大概这些文人出身的官员,都敬仰文臣中官位最大的那个,以为能帮到他的忙……咦?您打算帮他?”
“是啊,我准备出发往西北前,跟来瞻打了个招呼,让来瞻帮帮他。”李孜省道。
“奉劝道爷一句,最好别惹事上身。”
庞顷善意地提醒,“杜尚书这次可是直接跟那位张国丈作对,你还要让事主帮他?还要动用您珍贵的人情?他杜铭都要退了,能给您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李孜省皱眉不已,摇头道:“炳坤啊,你这心思就不对,难道帮人做事,就一定要求回报吗?”
“……”
庞顷瞬间无语。
心想,这还是当初那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李道长吗?
话说,当初你跟张来瞻往来时,不也是图他能预测天机,又能治病救人,后来更因为他是太子的岳父?
你跟他交往的初衷动机也不纯粹嘛,今天居然在这儿跟我讲什么无私奉献?
哄鬼呢!
李孜省道:“我这是帮来瞻积累人望。来瞻能做到既往不咎,宽容大度,对敌人都尚且如此,遑论他的朋友呢?如此不就等于说,他有着宽广的胸怀,能位极人臣吗?”
庞顷疑虑重重,问道:“您确定他不计较?可敝人怎么觉得,张国丈在某些时候,有些小肚鸡肠呢?”
“切,是你了解他还是我了解他?”
李孜省自信地道,“来瞻估计巴不得息事宁人呢。他那脾性我还不了解?我真怀疑,别人打了张来瞻,他都不想还手。”
“他会不还手?”
庞顷还是不愿意相信。
李孜省白了庞顷一眼,道:“就算是还手,也一定是他儿子挑唆的,我那大侄子可是不好惹的主儿,这次的事,你别看我那大侄子只隐身在幕后,但由始至终都是他在背后挑动一切,你敢否认吗?”
“这个……”
庞顷想了想,也不由点头,“道爷您高见。那您觉得,您那位大侄子……二公子会帮杜铭全身而退吗?”
“我管他会不会呢。”
李孜省没好气地道,“我只负责把话带到,让他们父子自己商议去……到底是选择息事宁人,还是死缠烂打到底,都由他们父子自行做决定,我只是帮他们多一个选择罢了……有什么不对吗?”
“是啊。您是对的。”
庞顷随口敷衍。
“既然我说的有道理,那你还杵着作甚?赶紧去通知啊。”说罢李孜省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庞顷。
庞顷一脸惊讶,指了指自己,不敢置信地问道:“我去么?”
“不是你去,还得我亲自出马不成?”
李孜省气恼地道,“留你在京城,是让你做事的……难道让你隔岸观火,凑热闹呢?你要是不想干活,那就跟我去西北,我这边鞍前马后正好缺人呢。”
“别介……”
庞顷赶紧回绝。
李孜省摇头道:“我走之前,应该不会再跟来瞻会面了,这会儿怎么都得避嫌啊。
“话说当初我藏得挺好的,在杜铭面前演戏,让他以为我跟来瞻决裂……唉,我演的真有那么差么,让他一眼就看出来,且笃定我能请动来瞻帮忙?
“算了,看来以后我还得再练练,不然真混不下去!”
(本章完)
第613章 当个阁老,也不是不行
第613章 当个阁老,也不是不行
庞顷去张府求见张峦时,张峦正在会见覃吉。
覃吉如今提领东厂,连他自己都有点儿不太适应这种身份上的转变,而且心态跟张峦出奇的相似,遇事就想躲。
这次他登门,除了催促张峦早些把皇帝交待下来的筹募钱粮之事给办妥外,再就是以“老好人”的姿态,告知张峦有关案情进展。
“覃公公,我是案件的当事人,你就这么上门来跟我说,是不是有点儿……”
张峦显得很不好意思。
覃吉陪笑着说:“您见外了……陛下有言在先,一定要还您的公道。听听,这公道陛下指明是还给您的,这不已说明结果了吗?”
“哎呀,覃公公,我听说你一向秉承公义,咱可不能偏私啊。”
张峦矫情地道。
覃吉听完后脸色很尴尬。
好么。
皇帝吩咐让我偏帮你,结果你还在这儿装起好人来了?
感情坏人都是我们这些做事的?
问题是,我也不知道那位曾经很善良正直的太子殿下,怎么一跃而成为护妻、护岳丈的偏执狂,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以我以前对太子的了解,他非常注重礼仪章程,讲究程序正义,断然不会帮亲不帮理。
可问题是……
皇帝护短的现实就在你们张家人身上活脱脱发生了。
我这个行将入土的老家伙,面对性子急速转变的小皇帝,我能做什么?
那就只好入乡随俗,听命而为呗!
张峦看出覃吉有点儿无法接话,当即略带歉意道:“我也知道覃公公你很为难,就本心而言,你肯定想秉承公义,但陛下的命令你又不能不听……要不你看这样如何,你回去跟陛下说,这事呢要真是我和吾儿做得不对,那就惩罚我们。或者各打五十大板,双方都教训一下,一团和气,你看可好?”
覃吉苦着脸问道:“张先生,在殴斗发生前,您怎就没想过一团和气呢?现在说这些不嫌太迟了吗?”
张峦无奈道:“那不是因为当时我不在场吗?要是我在场,一定会劝他们和平共处,彼此相安无事。”
覃吉摇头道:“这您可说错了……这不是嘛,锦衣卫已把相关人等,擒拿回来不少,以他们招供,他们的确是受人嗦摆,执意要在贵府名下产业闹事,最好是讨一顿打,坐实你们张家欺行霸市、鱼肉百姓的坏名声。
“所以,无论当时您在或者不在,结果都不会有任何变化。且……要是当时您在的话,可能事情反而更糟糕。”
“啊!?”
张峦愣了好一会儿,才一脸后怕地道,“真没想到,天子脚下也有如此不遵教化之人,法度竟然威慑不了他们……那就只能靠覃公公你收拾他们了!”
覃吉赶紧摆摆手:“您可别这么说,老朽可不能凌驾于法度之上,老朽完全就是按章程办事而已。还有……听从陛下的吩咐。”
“对对对,我们都听命而为。”
张峦拍着胸脯表态,“也请覃公公你放宽心,筹募钱粮之事我已经有着落了,这不是李孜省给我介绍了几个人,他们会帮我完成……我一早已见过其中两位,如今已在外边行动,看得出来他们都是有真本事的。”
覃吉好奇地问道:“您自己独自就能完成,非得请人来帮忙?就算请了,你又何必说出来呢?独享功劳不好么?”
张峦道:“既然别人愿意帮忙,我没理由拒绝,更没理由把啥功劳往自己身上揽……这事呢,我已经交给犬子延龄处置了。他本事大,听说徽商还会出手帮他,想来没啥难度。就是不知这次徽商的案子是不是也一并……给撤销了?”
覃吉赶紧应承:“所有衙门关于徽商的案子全都清除了……本来就是无中生有的指控,概因最近京师府仓出现大面积亏空,官员连俸禄都发不出来,这才导致盘剥商贾之事发生。”
张峦感慨道:“总不能因为人家商贾兜里有点儿银子,就拿他们开刀吧?朝廷缺钱粮,得自己想办法筹措,哪能见了肥羊就想宰呢?这羊也不是自己家的啊。”
覃吉道:“没办法,这就是权力的一点儿小小任性,也是自古养成的陋习,让您见笑了。”
“这事儿一点儿都不好笑。”
张峦摇头道,“最好别把我当肥羊宰了就行。对了覃公公,听说另一个覃公公,就是覃昌被调去西北劳军了?他那边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讲讲呗?”
“……”
覃吉一时无语。
心说,本来就觉得你张来瞻喜欢无事生非,这下越发觉得你无可救药了。
也罢。
谁让你是陛下的岳父呢?
你让我讲,那我就随便讲讲!
……
……
后院门口,张延龄听了庞顷的讲述。
“二公子,您觉得杜铭该帮吗?”
庞顷笑着问道。
张延龄反问道:“听庞管家话里的意思,是说有人觉得应该帮,到了我这里就不会出手帮忙了呗?”
“啊?”
庞顷心中一惊。
心想,眼前稚子竟能从我一句话中,就听出我跟道爷论断过他和他父亲究竟谁更锱铢必较的问题。
这是何等的才智?
张延龄好似个没事人一般,接着道:“我们张家人,从来不会赶尽杀绝,都是别人欺辱上门来,我们才愤而反击。我们从未有过主动出击的时候,就连当初势不两立的梁芳都不例外。”
庞顷赶紧恭维:“是啊,您府上的人从来都是以德服人,在下佩服,佩服。”
心里却在想,你是爷,你说什么都对,我只需要附和你就行了。
张延龄道:“庞管家,听你这话的腔调,似乎很敷衍啊。”
“嘿,二公子,您要让敝人讲到什么程度,才会满意呢?”庞顷无奈道,“所以说,这杜尚书,您是准备帮忙了?”
“还是得听家父的意思,家父说帮就帮,他要是不愿意的话……等等,我们帮什么?帮他及早离开朝堂?”
张延龄不解地问道,“他得罪了我们张家,然后卸下职务,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唯一需要顾虑的是,回头会不会被人认为,我们张家排挤忠良呢?”
“应该不至于。”
庞顷摇头道。
张延龄追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旁人不至于如此说,还是那杜铭根本就不配忠良之名?”
庞顷苦笑道:“二公子啊,敝人就是来传个话而已,你问我我也答不上来啊……帮不帮那杜尚书,那是你们张家的私事,我家道爷又帮不上他忙。不过以在下想来,这其中还是有好处的……”
“打住。”
张延龄抬手道,“无论帮或者不帮,我们都不是为了拿到什么好处。帮是出于道义,不帮那是情理,毕竟杜铭先跟刘吉狼狈为奸,暗算我们张家在先,我们没落井下石就算是好的了。他身为掌管全国刑狱的最大的官员,却知法犯法,如此还不可恨吗?”
庞顷点头:“在这事上,敝人也觉得杜尚书未免把手伸得太长了。”
张延龄道:“那回头我跟家父好好商量商量,要是家父真的不生气的话,那就替他跟陛下说说,看是否让他能及早告老还乡。但家父这个人……”
“令尊很好说话。”
庞顷笑着道:“这是道爷告诉我的,我虽然保留意见,但还是要听我家道爷的。”
“你是对的。”
张延龄笑道,“具体事情具体分析,家父也不总是老好人,总有些事,他不那么好说话。”
……
……
等父子俩再见面时,各自找了一把椅子坐下,竟都有些神容疲惫。
“吾儿,你说咱到京师来,到底是干嘛的?麻烦事一大堆,却没见得到什么好处。”张峦道,“就说今天吧,你要接待庞炳坤,我则去接待覃厚方……咱这么一心为陛下、为朝廷,落着什么好了?朝中人连句好听的话都不说,光顾着攻讦了!”
张延龄道:“爹,你最近没去你的红楼逛逛?”
“啥红楼?”
张峦一脸懵逼。
张延龄白了他一眼,道:“你以为咱们家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靠什么得来的?仅仅倚仗你国丈的身份?其实你早看出来,你诸多身份中,国丈身份反倒是最不值钱,且最容易被人诟病的。”
张峦连连摇头:“嘿,你这话我可不认同,为父所得到的这一切,根源还不是因为我是国丈?
“要不是因为你姐姐嫁给太子,我能有机会入朝当官?能被前后两任陛下看重?当然……你的作用也很大,为父从来不否认过这一点。”
张延龄不置可否,继续问道:“你就没问问覃吉,关于杜铭和刘吉的事情?”
“我才懒得问呢。”
张峦一甩袖道,“动那脑子干嘛?你说帮,我就帮。大不了就替你跑跑腿,入宫到你姐夫面前,去给杜铭疏通游说一下,让他平安退下来。要是你觉得杜铭做事太过分,就应该让他后半生不得好下场,那我就去挑拨离间,准保让他下诏狱,不死都要脱层皮!”
张延龄道:“爹,你最近不是挺有主见的么,怎突然就这般假惺惺的,说得好像什么都听我的一样?”
张峦不悦道:“我几时不听你的话了?来,你展开说说看!”
张延龄闻言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回怼:“那我让爹你天天晚上回家来睡觉,你回来了吗?”
“这个……咱回头再说。”
张峦身上的气势瞬间就弱了下来。
张延龄道:“杜铭的事,越早处置越好。我觉得是应该让他早点儿退下去,甚至帮他获得个荣退的美名,这样他也好早点儿滚蛋,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了?”
张峦不解地问道。
“始作俑者乃刘吉,要对付,也一定是先让刘吉不好受,这个杜铭早走早好,至少也断了刘吉的爪牙。”张延龄道。
“你说得倒是轻巧。”张峦道,“人家乃首辅大学士,你想对付他,不跟隔靴搔痒一样?人家能有什么切实的感受?”
张延龄嘲弄地问道:“那请问爹,上一任首辅的下场是什么?你说隔靴搔痒时,万安是否也跟你说的一样,毫不在意呢?”
张峦笑着道:“我还以为你要将刘吉下狱问罪呢。我正在想,有机会吗?原来你只是让他跟万安一样从朝中退下去啊……那多没劲儿?”
“是啊,很没劲。”
张延龄道,“但是,爹,你知道刘吉为何要对付你?还不是因为怕你入阁?正所谓敌人最怕的,就是当下你最应该做的……你是不是应该稍微有点儿进取心,混个阁老当当?”
张峦赶紧拒绝:“不行,不行,为父不想天天跑去内阁值房拟票拟,不然想过点儿清静日子都难,太折腾人了。”
张延龄揶揄道:“爹,日子在哪儿都是混,当初你在鸿胪寺当差时,可有想过某一天当上侍郎,竟然也可以偷奸耍滑,连衙门都不去?正如你现在的心态……你可有想过,未来你出任阁老,却连文渊阁都很少踏足?”
“我……”
张峦被儿子怼回去,丝毫也不恼,琢磨好一会儿后点了点头,“要是可以不用去点卯坐班,让我当个阁老,也不是不行嘛。”
(本章完)
第614章 东宫私话
第614章 东宫私话
端敬殿。
属于皇家的纺织厂正在如火如荼开工之中,宫女进进出出,显得异常忙碌,且每个人都干劲十足。
而端敬殿正殿,也就是曾经朱祐樘夫妇的住所内,张玗正穿着一身肥大的织布工服,接受弟弟的诊脉。
“二弟,你的主意很好。”
张玗一边看弟弟在那儿煞有介事给她诊断,一边笑着说,“自从开始给这些宫女发工钱,还定下奖金的规矩后,她们做事比以前勤快多了。现在为了赶工分,有时连生病都不舍得休息。”
“哦。”
张延龄点头道,“利益是驱动人劳动的主要动力。”
“你在说什么?”
张玗蹙眉道,“不过给她们一点儿薪酬和奖金也是对的,就算她们是给皇宫做事,也不能说就得白用她们。对了,家里缺布不?走的时候你带一些回去。”
此时的张玗仍旧不忘贴补家里。
以前是从丈夫那儿拿,现在事情简单了,她就是这个纺织工厂的话事人,想拿就拿,一点儿都不用客气。
张延龄抬头问道:“姐,你觉得咱们家会缺布吗?现在娘的衣服基本每天一换,就咱织出来的布,她还不稀罕穿呢。因为娘要穿丝绸,说穿那个才体面。”
“呵呵。”
张玗抿嘴一笑道,“生活好了,就是跟以前不一样。不过布有布的好,真要御寒,还得是服,被才行……怎么样了?还没得出结果吗?别光顾着说话啊。”
张延龄重新低下头来,一边感受脉搏的跳动,一边道:“也不知道是谁总逗引我说话的……姐的身体没有大碍。”
张玗蹙眉道:“不对啊,要是我身体没有问题的话,为什么我生不出孩子呢?”
张延龄把手收了回去,无奈道:“有没有可能,问题不在你身上?”
“嘿,你这叫什么话?”
张玗横了弟弟一眼,娇嗔道,“这里可是皇宫,要是话传到你姐夫耳中,小心他跟你急啊。
“不过,其实我也是这种想法,我觉得咱们家的人应该都挺正常的,反倒是你姐夫……咳咳,不过宫里边的人都说,身为帝王,乃九五之尊,有着上天庇佑,真龙护体,怎么可能会有问题呢?”
张延龄撇撇嘴道:“自古以来没儿子的皇帝多了去,不过我说姐啊,你跟姐夫才刚成婚,你们年岁也不大,着什么急呢?”
张玗道:“怎么能不急呢?现在你姐夫就我一个,也没纳妃,莫说是外面的人如何议论,就连这宫里,那些小宫女和小太监,私下里也在说这事儿呢。”
“啊?连你这都知道了?”
张延龄诧异地道,“如此你还能容忍?”
张玗气呼呼道:“是下面的人告诉我的,我只是不想跟他们一般计较罢了。不过想来也是,虽然我这边没有公婆,但怎么说你姐夫还有个祖母,且你姐夫这个人……唉!怎么说呢,对他祖母挺怕的。这就导致……”
张延龄笑道:“姐,你是担心,一来二去的,姐夫受不了太皇太后的唠叨,无奈选择纳妃什么的?”
张玗耍赖道:“我不管,当初是你跟我说,就算是嫁到皇宫里来,也可以跟民间夫妻一样,相濡以沫,一夫一妻白头偕老。你得负责啊!”
“喂,姐。”
张延龄抱怨道,“现在是姐夫要纳妃,非得怪到我身上吗?”
“我……”
张玗想了想,脸色多少有些难看,郁郁道,“你总得想想办法啊!不管是我的问题,还是你姐夫的问题,总归得解决吧?肚子早点儿有动静,哪怕第一胎生下来的是女儿,我也不至于再被人非议。”
张延龄道:“姐,你倒是想得开,连爹娘都希望你早点儿诞下太子呢。你这边……居然觉得生女儿也挺好?”
张玗理所当然地道:“至少证明我能生啊。”
“嗯。”
张延龄点头。
张玗没好气地质问:“你到底是有办法,还是没办法?说清楚啊!”
张延龄无奈道:“姐,有些事,其实我不好问。就是有关你们夫妻的……这……怎么说呢?”
“有什么不好问的?你就把自己当成大夫,该问就问。”
张玗瞪着弟弟道。
张延龄期期艾艾地道:“姐,有关问题出在谁身上,作为夫妻,难道你心里就没点儿数?还是说我那位姐夫心里没有数?他身子骨很虚弱,到现在还需要调理,估计一刮风下雨就容易生病,且还……”
“嘘。”
张玗伸出手指点了点张延龄的额头,嗔道,“你啊你,真是口无遮拦,也不怕祸从口出?
“不过也是,怎么想也应该是你姐夫的问题。但就算真是他的毛病,可是我这边不能生,还是架不住有人会不断怂恿他,要纳妃啊。等以后证明了,的确是他的问题,那时候宫里边已是一堆妃子了,我这儿还有好日子过吗?”
张延龄笑道:“姐,平常看你还挺通情达理的,没想到在这个问题上,倒是挺执着。”
张玗道:“你拿我寻开心呢?谁愿意自家丈夫三妻四妾的?何况……那还是帝王?他越是对我好,我越怕……唉!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你到底有办法没有?”
“太医院怎么说?”
张延龄问道。
“我才不相信他们呢。”
张玗道,“我也知道,爹这个所谓的神医就是靠你在背后给他撑面子,反正你赶紧回去想个对策出来。我生不出儿子,拿你是问!”
“……”
张延龄面对这么个霸道的姐姐,瞬间无语。
……
……
将要吃中午饭的时候,张延龄不想留下,准备出宫去。
却在此时,有宫人过来传话,说是皇帝会在中午过来跟皇后一起吃午饭。
“你姐夫说了,知道你入宫来了,特地表示让你留下来一起吃顿便饭。”张玗道,“你先别走啊。”
“哦。”
张延龄把带来的包袱放到一边,交待道,“姐,这里面是给你的东西,有很多修理机器的工具……不需要你精通,但你要大概知道怎么维护保养就行,回头再教给专门的工匠。”
张玗苦着脸道:“宫里办个织布厂,什么都好,就是进出的不是宫女就是太监,做细致精巧的活没问题,但要是想让他们干稍微重点儿的力气活,那就不行了。”
张延龄好奇地问道:“太监不能干重活吗?那养他们作甚?”
“那些太监,不知怎的,一个个身子骨都很单薄。”
张玗也很奇怪,道,“我记得以前家里的阉狗,都是很能蹦跶的,为啥……咳咳,咱说这个是不是不太好?”
“的确不好。”
张延龄看了看左右,这才接着道,“没办法,宫里边开厂子,总会有些小麻烦。就好像往宫外运送东西,就必须要用到锦衣卫,整个进宫、出宫的流程显得极为繁琐。或许等以后规模扩大,厂房迁到宫外,大概就会好起来吧。”
张玗道:“我也跟你姐夫说过了,未必需要把什么都放到宫里来。但你姐夫说,要是放到宫外,即便是派了信任的人去管理,也难免会出问题,不像放在手边这么方便。”
张延龄笑道:“是啊,离开了皇宫,不就失去对工厂的掌控了么?不知有多少人会上下其手,明明很赚钱的产业,结果却弄得亏本……陛下看得还是挺透彻的嘛。”
张玗道:“别看你姐夫平时对人挺好的,但不知为什么,有时候他疑心病挺重的,好在对咱自己人,他是毫无保留。”
“是吗?”
张延龄一边装出意外和受宠若惊的模样,一边心里却在想,这位弘治皇帝历史上是有多护短,胳膊肘往内拐的程度,那绝对是令古今所有外戚家族听了都羡慕的存在。
张玗问道:“这事儿是你搞出来的,回头全都搬你府上去。”
“啥意思?”
张延龄道,“搬咱家去?”
“你年岁大了,等年关一过,你就又长了一岁。我跟你姐夫说,回头让你自己开府,到时直接把许多事塞到你府上去,交给你来打理。对了,延龄,你想当官吗?”
张玗一脸热忱地问道。
张延龄神色尴尬,问道:“姐,现在说这个,是不是早了点?”
“不早了。”
张玗一抿嘴道,“别人不知道你的本事,我和你姐夫都清楚得紧。再说了,这宫里上下,但凡与你有过接触的,都知道你是个鬼灵精。
“本来你姐夫也说,给你个官职挺好,让你早些开始历练,积攒资历。但就是……唉!不知该从什么官做起好。”
“对啊。”
张延龄笑道,“我年岁太小,当什么官都不适合。毕竟我没什么威望,也不可能得到别人的尊重。一个外戚,走到哪儿都会被人说。就好像爹,他就算是读书人出身,还是会被人盯着,议论是非。”
张玗摇头道:“你别拿爹当例子,他不正经惯了。”
“嘿。”
张延龄笑了笑。
要说外人对张峦缺乏了解,但姐弟俩对老父亲是什么尿性,那绝对是一清二楚。
那真就是……自幼看着那个没用的爹,想对他改观都难。
“你一向鬼点子最多……要不这样吧,你回去后好好琢磨一下当什么官。”
张玗正色道,“想好了跟我说,要做到合情合理,最好是让别人也能接受。到时我跟你姐夫说,让他直接给你委命。”
“还能这样?”
张延龄赶紧摇头,“一切都得讲规矩吧。”
张玗笑着说:“咱自己家里的事,你姐夫的话就是规矩。我觉得嫁到皇宫就这点儿好,以前觉得朝堂离咱挺远的,现在一伸手就能抓住。你姐夫那边尽管放心,我已经跟他提过了。你只管回去想清楚便可。”
“这……”
张延龄脸上满是为难之色,但心里还是蛮欣慰的。
这至少说明,姐姐一家人对他还是非常看重的。
是打算让他从暗处走向明面。
那就说明,自己来到大明朝后,所做的事情,得到了上位者的认可。
“你姐夫马上就要过来了,别跟他提生孩子的事。”
张玗提醒道,“我不想让他成天琢磨究竟是我还是他的问题,许多事情咱在暗地里做好,让他坐享其成就可。”
(本章完)
第615章 鸡犬升天
第615章 鸡犬升天
吃完午饭,朱祐樘把张延龄叫到了一边。
张玗则很识趣,先行出去安排别的事情。
此时的张玗已经养成了午睡的习惯,估计稍后就要休息。张延龄看朱祐樘并没有回乾清宫的打算,大概小两口午睡时也能腻歪在一起。
“延龄,令尊这几天可还在忙?”
朱祐樘问道。
张延龄点头道:“回陛下的话,这些日子家父一直都在忙着筹措西北前线所需钱粮,基本都是早出晚归。”
其实张延龄也不知道老父亲每天早出晚归都在干些什么。
但在皇帝面前,还是要适当地装一下。
朱祐樘道:“也不知筹备得如何了。”
“应该差不多了吧!”
张延龄有些不确定地道,“这次徽州商贾出了大力气,还有已经出发前往西北的李孜省也在背后帮了一把,眼下已经不是第一批二十万石粮食的事,家父已经在准备后面几批了。”
朱祐樘惊讶地问道:“都已经开始筹备后续钱粮了?可是第一批起运的奏疏也没见报上来啊。”
张延龄道:“下面的人办事,要有个预期和计划,就是说所需物资要先有跟脚、着落,再具体落实下去。等兑现完了,再考虑下一批。
“我想家父应该是已经有了第一批钱粮的着落,只是调运尚需时日,可能中间还会存在一定变数,这会儿上报就不太适合。”
“原来是这样。”朱祐樘点头道,“延龄,我觉得你跟令尊一样,都很有才华。很多事,一点就透。”
张延龄笑道:“多谢陛下夸赞。臣一直都在跟家父学习。”
朱祐樘道:“咱自家人说话不用这么正式,不然感觉很别扭。其实我一早就知道,你是有真本事的。先前你父亲让覃老伴给我传话,说是希望能让刑部尚书杜铭早点儿致仕还乡,你知道是为何吗?”
“哦……”
张延龄随口道,“可能家父是想积攒下人品!”
“也许吧。”
朱祐樘点头道,“虽然最近有人暗中筹谋针对张家,但没查清楚究竟谁为幕后主使。现在看来,确实有很多人不想让你父亲在朝堂跻身高位。”
张延龄苦笑道:“的确,外戚的身份实在太敏感了,还没做啥呢就全是怀疑的目光。”
朱祐樘微微一笑:“什么外戚不外戚的,只要能做事,锐意进取,帮到朝廷,根本就无需考虑出身和身份高低贵贱。
“先皇在的时候,就破格提拔过不少有才能的人。”
张延龄心想,陛下您这三观,算得上正吗?
能把你父亲大批量提拔传奉官,卖官鬻爵美化得这么伟光正,你也真是不容易。
或许正因为在你眼中,你父亲是正义的化身,所以你才会跟随他选择一些看起来不太正确的道路吧?
“延龄,如果你入朝,能做什么官?”
朱祐樘一脸认真地问道。
张延龄心想,看来你们夫妻俩在任用我的问题上已经探讨过多次了吧?
先是姐姐跟我说,接着又是姐夫你来说,好像巴不得我马上成年,开始在朝堂上自由翱翔一般。
奈何我年纪尚轻,资历不足,更是没几个人能瞧得上眼,此时入朝还不如不入朝,让老父亲在外面当幌子,其实也是不错的选择。
“陛下,臣尚未有过如此想法。”
张延龄恭敬地道。
朱祐樘笑了起来:“先前我还跟怀大伴商议过此事……本来说,可以等过个两年,给你安排个官职,尤其是都督府或是内府的。但后来怀大伴却坚持认为你本事突出,想尽早安排你入朝,或给你个内府的差事,让你先练练手。”
张延龄道:“怀公公对我真是……关怀有加。”
“是啊。”
朱祐樘点头附和,“怀大伴这个人,还是比较好说话的,他一直都很欣赏你,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夸赞你呢。”
“那臣回头见了他,一定要好好感谢一番。”
张延龄道,“其实怀公公的为人处世之道,很值得人尊重,我也确实有很多不足之处,要跟他好好学习。”
“那你就好好给他治病,让他活久点儿,这样你从他身上学到的东西也会越多,不是吗?”
朱祐樘笑着说道。
张延龄先是一怔,随即问道:“不是让家父去给怀公公治病吗?”
“哦,结果都一样。”
朱祐樘笑了笑便不再言语,对某些事讳莫如深,仿佛连当皇帝都小心翼翼,必须要藏掖一些心事似的。
张延龄心想,莫非姐姐已经把老张家的底儿全给泄了?我这姐夫为了保全他岳父的名声,竟还在这里装糊涂?
朱祐樘道:“其实让你挂内府的职位,最合适不过,毕竟宗人府内有很多闲差,你都可以胜任,然后慢慢积累从政经验和资历。
“至于具体做什么,延龄,你好好考虑一下,有时间你也可以跟怀大伴做一下商议,让他帮你参考参考。”
“是。”
张延龄笑着回应,心里却在想,我信他怀恩个大头鬼!
这老家伙坏得很,看起来为人善良老实,却不是个省油的灯,哪怕是行将就木,还想着算计我们父子俩!
……
……
张延龄出宫时,朱祐樘非让他带点儿东西回去不可。
也不说赏赐布匹了,而是赐予了一些宫里的摆件,说是让张延龄拿回去放在家里,装点一下门面。
张延龄回到家时,金氏正在指挥丫鬟晾晒衣服。
一个院子里牵了四五条晾衣绳,上面挂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很是鲜艳夺目。
“老二,你过来。”
金氏见小儿子进门来,连忙招呼一声,随即就把一旁用来洗衣服、拍打衣服的木棍丢到一边去了。
张延龄好奇地问道:“娘,你这是在训斥责打下人吗?”
金氏道:“你想哪儿去了,我有那么跋扈吗?对了,你带回来的是什么东西?”
“哦,都是陛下赏赐的精巧物件儿。”
张延龄道,“具体我也没看都有些啥,大概是觉得爹喜好附庸风雅,留着给他摆摆阔,回头家中来个客人什么的,好吹嘘一下这些是御赐之物,有多珍贵,借此涨涨面子吧。”
金氏凑上前瞥了几眼,蹙眉道:“全都华而不实,一点用处都没有……最近你老往宫里跑,就没给你姐姐看看身体?为啥这么久了,肚子还不见动静呢?”
“娘是为这件事找我吗?”张延龄道,“今天我入宫后,专门给姐姐诊过脉,没发现她的身体有什么问题。或许毛病出在姐夫身上……”
金氏猛一拍大腿道:“嗨,我就说嘛,金家和张家,从来就没出现过女人生不出孩子的情况,怎么可能是你姐姐身体有问题呢?但这事儿确实有些蹊跷,皇帝有老天庇佑,怎么可能那方面不行呢……”
“娘,咱在这里说这些没什么用,后边有闲暇的话,我会给姐夫开点儿方子,调养下身体,争取姐姐早日开结果。接下来没什么事的话,我去厨房吃点儿东西,稍后我还要出门一趟。”张延龄道。
“咦,都什么时间点了你要吃东西?难道你在宫里没吃?你姐姐、姐夫就没挽留你一起用餐?”
金氏好奇问道。
张延龄无奈地道:“今天中午跟陛下一起用的膳,太过拘谨,没怎么敢动筷子。”
“那是得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饿着怎么能行?”
金氏随即便叫来丫鬟,交待一番,然后才对张延龄道,“你也别吃剩菜剩饭了,我让厨房重新给你做点儿。你先不要着急,正好要等厨房那边出菜,有件事为娘想要跟你说说。”
张延龄心想,不会又跟那不着调的老父亲有关吧?
不过看老娘的神色,好像并不是为了张峦之事。
“老二,现在你很有本事,能不能……”
金氏有些为难地道,“给金家那边的人,安排安排?不用做多大的官,甚至不需要做官,只要跟着你进进出出,做点儿实事就好。”
张延龄有些尴尬,问道:“娘,你这是在为娘家人说项吗?”
金氏苦着脸道:“你那个舅舅,头两天来过家里一次,今儿头晌又来了一次,说来说去就是想讨个官当当。我跟他说了,我张家目前才只有一个人入朝做官,哪里有那么容易就给他们谋求官职?”
张延龄想了想,纠正道:“娘,你说错了,大哥不已经是锦衣卫千户了吗?他跟爹,现在都算是朝堂中人了。”
“娘也就那么一说,你还当真了?”
金氏白了儿子一眼,接着道,“后来你舅舅说,想跟着你做生意,他听说你生意做得挺大的,连皇宫内苑的事情都能插手,还经常出入宫门,他羡慕得不得了。”
张延龄迟疑道:“让舅舅这样一个长辈在我身边跟进跟出,不好看吧?”
“没事。”
金氏扬了扬下巴,道,“不但他自己想跟着你,还想把他的孩子,也就是你表弟,也一起带上。那孩子我以前见过,挺机灵的,你好好带带他。”
张延龄愁眉苦脸:“娘,能不能不带?”
金氏脸色不悦,斥责道:“都是自家人,又不是让你给他们谋求官职,只是让你带着他们做事,这都不行吗?你舅舅怎么说,以前也帮助过咱。”
张延龄问道:“那要是出现利益纠纷,最后闹得不欢而散呢?得罪人的事,我可不想做。”
“以你的聪慧程度,非得让人家难堪不可吗?”
金氏白了儿子一眼,道,“要是你大哥,我肯定不放心,但要是你的话,我觉得你断不至于会为难你舅舅他们父子。他们在京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也不能说咱们家发达了,就嫌贫爱富,不带为娘的娘家人一起玩。”
“那……娘你怎么不去找爹说说?”
张延龄不满地问道。
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你应该让你丈夫去干。
别找你儿子啊。
金氏黑着脸道:“我不想搭理你爹……你就说,你干不干吧?”
“哦。”
张延龄无奈道,“好吧。回头让他们来见我,我把城里平常做事的地方地址交给你,你转交给他们。之前都见过,碰头就认识,只是没想到,居然要跟着我做事……亲戚最难差遣啊。”
……
……
当张延龄吃过饭,去到自己在城里的工坊,才做了不多一会儿实验,张峦就几乎是一路小跑而来。
张延龄惊讶地问道:“爹,你这是怎的了?”
张峦道:“回头再与你细说。你先说今天入宫情形如何?”
“没什么事,就是姐夫和姐姐想给我谋个内府的差事,还说怀恩想帮扶我一把,让我早些积累资历和见识。”张延龄道。
张峦眉头舒展,笑着道:“我还以为怀恩是奸邪之徒,没想到他挺有心的。能在他活着时候,你就当官,这至少说明他没有把你当贼一样防着。”
张延龄笑道:“正因为他活着,一心把我安排到内府去办皇家的差事,而不打算让我入朝做官,就足以证明他苦心积虑在给我铺一条艰难的羊肠小道,而把其他那些前进的康庄大道全都给我堵死了……就这样你还敢说他是好人、好心?”
“靠,怎么什么事到了你这里,马上就变味了。”
张峦瞪了儿子一眼,道,“所以说,那怀恩就是想趁着他还活着,控制一下咱父子俩的发展,是吧?我还正感到奇怪呢,今天怎么突然有人问我,要不要入阁?感情……都是一个套路啊。”
(本章完)
第616章 临别醒悟
第616章 临别醒悟
刑部尚书杜铭荣退了。
这天朝会上他请辞的奏疏正式获得通过。
本来皇帝还对杜铭口头进行了挽留,见他再三坚持终于还是松了口,对其以往在谳狱方面所做功绩当场表示了肯定。
为了体现对于一个致仕老臣的不舍,皇帝在朝会过后,还特地召杜铭到乾清宫叙话,并留他中午在皇宫里共进午餐,一直到下午时才回家。
然后又过了两天,杜铭就动身离开京师,启程回四川金堂老家去了。
走的时候,那叫一个风光,朝中不少官员自发组织前去送行,甚至有大批士子去送,俨然把杜铭当成了文坛和朝堂的翘楚,展现出了京城士绅对杜铭的浓浓不舍之情。
杜铭实在意想不到。
头几天,自己还是被锦衣卫抓去北镇抚司衙门问话,差点儿晚节不保的老奸臣,怎么一转眼工夫就成了大明的股肱大臣?
每个人脸上洋溢出的那股真情实感……当然只是看上去真切而已,连杜铭自己都无法认同这群人的离谱表现。
同僚前来相送的人不少,刑部左侍郎何乔新和右侍郎程宗都来了。
杜铭有些瞧不上程宗,略微寒暄过后就打发到了一边,然后将何乔新叫到身边来,感慨道:“未曾想,我杜某人也能顺利致仕还乡,以后朝中刑狱上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何乔新面带自嘲般的神色,摇头道:“您这话,不应该对在下说。在下年过六旬,也是力有不逮了,或许该换个清闲点的衙门当差,再或是随您而去。”
杜铭听完后很是生气,斥责道:“朝中有刘吉这种奸邪之辈当政,日后必定会闹得乌烟瘴气,你怎么能轻言退却呢?你何廷秀根本就不用理会刘吉是否对你欣赏,朝堂的将来,定不是这种阴险小人能肩负起来的。”
显然杜铭很清楚,他最看好的何乔新,很可能会是下一任刑部尚书,但想来不会受刘吉待见。
以前杜铭不得不跟刘吉虚以委蛇,甚至要听从刘吉的吩咐行事。
但现在他自己都已经顺利退下来了,彻底不用再看刘吉脸色行事,对刘吉的抨击也就显得直来直去。
何乔新苦笑道:“杜老,您都退下来了,就别想那些事了,犯不着!”
“怎能不想呢?”
杜铭无奈道,“以前我总认为,要谨遵文臣之道,不应特立独行,更得恪守本分。”
何乔新以纳闷的眼神望过去,好似在问,难道你现在却觉得不该恪守本分么?
这是刚致仕,就打算在心理上放飞自我了?
“廷秀,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杜铭道。
“请讲。”
何乔新很好奇,你人都要走了,还要跟我说什么秘密不成?
杜铭摇头叹道:“万安致仕前那段时间,也就是新皇刚登基时,他曾力主要将你调去南京供职,只是后来这件事为人所阻,没让他得逞而已。”
何乔新苦笑道:“留在京师,或是调去南京,一样是为朝廷效命,廷秀不敢有怨言。”
“怎么可能会一样呢?”杜铭摇头道,“要想有所作为,自然应该留在京师。你知道当初是谁间接帮了你吗?”
“何人?”
何乔新也很好奇,脸上满是期待之色。
“乃国丈张峦。”杜铭道。
“他?”
何乔新一脸迷茫,显然是很不理解。
我要被万安他们调去南京,竟然是张国丈帮我?他有什么能力帮我?
杜铭叹道:“当时陛下问用人之事,时为司礼监掌印的韦泰和首辅万安,都想让你出任南京某一部尚书,其实就是不想让你继续留在朝中。当时万安还找过我,明着是在问我意见,但其实就是通知我一声。
“此调令,本来已经过了吏部,但当时有人认为,我杜某马上就要从朝中退下来,刑部尚书之职应该留一位有相关资历的人来接替,这才将你硬生生留在京师,未能让万安的阴谋得逞。
“到后来万安被逐出朝堂,连韦泰也被投置闲散,这件事就没人再提了。”
何乔新问道:“这跟国丈张峦有何关系?”
杜铭道:“乃陛下单独召见张国丈,问询朝中用人之事,尤其提到六部尚书到侍郎等官职,有谁称职,有人不称职等话题,而当时提到你的名字,张国丈对你好一番赞赏,随后陛下便让怀恩怀公公把你的调令给压下来了。”
“这……”
何乔新闻言皱眉。
心说,你是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的?
杜铭叹道:“此事乃万安亲口跟我说的……当时万安有意要巴结这位张国丈,所以他对此事便未再执着。要是换作他人的意见,就算是往上报了,万安估计也不会善罢甘休,定会想办法把你调走!”
何乔新惊讶地问道:“也就是说,正因为那位张国丈当时替我说话,才让我有幸今日在这里……为您饯行?”
“唉!”
杜铭感慨道,“我知道,咱这批人,其实都有点儿瞧不上这种外戚出身的大臣。以前我也跟他们一样,看不起那些幸进之臣,甚至还做了许多错事。但……此番我能顺利致休,完全是出自张国丈相助,有时候想想真是难为情。”
“这……”
何乔新显得很无语。
你致仕,说好听点儿是荣休,但也可能是皇帝把你赶走了,至于皇帝所做的那些动作,可能仅仅是为了安抚你,展现皇帝是个仁慈之君。
你怎么还会对排挤你出朝堂的张峦感恩戴德呢?
杜铭不堪回首地道:“我为了能顺利离开朝堂,先前受刘吉驱驰和摆布,专门针对张峦,以至于险些酿成大祸,先前更是差点儿进诏狱。”
“杜尚书,这件事,您怎好在在下面前提及呢?”
何乔新赶紧阻拦杜铭说下去。
你不说,别人都以为你只是去锦衣卫那边走个过场,你这一说,我不就知道你差点儿被下诏狱了?
你眼前这么大的风光阵仗,为何要自曝其短呢?
杜铭无奈道:“我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去恳求李孜省,让他替我游说。李孜省随后便去找了张国丈,由张国丈替我在陛下面前说情,陛下这才准允我致休的请求。”
何乔新不解地问道:“这……您又是如何知晓的?”
“陛下亲口所言,还能有假?”
杜铭道。
“啊?”
这下可把何乔新给吓着了。
皇帝亲口告诉你,张峦帮你荣休?
“两日前,我得陛下内廷召见,还享用了一顿丰盛的宫廷御膳,席间陛下对我坦言,说锦衣卫已经查到了我的罪行,但张国丈不为已甚,笑言我也是受人蛊惑,轻轻放过,着实让我这把老骨头无地自容啊。”
杜铭有点儿悔不该当初的意思,摇头道:“我走之后,刑部就交托给你了。你可一定要支棱起来,大明的法度绝对不能乱。”
何乔新道:“杜老,这刑部尚书之职,怎么也轮不到我头上啊……我虽为左侍郎,但按照规矩来说,无论是六部各侍郎,再或是南京尚书、侍郎,还有先前致休有名望的老臣,都可能会起复当上这个尚书,唯独我……”
何乔新就差说,你先前还有万安和刘吉当靠山。
我呢?
谁会撑我上位?
杜铭叹道:“如今东宫讲官出身的朝官,已经陆续进入朝堂,相继成为朝堂的中流砥柱,而你呢……最大的仰仗,其实就是那位张国丈。”
“您是在言笑吗?”
何乔新显得很无奈。
杜尚书你这算是原地掉头吗?
本来站在张峦对立面,与其水火不容。
现在转过头就告诉我,你是靠张峦才成功上岸,又让我去投靠张国丈,谋求上位?
“朝中人,目前分成不同的派系,实力参差不齐,唯独张国丈那边,形单影孤,尤其在刑狱方面没什么人。”
杜铭说出自己的见解,“我并非让你去与他结党营私,也不是让你听命于他,而是不要随便与之作对,要以公允的心态来看待他跟其他几大势力间的纷争。”
“您的意思是……”
何乔新显得很不理解。
你刚才还说让我靠他上位。
现在只说让我不跟他作对,这就能保证我顺利拿到刑部尚书的职务?
不跟他作对的人多了去,我又不是他的党羽,他凭什么力保我上位?
杜铭道:“有些事,我不能说得太清楚……就好像这次的我,明明站在他对立面,与之作对,他可算说是以德报怨了。这样的人,就算我以前对他有再多的偏见,眼下也不得不重新审视他!”
何乔新点头道:“杜老请放心,无论张国丈是否得同僚的推崇,至少咱刑部出身的人,都还是明晓事理的,他若是能为大明做事,我为何要与之作对呢?”
“好,好。”
杜铭听到这里,好像终于放心下来,满意点头,“我先前还担心你放不下架子,也躲不开心中那些成见。”
何乔新赶紧道:“杜老,您临别前,都这么提点我了,我还能不识趣?”
杜铭道:“是啊,这文臣间看似和气一团,但其实每个衙门都有自己的脉络,说是不结党营私,但每个人是好是坏,谁又更有能力,难道心中就没有一杆秤吗?
“反正我跟陛下举荐你了,但我知道,有关下一任刑部尚书的任命,一定要等到朝堂廷议时廷推的。而你,也必然是最有可能的人选。”
“杜老,您安心回乡吧,朝中未来的事……谁又知道呢?”
何乔新似乎很坦然。
你一个刚获得恩准回乡的人,好不容易解脱了,居然还有心思去想,谁会是你的接班人?
说句不好听的,你先前自身难保,现在刚平安退下来,就该老老实实上路,你就别动那些歪心思了。
杜铭道:“如今素有贤名的王公执掌吏部,也该还朝堂吏治清明了,所以你不用担心能臣被弃用……陛下圣明,所任用的无一不是贤臣,像刘吉这样奸邪的大臣一定不会长久在朝。”
何乔新听了不由心生感慨。
你这是有多恨刘吉?
当初你可是处处以刘吉为马首是瞻,这怎么刚吃完饭就准备砸锅了?
(本章完)
第617章 催命符(求月票)
第617章 催命符(求月票)
紫禁城,乾清宫。
怀恩将一份由工部呈报的,有关黄河改道,河南、南直隶等地进行考察后的奏报,呈递给了朱祐樘。
在怀恩身侧,还立着个默不作声的覃吉。
如今司礼监内,怀恩和覃吉算是一二把手,遇到大事二人都是一起列席。
但显然,怀恩并没打算让覃吉深度参与。
朱祐樘只是大致扫了一眼,便不解地问道:“人才刚派去没多久,这么快就回禀了吗?会不会显得太过仓促草率?”
怀恩道:“陛下行事一向认真仔细,轻易不会让下面的人虚报,此乃大明之幸。不过老奴已经看过了,得知去到地方上考察的人,不但亲自到现场检验过,还问询了当地的官员和百姓,观测了所有河流的水文情况,这些都是很有能力的专业人士,值得信赖。”
“哦?”
朱祐樘点头嘉许道,“看来,工部的人能力很强嘛。”
怀恩笑道:“陛下,虽然南下的人中,大多数是工部的人,但也有人不在工部供职,系由礼部尚书李孜省精挑细选出来,甚至有的还只精通风水之说,若是换作平常,这些人未必上得了台面。”
朱祐樘点了点头,道:“即便李孜省的名声再不好,有很多人参劾他,但岳父还是跟他走得很近,而以岳父一直以来的眼光,应该不会看错人的。”
怀恩附和:“是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李孜省在先皇时,的确做了不少错事,但若论能力和识人之明,却也是一等一的大才。要不是如此的话,先皇也不会对他如此倚重。”
朱祐樘听到这里,才认真看起来手上的奏疏。
看了良久,朱佑樘抬头问道:“怀大伴,内容太多,我先挑重点问吧……之前对于黄河新河道的选址,有什么大的问题吗?”
“没有问题。”
怀恩回道,“在这些人去之前,无论是朝堂上下,还是工部内部,尤其是有黄河治河经验的人,对此非议都比较多。
“但等人实地考察过后,问询了地方官员和百姓,方知晓这次的选址非常精确,可说是给黄河另辟了一条途径,让其能与淮河汇流,东向入海。”
朱祐樘开始挑刺:“会不会有人想迎合我的意见,所以才这么呈报的?他们才去了不长时间,能调查得这么仔细吗?”
怀恩解释道:“给陛下的这份乃总结报告,还有一份详细绘图,涉及到地势的高低落差,以及周边能做的选择途径,但综合选来,张国丈所选乃最优解。”
“哦,有详细论证是吧?”
朱祐樘似乎终于放下心来。
“是的。”
怀恩认真禀报,“这次调查的面非常广泛,去的人分成六批,走的是不同的地方,分别调查后再汇总呈报,因为各路人马走的是不同的途径,调查的方向也不尽相同,也是等汇报上来之后,再由工部的人进行整理。
“然后发现,虽然去的人不同,去的地方也不同,走的路更是不同,但所调查的结果却出奇地一致。”
朱祐樘惊讶地道:“你是说,无论是谁,无论是哪里,他们都觉得这次的黄河改道选址乃是最好的?”
怀恩点头道:“是的。”
“那倒是……挺神奇。”
朱祐樘愣了一会儿,才问道,“既然岳父能在不出京城的情况下,就把黄河改道的选址定好,那为何之前地方上就没有如此呈报过?反倒还需要这么多人去实地考察后,才能给出论断呢?”
怀恩笑了笑回道:“启禀陛下,有关黄河改道之事,其实早在先皇时就已有论证和推演……”
“怀大伴,你究竟想说什么?直说吧。”
朱祐樘打断怀恩的话,催促道。
怀恩介绍他了解的情况:“其实不但是老臣,下面很多人,包括去到地方上考察的人,也都在议论,这次的选址,其实有很多跟先皇时所推演的结果完全吻合,也就是说……这件事很可能有不少人在背后出力,未必是张国丈一人的功劳。”
朱祐樘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笑着问道:“怀大伴,你的意思是说,其实是李孜省把那些曾经去调查过的人,将他们所调查出的结果,一并交给了岳父,再由他呈报上来。是这意思吧?”
怀恩赶紧道:“这些只是下面之人的无端猜测,未必准确。但无论怎样,张国丈的功劳都是很大的。”
朱祐樘不以为然道:“其实在我看来,岳父未必就想争这个功劳,就好像李孜省自己也没争一样。
“要不是怀大伴你说出来,我都不知道,原来李孜省在这件事上也出了大力了。那就是说,黄河改道的选址没有任何问题,下一步就可以开工了,是吗?”
“这个……”
怀恩显得很为难,道,“陛下,选址是一回事,具体开工又是另一回事,一切都需要再进行论证,以及看地方上是否需要动迁城镇和村庄,涉及到屋舍和田地等,可能会面临大批百姓的迁徙。”
朱祐樘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岳父在选址的时候,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
“考虑是考虑到了。”
怀恩额头上呈现密集的汗珠,可见他此时的脑筋转得有多快,“但如果是实际执行的话,还会有些麻烦。”
说到这儿,怀恩已经能明显感受到皇帝向他施加的压力。
而在一旁的覃吉看来,这压力根本就不是来自于皇帝,而是张峦。
覃吉心说,要说这事相当不简单啊,换作先皇时,除了皇帝本人外,谁能给这位怀大公公这么大的压力?甚至能让他在寒冬与陛下召对时,满头大汗?
不是陛下非要给你出难题,而是你想强行把那位张国丈的功劳压低,结果到头来连你自己都发现找不出太多的破绽。
逼着你怀大公公非得强行进行解释,完成自圆其说!
如此一来,你压力不大谁大?
“但黄河终归还是要改道啊。”
朱祐樘道,“否则大水一来,地方上得有多大的损失?先不说死多少人,就说灾民流离失所,朝廷赈济灾民,那费就不老少。而本来这一切费用销在河工事上,或就能避免这场天灾的到来。”
“是啊。”
怀恩赶忙附和。
朱祐樘问道:“先前岳父不是呈报过,需要让地方上承担改道工程么?这件事是否有跟地方官府沟通过?他们的意见如何?”
“哦。”
怀恩回道,“地方上普遍表示,非常困难。主要是工程量太大了,动辄需要调遣数万人,可能会耽误农耕,若是在农闲时去完成……气候又不方便,尤其是冬天……”
朱祐樘嗔道:“现在只是让他们出人,又不是让他们出钱,这样都不行吗?非得等黄河决堤后,让黄河横冲直撞,自行选择一条入海的河道?那得死多少人?”
“陛下莫急。”
怀恩宽慰道,“目前并无实际证明黄河会决堤,一切可以从长计议。”
“等不了了。”
朱祐樘摇头道,“工期怎么说也得有一年光景,来年春汛是赶不上了,最好是等后年春汛来临前,就把黄河新河道修好,如此庞大的工程,一旦拖延下去……完不成,那又得耽误一年,白白消耗时光。
“如果中途黄河决堤,大河自行改道,那之前的准备工作不就白费了吗?实在等不了了!”
“是啊。”
怀恩言语间,显得感同身受一般。
但连覃吉都发现,他头上的汗珠似乎更多,往下滴落得也更加密集了。
朱祐樘仔细打量怀恩,道:“怀大伴,我认为,此事由你去跟岳父接洽,最好不过。最晚到明年正月,一定要开工,钱粮方面朝廷会想尽办法调度。”
“可是……陛下……”
怀恩道,“如今西北将士的口粮,调遣都不及时,官员俸禄也无从筹措,便贸然进行如此大的工程,只怕是……”
“我知道了。”
朱祐樘道,“在很多人看来,这是劳民伤财之举。但我和岳父的意见一致,未雨绸缪,才能尽可能挽回损失。
“如果由朝廷来出钱,让百姓减少伤亡,那这钱得就很值。否则……哪怕朝廷真是一文不出,而百姓却流离失所,倾家荡产,那大明蒙受的损失也是巨大的。”
“陛下宽仁。”
怀恩恭维道。
“得抓紧时间。”
朱祐樘口中说了一句,以他严谨仔细的性格,仍旧是认真研究起手上的奏疏,越看越入迷,许久后,不由发出感慨,“我本以为,那份黄河改道计划,只是个草案大纲,未曾想……不派人去实地考察不知道,原来如此详尽和准确?岳父和延龄从来没去过黄河岸边吧?他们安排得可真仔细。”
怀恩脸上多了几分轻松笑容,道:“那更加说明,有旁人相助了。”
朱祐樘道:“如果真有这样的人,以后朝廷也得加以重用。怀大伴,你去跟岳父接洽的时候,一定要问问,何人有如此本事。如果不是一个,而是一群人,全部找出并报到这儿来,朕要重用他们。”
“陛下……这……如何个重用法?”
怀恩显得很犹豫。
因为连他自己都在怀疑,很可能那份黄河改道计划,真就是张峦父子俩炮制出来的,根本就没有第三者。
如果非要去找人出来,那很可能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朱祐樘好奇地问道:“怀大伴,你是觉得,没必要如此吗?黄河改道这么大的事,总需要派出不少人前去监督……把这些有本事的人派到地方去,辅助修建河道,不就是重用吗?难道说朕想得不对?”
“对,对。”
怀恩脸色尴尬。
瞬间觉得被皇帝打脸了。
“真好,真好。”
朱祐樘脸上带着满足,越看越高兴,“明天就拿到朝会上去说,问问诸位臣工的意见,也跟他们分享我心中的喜悦。父皇一直未曾完成的理想,很可能会由我来帮他完成。这才是仁孝啊。”
怀恩顿时感觉压力山大。
皇帝越热衷,越像是在给他怀恩施加催命符,太折磨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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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618章 立场不定(求月票)
第618章 立场不定(求月票)
徽州商馆。
秦昭坐在主位上,另一边则坐着同样是徽商大佬的李吾唯。
此番李吾唯是代表几十名在京徽商,来跟秦昭谈判的。
秦昭道:“眼下各家粮食已经筹募齐备,京城周边得及早把粮食给调拨过来,毕竟朝廷要调运往西北,不能有所迟缓。”
“秦当家。”
李吾唯并没有正面回应,而是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质问道,“您不是说过,朝中有人撑腰,咱就不用害怕吗?如今却让我们各家拿出粮食来换取自身的安稳,这不就成了……交纳赎金?”
“咦!?你们怎么会这么想?两者情况能一样吗?”
秦昭面色不善,正色道,“西北前线缺粮,我们身为商贾,本来财富就取之于民,也该用之于民,尽微薄之力让朝廷渡过难关,这很符合我们行商的准则。
“再者说了,现在各家商铺和货栈等处,不都相继解封了?这一波难关是怎么平稳渡过来的,你们不知内情吗?”
李吾唯显得很不甘心,道:“难关是靠您给解决的,这点大家伙都知道。但也有咱徽州商贾私下议论,说要不是您接近那位张国丈,或许我们就能免除这场灾祸。说到底,这是朝堂纷争的结果,而我们这群商贾,乃无辜受到牵连。”
秦昭眼睛微眯,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们想与我割席,以后不再共同进退了?”
李吾唯谨慎地道:“您现在是有强力的靠山,但认真说起来,那些上位者,有什么原则可言吗?今日利用我们来为朝廷筹募钱粮,明日哪里又缺了,岂不是又会找我们讨要?
“秦当家,现在我只问您一句,这第一批的粮食,我们已经筹募出来了,换回了各家安稳。但敢问接下来西北前线缺少的钱粮,是否还要靠我们来筹募?”
秦昭听到此话,面带愠色,但她并没有即刻发作。
旁边一直立着的徐恭听了很不爽,反驳道:“李当家,这次筹募钱粮,并不是白给的,不是说了,来年盐场可以及早支兑官盐?朝廷也是给足了实惠……”
“得不偿失啊!”
李吾唯无奈道,“这盐政一日不改,未来各家都不敢往西北前线运粮。就说咱徽州本地同行在西北所置田地,现在有几家找人耕种?拿粮食换盐引,听起来很美好,但问题是有盐引却支兑不出盐来,那持有盐引有何用?”
秦昭道:“朝廷也在一步步推行改革之事,急不得。”
李吾唯道:“眼下虽然看起来我们徽州商贾得势,算是胜了一筹,但晋商和京商他们也没落下乘。这次的事情后,他们必定会猛烈反扑……您有强力靠山,而我们呢?”
秦昭道:“我们本是一体的……再说了,各家谁不曾在朝中结交一两名朝官,难道全靠我一人来撑场面吗?”
“先前发生事情时,连您都挡不住,您府上的产业,不也一样被官府查封了?”
李吾唯无奈道,“现在各家都怕了。新皇登基,京师呈现出新气象,以后谁得势,朝廷对商贾的态度又如何,这些都是个未知数。眼下看来,退出京师,先立足地方,反倒是最好的选择。”
徐恭笑着道:“李当家,你过去十几年都在京师之地发展,你家在两淮、关中等地的生意几乎都断了,你的意思是……要把京城的生意份额全部让出来,舍得吗?”
李吾唯道:“不是让,而是进行收缩。一次性就断掉,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把生意的规模往回收,乃必然之事。难道这会儿秦当家还敢盲目扩张吗?这银子出去,十有八九是要打水漂的……”
秦昭眯眼道:“所以说,接下来无论再有什么事,我都不用来找你了,是吗?”
“这个……”
李吾唯期期艾艾地道,“在下……绝对不是要与您分道扬镳,只是咱徽商……全都怕了。这是在京徽商集体商讨过后得出的结果,并非在下一人的意见,请秦当家见谅。”
……
……
秦昭跟李吾唯的会谈,可说是毫无收获。
从商馆走出来,秦昭抬头看了看天色,并没有立即上马车,而是挪步往街口方向行去。
徐恭赶紧跟上,问道:“当家的,怕不怕他们食言而肥,把先前许诺过拿出来的粮食又收回去?甚至有的人举家外迁,拒绝履行承诺?”
秦昭道:“朝廷所需的第一批二十万石粮食,分到我们徽商这边的额度,其实连五万石都不到,就算跑几个人又能怎样?我们家又不是补不上缺额。只是怕粮食都从京师之地调运,会让京师本地粮价飞涨。
“再者说了,各地运粮北送,本来京师就是最后的目的地,大头还得从湖广和江南等产粮大省征调才行。”
徐恭点头:“是啊,调粮的话,总得从源头走。但先前看张家那边的意思,这次的事分明很急,他们能接受我们从产粮地调运吗?时间上会不会来不及?”
秦昭神色显得很谨慎:“从产粮地抽调,自然再好不过,可惜行不通,因为时间太过仓促,所以才会用到京师之地咱徽州商贾,他们手上都有现货。
“说句不好听的,先前他们被官府查扣的财货,价值合起来,恐怕连五十万石粮食都不止,现在就出这么点儿,对他们而言算什么?”
“当家的,现在我好像明白李当家他们的意思了,这不就是变相地缴纳赎金吗?”
徐恭叹道,“他们对您的期望,是让您有张国丈一家为靠山,遇事能一次性解决,威慑其他势力,不要向我们徽商伸手,而不是像现在这般,需要钱买平安。”
秦昭厉声喝斥:“但要不是我,这次他们连买个平安的途径都没有。”
徐恭提示道:“问题是这次外地商贾似乎就没这麻烦……或许正因为如此,他们才回觉得,概因我们徽商跟张国丈走得太近,才遭致祸端。”
秦昭脸色变得很难看。
她心中虽然清楚地知道,这些都只是徽商的误解,但有些道理不太好说明白。
毕竟在其他徽商看来,你秦昭肯定会向着你的靠山说话。
你跟张家合作的生意,赚得盆满钵满,就算被查扣一部分货品,照样不影响你把生意做大做强,张家也会保你们渡过难关。
而我们呢?
我们跟张家的联系又没那么紧密,到最后我们还得靠钱来买太平,这钱在哪儿不是?在谁人身上不是?为什么非要把钱粮交到你手上,让你去张家和朝廷那边赚好人呢?
“看来这盆冷水,还是没把他们浇醒啊。”
秦昭叹息道,“这次的事情,张家对手明明来势汹涌,却被张国丈父子二人轻松化解,雷声大雨点小,现在已到了收尾时。如果无法依托张家,那接下来……张家对对手的全力反击,会让意志不坚者陷入危局中。”
徐恭道:“或许在李当家他们看来,这次已经交纳了赎金,大概能太平一段时间,所以不在意后续了吧。”
秦昭气恼道:“遇事退缩,那有什么利益可言?明、后两天徽州商贾聚集时,我便不去了……你替我去跟他们传话,眼下他们的钱粮是出也得出,不出也得出!除非他们打算以后不做生意了!
“或者……他们把生意做到海外去,否则的话……就得知情识趣!”
……
……
秦昭随后就去见张延龄。
同样是在张家工坊充作的实验室内,此时张延龄正在研究一套流水线作业程序,由不同的工匠负责不同的事,在一套体系下完成制造和拼装,可以极大地提升效率。
张延龄的任务,就是提前把每个人所要做的事,都计划好。
“秦当家辛苦了。”
张延龄笑道,“想来你们徽州商贾对于这次募捐钱粮之事,意见很大吧?你承受的压力,想来也不会小!”
秦昭笑了笑,道:“这点儿担当,我们徽州商贾还是有的。再者说了,眼下朝廷有困难,我们徽商帮朝廷渡过难关,以后也会得到好处,属于互利互惠。”
“呵呵。”
张延龄灿烂一笑,道,“这话听起来有点儿违心啊!互利互惠?算了吧。朝廷一直想的都是如何索取,就好像我们张家,也是一直在给朝廷供给钱粮,你看得到什么好处了吗?该被人骂,被人当作奸佞,不还是一样?”
秦昭好奇地问道:“先前那些人对张家出手,您不打算反击吗?”
“反击?不好、不好。”
张延龄似乎非常大度一般,感慨道,“我们张家一向讲究以德服人,我们要跟他们讲道理,反击不是会制造更大的争端吗?”
“……”
秦昭瞬间无语。
在我面前你的话都说得这么违心吗?
还讲道理?
先前他们来闹事,你们不用拳头,改用板砖、棍棒,还是挺仁慈的,没直接动用弓弩刀剑,如此就算是“以德服人”了?
“再说了,家父最近忙着黄河河工事,一时顾不上这边。”张延龄道,“连筹募钱粮之事,他都交托给我了。”
“交给您?不一直都是国丈爷在忙里忙外吗?”
秦昭很好奇。
皇帝交给张峦的差事,那就应该是张峦来完成才对吧?
最近也一直都听说张峦忙前忙后为朝廷筹募钱粮。
张延龄笑道:“你觉得他很忙,只是他想让人觉得他忙而已,我也在尽力帮他营造出一种很忙的架势。
“话说……既然你觉得他很忙,你看到他出席过什么筹募钱粮的场合?又做过什么事么?”
“那请问您……”
秦昭想了想,还是继续说道,“又做过什么?”
张延龄道:“我这不正在与你沟通?唉!其实李孜省去西北前,已经把能准备的都准备妥当了。家父虽然最近不太忙,但说起来还是比较负责的。”
秦昭心说,感情你们张家就是在糊弄朝廷呢?
说是你们父子俩在做事,怎么感觉……好像李孜省才是忙前忙后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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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619章 原形毕露
第619章 原形毕露
司礼监。
覃吉正在把最近朝野发生的一些事情,涉及到东厂和锦衣卫的,逐一跟怀恩做讲述。
虽然怀恩目前并不直接统辖东厂和锦衣卫,但以他内相的官职和资历,想要控制一个老好人一般的覃吉,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覃吉也明白,自己不但是在给皇帝打工,还要随时接受怀恩的监督,做的大多数事情,都是身不由己。
“……先前闹事的那些个书生,多数都只被关押了不到三天就放了回去,只有为首的三人受了杖刑,但打得并不严重,远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估计回去休养个几天就好了。”
覃吉介绍情况,“不过据说有的人放回去后,仍旧不知悔改,依然聚众商议回头对张国丈行那声讨之事。或许还有进一步的行动。”
“看来还是处罚轻了!”
怀恩摇头道:“要惩戒就惩戒到底,像这样重重拿起却轻轻放下,能震慑得住谁呢?陛下本意,不是找几个人出来,严厉惩戒一番,以此来威慑他人?”
覃吉心说,要是惩罚得太狠,那别人更会觉得张国丈不是个东西。
到时也都会觉得我是奸臣的狗腿子,我这个老好人可就当不成了。
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真要再发生什么情况,到时候又再应对吧!
怀恩问道:“有关张国丈筹募钱粮之事,可有下文?”
“不是都已经呈报陛下了么?”覃吉反问了一句,才又接着道:“这件事一直是克恭在做,我并不知情。”
怀恩问道:“克恭上报,说是所有钱粮均已有了着落……听说陛下还在召见张小国舅时,特地问过。但有了着落,并不代表一定能落实,难道你就没有什么发现?”
“这个……在下就不清楚了。”
覃吉摇了摇头,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他一直以来秉承的处世原则,那就是一推六二五。
跟我没关系的事,我一概不去打听。
怀恩生气地质问:“如今你提督东厂,就该在朝野广布眼线才对,这点儿消息都不知晓,那回头真要是出什么事,你如何跟陛下交差?”
说到这儿怀恩放缓了语气,郑重地道,“当然,我并不是在为难你,而是提醒你做事的方式、方法。”
覃吉心说,我谢谢你提醒我。
可我怎么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呢?
覃昌现在被陛下发配去西北劳军,内廷呈现你一家独大的架势,然后你就在这里对我颐指气使……
既如此,那不妨设身处地想一下,要是当初覃昌还在朝中,是不是东厂和锦衣卫之事,他都只是个幌子,全是你在背后指点他怎么做?
那覃昌不就跟个泥菩萨差不多?
那他被贬斥,不就是替你背黑锅?
怀恩见覃吉脸色多有回避,不由摇了摇头,似乎也不想太过勉强,毕竟彼此都是宫里老人,算得上是知根知底,于是他主动岔开话题:“有关内阁新增阁臣人选之事,初步定下来的人选,乃东宫讲官出身的刘健刘学士。
“若刘健入阁,那阁臣中将会有三位德高望重的儒臣,如此既能为陛下分忧,也给我们内臣减轻不小的压力。”
“这是……”
覃吉好奇地问道,“陛下亲口指定的?不是还没经过廷议吗?”
怀恩笑道:“陛下一早就放出消息,要增加一名阁臣人选,朝中大臣早就已经开始进行部议,当然阁臣人选方案,最后肯定是以翰林院的意见为准。而翰林院中最受推崇的学士,自然便是……刘健了。”
覃吉问道:“不是还有张国丈么?”
“当然。”
怀恩点了点头,然后不以为然道,“不过目前看来,不会有人举荐他。但你我也该知晓,以张国丈的性子,或许并不适合入阁。”
“啊!?”
覃吉稍微吃惊了一下。
他在想,你是从哪里看出来,张国丈不适合入阁的?
如果他真不适合的话,那之前好一顿折腾,一大堆人跑去攻击他,还去他家里的工坊闹事,又是为哪般?
陛下为张国丈之事,挺身而出,定下判罚的基调,甚至不惜得罪天下读书人而去严厉惩戒那些书生,目的又是为什么?
就为了让张峦知难而退,退出阁臣竞争的行列?
不合情理啊!
怀恩眉头紧皱,问道:“厚方,你觉得很惊讶吗?我怎么觉得事情本该如此呢?张国丈从做官伊始,就一直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其作为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就说他身为户部右侍郎,几次出现在户部衙门?前有生病推搪,后有断腿做借口,再后来……即便是无病无灾,也没见他上朝几次。
“如此心性,何以为官?”
覃吉点头道:“张国丈是对做官之事不太上心,但能力还是有的。若他入阁的话,或能如那定海神针一般,稳住人心。”
怀恩神色变得极为难看,问道:“什么叫定海神针?你从何处学来的新鲜词汇?此番遴选阁臣,连陛下都明确说了,是为分担如今阁臣的压力,让朝廷处置朝事更有效率。
“你让一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入阁,他能帮到多少忙?莫非内阁还要再增加一人,靠二人完成他一人的差事?”
覃吉眼前一亮,心想,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或许这就是陛下的意思。
张峦入阁最大的意义,不在于他能做多少实事,而在于他入阁后能有效制衡首辅刘吉……
毕竟如今的次辅徐溥看起来算得上是翰林院的代表,但在跟刘吉争权这件事上,徐溥可说是各种推诿,正统儒官出身也代表他在争斗中更容易受到掣肘。
张峦入阁可就不一样了。
或许朝堂上真会有新气象。
怀恩瞪着覃吉,问道:“就算真有人推荐张国丈,那也得放到朝会上说,是吧?如果陛下有一天真问及,目前翰林院和朝廷中,对于入阁人选上,被议论最多的那个人是谁,你该如何回答?”
“这个……”
覃吉想了想,回道,“既然馆阁中人多推荐刘学士,那若某日陛下问及,我还是实话实说。”
“对啊,这才是我跟你说这件事的目的,我就是为了让你更好地去面对陛下的召对,不要为迎合上意而胡言乱语。”
怀恩笑了起来,似乎觉得覃吉还算识趣上道。
覃吉只能接连点头。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装糊涂谁不会啊?
怀恩起身道:“临近年关,各衙门的事也该在此时暂告一段落了,该报上来的事,差不多也都了结。
“年前不应再有大的波澜。”
“那黄河河工事……”
覃吉马上出言提醒。
年前不管朝臣是否关注,但在咱那位陛下眼中,黄河河工事才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大事。
而你怀恩不也在皇帝面前领了差事,要把这件事快速推进,以保证黄河改道工程能快速上马?
怀恩瞥了覃吉一眼,摇头叹息:“此事说起来容易,要真要落实,涉及到方方面面的情况,极为繁复,一年内就要完成改道……这计划也未免太过离谱了。陛下对此间细节知之甚少,思路很容易被人左右,实不可取。”
“哎呀!”
覃吉惊诧地道:“怀公公,这些不应该是我们考虑的呀。一年完成黄河改道,不管行不行得通,都得按照陛下吩咐推进。总不能……每次咱都去跟陛下推诿吧?”
怀恩生气地问道:“黄河要完成改道,谈何容易?地方上连人手都抽调不出来,朝中连西北将士的口粮都解决不了,大臣们也长期欠俸……敢问一句,朝廷拿什么来修河?全靠陛下在皇宫织布,卖点儿布匹出去,就能把华夏千百年来最难的河道改造之事完成?
“就算真的能完成,期限一年时间,这不是纯粹是在开玩笑吗?咱是理智之人,可不能被妄想冲昏头脑。”
覃吉神色间颇为无奈,苦着脸道:“这事又不用咱们来做,让张国丈和李尚书去烦恼,不好吗?一年之期是否修得好,又不关我们什么事,你为什么非要跟陛下作对呢?”
“哼,你的脑子进入死胡同,暂时带不出来了。”
怀恩板着脸教训一句。
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完全表现出了对张峦的排斥和厌恶。
也看出他对张峦政策的抵触。
怀恩也知道如此表明态度大为不妥,毕竟他之前隐藏得很好,连皇帝都瞒过去了,但显然他也清楚覃吉并不是第一天才了解自己是反张峦势力扛旗的那个,覃昌不过是冲在明面上的背锅侠而已。
覃吉心中悚然一惊,赶忙低下头致歉:“老朽做事是有些执拗,或一时拐不过弯来,还得怀公公您多提点。
“黄河河工事,体量极大,要完成的确不那么容易,但要是不做,就只能等一场大的天灾到来后,让黄河自行改道,那时要费的人力物力,远比现在大许多。
“在下只希望在有生之年,不看到这一幕发生……或许,真应该早些入土,方能避免目睹生灵涂炭。”
怀恩听到这番话越发生气了。
你覃吉虽然年迈,但比起我还是年轻多了。
你这分明是在这儿诅咒我早点儿死啊!
你这话不就是在说,只有我死了,才能不对张峦修河之事形成阻碍?
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覃吉再次恭敬行礼:“在下手头还有很多陛下交托的差事未完成,司礼监的事暂时只能放下,抱歉了。”
“你去吧。”
怀恩显得很有耐心,冷冷地瞪了覃吉一眼,摆手道,“把该做的差事做好,如此方不辜负皇恩。
“未来你就算是跟我一样要入土,也能感慨生逢盛世,死而无憾。”
……
……
张府。
张峦会见沈禄。
沈禄给张峦带来了一些消息,主要是关于钱粮调集方面……李孜省留下的帮张峦的人中,就包括了沈禄。
张峦听完沈禄的汇报后,好奇地问道:“汝学,你平常跟李尚书来往很密切吗?他好像很看重你,人都去西北了,还对你交待这么多事情?”
沈禄面色尴尬,解释道:“只是因为李尚书知道你我乃姻亲,这才把事原原本本告知我……我完全是沾了来瞻你的光啊!”
“不见得。”
张峦摇头叹息,“我怎么总觉得,李尚书有事总不跟我说,非要拐弯抹角找人来传话?这是为避免跟我来往密切,影响到我的名声么?还是说他做什么事都保留三分?”
沈禄劝解:“来瞻你千万别这么想,李尚书如此做,应该另有深意。”
“嘿。”
张峦笑道,“你倒是会替他说话……那你且说说看,现在他都不在银台司了,为何你还对他俯首帖耳?难道说,你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上?”
沈禄感慨道:“我这是在帮你,怎能不倾尽全力?”
张峦摆摆手:“我自己都帮不上自己的忙,还用得着你来帮?”
“……”
沈禄听完后一阵无语,心想,你这是自暴自弃呢?
就听张峦在那儿抒发感慨:“朝廷缺东西,不跟户部要,直接跟我要;李尚书帮我筹一点,延龄帮我补漏,我就只等着把事报上去,坐等领功。
“话说我真是受之有愧,这官都不好意思再当下去了。”
(本章完)
第620章 穷则思变
第620章 穷则思变
李孜省和覃昌押送着大批布料,从京师往西北,一直到腊月下旬,即将过年时,他们尚未抵达大同镇。
这天队伍又不再前行。
李孜省有些不理解,赶紧找到覃昌,问询是怎么回事。
“覃公公,话说从宣府出来,各处的积雪基本都已融化,就算有些道路很泥泞,但并不影响我们前行啊。”
李孜省质疑道,“如果就此耽误的话,会不会影响行期?”
在李孜省看来,这次来西北,纯属是为镀金。
皇差要紧!
我得办好了,才显得我有能力,以后皇帝还会委任我更加重要的差事。
覃昌的心态则跟李孜省完全不同,一脸无奈:“据夜不收探知,前路似乎不太安稳,而咱又押送大批物资,不能冒进。只能先等在这里,看后续事态发展。”
李孜省一听就来气。
心想,你不会是故意跟我抬杠的吧?
我回去后,虽说不能加官进爵,但我却有更加重要的差事要做,那就是去修黄河,完成黄河改道,那是千古留名的大事。
而你覃昌回京,十有八九是要被投闲置散回家养老的。
就算这样,你做事也不能这么敷衍啊!
李孜省道:“一路上咱走的都是关内的大道吧?咱又没沿着城塞走,之前沿途又未见有鞑靼人活动迹象,这怎么快到大同镇有驻军的地方,却畏缩不前了?”
覃昌打量李孜省,问道:“听李尚书的意思,你是不信咱家啊?”
“怎么会呢?”
李孜省笑道,“只是想探寻个究竟,仅此而已。”
覃昌道:“李尚书,咱大明西北遭受了雪灾,将士们苦不堪言,难道更北边的鞑子日子就好过了?”
“这个……”
李孜省瞬间明白过来,试探地问道,“所以说,他们也遭了大灾?连更南边的大明西北都下这么大的雪,那岂不是说,他们的灾情只会比我们更加严重?这分明是好事啊!”
“什么好事。”
覃昌摇头道,“鞑子遭灾,日子过不下去了,不就想着来我大明边陲劫掠?本来日子还能过得下去,这大冬天的也能相安无事。现在倒好,往常几年都未曾有鞑靼侵犯的地方,诸如这临近大同的边塞,都有鞑子前来侵掠。
“若是咱押运的东西落到鞑子手上,那不是帮他们渡过难关?”
李孜省点头道:“此言有理。”
覃昌瞪了李孜省一眼,虽没明说,但好似在质问。
既然你知道有道理,还来催我出发?
“不过呢。”
李孜省补充道,“咱西北将士,既经历雪灾,天寒地冻,又要面临兵祸,若将士们仍旧没有过冬的衣物和粮食,如何抵御强敌?以在下的意思,咱得想办法赶紧往西疾行,越是困难,咱越得抓紧时间。”
覃昌一听就来气。
心想,你这趟是出来建功立业的,我就是临退休前要完成一件苦差。
别总拿你的心态来影响我。
老子可不伺候!
“李尚书忧国忧民,心中惦念西北将士,实在可敬可叹。”
覃昌随口搪塞,“但有些事,总得伺机而动。若这批布料被鞑子掠了去,他们或就有衣物御寒,能少冻死不少人,以后还会对我大明行侵略之事。
“要不您看这样,咱家这就去信给大同巡抚,让其派兵前来接应,你看可好?”
“这……”
李孜省心想,你果然是在推诿啊。
这通信一来一回,三五天算是少的,慢的话恐怕要十天半月,到时候儿都谢了。
“要是不行,那李尚书就得自行想办法了。”
覃昌见李孜省面色不悦,出言威胁,“或许你可以问问随行将士,看看他们是否愿意继续西行。性命攸关,就算我们再惦念边塞前线挨冻的将士,也得先为自己身边人的安危着想。
“咱家想来,如此才是称职的主官。”
……
……
紫禁城,乾清宫。
怀恩正拿着几份来自三边和大同、宣府之地的奏报,跟皇帝详细说明如今西北边关遭遇到的困难。
“……西北有不少地方,都发生鞑靼扰边的情况,相继有人畜被劫掠的奏报传来,越是往西,情况越严重。
“尤其是在宁夏等地,鞑靼一次犯境就有数千人马,甚至有叩关南下的迹象,不过有赖前线将士英勇奋战,才未导致鞑靼人进一步南下。
“其中宁夏副总兵吕宏领兵击退鞑靼犯境一次,斩首四级。令鞑靼不得不从马池等地转移他处,如今宁夏本地的防务日紧,而延绥等处也相继奏报,贼寇重新占据河套等地,并将我大明在河套平原所设立的土堡摧毁……”
朱祐樘越听,脸上的神色越凝重。
刚当上皇帝,自己可说是什么都不懂。
刚把文政方面的事情理出个脉络,感觉开始上道了,这边又来了军政上的麻烦,等于是让他这个门外汉又要接触很多自己不了解的事情。
对于一个自闭症患者来说,朱祐樘很怕接触那些自己不明白的东西,本能地就想逃避。
但身为皇帝,朱佑樘有一定的责任心,逼迫他必须去听,去学。
这导致他内心很是纠结和矛盾,人都快分裂成两个了。
怀恩说到最后,似乎也理解皇帝的苦衷,总结道:“陛下,还是应当早些把粮食运去西北前线,将士们能吃饱饭,方能化解鞑靼犯边的野心。”
朱祐樘问道:“岳父那边,钱粮筹措到底如何了?”
“据说是没啥问题了。”
怀恩道,“这不,已派人去传召了,想来张国丈如今已在入宫的路上,要不要派人去催催?”
朱祐樘感慨道:“就算现在起运,也得很长时间才能运到西北边塞各处,要发到将士手上,所需时间只会更长。有什么好办法呢?”
怀恩叹道:“本来靠盐税,盐商将粮食运到西北,发放盐引到他们手上,而将士们也有了粮食,这是两利之事。奈何如今盐政出了很大的问题,有盐引却支取不到盐的情况越发严重,如果不及早变革,只怕是……唉!”
“怀大伴,你也认为应当推进改革吗?”
朱祐樘一脸期待地问道,“先前我问过东宫的先生,他们认为,应当遵循旧法。不应轻启变更,还说如此会导致大明边政急速崩坏。”
怀恩道:“穷则变,变则通,若是要固守陈法,也应当找出行之有效的手段来避免情况继续恶化下去。但……很难。”
朱祐樘叹道:“我听明白了,现在是不变比变更艰难?那或许实在没必要守着旧法了!可是,如何变呢?”
“这个……”
怀恩道,“眼下看来,只能另行商议。”
“我知道了。”
朱祐樘一挥手道,“怀大伴,你有病在身,不宜劳作,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岳父来,我正好问问他的意见。”
“奴婢不累,也想听听张国丈的见解,或有所启发。”
怀恩当然不愿意每次都让皇帝跟张峦单独接触,便想打破这种默契。
朱祐樘笑了笑,道:“岳父深谋远虑,想来是能出一些好主意的。你先去休息,把病养好,才能跟朕一起打理朝事。”
怀恩看出来了,人家皇帝就是不想让他在旁边打搅。
他识趣行礼,恭敬地道:“那奴婢先行告退。陛下,您也一定要多休息。午膳不能误了。”
“知道了。”
朱祐樘随口应付一声,继续低下头批阅奏疏。
……
……
张峦入宫后,亦步亦趋地跟在覃吉后面。
覃吉走得都比他快,甚至几次转头催促赶紧前行。
张峦苦着脸道:“覃公公,你腿脚好,我不行啊。你忘了我这条腿之前刚折过?走得太快的话,伤处容易再崩断,毕竟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唉!实在撑不住啊!”
“张先生,陛下等着呢。”
覃吉也很无奈。
你个张峦,从来不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居然在我这个老家伙面前装腿脚不利索?
你身体再不好,也才四十多岁,要点儿脸不?
张峦仍旧是我行我素,慢悠悠地走,嘴上也不闲着:“覃公公,你说这次陛下叫我来,是作何的?”
“应该是为边关将士筹集钱粮之事吧。”
覃吉回道。
“咦?不是都起运了吗?二十万石粮食,没见少,甚至还有富余呢。”
张峦说到这儿,连连摇头,“这么大的事,户部没一点动作,全靠我一人来办,还真是稀奇。
“你且说说看,朝廷留着那帮官员到底是干嘛使的?”
覃吉恭维道:“国丈爷本事大,能者多劳嘛。再者说了,您本就是户部侍郎,这事儿您不负责,谁来负责呢?”
张峦问道:“后续的粮食我就没办法了。听说还得筹集上百万石粮食才能满足缺额?西北一共需要多少啊?不会是靠我一个人管九边所有将士的死活吧?
“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惭愧惭愧……要不我跟陛下说说,换个人来打理这件事?”
“……”
覃吉先是无语,随后赶忙道,“张先生,这么大的事,您都已经接手了,还是负责到底吧。
“眼前就快到乾清宫了,咱是不是加紧两步?陛下久等了呢。”
张峦不紧不慢地道:“上吊还得喘口气呢……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覃吉仍旧无语。
不过好在二人再龟速,也算是挪步到了乾清宫殿门前,迎面见到怀恩从里面走出来。
怀恩见到二人前来,还往这边点头示意,却没有驻足等候,而是带着两名小太监直接往司礼监值房方向去了。
张峦奇怪地问道:“那位不是怀恩怀公公吗?怎么不留下一起出个主意啥的?”
“怎么?您还需要他出主意吗?”
覃吉有些诧异。
“当然是为了筹措钱粮,集思广益啊。眼看这京师米价,都快一两银子一石了,平民百姓连饭都快吃不起了!再筹下去,我怕就连京城的百姓都要饿肚子。”张峦摇头道,“据我所知,在京官员发不下俸米,都在借钱度日呢。”
覃吉问道:“那您府上……”
“哦,我家倒不至于饿着,我只是为他人着想。”张峦道,“这没个变通,就靠临阵磨枪,这次勉强能撑过去,下次可就够呛咯。”
(本章完)
第621章 银开中
第621章 银开中
乾清宫。
朱祐樘特地离开自己平时处理公务的案桌,到殿外的太阳坝摆了两把椅子,翁婿二人对坐。
覃吉本在皇帝身后站着,朱祐樘示意让他找个地方自便。
“覃公公,这里就数你年长,你要是不坐,我也不好意思坐啊。”张峦坐在那儿,大言不惭地说道。
覃吉听了只好退到附近的栏杆旁,坐到一张临时设置的藤椅上。
随后朱祐樘便跟张峦说起西北地区鞑靼寇边之事。
张峦为难道:“陛下,涉及军务,这恐怕并非臣所擅长的领域,给不了您更好的建议。”
朱祐樘叹息道:“明日早朝上就会有朝臣提出这件事,眼下西北面临的最大问题,还是缺衣少食,接下来岳父还能筹措到更多钱粮吗?”
张峦不由往覃吉那边看了一眼。
这时躺坐着的老太监在冬日暖阳的熏炙下,眼睛微微眯着,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假寐。
张峦暗忖,果然你们主仆二人一脉相承啊。
难怪覃吉刚才一直跟我诉苦,原来是皇帝在这里叫穷呢!
我这个当岳丈的,还指望靠上皇帝的大山,升官发财呢,现在倒好,居然让我自己填朝廷的大窟窿?
“陛下,您看这样可好,待臣回去问问延龄,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应对办法?”张峦显得很实在。
朱祐樘道:“老伴跟我说了,你跟他讲过,这次西北筹集钱粮事,你交给延龄去办理了,让他跟在京商贾接洽,行募集之事?”
“是啊,陛下。”
张峦解释,“延龄为人机敏,再加上他捣鼓出很多新奇的东西,跟商贾走得近一些,也方便正产和销售。不过您尽管放心,这孩子知分寸,不会去盘剥商贾,这次钱粮基本都是自愿捐赠的。”
“那……”
朱祐樘为难道:“让他们继续捐赠,是不是不太好?”
张峦心想,你也知道不好啊?
虽说朝廷盘剥商贾都是稀疏平常的事情,反正没钱就压榨商贾,总能榨出点儿油水来。
但问题是,人家商贾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凭啥要被朝廷一而再再而三地盘剥呢?
朱祐樘试探地道:“岳父,你看这样行不行……从户部拿出盐引,交给那些募集钱粮的商贾,算作朝廷对他们的补偿,可否?”
“不太行。”
张峦摇头道,“我说句实在话啊,陛下,盐引在商贾中已经不值钱了。”
之前一直在装睡的覃吉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了,蓦然睁开眼,起身提醒:“张先生,你这话不对啊……商贾做的就是官盐买卖,你怎么会认为盐引不值钱呢?那可是官盐啊,运到各处,就能拿来置办财货的好东西。”
张峦苦笑道:“光有盐引有什么用?这玩意儿在盐场守支多年都支不出盐来,跟废纸有何差别?
“朝廷过去几年缺银子时,都会滥发盐引,导致市面上盐引泛滥,而盐场这些年却逐渐呈现减产的趋势,就算是产出盐来,也都被勋贵占窝先行支兑了,那些商贾空有盐引却拿不到盐,对商贾的吸引力几近于无,这也是九边商屯出现问题的根本原因所在。”
朱祐樘无奈道:“可有什么办法应对?怀大伴说,最好是让朝廷把过去几年发出去的盐引重新收回来,折价收,然后再发行新的。规定新的盐引能在限期内进行支兑,不知道这办法行不行得通?”
张峦笑着问道:“陛下,朝廷有银子回收盐引吗?”
覃吉代为回答:“发新的,不就能兑换旧的?”
“以新窟窿来补旧窟窿,我的理解没错吧?”
张峦直言不讳道。
覃吉听到这样的质疑,多少有些无语。
心说,好你个张国丈,咋这么喜欢拆台呢?
你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唱反调,打击我们做事的积极性?
张峦接着又道:“陛下,这件事其实臣跟延龄商议过,他认为盐政改革的关键点,其实是改变盐引的发放方式。”
“岳父,能详细说明吗?”
朱祐樘显得很热衷。
张峦问道:“难道朝廷就没有相关预案么?照理说,盐政崩坏这么多年,总该有所准备才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朝廷财政情况继续恶化下去吧?
“您看现在,西北戍边将士的军粮都无法保证,市面上盐引太多,已经分不清真假了,勋贵更是随便拿盐引就能支兑,而他们的盐引并不是靠给西北供粮所得。您说,这盐政能不崩坏吗?”
朱祐樘无奈道:“可是……有什么办法能解决当前困境呢?”
张峦道:“朝廷把盐引发放的权限,从西北边军手里收回来,直接交由户部来发放。以后商贾用银子买盐引,而不是用粮食来换。户部再拿这些银子置换粮食,运送到西北去。”
“这样……行得通吗?”
朱祐樘双目圆瞪,一脸期待地问道。
覃吉赶紧从围栏边走了过来,走到二人身边,矮身道:“陛下,此方案先前也有臣子提出过,但最大的问题在于,西北商贾屯田很可能因此而彻底废弛,将来往九边调运粮食会更加困难,而朝廷以银子发放盐引,也可能会导致官员中饱私囊,变相地扩大西北粮食缺口。”
朱祐樘问道:“老伴,你觉得岳父的办法行不通,你有什么更好的应对方略吗?”
“我……没有。”
覃吉实话实说。
朱祐樘立即看向张峦,问道:“岳父,那你认为,这件事真要落实下来,会面临什么麻烦吗?”
“这个……”
张峦脸色为难。
我只负责听取儿子的话后向你如实进行转述,并不负责论证这件事是否可行。
陛下,咱能不能讲点儿道理?
我他娘的就是个混子,或者叫我传声筒也行。
你问这么多问题,不是难为人吗?
“要不然,等臣回去详细论证过,再问问吾儿延龄的意见,然后把这件事呈报上来,您看如何?”
张峦试探地问道。
“好。”
朱祐樘点头,“那得抓紧时间啊。今年西北边政恶化严重,最好能尽快解决问题。其实我也觉得,若是如岳父所说的那般,用银子来换盐引,那西北的粮食问题,朝廷就可以更好地把控,如果有富余银子,还可以用在河工方面,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张峦笑着道:“情况确实如此。”
覃吉听完后心中直打鼓,暗忖,这事儿要是被怀公公知道,肯定会气坏。
不过谁让我们全无应对的办法,而这位张国丈看起来却像是有备而来呢?
……
……
张家。
一家人坐下来吃过晚饭,然后便各自忙碌。
张鹤龄凑到老母亲身边说话,因为金氏拿来了几幅画像,说是让大儿子看看京师名门闺秀长啥样。
以张鹤龄的年岁,就算不会马上成亲,婚事也该定下来了。
“老爷,最近就连那些达官显贵,甚至是皇室中人,都开始往咱家送画像呢。有的媒人直接就来了,说是什么大长公主、长公主家里的千金……要是个皇女该有多好啊。”
金氏显得很得意。
你看我们以前接触的是什么阶层?
现在居然是皇室中人主动来跟我们联姻。
张鹤龄最先发出抗议:“我才不娶公主呢,听说当驸马的,就没个好日子过。娘,你别给我捣乱,专门坑儿子啊!”
张峦闻言皱眉不已,喝斥:“你个臭小子,怎么跟你娘说话?尚公主怎么了?当上驸马,那能让你小子以后更加富贵!”
张鹤龄羞恼道:“咱们家现在不是已经很富很贵了吗?为什么还要更加富贵呢?再者说了,我当个锦衣卫千户就挺好的,威风凛凛还自由自在……难道还想让我当阁老、尚书?我才不干呢!”
“你……没志气!”
张峦笑骂一句,随即皱眉,“你想当,还没人让你当呢。”
一旁正在嗑松子儿的张延龄笑道:“爹,我看大哥的性子,跟你有些像呢,都是不求高官厚禄,只求小富则安的类型。”
张峦一瞪眼,道:“现在咱只想小富都不行,必须得大富大贵!老二,你跟我进房去。那个谁……跟你娘好好看看画像!只让你看,没让你提太多意见,最后娶谁,那得看为父的意思。”
转过头,又小声对小儿子道:“回头帮你兄长好好参谋参谋。”
张鹤龄嚷嚷道:“爹,你以为我耳朵聋呢?我娶媳妇,让老二瞎掺和干啥?”
张峦冷笑不已,道:“让你二弟给你出出主意,看跟哪家权贵联姻更加合适,娶个贤妻回来,将来或许你就不会败光家产了!
“娶妻娶贤,你不知道吗?”
“他又没见过那些千金小姐,知道谁贤惠不贤惠?”
张鹤龄皱眉驳斥。
“他的本事,就连陛下都知道,难道你还不服气?”张峦道,“再啰嗦,小心老子不给你讨媳妇儿了,直接送你去庙里当和尚,打一辈子光棍儿!”
张鹤龄气愤不已,差点儿想对老爹破口大骂。
但最后还是金氏硬拽着大儿子往里屋拖,才避免一场父子纷争。
……
……
书房内。
张峦把白天面见朱祐樘的前后经过,如实跟儿子说了。
事无巨细。
“西北可能会有兵祸,你姐夫为此很担心。但兵祸的根源是前线将士缺钱缺粮,衣服那边还好说,连覃吉都说,以前西北缺布料、军服这些,那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能多发点粮食解决问题。
“现在好了,布帛这些一上来就给解决了,据说人在不挨冻的情况下,吃得不用太多,也算是间接省粮食了。”
张峦说到这里,咧嘴直乐,如同孩提一般。
张延龄道:“你真跟陛下提了盐政改革之事?”
“是啊,你都跟我说了,我为啥不提?”
张峦道,“你小子跟我说这些内容,不就是为了让我找到机会就转告陛下吗?为父的脑子还行,没说错吧?”
张延龄无奈道:“其实人家覃公公质疑的也没毛病,我所说的银开中法也没比之前的粮开中好太多,弊端依然很大,只是暂时找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案罢了。”
张峦道:“我提都提了,难道让我把说出去的话收回来不成?而且我还答应陛下,说回来再列一份更为详尽的奏疏,一并呈报上去!为父想好了,这次的奏疏,为父就不署名了!交给你怎么样?”
张延龄皱眉不已,问道:“爹,你是听说这次的计划有缺漏,故意不想趟这潭浑水,是吧?你还挺精的啊!”
“为父是那种人吗?”
张峦义正词严,“你小子要是不情愿,为父单独署名也不是不可,全看你的意见。”
(本章完)
第622章 卖个破绽
第622章 卖个破绽
紫禁城。
司礼监值房。
入夜后很久,覃吉才过来,见到仍旧在忙着筛选奏疏的怀恩。
覃吉赶紧过去把白天见闻如实相告……要问现在覃吉的立场如何,就其自身角度而言,两边尽量都不隐瞒,这样至少回头不会被怀恩或是张峦追究他知情不报。
但他内心,还是偏向怀恩这边更多一些。
到底都是太监,同气连枝。
“你的意思是说,张国丈有意改粮开中为银开中法?他不知道如此做有何弊端吗?”怀恩面色阴沉地问道。
覃吉摇头道:“我如实跟他讲了,他自己也说了一些。其实有些事,不用外人说,他应该也会明白。”
怀恩感慨道:“连我都不敢随便在陛下提及此事,而他则好像全无顾忌……看来是有高人在他背后指点。”
覃吉非常好奇。
他在想,你是怎么看出张峦背后有高人指点的?不就是他小儿子出谋划策么?再或者,你认为朝中有官员往他那边靠拢?
“以银代粟,此议一早就有人提出。”
怀恩道,“厚方,你知道叶淇吗?”
覃吉问道:“好像是……前任大同巡抚?”
“嗯。”
怀恩点头道,“此人在西北任职多年,也算是颇有为官经验,先前被调回京,准备充户部侍郎,但因这位张国丈入调户部,导致他到现在一直被投闲置散,据说吏部准备年底让他提督易州山厂,但此事也未落实。”
覃吉感慨道:“一个正职的户部侍郎,调为提督易州山厂,还不能走马上任,那实在是……”
怀恩道:“我在想,会不会是叶淇暗地里想帮张国丈,行改革盐税之法呢?”
覃吉问道:“您的意思是说,其实此议,乃由叶淇提出来?而张国丈不过是借用他的说辞?”
“嗯。”
怀恩点头道,“此事所知者甚少,或者说,除了我有关心过此议外,旁人是不可能知晓的。
“这还是先皇健在时,叶淇上的一道奏疏上有所提及,当时先皇对他的建议非常欣赏,但或许是因为什么缘故,这件事一直未能落实。”
覃吉道:“您的意思是说,要不是叶淇主动跟张国丈提及,张国丈必然不可能知晓?不对啊,有关折色之法,那是什么机密之事吗?”
怀恩叹道:“能说得如此详细,且还能在陛下跟前提出来,甚至为此操持,我想那位张国丈不可能凭空而起。这就说明,至少他有详细方略,而能在这件事帮到他的人,非叶淇不可。”
覃吉摇头道:“明明是张国丈窃占了叶淇的职位,叶淇还主动相助张国丈?实在难以理解啊!”
“很多事就是如此令人费解!”
怀恩感慨道,“或者朝中很多人觉得,张国丈在户部并不会长久,还会继续高升。如此一来,他在户部空下的位子,就得有人接替。”
“您是说,叶淇投靠了张国丈,准备借助张国丈上位?”
覃吉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这是什么奇葩思维?
叶淇为了求官,真舍得这么下本钱吗?
怀恩道:“银开中之法,最大的问题在于西北边垦将就此荒驰,朝中必定面临诸多阻力。此议不可开。”
“您的意思……”
覃吉隐约觉得,怀恩又准备暗地里下手,阻碍张峦施行变革。
怀恩点头道:“就是你所想的那般,一个行将就木之人,的确不用顾虑太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厚方,我需要你的帮助。”
覃吉赶紧摆摆手:“哎呀,哎呀,我这把老骨头,与您没啥区别。最近我已跟陛下提及,准备找个地方养老。相关之事,只能劳您多费心……老朽就不参与其中了!夜已深,覃某力不能支,就先找个地方歇息。告辞告辞!”
“呵呵。”
怀恩冷冷一笑,手用力按在覃吉肩膀上,似乎是要给对方施加一些压力,随即阴测测地道,“你这样,让我如何放心得下,撒手人寰呢?”
……
……
夜已深。
张延龄仍旧留在书房中,手上的笔几乎就没放下过。
张峦打着哈欠走了进来,探头问道:“吾儿,还没睡呢?”
“谁让你在陛下跟前揽了个大活的?最后忙的人还不得是我?争取今晚就把奏疏写好,明日早朝前,你可以誊录下来,拿到朝会上去说。”
张延龄道。
张峦搓了搓手,笑着道:“原来是在替为父忙活呢?真是个孝顺孩子!”
说到这儿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惊讶地问道:“你是在忙活盐政改革之事?这个……吾儿啊,咱不用着急,大可等年后再说!马上就要过年了,为父想看看你这边想要添置点儿什么东西……咱不着急,不着急!”
张延龄把手里的笔放下来,抬头看了看情绪变化很大的老父亲,问道:“你怎么又不着急了?”
张峦期期艾艾地道:“为父是这么想的……这大明的盐政是太祖皇帝定下来的,这都过去多少年了?谁要变更谁就是大罪人啊!你说为父现在已经饱受争议了,这件事除非万不得已,要不然的话……”
“爹,这是你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张延龄奇怪地问道,“这不像你的作风啊……以前的你,好像什么事都喜欢冲在前面,大出风头。这次怎么突然回避了呢?”
张峦声音陡然提高八度,道:“是我非要往前冲的吗?明明是某个人在背后推着我往前冲!你说哪件事是我主动承揽下来的?儿啊,为父知道你一心为你姐姐和姐夫着想,但咱也得量力而为。”
“爹,儿子问你个事,给你一万两银子,你想干嘛?”
张延龄问道。
张峦疑惑地道:“平白无故你问这干嘛?咋的,过年要孝敬你爹我?一万两?不会这么快又赚了这么多吧?
“你且说,银子放在哪儿?不行的话,就换作粮食,给西北前线运去吧。反正也是帮你姐姐和姐夫。”
张延龄笑道:“那……要是给你一百万两银子呢?”
“我……”
张峦本来以为儿子真的有一万两银子,听到这里,不由翻了个白眼,道,“你怎么老是说胡话,还是如此纯粹的胡话?”
张延龄道:“爹,如果我问你,要是我姐夫手上有一百万两银子,他会用在什么地方?”
张峦道:“你这问题问得好啊,皇帝有了一百万两……等等。一百万两银子很多吗?朝廷一年进项那么多,在乎这百八十万两银子?
“当然,如果是富余出来的,我想你姐夫会拿去修河道,或者是帮列祖列宗修缮一下陵寝,剩下的修修寺庙什么的也挺好。咱们家的家庙似乎寒酸了点……要不跟你姐夫讨点儿银子,也拿点儿钱回去修缮修缮?那得多风光?”
张延龄点头道:“所以说,在你看来,如果朝廷有了一笔银子,也不会把它到西北边政上,最后总会挪作他用,是吗?”
张峦仔细想了想,摇头道:“也不全对。朝廷哪里有缺口,当然还是会尽量往缺口上填补,避免出问题。”
张延龄道:“那会做有备无患的储备吗?我说的是边储!你要知道,粮开中法最大的好处,便是盐引不会过朝廷之手,而粮食直接在西北前线就地解决,多余的也会储存起来,并不会转运到京师来。”
“吾儿,你这兜兜转转,怎说的还是盐政?”
张峦好奇地问道。
张延龄点头:“不是盐政又是什么?听父亲一说,其实事情简单明了。如果坚持粮开中法的话,无论眼下弊端有多少,粮食始终是要运到西北前线,朝廷拿不到手,不会挪作他用。
“但要是改了折色法,粮食折成银子,会先汇入太仓,很难做到专款专用,而盐政所得银子,也会成为大明朝廷的正项收入。”
张峦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问道:“你是想问为父,到底是专款专用好,还是把银子充公好?”
“是啊。”
张延龄点头道,“眼下看来,其实大明财政已经出现很大的问题,从主要矛盾而言,还是先充实太仓,由朝廷来做统一调配,效果会好许多。是这层意思吧?”
张峦仔细想了想,点头道:“没毛病。吾儿,那意思是说,还是得改,是吧?”
“是啊。”
张延龄耸耸肩道,“姐夫初登基,他想推行任何事情都受到个制约,那就是国库空虚。爹你现在之所以留在户部,更多是因为这才是当前姐夫最发愁的地方。”
张峦不满道:“朝廷缺钱,所以你姐夫就把我安排去了户部?那以后要是打仗,岂不是又要调我去兵部?”
张延龄笑道:“有道理。”
“有个屁的道理啊。”
张峦气急败坏道,“那为父明天就去跟你姐夫说,我想进内阁,这样我就可以继续偷懒,反正阁部那边我基本不会去……刘吉那老东西不是不喜欢我吗?嘿,咱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张延龄咧嘴笑道:“内阁好啊,爹你当上了阁老,就不分什么户部、兵部,全都一手抓了。”
“……”
张峦瞬间无语。
张延龄道:“爹,咱说点儿正经的。这次盐政改银开中法,也就是折色法,更多还是因为大势所趋。
“你尽管放心去提,就算遇到再大的阻碍,你只要想着这是在帮姐夫渡过难关,你就觉得千值万值了。”
“咋的,阻碍会很大么?”
张峦不解问道。
“阻碍有多少,取决于你的敌人对你下手够不够狠。”
张延龄道,“从先皇重病开始,爹你的仕途就太过平顺了,如果一点儿挫折都没有,别人只会觉得你是朝中最大的隐患。”
“啥意思?”
张峦问道。
“意思是说,爹你有时候也要懂得以退为进。”
张延龄道,“这次的盐政改革,就当是你卖个破绽给敌人,把你自己先搭进去,等有了收获后,姐夫再把你提拔起来。
“经历过一次沉浮,别人就会觉得,你没有那么大的威胁,到那时……你的地位反而会更加稳固。”
(本章完)
第623章 礼教大事
第623章 礼教大事
乾清宫。
怀恩正带着工部左侍郎陈政奏禀事务,涉及茂陵的修筑进度等。
一旁还站着另外两名涉及到此事的人,一个是负责督造的勋臣代表保国公朱永,以及皇宫派去监督的内官监太监黄顺。
怀恩最后作总结陈词:“陛下,玄宫已经完全建成,按照以往的规矩,应尽早让梓宫发引,以便先皇入土为安。”
朱祐樘闻言,不由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可是……我……我舍不得父皇,不能等到陵寝全部建成后再风光下葬吗?”
怀恩道:“先皇停灵时间已不短了……再说,就算先皇龙体进入地宫,陛下也可随时前去拜谒。
“如此方为仁孝之举。”
旁边的朱永听完这番对话,不由抬头好奇打量眼前的少年皇帝。
爹死了,不让下葬,说是舍不得?
还真是个大孝子啊!
可为何听了总觉得心里很别扭呢?
朱祐樘哭丧着脸问道:“马上要到新年了……就不能等到过年后,再送父皇下葬吗?”
“陛下,不宜拖延啊。”怀恩建言道,“如今朝中诸位臣僚都在看着呢,年前的事就应该年前完成。”
“那行吧,一切都听怀大伴的。”
朱祐樘点头说完,又看了眼陈政,问道,“陈卿家,我想知道,父皇的陵墓修建还算顺利吧?有没有渗水、坍塌啥的?”
陈政恭敬地道:“回陛下,一切都很顺利。”
朱祐樘感慨:“认真说起来,这件事还得感谢岳父,是他先选好陵寝的地址,后来又提供了建造银子,让父皇的陵墓修得更为顺利。”
怀恩赶忙道:“陛下,这是您孝心的体现,不应该把功劳归到臣子身上。”
“可是……我也没说错啊。”朱祐樘倒显得很坚持,“除了岳父外,还有李孜省李卿家,他们都是有心人。怀大伴,你去安排梓宫发引之事,这两天晚上我就不批阅奏疏了,我想多去陪陪父皇。”
“这……”
怀恩犹豫了一下,这才恭敬行礼,“奴婢领命。”
……
……
一行从乾清宫出来,怀恩亲自送几人出宫。
陈政跟怀恩并行,朱永跟在后面。
陈政感慨道:“怀公公,陛下真是个有孝心的君主,这般赤诚之心,亘古未见。”
“是啊。”
怀恩不由发出感叹,“咱这位陛下,还是太子时,就以仁孝著称。如今先皇即将入土,我等也得展现出孝义,多宣扬陛下的孝道,以达到礼乐教化的目的。陈侍郎,你说呢?”
“额……”
陈政有些愕然,心下琢磨:我就是感慨一下,你居然建议将陛下的仁孝行为广而告之,这不是变相说陛下是在作秀么?
随即他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问道:“怀公公,不知您的意思是……?”
怀恩道:“没什么,就是有感而发,觉得必须要做点儿什么。话说之前陈侍郎一直待在工地上,眼下刚从天寿山回来,风尘仆仆,还是先回府去休整吧。接下来就要发引,可能又要忙碌起来。”
“是,是。”
陈政连声应承。
就算感觉有异,他也不会在人前探究内情。
而后面的朱永由始至终都没有参与到聊天中。
只有在出宫门的时候,朱永才简单跟怀恩作别,算是完成礼数。
……
……
“陈大人,敢问一句,先前您跟怀公公聊了些什么?”朱永跟着陈政走出宫门一段路后,才出言问询。
陈政回过头来,笑着道:“不过是简单交流了一下陛下的仁孝之心,大为感佩,其他就没什么了。”
朱永道:“陛下仁孝,这是好事啊……我这人脑袋有些愚笨,想问问,接下来先皇梓宫发引,咱需要做点儿什么吗?”
陈政微笑着摇头:“我也不知道,一切等待朝廷安排下达吧。”
“可我看怀公公好像是对你有所交托……”
朱永面带疑惑之色。
陈政皱了皱眉,道:“要不,您亲自去问问怀公公?”
“这个……”
朱永赶紧摆手,“算了算了,或许是我多心了吧,很有可能是昨晚睡眠不好所致。”
二人闲话间,准备上各自的马车,背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朱永和陈政几乎同时转身看了过去。
只见锦衣卫指挥使朱骥一路小跑追了上来。
“朱都督?你这是……?”
陈政好奇问道。
朱骥到了近前,气喘吁吁地说:“陈部堂、朱公爷,陛下刚下旨,说是先皇梓宫发引之事,仍旧由两位负责,不过两位要多听听户部右侍郎、翰林院侍读张学士的意见……怕你们不重视,特意让卑职来传话,作为提醒!”
朱永一听立即瞪大眼睛,身子往前凑了凑,小声问道:“是让我们听从张国丈的吩咐办事吧?”
朱骥看看左右,点头道:“正是。”
朱永望向陈政:“先前陛下说张国丈功劳很大,怀公公却不以为然。现在陵寝工程到了验收时,却没请张国丈这个大功臣去瞅瞅,委实有些说不过去,好在陛下帮我们弥补了错误。
“另外,梓宫发引这么大的事,礼数上也的确应该由一位翰林学士出来主持!张国丈来翰林院掌院学士,的确有这个资格。”
陈政皱眉问道:“朱都督,为何先前面圣时,陛下没提及呢?”
“这个……”
朱骥本想说怀恩在那儿,皇帝怎么可能会说器重国丈爷的话?但又一想这么说的话不是公然挑拨人家君臣关系吗?于是拱手道,“对此卑职不太清楚。”
朱永用力拉了朱骥一把,问道:“陛下有没有提,梓宫发引究竟是哪一天?估计就这两日了吧……毕竟还有个五六天就要过年了……”
朱骥没有回答,微笑着问:“公爷您还有吩咐吗?”
朱永微微错愕,道:“其他没什么了,我就是想问问,先皇哪天风光大葬?”
朱骥道:“您亲自去问张国丈,不是更好吗?”
“对对对。”
朱永笑着道,“瞧我这记性,陛下让我们听从张国丈的吩咐办事,那就得以张国丈的意见为准。
“我先去了。告辞告辞!”
说完便径直上了保国公府的马车,扬长而去。
陈政与朱骥对视一眼,也是拱手作别。
……
……
张峦正在家中躲清闲,一道旨意突然传了下来。
拿到皇帝下发的让自己主持先皇出丧事宜的圣旨,张峦有些懵逼,恰好儿子不在家,他干脆跑去城内某个工坊找儿子,正好以此为借口出门,晚上不打算回家了。
等见到张延龄时,张延龄才刚接见完秦昭。
“儿啊,为父又犯糊涂了。”
张峦把谕旨交给儿子,随口问道,“你给瞅瞅。我怎么没看明白呢?陛下到底要为父做什么?”
张延龄仔细看完,解说道:“上面列得很清楚啊,两天后就将完成先皇的梓宫发引……出殡之事早晚都得完成,最好趁着年前就把所有事情做完……毕竟先皇四十九天的停灵期早就过去了。”
张峦不悦道:“我不用你来跟我解释字面上的意思……我就是想问问,你姐夫到底想干嘛?”
张延龄笑道:“你亲自入宫去问姐夫不更好吗?”
“啊?你不会是想说,你也不知道吧?”
张峦说到这里,立马摇头,“不会,绝对不会!吾儿神机妙算,乃孔明在世,我不相信你不知道。”
张延龄哭笑不得,道:“爹,姐夫信任你……人家父亲出缤的大事,都交给你来负责,一切都出自对你这个岳丈的绝对信任……你咋这么多疑呢?”
张峦道:“真的这么简单?我咋不信呢?”
“不管从哪方面看,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沉吟了一下,张延龄又道,“不过以我猜想,你这个户部右侍郎应该当不长久了,礼部将会是你的新去处。”
“……”
张峦呆滞片刻,问道,“就因为让我主持国丧,你姐夫就打算调我回去礼部任职?这是什么逻辑?”
张延龄道:“爹,难道你没发现,你现在就根螺丝钉一样……姐夫把你当成他身边最重要的人,哪里需要就把你安排去哪里!”
“螺丝……钉?何解?”
张峦继续懵逼。
张延龄放下谕旨,道:“爹,先前你当的什么官?”
“礼部右侍郎啊……你的意思是,我熟悉礼部的差事,所以又调我回去?”
张峦若有所思地问道。
“姐夫刚登基时,最需要的是先正名,完成皇位交接,而礼部侍郎负责第一线主持事务,当然要把你安排到这个职位上。”
张延龄道,“等姐夫登上皇位,且暂时没有大的危机时,恰好朝廷又出现钱粮上的缺口,换句话说就是缺钱,这时候就需要把你调去户部,出任右侍郎之职。”
张峦一脸嘚瑟:“哦,为父终于听明白了,对你姐夫而言为父真的很重要啊!可现在不正是朝廷最缺钱粮的时候么?为啥还要把我调回礼部任职呢?留在户部,推进盐税改革,对你姐夫而言不才是最好的选择吗?”
张延龄感慨道:“我的老父亲啊,你觉得我这姐夫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我管他呢……等等,你是说他孝顺?”张峦眼前一亮,问道。
“对啊,我姐夫非常孝顺,眼下正是先皇下葬时,你猜猜啊……我姐夫心中有一件非常挂念,涉及礼数之事,且他内心非常纠结,自己又不好意思提出来……你觉得会是什么?”
张延龄问道。
张峦仔细思忖后,脸色阴沉:“吾儿,你不会是想说,你姐夫想让他亲生母亲……与先皇同葬。
“是这意思吧?”
“嗯。”
张延龄点头。
张峦精神一振,道:“听你这一说,还真是礼数上的大事,非得有人出来承担不可。但是啊,这新皇登基,以其母妃为后,这是历朝历代的规矩,用得着我来出头吗?太后定名之事,不都要逐一落实吗?”
张延龄解释道:“姐夫始终是皇庶子出身,且他常年受宫中贵人欺压,以他那内敛的性格,哪里有底气独自面对这一切?所以我那姐夫非常需要朝中有人为他撑腰,甚至是为他遮风挡雨。”
张峦摆摆手:“千万别这么说,为父可没那本事。就算真有人拥有替你那皇帝姐夫遮风挡雨的能力,那也得是吾儿你这般聪慧的人物。”
“爹,你就别夸我了,先说正事吧!既然咱现在已经明白了姐夫的用意,那咱就得直接一点。”
张延龄道,“不用爹你亲自出面,不如请姑父徐琼帮忙,让他站在礼教的角度,为陛下发声,为姐夫的母亲纪后发声。你觉得如何?”
“好,我这就去找你姑父。正好我觉得这件事我不太行呢……你姑父再怎么说,也是进士出身,又长期在翰苑供职,人家有那资历和声望,能把气氛带动起来!”
(本章完)
第624章 出门事事难
第624章 出门事事难
李孜省和覃昌一行,辗转来到了大同镇城。
大同镇始设于洪武三年正月,乃九边中最早设立的军镇之一,截止成化末年,该镇下辖八卫、七所、五百八十三堡,西起丫角山,东止阳和,边长六百四十余里,构筑了立体长城防御体系,为拱卫京师之藩屏。
进入大同城后,巡抚左钰亲自前来迎接。
覃昌似乎对这趟差事并不怎么上心,碰面后只随便寒暄几句就自行去驿馆休息了。
李孜省则把左钰请到一旁,道:“左中丞,敢问一句,现在大同周边的情况到底如何了?
“我这一行,系奉皇命,带布匹衣物等御寒物往西北边塞各处发放,到如今才走了宣府和大同镇,大同镇这边更是才走了一半,距离差事完成还遥遥无期,这个忧心忡忡啊!”
左钰愁眉苦脸道:“李尚书,此事可由不得我们。鞑靼人屡屡寇边犯境,今年光是大同这边就已发生上百起劫掠事件,已属司空见惯。
“其实不但西北,就算是辽东……情况也没见好到哪儿去。这不刚传来消息,辽东分守开原的都指挥同知周俊、佥事徐珍因为御敌不力,已定下死罪,不过经同僚求情以及陛下开恩,现在被降级留用。”
“哦。”
李孜省释然点头,然后问道,“那现在大同抵御贼寇侵凌的情况如何了?几时能确保我们平安到偏关?”
从宣府一路往西,先到大同城,从大同往西,下一站就是偏头关。
左钰目露难色,道:“其实要走的话,随时都可以,只是路途有些艰辛……因为各卫所高度戒备,大同城也随时要支援发出警讯的边塞,这边无法派出重兵协同。要想贼寇消停的话,恐怕得等偏关几个关口贼寇被彻底打退后才行。”
李孜省苦着脸道:“皇差要紧,实在不行,咱顶着困难也得上。这衣物布料到底要发到前线将士手上,才能体现皇恩浩荡,也能鼓舞军士们的军心士气。”
“明白。”
左钰颔首道,“要是李尚书实在着急,回头我让兰公公过来跟您商议一下,看看如何应对当前危局。”
“那……”
李孜省脸色异常难看。
眼下左钰明显不想为保护李孜省的队伍西行而做出努力,改而推诿,准备让守备太监前来接洽。
李孜省心想,我奉皇命到西北来送东西,难道一路上还得打点那些阉人不成?
西北官场环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劣了?
等他跟左钰作别,转念一想,心中难免有些悲哀,暗忖,眼前这般情形莫不是我亲手造成的?
卖官鬻爵!
当年皇帝缺钱,便把人事权交到了他李孜省手上,暗示可以从这上面动脑筋。从那以后安排官位不看是否有能力,也不管其品德如何,只要银子使到位,就满足对方的愿望。西北这边大大小小几百个官位,全都对应着一定价码,光三边和宣大他李孜省就为成化帝赚了近二十万两银子,或许由此埋下祸根。
唉,当年点下的这把火,这是要烧到自己身上啊,真是现世报!
……
……
当晚,李孜省去见了覃昌。
而覃昌此时已见过大同守备太监兰回。
李孜省进到覃昌的房间。
覃昌正躺在靠椅上悠闲品茗,见李孜省匆匆而来,有些不耐烦,质问道:“旅途劳顿,李尚书您怎么不好好歇息一下,恢复精神啊?”
李孜省苦着脸道:“都不知几时能走……还是先把事情落实才好。覃公公,您是不是已经见过兰公公了?他怎么说?”
“没提这茬。”
覃昌摇头道。
李孜省惊讶地问道:“你没问几时能走?那总得打听一下,大同为确保我们的皇差能顺利完成,到底能做多少事吧?”
覃昌道:“这个咱家倒是问了问……兰回说这次雪灾,以固原和宁夏等镇最为严重,延绥周边次之。
“其实就算没有鞑靼犯境之事,咱过了大同镇后,道路也很不好走,许多峡谷中穿行的道路都面临雪崩的威胁。为了确保咱的人员安全,也方便后续赶路,其实应该等冰雪完全融化后再启程也不迟。”
“啊?那不得等到年后才能成行了?”
李孜省惊讶地问道。
覃昌有些不耐烦,一挥手道:“李尚书,我们经不起任何损失……再说了,朝廷现在正在筹措钱粮,回头将从我们背后追上来。等那时,让大同镇派出将士,协同我们两路人马一起西去,不更方便快捷吗?”
“那得等多久?”
李孜省急了,“话说,咱从居庸关出来,已经耽误了不少时日,这再长期拖延下去,定无法在限期内完成皇差。”
覃昌诧异地问道:“李尚书,咱家怎么记得,陛下并没有硬性要求咱必须在哪日之前把东西送到啊?
“这西北从东到西连绵数千里,路途遥远,很多情况并非我们自京师出发前便能预料。你早前不已经把情况奏上去了么?”
“我是禀奏了,但并不是诉苦表示完不成差事,我只是说明了当下面临的境况,表示会尽力克服困难,及早完成差事。”
李孜省道。
覃昌闻言翻个白眼,侧过头道:“李尚书半仙之体,自然能轻松应对各种困难,我等却不行。
“要不李尚书想个办法,尤其是利用你在西北边地的人脉,协助你把东西运过偏关?听说从偏关到延绥那段,虽然路途很长,沿途倒也太平。但大同这一段,相对富庶些,鞑子劫掠更为凶狠,咱家实在是没办法。”
李孜省一听就来气。
你覃昌好歹是曾经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到现在也没被一撸到底,怎么说也还是个秉笔太监吧?
这可是仅次于内相的存在!
你竟然在宣大之地公然跟我玩推诿敷衍这一套,玩得挺溜啊!
你的目的,不会就是让我完不成差事,让我回去之后没法交差吧?
反正你覃昌现在政治前途一片黯淡,就想拉我下水?
不行,我一定不会让你得逞。
……
……
李孜省回到自己的房间后,立即扑到书桌前,开始写奏疏,甚至以私人信件的方式,请求张峦帮忙。
虽然他也不知道张峦具体能帮到自己什么,但总觉得还是得把自己这边的情形提前告知张峦,免得他被怀恩等人给坑了。
覃昌送走李孜省后,很快便从身边扈从口中得知李孜省天天往京师写信的事。
“这位李道长,用人脉用习惯了,走到哪儿都不消停。”
覃昌冷笑不已,道,“还以为这西北之地会跟京师一样,他随便跺跺脚,就一堆人为他效命?
“这种地方,鸟不拉屎,生存条件极为恶劣,谁会做那些不属于自己差事外的事情?还想要地方军镇派兵护送他西行?就连咱从京营抽调护送物资的随从将士,也没人愿意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继续往前走。”
扈从道:“公公说的是,现在下面的人也表示,能留在大同过年再好不过。等开春了起行,其实也晚不了多久。
“反正那些布料和衣物,能下发到一线将士手上,西北官兵从上到下,对陛下必定是感恩戴德。
“一套军服、一席被褥能穿用个几十年,少这一个冬天有什么大不了?”
覃昌回头瞥了扈从一眼,道:“倒也不能这么说。我并不是故意与李孜省为难,只是眼下条件不允许冒险。但他天天向京城打小报告是怎么回事?不行,不行,不能任由他自说自话,拿纸笔来,咱家也得写上奏,尤其是把大同周边外夷扰边情况详细说明。或许就此陛下留我在西北,让我督军呢?”
扈从笑着问道:“就好像当年汪直汪公公一样?”
覃昌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喝斥道:“举例子,就举个好点儿的出来!咱家是那汪直能比的吗?”
“是是是。”
扈从恭维道,“覃公公深谋远虑,西北将士全都仰望您,只等您统率将士击败外夷,平定边疆。”
“行了行了,多嘴多舌,少拿逢迎恭维这一套在我面前卖弄。”
覃昌心情本来就不佳。
本来顺风顺水官场得意时,逢迎话绝对会呈现锦上添的效果。
而现在他落魄了,这奉承话就显得格外刺耳。
……
……
腊月二十七这天。
乃朱见深出殡的大日子。
京师内外很是热闹,皇帝亲自扶灵,送父亲的棺椁出京城德胜门。
本来他打算亲自去天寿山走一趟,但在临近城门时,却被怀恩等人给挡了下来。
经过一番唇舌争论,朱祐樘才意识到,自己应以国事为重,留镇中枢,当下不得不登上城墙,从门楼上目视棺椁队伍离开,不停地擦眼泪。
张峦从楼梯口出来,手上拎着个题本一样的东西。
怀恩过去阻拦,低声问道:“张国丈,您有事找陛下说?这会儿陛下心情不佳,有事还是等回宫后再提吧。”
张峦有些恼火,道:“我刚收到消息,说是西北大同周边地区,鞑子扰边现象很是猖獗,连送去三边的布料都无法继续往偏关走,这等于说陛下的心意无法及时传达到西北前线将士手上,我这着急啊……想找陛下说说这件事。”
怀恩无奈道:“此事陛下早前就已经知晓了。”
张峦闻言皱了皱眉,问道:“知道是一回事,请问有对策吗?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贼寇猖獗,而我们什么事都不做吧?”
怀恩一脸好奇地问道:“张国丈,难道您就没个眼力劲儿吗?眼下陛下正为先皇丧事而忧伤不已,你这时候去说,陛下能冷静下来处置国事?还是先等等吧。
“咱家也不是让您拖个几日,就等几个时辰难道也不行吗?再说了,您要真有什么高知灼见,完全可以等明日朝会上去说啊。”
“这……”
张峦看了看不远处的皇帝女婿。
此时朱祐樘正在覃吉的安慰下,不断地抽泣和抹眼泪。
张峦心想,覃吉到底是在帮忙,还是故意添乱啊?
不知道有些事越劝越糟?
“那行,待回头我入宫面圣时再说吧……劳烦通禀一声,就说我来过,还有下午我会入宫跟陛下商谈这件事。”张峦道。
“好。”
怀恩不再阻拦,目送张峦转身下楼。
你张峦是为正事而来,我一再阻止,反倒显得我是个阻塞皇帝视听的奸臣了。
……
……
等张峦从城门楼上下来,另一边徐琼带着沈禄走了过来。
“来瞻,你让我做的事,我已经找到人了,年前就能把奏疏递上去。”
徐琼拱手见礼后说道。
张峦问:“乃陛下生母太后之事?”
徐琼点头道:“就是这个。关乎到人伦大统,不敢怠慢。不过你确定陛下希望在先皇下葬这关口,有人上奏此事吗?”
张峦诧异地问道:“不知这其中有怎么个说法?难道朝中还有人反对,认为这不是时候?”
“太后与先皇合葬之事,本无大的问题,但现在……已经很久未出现过如此状况,这……其实不太好开先河。”
徐琼以礼仪行家的立场来说明当下面临的情况。
张峦想了想问道:“皇帝生母与先皇合葬,没有先例可循吗?”
一旁的沈禄赶紧解释:“来瞻,你别着急,你也不想想,咱太皇太后还……咳咳。话说,你先回去查清楚再说这话。
“对了,您跟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不是认了亲戚吗?其实,让太皇太后出面说这件事,不更好?”
(本章完)
第625章 一举两得
第625章 一举两得
张峦入宫,怀恩亲自前来接引。
路上怀恩提醒道:“张国丈,陛下正为先皇之事而忧伤不已,在陛下面前尽量不要提及太多事,应适可而止。”
张峦道:“在下明白……对了,怀公公,关于西北军务,难道事前朝廷就没有做一些准备么?今年鞑子一下子就闹得那么凶,莫非是新皇登基,外夷欺负咱君幼臣疑,没了顾忌,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没办法。”
怀恩解释道,“自从大明建国伊始,北患就一直无法根除。头些年鞑靼内部变乱不断,部落间相互攻伐,方才给了我大明可乘之机,连续出征,捷报连连,使得北方安定了数十年。
“据说这两年草原内部已经稳定下来,眼下遭遇雪灾,各部族极度缺乏生存物资,南下以掠边来获得人畜财货等渡过寒冬,实属正常。”
张峦赶紧道:“这可不行……如果北患持续下去,前线将士非但要挨饿受冻,还得去跟鞑子阵前厮杀,边疆民生能好才怪……一旦朝廷兵马打了败仗,接下来受苦受难的就是边塞百姓了。”
怀恩叹道:“张国丈还真是忧国忧民呢!”
这话多少带着一点儿讽刺意味。
言外之意,你一个外戚,光嘴上这么忧国忧民有个屁用啊?
你倒是拿出点实际行动来。
不要以为你通过李孜省了解到西北边地有什么兵祸,再或是给前线将士筹措一点钱粮,就可以对大明边疆形势指手画脚了。
无论如何军政事务你这个外戚都是没资格染指的。
张峦皱眉不已,问道:“就没安排个什么将帅,带兵杀出去,给外夷一个深刻的教训?让他们不敢南犯?”
怀恩叹道:“咱大明名帅可不少,但出兵草原,付出大而收获少,实属劳民伤财之举,智者不为也。
“再说了,这寒冬腊月临近年关时,明知蛮夷不过是为了来抢点儿东西好过冬,并没有酿成大的祸事,为何要大动干戈呢?”
“这话不对……”
张峦又想发表自己的见解。
这次却被怀恩毫不客气地打断:“张国丈,你可知道打一场仗下来需要费多少钱粮?如今西北将士连养家糊口都难,这个冬天如何过去都不知道,您还想着在这么个年景带兵打出去?
“就算再忧国忧民,还是得以实际情况为准吧!”
“哦!”
张峦道:“说到底还是缺钱缺粮,是吧?”
怀恩心说,这仅仅是缺钱粮的问题吗?
值得商榷的地方可太多了!
不过他嘴上却好像很认同一般,道:“正是如此,朝廷财政紧张,一场上规模的战役下来,耗费钱粮不知凡几……我们是打不起的。”
“明白了。”
张峦说完便缄默不言,好像是在思索进一步计划。
怀恩本来走在张峦前面,闻言不由放缓了脚步,回头往张峦身上瞅了一眼,好似在问:你到底明白什么了?
就此收敛,不再提什么杀出去给鞑子一个教训了?
真这样才好呢!
……
……
乾清宫内殿。
朱祐樘穿着一身孝服,坐在那儿,精神萎靡不振,拿着毛笔的手颤抖个不停,似乎仍旧无法平复心情来批阅奏疏。
覃吉在一旁劝说:“陛下,先皇一定想看到您治国有方,大明在你带领下国势蒸蒸日上,国泰民安,百业兴旺。
“如此先皇有知,也能含笑九泉了。”
张峦进来后就听到这么一句,不由微微摇了摇头。
目前大明问题一箩筐,亟待解决,谈啥国泰民安?还是脚踏实地好好干,或许过个一二十年才能让国家恢复元气。
“岳父来了。”
朱祐樘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不用张峦上前行礼,直接便起身迎接。
老父亲不在了,但妻子的父亲还在啊!
对于一个自小缺乏家庭亲情的皇帝来说,岳父也算半个爹,亲生父亲人死不能复生,那就对活着的人好点儿,所以他从来不在张峦面前摆谱。
张峦弓腰道:“臣参见陛下。”
朱祐樘上前搀扶起张峦,然后拉着他的手来到座位边,亲切地道:“岳父快坐。今天日子特殊,我心情有些悲恸,无心政务。不过真有事的话也不要拖延。”
“陛下,臣是为西北之事而来。”
张峦刚坐下来便道,“这不是嘛,李孜省领皇命往西北劳军,人已经快到大同了,来信说大同周边有外夷扰边,而地方军将对于抵御外夷似乎有些懈怠……”
怀恩听到这儿赶紧插嘴:“张国丈,咱有事说事,可不要妄加揣测。西北军将都在积极应对边务,您说有人懈怠军务,可是要举出具体的例子,还得巡边御史查证才可。”
言外之意,在皇帝面前说话,你就算再受宠也不能张口就来。
嘴上没个把门的,说人家懈怠军务,那就等于是把人家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甚至有很多人可能会被朝廷查究问罪。
而这一切的根由,就是你彰显自己“忧国忧民”,大嘴巴一张说出的一句话?
朱祐樘闻言皱了皱眉,竖起手来:“怀大伴,你别打断岳父的话。岳父,你继续说。”
张峦续道:“臣问过很多人,他们说,咱西北之地遭了灾,草原上灾情只会更加严重,听说鞑子冻死饿死的牲口遍地都是,导致他们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只能南下靠劫掠谋生。臣想来,如果这会儿派兵打出去,或许能……”
怀恩本来以为张峦真“明白”了,听到这里,实在听不下去了,又忍不住出言打断:“张国丈,有些事得从长计议,不可信口胡诌!”
朱祐樘闻言好奇地打量怀恩一眼,好似在说,你到底啥意思?
我刚刚才说让你先别打断我岳父说话,你咋还接二连三呢?
真不给朕面子啊?
覃吉看到场面有些诡异,赶紧以说和的口吻道:“西北打仗之事,关系重大,需要放到朝会上去议。”
张峦摆摆手道:“我就是有这么个想法,随口说出来。也不是说就一定要打仗,难道光嘴上说说也不行吗?”
怀恩听完后很无语。
心想,莫非你心里有怨气?
觉得我是故意打断你,不让你在皇帝面前发表高见?
但你这完全就是不知分寸!
提醒你,其实是帮你!
朱祐樘道:“怀大伴,我想问问,如果现在西北那边真要打仗的话,有合适的人出来主持大局吗?”
怀恩听到这个问题顿时来气,心想,看,都是张来瞻你不知好歹,非把陛下的瘾头给勾出来,你说换作以前,皇帝会问这么无聊的问题吗?
“陛下,西北前线用兵,涉及大规模兵力调动,会牵扯到很多事。”
怀恩娓娓道来,“如今总制三边等处军务出缺,若是以各处巡抚调遣兵马出兵塞外,会因为粮草不足等问题而出现迟滞,各路兵马相互间配合也存在大问题。
“眼下各处将士都在尽量减少活动,节省体力,以平平安安渡过这个寒冬。”
朱祐樘点了点头,看向张峦:“岳父,你也听到了,现在西北用兵面临的最大问题,还是在于缺衣少食。”
怀恩打量张峦一眼。
心想,陛下你根本就无需跟他解释,这话我在半路上就跟他说明了,他当时也表示理解,可一扭头就忘了。
张峦低下头,好像有意避开所有人的目光,自顾自道:“可是臣听闻,过去几年,西北前线的仗打得都很不错,且草原那些蛮夷早已势弱。
“如今新皇登基,适逢西北遭灾,民生困苦,那些鞑子不识好歹还跑来捣乱,让前线将士苦上加苦,臣觉得,绝对不能纵容他们。”
怀恩蹙眉:“张国丈,这些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我就怕把事放到朝会上公开讨论,朝中臣僚间也会互相推诿。”
张峦道,“可能是马上就要过年了,我发现各衙门都很松懈,就连户部内,为西北将士筹募钱粮之事,都没人愿意出力。”
朱祐樘问道:“岳父是说,您这边筹募钱粮遭遇到困难?您不是户部侍郎吗?这怎么还……”
怀恩道:“回陛下,这次为赈济西北雪灾筹措钱粮,并没有走户部的渠道,一切都有赖张国丈在外奔走,或许户部那群人,不想招惹事端。
“再者说了,最近户部正在部议先前张国丈提交的那份盐税改革法,或一时抽调不开人手。”
又是在提醒小皇帝,你别听信张峦他一个人的说辞,要看清楚整个局势才能做出正确判断。
张峦他自己非要搞什么盐政改革,现在虽然还没在朝会上公开商议,但户部的部议还是在正常进行。
总得户部那边先行商议好,判断出这件事到底行不行得通,再上报到内阁,经票拟后交由皇帝你朱批。
张峦道:“就算不出兵,往西北地区调运钱粮,总得有人负责吧?”
怀恩问道:“这事不是张国丈您在操持吗?”
“怀公公,我是说,钱粮筹措出来了,总得有人往西北前线押送吧?”张峦道,“漕粮往西北运,还得有人马沿途护送呢。再说了,现在宣大和三边都不太平,光派出运粮队,半路上被外夷给劫去了,那前线将士就会继续挨饿……难道咱往西边运粮食是帮外夷蛮子过冬呢?”
怀恩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
覃吉笑道:“陛下,看来张国丈之所以提及西北边陲不稳,更多是因为他考虑到,如此会让皇恩难以广布于西北将士之身……是在为往宣大、三边运送衣物和粮食缺少保护而发愁呢。”
朱祐樘道:“岳父,你看应该如何是好?怀大伴,你觉得,是不是需要派更多人马往西北前线运送粮食?”
怀恩道:“陛下,本来往西北运送钱粮,路上就将面临极大的损耗。从京中往西北运,往往路途上的损耗和费恐怕就要占据总量中的一小半,如果再增加护送人马的话……”
张峦叹道:“我的意思是,既然西北外夷今年猖獗不休,各处对于主动出击抵御外夷又显得力不从心,那为何不从京师派出一路人马,既押送粮草往西北,保证粮食顺利运抵,又能以此来增加西北防务厚度,达到震慑草原外夷的目的呢?
“臣见识浅薄,对于军政事务了解不多,要是有说得不对的地方,还望陛下见谅……怀公公你也别见怪。”
(本章完)
第626章 对立
第626章 对立
怀恩感受到了来自张峦的深深的恶意。
你让皇帝体谅,那样显得你忠君体国。
但你让我别对你见怪是啥意思?
意思是我会给你找麻烦,你要把我当竞争对手?
朱祐樘立即显示出他的倾向,竟然点头嘉许:“岳父此议甚好……本来就要派人押送粮草往西北,如今适逢宣大和三边有外夷扰边,正好可以加强防备。那岳父认为,应当以何人领兵前去最为合适呢?”
张峦闻言立即就把目光瞄向覃吉和怀恩。
怀恩心说,你看我们作甚?
就算我没重病在身,以我和覃吉年老体迈的残缺之躯,也不适合来干这件事啊。
虽然司礼监中也有覃昌被派去西北,但覃昌到底比我们年轻许多,身子骨看上去也更加结实。
张峦期冀地问道:“怀公公和覃公公就没有好的人选吗?”
怀恩皱了皱眉,“张国丈,此事既然是您亲自提出来的,想必您已经有合适的人选向陛下举荐吧?”
“那……事情是不是应当拿到朝会上去说?”张峦一脸为难之色,“我怕提议不好,会被人非议。”
怀恩有些不解,问道:“张国丈应该并非那种为他人闲言碎语而有所退缩之人……在为国为民的问题上,实在不该有所回避。您还是赶紧说吧。”
张峦颇为无奈,道:“就是个提议罢了……至于具体派谁去,一时间我真的没有想好,也不好随便提出人选。”
朱祐樘却好像很理解张峦的为难,微笑着说:“从京营抽调人手,往西北运送粮食,顺带震慑边陲外夷,这是很好的提议。
“至于具体派谁领兵,可以再做商议。不过,岳父你若真有好的人选,也不必藏掖,毕竟钱粮都是你筹募上来的。”
“呵呵。”
张峦笑了笑,摇头道,“臣还是不提了。”
怀恩和覃吉对视一眼。
似乎都不太明白,张峦这提了又不提,到底想干嘛,他俩一时也看不懂了。
……
……
这回张峦出宫,由覃吉负责送客。
路上覃吉以“自己人”的口吻,提出心中的疑惑:“张国丈,您既然提议此事,却又不推出心中人选,到底要作何?”
张峦耸了耸肩:“我先前都说了,怕被人非议啊。”
“那……既怕被人非议,您怎还做如此提议?”
覃吉觉得,张峦跟自己不一样,至少这位国丈爷不怕事。
张峦无奈道:“唉,还是被人参劾怕了……身为外戚,在朝中怎么都得有所收敛,不然绝对会被人喷死,故做事也变得瞻前顾后起来。”
覃吉道:“您这还叫瞻前顾后?”
“怎么,不是吗?”
张峦有些惊疑不定,解释道,“覃公公,我觉得你就很懂得明哲保身之道,我这是在向你学呢。”
“……”
覃吉很无语,心说你别拉我下水。
二人静默着往前走了一段路,覃吉终于又忍不住,开口道:“张国丈,您的瞻前顾后,跟老朽不同。”
“哦!?”
张峦恭敬地请教:“愿闻其详。”
覃吉面容有些憔悴,道:“您看似瞻前顾后,但似乎所行每件事,背后都暗藏玄机。而老朽的瞻前顾后,那是从一开始就不看不提,更不会无端牵扯其中。像您这样事事关心且从不回避的,怎能说瞻前顾后呢?”
张峦若有所思,问道:“覃公公的意思,是我不怕事,所以算不上明哲保身?其实我也在发愁啊,很多事不是我主动往前冲的,纯粹是被后面的给生生架起来,不得不如此。”
“您是说……陛下?”
覃吉其实已经想到,很可能是张峦的儿子,也就是那个小国舅在暗中推动。
但话到嘴边,他不好意思说出口。
张峦捻了捻颌下胡须,义正词严:“纯粹是因为心中一腔为国为民的正义感在驱使,很多事那是责无旁贷。”
“……”
覃吉越发无语了。
他心想,随着你张国丈在朝中地位更加稳固,发现咱家越发难以跟你沟通了。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张峦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更多我还是为自身,吾儿不想让我太过于平凡。”
覃吉心道,你总算说了一句人话,当即道:“小国舅的确有忧国忧民之心,您二位实乃大明栋梁,可敬可佩!”
……
……
文渊阁。
内阁值房。
怀恩带着覃吉、李荣二人,一起过来跟阁臣商讨地方上的一些事务,涉及皇帝对部分票拟不太满意,需要重新拟定。
其实朱祐樘对此根本就没什么主见,更多是怀恩有意向内阁施压。
皇帝满意与否并不重要,重点是怀恩向皇帝提议,内阁在部分票拟上没能做到尽善尽美,应该再行斟酌。
在这次内外沟通会议上,怀恩明确说出了关于朝廷有意派人押送粮草往西北,顺带威慑鞑靼人的事情。
刘吉问道:“怀公公,您的意思是说,陛下有意派出都御史和总兵官,领兵往西北?这是要借机敲打狄夷?
“今年西北边陲是有一些不好的风声传来,好像是比往常年多了一些扰边的奏报,但也不至于……大动干戈吧?”
怀恩脸上带着讳莫如深的笑意,问道:“怎么不至于呢?安定边疆,难道不应该吗?”
刘吉道:“可是……当下条件不允许啊……一次战事得费多少银子?往西北一共才运送二十万石粮食,而调一批军队往西北,那得耗费多大的粮饷?就这还不算后续销,一旦收不住的话,就怕这一个冬天,就把咱府库那点儿家底给彻底打没了。”
怀恩冷声问道:“那就要问问刘阁老,现在朝廷到底还剩下多少家底了?”
“这个……”
刘吉不由点头,道,“府库空虚,朝中臣僚过年都紧巴巴的。不是说年前要发一批本色的禄米么?怀公公,这事能落实吗?下面的人都在问呢。”
以刘吉的意思。
大明朝的官员,过年都不发俸禄,居然还想着派兵去西北打仗?
到底想干啥?
怀恩道:“这仗呢,大有大的打法,小有小的门道。也未必需要大动干戈,但既然陛下有意推进此事,刘阁老其实不妨让各部私下商议一下,尤其是跟兵部对接,看看是否有合适的人选能在节省的前提下,完成陛下的嘱托。”
刘吉听完后一脸回避之色。
以他的性格,最好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居然还想让我去跟兵部以及相关衙门沟通?
对不起,我刘真那么认真负责的话,也不会被人骂到现在了。
一旁的徐溥问道:“敢问怀公公,陛下之意,要派多少兵马往西北呢?”
怀恩道:“人数未必需要很多,但一万人还是要的吧?”
徐溥认真分析:“那咱们不妨算一笔账,这去西北一趟,来回至少三个月,按战时一名士兵两升口粮计算,一名士兵三个月下来就需要耗费近两石粮食,一万人就是两万石,就这还不算行军的耗损,以及兵器、弹药等开销,也不算日常军需俸禄等等……加起来的话,耗费应该在五万石上下。”
怀恩点头道:“这次一批就押送二十万石粮食去西北,费个五万石运送和保证西北前线战事开销,也是理所应当之事吧?”
徐溥皱眉不已,道:“怀公公,您这是在试探我们吗?且不说这批将士的开销有多大,就说往西北运送的牲口草料,以及民夫等开销,怕是以这么大的阵仗运输,最后二十万石粮食还不够自身损耗的。”
刘吉却有不同的见解,驳斥道:“时用老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没听清楚吗?这是陛下的意思。
“再说了,就以这一万人马来运送粮草不就行了?干嘛要白白增加那么多损耗?”
徐溥哭笑不得,解释道:“这批粮食运送的并非是漕粮,其中途损耗必定巨大。再者,二十万石粮食,以一万名士兵来运送,那一人就得运送二十石。那可能吗?”
大明一石粮食大概是一百六七十斤,二十石就是三千多斤,一个士兵显然是做不到运输这么多粮食的。
事实上,朝廷往西北前线运送粮食,所用的基本都是民夫和役夫。
毕竟大明青壮年每年都要服徭役。
虽然徭役不钱,但在服役尤其是往西北去这么大的差事面前,也不能指望役夫全都自备口粮,基本的衣食保障还得有。
刘吉气恼道:“嘿,你这人说话怎这么不中听呢?本来就得派人护送,加个万八千人,有何不可?”
怀恩在旁眯起眼睛,好像是在看热闹一般。
莫说是怀恩了,就算覃吉和李荣也都看出来了,当前的首辅刘吉在内阁中难以服众。
就连徐溥都不服刘吉,且刘吉对徐溥好像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拿出老气横秋的口吻来让徐溥闭嘴。
怀恩道:“鞑靼人不安分,借机敲打一下,也未尝不可。具体以何人去,又以何等规模,都需再做商议。
“两位,不妨前去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沟通一下,就算认为没必要派兵马前去,你们也该提出具体的反对原因,在这里说……无济于事。”
就算要反对也得论证过,需要让皇帝觉得这么做不合适。
跟我说有什么用?
我是来传达皇帝意见的,不是来听你们诉苦的。
徐溥道:“在下实在不知为何会有此议……眼前马上就要过节,朝堂上下都陷入国丧的悲恸中。如果等来年开春后再出兵,倒也能理解,眼下的确不那么合适。”
怀恩心说,要的就是你们这个态度。
刘吉支持或者反对并不重要。
而你徐溥代表的可是正统文官的力量,只要你提出反对意见,顺理成章就跟张峦站到了对立面上,那就可以确保不让张峦乱来。
我传达这层意思的主要目的,就是给你们制造出个不可调和的矛盾来。
抵御外戚乱政的先锋,不能是我们这些内官出身的皇帝奴仆,而就应该是你们这群自诩正义的儒臣!
(本章完)
第627章 立功的机会
第627章 立功的机会
坤宁宫。
张玗斜斜地坐在靠椅上,微眯着眼,显得很慵懒。张延龄就坐在她旁边,拇指按在张玗右手的脉搏上,细细体会其中些微变化。
“二弟,最近我觉得身体好了很多,走路轻快。”
张玗眉飞色舞道,“血脉顺畅,气色也很好,连你姐夫也似乎变得精壮了许多。嘿,你的药,倒是挺管用的……说起来,你的医术真的很厉害呢!”
张延龄闻言苦笑了一下,随口道:“这算啥,对于顽疾,我不是照样束手无策?”
他眼下坚守的中医,到后世变成了小众医学,治疗大病方面已全面落后,甚至许多时候可以说不值一提,但在调理身体方面,已经形成了一整套体系。
先不管有用没用,但一定会让尝试过的人觉得大有用处。
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那基本上就会被时代淘汰。
这不,他这个姐姐就明显感觉到他的药方很管用,并且准备进一步做调理。
张延龄问道:“姐,最近你跟姐夫之间……嗯……”
张玗蹙眉,问道:“有什么话就说,怎么还遮遮掩掩的?”
“不遮掩不行啊。”
张延龄神色间有些尴尬,为难道,“就算我现在是个大夫,也得顾忌很多事,尤其姐夫身份还那么尊贵。
“算了,我换个说法吧,请问姐姐跟姐夫之间……夫妻生活还算和谐吧?”
张玗颔首:“还行,挺好的啊!”
张延龄侧头问道:“姐,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张玗笑了笑,伸手指指弟弟的额头:“你年岁又不大,在我眼中根本就是个稚子,其实我还怕你不懂这些呢。”
张延龄心里不由犯起了嘀咕。
听姐姐的说法,好像姐夫的身子骨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羸弱不堪,那为什么历史上的朱祐樘身体会那么虚,连个妃子都不纳,子嗣也异常单薄,最后因为儿子朱厚照不争气导致他这一脉彻底断绝了呢?
嘿,你断就断吧,坑我张家算几个意思?
“姐,既然效果不错,那就按之前的方子先调理一段时间再说。”
张延龄吩咐道,“姐夫那边用药一定得温和些,咱慢慢来,不能下猛药。再就是平日多给姐夫补充营养,我指的食补而不是药补。”
张玗问道:“吃点儿东西就能补上来?”
“是。”
张延龄点头,“记得少喝米汤,多吃一些鸡蛋、羊奶、牛肉之类的东西,我这里还有个食材列表,全都是温补身体的……也不知姐夫胃口如何,你从中自行挑选姐夫喜欢的食材,跟膳房那边打招呼。”
“不行啊。”
张玗从张延龄手中接过单子,仔细看了一眼,无奈道,“你姐夫不太喜欢鱼肉蛋奶之类的东西,他口味非常清淡,最喜欢白米粥下跳水泡菜。有时候我与他一起用膳,都觉得没胃口,只能单独开小灶加上几个菜。”
张延龄道:“可能跟姐夫成长环境和自小到大的饮食习惯有关,你得逐渐给他纠正过来,以后泡菜要尽量少吃,腌熏肉也适可而止,蔬菜和肉蛋奶多多益善,菜式样也尽量多一点,这样陛下一样菜只吃一筷子,也可以改善身体。”
“啊?嗜好这些到你姐夫这年纪,基本都定型了,想要改过来不容易吧?”张玗问道。
“不改可不行。”
张延龄拿起笔,又在宫女拿来的白纸上写写画画,“太过清淡素雅,短时间内没啥问题,但长期一直如此的话,会导致体虚无力,更会在生儿育女方面力不从心。姐,你是姐夫最亲近的人,这事儿你得留心才是。”
张玗道:“好好好,我全都听你的还不行吗?真不知道是你懂他,还是我懂他……不过延龄,你写的这些进补的食材,我倒是挺喜欢的,就怕吃胖了。”
张延龄道:“那姐你平常就少吃点儿呗。”
“那不委屈自己吗?好东西就摆在面前,你让我怎么忍得了?”
张玗一撅嘴,就好似个活泼的小姑娘般说道。
张延龄无奈道:“不想管住嘴,那就得多活动。姐,最近你对织布工坊好像没那么上心了,看你好几日都不曾过去督导了。”
张玗道:“天气这么冷,眼看马上就要过年了,谁想去东宫那边受苦?再者说了,所有事项都已经落实下来,顺当得紧,每天的生产也都保质保量,根本就无需我去盯着吧?”
“嗯。”
张延龄点头道,“万事开头难,上了轨道后的确就会容易很多。姐,下一步就是把织布工坊的产能逐步往皇宫外转移,扩大生产规模。”
张玗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二弟,之前你姐夫说,可以把纺织厂开到西北去,就地生产以满足前线将士需求,不更好吗?”
“不太好。”
张延龄道,“眼下我们尚未在西北大规模种植麻,导致生产原料主要还得从江淮一代运过来。
“其实在京师周边生产最为方便,因为无论是运送布帛,还是运输麻,都需要大批人力物力,还不如就在京师周边生产,好近距离监督,免得出现不可控的情况。”
张玗道:“你是说,如果放到西北去,距离一远就会出现各种变故,不太好?”
张延龄笑道:“等以后产能提高了,全天下都是这种纺织工坊,也就不在意是哪里生产了。但眼下,最好还是留在京师地区,更加容易把控。再就是我跟姐夫说过,要让各处增加麻产量,不然的话……”
“我知道了。”
张玗点头道,“以前织出来的布没那么多,各地的麻种植规模相当有限,但现在麻的供给明显跟不上咱织布的进度,自然得扩大种植面积。
“不过二弟,怀恩好像跟你姐夫提过一嘴,说如果无序地增加麻种植数量,一时间未必见成效不说,还会减少粮食产量。一旦遇到灾年,很容易出现大规模的饥荒。”
张延龄道:“种粮是种粮,种植麻是种植麻,有些地方不适合种植粮食,就可以拿来种植麻,形成经济作物产区。
“至于粮食不足,就得加强商贸往来,麻产量提高了,百姓手上有了银子,从产粮大区把低价粮运送过去,百姓就可以得到实惠。”
张玗道:“你说的太邪乎了。谁家不种植粮食呢?都说这积谷防饥,以前就算咱们家把地大部分都租出去,但还是有少部分留在手里专门用来种植粮食,这样才不怕大荒年景出现饿肚子的情况。”
张延龄感慨道:“这就得改变人们的思想观念了。得先让他们看到利益和实惠,让一部分种植麻的人先富起来,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自然就会有更多的人放弃原来的小农思想,响应时代发展。
“同时麻种植,得先从京师周边地区开始进行,这样初时会节省很大的运输成本。”
张玗点了点头道:“有时间,你去跟你姐夫说吧。我不想知道太多这方面的知识,太累了。”
之前张玗还很热心搞纺织工坊。
但到眼下连张延龄都看出来了,这个姐姐如今养尊处优惯了,让她偶尔去织布,当个消遣还行。
让她天天去,她就没那闲心了。
老张家从张峦到这几个儿女,普遍有个缺点,那就是懒惰。
在偷懒这件事上,连张玗都不例外。
……
……
司礼监内。
怀恩去乾清宫见过皇帝,回来后把覃吉叫到一边,好像委托重任一般,郑重说道:“陛下对于一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今日对我说了,我想把这个立功的机会让给你,厚方。”
“……”
覃吉听到后觉得很不可思议。
立功的好事,还能落到我头上?
怀恩道:“乃是陛下自幼丧母,心中一直挂念,眼下除了要为太后和先皇合葬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找寻太后的亲族。”
覃吉摇头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该如何找寻呢?”
“不尝试一下,怎知不好找呢?”
怀恩拍拍覃吉肩膀,鼓励道,“如今你提督东厂,没有做出太多成绩,下面的人对你尚做不到心悦诚服,阳奉阴违者比比皆是。
“如果你能把太后的亲族找到,这就算是大功一件,如此你也能为陛下做更多事。”
覃吉心想,我东宫出身,自小照顾太子长大,直至他登基,根本就不需要皇帝更多的信任,也不需要立下多少功劳。
我现在只想当好我的差,未来某天安稳致仕,在家颐养天年。
至于你们那些纷争,尤其是什么外戚、方士、儒官三党的攻伐争执,最好别跟我扯上任何关系。
怀恩有些嫉妒地道:“话说,那位张国丈可是非常体谅陛下。先前只是让他负责先皇梓宫发引之事,他就敏锐地察觉到,陛下想为母族争取一些利益,立即就让徐琼等人上奏彰显陛下生母,引经据典验证其合理性。
“如今朝中人对于纪太后与先皇合葬之事并无多少异议,这些可都是张国丈体察入微的功劳。”
“是吗?”
覃吉不以为然。
人家是国丈,帮皇帝的老娘争取名分,并争取跟先皇合葬的资格,都是人家自己的家事。
我们在这里羡慕什么?
这事,我们压根儿就不该去议论。
怀恩道:“这件事,其实我早前就已有所准备,先皇时,不是没人去查探过纪太后的身世,尤其是在陛下被立为太子之后。
“这样,我提供给你一些线索,找当初去查探的人,帮你完成进一步的探寻。此差事就落在你身上,也算是为陛下分忧了。
“忠君体国,你我责无旁贷啊!”
(本章完)
第628章 新皇登基第一次
第628章 新皇登基第一次
张府。
张峦父子俩一起接待沈禄。
以前张峦是单独接待这个妹夫,现在他有意带儿子出来,其实有时候也是他不想去面对沈禄那些刁钻的问题。
“来瞻,可喜可贺。”
沈禄笑着道,“先前徐侍郎找人上奏,谈及为太后上尊谥,结果才一天就获得陛下批准。朝会上群臣也无异议,眼下此事陛下已交由徐侍郎亲自负责,他不好亲自登门感谢,特地让我来,对你表达谢意。”
张峦皱眉不已,问道:“他在替皇帝做事,感谢我做什么?”
沈禄一时哑口无言。
张延龄笑道:“大概沈姑父的意思,是说你帮徐姑父获得一次为陛下效忠的机会,深感荣幸吧。”
张峦扁扁嘴,不屑道:“说这么隐晦做什么?其实就是帮他立功以后好上位呗?”
沈禄埋怨道:“来瞻,有些话不用说得这么直接吧。虽然咱都知道,为皇帝生母追谥,那是情理中事,但这事儿由谁来提,谁有资格提,都是有讲究的。其实陛下更多是希望你来提,而你却把这个功劳让出来,本身就是一种豁达的表现。”
“那行吧。”
张峦摆摆手道,“这事儿竟然这么复杂?其实我根本就没想那么多,只是琢磨时雍长久待在翰林院,精通礼仪典籍,可以引经据典说服群臣,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说明我没选错人……哦对了,还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那倒是不用。”
沈禄道,“不过就是有件事……听说这两天陛下要派人押送粮草往西北,顺带协同军政要事。这不是嘛,京师中有不少勋贵,都想争取这个难得的立功机会,希望你能……在陛下面前,保举一番!”
张峦乍听此消息,神色显得不太正常,直勾勾打量沈禄,问道:“汝学,你这话是何意啊?”
沈禄一时间有些不解。
沈禄不由看向张延龄,好似在问,你爹平时就这么喜欢装糊涂的吗?
张延龄赶忙解释:“爹,沈姑父的意思应该是说,京师中有不少勋臣想争取领兵往西北的资格,以建功立业。于是他们都想通过你向陛下举荐,帮助他们获得这个难得的差事。”
“是这意思吗?”
张峦问道。
沈禄想了想,虽然觉得这话太过直白,但还是点头:“正是如此。”
张延龄苦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老父亲实在是带不动。
你这是多没政治觉悟啊?
当你跟皇帝提出来,要派人统军,押送粮草往宣大和三边地区,顺带让这批兵马震慑外夷,难道就没想过,其实这是一次难得的插手军权的机会?
谁提出计划,谁就要负责举荐人选。
张峦道:“可是……我跟陛下说过,我只负责提出此事,具体由谁来实施,那得看廷议的结果。
“轻易我不想掺和进去。”
沈禄问道:“来瞻,不是我非得掺和,实在是……你就不想利用这次机会,跟京中勋臣搞好关系,互通有无?”
“汝学,你可知晓这是擅权啊?我岂能知法犯法呢?”
张峦义正词严道。
沈禄赶紧道:“可是来瞻,此事乃由你提出……如果你不举荐人选,而由无能的将帅带兵去西北,到时候出什么岔子,影响到的可是你的声望。
“这事既由你提出,就该负责到底啊!”
“是吗?”
张峦看向张延龄,脸上神色显得很讶异。
好似在说,你小子分明是在坑我啊!
为什么让我提出这计划的时候,不跟我说明白?
原来你小子是想让为父涉足军权?
张延龄颇为无奈。
果然很多时候,便宜老爹真需要他这个儿子在旁。
你说你不过是会见姑父,就得找个翻译兼幕僚在旁边给你解释和出谋划策,未来你独当一面时,怎么面对群臣乃至政敌的攻讦呢?
不会丢盔弃甲吧?
张延龄道:“其实姑父说得没错,如果负责押送粮草的勋臣将领去了西北,未能按照父亲之前跟陛下设想的那样,震慑贼寇,反倒丢了粮草,甚至折辱大明的颜面,到时候提出计划的父亲您……也会受挂落。”
张峦脸色一垮,抱怨道:“早知道,我就不向陛下建议了……那……到底派谁去合适啊?”
沈禄一时有些疑惑,瞪大眼睛看着张峦。
好似在质疑:你问我?我问谁去?
我这不是来请求你的意见么?
张延龄知道,老爹又开始犯倔了,这是在发牢骚呢。
张延龄道:“如今朝中这些勋臣,都是先皇留下来的悍将,就比如保国公朱永,前后八次获佩将军印,征伐所及,战无不胜,威名赫赫。
“其实派谁去,差别并不大,重点是他们能不能预判贼寇的入侵方向,提前有所准备,以及能在贼寇来犯时英勇作战,予敌沉痛打击。为何不先听听姑父的话,看看都有谁想父亲你代为说项呢?”
张峦皱眉不已,道:“这不对啊,谁托你姑父来求我说项,我就用谁?那岂不是……奸臣所为?”
张延龄当即做出反击:“那爹,你找个不听你号令、处处违背你意愿的人去领兵,效果会更好吗?让姑父来代为说项的,至少说明他有仰仗你的意思,也有必胜的信心。”
“这就是你小子不让我第一时间跟你姐夫举荐人选的主要原因吧?先放出风声去,让别人知道我拥有举荐人的权限,然后那些有进取心、想建功立业的将领就会托关系来跟我说项?等于是主动向我靠拢……
“但,我明知道他们的心意,还要再任用,那我……真跟乱臣贼子没什么区别了……”
张峦说到这里,情绪竟然有些激动。
沈禄在旁听了很无语。
你们父子俩吵架的时候,能不能注意下场合?
我还在旁边坐着呢。
你们俩这么公然商议……
大逆不道的话我听了一耳朵!
等等,这计划不是你来瞻提出的,而是你儿子预先筹谋中的一环?
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你这种在人前坦然承认你不如你儿子的勇气……也是值得世人“敬佩”的!
你还真是不在乎自己的面子啊。
“咳咳,来瞻,你要听听都有谁来说项吗?”
沈禄试探地问道。
张峦瞪了小儿子一眼,问道:“你小子,就说我要不要听吧?”
张延龄知道老父亲又在犯拧巴,当即道:“听啊,怎么不听?傻瓜才不听呢!”随即转头看向沈禄,做了个请的手势,“劳烦姑父说一下。”
沈禄赶紧道:“其实最热衷于此事的,正是保国公。自打新皇登基后,五军都督府内涉及到京营事务,陛下重点提拔了德高望重的英国公,而保国公则因为是先皇一手提拔,从抚宁伯一路晋升到侯爵,公爵,标签太严重,反倒是……受到了一些疏远。”
张峦仍旧以抬杠一般的口吻问道:“保国公真的行吗?”
沈禄哭笑不得,道:“怀疑谁都可以,但怀疑保国公实在没那必要。保国公在成化年间,多次随同节制尚书、都御史领兵出关征战,在南方、西北、东北各条战线上,均取得辉煌成就,算得上骁勇善战。尤其是之前跟随王威宁出征草原,可说是战功卓著。”
“王威宁?”
张峦听到这里,神色稍微有些动容,失声道,“可是前威宁伯王越?我听说此人可是非常有能耐的,奇袭威宁海,追战黑石崖,威名赫赫……对了,此番新皇登基,为何不见陛下重新起用此人呢?”
沈禄笑道:“看看,连来瞻都知王越本事超群……可惜啊,他跟旁的被卸职的人情况截然不同。”
“哪里不同?”
张峦问道。
沈禄显得很尴尬,特意看了小侄子一眼,好似在说,延龄侄儿啊,你都不给你父亲上课的么?
在我面前简直是出丑啊,这么简单的问题竟然还得问我?
张延龄道:“爹,我想姑父的意思是说,好像王恕他们,虽然不为先皇所用,但至少只是致仕还乡,重新起用没那么多阻碍。但王越毕竟是先皇钦定的罪名,如今贸然启用先皇时的罪臣,似乎有悖陛下孝义之名。”
张峦恍然道:“哦,原来王越乃戴罪之身。唉!说起来,咱张家也是受了这茬苦。话说当年你伯父……”
“爹,就不说咱张家的往事了吧。”
张延龄知道老父亲又在感慨当年伯父张岐在辽东巡抚任上犯事而被发配还乡,抑郁而死的过往。
但现在张家兴旺更胜从前,好像并不需要老父亲对谁产生共情。
沈禄问道:“来瞻,你觉得保国公行吗?”
“这个……行吗?”
张峦用期冀的目光看向儿子。
这让沈禄很无语。
我这大舅子,已经不要脸到这种程度了吗?
居然就当着我的面,让你儿子来做决定?
你是真没把我当外人啊!
这么机密的事,都让我知晓?
张延龄赶紧道:“爹,此事我不宜马上就出谋划策,不如等姑父走后,咱再做一些私下商议,再或者是做一些取舍,让姑父回头看看有没有别的什么人来向你毛遂自荐,可好?”
张峦奇怪地问道:“向我毛遂自荐?既如此索性直接去找陛下,在朝堂上主动请缨岂不是更好?找我算几个意思?”
沈禄笑着说:“其实我觉得内侄说的有几分道理。你们父子二人可以做私下商议,这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府去。告辞,告辞!”
沈禄知情识趣,当即就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我不走,莫非要赖在你家里过年呢?
“这就走了吗?”
张峦嘴上好像在作挽留,但已经起身,大有相送之意。
沈禄道:“这不是嘛,这几天家里也在忙着采办年货……话说今年这春节过得不太好啊。在京官员已经有多月未曾发过俸禄了,都得靠家底来过活。”
“都怪梁芳那奸贼掏空了朝廷家底!”张峦恨恨然道,“放心,我会想办法,让咱朝中同僚过个好年!”
沈禄心说“我靠”,你这个户部侍郎,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哪个官员指望你带着我们过好日子?
难道以后发俸禄还得靠你?
(本章完)
第629章 请缨
第629章 请缨
送走沈禄。
张峦回来后仍旧坐在原来的位子上,指了指门口的方向,问道:“吾儿,你说你沈姑父究竟是什么个意思?”
张延龄笑道:“姑父很喜欢当掮客,你没看出来吗?”
“掮客?”
张峦皱眉道,“你的意思,他以后就充当我在外面的影子,没事就喜欢给我当中间人,替他人跑腿传话?”
张延龄道:“说起来,姑父在京当官的时间可比你长多了,且他是通政使司出身,那可是李孜省以前控制的衙门,过去几年中,那绝对算得上京师中可通鬼神的所在。”
张峦诧异地问道:“嘿,当初我刚到京城时,怎不知你姑父有这么大的本事?”
张延龄笑道:“你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糊涂?要不是沈家姑父,你能结识李孜省这样只手遮天的大人物?当时咱们家是什么境况,你不会不知吧?”
“啊,也对。”
张峦回首往昔,不由唏嘘不已,摇头道,“话说,去年过年的时候,为父还在想着你姐姐应选太子妃的事情,结果这一年下来,我都当上国丈了!啧啧,这日子过得,真他妈的快!”
张延龄道:“所以说,爹你想开了?”
“儿啊,你觉得,为父应该跟你姐夫举荐保国公吗?”
张峦道,“这个保国公,我跟他没什么交情,我若是举荐了他,他一来不会完全听我的,二来嘛……要是他偌大的名声全都是吹出来的,在西北弄出个什么岔子来,最后却把屎盆子扣到我头上……”
张延龄道:“也不一定非得就用朱永。不过爹,我觉得这几天,会有很多人私下里跟你说项。”
张峦道:“你的意思,除了你姑父来找我疏通,还有当面来向我请战的?”
“呵呵。”
张延龄微微一笑,道,“你刚替咱姐夫的亲生母亲获得了太后的名分,还为她争取到了与先皇合葬的资格,别看你在家里坐着啥事都没干,但只要能看清楚局势的,都知道你现在受到何等信任!
“因派人押运粮草去西北之事,年前就会彻底落实,想来今明两天你会很忙。”
“是吗?”
张峦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常顺的声音,“老爷,二公子,宫里来人了,乃御用监的陈公公,说是太皇太后请您入宫。”
张峦指了指外面,问道:“吾儿,你说的不会是这个吧?”
张延龄道:“领兵去西北,明面上看只是押送粮草,走个过场,哪个勋贵不想完成轻轻松松便立下功勋的差事?
“这可是陛下登基后第一次重大军事行动……就算觉得自己没本事的,估计也都想在陛下跟前混个脸熟呢,或许周家人也见猎心喜呢?”
……
……
清宁宫。
张峦受邀来见周太后,同时还给周太后送来了礼物,但似乎周太后对于张峦所带的东西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反倒是亲热地拉着他的手,到一边叙家常。
换作以前,张峦必定是各种排斥。
但自从经历了某些事后,他似乎是彻底想开了,面对周太后时也没有多局促,显得大方而又得体。
“来瞻,听说最近你府上不消停,外面有很多狂徒跑到你府上去捣乱,事情解决了没有?”周太后一上来先对张峦的家事表达了关切。
张峦摇头道:“具体情况怎么样,侄儿也搞不清楚,总觉得很冤枉。”
周太后摇头叹道:“这样可不行啊,堂堂国丈府都能被一群市井小民欺辱上门,试问朝廷的威严何在?
“哀家得让我那皇孙,好好帮你惩治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不用,不用了!”
张峦连忙婉拒,“多谢大姑您的关心,此事基本上已告一段落,朝廷已有相关处置,只是侄儿不想过多去问询,免得被人说利用跟陛下的关系,谋求私利。”
周太后闻言不由莞尔,责备道:“你虽为大臣,但始终跟那些朝臣不一样,咱才是自家人。有这层关系,完全不用,那又何必呢?”
张峦一听,心里在想,不会真被我儿子说中吧?
难道说周太后也想举荐她的人“谋求私利”,让我帮其在五军都督府脱颖而出,负责这次押送粮草去西北的事情?
“设宴。”
周太后一摆手,大声招呼,随即转向张峦,和蔼地问道,“来瞻,我这里只有素斋,你没什么忌口吧?”
“没有。”
张峦摇头道。
“好!”
周太后微微一笑,道:“也是,你已不是第一次在这里用膳,要真有的话可一定得提前说明……咱席间再谈吧。”
“好,好。”
张峦赶紧应声。
……
……
另一边。
乾清宫内,怀恩和覃吉一同面圣。
怀恩拿出了英国公和保国公两份自荐的奏疏,请求皇帝允许他们带兵去西北,完成对外藩的震慑乃至彻底平定边患。
朱祐樘脸色不悦,问道:“此事并未对外公开,他们从何处听闻?”
怀恩道:“现在朝中已传得沸沸扬扬,也是奴婢不好,曾在与内阁接洽时,无意中提到了此事,或是因此而令朝中人知晓。”
朱祐樘诧异地问道:“不过是护送运送粮草去宣大和三边,微末之功,堂堂国公为何要自荐呢?”
在朱祐樘看来,我派谁去,谁去完成任务就行了。
你们主动来争取这差事,显得煞有介事,莫非其中存在什么猫腻?
怀恩一脸认真道:“陛下,此乃您登基后第一次有意在西北用兵,且是从京师之地派遣将帅领兵前去,而先皇时有不少得信任的文臣武将,他们想在您面前有所表现也不足为奇。”
“想表现……”
朱祐樘听到这里,不由沉吟起来。
怀恩道:“此乃朝中大事,为的是安邦定国,但总会有人从自身角度出发,希望能以此来奠定在朝中的威望。”
这里指的显然不是主动请缨的张懋和朱永。
而是张峦。
只是怀恩表达得比较含蓄,结果就是连朱祐樘都没听出其中蕴含的意思。
朱祐樘问道:“那怀大伴认为,我应该采纳他们的自请,从中选一人领兵往西北吗?”
怀恩道:“陛下,自仁宣年间以来,尤其是英宗以降,领兵便成了文臣事,武将乃听文臣之令而行。所以……在奴婢看来,为今之计,应该是先定是否派兵前去,再定文臣领兵,最后才定哪个武勋指挥。”
“哦。”
朱祐樘问道,“那你认为,此行是否可以成行呢?”
“确实应该出兵。”
怀恩点头道,“张侍郎的顾虑是对的,如今西北不太平,各处又遭灾,且马上是改元后的第一年,需要彰显皇恩。
“所以,由陛下您从京中派遣人马护送粮草和布匹等前去西北,恩泽于将士,协同将士敲打鞑靼人的野心,这都是理所应当之举。”
朱祐樘微笑着点头:“怀大伴,看来你很认同岳父的做法嘛。”
怀恩道:“如果张国丈提议的是对的,奴婢有何理由反对呢?”
朱祐樘道:“以我的了解,大伴你行事还是非常谨慎的,像出兵这种事,很可能你心中并不太认同,只是为了附和我才这么说……好吧,你继续说。”
怀恩敏锐地感觉到,自己跟小皇帝的隔阂越来越大了。
论跟皇帝的关系,他怀恩自知难以跟国丈匹敌。
怀恩再道:“本来就要派人运送粮草往西北,特殊年景再加派护送人马,也在情理之中。但眼下要做的,是尽量减少护送粮草往西北的将士的开销,否则的话……这第一批二十万石粮食,还没发到将士手上,就将面临重大的损耗。实在是……”
“我明白了。”
朱祐樘点头道,“要减少运输损耗,就得适当缩减派去西北的人马数量。”
“是的。”
怀恩先予肯定,接着又道,“但要保证能对鞑靼人形成震慑,人马又不能太少,就得有经验丰富的老臣来完成一切。故此,去西北治军文臣方面,一定得挑选一位有担当且能力强的官员才行。”
朱祐樘道:“这个,我也知道。那么,该派谁去呢?”
怀恩问道:“陛下,其实最合适的人选,不一直都在吗?”
朱祐樘想了想,回头打量了下怀恩,问道:“你是说岳父本人?”
“奴婢是有推荐张国丈的意思,但具体以何人去,还得等廷议之后才能做出决定。”怀恩拱手道。
朱祐樘皱了皱眉,摇头道:“我之前倒是从没想过,让岳父亲自去西北……他身体能吃得消吗?
“再者,我岳父之前又没有带过兵,军中将士能信服吗?不行不行,一切还是从长计议……对了,岳父不是说了,他回去后会斟酌人选吗?等岳父亲自推荐人不更好?”
怀恩提醒道:“陛下,这会儿张国丈已经入宫了。”
“我知道。”
朱祐樘道,“老伴先前就跟我说了,岳父要去见皇祖母,乃皇祖母想趁着年前见见我岳父……你还别说,他们的关系很亲密呢。岳父既是我的长辈,又是皇祖母的晚辈,亲上加亲,这样就很好。”
怀恩问道:“那陛下,您设身处地想一下,太皇太后这时候是否会跟张国丈提出,找相熟的人来完成西北领兵的差事呢?”
朱祐樘神色淡然:“不会吧?皇祖母从来不关心这些事。当然,就算真的发生了,我会答应的。周家的人在都督府资历算是比较深的,就算真的要领军前去西北,也是皇祖母希望周家人能帮到朝廷,我为何要打消她老人家的积极性呢?”
旁边的覃吉听了忍不住暗笑。
你怀公公想借机挑唆陛下跟张国丈,乃至跟太皇太后的关系,你这用意也太居心叵测了吧?
你不知道咱这位陛下从来都是为人赤诚,不会把人往恶处去想的么?
这算不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怀恩道:“但问题是……既然要减少用兵的人数,又要合理完成差事,就必须得靠有能力,且有担当的人前去才可。有时候,那些没有实际带兵经验的人只会添乱。”
朱祐樘问道:“岳父也没有实际带兵经验,大伴你为何觉得他就行呢?”
怀恩一脸认真地说:“因为国丈在朝中有威望,听说甚至有人暗地里请求他跟陛下说项,这足以说明,如果真由国丈亲自督军往西北,下面的官将对其是完全信服的。毕竟此事,从一开始就是由国丈提出。”
“哦。”
朱祐樘点头道,“那这样,等岳父跟皇祖母说完事情,我就让他过来,问问他的意见。大伴,你让人盯着点清宁宫,岳父一出来,就请他过来吧。”
“是。”
怀恩恭敬行礼,脸上隐现笑意,似乎一切都在他掌控中。
(本章完)
第630章 出人意料
第630章 出人意料
张峦在周太后那边吃过午饭,又做了点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情,然后才优哉游哉从清宁宫出来。
结果还没等他往就近出宫的东华门方向走,就被等候在这儿的怀恩叫住了。
“怀公公?”
张峦揉了揉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怀恩过来与他见礼。
随后怀恩关切地问道:“国丈爷为何看上去神容憔悴?莫非是最近忙于朝事,不及休息所致?”
张峦打了个呵欠,道:“是有些困倦,这不是午餐吃得稍微多了些?又在清宁宫外殿小寐了一会儿,或许有些着凉吧,就想赶紧回府去调养一下。”
怀恩笑道:“张国丈最近公务不忙吗?”
“忙什么忙?”
张峦把身上的衣服紧了紧,“年前各衙门都很清闲,再说我为了筹措钱粮,已经许久未曾踏足过户部衙门,翰苑那边更是许久未曾去过,怎么忙得起来……对了,怀公公,你有事吗?”
怀恩道:“陛下有请。”
“唉!”
张峦幽幽叹了口气,显得很不情愿。
我这都等着回家休息了,你这边还替我那皇帝女婿来催请我过去?有什么事不能等我回家睡一觉缓过气来再说?
不知道在一个懒惰的人看来,睡觉才是头等大事?
也就我脾气好,不然带着起床气,一准儿把你痛骂一顿。
……
……
张峦跟着怀恩一起往乾清宫行去。
路上怀恩几次试探,后边的张峦都好像没听到一般,鸦雀无声。
等怀恩回头打量时,才发现咱这位国丈爷正闭着眼走路。
怀恩轻唤:“张国丈?”
张峦好像惊醒一般,突然睁开眼来,看了下四周环境才问:“怎的?”
怀恩心念电转,立即道:“看来,您是真的疲惫不堪……咱家得提醒您一声,陛下等下或要问您,是否有意亲自带兵往西北。”
“不去、不去!”
张峦很实在地说,“我没有带兵经验,西北又从来未曾去过,山川地理全不熟悉,所以这事儿我实在难以胜任……如果只是这件事的话,其实根本就没必要叫我来……”
“还有旁的事,听说第一批二十万石粮食已经筹措上来了,但朝廷还需要第二批……”
“一切得等到年后了。”
张峦又打了个呵欠,才接着道,“不过听说第二批钱粮不是运往西北,而是送蓟辽的?我能力有限,又不是下蛋的母鸡,凭空变不出粮食来!真是难为我了啊!”
怀恩面对这么个喜欢在人前装孙子的国丈,着实无语。
当然对方具体是推卸责任,还是真情流露,怀恩懒得去计较。
“咳咳咳……”
怀恩捂嘴猛烈咳嗽起来。
张峦关心地道:“怀公公,你肺疾缠身,早该多休息了……陛下也是的,为何在这个时候派覃公公往西北?他留在京师,多少也能帮到你一些忙。”
怀恩气息稍微平复后,用略微不解的目光望向张峦。
他也在琢磨。
眼前的国丈到底是惺惺作态,故意装出不知道覃昌曾经算计过他而被皇帝贬斥?还是说真就可以做到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计前嫌?
“还得多劳烦国丈帮忙诊病。”
怀恩一脸感激地道,“话说自从用了您的药,我的病情的确平缓很多。”
张峦感慨道:“还是得多休养,这才是治病之道。”
怀恩道:“能在死之前,多为朝廷做点儿实事,怀某死而无憾。”
……
……
二人到了乾清宫,一起见到皇帝,此时覃吉并没有服侍在侧。
朱祐樘请张峦坐下来后,立即看出岳父病恹恹的,似乎情绪不高,不由好奇地问道:“岳父病了?”
张峦解释道:“没大病,就是刚才吃饱喝足后在清宁宫小寐了一会儿,可能是着凉了。打算回去后喝点儿姜汤,歇息一天,应该就会康复。”
“那……怀大伴应该让岳父早些回去休息才是。”朱祐樘瞥了怀恩一眼,用批评的口吻道,“大伴,有时候你还是得随机应变才是。”
怀恩连忙道:“奴婢未能体察到陛下对国丈的关怀,不该在这时候把国丈请过来,请陛下和国丈恕罪!”
说完长鞠一躬。
张峦赶紧道:“无妨,无妨,怀大伴不必如此自责。”
说完看向朱佑樘,“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来了,那咱就说正事吧……陛下有什么要紧事交待吗?”
朱祐樘点头道:“岳父先前说,回去后会好好斟酌往西北护送钱粮的统兵人选,不知可有着落?”
一旁的怀恩顿时眯眼望过去。
因为他已经提前做好了铺垫,眼下无论张峦举荐谁,都等于说落进了他的陷阱。
完全可以说,这些人是通过贿赂张峦,才获得被张峦举荐的机会。
不然的话……
你张峦入朝才一年,又没真正见识过那些勋臣带兵的能力,凭什么认为那些人能胜任护送钱粮的任务呢?
先不管皇帝怎么想,至少会让朝中大臣觉得,你张峦看起来与世无争,但还是会因为一些私人上的关系和利益,去举荐很多你认为更亲近的人。
这不是篡权自专是什么?
张峦却一脸无奈地摇头:“臣实在不知该举荐谁。”
这个回答,连朱祐樘都很惊讶,当即问道:“真的一个人选都没有吗?”
张峦解释道:“以臣所见,其实谁都行,谁也都不行。这次的事,看起来任务并不重,只是押送粮草去西北,但实际上却要承担抵御外夷的重任,看似只是防御边陲,但若是有鞑靼来袭,除了要与之交战,很可能还要带兵发起反击,深入草原不毛之地。如此重担,落到谁身上,或都难以胜任。”
“嗯。”
朱祐樘释然点头,显然是认为张峦言之有理。
谁说这只是一次简单的军事任务来着?
不好意思,至少在我这个皇帝看来,这次战事乃是我登基后的军事首秀,绝对不能马虎。
怀恩心中暗骂张峦滑不留手,居然没有留下任何把柄,当即发出质问:“张国丈,说好了您回去后便斟酌人选,这怎么都过去一晚了,连个合适的人选都没有呢?
“先皇文治武功不输太祖成祖,对外作战几乎无往不利,朝中猛将如云,你至少举荐一二人出来,如此放到朝会上议论时,也好做个开篇。”
张峦反问道:“怀公公,你说我明明没有属意的人选,还非要跟陛下举荐,这不是不负责任,更有欺君之嫌吗?”
怀恩听了就来气。
我铺垫那么多,都已经做好准备,让朝中清流文官以你任人唯亲来发起攻击,结果你一个人都不推荐?
朱祐樘问道:“岳父,先前皇祖母叫你过去,就没提及这件事?”
“提了。”
张峦很实在地承认,“太皇太后说,真要派人往西北治军,一定得选一位德高望重且一定能取胜的勋臣。臣说是啊,这要是稍有疏忽,就等于说是开局不利,马上就是弘治年,咱可要开个好头啊!”
怀恩苦笑道:“国丈爷如此说……还真是直白。”
张峦道:“我学问不高,太皇太后垂询,自然是要如实相告。”
朱祐樘道:“皇祖母就没让你举荐一下周家人?”
“有啊。”
张峦道,“只是太皇太后希望周家子侄能在都督府内有所建树,可没说要统兵去西北前线打仗……身为大明勋臣,与国同休,做事最好还是得量力而为,不然害人害己。怀公公你说呢?”
“呵呵。”
怀恩苦笑不已。
怀恩自己也在疑惑,清宁宫那个老太太有这么好说话吗?
都特意把你叫过去了,甚至特地提到了军政上的事,就没说让你帮周家人谋求个什么官职?
这怎么有悖于我对那老太太的认知呢?
(本章完)
第631章 翁婿一心
第631章 翁婿一心
乾清宫,翁婿间的对话正在进行中。
朱祐樘用钦佩的目光看了张峦一眼,这才抒发感慨:“皇祖母真是有心人,她也关心西北军务……还让岳父举荐能人来协助我。既如此,岳父,你就随便推荐一个人吧。只要你认为差不多行的,我就可以用他。”
怀恩听到这里,终于放下心来。
你张峦再在这里惺惺作态可就没意思了。
皇帝都这么说了,你就“随便”举荐一个,也好落那些儒官一个口实不是?
不料张峦却继续摇头:“臣没有合适的人选。”
朱祐樘脸上多少有些失望之色,好像觉得,连我这个足智多谋的岳父都没有心仪的对象,那我更不知道应该用谁了。
怀恩试探地道:“陛下,您看,要不就以之前所议……”
朱祐樘突然想起什么来,问道:“岳父,怀大伴说,要不你亲自往西北领兵,由你来完成这趟差事,你看如何?”
怀恩和张峦听了,同时着急起来。
怀恩想的是,陛下你怎么能直接把我给卖了呢?
张峦则惊慌失措地摆了摆手:“不行,不行,臣绝对不行。请陛下收回成命,臣并无此能力。这么做,实在是祸乱朝堂。”
“岳父,并不是让你去西北治军,只是负责这次押送粮草之事,就好像先前覃昌和李孜省去办的差事一样,这样都不行吗?”
朱祐樘面带不解。
我都这么请求你了,你就这么不给面子的么?
怀恩心中大定。
皇帝如此恳切跟你说话,你还不赶紧答应下来?
要换作别人,领皇差去西北治军,就算只是走个过场,也能让其在军中积累足够高的声望。
放谁身上,也没理由拒绝吧?
张峦却出人预料地再次推辞:“臣真的不行。”
“可是……”
朱祐樘这下为难了,“岳父你既不亲自领兵,又不举荐人选,这下可如何是好?”
张峦问道:“不是要举荐武勋统兵吗?怎么事情落到臣身上来了……臣可是文官,不擅行军布阵啊!”
朱祐樘看了眼怀恩,这才道:“乃怀大伴说的,西北治军,应该以文臣为首,武勋听其吩咐行事便可。如今总制三边军务有缺,眼下也不知是否该派这样一名文臣前去西北边陲坐镇。”
“哦。”
张峦终于明白过来,随即笃定地道,“臣肯定无法胜任这样的差事,但真需要个文臣前去治军的话,陛下先前不已经派去一位了吗?”
朱祐樘和怀恩同时好奇地看向张峦。
朱祐樘问道:“不知岳父说的是……?”
“李孜省啊。”
张峦理所当然地道,“他负责押运布料军服去西北,眼下既然需要再派个人护送粮草,其实这两码事可以归到一起。”
朱祐樘听完后没做任何表示。
怀恩却赶紧道:“张国丈,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张峦奇怪地问道:“为何不可?怀公公,不是让我举荐人选吗?我以为要举荐勋臣武将,所以一直没什么好推荐。
“文臣那边,我也没什么主意。但既然非得找个人去凑数,那有个现成的,我也就是随口一说……要真是不行,我也不勉强。”
朱祐樘仔细想了想,看向怀恩问道:“怀大伴,你觉得李孜省不行,是吗?”
“这……”
怀恩摇头苦笑。
本在等着张峦举荐朱永、张懋,再或是举荐那些亲近他,或是给他送过礼的人,落张峦一个私通武臣的口实。
再或者怂恿张峦亲自去,把他暂时调离京师,一方面不让他留在京城捣乱,另一方面则让不懂军务的张峦到西北后出大丑。
结果张峦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不知进退”,竟举荐了个比他更不着调的李孜省?
看起来怀恩的阴谋是得逞了,但他却觉得……要是我也同意张峦推荐的人选,我就是在拿大明的江山社稷开玩笑。
怀恩定了定神,问道:“张国丈,您怎么觉得李孜省适合领兵呢?”
“我没说他适合领兵啊!”
张峦显得莫名其妙,“我本来是说,以勋臣武将去西北完成这次押送粮草的差事,但既然说必须要安个文臣,我就提醒,之前不是有李孜省和覃昌往西北?这会儿他们应该都过大同镇城了吧?他二人,一个是文臣,一个是中官,要是再加一个武勋的话……那人员不就齐备了?”
“你……”
怀恩瞬间无语。
朱祐樘却眼前一亮,颔首道:“怀大伴,我倒觉得,岳父说得有几分道理。”
“陛下,不可,万万不可啊!”
怀恩赶紧劝阻。
朱祐樘却抬手:“我知道你在担心些什么……你怕李孜省和覃昌不能胜任差事,是吗?其实无妨的。
“即便不派人统兵,这批粮草也需要有人押送啊,那何不选个勋臣武将带兵押送粮草,等到了西北后,可着李孜省和覃昌见机行事,协同一起防备外夷来犯,有何不可呢?”
“不行。”
怀恩态度异常坚决。
朱祐樘用诧异的目光打量怀恩,好一会儿才道:“可是……怀大伴,之前你明明说过,事情不宜扩大,不然的话光是调去西北将士的开销,朝廷就承担不起。
“我在想,要真想把开销降到最低,那就得从西北就地征集兵马,以西北将士为基础,来打一场有可能发生的战事,不是吗?”
“我……”
怀恩突然发现,这对翁婿在某些思路上,真就是一个路数下来的。
都快把他给整郁闷了!
“既然兵将都是西北出的,眼下李孜省和覃昌已经先行一步,让他们领一个当地的官职,就地征调,不挺好的吗?”
朱祐樘道,“至于京师这边,派人运送粮草前去,真遇上鞑靼来犯,就大张旗鼓打上一场,若遇不到……就例行公事……如此京营也就不必抽调太多兵马,还能顺利完成任务。我觉得,这样再好不过。”
怀恩目瞪口呆,讷讷无言。
朱祐樘和张峦却相视一笑,就这么愉快地商定了他们认为合适的西北用兵战术。
……
……
等张峦出宫后,怀恩才回过神来,赶紧向朱祐樘提出反对意见。
“陛下,以李孜省督军西北军镇,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一来是因为此人之前从来没有治军的经验,二来则因为他并非科举出身,实在是难以服众。在用兵之事上,必须要保证统兵者的威望。”
怀恩情真意切地道。
朱祐樘问:“怀大伴,你的意见也算中肯,可为何不在岳父在的时候,当着他的面提出来呢?”
怀恩一时语塞。
刚才张峦在,人家翁婿不管谈什么,都显得那么和谐。
一个说,一个就在旁边表达认同,就差一个鼻孔出气了。
那时候我都快被你们给气糊涂了,哪里还有心思反对?
就算要反对,也得等张峦走了,这样我提出自己的看法,才不会有人狡辩。
可惜此时朱祐樘主意已定,他笑着对怀恩道:“朝廷既想出兵护送粮草,又想在西北军务方面有所作为,对鞑靼来犯之敌形成震慑,还不能抽调太多京营兵马耗费钱粮,这些先决条件实在太难完成了。
“大伴,你不觉得岳父的提议很好吗?如此做,不正好克服了大伴你之前所说的那些困难,应对堪称完美么?”
怀恩更觉得无语了。
心说,我当初提出那么多问题,重点是要让张峦事情办不成。
谁知道当时所开的炮,最后炮弹一个个都落到我自己头上来了?
这张峦竟以一种近乎“诡道”的方式,找到一条解决途径?
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那……陛下,不妨等明日朝会上,听听诸位臣工的意见如何?”
怀恩试探地问道。
此时的怀恩已经感觉到,自己再想去反对张峦的建议,已经很难了。
毕竟身为内臣,他需要时时刻刻都保持跟皇帝步调一致,眼见现在皇帝跟外戚好得几乎要穿同一条裤子了,他所想便是,我反对不了,那就让朝臣来替我反对。
朱祐樘却出人意料地摆摆手:“不必了。”
怀恩瞪大眼睛,惊讶地问道:“陛下,不问大臣的意见,就直接颁发谕旨指定人手,这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很容易为世人所诟病。
“连张国丈都知道,此乃您登基之后第一次重大军事行动,此等情况下更应该小心谨慎为是。”
朱祐樘问道:“怀大伴,如果只是找人押送粮草去西北,也必须得在朝会上公开进行商议吗?”
“这个……”
怀恩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你直说吧。”
言毕朱祐樘直视怀恩的眼睛。
这下怀恩无法闪烁其词了,只好道:“若只是派人押送粮草,的确不用在朝会上商议,可问题是此番涉及到西北用兵,就不得不……”
朱祐樘打断怀恩的话,笑了笑道:“哪里会有那么凑巧的事?派人押送粮草和布匹去西北,正好就在某处遇上鞑靼人来犯兵马,然后大战爆发?这怎么像说本上的情节呢?现实根本不可能发生!
“就算有来犯之敌,想来应该也是小股外夷,明知道大明将士有所准备,他们也会知难而退吧?”
怀恩苦笑着问道:“所以陛下的意思,这次只是……”
“是的。”
朱祐樘断然点头,再次打断怀恩的话,说道,“西北用兵,更多是彰显我的态度,父皇健在时,对西北用兵非常在意。我只是继承父皇的遗志,但也不想穷兵黩武,毕竟现在朝廷的经济受不得折腾。
“所以,怀大伴你就不必担心了。”
怀恩这下终于打消所有劝阻的心思,改换平常心问道:“不知以哪位勋臣武将领兵去西北,配合李孜省和覃昌呢?”
朱祐樘理所当然地道:“岳父不是说了吗?他再回去斟酌斟酌,等他有了主意,会通知到这边。
“稍后我会让老伴到张府催促一下,今晚就把谕令发出去……就这样罢!”
怀恩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
心里在想,难道是因为我重病在身,陛下不想让我太过操劳,所以现在什么事都不跟我商议了?
为什么那个张来瞻胡作非为一般提议,结果却能在皇帝这儿得到如此大的认同?
真是不甘啊!
(本章完)
第632章 不保守
第632章 不保守
怀恩从乾清宫出来,立即返回内阁值房,没寻到人后,立即派人去把覃吉叫来。
而此时覃吉已经得到皇帝口谕,正要准备出宫,去张府守着,让张峦尽快给出意见。
“厚方,你知道张国丈的用意吧?”
怀恩阴沉着脸问道。
覃吉点了点头,应道:“知道,张国丈不是要以李孜省配合一名勋臣,在西北行治军之事么?并陛下并没有说要给李孜省总制或巡抚的权限,但很可能要给他挂一个佥都御史的身份,方便他领兵。”
怀恩冷声问道:“你觉得这种情况能接受?”
“这……我……一把老骨头,没什么意见,听候陛下命令行事即可。”
覃吉吞吞吐吐,尽量委婉地回避问题。
怀恩黑着脸道:“陛下此前可从来不关注西北军务……厚方,我想问问你,陛下在东宫时,也关心过兵法和谋略,以及治军和兵家事?”
覃吉仔细回想了一下,摇头道:“陛下好像从未涉及过……至少我从来没看到过陛下翻阅相关的书籍。”
“那就奇怪了,陛下既然以前从来都不关心这些,为何此番却能听得进张国丈的意见,对兴兵之事如此在意呢?”
怀恩不解问道。
覃吉感慨道:“或许陛下成为一国之君后,感佩于先皇在抵御外辱方面取得的丰功伟绩,便对西北军务多了几分关心。当然具体是为何,老朽不知。”
覃吉也很无奈。
你遇到不解的问题,总跑来问我,那我问谁去?
在我看来,小皇帝就是个乖宝宝一样的仁慈君主,莫说是调兵遣将指挥作战了,就算是近在咫尺的京营士兵的日常训练,他都漠不关心。
天知道他为何突然就对军事这么热衷起来?
以小皇帝一贯以之的怯弱性格,实在不像是个喜欢穷兵黩武的人啊!
怀恩皱眉不已,提醒道:“此事得赶紧让朝中大臣知晓,方才有机会阻止陛下和张国丈作为……”
意思是让覃吉找个机会把消息外泄,至少要让徐溥和刘健等文臣知晓,让他们赶紧上疏提出反对意见。
覃吉却摇了摇头,道:“鞑靼人屡屡来犯,若是朝廷什么都不做,或许西北之地不会出什么大乱子,但对于宣大和三边诸军镇将士的军心和士气终归有损。怀公公,以老朽的意见,朝廷做了一些事,就算没有取得任何成效,也总比什么都不做更好吧?”
语出惊人!
怀恩一时愣在那儿。
他看着覃吉投来的真切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的觉悟好像还没覃吉这个东宫老人高。
皇帝做这一切,真的是希望李孜省、覃昌和一个潜在领兵的武勋,能在西北取得什么辉煌战果吗?
未必!
小皇帝分明是想向西北将士彰显:
我身为帝王,很关心你们面临的艰难处境,明知朝廷现在缺兵少粮,打不起一场大战,却还是派了特使,领兵去你们那儿送粮食、送军服和布料,还让那个特使带兵去敲打鞑靼人,为你们撑腰。
这是在向前线将士表达一种“我始终与你们站在一起”的鲜明态度,乃是一种快速赢得人心的举动。
覃吉继续道:“如果一切都走流程,非要等朝议来决定由谁领兵,争论谁合适不合适,这一套走下来,眼看距离年关又没有几天,事情岂不是要拖到年后去?到那时候,一切还来得及吗?
“无论如何,西北前线将士也想好好过个年,也希望能顺利熬过这个寒冬,我等还是将心比心吧!”
怀恩听到这里,用力点了点头:“厚方,我怠慢你了啊,你所思所想,有时候居然比我深思熟虑下顾及到的还要多。
“好,一切就按你说的去办吧。”
覃吉拱手道:“那我现在就去了。”
“请便。”
怀恩一挥手道,“只是在张国丈举荐武勋人选后,你要回来告知我最新情况。我也很想知道,张国丈在兵家事上,更属意谁。”
……
……
张峦回到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把常顺叫了过来,让其把小儿子叫回来,大有种十万火急的意思。
“老爷,二公子今天一直待在家里,哪儿都没去呢。”
常顺有些奇怪地回道。
“啊!?”
张峦先是一愣,随即拍拍脑袋,自我解嘲道:“看看我这猪脑子……我那宝贝儿子,明知今天有大事发生,怎会还外出办他的私事呢?肯定是留在家中等我回来商议对策啊……”
“好像不是如此!”
常顺顺嘴道:“少爷似乎是给自己放了个假……眼看马上就要过年了,这两天二公子几乎都窝在家里休息,只是偶尔才会出门见一下徽商,过不了多久就又回来……老爷,咱们家的年货都备齐了吗?”
“关你屁事啊?”
张峦不悦道,“老爷我莫非还会少了你们过年的财货不成?别多嘴多舌……放心,在我府上干活,一个子儿都不会少!”
“老爷,您误会了……有关年货,二公子早就跟老夫人打过招呼了,把小的们乃至各自家眷都考虑到了,但凡是在府上干活的,全都有厚赏,没一个亏欠的!”
常顺显得很自豪,道,“咱府上做事,待遇真是杠杠的。小的是想问一嘴,您看咱府上是否还缺点儿大货?”
“啥意思?”
张峦皱眉不已。
常顺谄笑着道:“您忘了小人家里是做什么的?这京师买卖,涉及到田产、牲口、宅院和奴婢的,一概都有涉猎,我这不是觉得咱府上家大业大,但做事的人好像还不够多,小的就想……”
“呸!”
张峦啐了一口,喝斥道,“你个臭小子,本老爷算是看出来了,你这是做生意打上了自己主家的心思?你家那些行当,我一个都不想问。我就算真要采办这些东西,也用不上你。走走走!”
常顺闹了个老大没趣,只能悻悻离开。
……
……
张府内堂。
张峦将问询而来的张延龄叫到近前,问询有关领兵勋臣人选的问题。
“你姐夫听了我所说的那番话,已经定下来了。”
张峦道,“就以李孜省在西北领兵,配合一名勋臣。我也没想到,你姐夫看起来好像对军事漠不关心,这次却陡然变得热心起来。”
张延龄笑了笑,问道:“是不是爹觉得,我那姐夫只适合当个守成的帝王,丝毫没有进取心?”
张峦道:“不是吗?”
张延龄心说那可真的不是。
朱祐樘不愧为“孝宗”,紧随他老爹成化帝的脚步,军事方面丝毫也不保守,自打弘治十年左右巴图蒙克在草原崛起后,大明接连数年都是采取相当进取的战略,跟鞑靼人周旋。
可以说,后来正德皇帝朱厚照的很多军事思想,都承自他那个看起来老实木讷的老父亲,也可以说是沿袭了成化帝的衣钵,对外虏那是一点儿都不含糊。
且朱祐樘在其统治中期,不止一次提出过要御驾亲征草原,只是当时为内阁铁三角刘健、李东阳和谢迁,以及马文升、刘大夏等守成文官强力劝阻,而朱祐樘又不像他儿子那么执拗,最后才没有成行。
如果把朱祐樘当成一个守成的帝王来对待,在张延龄看来,那绝对是大错特错。
(本章完)
第633章 张大木偶
第633章 张大木偶
覃吉登门拜访时,张延龄已经出门办事去了。
张峦坐在前堂,显得悠然自得,让覃吉多少有些不理解。
“张国丈,不是老朽非要跟您唱反调,您说这又是何必呢?”
覃吉一副“我是好言相劝”“你不要生气”的姿态说道。
张峦诧异地问道:“什么何必?帮陛下做事,为前线将士争取建功立业的机会,这不是我身为朝臣应该做的事情么?”
覃吉点点头,心想,你牛逼。
惹麻烦你属头一号。
我想帮你都插不上手。
覃吉问道:“那……张国丈可有了领兵武勋的具体人选?这都已经辗转过很多次了,陛下的意思,让您务必要推荐一人顶上去……可莫要再说谁都行这样的话。陛下要的就是个人选,能保证朝廷对外虏作战有胜无败!”
张峦果断地道:“我已经斟酌过了,就选保国公朱永吧。”
“咳咳……”
覃吉闻言不由猛烈咳嗽起来。
张峦惊讶于覃吉的表现,好奇问道:“覃公公,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觉得此人选不合适?”
覃吉无奈道:“没有,挺好的。”
心里却在想,你费老鼻子的劲,被皇帝追问几次都不肯推荐,还以为你最后的人选有多不可思议呢。
结果你就推荐了个常胜将军朱永出来?
这种推荐不用你,朝中是个人都会。
张峦解释道:“我回来后反复衡量,保国公朱永在成化年间多番主导和从征草原,算得上是朝廷头号猛将。如果请他出马押送粮草,根本就不用带太多兵卒,就能对鞑靼人形成威慑。”
覃吉默默点了点头。
朱永乃是成化年间唯一一个因为军功而晋升公爵的存在,张峦说他有这样的影响力,并不过分。
从张峦这儿得了准信,覃吉起身道:“既如此,老朽就回去跟陛下回奏了。”
张峦跟着起身,准备送客,嘴上却客气问道:“不多坐坐?”
“得赶紧回奏。”
覃吉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或许今晚就要把调兵的军令发出去。不知您可有详细的出兵条陈?”
“啊?你的意思是说,有关朝廷出兵之事,我得上一道正式的奏疏,是吧?”
张峦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一般,从怀里掏出一份东西,递给覃吉道,“劳烦拿去交给陛下吧。”
覃吉愣了一下,既然你早就准备好了,之前为什么不拿出来?
这是耍人么?
张峦不解道:“您刚才不跟我要详细条陈么?我这不都列下来了?有关朝廷出多少人马,护送多少粮食,我这上面都说得一清二楚。
“第二批粮食是运蓟、二镇辽的,此番不用带着往西;至于第三批钱粮,很可能要等到开春后才能筹措出来,具体怎么运到时候再议吧。”
覃吉拿着奏疏,以他这样不爱管闲事的人,都很想打开来亲眼看看,心说不知你张来瞻又有什么高论?
你才回家没多久,就搞了一份出兵策?
你觉得我会相信这是你亲自写的?
是你儿子提前帮你草拟好的吧?
“覃公公?”
张峦好奇打量恍然失神的覃吉。
覃吉这才收回心神,摇头苦笑道:“我这就带回去面呈陛下……哦对了,怎不见二公子的身影?”
“嗨,那小子,每天都不知在忙活些啥,今天我还奇怪他乖乖在家等我呢,结果也是跟我说完话就走了。”
张峦解释完才问道,“不知覃公公你找他有什么事?”
覃吉心想,要是找个懂行的人跟我一起入宫,在皇帝面前做一下注释,那就再好不过了。
如果说是带你张峦入宫……那就大可不必。
因为我很清楚你张峦要真有本事,先前面圣时就直接把该说的话全都说了,何至于还要回家一趟,大费周章呢?
覃吉摇头道:“没事了。”
张峦忽然又想起什么,朗声道:“覃公公,这不是嘛,我新筹措了一批钱粮,虽然不足以给在京官员发放所有俸禄本色,但至少能让在京官员过个安稳年。
“我已经把详细的数字列下来……这里还有一份奏疏,劳烦一并呈递给陛下。”
“这……”
覃吉一时有些懵逼。
朝廷官员发放俸禄之事,竟都要靠你张峦来筹措的地步了?
张峦道:“也怪我无能啊……当上户部侍郎这么久,都没能在户部做出什么成绩来。不过马上就要过年了,大明府库开销一时半会儿应该没那么大,想来这笔钱粮能让同僚过个好年。
“但具体怎么发,还得看陛下的意思,所以我先陈列下来,让陛下做一下取舍。”
覃吉赶紧问道:“年后不是马上就要开黄河河工了么?这笔钱粮留着那时候用不是更好?”
“哦。”
张峦随口道,“那个另算,不必混淆在一起。”
覃吉显得很无语。
心说好一个“另算”。
你的意思不会是,打算在朝廷外另开一个朝廷吧?
本来大明有户部府库和内府,而到你这里,还得再加一个“张库”?大明官员能发多少俸禄,全看你张库储存有多少银子?
你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就算你再清正廉明,别人也会觉得,你这是中饱私囊所得。
谁会相信你库房里的钱财都是靠你个人本事赚来的?
多半你是靠以权谋私、卖官鬻爵等不法手段搞来的钱吧?
别人当官都是循规蹈矩,生怕招惹事端,而你倒好,当官……是生怕惹不到事啊!
……
……
乾清宫。
怀恩和覃吉都在,朱祐樘当场翻阅了张峦呈递上来的奏疏。
怀恩很好奇,张峦在奏疏中具体提了些什么。
朱祐樘先把其中一份交给怀恩,吩咐道:“怀大伴,麻烦你按照上面所列,把在京官员过冬的俸米先发下去,有部分折色成了白银,年前这两天,一并发放吧。”
怀恩建议道:“陛下,年前本来已经发了一批,多少能过年了,要真有富余的话,何不先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呢?”
嘿,我能让张峦拿钱粮去卖人情?
笑话!
大明居然靠一个外戚给大臣发俸禄?
说出去恐怕笑掉天下人乃至后世史官的大牙!
朱祐樘解释道:“先前发的俸禄实在太少了,如今父皇刚走,如果我连朝中臣工的基本生活都不能保证,我有何面目在朝堂上对他们发号施令?有何资格让他们为朝廷鞠躬尽瘁?
“岳父所提很对,有时候我必须得考虑他人的难处,不能想当然认为别人日子过得下去。”
怀恩接过张峦那份发放钱粮的奏疏,好奇地问道:“陛下,既然张国丈先前已有所准备,为何入宫时没提呢?”
朱祐樘脸上带着欣然之色:“今天岳父入宫,是被皇祖母请来叙家常的,是我临时把他叫过来,这件事想来当时还没筹划妥当。等岳父回去后,把一切都安排好,才一并呈报上来。岳父做事一向非常认真仔细,实乃吾辈楷模。”
怀恩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来。
你是多敬佩你的岳父,才会老把他往好处想?
你就没想过,这人根本就是绣枕头一包草,是被李孜省玩弄于鼓掌之上,又被他儿子所左右的傀儡?
怀恩主动转变话题,问道:“那陛下,不知要从京营抽调多少人马配合保国公西征?”
“不要说西征。”
朱祐樘立即出言纠正,“对外只说是运粮。这样吧,就调三千步卒,配合民夫万人往西北之地进发,让沿途居庸关、怀化等地关隘卫所,各自抽调人手协同。”
怀恩问道:“只有三千人马,数量会不会少了些?”
朱祐樘点头:“听起来是有些少,但要供养更大的步卒数量,朝廷开销得起吗?诚如怀大伴你说的那般,无论做什么,都得节省。人马西去后,可以调遣沿途驻军协同,我想到宣府前,应该不会有麻烦吧?”
覃吉在旁赶紧道:“是啊,陛下,鞑靼人就算胆子再大,也远未劫掠到居庸关左近,从长城内关等处调遣人马协同,确实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朱祐樘笑着道:“岳父也是这意思。他说,让各处人马配合保国公所部巡边……比如说在宣府镇境内,就由宣府人马配合巡边。出了宣府后,就由大同镇的人马接应,一直等出大同镇,才由偏关的人马协同……
“各地人马领了自己镇所的粮食,除了保证尽快运送回去,及时发放到士卒手上外,再就是协同保国公所部人马过他们辖区。一旦鞑靼人来袭,他们就要无条件配合保国公完成对鞑靼人的阻击。”
怀恩忧心忡忡道:“如此复杂的巡防任务,只怕各镇将官无法遵循。尤其涉及到两镇交界地区的接应,更显复杂。”
覃吉附和道:“是啊,陛下,怀公公所言在理。西北将官,在一些模棱两可的事情上,一直都有相互推诿躲避责任的坏毛病。”
朱祐樘却摇头:“如果连最基本的巡边任务都不能胜任,那怎么才能调集更多人马完成朝廷交托的重大军事任务?
“覃昌和李孜省不是已经提前一步到西北了吗?他们走在前面,得到谕旨后,先跟地方上进行沟通,这样总不会太难吧?”
怀恩心说,感情让李孜省以文臣的身份来统调人马,是打着这主意?
旁边的覃吉立即笑着恭维:“这样倒是挺好的……李孜省虽然并无实际领兵经验,但他和覃公公一样,在西北之地人脉广泛,由他们出面沟通,想来能提前做好布置和接应工作,实在再好不过。”
怀恩差点儿想骂娘。
你个老匹夫,到底站哪头?
感情让你在这里起哄,充当调节气氛的马屁精呢?
朱祐樘道:“事情既定,粮食应及时起运,明日一早就上路吧。
“怀大伴,劳烦你去通知保国公一声,让他从京营调遣人马,明早就动身,不能有丝毫耽搁。”
怀恩担心道:“陛下,如此仓促上路,只怕京营将士来不及筹备。”
朱祐樘叹道:“马上就要过年,在这时候派遣人马西去,对应征兵马的确不太友好。但能让西北前线将士宽慰,保大明边地安宁,又有什么呢?给这次随征士卒纹银各一两,以做安家之用。这点岳父也早就想到了。”
怀恩心想,三千两银子,好点儿的话,能换两千石粳米了。
就这么发给将士当过年奖金?
张峦这个负责筹措钱粮的户部侍郎,还挺有门道的。
(本章完)
第634章 朝堂质询
第634章 朝堂质询
一大早。
朝会开始前,大多数文官通过同僚之口,才知晓皇帝派保国公朱永带三千兵马,协同自京师及周边地区抽调的一万役夫,完成往西北运送钱粮之事。
这个消息在文臣中掀起轩然大波。
我们都还没来得及提出反对意见呢,事情就这么落实了?
这么不给面子的吗?
以至于朝议开始后,还没等开启别的什么议题,就以户科都给事中张九功为首,出面参劾国丈张峦,反对皇帝在西北用兵。
朱祐樘听到弹劾之言,神色间显得极为不悦。
但他没有说什么,而好像生闷气一样,坐在龙椅上冷冷地看着下方,默不作声,甚至在张九功把话说完后,他都没有解释的意思。
怀恩看了皇帝一眼,然后往前走了一步,大声道:“因今年西北之地气候苦寒,宁夏、延绥等地更是接连暴雪袭击,以至于道路断绝,再加上过去数年西北边储严重匮乏,导致地方救灾不力。
“这个时候,朝廷派大员前去赈灾,乃理所应当之事。另外,以保国公领兵西进,是为护送粮草往宁夏、延绥等处,确保中途不为外夷所阻。
“至于对外夷用兵等事,实乃无端猜测,若是鞑靼不主动来犯,也就不会有兵祸出现,更谈不上有人唆使朝廷对外用兵。”
怀恩站在皇帝的立场上,向朝会现场的文臣武将做解释。
送大批钱粮去西北,派出三千人马沿途护送,这样做很过分吗?
你们别听是风就是雨,要攻击张来瞻,是不是应该先把事情调查清楚再说?尤其等年后……最好是西北真有战事发生,恰好朱永和李孜省等人在西北用兵不顺甚至受到挫败,再去参劾呢?
你们现在这么做,打的不是张峦的脸,而是公然跟皇帝制定的军政策略公然唱反调,这样还想得到新皇的认同?
站在文官队列第二顺位的徐溥走了出来,朗声道:“陛下,以臣看来,调运粮草往边关事,自有法度和规矩,完全无须额外派出人马协同。
“另外,以方士出身的礼部尚书,去兼都御史衔,协同朝廷兵马运送粮草和军服等,也无先例可循。此事应当酌情叫停,或是另做打算。”
徐溥这番话完全就是冲着反驳怀恩的言辞去的。
谁说大军只是为护送钱粮安全才去的西北?
明明皇帝还安排了个不学无术的李孜省为右佥都御史,再以覃昌为监军中官……皇帝摆明了有跟鞑靼人交战的打算。
我们先不说仓促开战是否有必要,就算你真要出兵,是不是也先跟我们文官商议一下,由我们来推荐人选,经廷推、廷议后再斟酌决定?
提前论证过此事是否可行,有个结论不管输赢我们都能做到心中有数,现在这种情况,要是出了事算谁的?
如此刚愎自用的事情,怎么可能是我们亲手教出来的那个非常乖巧听话的太子所为呢?
还说不是受奸人嗦摆?
怀恩解释道:“徐阁老,西北雪灾延续到现在,钱粮筹集工作一拖再拖,京师太仓拮据得更是连二十万石粮食都拿不出来,如今勉强凑出这些钱粮,运送到赈灾第一线,当然要保证中途的安稳。
“既然要确保钱粮运送到位,就必须要有官员对此负责,为什么不能以李孜省为都御史来主办此事?如今他人已在西北,有关他的任命可是经过朝议通过的,眼下不过是给他增加了个差事,有何不可呢?”
怀恩就差明着跟徐溥说,你们这次反对得太早了。
你只管让李孜省负责去。
他办成了,也不会有功劳。
若是办不成,半道上那些用以过冬的布料和粮食被鞑靼人抢了去,那李孜省背的黑锅可就大了。
就在徐溥稍微侧目,准备让其他人出来接力,集合众文臣的力量让皇帝收回成命时,左都御史马文升走了出来,问道:“既然并无私意,为何主张此事的户部侍郎张峦,不在朝班中呢?”
怀恩看了看小皇帝,发现朱祐樘脸上怒容越来越盛,只好大声道:“张侍郎年前有伤病在身,经陛下特批,不用入朝商议。”
马文升义正词严:“如此大事,就算先做好安排,也该在事后接受群臣质询,若当事人不在,很难对功过进行评论。
“臣提请陛下将张侍郎传召至此,我等愿意与他当面对质。”
言外之意,我们在这里说什么,都好像是在攻击皇帝本人。
所以你怀恩才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一直在跟我们唱反调,不断向我们解释。
只要皇帝下旨让张峦前来,我们找到攻击目标,或许就可以一致对外了。
到时让张来瞻哑口无言,道理不就辩明了吗?
怀恩再次回头望向朱祐樘,征询地问道:“陛下,您看……?”
朱祐樘扫视群臣一眼,强压怒火,轻描淡写道:“岳父有伤病在身,朕已经允诺他不必入宫参加朝议。正所谓君无戏言,你们为何一定要朕违背承诺呢?真有什么问题,就算我那岳父不在,也一样能说清楚。”
论护短,朱祐樘从来没怕过谁。
你们公然反对我和岳父商量大计,就是在反对我的决策,那我岂能如你们所愿,把我岳父叫来受你们围攻?
有什么本事,尽管冲我来!
众大臣怎么也没想到,登基后一直温文尔雅,跟朝臣关系相处非常融洽的皇帝,竟在涉及西北出兵,以及国丈张峦的问题上,态度强硬至斯。
大有一反常态之意。
怀恩瞬间就知道自己应该保持如何立场了,他挺直身体,迈上前一步,扯着嗓子道:“诸位臣工,陛下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过去一个月,西北各处都有鞑靼游骑来犯的奏报,若朝廷不有所防备,会令前线将士无所适从,但凡有哪一处边塞沦陷,都会丢朝廷的脸面。
“但若是有都御史李孜省,协同临时委任的延绥总兵官保国公朱永,以及内官监军覃昌,三人可以协同西北用兵,一旦发生鞑靼来犯之事,就可以统调一切积极应对,不至于出乱子。”
马文升质疑道:“既然都御史的职位如此重要,为何要坚持用李孜省,而不等朝廷商议后再定人选?”
说到这里,其实算是打明牌了。
我们在这里哔哔一大堆,到底在争论什么呢?
还不是因为陛下您擅自决定出兵不说,还给李孜省安排了一个看起来级别不高,甚至连巡抚官职都不到的职位,却给了他一路上可以随便调兵协同,以及随时可以调遣兵马抵御鞑靼来犯的权限?
这只是个运粮官吗?
简直就是三边总制啊!
如今西北除了各军镇有巡抚和总兵官外,并不设三边总制和宣大总制等职位,也就是说,有跨区域调兵和协同调兵权限的人,如今宣大和三边一线只有他李孜省一个人!
这事可就大了。
一介佞臣出身,连个进士都不是,更没有任何带兵经验,就靠国丈张峦上唇碰下唇的不靠谱举荐,就让李孜省领这么大的差事,我们岂能安心?
先不说他会不会因此造反……当然这种可能性近乎没有。
也不论他这次是否能取得成就,凯旋而归。
就说这次举荐和任用官员的流程,根本就不合规矩,等于是还没跨入弘治年呢,您这个皇帝就开了个非常不好的头,关上门私下讨论过就把谁去治军领兵之事给定了下来,那还要我们朝堂上这帮人作何?
满朝文武被陛下您和那位张国丈耍着玩呢?
怀恩道:“马总宪,具体用谁不用谁,按理的确应该反复斟酌后才能做决定。但往西北运粮和扼制鞑靼来犯之事,已到刻不容缓的地步,容不得慢慢商议。再者,从京中再调都御史前去西北,时间太过仓促,根本就来不及。”
马文升反驳:“粮草和护送人马都是现从京师调的,为何都御史就不能从京师调遣?既然如今保国公所部人马尚未出京,为何就不能在今日朝会上,另定他人?一定要用如今人在西北,且军事上无任何成就的李孜省呢?”
怀恩道:“所以说,马总宪,你反对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反对李孜省这个人,是吗?”
马文升黑着脸没有应答。
换作以前,他会觉得怀恩是个大善人。
但这次的事情,他只觉得怀恩跟那张峦根本就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奸佞。
反倒是之前无为而治的覃昌,成了他们推崇的内官,因为覃昌先前跟张峦斗争中彻底失势,被贬出京,而怀恩却成了那个坐收渔翁之利的人。
这会儿马文升和徐溥都有些镇不住场面。
怀恩也看出来了,他要是继续跟马文升争论下去,很容易把文官集团全给得罪了,那可不是他的本意。
毕竟从一开始,他就反对张峦胡来。
怀恩随即望向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吏部尚书王恕,问道:“王尚书,您有丰富的治军经验,对西北军政事务也非常了解,您认为这件事应当如何裁定呢?”
既然徐溥和马文升都难以服众,就得让一个话语权更重的人出来说话。
王恕虽然回朝没多久,但他声望在那儿摆着。
论资历和能力,他比首辅刘吉都不遑多让。
当然这会儿怀恩是绝对不会去问刘吉意见的……此时刘正闭目养神,立在那儿装局外人呢。
王恕出列道:“老臣也不知陛下因何突然决定以李孜省和朱永二人完成西北运粮兼领兵抵御鞑靼之事,只是老臣认为,任用这二人……似有不妥。”
怀恩问道:“怎么个不妥法?”
“用兵事,讲究恰如其分,火候过了或者不足都不行。正所谓猫有猫道鼠行鼠道,无论陛下任命的人是否能力超群,但在未曾验证其能力前,就要有所收敛,不能妄自决断。”王恕道。
朱祐樘听到这话,很不高兴。
你这话分明在抨击我!
意思是我外行领导内行呗?
(本章完)
第635章 扯皮
第635章 扯皮
奉天殿。
朱祐樘实在忍不住了,霍然站起,大声问道:“王卿家的意思是说,朱永和李孜省无法胜任此差事么?”
先前怀恩应对徐溥和马文升质问,现在吏部尚书王恕发言,由皇帝来应答也算得上是身份对等。
朱祐樘如此问,已算是很客气了。
没有直接斥责王恕公然质疑皇帝和国丈,只问是不是怀疑朱永和李孜省能力不行,算是给了王恕一个台阶下。
毕竟王恕话语的前提,是“这二人不妥”。
王恕看皇帝反应这么大,也有些心惊,躬身道:“此二人完成运送钱粮物资之差事,或能胜任,但以其统筹西北兵马抵御外辱,或力不能及。
“臣请陛下卸下李孜省都御史、朱永总兵官之职,只以二人调运粮草,不得干涉各军镇具体用兵。”
王恕的意思是你让李孜省和朱永去西北送军服、运粮食,我不反对,但你让李孜省和朱永协调各处兵马打鞑子,明显超出二人能力范畴。
怀恩闻言不解地问道:“王尚书,以您所见,此二人在领兵御敌上力不能及,那为何又要以二人协调运送粮草物资之事呢?另外,李孜省没有为都御史经验也就罢了,保国公曾多番领兵出征草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何以在您看来也无此能力呢?”
王恕道:“用兵之事,善兵者将帅缺一不可。若以李孜省为帅,其力不及;若以朱永为帅,则于法不合。是以二人合作难以驱除外夷,更无法平定边疆。”
朱祐樘脸色越发不悦,但他没有说什么。
按照他多年以来为人处世的习惯,逆来顺受乃常态,即便心有不忿,但仍旧没有底气完全反驳臣子的意见。
尤其他知道,眼前的王恕德高望重,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还代表朝中那么多文臣站出来反对,自己与其对上,就好像是跟所有臣子为敌一样。
于是,他没勇气继续说下去了。
怀恩回头问道:“陛下,以王尚书之意,派李孜省和朱永二人护送粮草物资往西,如此任命并无不可。但若以二人统兵御敌,则有损大明军威,还是要以各处巡抚、总兵官协调和主导兵马调遣为上。”
这是明晃晃告诉朱祐樘。
现在是前线以谁为尊的问题。
如果真有鞑靼人犯境,那到底是应该听各镇巡抚和各镇总兵官的,还是听李孜省和朱永的?
如果听李孜省的,那意味着李孜省的职权要比诸镇巡抚还要高,那就是无冕的三边总制了。
但要是李孜省听从各镇巡抚的吩咐行事,好像就没有太大问题了。
朱祐樘问道:“怀大伴,你认为呢?”
显然这会儿朱祐樘已经没主见了。
想要坚持,却说服不了群臣,只能寻求妥协,让怀恩给出个折中之策。
怀恩道:“以臣所见,李孜省都御史之职不变,以朱永充宁夏总兵官,调运粮草和物资到宁夏而返;朱永留任宁夏,待外夷滋扰隐患彻底平息后方才召回,至于李孜省嘛……完成此任后,即可召回京师再行叙用。”
朱祐樘听到这里,稍微愣了一下,显然是没听出其中有什么门道。
但在场大臣却都感觉到了怀恩行事的“老辣”。
什么反对不反对的,你们这群文臣真不给皇帝面子啊!
非得唱反调吗?
以我的意见,李孜省继续当他的都御史,朱永继续当总兵官……只是换个模式。
李孜省这个都御史不凌驾于各边镇巡抚之上,也就是说,他们是平级的……李孜省只能调遣去西北运粮的人马,而涉及到跟地方调遣兵马等事,只能听地方巡抚的。
要么你李孜省有本事,直接用这三千人马打鞑子,别去地方上调遣兵马。
要么你就少过问西北军务,老老实实完成你运送军服布帛和粮草的差事。
至于朱永那边,就更简单了。
直接改朱永的虚职为实职,他的三千人马也是京师调去宁夏协助防御外夷的增援人马,只是“碰巧途径”西北各镇属地,如果中途遇到外夷来犯,朱永可以配合李孜省这个临时的都御史抵挡外夷。
如果路上没碰到,那朱永和他的三千人马先留守目的地宁夏,等鞑靼人来犯的势头平息后,再把朱永和他的三千人马召回京城来。
此时刘吉突然从队列中走了出来,问道:“既然给朱永委任了个宁夏总兵官,为何不给李孜省也派个宁夏巡抚的职位,让他暂时留在西北,等事态彻底平息后,再另行任用呢?”
此议一出,在场不少人都用厌恶的眼神看了过去。
心想,你刘吉这是明知故问吗?
朱永战功卓著,自然能胜任宁夏总兵的职位,但他李孜省有能力当好宁夏巡抚?
之所以给他留了个都御史的职务,仅仅是看在皇帝已经做了如此派遣,不好意思让他收回谕令罢了。
如果不给皇帝面子,我们就是不让步,那就连李孜省这个都御史的职位我们也想收回来。
怀恩皱眉问道:“刘阁老,你是觉得李孜省回朝后,会对内阁事务形成掣肘,所以想长久留他在西北,不让他回来吗?”
此问可说是一刀戳在了刘吉的脑门儿上。
一点不带给面子的!
你个刘吉,别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强行出头,显得好像你跟皇帝是一道的,这是在替皇帝说话。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这么说,仅仅是怕李孜省回来而已。
刘吉辩解道:“怀公公,你这是什么见解?如今九边各处都有外夷来犯,且不说西北,就连蓟辽等地也是如此,以李孜省为宁夏巡抚有何不可呢?”
马文升当即出言反驳:“以方士出身的通政使,直调西北挂都御史职出任巡抚,于理于法都不合,从来未有一人能如此迁任。”
朱祐樘听到这里,终于明白到什么,摇头苦笑道:“我终于明白了……在你们看来,李孜省连当个巡抚都无法胜任,就更加无能力协同西北各处人马抵御鞑靼人入侵了。所以归根到底,你们仍旧认为我用人不当。”
这下全场鸦雀无声。
就算皇帝说的是事实,他们也的确反对皇帝用人,但都看出来这会儿皇帝已经快恼羞成怒了,所以谁都不好意思站出来说什么。
“可是……”
朱祐樘补充道,“换作他人去西北,有任何一人,会听取我岳父的意见吗?我岳父想帮朝廷取得抵御外夷的胜利,谁能心甘情愿采纳他的意见?”
此话一出,让全场大臣目瞪口呆。
感情陛下您这不是信任李孜省,而是觉得李孜省会对张峦言听计从,间接说明……你这是偏听偏信那张国丈?
王恕横眉冷对,出列直言不讳道:“陛下,他人听与不听张侍郎的建议,以及张侍郎对西北军事持如何意见,有这么重要么?
“若是张侍郎的意见真的足以扭转西北局势,为何不拿到朝堂上来说?以至于今日如此重要的场合,他都不在呢?”
王恕此言,大有直接攻击张峦的意思。
先前他还保持了克制。
但眼见皇帝原形毕露,展现出对他岳父无比的信任,连逐渐变得圆滑世故的王恕都忍不住了。
朱祐樘问道:“如果岳父通过测算天机,知晓鞑靼人将从何处来犯,且能提前布局抵御,试问西北各处督军者,有几人会听他的?”
在场大臣听到这里,都一脸懵逼。
心里在想。
陛下啊,您是在跟我们瞎咧咧,是吗?
我们跟您谈朝政,谈西北军务,您就跟我们谈天机,言鬼神之事?
这里究竟是朝堂呢,还是道士举行的斋醮大会现场?
把我们都快整无语了好不好?
而现场这么多人中,听到此言最为震惊的人还要属怀恩。
显然连怀恩都没料到,皇帝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执意要任用李孜省,且不听朝中大臣的意见……原来中间有这么层原因?
朱祐樘道:“我知道,诸位卿家很难相信这件事,但我相信岳父的能力。就好像去年这个时候,他说宁夏有地动,后来又说泰山会发生地动,没人信他一样,结果如何?如果这次一切也为他言中,但没人愿意听,破敌良机就要因此而白白错过吗?”
王恕都快气笑了,呛声道:“陛下,看来务必要请张侍郎来一趟朝会现场,老臣要与之当面说清楚。”
到这会儿,王恕彻底忍不住,想要把张峦叫来好好质问一番:你到底给皇帝吃了什么迷魂药,让他如此相信你的话?
“我看大可不必。”
朱祐樘一摆手道。
刘吉开始说起了风凉话:“从方士名家到市井狂徒,但凡有点儿道行的,都喜欢推敲将来,无不说天机易测,人心难窥。
“如今连鞑靼人用兵方略,张国丈都敢直言能推测出来,他莫不是有千里外窥探他人内心的能耐?呵呵。”
这话分明不是站在皇帝那边,而是对张峦好一番赤裸裸的嘲讽。
怀恩恶狠狠地瞪了刘吉一眼。
显然刘吉这种墙头草,已不得朝中任何一方势力的认同。
覃吉此前一直默不作声,眼见场面乱成这般模样,赶紧走出来道:“诸位大人,让老朽说句话。话说就算各位不信任张国丈,也不信任李尚书,可是……让他们去试试,有何不可呢?
“鞑靼人屡屡来犯,如果真有人料敌先机,把鞑靼人的阴谋扼杀于摇篮中,也是好事一桩嘛。”
怀恩劝阻道:“覃公公,你还是莫要说了。”
就差说,你覃吉这会儿跑出来添什么乱?
覃吉却很执拗,继续道:“粮草是张国丈到处张罗筹措来的,布料是靠张国舅改良的织布机从宫里织造出来的,眼下东西有了,就差找人送到西北去,那让谁送,又该如何送,听听张国丈父子的又有何妨呢?
“诸位大人,你们治国是有本事,可是……连前线将士急需的粮草和布匹等物,你们都没办法帮朝廷解决,眼下却来探讨这个,是不是……太认死理了?
“老朽愚钝,没什么执政经验,说话不中听,只是把内心真实想法说出来。如果你们真觉得张国丈此举不妥,那接下来的粮草是不是由你们来筹措一下?不要让张国丈为此而奔波劳碌呢?据我所知,他是真的有伤病在身,且一直都不辞辛苦为国事操劳啊!”
(本章完)
第636章 自怨自艾
第636章 自怨自艾
实干型人才放在任何环境下,都会得到尊重。
无论朝堂上众多文臣有多瞧不起外戚出身的张峦,但覃吉这番近乎是控诉的话语,还是让在场大臣迅速冷静下来。
再争论下去,或许皇帝就打算让他们出来筹措钱粮了……在场没一个人敢承揽这个差事,毕竟这批钱粮严格来说根本就没走户部的大仓,放任何一个人去筹措二十万石粮食,那都难比登天。
最后朝会在一种极为诡异的氛围中结束。
随后覃吉就奉命前去见张峦。
覃吉到了张府门前,显得很客气,下了马车后屏退左右,亲自走到红漆大门前,结果还没等他把手放到门环上,门就从里面打开了,常顺带着非常恭敬的神色立在了面前,点头哈腰地招呼:“覃公公,您老又来了?”
覃吉点了点头,问道:“张国丈在府上吗?”
“在……不在。”
常顺瞬间就说出两个截然不同的答案。
覃吉听了很好奇,问道:“那……张国丈究竟是在还是不在啊?”
常顺回道:“我家老爷说,要是有人来找他请托办事,就推说他不在;如果抱有别的目的而来,可以考虑说他在。
“具体是怎么个意思,小的也不明白。但以小人想来,覃公公乃大善人,一定不会为难我家老爷,所以您自行斟酌吧。”
覃吉无奈道:“嘿,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呢?好吧,要是张国丈不在府上,老朽下次再来。”
“别啊。”
常顺连忙劝解,“您老来都来了,要是被我家老爷知道小的阻碍您入内,甚至耽误皇上的大事,我罪过不就大了?”
“呵呵。”
覃吉笑了笑,问道,“那你还不去通传一下?”
“小的这就去,这就去。”
常顺恭请覃吉入内,而他自己则一溜小跑去通报了。
……
……
张峦拖着沉重的躯体,步履蹒跚地出现在覃吉面前。
覃吉看了看张峦黑漆漆的眼袋,憔悴的面容,关切地问道:“张先生,您的病还没好呢?”
“我……有病吗?”
张峦睁着惺忪睡眼,有些不解地问道。
“您……这是……?”
覃吉闻言叹息,“唉……看您糊里糊涂的样子,想来病得不轻。今日朝会上,连陛下都说您因为朝事奔劳而累病了。”
张峦瞬间明白过来,立即捂着胸口,装出一副痛苦的样子,有气无力地道:“对对对,我有病,正在家中养病呢。”
脑子却转得飞快,嘿,明明是我昨夜睡得太晚,再就是酒喝多了宿醉,太过难受,跟我生病与否有啥关系?
不过皇帝说啥就是啥,这病该装还是得装,不然岂不是说皇帝在糊弄群臣?
宾主落座。
覃吉把之前朝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跟张峦说了。
张峦并没显得有多意外,感慨道:“其实这是我早就预料到的状况……先皇时还好,到如今那些文官越发强势了,我这个外戚说的话有谁会听呢?
“当下最适合我的衙门,似乎就是五军都督府了……唉,不如以后就在都督府领个闲差,过几天安生日子吧!”
“别!你可千万别!”
覃吉赶忙阻止:“你没看到,那些文官太过分了,今天在朝堂上逼得陛下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有您辅佐,陛下才能心安。”
张峦苦着脸,摇头道:“我做事可不是为了让谁心安,因为这会儿连我自己内心都不平静……
“覃公公,你说要是李孜省和朱永在西北出什么岔子,鞑靼来犯,而此二人又连战连败,甚至做出临阵脱逃之举,我别说是心安了,恐怕得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脑袋能不能继续安在脖子上。”
“您……您老真是爱说笑。”
覃吉差点儿想去抹额头上刚刚渗出来的一把冷汗。
亏我今天还在朝堂上极力为你说好话,不惜违背我做人的一贯宗旨,结果转眼你就在这里跟我唱衰?
你要真没本事,就别承揽这么大的差事啊,非去举荐李孜省和朱永,你不知道这其实就是怀恩专门给你设下的陷阱吗?
覃吉环顾四周,问道:“二公子可在?”
张峦不悦道:“覃公公,你咋就这么想见吾子延龄?昨天你才问过,今天又问……你现在是跟我说话,而不是跟犬子。”
覃吉脸上带着几分悲怆的神色:“那国丈爷您能否把之前预测到的事情,原原本本讲清楚?尤其现在陛下也想得到个准确的答案。
“不能您说推测到什么,就让朝中大臣完全信服吧?今天陛下可是顶着很大的压力,才没有传召您去宫里的……”
“传召我?凭啥啊?”
张峦瞪大无辜的眼睛,显得很好奇。
意思是问,那些个文臣为什么非让我去参加朝会啊?
覃吉解释道:“不传召您传召谁?这次的事,全是您在主导,文臣们都想跟你当面对质呢!”
张峦闻言霍然站起,气愤地道:“覃公公,我就不明白了,陛下问策于我,我说了自己的见解,然后陛下同意了,结果就成这一切都是我主导了?那感情下次陛下再问我,我就装作啥都不知道,一门心思推诿呗?”
覃吉吓了一大跳,赶紧起身劝解:“国丈爷,您可千万别动怒,事情不是您所想的那般……”
“我咋样了?我说我不举荐人,陛下非让我举荐,怀恩和你也在旁边极尽挑唆之能事,说不举荐不行。”
张峦一脸委屈地道,“我两次入宫,都清楚表明我无意干涉西北军务,又是你们反复劝说,这事非我来做不可。还说什么粮食和布料都是我搞来的,就得我负责找人送去西北……结果找到人手送布帛、军服西去也就罢了,又让我推荐送粮食的人选……一转眼我就成了推荐西北用兵的幕后元凶?
“实在太冤了!明明我都是被动所为,结果所有过错都推到我身上,我该上哪儿说理去?”
覃吉急得一张老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道:“这……这……您……您老不要着急。冷……冷静一下,您老……好好……想想,事情或许不是您所想的那般糟糕呢?千……千万别钻牛角尖啊!”
“哼!”
张峦气呼呼地道:“我莫名其妙领了个筹措二十万石粮食的任务,为此我到处奔走,累得跟狗一样,最后还落得个干涉朝政的罪名?
“我不干了!谁他娘的喜欢干,让他自个儿去!那个王恕不是很有本事吗?他是吏部尚书,擅长用人,下次只管找他筹粮,让他推荐贤才,别来麻烦我!”
覃吉那叫一个着急啊。
你看你这国丈,怎么还跟我较劲儿起来了?
这不是你女婿为难你么?
你别把火气撒在我身上啊!
我今天可是在朝会上极力为你说好话的,别敌友不分嘛!
覃吉劝道:“张国丈,请您息怒,朝中诸位大人还是能明辨是非的,这不是在老朽提出您辛劳致疾后,他们不也没再说什么了吗?”
张峦脸色仍旧很难看,一屁股坐了下来,怒声问道:“那你这趟来是干嘛的?不会是催我交下一批粮食吧?”
“绝……绝无此意!”
覃吉急忙解释,“前面不是说了吗,希望您能把如何推测西北局势变化的缘由,在奏疏上详细列出来,我拿回去让陛下过目,也好安抚一下朝中诸位臣僚……”
“干嘛要讨好他们?”
张峦直接怼了回去,道:“爱谁谁,他们愿意听就听,不听就拉倒!要是他们觉得我能力不行,趁早说!
“五军都督府那边的情况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但凡外戚进去,只管领俸禄就好,压根儿就不用做事。我觉得这种悠闲的工作很适合我!也劳烦覃公公你回去通知一下陛下,我想去都督府任职!”
“您老别啊。”
覃吉急得差点儿哭出声来。
张峦却显得很执拗:“你以为我是在这里说反话,是吧?我明确说了吧,覃公公,连你都知道了,有些事光靠我一个人压根儿就解释不清楚,必须得有我儿子在这里,由他代为注解,你才能明晓一切。
“那是不是就说明,我的无能已经是人所皆知的事情?既如此,我还折腾干嘛,乖乖当我的废材去吧!”
“哎呀,哎呀,您老可千万别这么说。”
覃吉哭丧着脸道。
“所以……我这么没本事的人,根本就不适合留在朝中。”
张峦叹息道,“我就是运气好,嫁了个女儿到宫里,父凭女贵罢了。退一步讲,就算我女儿贵为皇后,也不代表大明所有事情都得我这个皇后的父亲来做吧?许多事情办就办了吧,结果还出力不讨好,哦,我是外戚我就没脸见人了?既然嫌弃我的身份,不待见我,那我就不陪他们玩了,让他们自己去做!”
覃吉苦着脸道:“您老消消气,老朽先去了。”
显然覃吉怕张峦当着他的面撂挑子,心想要真是这样,我必然会成为陛下眼中的罪人,甚至影响大明的国运。
眼前这位张国丈对皇帝而言无比重要,就算他要致仕,也最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张峦摆摆手道:“那就不送了!覃公公,不是我无礼,实在是因为我觉得太过憋屈!这官当得实在没意思!
“来人哪,送客!”
……
……
覃吉就这么灰溜溜出了张府。
常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见覃吉身形佝偻微微颤抖,神色极为沮丧,不由关切地问道:“覃公公,您老可还好?我家老爷先前就打过招呼,说他不想干活,所以来找他做事的一概不见。
“或许刚才我家老爷一时气愤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您老千万别跟我家老爷一般计较,等他气消了就好了。”
“咦?你小子叫什么名字?”
覃吉见身后的小厮谈吐不凡,不由惊讶地问道。
常顺如实答道:“小的常顺,家里在京城做一些牙子的买卖。”
覃吉问道:“你父亲是谁?”
“常德。”
常顺回道,“他在西直门那一块还算有点儿名气,不过我家却是住在崇文门左近。”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常顺啊,你小子眼光独到,至少知道你家老爷的心情和态度如何。”
此时两人已经出了府门,覃吉继续往自己马车停靠的地方走,又回头看了府门一眼,问道,“你父亲还健在,做牙子买卖是吗?”
“是啊。”
常顺显得很荣幸。
瞧瞧,司礼监的大佬居然关心我的家庭,我这都把荣耀传到家人那边去了。
覃吉道:“做牙子,岂能没有官府背景?这样吧,回头让你父亲去教坊司,带上我的信物去,自会有人给他安排妥当。
“这样以后做买卖,就不再受人制约,可以公然登堂入室了。”
“哎呀,这……覃公公……您老别这样,小的听命于我家老爷办事,不敢受您老的恩惠。”
常顺感觉出来了,覃吉这是打算收买他,让他充当眼线。
覃吉叹息:“我这不是在给你的家庭提供些方便吗?怎还不乐意了?来人哪!”
说着,覃吉招呼远处的侍从。
很快一名锦衣卫出现在覃吉面前。
“这位是张府的门子。”
覃吉道,“回头指点下他的家人,在京师一些衙门走走关系。”
随即笑着对常顺道,“这事呢,你可以跟你家老爷和二公子汇报,让他们知晓,我想他们不会反对的。”
常顺一听,原来不是让我充当细作啊。
如果能够告诉上面,尤其让二公子知道,那我就放心了。
差点儿还以为我要当奸细,出卖张家的利益呢,那我可不干!
(本章完)
第637章 灭了他
第637章 灭了他
张家正堂。
张峦父子各坐一边,就好像三堂会审一般,面对跪在跟前说明事情经过的常顺。
常顺低着头跪在那儿,神色间显得很是彷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会如何。
“老二,你怎么看待这个事情?”
张峦听完常顺的汇报,看向小儿子问道。
张延龄笑了笑,道:“这位覃公公生怕爹你跑了,用各种手段才把你拴在大明文官这辆车上,生怕你中途跳车跑了。”
张峦眉头皱起,好似在思考其中的利益纠葛,半晌后摇头道:“要是给你大哥谋个差事,或是升他的官,亦或给你个职位,你说的这些为父倒能理解。你说常顺……覃吉给他父亲个职位,就想拴住我?似乎想多了吧?”
常顺闻言也紧张起来。
听一老一少两位主人的意思,覃吉分明是不安好心。
要是有所图谋的话,那位东厂厂公给自己家里的便利,自己有资格接受吗?
张延龄道:“覃吉倒是想给我和大哥谋个好职位,但问题是我们的官职是他能决定的吗?”
“自然不能。”
张峦摇头道。
“这不就得了?常顺别看是咱们家的仆人,但平常在你身边跟进跟出,那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了。”
张延龄笑眯眯地看着地上的常顺,道,“覃吉想让咱们家的人,牵扯到朝廷触角的方方面面,就连家仆都要给他家里安排个朝廷的背景和人脉。
“卖这么个人情,以后覃吉再来咱府上,就能顺理成章让常顺帮他通传引路,或许还可以从常顺口中知道点儿咱府上的小道消息……
“总而言之,覃吉尽力帮父亲成为京师手眼通天,关系网强大,随便就能调遣人力物力的能人,不就帮陛下把你拴在朝堂上了吗?”
张峦惊讶地问道:“听你这一说,覃吉是想帮我成为第二个李孜省?他这算是好心好意,还是心怀叵测,伺机坑人?难道是怀恩教他这么做的?”
常顺赶紧道:“两位爷,您二位别小瞧人,小的绝对不会做背主之事。小的想好了,这馈赠……小的宁可不要。再说了,我家所做营生,基本是民间往来,官府那边牵连甚少,根本就没法做成大事。”
张延龄道:“别介……覃公公给了机会,你就得好好把握,以后再提到常家,就不再是做牙子生意的商贾,而是有跟脚的官宦人家,能顺利接触到达官显贵。
“这样,你这就回家跟你爹说,跟着负责联络的锦衣卫去衙门把差事领了,笑纳覃公公送的人情。”
“真的吗?”
常顺生怕自家二少爷说的是反话。
张峦皱眉不已,一挥手道:“让你去你就去,以为跟你逗闷呢?赶紧走!我们父子俩在这儿说事,你听得还挺带劲儿,是吧?”
“是小的疏忽了。”
常顺赶紧赔礼认错,“小的这就去干活……至于二公子所说的,小的回头再去通知,不能耽误咱们家的事情!”
“爹,你看,常顺多会来事?爹,今后你得多器重他,不然旁人都会帮我们收买常大管家。”
张延龄笑着调侃。
张峦扁扁嘴,不屑地道:“他算什么管家?就是个跑腿的,或者叫门子!常顺啊,你小子心里可得拎清楚,要是敢在外面多嘴多舌,看老爷怎么收拾你!去吧!”
……
……
等常顺起身离开,张峦立即抱怨起来,所说无非是埋怨张延龄让他牵扯到了剪不断理还乱的西北军务中去。
“爹,你不理会可不行,身为一个合格的权臣,首先就要熟悉朝廷方方面面的事情,包括政治和军事。”
张延龄道,“你看李孜省之前也算一号人物,唯独在军务方面少有插手,以至于先皇薨逝后,旁人要扳倒他易如反掌。”
张峦却不敢苟同:“你怎知道李孜省在军中没有人脉?他曾经说过,朝廷哪个衙门没有他的人?你别小瞧了他。”
张延龄道:“爹,那我问你个事,你觉得现在我这姐夫,登基后,手上权力最薄弱的地方在哪儿?”
“啊?”
张峦先是一怔,随即思忖半晌,皱眉道,“你是说军队?”
张延龄点头道:“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哪个皇帝不把军权牢牢掌控在手?但你看姐夫在军中安排了多少‘自己人’?”
“这……谁算自己人?”
张峦道,“这么说来,好像一个都没有啊。”
“也不算一个都没有,就好像东宫常侍蒋琮,已经被安排去了南京提督军务,再就是京营内,也安排了几个他看起来还算信任的人……可大明最重要的九边防务,他却没有安排人手……不是不想,而是难以插手。”
张延龄说话间,看向对面,发现不着调的老父亲,这会儿看上去比之前认真了很多。
张峦道:“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九边军镇,无非就是巡抚、总兵官,还有什么?”
张延龄道:“重点难道不是军心士气吗?得让戍边将士心向着皇帝!就算不能给他们加俸禄饷银,也得保证他们吃饱穿暖吧?有外夷来犯时,当皇帝的得有个表示,不能让前线将士独自面对蛮夷铁骑吧?
“除了巡抚、总兵、副总兵外,那些土生土长的军户,包括卫指挥使、千户和百户在内的各级将领,他们才是地头蛇!光靠更换流官,根本收揽不到九边军镇将士之心。”
张峦咋舌不已,问道:“你让我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帮你姐夫赢得西北军心?控制宣大和三边军权?”
张延龄颔首道:“我知道,光做眼前这些,并不足以收获全部人心,但事在人为嘛。送了军服和军粮,就比不送强!派了人马去协同边军迎战鞑靼人,就比不派强!
“如果再能在对外夷的战争中取胜个一两场,哪怕只是小胜,对陛下的君威,那得有多大的提升作用?”
“靠!”
张峦抱怨道,“你早说啊,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提请让李孜省去西北治军了……你让一个方士去督军且还要取得对外夷战争的胜利?只怕他连一个贼首的军功都拿不回来!”
张延龄笑道:“这就不得不提到另外一件事了。”
“什么?”
张峦眼神热切地问道。
“那就是,谁更迫切想得到这次机会。”
张延龄道,“爹,你说说看,要是派个德高望重的老臣去,就比如说资历深厚的马文升,他去了西北,会以进取和获得战功为主要目的,带兵去跟鞑靼人玩命吗?”
张峦反问:“不会吗?”
“当然不会!他们这群文臣行事实在太稳健了,首先想到的便是不出乱子,稳定边防,至于什么杀敌建功,都是很不着调的事情。”
张延龄道,“不但马文升,放任何一个当过巡抚、都御史的人前去,都不会贸然出兵。”
“呵。”
张峦脸色略显僵直,“你是说李孜省不一样,是吧?他比我都迫切想得到建功立业的机会,如果让他知道鞑靼人将从何处来犯,肯定会拼死去争功,我说什么他听什么,连一点迟疑都不带的。
“哪怕李孜省死在西北,还觉得是为国捐躯,满心欢喜……从奸臣一跃而成为名留青史的忠臣,就算慷慨赴死也在所不惜,是这意思吧?”
张延龄笑道:“爹,你看,你这不是想得挺清楚的吗?”
张峦感慨道:“光听令行事……能行吗?李孜省他也没那本事啊……嗨,早知道的话,我真该推荐王越去西北,至少那是个狠人!无论治军,还是带兵什么的,比李孜省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张延龄道:“爹,你也不需要把王越这个人过于神话,曾经的威宁伯是有本事,但他建功立业的前提,还不是建立在情报获取上?
“就说他最得意的一战,也就是奇袭威宁海,不过是提前得悉鞑靼人动向,得知鞑靼人的老弱妇孺留在了威宁海一带,便悄咪咪带兵出关,昼伏夜出,最后来个突然袭击,方才大获全胜。”
“啊!?”
张峦惊疑不定,问道:“有你说的这么容易吗?”
“爹,咱大明边关打仗,许多时候都是靠情报获取的准确性。”张延龄道,“你真以为现在的鞑靼人有那么强呢?”
“鞑靼人不强吗?”
张峦再次反问。
张延龄道:“鞑靼人现在正处于青黄不接的时候,他们的小可汗,那个叫巴图蒙克的,现在还难以服众,草原豪强各自为战,完全没达到齐心协力的地步。
“再等个十年八载的,巴图蒙克羽翼丰满,你再看看……鞑靼人会年年来犯,月月来犯,每年边关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那意思是说,现在是铲除后患的绝佳机会?”张峦道。
“当然是机会。”张延龄道,“可惜爹你是个懒人,且很怕事,不然我觉得,你去西北治军都能建立功业。”
张峦赶忙摆手:“别说了,我不行的……我又没治军的本事。”
张延龄笑道:“谁说靠治军取胜的?我觉得应该靠神兵利器取胜。”
“啥?”
张峦闻言差点儿蹦起来。
我跟你谈军事,你跟我扯闲篇?
张延龄道:“爹,我正在研究一种火器,图纸什么的都设计好了,等过年去宫里拜年时,我就打算跟姐夫说,让他同意大批量制造。”
“你小子别乱来。”
张峦道,“我警告你,那不是咱们家应该牵扯进的玩意儿……”
“爹,你以后可是五军都督府的大人物,等你当了伯、侯乃至封公,甚至以都御史身份去西北领兵,就没想过……”
“别说了。”
张峦赶紧打断儿子的话,道,“为父希望永远不会有那一天。爵位可以给我,但领兵之事免谈。”
张延龄眉毛一挑,道:“得,你不想建功立业,我那大哥还想名留青史呢。我帮他筹谋总行了吧?我在大明筹备这一年多时间,你真当我每天都在那儿玩闹呢?
“如今我帮姐夫强化大明军队建设,我看谁还敢对我富国强军的策略说三道四!谁反对老子就用火器灭了他!”
(本章完)
第638章 找冤家行事
第638章 找冤家行事
大同城。
李孜省和覃昌一行,在大同耽搁了八天,仍旧没有出发的迹象。
李孜省心中无比焦急,毕竟他跟覃昌得过且过的心态不一样,他是来西北立功的,再加上他身边没带庞顷,导致他在跟大同镇各级官员沟通这件事上颇有点儿束手无策的感觉,行动处处受限。
他只能寄希望于覃昌跟他站在一道,早点儿动身出发。
这天他在驿站内等了一个多时辰,才见到从外面归来的覃昌,当即一脸焦躁地迎上前去,问道:“怎么样了?大同巡抚可有提供便利?抽调多少人马协同我们往偏关去?”
覃昌摇头道:“偏头关周遭接连遭遇鞑靼兵马袭扰,导致边路不通,也跟这些年边市断绝,商贾绝迹有关。
“鞑靼人现在得不到过冬物资,就动了歪心思,拼命南下劫掠,眼下大同镇的兵马自顾不暇,就算派兵协助我们继续往西走,也只会护送我们出大同地界,偏头关那边没有得道调令,怎会派兵来接应呢?”
李孜省问道:“出了大同地界,到偏头关,路途还有多远?”
“如果走边关路,可能就二三百里。但若是走远离边关的官道,估计得走四百里上下。”覃昌回道。
李孜省皱眉不已,道:“我们是负责沿边关送军服和布料,远离边路算怎么个意思?难道大同到偏关这一路上的边军将士,我们就不管不顾了?”
“那能怎么办?”
覃昌也有些恼火,“巡抚衙门我天天去,他们就是这么跟咱家敷衍的……李尚书,要不你也时常去跑跑,借助你的人际关系,让他们早些派出兵马沿途护送?咱家也想早些完成陛下交托的差事。”
李孜省反倒宽慰起来:“覃公公,您莫要着急,只能怪眼下边关形势太过险恶……你说鞑子今年怎就这么不肯消停呢?”
覃昌道:“如果他们老老实实,还用边关将士作甚?今日你我来此目的又是为何?”
“之前的上疏,已经送去京师好些日子了,也没见回复。”
李孜省怅然若失,然后建议,“要不这样吧,咱就冒险走边路,让大同兵马护送咱一段路程,前面可以走慢一点,但只要出了大同地界,咱就抓紧时间赶路,日夜兼程奔赴偏关。”
覃昌皱眉不已,问道:“就如今边关形势,鞑子时常来犯,你到了偏关又能做什么?还不是要在那边等着?就这还得看偏关那边的巡抚和守将是否肯配合呢……”
李孜省道:“那也比我们待在大同枯等好多了吧?你说我们出了京师多少日子了?这才刚到大同镇城,你说几时能到偏关,又几时到延绥呢?更别说此后还有宁夏、甘肃等军镇,照这架势,来年开春咱莫说是回京了,怕是连最终的目的地都还没到呢。”
覃昌不以为意:“李尚书急着回去,咱家可不着急。”
“覃公公,话也不能这么说。”
李孜省试探地道,“您看,在下在京城周边地区有几垧地,平时也没谁耕种,回京后,定当送给覃公公您。”
覃昌听到这里,脸色总算好看了些,却仍旧显得不耐烦:“李尚书,你光是让我使力是没用的……你我的权力相当,我在西北的人脉还不如你,他们不会听我的。”
李孜省道:“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司礼监秉笔,陛下跟前近臣,谁敢轻易得罪?况且这趟还是皇差!
“只要你我愿意上路,那大同本巡抚和总兵,就得为咱这路人马的安全着想,出了事谁也承担不起,杀头都是轻的。所以我的意思是……”
“你是想让咱家同意,与你冒险西进?”覃昌摇头道,“就算咱家同意,下面的将士也不会答应的。眼看马上就要过年了,难道还有人想把自己的命搭在成化年,看不到弘治年的年头?”
李孜省凑过去小声道:“只要咱不说西边凶险,下面的将士从哪儿知晓去?有些事,就得瞒着,不然这个畏战那个怕死,谁还去完成陛下交托的差事?
“在下也想过,鞑靼人不会随便就入关的,毕竟长城关隘还在,大队人马哪里那么容易突破的?就算路上偶尔见到几个鞑子,他们还能把咱的东西给抢去不成?”
覃昌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不顾一切,就这么走下去?”
“对,就当没鞑子骚扰!”
李孜省道,“只要心中没鞑子,那眼前就看不到鞑子。”
覃昌显得很无语,翻了个白眼道:“这是要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吗?沿途风声鹤唳,随便走到哪儿,都有鞑子活动的风声传出来,下面的将士又不是痴傻之人,哪里会不警觉?”
李孜省笑道:“那就得靠咱二人口风一致,再用利益驱使。同时让将士们觉得,有大同兵马护送,一定出不了问题。只要咱到了偏关,就算完成下一阶段的任务。到偏关后咱先休整再想办法,您看……”
覃昌问道:“你在京师到底有几垧地?”
“具体多少,我也说不清楚。”
李孜省苦笑道,“你知道的,在下从来不管这些,全都是下边的人打理。但我的为人,您还不清楚吗?我答应过的事,哪件没做到?你要是实在信不过,我马上给你立下字据,白纸黑字的总不会抵赖吧?”
覃昌连忙摆摆手:“不用了,咱家相信李尚书的为人……再者说了,你我目标一致,都是为朝廷办事,也不能说谁帮谁。”
“对对对。”
李孜省嘴上应承着,心里却在想,你这是怕咱俩留下纸面证据,被人指责我贿赂你,回头落人口实拿来跟你算账吧?
覃昌道:“这样,今晚我再去向本地官将施压,这张老脸豁出去不要了!总归,最迟后天一大早,一定出发!这次也的确耽误了不少时间,从出居庸关开始,咱就一直在拖延行程,实在等不了了!”
“是啊。”
李孜省脸上显得很振奋。
心里却想,你如此拖拉,莫不是一直在等着我贿赂你?
这样你既能交差,还能从我这里捞得好处。
唉,便宜你了!
我这是钱来办差的么?
千辛万苦帮皇帝办事也就罢了,还得自掏腰包……真是心疼啊。
来瞻在哪儿?
赶紧帮我说项一下,让我能顺利完成西北差事啊!
……
……
腊月二十九。
这天叶淇去司礼监秉笔太监李荣府上拜访……他是受邀而来,等他登门后,不但见到了李荣,竟还见到司礼监掌印怀恩,不由让他悚然一惊。
最近一直在京师等待就业的他,难得见到朝廷的实权人物,心情有些莫名激动。
但他又知道,自己身为外臣,跟宦官有私下往来,一旦传出去,对自己的名声有很大妨碍,甚至可能会成为自己人生最大的污点。
“怀公公,李公公。”
叶淇上前恭敬行礼。
李荣作为东道主,把叶淇请到客位坐下。
先闲谈几句,随后李荣才把话题抛出来:“朝廷有改革盐税之意,欲改粮开中为银开中法,这件事你知晓吧?”
叶淇颔首:“也是这两日才有所听闻。”
李荣看了眼怀恩,等待指示,其实就是变相告诉叶淇,我是替内相怀恩问你的。
“但外间都传说,你叶中丞在回京前,曾多番跟先皇上奏,其间就提到改盐税之事……为何新皇登基后,这件事不是由你提请,而是由户部张侍郎提出来呢?”李荣正色问道,“莫非,你在背后提点了张侍郎?”
“在下对此一无所知!”
叶淇一脸懵逼,摇头否认后才问道:“却不知这盐税改革策略,与在下主张有几分相似?在下并未见到张侍郎提出的盐税改革的具体章程,更谈不上隐身幕后指点了,或许……两位公公,你们要问策的话,是不是直接问张侍郎本人比较好?”
叶淇心里也有些窝火。
看这架势,你们是对盐税改革有自己的看法,想与始作俑者探讨一下。
但问题是……
这事儿压根就不是我推动的,找我来就为这目的?
我冒着被士林同僚轻视的风险,来见你们内官,你们就给我这么个“见面礼”?
真是欺人太甚!
李荣还要说什么,却被怀恩伸手打断。
怀恩招呼:“叶侍郎。”
“不敢当。”
叶淇恭敬地道,“在下尚不是侍郎。”
“其实这么称呼也无不可,因为从一开始,你就是先皇作为户部侍郎调回京城等候叙用的,只是中途发生变故……年前吏部呈报,准备由你以侍郎之身兼任提督易州山厂之事。”怀恩道,“此人事任命已经报了上来,但仍旧有说法。”
叶淇听到后,脸色更加难看了。
咋的,我一个正职的户部右侍郎,变成了提督易州山厂的兼任侍郎,就这还有疑问?意思是,不想给我官职呗?
还得我立下点儿功劳,好好争取一下,才能给这么个让人心碎的官位?
真这么搞下去,官我都不想当了!
大不了请辞回乡!
怀恩道:“因为户部右侍郎,也就是张国丈,很可能马上就要入阁,而他留下的职位要找人接替的话,必然以你为先。”
叶淇一听,心想,你要这么说的话,那咱还能继续谈下去。
怀恩从怀里拿出一份盐政改革条陈,递给了叶淇,道:“叶侍郎,这是盐政改革的初步方案,却说上面有很多内容与你先前主张大同小异。你仔细阅览下,看看是否能找出其中存在的问题呢?”
叶淇拿在手上。
他已经敏锐地察觉到,怀恩和李荣并不是想帮张峦,而可能是想坏了这件事。
但要挑毛病就必须得找专业人士。
而如今以张峦在朝中的地位和能力,想找人反驳其主张,就得找跟张峦有“过节”的人,于是乎被张峦抢了户部右侍郎职位的他,就成了当下最好人选。
叶淇大致看了一遍张峦的奏疏,摇头道:“既要保证西北边储丰盈,还要改粮为银,以折色法将银子收归太仓国库,这几乎是办不到的事情。”
“哦!?”
怀恩眼前一亮,连忙建议,“那你应该直言上奏啊。我们这些人,对于盐政之事缺乏了解和研究,所以难以反驳。
“再者,此事尚未拿到朝会上去公开议论,但若是有人能提前将利害陈述清楚,给陛下和张国丈一个参考,也是极好的事情。以叶侍郎曾在西北供职多年的经验,我想这件事,非你莫属!”
(本章完)
第639章 自家人
第639章 自家人
除夕日。
张峦带着小儿子入宫。
不用等到年后再来拜年,因为年前张峦就需要进宫走动,毕竟紫禁城的主人是他女婿和女儿,再加上一个关系亲密的“大姑”,其他还得照顾到宫里各位太妃的情绪,甚至于还得给王太后那边送礼……
总归张峦非常懂得人情世故。
或者说,现在的张国丈除了擅长人情往来外,旁的事也不太懂。
入宫先去面见皇帝朱祐樘。
朱祐樘特地屏退除张家父子之外的所有人,先表达了他的心意:“……岳父、延龄,今天中午我已让人准备了午膳,皇后也说请你们过去。用膳后,还有一些过年用度,让人给你们家里送去。”
张峦谦让地道:“怎好意思麻烦陛下呢?”
朱祐樘微笑着道:“都是一家人,不用太见外。听说岳父这次入宫,带了不少东西来。”
“对对对。”
张峦道,“这次是陈喜陈公公帮忙带进宫来的,会按照名单逐一分发下去,太皇太后、太后和太妃都有份。另外这小子还带来了一份说是什么火器的图纸,准备年后制造一些。等回头他跟你说吧。”
朱祐樘满脸笑意,夸奖道:“延龄有心了。上次纺纱机和织布机的图纸,到现在我还留着,我已经让人多备份了些,还准备派出一些工匠往南京去制造。以后江宁周边织造,都会用上这几种新式器械。”
张峦道:“没给朝廷添麻烦就好。”
“怎会添麻烦呢?”
朱祐樘道,“岳父请安坐,正巧有件事,我要跟你说说呢。”
张延龄道:“陛下,需要我回避吗?”
“不用。”
朱祐樘笑着道,“你正好听听。跟你父亲的官职有关。”
“哦。”
张延龄侧头看了张峦一眼。
张峦脸色多少有些不自然。
因为在他的设想中,自己的官已经当到头了,也不打算再往上晋升,尤其他还怕被文臣体系杯葛,所以对于加官进爵的事情不太热衷。
……
……
三个男人各坐一边,连张延龄都有座位。
朱祐樘道:“昨儿去清宁宫向皇祖母请安时,皇祖母还特地问过了,说是为何现在岳父仍旧只是右侍郎,只不过是从先皇时的礼部转任了户部,还说这么下去的话,会让岳父无法展现出真正的实力,说要我尽快安排岳父入阁。”
张峦一听,吓得差点儿打哆嗦,急忙道:“陛下,入阁之事切莫再提,以臣的出身和能耐,与阁臣相差十万八千里。”
朱祐樘摇头道:“岳父,你本就已经是侍读学士,还兼管翰林院,入阁又有何妨呢?我跟怀大伴提过这件事,他说,让岳父你兼翰林学士,入阁参与机务,这样不用每天都到内阁当差,却能在内阁的排次上比后续入阁的人更高,如此不好吗?”
“啊?”
张峦一听,眼前一亮,心说真的好体贴啊。
皇帝知道我不喜欢当官,又清楚我懒惰,所以让我挂个阁臣的名号,还不用我每天都去当班,这女婿……真是打着灯笼都难寻啊!
朱祐樘道:“本来年前翰苑中商议,由刘健刘先生入阁,这件事差不多都要定下来了。但皇祖母说,要是岳父你排次在刘先生之下的话,以后再做什么事,都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没什么不便的。”
张峦感激地道,“以臣想来,只要能为朝廷做事,根本就无需在意自己是什么官职,就算无官在身……只要陛下有吩咐,臣一定竭尽全力。”
朱祐樘道:“但也不能亏待自家人啊。”
张峦听了越发感动。
原来我这女婿是不想让我吃亏……
不过,人家李孜省也不是什么阁臣,到最后只是混了个兼职的礼部尚书,但也不影响人家是成化末年第一权臣。
官职什么的并不着紧,最重要的是我这女婿信任我,把我当成自己人。
朱祐樘道:“这件事,年后就会直接办,岳父你没什么意见吧?”
“不妥不妥。”
张峦显得很坚持,“臣真的没有入阁之意,再说了,眼下臣……为他人所非议,因为举荐文臣武将往西北运送粮食和军需之事,还被人说臣有僭越之举。这会儿更不宜提这个了。”
“是吗?”
朱祐樘看向张延龄,一抬手道,“延龄,你来说说。”
张延龄摇头道:“我只是个小孩子,啥都不懂……”
张峦打断小儿子的话,喝斥道:“你在这儿装什么稚子?陛下问你,你就好好作答!还有,陛下跟前你啊我的,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朱祐樘笑道:“岳父,你别怪延龄,是我之前跟他说,在姐夫面前不用拘谨……延龄,你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出来,别跟我见外。”
“哦,如果姐夫这么问的话,那我就直说了。”张延龄果然不再客气,道,“既然家父说,他现在正受人非议,那的确不适合此时在官职上更进一步……不如等争议结束后,再行论定呢?”
张峦道:“什么争议?说清楚点儿……”
朱祐樘赶忙道:“岳父,你先别插话,我好像听明白了,延龄的意思似乎是说,等朱永和李孜省他们把粮食和布料都顺利运抵西北,你也把剩下的粮食都筹措完毕,再谈你入阁之事。”
张延龄咧嘴笑道:“姐夫,我就是这意思,不然在朝堂争议声最大的时候,姐夫直接提拔家父,不仅会引来群臣反对,让朝堂吵得不可开交,更会被人说姐夫您任人唯亲,真的没有必要。
“再者说了……家父清心寡欲,的确对官职什么的没有追求。”
张峦黑着脸道:“延龄,你说话怎么这么不中听……为父没什么追求,你有追求,行了吧?”
朱祐樘见父子俩斗嘴的模样,看起来好像一点儿规矩都没有,脸上不由写满了羡慕。
因为这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曾经求而不得,以后也没机会去实现,总归能感觉到人家父子俩无论怎么说,都体现出了浓浓的父子亲情。
反倒他在旁边,像是个局外人。
朱祐樘道:“延龄说的有几分道理,如果非在这时候让岳父入阁,显得太过刻意。岳父你不知道,三天前那次朝议,争论很激烈,当时吓得我都不知该怎么说了。唉,我真不明白,那些个文臣为何会对你有那么大的成见。”
“陛下,人心中的成见就像一座大山,一时间很难更变,您就别勉强了,臣不入阁又如何?还不是照样为陛下效命?”
张峦道,“再者说了,我对军事所知不多,这次李孜省和朱永往西北之行也不知会取得什么结果……唉,只要不出岔子就算好的……”
朱祐樘却摇头:“不行!不能委屈老实人!”
张峦心说“我靠”,我这女婿咋比我还轴呢?
“岳父做了事,就该获得提拔,再便是我刚执掌朝政,很多地方都不懂,许多时候真的需要岳父你提点。”
朱祐樘斩钉截铁道,“这件事先且放下,估计年后要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至于刘先生入阁之事,也先暂缓。”
张峦再次谦让:“我这边真没关系,让刘学士先入阁又如何?”
朱祐樘却摇头:“我怕到时候皇祖母会很不高兴……促成岳父入阁,是我和皇祖母都觉得很有必要的事情,暂且就这么定下来吧。对了,延龄,你不是说有什么图纸吗?”
朱祐樘适时岔开话题。
“是啊。”
张延龄道,“不但有图纸,还有试制的成品……我想等有时间请姐夫去现场观看实弹演练呢。”
“看什么玩意儿?”
张峦皱眉不已,质疑道,“你不会是想让陛下去看你摆弄那些瓶瓶罐罐吧?有些东西那味儿……实在太过刺鼻!陛下,你别听他胡言乱语,这小子平时都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朱祐樘则在打量张延龄递过去的图纸。
朱祐樘指着图画道:“岳父,这好像是一门炮……”
张延龄在旁笑答:“正是。这是一种气密性没有那么强,但可以快速换弹,可以称之为霰弹炮的东西。
“有了这种武器,以后边军打鞑子,就可以在远距离对他们形成覆盖性打击,以此来冲散鞑靼骑兵集群冲阵的气势。”
“看起来倒是很有趣。”
朱祐樘问道,“那……这种武器呢?”
“这是新式火铳,乃是把神枪和神铳经改造后,可以通过火石和火纸击打起火,完成弹药的发射,又叫前装滑膛枪,比眼下的神枪和神铳在射程上更远,射击更为精确,装填速度也更快,且操作起来更为轻便快捷,一名士兵就能完成填装和射击。”
张延龄积极推销他的军工产品。
朱祐樘问道:“那这粉末又是什么?”
“这是一种新火药。”
张延龄道,“不过眼下还没有调制成功,一旦配比确定下来,其威力要比现在的火药大得多。
“另外,还有眼下大明边军装备火器的改进计划,主要的目的是减轻枪械重量,增加气密性,以保证发射精度,减少炸膛的可能……”
朱祐樘听完后,抬起头来,笑着问道:“延龄,你这些都是从哪儿学来的?看上去,都很有门道啊。”
张延龄道:“我这脑子里不知道怎么就蹦出来了,也不知道行不行,就拿来给姐夫看看。要是姐夫觉得不好,那我就不搞了……”
“别,先试试吧,或许有奇效呢?”
朱祐樘才不管眼前这个小舅子是不是妖孽。
在他看来,小舅子就是自家人,是妻子的亲弟弟,论真实关系可能比跟自己那些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都要亲,至少小舅子一心为自己着想,而不是想如何才能篡夺自己手里的权力。
他是非常讲究亲疏远近的人。
“那回头你找个地方,咱们试试……记得做好掩饰,不要让外人看出端倪来。”朱祐樘笑着说道,“我会乔装打扮出宫,届时恐怕还会带上怀大伴他们。”
张峦连忙阻止:“陛下,小孩子的玩意儿,你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吧?”
然后又看向小儿子,喝斥道,“延龄,你别乱来,火器都很危险,你让陛下去……能确保不会出事吗?”
张延龄道:“又没让姐夫靠近,远远看着就行。实地验证过,才知道新式火器行不行嘛。”
“嗯。”
朱祐樘点头道,“如果真有用的话,那是该造一些。父皇也曾对京营军械老化的情况有些担忧,怕外夷有什么妄动,难以靠这些老祖宗留下来的玩意儿对鞑靼人形成压制。
“昔日太祖、成祖对草原鞑虏,完全形成碾压之势,但这些年好像咱们的优势不再了,估计就跟火器老化有关。”
张延龄笑道:“爹,我就说姐夫有大格局,会认识到我这些是好东西吧……那回头我就好好给姐夫演示一番,让姐夫对我刮目相看。嘿。”
(本章完)
第640章 势在必行
第640章 势在必行
中午,坤宁宫。
张家父子在这里跟朱祐樘小夫妻俩一起吃了顿午饭。
朱祐樘还邀请金氏来日入宫见张玗,等于说是让丈母娘到皇宫内苑来跟妻子会面。
等吃过中午饭,另一边清宁宫又派人来请张峦过去。
张峦本来不想年前去见他大姑,可是就连朱祐樘都劝他过去一趟,最后张峦只能无奈前往,只留下张延龄在坤宁宫内继续做客。
“延龄,你再跟我说说那些火器的事吧。”
朱祐樘本想问问张延龄有关火器的设计和改进思路。
但张延龄还是把话题带到了盐政改革的问题上,因为这才是张家目前直面的朝中最大压力来处。
皇帝出于绝对的信任,把大明盐政改革的重担落在张峦这个户部右侍郎身上,如此一来反倒让张家成为了众矢之的,必须要优先解决这个困扰。
儒官因循守旧,最不喜欢改革,哪怕是在某些问题上的确遭遇到了非常大的困难,以至于如今盐法都快要彻底崩坏了,儒官所想仍旧不是改弦易辙,甚至连缝缝补补他们都不愿意去做。
朱祐樘道:“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近年来,盐政会出现这么大的问题,致使西北既没有足够多的军粮供给,朝廷也没有拿到任何盐税款项,而盐商又说自己没赚到钱,无法经营下去。
“再看市面上,官盐腾贵,百姓也没得到实惠,连怀大伴都说,正是因为盐政出了问题,才导致很容易吃坏人的私盐日益泛滥。
“延龄,你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吗?”
张延龄瞬间感觉到,正处于青少年求知欲旺盛期的朱祐樘,很希望了解事情的内在原因。
但可惜的是,作为皇帝的姐夫,活在一个封锁严密的信息茧房中。
只有人告诉朱祐樘盐政崩坏的结果,却没人解释成因,更不会认真跟他剖开来好好分析,导致朱祐樘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张延龄也在想,这大概就是身为封建王朝皇帝的悲哀吧?
张延龄道:“陛下,其实纳粮开中之法,从设计伊始就存在一些弊端,只是因为最初施行时效果很好,才把其中存在的种种问题给掩饰了过去,并没有人意识到其长久危害。”
朱祐樘点头道:“你说说看。”
张延龄道:“纳粮开中,盐商需要把粮食运到西北各军镇,或是在西北就地进行商屯,或是从内陆运粮过去,折换成盐引,再把盐引拿到各大盐场去兑盐,再把产出的盐运到市面上进行变卖,这是一整套流程。”
“有什么不对吗?”
朱祐樘问道。
“姐夫,你想啊,这一套流程走下来,怎么也得半年以上时间吧?”
张延龄微笑着说,“从产粮区购买粮食运输北上,送到边关,到最后把盐运输到各地,批发给坐商,这都还不算销售的过程,说半年时间都是少的。”
朱祐樘仔细想了想,点头道:“既要往边疆运,还得去盐场支盐,程序是有些繁琐。”
张延龄道:“所以盐商才会抱怨,说什么‘远赴边疆纳粮,价少而路远,多有不便’。总的来说,这一整套流程被人为分为了三部分,由不同的人在做。”
“三部分?”
朱祐樘脸色带着不解。
张延龄点头道:“第一部分,有人专门负责往西北运送粮食,然后把粮食卖给那些等着兑换盐引的人;
“第二部分,拿着商贾卖来的粮食,由专门的人将其变成盐引,然后把盐引拿去盐场兑换,或者是直接转手卖给他人,让他们去盐场兑换官盐;
“第三部分,从盐场支到盐后,运到官府指定的销售区域,卖给当地的坐商,由他们负责进行变卖。
“如此一圈下来,一张盐引要经过四道手,才会真正变成百姓家中的食盐。”
“这么麻烦吗?”
朱祐樘大吃一惊。
他研究了半天盐法,也没想过盐巴兑换和销售过程竟这么复杂。
张延龄道:“经此辗转,敢问姐夫,那刚出产的盐价是多少,流到百姓手中又是多少?盐价还能看吗?
“官盐腾贵,百姓还能买得起吗?丝毫没有质量保证的私盐不就得泛滥?而私盐一泛滥,官盐就更不好卖了,然后次第打击上游盐商,影响他们买粮兑盐的积极性,这根本就是个恶性循环。”
朱祐樘听到这里,无奈点头:“经你这一说,我才知道,原来纳粮开中,竟有这么多弊端。其实他们一直跟我说,老祖宗的规矩不能更改,否则西北没了商囤,会严重影响大明边塞的稳定。”
张延龄听到这里,终于理解到,为什么叶淇变法到后世会饱受争议,甚至被认为是大明灭亡的根源。
其实叶淇不过是因为粮开中之法已彻底崩坏,不得不被动做出改变,结果却成了背黑锅之人。
张延龄解释道:“陛下,西北将士的军粮获取,其实主要来自于军屯,商屯在边屯中不过占少数,往往连两成都不到。
“如果单纯说靠商屯就能撑起大明边储,其损失或许比那两成商屯本身更大,因为大明牺牲的是所有盐税收成,而这往往是历朝历代朝廷财政收入中最为重要的一环。”
在张延龄看来。
大明所有盐税收入却只换取边疆将士两成军粮调度,最后还让老百姓吃不上盐,社会秩序陷入混乱,损失得有多大?
你不改革,导致的结果就是九边将士吃不上粮,怪朝廷。
盐商贩运官盐得不到好处,还是怪朝廷。
百姓吃不上便宜盐,也觉得是朝廷法度崩坏的结果……最后黑锅全都扣在朝廷头上了。
张延龄道:“盐引本质上就是一种财货票据,因为发放盐引是在边镇,而支取盐却在各处盐场,导致盐引发放跟盐场支取形不成呼应。
“说白了,就是发放盐引的人,根本就不管盐场能产多少盐,只管滥发盐引,导致盐商即便能兑换到盐引,也经常要守支数年而不得,如此能带来盐政的良性发展吗?”
朱祐樘道:“那就是说,非得更改不可吗?”
“是的。”
张延龄道,“姐夫,先前我在说开中法弊端时,还没说,其实最大的一个弊端来自于占窝。以后就算改了银开中,也就是折色法后,仍旧会有占窝的现象,但好歹盐引的发放能全面掌握在朝廷手上,盐税收入能直接装入国库,由朝廷来分配。”
朱祐樘问道:“那盐引到了支取的时候,如果盐场不能产出那么多盐的话,不还是得守支吗?”
“是。”
张延龄道,“所以姐夫,我认为下一步就要提高盐场的盐巴产量,这样才能保证盐政良性发展。”
朱祐樘感慨道:“对于这一点,我也问过怀大伴,他说,大明灶户因为煮盐产量低下,且经常出现逃户,导致各盐场现在日子过得也紧巴巴的。朝廷就算想增加盐产量,也不太容易啊。”
张延龄笑道:“那就得改变生产盐的方式方法。姐夫,灶户现在产盐,基本上都是以柴薪煮盐,如果改成晒盐法的话,那不就能提高产量了吗?”
“晒盐法?”
朱祐樘皱眉。
显然他并不懂盐是怎么生产出来的。
张延龄道:“是的,传统的煮盐法,虽然行之有效,但问题是受材料限制,一次所煮的盐量太少,耗费大且非常辛苦。
“而以往想以日头晒盐,因环境因素带来的影响非常大,结果也很不理想。在我看来,只有全部盐场都采用新的晒盐法,才能提高产量。”
“这……行得通吗?”
朱祐樘将信将疑。
张延龄微笑着点了点头。
作为一个知悉华夏历史的人,张延龄很清楚,晒盐这件事,古来有之。
但华夏盐场真正开始以晒盐为主要产盐模式,肇始于1522年的长芦盐场,一名福建人带来三段卤水阶梯晒盐的滩晒法,后来又经过几百年改良,一直到十九世纪,在增加风车引水,又在二十世纪中叶增加赶卤等手段后,晒盐才算是进入黄金时代。
而在嘉靖朝之前,大明任何一个盐场,任何一粒生产出来的盐,都是通过煮盐所得。
不然也不会称盐户为灶户,正是因为他们真就是成天跟柴薪和锅灶打交道。
只有这种方式才能产出盐。
张延龄道:“姐夫,其实大明盐政存在的所有问题,都可以归结于盐场产量不足,导致官盐价格刚生产出来便居高不下,再加上繁琐流程增加的附加值,使得价格高企,根本就无法扼制民间出产的私盐,进而导致盐税旁落……
“只有从上游增大官盐产量,让官盐价格持续下跌,才能让私盐断绝,如此既保证了盐商的利益,又保证百姓用盐安全,这样也能一举增加大明朝廷的财政收入,可说是一举多得。
“而在改变盐场产盐效能之前,任何改革对边储的促进都是杯水车薪。不过眼下朝廷收入锐减,不得不靠盐税改革来增加财政收入,以保证大明各项开销用度,所以……盐税改革已经是势在必行了。”
朱祐樘听到这里,神情显得很振奋:“延龄,我没想到,你居然会了解这么多知识……你都是跟谁学的?”
张延龄耸耸肩道:“瞎琢磨的。”
“我看你是深藏不露啊,难怪连岳父也总说靠你。”朱祐樘笑道,“之前我说过,要给你个官职,你想好了没有?”
“暂时还没想到,姐夫……我可不想去什么衙门受到束缚。”
张延龄解释道,“我现在就想好好把手头的事情做好……这不是还得改进一下盐场晒盐法吗?争取来年大明各大盐场的盐产量能增加一倍,到时候,盐商收入高了,百姓也能吃得起盐,朝廷收入多起来,就算我没白忙活。”
朱祐樘问道:“你现在跟谁读书?”
“我有个先生……”
张延龄听到读书就头疼。
我一个再世为人的博士,让我重新去读书?哪怕学的东西跟前世不一样,我也不想再做无谓的努力。
朱祐樘琢磨了一下,道:“这样吧,先安排你进国子监,让你有个监生的名头。至于你去不去……由你自行选择。如此,也能让你得到一些认同。”
(本章完)
第641章 退缩
第641章 退缩
张峦父子在宫里,算是鸟上青霄各得其所,既宣讲了自身立场,又巩固了跟宫中各方的良好关系。
然后父子俩一起往宫外走。
“也没个人来送。”
张峦回头看了一眼,有些郁闷道,“让咱父子自己出宫,你姐夫倒是丝毫也不客气。”
张延龄抬起头,看向前方巍峨的城门楼,笑着道:“之前不是你说的不用送么?我这姐夫就是这么实诚,他觉得你所说的都是真心话,你说不用送那就真不送,一点儿都不矫情。”
张峦傲娇地道:“我还说不想入阁呢,他不照样要给?吾儿,你让为父等西北那边有了动静,再说入阁与否的事,你是觉得,李孜省和朱永这些人,真能在那边有所作为?让为父在朝中争口气?”
张延龄侧过脑袋打量便宜老爹一眼,轻笑道:“要是他们没本事,甚至折在西北了,不正好如你心愿,不用当文官了?”
“唉!你别说气话啊。”
张峦轻叹一声,然后问道,“还有那个什么盐税改革之事,你真跟你姐夫说了?延龄啊,不是为父信不过你。只是咱入朝时间太短,你姐夫当上皇帝还没半年呢,咱做的事,会不会太多了点儿?”
“什么跟什么嘛……”
张延龄不以为然地道:“我还觉得做得实在太少了,甚至要抓紧时间做事呢。”
张峦瞪了儿子一眼,道:“就这样还叫少?为父觉得咱得步子跨得未免太大了……一个户部右侍郎我都当得如履薄冰,又让我入阁!你这边倒好,那个什么琉璃、望远镜的事刚刚过去,你就又发明新式纺纱机和织布机,如今织布还在进行中,你又要搞盐税改革……这一桩桩一件件,不累人吗?”
“爹,盐税改革之事,不是你亲手推进的吗?怎么又变成我的事情了?”
张延龄反驳道。
“嗨,我懂个屁啊!最后不还得靠你?”
张峦颇有自知之明,脸色一沉道,“话说,这事在户部部议时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因为我听说了,现在户部为了钱粮之事,早已经焦头烂额,能改革当然好,因为以后银子全都入了朝廷的库房,统一分配,如此可解了户部的燃眉之急。
“可问题是,马上要廷议了,这事能通过吗?”
张延龄道:“能为朝廷赚钱,让徽商和晋商赚得盆满钵满,还能让百姓吃到低价高质的雪盐,为什么不行?”
“咦!?”
张峦诧异地看了儿子一眼,问道:“之前是谁说的,一件事能否过廷议,得看是否符合朝臣的期望。如果单纯因为是好事就能为那些个文臣所认同的话,为父何至于现在被人攻击到这般地步?”
张延龄笑道:“放心吧,盐税改革之事,一定会顺利通过的。”
“为什么?”
张峦皱眉不已,问道,“你说这件事会很顺利?我不信!我看呐,那什么怀恩、覃昌,还有刘吉、徐溥,甚至是王恕、马文升之流,一定会跳出来公然反对我。
“哦对了,你说的那个什么占窝,涉及到王公贵胄的权益,他们也一定会强烈反对。我看咱父子俩以后出门最好都多带点儿人手,随身保护,免得被人捅了刀子,都不知道是谁干的。”
张延龄道:“爹你有防备之心,这很好。但这件事已势在必行,换作其他任何时候都不会比眼下更容易获得通过。
“至于为什么,我说不好,但我觉得,朝中还是有一些大臣,秉承着为朝廷解决麻烦的原则在做官,并不是每个人都会为了所谓的立场而不顾实际情况胡作非为。”
“你在说谁?”
张峦问道。
“比如说……现在文臣中间,那些个儒官,难道他们就不为大明日益窘迫的财政问题而日夜忧愁?
“眼下有个解决方案,他们却不采纳,那就是公然与陛下为敌!毕竟这件事乃陛下亲自主导并推进,他们得好好掂量一下,如今新皇初立,他们还没完全站稳脚跟呢,就公然跟皇帝的立场相悖,就这样还想以后在朝中有所作为?”
张延龄显得很有自信的模样。
主要是他知道,历史上叶淇改革就是在徐溥等文臣的大力支持下,顶着很大的压力顺利完成。
只是这次主导的人换成了张峦,如果徐溥等人要坚定立场跳出来反对的话,张延龄就得好好考虑一下以后自己该如何自处了。
本来还觉得跟那些文臣能够和平共处,只是在某些事情上有争端,求同存异罢了……
如果实际情况却是你们自己提出来的就鼎力支持,我们父子提出的你们就坚决反对,非得把事情的对错建立在派系立场上,全然不顾大明的死活,那我还有什么理由给你们留面子?
只能把你们全都打垮,然后咱自成一派,一家独大!
……
……
就在张峦父子俩出宫的同时,朝中各衙门也在做年前最后一天总结。
按照惯例,年后第一天,也就是大年初一,大臣们会入宫贺正旦,随后皇帝会宣布给大臣们放假,这个假期一般是十天到十五天,中途只有发生大事时皇帝才会举行朝会。
各衙门仍旧会留下值班的人,但年前能处置的事情基本上全都会处置完毕,绝不留到下一年。
因为张峦没有回户部,所以有关盐政改革细节,并不是由他去传达。
户部也跟朝中其他的衙门一样,都是靠听风声来猜测事情进展,因为事情本身也没有放到朝会上公开讨论,所以细则并没下发到朝中各衙门,以至于连户部自身对此都不太清楚具体进程。
内阁值房。
怀恩、覃吉、李荣和萧敬四名太监,正在跟内阁二人组作对接,而怀恩也是刚得到皇帝授意,让他在天黑前,把盐税改革之事单独拎出来说,似乎想趁着过年时正式确定下来。
这让怀恩很彷徨。
皇帝大有先做出决定再跟大臣说明情况的意思……肯定是知道年后朝臣会放假,就算是有人要提出反对意见,也得等上元节结束后,那时候盐税改革之事都已经贯彻落实了,想收回成命根本就来不及。
所以怀恩也想到,想要阻止这件事,必须得趁年前。
当怀恩把这件事提出时,刘吉果然直接翻脸,当面问道:“怀公公,事情如此仓促,是说陛下料定朝会上必然遇到阻力,所以想跳过朝议的环节,直接颁行是吗?”
怀恩心中暗喜,假兮兮地进行解释:“或许是陛下认为此法应当马上推行,并没有其他意思呢?”
刘吉再问:“那您立场如何?是支持,还是反对?”
这问题问到根子上去了。
连一旁的覃吉都不由往怀恩身上打量,似乎很想知道,这个病入膏肓的大明内相,到底在朝事上是否能完全跟皇帝站在一起。
怀恩摇头:“如今改革的是盐法,涉及方方面面的利益,必定会反复商议和改善,眼下不过是想听取两位的意见,不一定非要你们摆明立场,哪怕是反对或支持,也不足以说明各位对此做法认同与否。”
刘吉笑道:“我明白了,我等都没有反对的资格,只能商议一下如何改进,不管怎么样年后都会推行!那我就得说说了……我认为,祖宗之法不可变,没什么好商议的,但陛下要认为此法应当变更,那就变吧。”
这次怀恩没有说话了。
覃吉倒是有些诧异,问道:“刘阁老,您这话是何意?您看过细则了吗?有认真推敲过?怎就直接认同了呢?”
刘吉一副生无可恋的神色:“请恕我我才疏学浅,对于盐税之事认知不多。倒是这位徐阁老,曾多年浸淫朝中大小事务的研究……时用,你说说你的看法吧。”
这下覃吉恍然了。
刘吉压根儿就没有打算跟张峦和解,也就是说,刘吉对于盐税改革之事,还是抱着继续找麻烦的心理。
至于眼前刘吉说完全同意……那是算准了传统文官集团,也就是徐溥以及他背后的翰林体系,以及王恕、马文升等守旧文官,一定不会同意盐税改革。
所以干脆就让别人来当“坏人”,而他自己则坐收渔翁之利。
覃吉心想,你可真让人瞧不起啊!
你“刘”明明不想让张国丈入阁,反对他的一切主张,就这样还不想担责,只管让别人出来唱反调,你是丝毫骨气都没有!
徐溥想了想,好似是很犹豫纠结一般,道:“去年一年,西北开中粮远不及预期,盐引发放是不少,粮食却未得几粒,而盐场长久无法支兑官盐,眼下……似乎盐法真到了需要改革的时候。”
刘吉听了很不满意,质问道:“你思来想去,就没点儿自己的主见?到底是怎么做事的?以前在翰林院熬资历的时候,就没好好研究过盐法?”
李荣瞪了刘吉一眼,喝问:“刘阁老,您自己不也没什么意见吗?怎么只会说别人?”
刘吉黑着脸道:“盐法实行多年,一直都好好的,我长期担任次辅,事务繁忙,本来就未对其展开研究,现在陡然说要改革,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直接变身成百事通?
“我只觉得,陛下圣明,既然陛下觉得好,那就可以试着推行。但到底还是需要有人好好研究一下,查缺补漏……时用,你可不能敷衍。”
徐溥解释道:“我已看过张学士呈报的奏疏,仔细分析了细则,其中提到要将盐引发放,从纳粟改为纳银,骤然听来或许会影响到九边囤粮,大幅度减少边储,但其中也具体说及缘由,感觉……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啪!”
刘吉猛一拍桌子,显得很生气,“时用,你研究了那么长时间,就只觉得张侍郎说得有理?”
怀恩脸色不阴不阳:“刘阁老,你有意见就放开说,不要影响我们会谈。”
刘吉一脸偷鸡不成蚀把米的郁闷脸色,将头拧向一边,似乎是不想跟怀恩争论。
怀恩看向徐溥,和声问道:“所以说,内阁对此并无意见?如此的话,咱家会将你们的意思传达到朝中各衙门。”
刘吉闻言立即回头,问道:“怀公公,你这话是何意?传达一下?真不放到朝会上去商议了?哦,也对,明日朝会就暂停了!感情……还真的不用听取他人意见?”
覃吉皱眉不已:“刘阁老,你到底是同意还是反对?”
刘吉不耐烦地道:“同意同意,我有反对的资格吗?”
说罢还恶狠狠瞪了徐溥一眼,似乎在说,你这个叛徒,算我错看你了!原来你也是个孬种!竟然不敢代表你背后的势力,去跟那个张来瞻斗?
我呸!
(本章完)
第642章 话说半截
第642章 话说半截
文渊阁。
内阁值房。
会议正式结束。
司礼监几人往回走。
怀恩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覃吉和萧敬坠在后方似乎在谈事,居中的李荣看了看左右,然后一溜小跑追上怀恩,小声问道:“怀公公,您看这盐税改革之事,似乎在内阁没遇到什么阻力,连一向对张国丈素有成见的徐溥都挑不出太多毛病来,那放到朝会上,估计也不会有多大争议。”
“嗯。”
怀恩点了点头。
此时他不由回头看了眼已经距离自己有些远,跟萧敬谈得正欢的覃吉。
再看看李荣。
迅速明白过来。
李荣现在已经看出来了,要是他怀恩死了,覃昌又已失势,陪着皇帝长大的覃吉也体弱老迈,不见得能挺多久,而萧敬资历又太浅,那接下来执掌司礼监的人,很可能就是他李荣。
所以现在李荣尽可能想跟他这个前任掌印保持步调一致,如此也可延续政策的持续性。
怀恩似乎是科举主考官一般,提出他的问题:“茂春,那你认为这件事是该直接推行呢,还是等年后放到朝会上进行商议,等有个明确结果再施行?”
“一切不都得看陛下的意思吗?”
李荣试探地回道。
怀恩却不满意这个答案,摇头道:“我想听听你自己的意见。”
李荣仔细思索了一下,道:“明日就是新年伊始,如果盐税改革的确有诸多值得商榷之处,那就应当在此时听取更多人的意见。眼下不过是内阁认同,并不代表朝中绝大多数大臣也认可此番变革事项。”
怀恩点了点头,却只是淡淡一笑,未置可否。
“厚方,你且过来。”
怀恩驻足转身,向后方招了招手。
覃吉跟萧敬聊得正欢,听到怀恩的招呼,不由带着几分不情愿,撇开萧敬,急行几步来到怀恩身旁,而此时的李荣则识趣地退后,去找一脸茫然的萧敬说话。
怀恩待覃吉跟上,这才恢复前行,一边走一边侧过头说:“刚才茂春言及,如果还想让这项变革更加行之有效,应当在今日听取更多朝臣的意见,让更多人于此时上请此事……不知厚方你认为这个意见如何?”
覃吉闻言皱了皱眉,径直问道:“所以说……怀公公是想阻碍此法施行吗?”
“厚方啊,你怎能如此看待我?”
怀恩脸上满是不悦之色,驳斥道,“从一开始,我不就说得很明白了么?咱做这一切,是为了让此法能为大明带来长久安定……施行百年的旧法说变就变,未免太过儿戏了,多听取一些人的意见,有何不可呢?”
覃吉又气又好笑,当即回怼:“怀公公,既然你说开了,那在下就想问您一句,要是陛下真希望听取那么多人的意见,为何要特意将新法放在此等时候施行呢?
“什么祖宗之法不可变,真不能变,成祖就没必要发起靖难,留在燕王府引颈就戮便是……
“有些法,并不是多数人觉得好才要执行,而有些人之所以要提出反对,也并不一定是因为新法不好,而是……人心叵测啊!”
说到后来语气森寒,隐隐有咬牙切齿之感。
“呵呵。”
怀恩笑了笑,好似浑然没感觉到覃吉的愤怒一般,摇头道,“看来厚方你对我有些偏见啊!”
覃吉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换上一副无所谓的神色:“内阁的两位阁老,难得在此事上达成一致,有些问题完全可以放到年后去说。我们还是不要主动去推动什么才是,一切顺其自然,不好吗?”
不管年后大臣是否反对,最好不要由我们司礼监来主导一切。
尤其是你怀恩别自作主张掺和进去就行。
我不管你到底是为了张峦的新盐法更好施行,或就是单纯为了阻碍,总归……不做事我才敬你。
在这宫里,无条件支持皇帝才是唯一的真理,否则别想获得我的认同。
“嗯。”
怀恩颔首道,“好吧,一切都听你的。”
“啊!?”
覃吉愣了一下,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
你这就听我的了?
不像你怀恩平日的行事风格啊。
虽然你怀恩声名在外,朝中人也都认可你的本事,但你的执拗和固执己见,那也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就被我三言两语给说动,甚至就此改变初衷?
我好像没那么大的本事吧?
怀恩道:“此法只是试推行而已,是否真能取得实际效果,不是得好好观察一下吗?要是盐商照样不肯拿银子出来换盐引,而西北的边储却进一步降低,我想,不用我站出来说什么,陛下自然就会叫停此法,而变更回旧法。”
覃吉听到这里,不由吓了一大跳。
心想,果然还是你怀恩心狠手辣啊。
知道现在皇帝一意孤行要推行新法,如果你强行阻碍,那就是公然跟皇帝为敌,是极为不明智的选择。
于是你就顺势而为,想在朝廷推行新法之后,再在背后添乱和用阴谋诡计阻碍新法实施?
那你怀恩可真就是祸国殃民了!
就在覃吉胡思乱想的时候,怀恩却换上一脸苦涩的笑容,摇头道:“厚方,新盐法具体推行开来,最早也要等来年年中去了,以我这身子骨,估计再支撑一两个月怕就是不行了……以后朝廷大计全看你们的了。”
言外之意,你别他娘的腹诽我的用意。
我这个没剩几天命好活的人,就算真的想给新法执行找麻烦,也得看是否有命活到那时候。
其实我就是认为张来瞻提出的新法有点太过想当然……
一个没经过群臣商议拿出正式的结论便贸然推行,且对于未知麻烦未有过任何评估的新法,竟然想在皇帝登基伊始如此复杂的大环境中取得成功?
你靠一个新盐法,就能彻底改变当下大明混乱不堪的盐政现状?
你张来瞻也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覃吉看了看怀恩日益消瘦的身体,心中一软,放低声音问道:“所以怀公公认为,盐政新法,更多是纸上谈兵?”
“唉,我可没这么说。”
怀恩摇头叹息道,“咱们的目的,都是为了大明更好,只是所用的手段,以及态度上的固执程度,都是有所区别的。
“主要是我不知张国丈何以有如此大的自信,没有实际调查,大手一挥就推出他凭空臆想出来的盐税改革策略,只要想想王莽新政和王安石变法的后果,我就不寒而栗。
“在我看来,以目前大明盐政的混乱程度,新法推行所要遭遇到的阻力,将会空前巨大。”
“比如说呢……?”
覃吉彻底收起之前的轻慢,改以请示的口吻问道。
怀恩道:“你当为何刘吉会如此轻易便认同此法?你又当为何,徐溥在同意此法时,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因为他们都知道,此法的阻碍并不来自于执行层面,或者说根本就不在朝廷,而在……”
覃吉认真听到现在,见怀恩突然停住,等了等不见下文,不由追问:“在何?”
怀恩笑而不语。
这下可把覃吉彻底给整郁闷了。
还是你怀恩手段老辣!
知道新法执行有阻碍,你不跟陛下说,也不跟张峦提,就这么揣着明白装糊涂?
还是说你打算关键时候再跳出来,新法遇到执行上的困难,你主动站出来替陛下解决麻烦……然后彰显你的能耐?
不管怎么说,怀恩只是表达了新法执行上有诸多麻烦,却不再说明,覃吉打探内情不得,只能是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思,回乾清宫向皇帝复命去了。
(本章完)
第643章 除夕夜
第643章 除夕夜
当晚。
正是阖家团聚的除夕夜。
朱祐樘兴致很高,入夜后跟着张玗一起出了乾清宫,到前面的空坝上观看小宫女放烟。
以往烟爆竹等物,是绝对不允许带进宫里来的。
毕竟这年头宫殿都是用木质材料建筑而成,万一引起火灾就不好了。
但或许是朱祐樘想要弥补并享受一下童年时未曾经历过的欢乐时光,眼下有了小娇妻,身边有了最好的玩伴,非要拉着妻子一起去燃放烟爆竹。
只是他不会亲自上阵,而是让服侍张玗的几个小宫女去完成,放烟爆竹的地点就在远离建筑物的广场上,而他则带着张玗、覃吉在一旁看热闹。
“真好看啊!”
张玗抬起头,望向天空,一张俏脸映着天空中烟绽放出的五彩斑斓,熠熠生辉,待烟散去四周黑下来,她才遗憾地侧过脸,正好看到丈夫在盯着自己猛瞧,便伸手推了丈夫一把。
“玗儿,你作何?”
朱祐樘略显不悦。
张玗嗔道:“说好了我们一起来看放烟,你老盯着我作甚?覃老伴,这种在天空绽放开来就跟一朵红牡丹似的大烟,还有吗?”
“这种烟火只准备了四枚,眼下已全部放完了。”
覃吉笑着摇了摇头,“此类烟威力太过巨大,凑一块儿燃爆的话后果不敢想象……守卫那边不让带进宫里太多,避免出什么岔子。”
“无妨!”
朱祐樘吩咐道:“皇后喜欢看,下回多带一些进宫来,分开储放就行了。对了玗儿,这跟你以前燃放的烟有什么不一样吗?”
张玗道:“肯定不一样啊,以前家里穷,基本都点爆竹玩,就算偶尔有烟放,上哪儿找这种五彩缤纷、炸开后占满半边天的大家伙?哎呀,快看,这一种满天星的烟也蛮好看的……”
朱祐樘闻言,马上顺着张玗所指方向,将视线移了过去。
只见连续的焰火直冲上天,“嘣”的一声在天空崩裂开来,溅射开的烟火星星点点落下,但颜色不像先前燃放的那种牡丹烟璀璨绚烂。
朱祐樘抿了抿唇,低下头时正好看到张玗打呵欠,一双明媚的大眼睛泪汪汪的,连忙关切地道:
“玗儿,要不咱明晚再看吧?那种牡丹样式的烟多备一点儿,今晚咱早些休息。明早你要去各宫拜年问好,我早些时候也得去上朝……”
“陛下。”
覃吉赶忙提醒,“明日一早并未安排朝议,要到上午巳时才会有臣班入宫贺岁,到中午则有一场宫廷赐宴。另外……明日在京命妇也会入宫,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
朱祐樘展颜一笑:“正好,明日中午请张老夫人到这里来,我们一起吃餐饭。”
覃吉又出言纠正:“明日中午,命妇全都会去参加赐宴,张老夫人无法到这边来。”
主仆对话间,之前注意力全放在天空烟上的张玗,侧过头来,问询丈夫明天是个什么状况。
等朱祐樘把情况说明后,张玗并不着急,笑着道:“那就等晚些时候再请我母亲过来。不过是一起吃顿饭罢了,中饭和晚饭有差别吗?哦对了,陛下,等下你们还有要事谈吗?”
“没了,等下玩累了我们就去安歇……”
朱祐樘深情款款地道。
覃吉思忖良久,此时才忍不住插了一嘴:“陛下,还有一件事,我心中担心不已,一直都想跟你说。”
朱祐樘皱了皱眉,问道:“老伴,非得今天说吗?”
覃吉道:“陛下,是这样的,今日不是去跟内阁谈了盐政改革之事么?不过看徐阁老的样子……欲言又止,怕是他想到推行盐法时,或许会遇到什么大的阻碍,只是他不好明说罢了。”
“哦?”
朱祐樘问道,“之前怀大伴怎么没提呢?”
覃吉心想,就是那货跑出来吓唬我,却又不明说,我心中担心才想告诉你的。
“真好看……”
另外一边,张玗已经跑到小宫女身边,拍着手,兴奋得就像个孩子一般,“我能亲自点燃个试试吗?”
“皇后娘娘,这太危险了,让奴婢们来操作就好。”
几个负责燃放烟爆竹的小宫女赶紧阻拦。
“没事没事。”
张玗才不管那么多,弯腰就要去拿烟火。
朱祐樘笑着阻止:“玗儿,你是皇后,别冒险了。让她们点吧,你在旁边看就好。”
“那行吧。”
张玗直起腰来,嘟起小嘴,怏怏不乐道,“不亲自燃放下,总觉得不过瘾。”
然后张玗就待在小宫女身边,近距离观察燃放的整个过程。
朱祐樘关心爱妻,也凑了过去。
覃吉追上前问道:“陛下,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朱祐樘此时已经顾不得覃吉了,挥手道:“有什么麻烦,你就去问问我岳父吧,再不行,你问问延龄,他对盐法的见解很深刻,先前跟我说了不少……我也不知你担心的到底是什么,延龄应该能解答你心中的疑惑。”
“现在就去吗?”
覃吉问道。
“老伴你自己看着办吧。”
朱祐樘道,“哦对了,老伴你明日也把家中嬷嬷带到宫里来吧,我都好些日子没见到她了,怪想念的。若是今晚出宫,记得带些东西回去,我之前已让人提前准备好了。”
随后又冲着张玗道:“玗儿,你别靠得太近,小心烟火溅到你身上,快到我这边来。”
……
……
张府。
张家一大家子其乐融融。
此时的张家已非比寻常,当晚府上居然开办了堂会,戏班子开锣后就没停歇,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就连张家的仆人当天都能轮班过去看戏,且大戏一唱就是一晚上,管够那种。
张峦当晚兴致颇高,作为一家之主的他,过去一年家里的成就似乎全有赖他“领导有方”,以至于在年夜饭上就比较嘚瑟,心怀大畅之下酒都多喝了几杯。
张鹤龄当天非要喝酒,结果很快就喝趴下了,然后到后面就是张峦、张延龄父子俩边吃菜,边侃大山。
家里其他人吃过饭就跑去戏楼前看戏,而张鹤龄却早早就被下人送回房里睡觉……好歹此时的张鹤龄酒品没那么差,喝醉了就睡,不用麻烦别人。
父子俩最后吃完。
仆人收拾残局的时候,张峦站了起来,准备去戏楼那边看戏,说白了就是想瞧瞧这批戏子中是否有中意的,而这个戏班子乃庞顷特意安排来的,等于是先让张峦“过过眼”,至于张峦看到了要是觉得满意,后续会怎么安排,那就不足以为外人道了。
就在此时,覃吉登门拜访。
张峦听说后,赶忙到前院迎接,见到覃吉后脸色多少有些不悦,问道:“覃公公,你怎来了?今天是什么时候,居然也跑来我府上凑热闹?还是说,有什么公务非挑着这会儿让我去办?”
覃吉竖着耳朵听了听,张家内院鼓乐声清晰可闻,心下不由疑惑。
张家应该是正在唱大戏,光看这排场,热闹程度简直比宫里还要高。
他心想,陛下夫妻何等尊贵,也不过是在那儿看燃放烟爆竹,而你家里这架势,得闹翻天啊?
覃吉试探地问道:“张先生,您府上有客人吗?”
“客人?”
张峦疑惑地问,“你指的是……”
“朝中就没有人前来拜访吗?”
覃吉问道。
“哦!”
张峦恍然,摇头道:“今天是年尾,就算真要来拜访,不是得等到明天么?我已经吩咐下去了,除了一些亲近的人来访我会接见外,其余人等我一概会拒之门外……不能以拜年为由,到我这里来攀附关系,更不能跟我谈结党之事。覃公公,要是有人问及甚至上疏弹劾,你可得给我作证哪!”
“哎呀,咱家不是那意思。”
覃吉急忙解释,“老朽只是怕打扰您接待宾客。要是您没事的话,眼下只有一件事……想要跟您说说。”
“什么人哪……”
张峦脸色更加不悦了,小声嘀咕:“大年三十来找我说事?”
显然这拜访理由,不为张峦所接受。
此时恰好张延龄从堂屋外面走了进来,问道:“爹,覃公公来了,怎么不请人家坐下来说话?你这样是不是有些失礼呢?”
“哦,我忘了,来来来,覃公公,请坐!”
张峦的语气光听着就很勉强。
覃吉摇头苦笑,来这儿有一会儿,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有机会入座。
(本章完)
第644章 绝不答应
第644章 绝不答应
张府前院大堂。
等宾主分别落座后,覃吉才道:“张先生、二公子,情况是这样的,今日陛下让人把新盐法细则拿去给内阁的人过目,顺带问询了一下他们的意见。”
张峦诧异地问道:“不是说年后就要正式施行了么?难道还要走部议和廷议的步骤?那得等到几时才能全面推开?”
“没有没有!”
覃吉摇头道,“询问意见并不影响具体实施,明日朝廷就会对开公开并推行新盐法。陛下已经指定由您这个户部侍郎主持,年后这些日子直接在京师……让商贾前来兑换新盐引。”
张峦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满道:“这就开始了?”
这下连张延龄都忍不住了,插嘴问了一句:“爹,你到底是嫌快,还是嫌慢呢?”
“我……”
张峦正了正神,解释道,“覃公公,你别嫌我啰嗦,我的意思是,就算新盐法正式推行,能不能换个人主导呢?户部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侍郎,何况我上面还有个尚书呢……为何一定要我去呢?”
覃吉解释道:“您不是跟徽州商贾关系紧密么?本来老朽还很担心,您推行的新法,怕是商贾那边不会买账,不肯拿出白的银子折换盐引。但是想到您之前已经提前铺垫了跟徽商的良好关系,那一切就又说得通了。”
张峦摸了摸鼻子,好奇打量小儿子,问道:“感情咱跟徽商往来密切,还有这等好处?那……不会被人横加指责,说我中饱私囊吧?”
张延龄劝道:“爹,你别说气话啊,咱们家需要靠中饱私囊来获得财富吗?”
张峦扁扁嘴,不屑道:“对啊,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嘛……我这半年拿出来帮扶朝廷的银子有多少?就连织布这样赚钱的买卖都让给宫里了,你说我贪图商贾那点儿银子?我会啐他一脸!”
“国丈爷高风亮节,老朽佩服不已!”
覃吉恭维了一句才又接着说道,“虽然您老跟商贾往来密切,他们也会卖您面子,但就怕最后白银折换盐引这件事,依然……难以执行到位……”
“咦,你这话是怎么个意思?”
张峦又犯迷糊了,不解地挠了挠头:“覃公公,我可能是喝多了,怎么听得云里雾里的……你还是说清楚点儿为好。”
张延龄帮忙解释:“爹,我想覃公公的意思是说,困难不止有商贾是否卖你面子这回事,还有可能会面临其他的问题,这将导致新盐法推行很难到位,必须要提前把所有可能遇到的麻烦,推测到位,并预先做好应对措施……覃公公,你是这意思吧?”
“对对对。”
覃吉心想,张家终归还是有明白人,这比什么都更重要。
这位张国丈是榆木脑壳吗?
跟他说话怎么这么费劲?
张峦冲着小儿子道:“要说困难,那可就多了!但问题是咱现在能预测清楚吗?不都是随机应变的么?”
张延龄白了老父亲一眼,随即耐心做出解释:“爹,这可是陛下力主推行的新法,甚至都没通过朝议,可见对你有多器重!
“不过好在咱从一开始就没搪塞敷衍,您上奏中,不是把可能会遇到的各种麻烦,包括改革的利弊,全都说清楚了吗?覃公公,您莫非有什么疑问?再或是陛下有何疑问,觉得不妥?”
覃吉迟疑了一下,这才道:“老朽其实是想问一下,除了列在明面上的,暗地里……会不会也有什么困难?”
张峦疑惑地道:“什么明面暗里的,覃公公,你不会是想说,如果有人刻意在背后找麻烦,给我使绊子,我该如何应付,是吧?”
“这个……”
覃吉为难道,“也可以这么说,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嘛,那些不太好的事,总得有所防备才好。”
“吾儿,你来说吧!”
张峦气归气,但脑子还算清醒。
我糊涂解释不清楚的事,就需要宝贝儿子出马了。
张延龄做出解答:“覃公公,这麻烦呢,主要来自于两边。一边是勋臣,因为在成化朝,勋臣尤其是跟皇宫体系密切的那些人,占窝的现象极其严重,他们现在手上持有大把大把的旧盐引,且在守支方面,他们通过人脉,保证了每一季的官盐,都能顺利支取到,且占据了盐场产出的绝大部分。”
“啊。这个……”
覃吉闻言悚然一惊,随即便镇定下来,问道,“听起来麻烦倒是真挺大的……你们能应付吗?”
张延龄笑了笑,道:“这就好像虎口拔牙,不存在能不能应付,先要看看他们的反应如何,再看他们做出反应后,咱如何进行制约。我想覃公公也该清楚,目前占窝现象最严重的是哪家吧?”
“外戚万家吗?”
覃吉问道。
张延龄摇头道:“万家虽然之前持有大批来历不明的盐引,但在陛下登基后,他们已经低调了很多,尽量不触当今天子的霉头。我看还是各地藩主手上持有的盐引更多,且他们……好像也更难压服。”
覃吉听到这里,突然就明白怀恩那淡定自若的态度从何而来了。
你张来瞻改革,说白了就是纸上谈兵。
你在皇帝这里是很牛逼,但你能压制得住各地的藩王,还有京城那些累世贵胄吗?
人家手上持有大批盐引,会接受你盐法改革?
改了之后,难道让他们以后给朝廷交银子换盐引?那以前的盐引怎么折换?以后再想通过占窝来中饱私囊又该怎么进行?
人家好不容易逮着以前盐政存在的漏洞,能够通过以权谋私等手段,把手上的权力变现,你“咔嚓”一下就把人家的利益链条给剪断了,人家能轻易放过你?
做梦呢?
覃吉道:“那二公子,这个难题到底该如何解决?”
张延龄笑道:“解决的办法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增加盐引的公信力,保证拿到盐引后能及时兑换到官盐,也就是说要增加盐场的盐巴产量,降低盐价,如此也会让私盐生存空间降低,增加朝廷的财政收入,可谓一举多得。”
“这……”
覃吉光听听就一阵头疼,眉头不由深深地皱了起来。
张延龄笑问:“覃公公,你是不是觉得我所说近乎空谈?是不管怎么样都办不成的事情呢?”
覃吉摇头苦笑了一下。
心说感情您也知道这些言辞不过是空口说白话?
什么增加盐场的盐巴产量,降低盐价……
你觉得这些可能实现吗?
再者说了,就算你真的降低了盐价,人家权贵就肯买账?
以前官盐近乎被他们完全垄断,你现在抢夺的是人家荷包里的银子,人家能跟你和气讲道理?
张延龄微微一笑,道:“覃公公,你的担心有一定道理,不过具体的利害关系,我之前已经跟陛下说过了。”
“啊……您您……已经说过了?”
覃吉非常惊讶。
之前我跟陛下汇报的时候,他可没说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了啊。
哎呀不对,陛下急着赶我出宫,感情人家就顾着小夫妻俩一起过大年,没把我这老家伙的话当回事呗?
张延龄见覃吉神色阴晴不定,又接着道:“还有个大麻烦,就是有些思想比较保守的文臣,会认为改变盐法,会让九边边储减少,不利于边疆军镇安稳。总之他们就是不同意改革……
“这个问题就更好解决了,那就是等新盐法有了成效,咱用成绩说话,告诉他们如此做会给朝廷带来多大的利益。”
“哦,这样他们就会改变想法?有这么容易吗?”
覃吉问道。
“哦,当然不!”
张延龄摇了摇头,“我之前就说过,人的成见是一座大山,轻易不会改变的。因此,就算看到活生生的事实,他们也会拼命抵赖并狡辩。我要的是让他们彻底闭嘴,或者说用事实打击到让他们闭嘴!
“但以我想来,朝中主要的文臣,就算是对家父素有成见的,在对待盐法改革之事上,应该不会有那么大的成见吧?”
张峦喝斥道:“你小子注意点儿,别胡乱说话!”
覃吉脸色极为尴尬,但并没有说什么。
张延龄却一点儿都不怵便宜老爹的威胁,笑着道:“比如说,今天覃公公去了趟内阁,您觉得内阁那两位大佬,对此事反对意见大不大?尤其是原本应该很保守的徐阁老?”
“他们……”
覃吉仔细想了想,点头道,“他二人似乎都觉得改革有其必要性。”
“啊?他们居然不反对?”
张峦最是惊讶不过。
这次又被儿子说中了?
张延龄点了点头,道:“利国利民的事,他们确实没道理阻碍。其实朝中最大的阻力,并不是文臣,而是动了他们利益基本盘的王公贵胄,也就是曾经那些占窝谋求私利,导致大明盐政崩坏的那群人,这才是我们团结一致需要打击的对象。”
张峦好似醒酒了一般,点头道:“对,咱就是要跟那群人为敌!不能对他们客气!朝廷到底是谁的朝廷?岂能容许那些蛀虫,附着在大明的躯体上,把大明的根基给腐蚀了?我绝不答应!”
(本章完)
第645章 又使坏
第645章 又使坏
戊申年,大年初一。
大明弘治元年正式到来。
弘治朝廷一上来所做的首件事,就是施行新的盐法,正式改开中法为折色法,如此一来大明朝廷就把盐引的发放权限,直接收回到了中枢。
当天是众大臣入宫贺岁的日子。
出奇的是,众大臣对推行新盐法反应并不激烈,听说这件事后,好像所有人都觉得无所谓,甚至都没有引发群臣热烈的讨论。
中午赐宴结束后,众大臣相继出宫。
怀恩因为没有参加这场赐宴,所以并不知众大臣反应如何,等他派李荣去探查过情况后,回来通禀时,方才知晓大臣们对此好像并无意见。
“咦?那些个守着祖宗规矩不放的文臣,真能做到气定神闲,对此不闻不问?”
怀恩倒显得很意外。
在他看来,那些大臣面对如此具有颠覆性意味改革的时候,不可能像个乖孩子一样,不哭不闹,啥都不做。
李荣立即介绍他了解到的情况:“以在下所知,其实有关盐法变革之事,朝中文武大臣一早就收到风声了。”
“嗯。”
怀恩点了点头,会意地道,“陛下一早就将盐法改革细则放到了户部衙门进行部议,消息不可能一直压着,外间想知道的官员应该都已知晓此事。”
李荣再道:“据说在京勋贵,还有各地藩主,尤其是那些大长公主、长公主府上,手上盐引存量比较多的,也并不着急。毕竟这次盐法变革,并没有说要废除旧盐引,只是改变了未来盐引的发放模式。”
怀恩终于释然了,笑着说道:“明白了……原来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只要掌握了盐场守支的优先权,就算是盐法改革了,也不会对他们现有的利益造成多大妨碍……”
“我想实际情况就是如此。”
李荣坦诚道,“旧盐引数量实在太大了,这次盐法改革看起来幅度很大,但骨子里却没多少新东西,至少在京的那些个公侯看来是如此,听说他们已吩咐下面挂靠的商贾,不允许用银子购置盐引,以保证市面上盐引数量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以保证他们的利益。”
怀恩仔细琢磨了一下,提出他心中的疑问:“不会所有在京商贾都会听命行事吧?据说那位张国丈,可是跟徽州商贾往来极为密切,有人是乖乖听话不拿银子去买盐引,可不代表所有商贾都不动心。”
李荣却笑着摇头:“怀公公,您想啊,如今盐场又不在张国丈控制下,徽商只能按部就班去守支,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拿银子换了盐引出来,换不到盐也跟废纸无异,谁会拿自己的银子去打水漂呢?”
怀恩脸色颇为谨慎,抚着光洁的下巴道:“如此一来,朝廷盐政改革的意义何在?陛下费这么大的力气进行变革,却得不到实际利益,这不是让陛下失望吗?”
就连一向佩服怀恩的李荣听到这话,都觉得对方太虚伪了。
你早些时候想方设法给张来瞻设绊子,找麻烦,就没考虑过这些问题?
不过再一想,好像由始至终怀恩都没有直接站在对抗张峦的第一线,为新盐法设置障碍,只是在跟内阁以及有关文臣进行沟通时,有意引导他们站出来反对,但结果却并不尽如人意,如此一来怀恩就保持了个相对中立的良好形象。
眼下怀恩要彰显他处处都在考虑皇帝的利益,一心为皇帝着想,似乎也不太突兀。
“那……怀公公,咱需要做点儿什么呢?”
李荣一脸热切地问道。
你要是觉得替皇帝不甘,觉得他被张峦利用了,那你倒是想出个对策来,让我们给皇帝做点儿实事,给新盐法的推行找补一下吧?
怀恩并没有说出具体的对策,只是黑着脸道:“如此看来,新盐法的推行,既不会给朝廷带来大批银钱,又无法保证西北边储丰盈,根本就是一道恶政。”
李荣请示道:“不知该如何化解?”
“走一步看一步吧。”
怀恩似乎想到什么,却故意不说,让李荣干着急。
随后怀恩便打发李荣去忙自己的事情,而他则出门,似乎是要急着去办什么事。
……
……
怀恩并没有出宫,而是直接去找覃吉。
覃吉本来正在经厂值房处理东厂事务,见到怀恩突然闯进来,不由吓了一大跳。
毕竟眼下覃吉只是个代理提督东厂太监,而怀恩的威势又那么大,覃吉在怀恩面前不自觉就会矮上三分,显得很没底气。
“怀公公,不知您有何吩咐?”
覃吉连忙起身请示。
怀恩来到覃吉面前,示意对方坐下,这才将李荣之前调查到的结果,如实跟覃吉说了。
覃吉点头道:“这些其实都是能预料到的事情。”
怀恩道:“那东厂是否有查问过,今日乃新法推行第一天,有多少盐商前去兑换新盐引?朝廷因此而得税银几何?”
“这个……”
覃吉皱眉不已,解释道,“怀公公,今日乃新年伊始,初一天就连普通老百姓都放下手头一切工作,享受难得的假日,更何况是手头有闲钱且更注重享受的商贾呢?真有必要今日去查究吗?或许很多外地商贾,还不知晓有此事呢……”
“别找那么多客观原因,你的意思就是暂时没有啰?”
怀恩问道。
覃吉无奈点头,随即苦笑着道:“盐政改革第一天,的确没什么动静。不过朝廷敕令才发布几个时辰,咱不用太着急。”
怀恩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不知厚方你可有想过,要是这次商贾对于兑换新盐引不积极不主动,导致朝廷实际收益非常惨淡,接下来该如何跟陛下交差?又如何让陛下继续对张国丈保持信任呢?”
覃吉一听就觉得怀恩不怀好意。
但他作为老好人,有些事他心里门清,却不会主动挑明,当即不动声色问道:“怀公公,不知您的意思是……?”
怀恩道:“我的建议是你作为提督东厂中官,应该时刻为陛下着想。你需要马上以拜年为由,去拜会在京诸多勋臣,尤其是英国公、保国公府上,还有成国公等显要在京宅邸,让他们出面,用银子去折换新盐引。”
“什么?”
覃吉闻言大吃一惊,他有些搞不明白,怀恩的立场到底是怎样的。
这是在帮张峦吗?
还是说又在想什么歪主意,陷害张峦?
怀恩叹息道:“一个新法的推行,无论好坏,最初时多数人都会持观望态度,没人愿意费大的代价去做牺牲品,毕竟一旦盐税改革收效甚微,朝廷肯定会再行变革,那些先下水尝试的人,他们丢进去的银子或许连个水都溅不起来。”
覃吉问道:“所以您老的意思是……让老朽出面去帮张国丈,请求那些跟盐政休戚相关之人,比如说手里持有大批盐引的勋臣,让他们再购置一些?”
“是折换,不是购置。”
怀恩纠正道,“如果推行实在不顺,甚至可以给他们一些实惠。”
“何解?”
覃吉问道。
怀恩道:“其实那些手上持有大批盐引的人,应该明白,这次盐政改革多半是在针对他们。这个时候,他们非但持观望态度,更有可能还想落井下石……如果你一点儿实惠都不给他们,他们会愿意拿出白的银子,砸自己的脚吗?”
“啊?”
覃吉瞬间感觉到,怀恩此举既是在帮皇帝,又是在坑张峦。
这是要朝廷打折出售盐引给那些勋臣,让他们来“捧场”,以保证皇帝的新盐政有个好的开端。
但如此一来,就会出现相同的盐引却有不同价格的问题,进一步损害那些市井商贾的利益,更会导致官盐从产出的那一刻起,成本价就截然不同。
(本章完)
第646章 是你是你还是你
第646章 是你是你还是你
王公贵胄在大明本来就是极为特殊的存在,他们手眼通天,支兑官盐一向都是排在前面,要是成本价还低,那就更没人能与他们展开竞争了……
而与之对应的,盐商拿到盐引却兑换不出相应的盐来,成本价还更高……
如此一来,盐商等于说是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和时间成本去贩运官盐,在市面上却不会有多少竞争力。
盐商赚不到钱,自然就会打击他们购买盐引的积极性,到头来新盐法也就没人支持了……
这不就形成恶性循环了吗?
覃吉越想越担心,忧心忡忡地道:“怀公公,有些事,连老朽这榆木疙瘩一般的脑袋,都能想清楚,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这可是新法推出的首日,咱一定要在这时候就出手?更何况,以张国丈和张家那位二公子的能力,连老朽都不相信他们没有安排后招……咱不如等等,看看情况如何再决定下一步行止?”
怀恩笑了笑,问道:“那厚方你觉得,张家父子除了变革盐法,或者是靠一些手段勒令徽州商贾购置官盐盐引外,还能有什么办法?他能一次性根除盐场守支的难题?还是说他能把原先市面上难以计数的旧盐引给作废?”
“这……”
覃吉一时间无言以对。
“这二者,他一条都难以做到……若是面对这些困境束手无策,那你凭什么认为这次的盐政改革会有成效?”
怀恩越说越来劲,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继续道,“这都没有谈及西北边储减少的问题,那才是朝中文臣和九边将士最为在意的事情……厚方,你还觉得,这次盐政改革的阻力不够大?”
覃吉低下头来,讷讷道:“既如此,老朽最好不去过问,因为……”
“因为你胆小怕事,不愿意为陛下分忧,是吗?”
怀恩板起脸来,冷目打量覃吉,嘴上一点儿都不饶人。
覃吉一时间无言以对,因为有些事,他自己也不能否认,这次盐政改革会触及很多人的利益,阻力大到难以想象。
怀恩又道:“以茂春今天调查到的情况看,在京勋臣和文臣,包括各地拥有大量盐引的藩主,他们似乎都在等着看陛下和张国丈的笑话,而你作为有能力出面转圜的关键人物,让你去京师各公侯府上求助一番,让他们拿出银子来捧捧场,至少让陛下面子上能过得去……这有何不对吗?”
覃吉哭丧着脸问道:“那……您为何不让茂春去呢?”
这种好事,你怀大公公不让你现在的头马李荣去办,居然把立功的机会让给我?
我不信你安着好心!
怀恩感慨道:“厚方,你要知道,我百年之后,这执掌司礼监的那个人,十有八九会是你,或者说,除了你之外,别无人选。
“你必须得做好一切准备,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你平时就是太喜欢推诿和敷衍了,既然身居高位,就得面对一切挑战,而不能把司礼监的职责轻易交托给一个外人……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张国丈怎会是外人呢?”
覃吉反问道。
怀恩语气冰寒:“那他是中官吗?”
“这……”
覃吉又无言以对。
怀恩冷声道:“我让你去拜会京师那些公侯,是为了让你更好地适应这种工作节奏,因为没有谁能顾全一切,百密一疏那是常见的事情……
“难道说张国丈行事出现什么偏差,甚至推行了什么恶法,你就任由其发展?总得有人站出来进行补救。
“这个人,今天是你,未来也得是你!”
……
……
张府。
昨晚喝得酩酊大醉的张峦,很晚才起来,因此并没有入宫去给刚改元的新皇拜年。当天中午过后,宫里的宴席散去,徐琼和沈禄便联袂来访,张峦在家中做了接待。
除此二人外,今日其余来拜访的客人一律被拒之门外,似乎张峦也很清楚,要想不被人攻击,最好的办法就是尽量减少与他人接触。
三人在张家书房关上房门,谈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张峦出来送客,随后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带着俩儿子一起入宫,可是找了半天却不见张延龄的踪影。
“你怎么才回来?”
在中院等了半晌,才见到张延龄从月门走了进来。
父子相见,张延龄反倒先责备起来:“爹,今天是新盐法施行第一天,你好像一点儿都不着急啊……作为陛下任命的盐政主导者,难道你不需要为之四处奔走么?”
张峦一瞪眼,喝问:“奔走什么?你没看到今天入宫贺正旦我都没去么?少与那群人往来……这才是正经的为官之道。”
“哦。”
张延龄笑眯眯地道,“还是爹你想得开……你是一点儿都不担心盐引卖不出去,最后砸在手上,然后被朝野笑话吧?”
张峦皱眉不已,责备道:“大过年的,你说什么丧气话?为父这不还有你吗?需要担心什么?”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常顺的通报声:“老爷,英国公前来求见……见不见啊?”
“谁!?”
张峦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声问道。
张延龄提醒:“英国公……爹,你耳朵不好使吗?”
“你个臭小子,也就是大过年的为父心情好,不然为父只会觉得你是在嘲笑我!”张峦埋怨完,然后问道,“你说我到底见不见哪?”
“当然见啊。”
张延龄笑道,“英国公今天来求见你,无非是为军中事务。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你可以是姐夫跟前的大红人,他以后要想在京营干下去,就必须得巴结你。
“而要巴结你,就得买你主导发行的盐引,由英国公带头,京畿周边很多商贾都不得不低头……这就是所谓的头狼效应。”
张峦扁扁嘴,梗着脖子道:“嘿,感情你要我去面对一头狼?那我还是不见了……你去见客吧。”
“别啊!”
张延龄连忙劝解:“爹,现在什么时候了,你别跟儿子置气啊,赶紧会你的客去……我进去帮你收拾妥当,然后带上大哥,咱一家人入宫去!
“哦对了,姨娘和小妹不一起进宫吗?”
张峦道:“你小子还真把皇宫当成咱自己家了?今天咱们一家子就是去贺岁的,入宫走一圈就跟你娘一起回来,拖家带口的像什么话……不过你放心,为父不会偏心,这个年家里人过得都很好,绝不会亏待你姨娘和小妹。”
“爹,这般慷慨,你说是你大度,还是我赚得多?”
张延龄笑嘻嘻问道。
“行行行,都是你的功劳,这下总该行了吧?”
张峦没好气地道,“我年底也没发俸禄,钱都给别人发饷去了……唉,最后还是得搭上我自己的身家做这个官,有时候想想真他娘的憋屈!
“就说那个盐引吧,是给我自己要卖的吗?还不是为你那个皇帝姐夫,为了咱大明王朝?
“真是心累啊!”
(本章完)
第647章 画饼
第647章 画饼
不得已之下,覃吉最终还是听从了怀恩的建议,去见在京勋臣,希望他们能出面为新盐法捧场。
而他去的第一站,就是英国公府。
因为张懋在京几乎垄断了京营采办事项,仗着国公的身份,在京师商业圈子里也几乎是独一份的存在,尤其在万家式微后,他更是志得意满。
在覃吉看来,那些什么大长公主、外戚家什么的,不好去游走,最好就是找个有“软肋”的武勋,通过其关系,能拉拢一大批人来为皇帝捧场。
可当覃吉到了英国公府门前才得悉,张懋并不在家。
“英国公不是用过午膳就出宫了吗?怎么还没回家?”
覃吉问询。
门子不好回答这么敏感的问题。
此时,张懋的儿子张锐得到传报从大门里走了出来,先恭敬地向覃吉行礼,然后邀请覃吉入内饮茶。
覃吉赶忙拒绝:“今日乃正旦,部分勋臣还有前去拜谒皇陵的职责,或许英国公也在列,老朽只是过来看看,没有其他意思……”
“可是……”
张锐愣了一下,还是据实以陈:“家父并未领到出城谒陵的差事。”
“是吗?”
覃吉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问道,“那……令尊,不知如今在何处啊?”
张锐直言不讳:“刚从宫里赴宴回来就出门了,听说他是去张国丈府上拜会,说是张家迟早要出公侯,趁着过年去走动一下,联络联络感情……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回来,覃公公还是里面请,喝茶等待吧。”
“什么?国公爷去张国丈府上了?”
覃吉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
我正要试着说和张懋和张峦的关系呢!
谁让那位不让人省心的张国丈,在指定领兵护送粮草往西北的武勋人选时,毅然选择了保国公而不是英国公?这不正代表着,国丈府跟保国公府关系比较好,而跟英国公府相对比较疏远吗?
张锐解释道:“正是。家父说这是正常的人情往来,没有其他意思……毕竟张国丈未来极有可能会兼任五军都督府的差事,提前打好关系的话,也方便日后一起为朝廷效命。”
覃吉挤出一丝笑颜,摇头道:“老朽并非是质疑令尊前去张府的目的……话说,英国公拜会张国丈……还有旁的事吗?”
张锐听了很诧异。
你一边说不质疑,一边却又问得这么清楚,到底想干嘛?
谁不知道你提督东厂?
你一句话,就可能会影响到我张家的兴衰,毕竟你是新皇身边最受信任的人之一,谁敢不重视啊?
张锐恭敬地道:“具体为何事,小侄也不太清楚……公公还是里面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坐下来喝茶等候,想来要不了多久家父就会赶回来……”
“真不用了。”
覃吉一摆手,道,“接下来老朽尚有事情要忙,我这就走……实在是叨扰了!”
“啊?覃公公这是为何?若家父回来,知道没有挽留下公公您,还不知会如何责备小侄呢……到时候我该如何跟他老人家说呢?”
张锐也有些着急。
你前来拜会,结果大门都没进,话也没说清楚,你说我爹回来,我该怎么交代?不管什么时候,得罪厂卫头子都不是好事!
覃吉道:“老朽只为让大明君臣和睦,不过是年初到各家走走,能见到人固然好,见不到也不会生气,一切随缘吧。好了,老朽还要去下一家看看,就不多留了……”
张锐倒也不怯场,直言道:“公公,今日这时候,您去别家,怕也难以见到家主本人,何不提前派人去知会一声,让各家有个准备?”
你这突然登门造访,根本就不给主人家准备时间,谁那么有空暇,专门在家里等你前去?难道逢年过节不需要出去走动的么?
你堂堂司礼监秉笔太监,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只要提前通知一声,谁敢不乖乖留在家中等你上门?
覃吉苦笑道:“还是随缘吧!小公爷,不用送了!老朽去各处走走,告辞!”
……
……
京城官场,因为是新年伊始,大家都安心过节,也算太平和睦。
但在西北的李孜省和覃昌,这个年过得那叫一个心惊胆战。
二人跟随押送布料的车队,一路上跌跌撞撞,最后好不容易一头扎进井坪千户所,然后就此进退不得。
“这里距离偏关还有一百多里,距离边关也有四五十里,鞑靼人怎么可能会穿过长城要隘,出现在这里?”
覃昌内心惶恐不已,一到千户所衙门,就把千户王方叫了过来,当面一顿训斥,“你们就不知道在前面多修筑些堡垒,防止鞑靼人越过长城入内劫掠吗?”
大明成化末年,大同周边关隘要塞防御体系并不完善,堡垒修建得非常少。
临近千户所周围的边关像阻虎堡、将军会堡,甚至是老营堡千户所都还没开始修建,以至于在覃昌看来,西北边政之弊让他这个老太监承受了莫名的痛苦。
王方望着眼前咄咄逼人的覃昌和李孜省,无奈道:“两位上差,真不是不修,就连您脚下的这座千户所营堡,也是成化二十年才建好的。”
“啥?”
覃昌一脸难以置信。
李孜省问道:“那偏关周边有多少能抵御鞑靼人的堡垒?就靠你们井坪千户所?这……”
“偏关已不在大同镇的范围内,那边抵御鞑靼人的事情,不归我们管啊。”王方也很无奈。
你说,我一个西北之地的戍边将领,这辈子都没机会感受皇恩浩荡。
结果你们一来,又不是我的直属上司,劈头盖脸一顿乱骂,我还得好言好语跟你们解释,就好像我是孙子一样,我容易吗?
覃昌还想发火。
李孜省在旁劝说:“覃公公,您旅途劳顿,先回去休息吧,这边我来问就好。”
覃昌显得很憋屈,他这样养尊处优的老太监,一路上都是骑马前行,双腿内侧都快磨破皮了,沿途还不时有警讯传来,生怕跟鞑靼大队人马迎头撞上,肝胆欲裂,可以说是经受了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他心中很不甘……又不好直接对李孜省发怒,这才找个替罪羊发泄一通。
现在经李孜省劝说,他只能就坡下驴。
……
……
等覃昌去找地方休息,李孜省才赶紧把王方拉过来,低声问询:“大同巡抚的军令可有传到贵处?是否让你们派出兵马护送我们到偏关?”
“并未有军令传达。”
王方也很实在。
没有就是没有。
你们为啥突然跑到我这里来,我还没搞清楚状况呢。
李孜省皱眉不已,问道:“那你能否派兵协同?两天之内,星夜兼程,护送我们抵达偏关,而你……到时候再带兵回来!”
“不行啊,李大人。”
王方道,“若按照您所说的那般,末将就算是擅离职守了。现在鞑靼人屡屡犯境,边关哪儿都不安稳。
“到现在散出去的夜不收都没搞清楚鞑靼人是从哪个方向混进长城来的,要出点儿岔子……怕是您也受不了。要不您先在这里……”
李孜省打断对方的话,再次问道:“那……这里有没有来自京师的消息?”
王方继续摇头。
“这样吧,你听我的,派出一路人马协同我们到偏关。”李孜省道,“只要你完成此差事,我保举你入调京师,加官进爵,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王方听得一脸懵逼。
你我刚见面,认识还不到两个时辰,就说要保举我?
我何德何能,能得到您这位曾经好像天上启明星一般的大人物垂青?
可就算我是边关鸟不拉屎地方出来的小小将领,也知道您老现在已经失势了,这话不跟放屁一样?
李孜省道:“我和覃公公,奉皇命来西北,背后站着的是当今陛下,还有张国丈。你知道张国丈是谁吗?”
“嗯。”
王方点头。
听说那是真的听说过,毕竟是皇后的老爹嘛,但也算不上有多熟。
大明以往的国丈,哪个不跟瓶一样?
“张国丈可不一般,他神机妙算,可说是孔明在世,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只要你听我的,我管保你攀上高枝,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李孜省就好像个画饼大师,继续向对方描绘虚无缥缈的未来。
(本章完)
第648章 圣旨到
第648章 圣旨到
李孜省回驿馆去见覃昌。
在覃昌再三追问下,李孜省透露了他想利用王方协同护送军需之事。
覃昌显得难以置信,嗔目道:“李尚书,你分明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啊!此举说得重一些,算是擅自调兵,目无朝廷……你说你哪里来的调兵权限?”
李孜省理直气壮地道:“覃公公,我们提前请求过大同巡抚派兵沿途护送吧?大同巡抚也答应过提供一些必要的帮助吧?
“我们奉皇命护送布帛和军服往西北,沿途遭遇贼寇拦路,我请求地方戍卫将士协同运送,又没说要带他们出塞去打仗,怎就成了我擅自调兵?”
“道理是这样,但要是真有人参劾你的话,你能跟他们讲理不成?”
覃昌有些生气。
他是在怪罪李孜省做这件事之前没有跟他进行商议,好像是故意拉他下水一般。
李孜省微微眯了眯眼,道:“覃公公,您进入城塞后居然还对本地将官发火,别忘了我们现在正待在人家的地盘上,一道命令下去说不一定就玉石俱焚……我做这些不过是拉近关系,同时也是为了方便接下来完成差事,现在怎变成我的错了?”
覃昌道:“如此说来你确实没做错……出门在外,不宜和坐地虎伤和气……但,你和他沟通的结果如何,姓王的千户答应下来了吗?”
“没有。”
李孜省摇头道,“他说,自己做不了主,只会听命行事。”
覃昌闻言翻了个白眼,好似在问:那你还说个屁啊?
李孜省脸上却带着自信的笑容,捻着颌下胡须道:“但我总觉得,他好像动心了,只是暂时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
“你想啊,他区区一介千户,要不是咱到这里来,他或许一辈子都遇不到一个朝中大员,就算来此地也不会提拔他,给他个建功立业的机会……能攀上高枝,他有什么理由不好好把握机会?”
覃昌用怀疑的目光打量李孜省,问道:“所以……你打算继续挑唆他?你可要想清楚,有些罪责,不用等朝中人来参劾,只需要本地巡察御史一道参劾的奏疏,或者是大同巡抚往上面告一状,你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李孜省笑道:“覃公公,不是我,而是咱们俩……这次的事,咱二人不是在同一条船上么?”
覃昌心说,我是因为得罪了你背后的大靠山,才被发配来西北当苦役,谁跟你同乘一条船?
就算我改弦易辙,想跟你坐一条船,张国丈会接纳我吗?
我已经彻底得罪他,如今算得上是势不两立了。
李孜省道:“现在还欠一把火,最好覃公公您能坚定地站在我这边,咱就说怀公公也支持我们这么做,您看……”
“不行不行。”
覃昌当即予以否决,“你这等于是蒙骗前线军将,人家冒着杀头的大罪帮你,结果你却想糊弄他?要是被他知道了,你可知有何下场?”
李孜省皱眉不已,反驳道:“到时候我们都走远了,还怕这个?再者说了,我是那种忘恩负义之辈吗?他帮了我,我回京后必定会想尽方法回报他。你觉得以我的背景,还有张国丈的人品,帮不到他一个小小的边军千户?”
覃昌黑着脸道:“既如此,那你还用咱家作甚?”
“当然是为了让我的劝说更具备说服力!”
李孜省道,“有你覃大公公撑腰,更能让他信服,也能让他下定最后的决心。我这可是为了咱的差事能顺利完成,绝无私心……你想啊,陛下在京师,可是殷切希望我们能早些完成差事回去。”
“你……”
覃昌此时似乎也没先前那么坚定反对了,成了犹豫不决的那个,但他也好似王方一样,无法下定决心,摇头道,“此事,还是先静观其变吧……我们暂时在此停留个一两日,观察清楚形势后再定。”
……
……
就在覃昌四下观望,下不定决心时。
一道京师来的诏令,火速从后方传达到了千户所内。
旨意是直接传达给覃昌和李孜省二人的。
当传递诏令的驿马闯入千户所所在堡垒时,千户王方亲自将圣旨送到二人落榻的驿站内。
“你先别走。”
李孜省招呼道,“王千户,昨日我与你说的,你可有想好?”
“这……”
王方欲言又止,显然是依然无法下定决心。
李孜省又看了眼覃昌,扬扬下巴,意思是你得站出来为我说句话,帮我一起劝他才是。
覃昌却侧过头,权当没看到李孜省的小动作。
李孜省摇头苦笑,随即就要打开诏书。
覃昌赶忙提醒:“是否先等闲杂人等走了再看?”
“无妨。”
李孜省摆了摆手,“王千户不是外人,不用避讳。”
说完,李孜省直接打开,等他看完后,眼前瞬间一亮,立即将诏令递给覃昌。
覃昌瞅了一眼,脸色也是大变,立即认真端详起来。
李孜省笑眯眯地道:“王千户,你不必回避……给你看看圣旨如何?”
王方赶紧拱手:“卑职不敢。”
“实不相瞒,如今我呢,已兼任右佥都御史,协同朝廷运送粮食和军需等物资往宁夏镇。而覃公公也有幸出镇宁夏,与我一同前往,保国公则以总兵官身份,从京营抽调兵马前往宁夏公干,路上受我节制和号令。”
王方目瞪口呆,一副懵逼的神情,显然他不太相信这些事。
你刚进我驻守的千户所,而此地不过是边关一个荒凉的千户所城堡,充其量就是个保护军屯的前沿哨站,面朝黄土背朝天,你昨天刚领着人马躲进来,今天就晋升为西北之地节制军权的大人物?
可问题是,我从来没听说过你李孜省有什么实际统兵能力,朝廷为何要给你派遣如此重要的差事?
李孜省见王方脸色显得难以置信,也不生气,继续道:“你要是不信的话,就看看圣旨吧,那可做不得假……若是你确定下来,我打算以你部兵马,协同我前去偏关。”
王方打量覃昌一眼,大有请示之意。
毕竟这份诏谕是发给李孜省和覃昌二人的。
覃昌颔首道:“李尚书所言非虚,你看过便知。”
王方恭敬地自覃昌手上接过黄橙橙的圣旨,以他区区低级将官的身份,虽然识字,但真正认得的字并不多,一份正式的圣旨,其实他看不太懂,依稀知道个大意,却也清楚作假的可能性近乎为零。
“覃公公,你我重任在身,可要抓紧时间了。”
李孜省显得异常振奋,大声道,“这次晋升你我的官职,足见陛下对我们的信任,也对西北将士期望甚高。
“王千户,我现在再问你一句,你可愿意听令调兵,与我一同前去偏关?”
王方为难道:“恐怕还是得请示大同镇巡抚中丞才可。”
“都这样了你还请示什么?”
李孜省有些生气地道,“诏书上说得不是很清楚吗?以我为都御史,可以协同调动西北军将……你敢不听令行事,莫非想欺君么?”
(本章完)
第649章 两个臭皮匠
第649章 两个臭皮匠
井坪千户所驿馆内。
气氛凝重!
见李孜省出言威吓,覃昌想说点儿什么,毕竟他看过诏书的内容,并没有说李孜省立即就拥有调动西北军将的权力,毕竟朝廷连兵符都没有赐给李孜省,光靠这么一份诏令就要调兵遣将,还是显得太过牵强。
李孜省适时道:“我的官牒文书,还有涉及调动兵马的谕令,相信今明两天陆续都会送到。我现在请王千户你调动本营人马,与我一道前去偏关。”
王方苦着脸,战战兢兢地争辩道:“李大人,就算您真晋升为都御史,可是您……不是应该统调保国公带来的人马吗?我们……做什么事,都需要大同巡抚亲自下令,否则……”
覃昌听到这儿,不由会心一笑,用“你玩砸了”的眼神瞥了李孜省一眼。
好似在说,真以为人家不识字,且不懂规矩呢?
随便被你几句话,就在冲动下听从你的号令,调兵来协同你?
你以为自己有多大的面子,让别人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帮你?
李孜省道:“王千户,我这可是给你建功立业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我皇命在身,办的也是皇差,你要是做好了直接就能获得晋升,不用继续留在西北整年整月吃黄沙,调到京城陛下眼皮子底下做官,那是何等逍遥快活?
“保国公所部人马毕竟没有这道诏令走得快,加上还要运送粮食,估计还需要十天半个月才能赶到这儿来……在此期间,你要是听我的,咱就是先锋人马,立功就在眼前。
“至于大同巡抚那边,由我去接洽,你不过是听令行事罢了……既有建立功勋的机会,出了事还有人帮你担着,不怕背负责任,这么好的事你上哪儿找去?”
“这……”
王方依然显得很犹豫。
李孜省望向覃昌,笑着道:“覃公公,恭喜您再谋高就……您之前不是还顾虑重重,担心回去就卸下司礼监的差事吗?现在应该不用担心了吧?你我可是来宣大和三边办差的,办好了同样功劳加身。”
这是在变相地提醒覃昌,你先前不是担心自己办完差事回京后就被投闲置散么?现在看来应该不会了,皇帝已让你当宁夏镇守太监,虽然不如司礼监秉笔太监地位来得高,但一地镇守太监同样大权在握,如果干得好说不一定可以三度入主司礼监,这也算是你的造化!
覃昌闻言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朗声道:“王将军,如今我们似乎得听从这位御史中丞大人的号令……要是你真能听令而为的话,那我们明日一早便动身,保护军需前往偏关,不知意下如何?”
李孜省对拖延时间这件事极度不满,但他没再说什么,难得现在覃昌已经站在他这边说话了,再催促的话或许会适得其反。
王方就算已经心动,但他还是决定先采取“拖字诀”,当即拱手道:“那容卑职回去后再做思量。还得跟下面的人商议一番,毕竟城堡内尚有老弱妇孺需要安顿妥当。”
“那得尽快。”
李孜省道,“时机不等人啊。”
……
……
待王方一走。
李孜省兴奋不已,差点儿想原地跳个舞,人也显得振奋异常,已经坐不住了。
覃昌则显得忧心忡忡。
李孜省奇怪地问道:“覃公公,不知您有何可顾虑的?”
覃昌道:“陛下以李尚书为都御史,难道是为让李尚书领兵与外夷作战?这一旦交兵,光凭咱这点儿人手,就算加上本地千户所的兵马,以及保国公自京营带来的人手,怕也不足以成事。”
李孜省却笑着说:“你没看到诏书上说的吗?陛下让张国丈给我写了一份临战对策,估计马上就要派人送过来了。
“张国丈是何等人物?他能洞察天机……有他在京师给咱运筹,你说这军功不是唾手可得吗?”
“什么?你居然还指望他指点?”
覃昌更觉得无语了。
你李孜省不靠谱,难道那张来瞻就靠谱了?
居然还会使用锦囊妙计这一招,莫非你们两个臭皮匠,还想顶一个诸葛亮?
李孜省正色道:“覃公公,我想求存,你想立功,更应同舟共济才是。除此之外,咱还有更好的路可走吗?”
……
……
年后,京师还算波澜不惊。
但盐商们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因为年后正是新盐引开兑时,户部一次所出的盐引数量并不多,导致商贾们为了抢购新盐引,都快争破头了。
当怀恩得知此消息时,也是大为惊讶和不解,一个没有经过朝议就推行的新法,却能在短时间内取得“开门红”的佳绩,是他无论如何也预想不到的。
覃吉通过厂卫的触角,把事情了解了个七七八八,然后又将第一手消息告知了怀恩。
“……在京商贾,除了原本两淮之地的盐商外,就连晋商和鲁商等,也都蜂拥而至,那些个京商,即便背靠王公贵胄的,眼下也都在积极入市,户部无论拿出多少盐引,都能在顷刻间被人兑换一空。”
覃吉说到这里,其实还是蛮高兴的。
你怀恩不是说张峦预料不到未知的麻烦,新盐引无人问津么?
看这供需两旺的情况,跟你预料的大不一样啊!
怀恩问道:“最近张国丈可有出面主持?”
“未曾。”
覃吉摇头道,“年前朝议上我不就说了么……张国丈罹患重疾,不太方便出行,过年前后除了入宫走动外,其余时候都待在府上静养。”
“还在养病?”
怀恩皱眉不已。
那揶揄的神情好似在说,他张来瞻的身子骨还真是娇气。
先是受伤骨折,在家里足足躺了一个多月,后面也借着伤势未痊愈,基本不入朝,更不去衙门当值。
眼看年底好了些,又开始生病?
覃吉兴冲冲地道:“怀公公,到此时您也该明白了,新盐法推行后,就未必再需要张国丈亲自出马了……眼下户部出手盐引可说是得心应手,银子收得手软。
“陛下已下诏,待这批盐税收上来后,先补发在京各级官员之前积欠的俸禄本色,并酌情发放折色钱粮。”
大明的俸禄,分为本色和折色。
大致可以理解为工资和奖金……
而眼下张峦收上盐税,皇帝首先想到的是他手下大臣的生计,要把亏欠大臣们的俸禄补发完,甚至还考虑到了奖金层面。
怀恩也有些感触,问道:“话说,有好些年的折色都没有发放过了吧?”
“谁说不是呢?”
覃吉感慨道,“此番听说会连宫人的俸禄和俸米也一并发下来,实在不容易啊。”
不但朝中大臣,就连宫中的内官和宫女,也都能拿到积欠已久的俸禄,此举让覃吉这样从来不贪污,也很少受贿的人,感受到了皇恩浩荡。
怀恩奇怪地问道:“在京的勋戚,就没一个去找麻烦吗?”
“至今……确实一个都没有!”
覃吉如实道,“年后英国公等人更是亲自登张府门拜访,据说英国公在此番盐法变革上,显得很积极,名义上是为京营采办等事上门请教,但其实却是……”
怀恩打断覃吉的话,叹息道:“一些老匹夫倚老卖老,仗着在朝中的关系,试图谋求私利……这些人实乃大明祸根所在,必须要铲除,厚方你们以后任重而道远啊!”
覃吉道:“如今盐税收得很顺利,陛下已经明确问过,是否要增加盐引发放数量。据说本来有不少留滞西北边镇的盐商,尤其是晋地商贾,也准备到京城来购置盐引……这次的事,对晋商打击可说是最大的。”
“是啊。”
怀恩有些无奈道,“本来盐税征募,主要以大同和太原为主,此二处也乃西北囤粮积存所在。
“太原仓入米一石三斗、大同仓入米一石,可换盐一引,这是太祖皇帝所定规矩。未曾想,到咱们这一代,竟要变革。
“影响如此之大,晋商也能忍耐?”
覃吉也很疑惑,道:“以前晋商能在大明无往而不利,更多是靠西北营盐便利,如今把盐引发放变更到京师来,那各地商贾就无须在西北屯田,也就没了就近产粮支兑的问题,以后谁还会在西北种粮呢?”
怀恩皱眉道:“连你都知道此弊端,陛下为何却置若罔闻?西北屯田数量急剧减少,大明有何将来可言?”
覃吉问道:“那眼下大明府库增加盐税,不也是好事吗?盐法已经变了,朝中也没太大的阻碍,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晚了呢?”
“不晚。”
怀恩似乎仍旧留有后手,“厚方,你要知晓,这些盐引跟以往的盐引并无本质区别,光靠售出盐引是能给朝廷短期内带来大笔收入,但从长久看无异于饮鸩止渴。
“商贾不过是图便利,从京师购置盐引,以方便前去盐场守支……但问题是守支往往数年而不得,那接下来,谁还会兑换新盐引呢?”
覃吉提出自己的看法,问道:“那怀公公,可不可以,把以前的旧盐引给作废?或者是以多换少?不然的话……”
“这根本就行不通!”
怀恩当即就否决了覃吉提出的解决办法,随即分析起眼前出现的诡异情况,“或许正是有人看到此弊端,认为大明新盐法不会持续太久,才会在短期内购置盐引。
“但多数人心里应该很清楚,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仍旧是旧法当道,毕竟盐场产盐数量极为有限,谈何变通?或许改来改去,到最后还是会改回旧法,到那时就要闹笑话了!”
覃吉点了点头道:“说来也是,眼下市面上盐引太多了,如果再加印的话,商贾怎可能继续这般趋之若鹜?
“是该跟陛下提醒,任何东西,都要适可而止啊!”
(本章完)
第650章 富贵病
第650章 富贵病
张峦在家休养,几天没出门。
然后跟个怕死鬼一样,天天让小儿子给他诊断,都把张延龄快整无语了。
“儿啊,为父觉得这身子骨一天比一天沉,你赶紧给看看,是不是得了什么怪病……哎呀,不会是什么不治之症吧?为父还没过几天好日子,不想就这么走了啊……”
张峦语气悲切,眼神巴巴地望向旁边正在给他诊脉的儿子。
服侍在旁的张鹤龄抢先开口:“是啊,老二,你赶紧看看,咱爹是不是快死了?”
“滚!你这孽子,是盼着老子死,好继承这万贯家业,是吗?出去出去!别打扰你弟弟给老子看病!”
张峦差点儿就想抄起旁边的杯子往大儿子身上砸。
张鹤龄原本关心的脸顿时垮了下来,骂骂咧咧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我只不过是希望你早点儿好……我比老二还要着急呢。
“你说说看,你死了对我有啥好处?你活得越久,赚得越多,我以后身上的担子就越轻,活得也越轻松……要是你现在就死了,让我自个儿去积攒家业,难道不累吗?
“哼,你别骂得那么凶……你要希望将来清明、中元和过年有人给你烧纸,就对我好点儿!”
“滚!”
张峦越听越不爽,指着大儿子破口大骂起来。
这次杯子真的甩了出去,但没砸到人。
等人走了,张延龄才把手收了回去。
“爹,你骂人中气十足,不像是得了什么绝症。”张延龄道,“你具体有啥毛病,我也没看出来。也有可能是我医术不精吧。”
张峦不满地道:“就你还医术不精?要是连你都指望不上,我指望谁去?要不你再给看看?”
“爹,我真不行。”
张延龄先是摇头,随即分析道,“瞧你这气色,我看着不像是有大病,会不会是因为你最近在女人身上操劳过度,导致了肾亏气虚?或者你试试用一些温补的方法?反正我这边没招了。”
张峦生气地道:“先皇在宫里得病,你在家里不见其人都知道病情如何,医术之精那叫一个出神入化,现在你却说没办法?咋的?我命没有先皇金贵呗?”
“我说老张啊,你这是不是有点儿神经敏感?你跟先皇的病有可比性吗?”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
“咦?你叫我啥?你说的那个什么神经敏感,是什么病?听起来就很怪异,是不是很严重?”
张峦本想连小儿子一并骂了,但话刚到嘴边就咽了回去,因为面对张延龄他一点底气都没有,只能眼巴巴地问道。
张延龄哭笑不得,道:“我说你得的可能是心病,需要再观察……总之有些病症呢,属于长期劳累所致。当然这种劳累来自于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日积月累……主要是你这身子骨不太好,上半辈子习惯了清贫的生活,跟最近一年你所享受到的奢靡截然不同,这就导致身体一时间接受不了。”
“啥意思?富贵病么?你是说我没富贵命?”
张峦瞪着儿子问道。
“也可以这么说。”
张延龄丝毫也不退让,点头应和。
“嘿,你个臭小子,跟你大哥一个德性。”
张峦羞恼地喝斥一句,随即问道,“不过目前我没有外显的那种病入膏肓的病兆,是这意思吧?”
“对,现在啥都看不出来,先静养吧,等有了病兆的时候,我能做出判断时,会想方设法给你治,对症才能下药嘛……”
张延龄道。
“哎呀……”
张峦突然惊呼一声,战战兢兢地道:“我想起来了,怀恩的病情,与万妃和先皇一脉相承,我可别被怀恩传染了,到最后明明是他先得的病,先死的却是我,那就没意思了……吾儿,你给开点药,我好预防一下。”
“爹,你先静养两天,啥事都别理会,尤其是得修身养性,别碰女色……我好好斟酌一下方子。”
张延龄道,“话说你之前气紧气喘,偶尔咳嗽,应该只是感染了风寒,经过治疗后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腿脚也没见不便,风湿的可能性不大,之所以感到身体很沉,很可能是老人病所致。”
“我又不是七老八十……”
张峦显得很不满。
“以你这虚弱不堪的样子,要是沉溺女色不能自拔,你以为还能支撑几年?”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我曾经给你占卜过,要是按照正常发展,你连十年寿命都没有。如果你再乱折腾……”
“没十年?真的假的?”
张峦明显紧张起来。
张延龄心想,我没告诉你就剩下四五年寿命,已算是客气的了,且我说这个可是有根据的。
毕竟历史已经验证过的事情,就算不是每件事都能如原本的历史那般发展,但有些事总归是有规律可循的,不然为啥你当上国丈没几年,就一命呜呼了?
“老爷、二公子,覃公公来了。”
常顺的声音传来。
“我……快扶我起来……”
张峦挣扎着就要爬起来。
张延龄连忙劝阻:“既然行动不便你就好好躺着……我去接待,覃公公此来,肯定是为盐税之事。”
张峦奇怪地问道:“不是说盐引卖得很好吗?现在外边都在疯抢,户部发行多少就卖出多少,销售如此火爆还跑来咱们家说什么?”
“也许是想多卖点儿?也有可能是怕卖多了,最后盐引变成废纸,不利于后续贩售?”张延龄分析了一通,然后笑了起来,“其实对策我都跟姐夫说了,就是增加盐场产出,眼下春天马上就要到来,也该是冬盐出库的时候了。”
张峦闭上眼,挥挥手道:“那你去吧,为父最近就想养好身体……乖乖,就剩下十年寿命!?这才享受多久?老子真是不甘心啊!”
张延龄闻言不屑地撇撇嘴。
老天给你十年荣华富贵享受,你还不知足?
你这一年所经历的,比你前半辈子加起来都丰富多彩,还抱怨个球啊?
……
……
转眼几天过去。
又是乾清宫。
怀恩和覃吉正在向朱祐樘汇报朝政。
即便是新年伊始,朝中大臣还在正旦休沐假期,朱祐樘也没让自己放松下来,每天都照常批阅奏疏,但多数奏疏都是年前从各地发往京师向新皇贺岁的,要紧事并不多,更没什么加急事务。
却有一件事,乃是朱祐樘所关心的,就是涉及到李孜省、覃昌和朱永领兵护送布帛、粮草西去之事。
“陛下,兵科那边有奏疏,参劾保国公行军拖沓,运送粮草不及时,且麾下兵马时常有滋扰地方之事发生。”
怀恩拿出一份奏疏,递给了朱祐樘。
朱祐樘认真看完,问道:“大伴,这件事错在朱永吗?”
怀恩分析道:“京营兵本就骄纵成性,而前去西北执行公务,沿途与地方官将产生一些纠纷,倒也常见。且此番一次押送二十万石粮草,队伍庞大,队伍绵延十数里,行进速度慢乃可以理解之事。”
朱祐樘道:“既然知道此行艰难,为什么言官还要参劾呢?”
“这……”
怀恩尽管觉得这问题不该解说,但还是无奈地道,“大概是例行公事吧……就好像,先前已有不少人参劾在西北公干的李孜省和覃昌,参劾其二人未能及时完成朝廷交托,一路滞缓。”
朱祐樘显得很不高兴,道:“可是李孜省和覃昌已经把情况都奏明,也详细解释过了,全都是因为手里的权限不够,地方上拒不配合。眼下西北边关各处都不消停,此时若是被鞑靼人劫走那批军服和布料,朝廷威严将荡然无存,小心谨慎些无可厚非。”
怀恩道:“陛下,其实以奴婢看来,应当督促西北各处督抚、总兵官等人,积极驱赶来犯之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是一味地待在城塞里固守,以至于让鞑靼人肆无忌惮,往往从一些防御死角处渗透进外长城内来……”
朱祐樘神情抑郁,道:“大伴,我想问问,要是换作以前,鞑靼人来犯,也是像现在这样,各地只是一味地通报敌情警讯,连真假都不加以甄别,也不派兵前去抵御吗?”
怀恩摇头叹息道:“回陛下,其实有好些年鞑靼人未曾如此猖狂了。”
“那是为什么?”
朱祐樘显得有些自责,难过地道,“难道说父皇刚走,鞑靼人觉得我这个新君好欺负,所以就悍然来犯?”
“不是的。”
怀恩连忙解释道,“以奴婢所知,鞑靼在经历几十年的动荡之后,过去几年已逐步稳定下来,再加上今年北方雪灾特别严重,导致他们难以求存……再便是西北边市长久不开,鞑靼人难以获得生存的所需物资,这才有今年多番犯境之举。”
朱祐樘道:“大伴,你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父皇在的时候,任用了很多名将,对外作战几无败绩,才让边疆安定下来。在给父皇拟定尊号时,不是有大臣提出,要拟为武宗吗?”
怀恩点头道:“先皇功盖千秋,乃不世出的圣君明主,不过陛下您也是明主。”
“那大伴,有什么人,能协助我,把西北给安定下来?”
朱祐樘道,“以我所知,父皇时,用过不少有名望的人,打得蛮夷望风而逃……你觉得由谁去西北能迅速稳定军心士气呢?”
怀恩摇头道:“奴婢不知。”
当怀恩说到这里,一旁的覃吉不由诧异地打量怀恩几眼,眼神有些怪异。
朱祐樘叹道:“只希望这次李孜省和朱永他们,能顺利完成朕交托的差事,让鞑靼人知难而退。
“改元后对外第一战,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本章完)
第651章 软骨头,用不得
第651章 软骨头,用不得
等怀恩和覃吉从乾清宫出来时,朱祐樘也回坤宁宫去跟妻子吃午饭了。
覃吉满腹心事,到这个时候终于忍不住,问道:“怀公公,为何不说那件事呢?”
“哪件?”
怀恩好似装糊涂一般问道。
覃吉显得很郁闷,摇头道:“陛下对于先皇时所任用的边关将领很在意,已经主动开口问询了,那怀公公应该把被先皇夺爵除名、谪居安陆的王越奏请免罪的奏疏提出来,此人的能耐,为世人所推崇,或许可帮助到陛下……”
“你是说王威宁?”
怀恩脚步不停,侧过头问道。
覃吉道:“不是他还有谁?先皇时,治边名臣以其为首。”
怀恩叹道:“厚方,你还是没明白过来……王威宁这个人不可用!”
“啊?不知这是为何?”
覃吉疑惑地道,“怀公公莫不是认为,其被贬概因跟罪臣汪直等人勾连,做了错事,导致其再无资格为朝廷效命?
“但纵观近代治边名臣,除了于少保外,还有谁能如王越一般,为全天下臣民所称颂呢?”
怀恩斜眼打量覃吉:“那你觉得,以王威宁的为人,能得到如今朝中人的推崇吗?他在朝中树敌有多少?况且以如今西北的局势,断未到要动用王威宁的地步。
“另外,王威宁毕竟是先皇钦定的戴罪之人,若陛下登基后,直接赦免其罪行,甚至器重他,那算什么?”
“这……”
覃吉认真思索怀恩的话,觉得似乎有一定道理。
怀恩继续道:“自从王威宁谪居安陆后,历年都会上疏为自己辩解,先皇未对他加罪就算是好的。
“他一再说,自己有功于大明,但他功劳再大,有当年于少保大吗?且他在安陆一点儿都不安分,经常凭仗昔日的功劳欺压地方官将,不似贬谪,倒好像被朝廷分封到地方的勋臣,对此,地方官府早有怨言。”
覃吉道:“无论如何,也不能否认其本事……”
怀恩冷笑不已,道:“朝中治边名臣何其多,就说如今兵部余尚书,在西北多年,难道抵御外辱的经验就不如他王威宁?
“再便是都察院总宪马文升,也有定边之能,你非要在这时候推出王威宁,实在是无事生非,不可取啊!”
“那……”
覃吉感觉自己既无法跟怀恩一贯以之的强大气场相比,如今连辩论都辩不过,但他仍旧坚持自己的观点,“就算不用王威宁,也可如其所奏,让他能回乡颐养天年,解除戴罪之身,不也能体现出陛下的宽宏大量吗?”
怀恩嗤之以鼻道:“既然朝廷不用他,为何要赦免他的罪行?我说厚方,做人不要太实诚。
“以后就算你见到王威宁的自辩书,也要当作没看到。等你在司礼监待久了,见到他屡屡为自己找借口,你就知道,此人绝不是什么善茬。”
……
……
覃吉劝说怀恩无果后,显得很郁闷。
但他也没辙。
毕竟司礼监以怀恩为首,怀恩不肯为王越说情,他便不能僭越,因为他知道自己说话份量不够,最好在一些关乎到“原则”的问题上闭嘴。
当天下午,李荣就把王越的奏疏给封存起来。
大概意思是,这种奏疏没实际意义,无须拿给皇帝看,只需替皇帝批阅,然后束之高阁便可。
司礼监的职司,本来就是甄别奏疏的轻重缓急,把重要的那部分拿给皇帝批阅,其余的可以自行处置。
毕竟皇帝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处理天下间所有政务,否则也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了,这也是宣德年间阁臣逐步拥有了票拟权限同期司礼监也相应有了朱批权的根本原因。
覃吉问道:“这便是王越自辩的奏疏?”
“是。”
李荣见覃吉好奇地走了过来,不解地问道,“覃公公,有问题吗?”
覃吉一脸苦恼道:“老朽在想,是否有必要将此奏疏拿给陛下过目呢?怎么说王威宁也是一代名臣,就这么一直以戴罪之身立处,感觉不太好。”
李荣莞尔一笑:“覃公公,乃怀公公亲口吩咐,但凡戴罪之臣为自己辩解,尤其是先皇定罪的官员,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一概不予上报。”
“为何?”
覃吉问道。
“这不明摆着的事情么?就算是陛下,也不能轻易变更先皇的决定,涉及罪臣也是如此,此乃孝道的具体表现,几乎没有商量的余地。”
李荣回道。
覃吉闻言不由眉头紧皱。
李荣往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后,这才压低声音问道:“覃公公,您跟这位曾经的威宁伯,有何交情不成?
“亦或者说,您同情曾经提督西厂的汪公公?”
“绝无此事。”
覃吉吓了一大跳,赶忙为自己辩解,“只是陛下对于边政抱有期冀,希望此时有人能主动站出来,为君分忧,主持西北军政。
“我就在琢磨,像王越这样文武兼备的名臣,为何要一直投闲置散?再或者,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至少让他回乡颐养天年,也好为将来有不测时启用他做一些铺垫。”
李荣笑了笑,问道:“覃公公,您真不知为何怀公公不待见此人?”
覃吉迟疑地问道:“莫非是因为汪直之事?”
李荣摇头道:“全因为这位曾经的治边名臣,口碑不太好。”
“什么?”
覃吉脸色有些懵逼,似乎没听明白。
李荣笑问:“难道您不知道,这个王越王世昌有多喜欢巴结权贵?他在军中,那可真叫一个说一不二,且治军严谨,没人不服他。但他在权贵面前,却是出名的软骨头,甚至可说是丝毫原则都不讲。”
“这……”
覃吉皱眉不已,问道,“你是道听途说吧?”
李荣没好气地道:“您就是没长久在司礼监中做事,对这些成化时的旧臣不了解……就说那王越吧,以前每次见了汪直汪公公都行叩拜大礼,汪公公说一他绝不敢说二,更是给汪公公送了不少资货,甚至族中男童直接就送去给汪公公当仆从,毫无原则可讲。”
覃吉听了有些尴尬,辩护道:“这也不算是私德有亏吧?当时朝廷风气如此,他要有所作为,只能随波逐流。
“况且就算事实真如此,这种举动也算是对提拔礼重他的人的一种馈赠,并不影响他为朝廷效命,建功立业。”
李荣笑着道:“那敢问覃公公,如今朝中最得势的权贵是哪一位呢?”
话并没说得太明白,但眼神却满含深意。
果不其然,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把覃吉给点醒了。
覃吉大惊失色,问道:“您是说张……”
他也没有说得太清楚,因为有些事显而易见。
李荣笑道:“您都知道了,那何必又要提出此事呢?怀公公已病入膏肓,不想为将来留下祸患,更不希望看到外戚一家独大。如此时候,您非得提王世昌之事,很难让怀公公对此放心啊。”
(本章完)
第652章 主内主外
第652章 主内主外
年后几天,张峦一直闭门不出,修心养性。
他这是怕死。
似乎因为自己有权有势了,就更加在意自己的小命,完全按照小儿子所开的温补药方,在家中一心一意吃他的补药。
就算是这样,张峦仍未觉得自己身体有所好转,整日忧心忡忡。
初五这天。
沈禄登门求见,见到张峦后,很惊讶传言中重病的张峦居然能下床,甚至站在那儿喝白开水,不由好奇地问道:“来瞻,你病情可是好些了?”
张峦闻言皱眉不已,问道:“你听谁说我患病了?”
沈禄道:“自从大年初一与你会过面,就再未听到你的消息,年后户部售卖盐引你也没参与其中,我便去户部打听了一下,都说你病得不轻,我就赶紧上门来探望。”
“咳咳……”
张峦一口气不顺,被自己的口水呛得直咳嗽。
“身体不好,就应该躺在病榻上多休息,这样一直强撑着也不行啊,瞧这天寒地冻的……咦?”
沈禄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因为张峦所处的正堂内,并没有外面那么寒冷。
或者说,张家屋子里的温度,跟他沈家家里的温度大不一样。
但他却没发现有哪里不对。
张峦一挥手,解释道:“我病是病了,但没你说得那么严重。你只为来探病的?有事说事。”
沈禄笑着道:“那来瞻,我就明说了,现在京师内不少人都想问问你那边还有没有盐引……能兑换否?”
“汝学,你这样做可不好啊!”
张峦面色带着几分发愁,“你靠着跟我的关系,不会在外面空口白牙许诺了什么吧?发放盐引,那是朝廷的事,可不是我一个人在使力……你看有一引盐过我的手吗?你来问我,不会是想让我以权谋私吧?我可不干!”
沈禄急忙解释:“你别误会,我只是居中穿针引线罢了,该出多少银子就出多少银子,一文钱不少。且还可以从中……绝对不是以权谋私……”
张峦眉头皱得更紧了,问道:“正项之外加收别项,还说不是中饱私囊?我可不干这种缺德事。
“我既然是验证改革的主导者,就绝不去沾一文钱的利益,再说自从当上这官,我府上就一直在填补朝廷的窟窿,覃公公不都说我是累病的么?我愁啊……”
沈禄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道:“不能办也无妨,我就明着跟他们说,这事成不了。来瞻你是不知道,现在京师上下都在议论朝廷征收盐税这件事,很多人都佩服你呢。”
“佩服我?这个……你细说。”
张峦一听自己的声誉似乎有扭转迹象,瞬间瞪大眼,好像在等着沈禄转述别人夸赞自己的言语。
沈禄笑着道:“都说你魄力大,一次盐税改革,就变更大明施行上百年的旧法,且一开始就能取得如此好的效果。这年后,朝廷补发了过去积欠的俸禄,很多人都觉得陛下体恤臣子,都在说你乃治世能臣呢。”
“哈哈。是吗?”
张峦瞬间感觉心情舒畅。
沈禄道:“来瞻,为何我不过是转述几句他人之言,你气色就有这么大转变?”
“欸!你是不知啊,自从我入朝以来,做的事真不少,但就没人肯定我所为,都在说我以外戚之身扰乱朝政,无论我做什么,都对我好一通贬谪,说得我好像是大明罪人一般,心情哪里舒畅得起来?”
张峦叹息道,“终于有一天,他人说我做得好,我甚是欣慰啊。”
沈禄心想,原来你张峦不求利,只求名?
那就好办了,以后我来你这里,就对你一通拍马屁,把彩虹屁拍出各种样来就能让你满意?
这不正是我所擅长的么?
“既然汝学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回头就找延龄问问,看看是否能从徽商那儿腾出一批盐引来,放到市面上。”张峦道。
沈禄一听,瞬间精神抖擞,感情我说几句奉承话,你就能替我办事?甚至能给我带来实打实的利益?
沈禄赶紧道:“别勉强你和咱家侄儿,这盐引之事,毕竟不是为我自己,不能坏了规矩。”
“无妨!”
张峦摆手道:“盐引之事,我压根儿就没多打听。对了,汝学,你倒是说说看,这盐引本来市面上就有不少,这次又放出这么多,为啥还有这么多人来买呢?他们买回去作何?盐场他们能兑出盐来?”
“这个……”
沈禄听了心里也直打鼓。
心想,你这个张来瞻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你这是刚有点儿成绩,就开始陷入到自我怀疑中去了?
“来瞻,其实之前无论市面上盐引有多少,或者是守支需要多久,这官盐买卖,始终是有利可图的。”沈禄道。
“那当然。”
张峦回道,“这我知道,要是无利可图,那商贾还买盐引回去支兑官盐做什么?直接把盐引丢街上也没人要呗?”
沈禄道:“以前要报中,得去西北,就算近些也得去山西,这对于晋商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于江淮乃至岭南之地的商贾来说,太过遥远。”
明代承袭了宋、元以来的召商输粟于边给盐引的开中制,定期开中招商。行纳米中盐的商人要运粮米等军需物资至边远地区,以输票凭证申报配领盐引,称之为报中。
只听沈禄继续道:“粮食运到西北,耗费成本太大,一次运不了太多,沿途还得派人护送,鞑靼来袭不能运,遇灾荒或是气候反常不能运……限制太多了。”
“哦。”
张峦理解地道,“所以说银子直接购买盐引,比较方便快捷?”
“对对对,这不就是你施行变革的缘由么?”
沈禄也很惊讶于目前盐引销售之火爆,估计在家中时就分析过其中原因,故此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你这一变,直接用银子就能折换盐引,免去了往西北运送钱粮的苦楚。
“你是不知道,那些江南的商贾,尤其是徽商,以往想换一引盐,要么得雇佣佃户在西北就地开垦屯田,要么得从粮商手上买粮食去报中,你可知那是多大的成本?
“他们的命脉几乎都被晋商等西北地方上的势力所把控,现在好了,直接在京师就能折换盐引,拿了盐引就去盐场等着派盐,就算一时支兑不出来,等一段时间也肯定会有着落!
“况且如今新皇登基,那些占窝的勋贵,也不敢做得太过分,毕竟都在观望形势发展。以前得势的那些个权臣,诸如汪直、尚铭、梁芳等人,要么已作古,要么被贬斥,就算是不可一世的万家,现在势力也一落千丈,盐场出盐不再受这些人限制,反倒是……”
张峦好奇地问道:“是什么?”
沈禄笑道:“如今情况很明显,谁跟您亲近,谁就跟陛下亲近,做为新朝特殊关注的对象,拿着新盐引去盐场支兑官盐,不管你是官还是民,或只是个商贾,盐场也不能不特别予以关照……”
张峦打量沈禄问道:“新旧盐引有什么区别吗?拿着新盐引就能优先支盐?”
“那可不是?”
沈禄笑着道,“现在谁都知道年后新法所出新盐引不多,随便一家拿着新盐引去,那盐场的人就知道此人拥有陛下身边近臣的身份,亦或是您张国丈的门人,再或是如今当权的怀公公背后的官商?”
“啊?”
张峦心想,我总算是开眼界了,原来其中有这么多说法。
沈禄道:“盐场的人会想,如今新政刚出,手头上就有新盐引,必定在新朝背景雄厚,他们敢得罪?无论如何,也得先照顾好这些人,只要持有新盐引,一定在各大盐场都吃得开。”
张峦好似吃了苦瓜一般,脸色极为难看,问道:“那我岂不成了新的占窝之人,替一些人为虎作伥?手上有旧盐引的人该怎么办?”
沈禄好奇地道:“来瞻,你推行的新盐引能引起这么大的反响,你能成为大明的功臣,为朝廷带来如此大的收益,你管那些人的死活作甚?
“旧盐引都是在先皇在时放出去的,很多都在万家和梁芳等势力的人手上,你还替他们觉得不值么?”
张峦讷讷道:“我只是觉得,这么做有点儿……”
沈禄笑了起来,打趣道:“你还真有悲天悯人之心,看来陛下找你来主持变法,还真是找对人了,因为只有你,才能不顾派系利益和新旧之分,既考虑到了新法推行带来的好处,又照顾到以前的人,兼顾到公平公正。”
“呵,是吗?”
张峦听了这奉承话,神色木然,并没觉得有多荣幸。
沈禄心想,坏了,我这大舅子只喜欢听我转述别人的夸赞言语,我夸他几句……他是不为所动啊。
得改变战略。
沈禄道:“不过来瞻,从长久来说,发放盐引一定得顾虑到不能泛滥。”
“我还能不知道这些?”张峦扁扁嘴,不屑一顾地道。
“你想啊,盐引发多了,盐场支兑不出来,新政就成了摆设,甚至就会有人攻讦你这个主导者。而目前陛下对于东宫讲官出身的朝臣,是非常礼重的,他们的意见……很可能会让你处于不利的局面。”
沈禄以他自身经验来提醒张峦。
你要适可而止,不能为了赚钱不择手段,最后导致皇帝都不想保你,而你也将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张峦道:“汝学,你尽管放心吧,吾儿延龄早说过了,今年他就要在各大盐场实施技术改造和革新,一定能让盐场的产量大幅提升,到时盐引支兑及时,朝堂上下就没那么多意见了。”
“这……也能做到?”
沈禄颇感意外。
你们父子俩这出发点,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竟然想来个开源?但这就有点……扯了吧?
张峦道:“你别问我,你之前都说了,朝堂上下都知道我在家养病,能知道些什么?就算你跟我讨盐引,我还得跟吾儿商量一下,看看他那边是否能给你点面子呢。
“对外呢,我是国丈,乃张家一家之主,能决定一些事……可要是进了这门,你有事求延龄比求我好使。”
“来瞻,你这……这……”
沈禄都快被张峦坦诚的话给整无语了。
张峦一撩袖子,道:“又不是第一天认识那小子,他的本事,你这个做姑丈的不晓得?我奉劝你早点儿去找他,迟了,连口汤都喝不到,到时候你可别赖我。”
(本章完)
第653章 所托非人
第653章 所托非人
沈禄见过张峦,又马不停蹄去徐琼府上拜会。
虽然张峦对外号称不结党,但实际上围绕他所形成的党派已在逐步成型中,而其中最关键的人物,就是跟张峦拥有姻亲关系,并通过张峦和李孜省调到京师来充任吏部侍郎的徐琼。
“来瞻病了?几时的事?”
徐琼听到沈禄所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初一还见过,蹦跶起来跟蚂蚱一样的人,说病就病?
你病就病嘛,但对我们这些需要倚靠你的人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对我们的政治前景会有很大影响。
沈禄道:“就是年初这几天的事,好像是感染了风寒,我见他时面色很差,不时咳嗽几声,不过料想应该没有大碍,来瞻自己就曾提领过太医院,以他卓绝的医术,照顾好自己应该不难吧?”
说到这里,沈禄不由想到那个在家里悠然自得喝茶的张峦,心里琢磨,到底要不要说他的精神面貌?要是来瞻故意装病,那我岂不是有意揭穿他?
嗯,此举不足取!
徐琼道:“眼下虽是休沐期,但各部臣僚私下聚会时都在商讨入阁阁臣人选,眼下已有不少人准备举荐来瞻入阁,却在这当口他病了,影响不小啊。”
沈禄点头道:“这件事,在下也问过他,他说陛下曾当着他的面说,要等西北那边的事情有了结果后,再决定他是否入阁。若是李银台等人能在西北取得一场抵御外辱的胜利,或许他入阁之路将会非常平坦。”
“西北事了……”
徐琼听到这个前提,顿时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你跟皇帝约定什么不好,非要说李孜省他们能在西北打胜仗?
你张来瞻擅于玩弄权谋,梁芳、覃昌、万安等人都不是你的对手,全都倒台了,这点我承认,但你非得在你不擅长的领域去立军功?
问题是你还不亲自前去,而是指派个看起来不那么擅长军事的李孜省……这就未免有些扯淡了。
沈禄问道:“徐侍郎,莫非您觉得此事会出现偏差?”
“你觉得稳妥吗?”
徐琼反问,“西北军务,多少人想插手而不得,来瞻毕竟只是秀才出身,眼界终归有限,在国子监中供学也不到一年,突然就牵扯进西北事中……你觉得容易吗?”
“这个……一切还是得看李银台他们的表现吧?话说,西北有不少官将,乃得自于李银台的举荐才上位,李银台对他们也算有知遇之恩,让李银台去,总归还是能调动不少人力物力的吧?”
沈禄似乎是在安慰自己,但他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没什么自信。
徐琼道:“哪怕诚如你所言,真有不少人支持李尚书,让其能在宣大和三边地区呼风唤雨。可问题是,他身边还有覃昌挟制,你觉得因为得罪来瞻才被贬斥出京的覃昌会全力配合吗?
“眼下朝中局势令人难以捉摸,而最关键莫过于中官怀恩的意见。以我看来,此事多半凶多吉少。”
沈禄赶紧问道:“那……要是西北那边出现什么不测之事,是不是来瞻入阁就得先放放了?”
显然沈禄也非常期望张峦能入阁。
这样一来他沈禄就有个阁臣作为盟友,以后自己在朝中,那可真就是资格的中间人,毕竟很多事张峦不方便直接出面。
他沈禄完全可以通过跟张峦的良好关系,去联络朝中人脉,就算自身无法位居高位,也能成为朝中人人推崇的实权派人物。
徐琼道:“他就没做两手准备?”
“嗯?”
沈禄先是一怔,随即便明白了徐琼的意思。
你张峦对于入阁与否之事,好像并不那么关心,几度推诿,甚至还拿不靠谱的西北军功来为自己谋后路,你就没想过,你自己入阁不成,会对你的声望和地位产生多大影响?
两手准备的意思是,你自己入阁不了,就应该推荐你的盟友入阁,而跟你相熟一干人中,还有谁比我徐某人更有资格入阁?
毕竟我乃是南翰林掌院学士出身。
沈禄道:“此事我还未问过他,但看他泰然自若的样子,似对此非常有信心。或许他在西北边事上有什么杀手锏没用出来呢?”
“是吗?”
徐琼听了有些发愁。
我这是跟什么人结盟啊?
怎么越看那货,越觉得不靠谱?可我偏偏还得利用他来为自己撑腰,甚至还得依托他来当自己的大靠山?
所托非人啊!
徐琼定了定心神,又问:“可有保国公朱永的消息?先前我曾与他会过面,保国公好歹乃是勋臣中最知兵者,足以保证此次任务的底线。”
指望不了张峦和李孜省,那就希望有丰富的带兵经验,曾跟着王越等人立下赫赫战功的保国公朱永,让他去打一场胜仗,这功劳应该也会记在张峦头上。
“这个……”
沈禄无奈道,“一切无从知晓。”
徐琼皱眉道:“保国公领兵西去后,就未曾奏报过动向?你人在银台,对此竟全不知情?”
沈禄苦着脸解释:“我人微言轻,在公廨中,大事不归管,小事不由我。你说我能得知多少机密军情?
“不过料想来瞻对此有一定把握,不如我们再等等?以我所见,来瞻这一年多来,做任何事都如有神助,若是这次也能被他……”
大概是觉得自己吹嘘太过,连一向厚脸皮的沈禄都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被徐琼斜着打量一眼后,沈禄无奈地叹了口气,连期冀的话语都只能烂在肚子里。
……
……
张峦收拾收拾,又准备入宫了。
他自己也不怎么情愿,穿了一身崭新的官服,却显得很不合身,面对刚走进屋来的小儿子,发出感慨道:“吾儿啊,你看为父,都累脱相了,官服变得肥大,甚是不得体啊。”
张延龄皱眉道:“非得穿这么身入宫吗?姐夫先前不是说,入宫时随便一些,就当是回自己家一样?”
张峦斥道:“你姐夫跟咱客气客气,你还真一点儿不讲理?咱是臣,人家是君,君臣礼数,什么时候都得有。这不,为父入宫前,还特地把你叫回来,你给推测一下,陛下可能跟我说些什么?”
“这……上哪儿推测去?”
张延龄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张峦脸色多少有些不悦,主动摆烂道:“那为父入宫就装病,一个劲儿地咳嗽,就说病得不轻,到时你再有什么阴谋诡计想让为父去执行,你看为父还给你干不干!”
“爹,你威胁我?”
张延龄听完后,也拿出强硬姿态回怼。
“咋的,为父进宫一趟,你真以为是去走亲戚的?又得见你姐夫,又得见太皇太后,我容易吗?”
张峦转而哭丧着脸说道。
张延龄道:“爹既然要入宫,那正好有件事可以跟姐夫提一下,乃有关曾经的威宁伯王越之事。”
“怎又是王越?”
张峦问道,“怎么着,你打算让我推举此人回朝?是觉得李孜省和覃昌他们在西北可能会折戟沉沙,所以让我找个备选,去给收拾残局吗?”
张延龄摇头道:“不是让你举荐他回朝,而是让你帮其解除戴罪之身,让他可以早日回乡,颐养天年。”
“这……”
张峦为难道,“我跟王越又不熟,与他没什么往来,这冷不丁向你姐夫提出这么件事,怕不是被人觉得王越暗中贿赂我,让我替他说话?”
张延龄笑道:“爹,你这是顾忌他人言论,想给自己树立个好名声?连未发生之事,竟都知道防患于未然咯?”
张峦想了想,问道:“王越有奏请过吗?”
“应该是上过自辩的奏疏。”
张延龄道,“具体情况如何我也不太清楚,但到现在,姐夫一直没下旨赦免他的罪,我怀疑有人从中作梗。”
在张延龄看来,历史上王越到这会儿已被赦免罪行,回河南老家养老去了。
当然后续王越仍旧会持续上疏为自己辩解,到弘治七年,皇帝赐其左都御史官职致仕,再到弘治九年正式被起复。
总归在王越自己看来,自己被罢官夺爵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为大明朝立下那么多汗马功劳,就因为跟权宦汪直走得近,就被连累,甚至连曾经赫赫战功都不顾?
朝廷简直是卸磨杀驴。
所以王越在戴罪后,几乎时刻都在上奏,为自己进行辩解,尤其是新皇登基后,他更是想让皇帝知道他是有本事的,且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且历史上朱祐樘对王越也是非常欣赏,几次想重用王越,都被朝臣所阻,直到巴图蒙克崛起,西北局势一落千丈,朝臣才不得不重新审视王越的才能。
但王越最后也是因为跟失势宦官李广的关系,在李广倒台自杀后,被活活吓死了。
“至于吗?王越有这么重要?居然还有人从中作梗?会是谁呢?你又怎知王越一定奏请为自己辩白?”
张峦此时已把官服穿戴整齐,但他似乎不着急走了,干脆坐下来问道。
张延龄道:“爹,你要是想得到一代名臣乃至名帅的敬仰和帮助,就得为他说话,让他觉得你是他的大救星,且以你跟陛下的良好关系,以及在朝中的地位,若将来王越真有机会回来的话,会把你当神仙一样供着。
“你可知他的本事如何?”
“他本事是很大,但他又不是武勋出身,凭啥对为父那么敬重和巴结?”
张峦摇摇头道,“人家可是当过尚书的人,且还曾有爵位在身,回朝后,那身份和地位……乃为父仰视不及的。”
张延龄笑眯眯地道:“如果将来真有一天他回朝,你就知道他是如何待你了……总归你得为这一天做好铺垫,等到他回朝后你再试图去跟其建立关系,人家还搭理你么?你现在所做的,乃是雪中送炭,知道吗?”
(本章完)
第654章 未卜先知
第654章 未卜先知
乾清宫内。
张峦一脸憔悴地坐在那儿,偶尔发出咳嗽声,似乎是想告诉别人,他现在病情很严重,今天是拖着病躯入宫来的。
当天怀恩和覃吉都在,而朱祐樘叫张峦来的主要目的也不是为闲叙家常,而是要把西北最新情况告知张峦。
“岳父,你先前说,鞑靼人很可能会从偏头关北四十里入寇,于是怀大伴就主动整理了山西和大同等军镇的奏报,但并未发现有鞑靼人活动的迹象……你推测他们从此地入寇,可是有什么依据?”
朱祐樘一脸认真地问道。
张峦听了,心中直骂娘。
心想,又是你怀恩在背后挑拨离间,故意在我这女婿面前制造翁婿隔阂,让我女婿来问我情况吧?
再说了,那是我儿子说的,又不是我说的,要问具体情况……找我儿子来回答才是正理。
张峦努力回忆当初跟儿子聊到西北军情时的情景,一边整理思绪一边道:“陛下,其实情况是这样的,如今河套之地仍在我大明控制下,鞑靼人不敢随便进河套。
“如果他们寇边的话,必不会走太原镇所在的南线,那边重兵云集,且太过深入的话容易被包饺子,只能在大同镇所在的北线进兵,从偏关一线犯边乃他们的最优选。”
朱祐樘点头道:“经岳父这一说,还是挺有道理的。但岳父又怎知刚开年他们就会从这个方向来犯呢?”
“这个……”
张峦这次彻底回答不出来了。
因为儿子以前没跟他说过,如果当着皇帝的面说这是自己推算出来的,或是儿子掐指算出的,回头要没有实现,那不等于是砸自家招牌?
怀恩见张峦迟疑,笑着帮忙解围:“陛下,我看这应该是张国丈以边关实际情况推测出的结论。”
“嗯。”
朱祐樘似乎也没有过于纠结这个问题,叹息道,“岳父,你对边关防备之事,有何看法?”
张峦道:“回陛下,以臣看来,这西北各处虽有长城保护,但串联其间的城塞实在太少了,如果能多修些堡垒,并在其中驻军的话,各要隘间就能形成呼应,定能对鞑靼形成更好的威慑和防范。”
大明自成化年间,由余子俊开始修延绥堡垒,再往后一直到嘉靖年间,鞑靼强势崛起并危及京师安全后,才又在大同、偏关等地修筑边关堡垒。
在这之前,大明西北只有漫长的长城作为防守象征,根本就无法兼顾到许多偏远地区,鞑靼人来犯时官军多数时候都固守在比较大的关城中,无法扩大防御面积,导致经常有小股游骑通过凿墙、用圆木堆积成缓坡等方式翻越长城,出现在外关内。
朱祐樘道:“这件事,在我为太子时,就听东宫的先生讲过,如果要在西北修筑城堡,恐要耗费巨额民财,更要增加兵甲数量,以此带来的耗费会急速增加,令本来就不宽裕的西北边储雪上加霜。”
张峦摇头道:“说到底,还是缺银子。”
朱祐樘道:“刚得到保国公上奏,他去西北这一路,押送的粮食比较多,就算走内关,一路也不太顺畅,他已经奏请说是要延迟几日到偏关,岳父觉得有没有问题呢?”
张峦一听顿时来气,仿佛病情都瞬间痊愈一般,吹胡子瞪眼道:“陛下,鞑子来犯,来去匆匆,及时阻截方为上上策,要是任其掠夺民财后成功逃窜,那朱永去不去西北有何现实意义呢?”
“是啊。”
朱祐樘点了点头,立即对怀恩道,“马上传令保国公,让他先放下押送粮草之事,火速赶往偏关,一刻都不能耽搁。”
“是。”
怀恩虽然觉得这命令有点儿不靠谱,但还是得俯身领命。
张峦突然想到儿子的提醒,随即又道:“陛下,臣有一件事奏请。”
朱祐樘道:“岳父不用这么多礼,有话直说便可。”
张峦道:“是这样的,臣听说前威宁伯王越,可说是身经百战,在抵御外辱上非常有经验,且能力超强,如今却一直谪居他乡,未能回乡颐养天年,甚是可怜。”
“哦。”
朱祐樘打量怀恩,问道,“怀大伴,有这回事吗?”
怀恩一时有些疑惑,不由瞥了覃吉一眼,显然是怀疑有关王越上奏请求免罪之事,乃覃吉透露给张峦的。
怀恩道:“确有其事,王越因作奸犯科而被先皇贬谪居于安陆,如今已过去数个年头。但他始终是有功之臣,先皇时他曾多番上奏为自己辩解,先皇却说,此人做事太过于功利,喜欢弄险,轻兵冒进,如此不利于西北安定。”
朱祐樘点了点头道:“用什么战术不重要,就算偶有冒险,但军功却是实打实的。如果仅仅是想免罪回乡,完全可以成全他。”
“是。”
怀恩当即拱手道。
朱祐樘道:“岳父,只是替其说情吗?”
张峦道:“陛下,臣与此人素无往来,甚至毫无交情可言,只是觉得,如今新皇登基,适逢西北各处不太安稳,如果朝中能多储备一些将才,将来有需要的时候,随时能征调和派遣,实乃好事一桩。”
“嗯。”
朱祐樘很满意,点头道,“岳父的顾虑是对的,威宁伯怎么说也是靠军功积累才得爵,就算现在没有爵位在身,同样也曾为大明立下赫赫战功。怀大伴,你就去拟定旨意,免去他的罪过,让他先回乡休养。”
“是。”
怀恩算是就同一件事作二次领命。
心里颇有些无奈,有些事终归还是避免不了啊!明明自己这边隐而不发,本不该有人提出疑问,却偏偏被一个每日都待在家中,闭门不出,号称养病的人当着皇帝的面给提了出来,就像自己日夜防备的事情,人家轻易就能洞悉一般。
这也给了他一种自己被人看透,身边全是奸细的错觉。
……
……
谈完公务,朱祐樘仍旧选择留张峦在宫里边吃饭,甚至还亲自带着岳父去了坤宁宫,丝毫不避讳张峦是宫外男子这一事实。
张峦本来借口要去见周太后,不想麻烦女儿和女婿,却被朱祐樘强行挽留,意思是吃过午饭后他会陪着张峦一起去清宁宫请安。
怀恩和覃吉此时只能先回司礼监值房。
二人从乾清宫出来,覃吉似乎生怕被怀恩误解,上前以疑问的口吻道:“张国丈人在家中,多日未曾出过门,为何竟知晓王越之事?”
这就是明晃晃告诉怀恩,这事真不是我泄露出去的,我也不知他是如何知晓的。
怀恩道:“这几日,他府上都有谁去拜访过?”
覃吉惊讶地问道:“这如何得知?您是打算,让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去国丈府日夜盯着吗?”
“当然不,真要这样的话,不是与陛下对着干吗?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想象,智者不为也!”
怀恩当即就否定了覃吉的疑问,随后道,“不过也可以理解,王越得知新皇登基,要为自己申冤,必定是考虑到光靠上奏是不行的,或已私下派人到京师来展开游说,有些说客藏在暗处,去见过谁,又做了如何许诺,谁又知道呢?”
覃吉道:“您的意思是说,王越除了上奏外,还派出说客为之说情?这……”
覃吉的意思好似在说,张府那边我不敢派人去盯着,但王越那边,东厂和锦衣卫可不是吃素的,怎么可能不留意?
你怀公公凭啥认为,一个被贬谪居住他乡的罪臣,有能力搞这些歪门邪道?他是戴罪之身,家都被抄了,从经济实力到人脉关系,几乎全都断绝。
若非如此,也不会这几年朝中连个为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怀恩道:“张国丈似乎很清楚,应该卖谁的人情,又有哪些人能为他所用。他的见地可真是不凡,连那些贬谪在外,多年未曾入朝的人,他都能留心观察,看来他身边有高人提点啊。”
“您是指,张家小国舅?”
覃吉问道。
“非也非也。”
怀恩摇头道,“李孜省虽然人去了西北,但他身边的幕宾,却留了不少在京城,你应该知悉吧?”
“这倒是,但据我所知,那个姓庞的最近并未拜会过张府啊。”覃吉道。
怀恩道:“根本就无须去张府拜会,有时候派人递个话,让张国丈知悉,有那么难吗?李孜省人不在京师,但他的影响力仍在。李孜省做事方面或有欠缺,但在与人应酬上,他可算是朝堂上下无人能及的狠角色。”
覃吉问道:“但问题是他都失势了,谈何应酬?”
“哼!”
怀恩冷着脸道:“要不是张国丈为其撑腰,或许他真就连最显能耐之事都无法展现。可问题是现在……就算他这杆旗帜不张扬了,随便搬出张国丈的名头,也同样可以让他有恃无恐。”
“这……”
覃吉一时间有些迷惑。
你怀恩到底是在防备谁呢?莫非是觉得应该先把张峦的羽翼给剪除掉,将李孜省的势力彻底清除?
怀恩道:“有时间,去信西北,让覃昌随时留意李孜省的动向,对西北发生的情况,我们得做到第一时间知悉。
“都是为朝廷,而非为私心。如果李孜省真有本事,能在西北取得对外夷作战的胜利,也算是为新皇登基改元献礼,我等理应支持才是。”
覃吉心说,你到底是要支持,还是想挖坑?
不用在我面前装了,或许我都不想在朝中停留到你入土,因为在你手底下做事,太累了。
你怀大公公是有本事,但对下面之人的压榨,也的确让人透不过气来。
(本章完)
第655章 自己人
第655章 自己人
紫禁城,清宁宫内。
张峦和朱祐樘各坐一边,接受周太后的盘问。
周太后的确算得上是倚老卖老,连儿子她都能压制得住,就更别说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怯弱小孙子了。
“来瞻啊,你也是的,我孙儿说了,让你早些入阁,你偏说要等西北边事结束才可……话说李孜省、朱永他们去西北不是送布帛送粮食的吗?跟打仗有什么关系?要是你一天没有军功在身,一天就不能入阁吗?”
周太后似乎很希望张峦能早些入阁。
这样她就在朝中决策层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眼下张峦就算再牛逼,也只是个户部侍郎,看似得到皇帝信任而成为权臣,但根本无法左右朝中重大决策。
张峦听到“大姑”如此言语,一时间有些着急。
心说就算太皇太后你想找麻烦,也别当着咱这位陛下的面啊,你给他出难题,他要是觉得是我有意请你来帮我说话,那不是让皇帝觉得我不知好歹么?
张峦赶忙道:“太皇太后,此议乃臣自己提出来的……以臣本身的性格,其实对于入阁之事并无多少奢求,如果眼下便强推入阁,必定难以做到服众。
“所以臣就跟陛下提了,只有赚点儿军功在身上,才有资格谈及入阁之事,到那时再行商议入阁与否。”
“是啊,皇祖母。”
朱祐樘在一公一母两只老狐狸面前,温驯得好像一只小绵羊。
一个火力全开的周太后,显然不是朱祐樘这种刚入门的新手村小白所能应付。
反倒是张峦平时油滑惯了,在应付周太后方面显得游刃有余。
周太后皱眉不已,问道:“怎的?就算来瞻你侥幸立下军功,还只是再提及是否有资格入阁的问题?
“来瞻啊,你是自家人,谁会觉得你不够格呢?你为皇家立下多少功劳,就连先皇对你都称赞有加,资历应该早够了吧?
“话说,成化朝时你就已经做到了侍郎,如今辅佐新皇登基,又已改元弘治,却仍旧只是个侍郎,你不觉得亏得慌吗?”
张峦连忙道:“大姑,这有什么可亏的?想我一介寒门书生,如今在不经科举的情况下,位列高位,已是饱受争议了。
“您就真的希望您侄儿天天在朝中被人拿来当靶子攻讦?这来日方长,非得急于一时吗?”
看见以臣子的身份去讲道理不行,张峦就改换口吻,拿干亲戚的身份来说事。
周太后听到张峦这话,脸色果然好看了许多。
摆明了,她的“大侄子”正在以哀求的口吻,请求她“放过”。
这似乎也是在告诉她,别以为一直往上爬就是什么好事,身居高位除了要承担朝事的压力外,还得饱受争议。
你强推我上位,并不是在帮我,而是把我架到火上烤啊。
一旁的朱祐樘不由用敬佩的目光打量自己的岳父。
好像在说,平时看岳父你吊儿郎当的,为何在应付我这个厉害的皇祖母方面,却是如此得心应手呢?
周太后迟疑了一下,然后关切地问道:“那来瞻,你觉得此番西北战事,你有几成把握,能取得军功呢?”
“这个……”
张峦马上把目光转向自己的女婿,意思是,这问题我可回答不上来,得轮到你来表现了。
朱祐樘立即识趣地接过话茬,陪笑道:“皇祖母,以孙儿所想,只要李孜省等人能完成往西北运送军需物资的任务,就算是有军功在身。届时作为举荐人的岳父入阁之事,或就能保证了。”
张峦连忙纠正:“陛下,只是有机会,可千万别说什么有保证,臣可当不起。”
“看看你,连皇帝都说你能入阁,你自己非要节外生枝,连为自己争取都如此抗拒吧?”周太后瞪了张峦一眼,好似在警告张峦,我这是在帮你,你给我老老实实闭嘴。
张峦耸耸肩,无奈道:“臣始终不是科举正途出身,一年下来,可说是争议频频,臣自己也心累。”
“瞧瞧你都说些啥啊……本朝开国那会儿,有谁是走科举正途登上高位的?李善长是吗?刘伯温是吗?胡惟庸是吗?不照样辅佐太祖鼎立祖宗基业!”
周太后反驳完,又强调道:“累归累,但事情你得做,还得做好。先皇用你,为的就是以你跟我孙儿的关系,全心全意帮我孙儿稳定朝纲。”
张峦都快傻住了,“大姑”你拿什么比喻不好,拿胡惟庸和李善长来做例子,你难道不知道他们下场都很凄惨吗?
朱祐樘赶紧替岳父说话:“皇祖母,岳父他的确是帮了我很多忙,就比如眼下朝廷推行新盐政,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帮助府库筹集到了大量资金,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孙儿甚是感念。”
“看看,就这样你岳父还自谦,说他不够格。在我看来,要帮就要帮得理直气壮,只是个户部侍郎的话,做再多事,有人承认吗?你看你要是个阁臣,或者是首辅,就算你不是进士出身,他人敢随便说你个不好?”
周太后似乎非常了解大明的人情世故,板着脸道,“放到历朝历代,不用管你是不是读书人出身,只要你位列宰辅,就一定能震慑下面的宵小。
“我还是那句话,谁说宰辅就一定要科举出身?萧何、陈平乃至诸葛亮,谁是走科举出来的?古往今来没有考过科举的宰辅少了吗?”
张峦哭笑不得:“大姑,你举得这些例子都是还没有科举时的先贤,自打唐宋以降,只要是中原统一王朝,宰辅基本就是走科举之途,一路升上来的,咱大明更是如此。朝纲不能乱,至少仁宣年以来,大明宰辅就只能是科举出身。”
周太后眯眼问道:“你没有参加过科举吗?不知你的秀才功名从何而来?”
“我……”
张峦多少感觉招架不住。
这老女人,今天是吃枪药了么?非得帮我争取是吧?你给我女婿施加这么大的压力,让我很难做啊。
周太后道:“这样吧,孙儿啊,不管李孜省他们是否立下军功,你岳父的阁臣之位,你都得给他扶上去,没有军功你也得给他硬安上。
“我知道你作为皇帝,想要以德服人,但也得分情况,朝中很多时候都得有自己人照拂。看看你父皇,无论当时受多大的争议,他还是任用了他想用的人,谁敢反对?”
张峦一听难免有些慌张。
心里高呼,大姑啊,你这是无事生非啊。
咱这位陛下,那可真是人人称颂的贤明君主,你居然教他任人唯亲?你这不是在颠覆人家的认知吗?
就算你是祖母,是他的长辈,也不能这么做吧?
朱祐樘却好似受到鼓励一般,点头不迭,应承道:“皇祖母的话,孙儿记住了,孙儿会想办法为岳父争取军功。这次入阁之事,也是八九不离十,孙儿定会跟身边人强调,不允许他们忤逆。”
“那就好。”
周太后笑着道,“希望别出什么岔子……不论何时,朝中都得有自己人,明白吗?”
“孙儿谨记!”
朱佑樘恭敬地回道。
(本章完)
第656章 明君并非圣人
第656章 明君并非圣人
张峦后面一直在想,什么才算是皇帝的“自己人”,怎么又是皇帝的“外人”。
或许我那女婿更器重东宫讲官,毕竟那些人对我女婿影响很深,到如今朝中施政大事,不基本上都在怀恩和徐溥等人的控制下么?
我就算是国丈,也算不上是最亲近之人吧?
等二人出了清宁宫,张峦以抱歉的口吻道:“陛下,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有时候太皇太后有些固执,可以回头跟她好好说道说道。您千万不要为难!”
“不是啊。”
朱祐樘一本正经地道,“岳父,我觉得皇祖母的话,说得很有道理。你入阁,本来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是你自己非要等西北战事有个结果再说。如果皇祖母非要计较的话,我就只能想办法,为你谋求一些军功了。”
张峦吓了一大跳。
心想,我这皇帝女婿是不是气糊涂了,故意跟我说反话呢?
“陛下,可千万别。”
张峦道,“臣担当不起。”
朱祐樘脸色显得异常轻松,笑着道:“本来我还下不定决心,有些时候,会受一些礼法束缚,觉得岳父可能在入阁之事上,的确是声望不够……毕竟连岳父你自己都这么说。”
张峦瞪大眼睛,心想,你这么说,莫非是现在有更深刻的感悟?
“听了皇祖母的话后,我才意识到,岳父你就得入阁。”朱祐樘道,“连皇祖母都这么坚定支持,我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
张峦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老实巴交,对于规矩和他那些东宫讲官非常尊重,被人称为贤明君主的小皇帝?
咋看起来,在任人唯亲这件事上,你比你父亲做得还更过分呢?
不过想想,你父亲任用的都是什么方士、和尚,而你用的却是你岳父……总归也是半斤八两,大差不差。
朱祐樘道:“岳父,皇祖母之前不是一直挽留你吗?你快回清宁宫去吧,我自行回乾清宫便可。”
“不不不。”
张峦赶忙回绝,“臣还病着呢,得早点儿回家休养,再说我也不想打扰太皇太后清修。”
朱祐樘笑道:“皇祖母想跟你叙叙家常,你有时间的话,多陪陪她老人家,祖父已过世多年,父皇也已离她而去,此时的他内心不知有多孤寂和痛苦,只有跟亲近之人倾诉,或许才能让她开怀。
“好了,我这就回去找怀大伴,让他帮你运筹一下,他在一些事上还是挺有办法的。”
张峦心说,你指望怀恩用非常规手段帮我?
你还真是心思单纯!
只是你所托非人,知道吗?
……
……
张峦最后还是被朱祐樘给劝了回去,陪周太后唠家常去了。
等他从皇宫里出来,回到家时,已经身心俱疲,整个人都好像被人抽干了魂魄一般,往正堂一坐,眼神中都没什么精气神。
就在此时,张延龄提了个灯笼进来,又把一旁的烛台给点燃,看到张峦一副落寞的样子,当即好奇地问道:“爹,你这是怎么了?入宫这趟,你心情似乎变得不佳了啊……”
张峦道:“看不懂,唉!真是看不懂啊。”
“又怎么了?”
张延龄问道,“你是看不懂我姐夫呢?还是看不懂周太后?再或者是看不透怀恩?看不透如今这局势?”
张峦叹了口气道:“我这脑袋就这么大,根本就戴不下那么大的帽子,但现在是个人就会撑我,说我干得很出色。从你把我推到现在这位子上开始,我真是殚精竭虑,现在已是心力交瘁,难啊!”
张延龄笑道:“今晚留在家中过夜吗?”
“当然要留下,好好恢复精神。唉,为父如今太疲累了,且还罹患重病在身,哪里有多余的精力出去挥霍?”
张峦白了儿子一眼,道,“我现在也看不懂了,你姐夫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不是明君圣主吗,怎么也会任人唯亲?”
张延龄道:“任人唯亲这种事呢,是个人都会做,没啥好稀奇的。但至于是否会被皇帝放到重要位置上,关键还是得看他跟皇帝到底有多亲……就好像爹你这样的,我姐夫一定会器重。”
朱祐樘是个任人唯贤的明君?
笑话!
历史上朱祐樘对张家有多偏听偏信,以及曾任用李广等人祸乱朝堂,这些都不是一个鲜明君主应该做的事情,但问题是弘治皇帝在历史上口碑又是真的好,于是只能得出这么个结论:明君归明君,无须做圣人!
“啥?明君有这么任人唯亲的吗?”
张峦诧异地问道。
张延龄撇撇嘴道:“爹,你还别不服气,我姐夫这性格,是他压根儿就不相信外人所导致的……你猜他为何对东宫讲官那么器重,还不是因为东宫讲官从小到大跟他相处久了,让他觉得更亲近一些?其实这也是一种任人唯亲,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这……”
张峦一时间无法反驳。
张延龄又道:“姐夫对姐姐可说是千依百顺,他把咱们一家子当成他最亲近的人,这时候给你多加些担子,又有何不可呢?当然你也充分展现出了你的能力,让姐夫觉得,你是不可或缺的那一个,他才对你更加信任和器重。”
张峦苦笑道:“可是……为父哪儿有那本事啊?”
“一切有我啊。”
张延龄咧嘴笑道。
……
……
内阁。
刘吉把刚自翰林院回转的徐溥叫到内堂,随即好似拷问般,将徐溥去翰林院商讨之事,一并问询出来。
刘吉听完后一脸惊诧地道:“如此说来,翰苑对于张来瞻入阁之事,并无多少排斥?甚至暗地里还大加支持?真这么离谱?
“时用啊,难道现在翰苑那些人,连起码的原则都不讲,开始攀附权贵了吗?”
徐溥脸色也有些难看,但还是耐着性子把他了解到的情况和盘托出:“先前怀公公去了翰林院,召集各位学士传达了陛下的意见,说是只要那位张学士能调遣西北军将,获取一两份捷报,就可令其入阁,为后续朝议做好铺垫。”
“呵呵。”
刘吉脸上带着奚落的笑容,“有军功方能封侯拜相,还以为这是在汉朝呢?还是说有的人痴心妄想,以为军功唾手可得?”
徐溥苦笑不已,摇头道:“在下并不知怀公公的意思究竟为何,但看起来,其再三强调的捷报,或许另有所指。”
刘吉问道:“你说说看,怎么个另有所指法?”
徐溥一脸认真地道:“照理说,此番往西北运送布帛、钱粮等物资,虽为张学士主持,但也不过是例行公事,并不涉及对草原用兵。
“怀公公强调捷报,便说明,司礼监对于此战期许,远高于陛下和那位张学士,提前放出风声来,也是为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哦。”
刘吉会意道,“你的意思……我晓得了。陛下对张来瞻的期待,只是让李孜省、覃昌和朱永顺利完成西北运送钱粮的任务,而怀恩却故意说得捷报方能入阁,这是在给张来瞻挖坑呢,对外作战要取得一场胜利谈何容易啊?更何况,没有一个像样的都御史去治军,光靠李孜省、覃昌和朱永这样不靠谱的组合,无功而返都算是好的。”
徐溥道:“也有可能是出自陛下授意,既然朝中不少人对张学士入阁之事颇有微辞,那就以一场难得的军功,为其入阁铺好路。
“既出自怀公公之口,所代表乃是圣意,便说明陛下已为这件事做了退让,那翰苑之臣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刘吉点头道:“你是说,陛下明知此事难以办到,还以如此条件作为张来瞻入阁的前提,等于是给了臣子台阶下,而翰林院那群人便知难而退,等着看张来瞻笑话,若是他得不到军功,也就不好意思再提入阁之事啰?”
“大概如此吧。”
徐溥道,“以目前的情形看来,张学士自身对于入阁之事好似也并不热忱,最近更是一直在府上养病,少有出门。”
刘吉惊疑不定,问道:“他病了?”
徐溥反问:“咦?您莫非不知?”
“嗨,他病不病的,与老夫何干?”
说到这儿,刘吉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颔首道,“不过既如此,那有机会的话还真得登门拜访,探望一番才好。
“先前说怀公公沉疴在身,怕是命不久矣,若是张来瞻再……”
刘吉说到这里,差点儿要笑出声来。
我在朝中两个强有力的对手,妨碍我权倾朝野的两个“无耻混蛋”,现在一个马上要死了,另一个也快了。
对我来说真是喜从天降,喜不自胜啊。
徐溥道:“您亲自前去,还是让他人代劳?”
“这个……”
刘吉犹豫一下,还是道,“不用你代劳,我亲自走一趟吧。话说我与张来瞻也算是故交了,只是最近几个月,少有与之往来。
“我跟他情义始终都在,如今他重病在身,我可不能袖手旁观啊。”
徐溥闻言不由皱眉。
我只是说他生病,谁说他重病在身了?
你怎么还带诅咒人的?
(本章完)
第657章 命里有时终须有
第657章 命里有时终须有
张峦入宫一趟,回来后原本已经止住的咳嗽陡然加剧,全身酸痛难耐,虚汗连连,身体状态明显垮了一大截,他自己更是感觉脚步虚浮,走路都费劲儿,精神头比起先前差了很多。
本来张峦就半死不活,成天待在家中杞人忧天,这下身体真的有了急速恶化的迹象,更是吓得要命,连晚上上床睡觉都不敢,非得熬到白天再睡,说是怕晚上睡死过去没人知晓。
这天下午,张延龄从外边回来,张峦赶紧把小儿子叫到房里给他诊病。
“吾儿啊,你可千万别说为父没病,为父已经感觉到身体发沉,你赶紧看看,病根到底在哪儿,还能治好不?”
张峦此时已顾不上骂儿子全然不顾自己,眼巴巴地望了过去。
张延龄问道:“这两天喝酒了吗?”
“没喝啊,不是你说的吗?要少喝酒……我干脆就戒了!每天按照你所说的进行食补……这一补不打紧,身体更差了。咳咳咳。”
说到后面,张峦剧烈咳嗽起来。
张延龄无奈道:“你这入宫一趟,到底做过什么?看情况,你这是旧病未去,又添新病啊。”
张峦瞪大眼睛问道:“你是说我前天入宫,把自己给……整坏了?我没做什么啊……”
张延龄道:“你这明显是肝脾有问题,再加上熬夜,以及再次感染风寒,导致你看上去气色很差……看看你这张脸,又黑又黄的。”
“靠!”
张峦大惊失色道,“不会是皇宫里有病邪,或者是当初我给先皇治病时,他身上的肝病已经传到我身上来了吧?
“唉,我就说我福薄,消受不起这滔天的富贵,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要是早知道会如此的话,我宁可平庸一生,也不当什么国丈。让我多活几年多好?”
张延龄看着陷入巨大恐慌中的老父亲,非常无语,摇头道:“爹,你能不能别自己吓唬自己?你的命硬得很,至少从现在的情况看,并没有性命之忧。”
张峦怔了一下,随即问道:“你不说我感染的是肝脾之病吗?”
“肝脾之病也分不同的类型,先皇那是重疾,而你这纯粹就是喝酒给喝出来的。”张延龄道,“只要你戒酒、戒色,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必定又能活蹦乱跳。”
张峦听完后,将信将疑,问道:“你不会是为了安慰我,故意编出一套说辞来蒙骗我吧?”
张延龄道:“我骗你作甚?你作为我父亲,又是咱们张家的一家之主,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
“也是。”
张峦心下多少有些宽慰,道,“话说你治病的本事确实不一般,连宫里那群太医都压不住你,你都说为父没事,那为父真是可以先稍稍放下心来。吾儿啊,你说为父戒酒还行,那个啥……能不能……”
张延龄闻言翻了个白眼,摇头道:“你以为我是吓唬你呢?总归,收敛一下吧。除非你想英年早逝。”
“呸呸呸!”
张峦骂骂咧咧,“你个臭小子,当面诅咒你爹呢?为父这两天是吃不好、睡不好,提心吊胆连觉都不敢睡,而你呢,成天往外跑,一点儿都不顾家。”
说到这里张峦脸色变得缓和了许多,“不过想来也是,为父对咱们家还是有点儿用处的,你远未长大成人呢,不得需要你爹我帮忙撑着?儿啊,你一定要保住为父的性命!”
“行了。”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我给你开个方子,让人去药铺抓了药,你先随便对付对付。”
“怎么能随便对付?糊弄你爹我呢?我要最好的药!银子不是问题!可千万别省钱,为父的命比啥都金贵。”
张峦此时的精神头明显好了很多。
……
……
张延龄刚开出方子没多久,抓药的人还没回来呢,外面门子就来报告,说是首辅刘吉亲自登门来访。
“吾儿,你去替爹把他打发了!”
张峦不耐烦地道,“那人,我看了就烦,身为当朝首辅,却一点儿正形都没有,成天把我当成仇敌一样对待。上次设计陷害我们张家的事,我还没跟他算账呢!”
张延龄道:“你以为上次的事已结束了?”
张峦诧异地问道:“啥意思?”
张延龄笑道:“上次他跟怀恩、覃昌等人纠结在一起找你的麻烦,但因为你出手及时,且不遵循常理,又在陛下那边赢了先手,导致他们不得不把后续的计划给暂时中断了。”
“那我更不能见了啊。”
张峦道,“谁知道他又想耍什么阴谋手段?”
张延龄道:“别啊,你现在在明,他躲在暗处,既然不知他们手段如何,你就得学会装腔作势……他上门来探望,你就应该在他面前好好表演一番,让他觉得你……已经没什么威胁了。”
“他会信吗?”
张峦不屑道,“猫哭耗子假慈悲。”
张延龄道:“你入朝后,也不是没得过病……生病这种事,但凡上了年岁的人都会有,他有何不信的?
“再者说了,他都登门来了,明显是想亲眼看看你病况如何,也想知道你对他的威胁有多大,试探你对他的态度,难道你就不能在他面前好好演一场戏?”
“啊?你让为父演戏?”
张峦惊讶地道,“你以为为父是个戏子呢?”
张延龄起身道:“你不想演的话,那我就赶他走,让他知道你对他戒备心理很重,让他心中惴惴不安,回去后琢磨各种对付你的手段。”
“别别别,为父这就去见见他。”
张峦连忙告饶,“你小子,赶紧给为父临时抱个佛脚,说说应该如何应付他!为父这人心善,不擅长骗人,全靠你来指点。”
……
……
张府前院。
常顺正在向刘吉做解释:“这位大人,我家老爷病情极为严重,入宫回来后便卧榻不起。且时常梦中惊醒,说有邪祟在身,怕是命不久矣。”
刘吉道:“竟还有这种事?那请大夫了吗?”
“这……”
常顺一脸为难地道,“我家老爷自己就是大夫。”
“对啊,来瞻他自己就是大夫,想来对自己的病情已有预判……那,就没请个道士回来测测,看看到底是什么邪祟捣乱?”
刘吉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问道。
“这倒是没有,话说我家老爷也非常擅长道法。”
常顺说到这儿还一脸自豪。
我那看起来没啥本事的老爷,对外,那可是精通医理的神棍,且还是全天下数一数二的那种。
刘吉道:“难怪啊,当大夫跟阎王爷抢人,通天机又是跟老天爷作对,这些都是很容易遭来天谴的行当……有时候本事太大,很容易遭来反噬,所以做人千万要懂得收敛,轻易不要外显。”
常顺点头道:“大人,您觉得是如此便如此吧,您最好亲自提醒我家老爷,小人可没资格说三道四。”
“好,这事就交给老夫了。”
刘吉一脸笑容,道,“做人一定要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命里有时终须有,若非要强求那命中不该有的,遭来反噬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情。”
(本章完)
第658章 大病等于没病
第658章 大病等于没病
常顺一边把刘吉往内院里面送,一边心念电转……这位堂堂的首辅大学士,是个疯癫之人吗?
你到了地方只管跟我家老爷讲道理,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算什么?
我又不考科举!
等把刘吉送到中院,见到张延龄正在月门后迎候,常顺赶紧行礼告退,改而由张延龄负责把刘吉往张峦养病的后院卧房送。
“小国舅,不知令尊的病况如何了?可有找人诊断过?没什么大碍吧?”
刘吉又主动跟张延龄攀谈起来。
虽然刘吉不觉得眼前这个半大小子有多大本事,但有关张延龄早慧的名声,他也略有知悉,再加上张延龄本身就是国舅之身,未来很可能得爵,他就更不会掉以轻心了。
张延龄脸色显得有些悲怆,声音低沉:“家父自头年年关时染恙,到现在病得愈发严重,连起床都困难了……不过家父说,只要给他时间休养,就一定能好起来。”
“他……”
刘吉一听似乎着急了。
这老家伙怎么能好起来呢?
最好就此一命呜呼!
哼,这个张来瞻怎能自救呢?一定得把自己往死里熬才对嘛。
张延龄又换上一副感激的神色,道:“刘先生,说起来家父抱恙在身后,来拜访的人不少,但多都是为个人利欲,唯独只有您乃是为关心家父而登门。”
刘吉捻须故作关切地道:“同殿为臣,老夫岂能不担心令尊的病情呢?他要是倒下了,谁来接替他?陛下需要他,朝廷也需要他,老夫更不能痛失一位挚友啊!”
“晚生在这里感谢刘先生了。”
张延龄装模作样拱手给刘吉行礼。
刘吉脸色正常,但内心却微微有些得意,心想,这小子生来便如此愚钝吗?不知道什么叫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居然还在这儿感激我?
……
……
卧房内。
张峦倚靠在软枕上,张着嘴大喘气,脸上除了煞白就是焦黄色,就好像是被烤过一样,已经滋啦泛油了。
张延龄把人带进屋中,看到张峦那浮夸的表演,不由在想,刚才是谁跟我说演技非凡的?这就是你所谓的演技?
真是浮夸啊!
“哎呀,来瞻,你可还好?”
刘吉进到房间后,一副激动的神色,三步变作两步冲到床头,那关切的眼神一点儿都不像是装出来的。
张峦回过神来,惊讶地道:“哎呀,这不是刘阁老吗?咳咳……劳烦你关心,瞧我这身子啊……咳咳……失礼失礼……请恕不能亲自出门相迎……咳咳……”
“你这说的是哪里话?”
刘吉赶忙上前去扶张峦,嘴上责备道:“赶紧躺下来休息啊,你怎么还坐起来了呢?一定要注意休养啊。”
张延龄解释道:“刘先生,是这样的,家父说如果一直躺着,会对呼吸系统存在一定阻碍,肺部缺氧将导致更大的毛病……就算不能下榻,也得起来坐坐,这样有助于身体康复。”
虽然张小国舅满嘴的新名词刘吉听不太懂,但大概意思还是明白的,心说情况真是这样吗?
那你张峦就更得躺着了!
你要是就此康复了怎么能行,早点儿去死才好呢!
说完刘吉几乎是硬架着张峦,把装重病患者的老国丈给按回到了床板上。
张峦一脸懵逼,我不就是病一场吗?你是来探病的,还是来给我通筋骨的?咋还上手了呢?
等张峦躺下来后,刘吉似乎才放下心来,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凳子上,感慨道:“知悉你生病,老夫多有挂怀,可说是茶饭不思,生怕你出什么偏差,老夫痛失好友不说,朝廷也失去擎天巨柱……无论如何大明都不能没有你啊!”
张峦道:“刘阁老言重了,以在下那点儿能耐,完全没资格立足朝堂。眼前这场病,大概就是老天爷对我的示警,告诉我,没有那么大的脑袋就别戴那么大顶帽子。这是在劝我知难而退啊。”
刘吉一听,猛一拍大腿,夸奖道:“来瞻啊,你能有这么深的感悟,那真是……”
谁知张峦接着道:“可是……我不能退啊……”
“啊?”
刘吉瞬间变了脸色。
心说你耍我呢?
刚还说得好像你已经怕了天意,准备激流勇退,我还觉得以后能把你引为我的知己呢。结果一扭头,你就给我整这出……?
张峦感慨道:“陛下初登基,朝堂上下很多事都等着我去做,朝中钱粮物资也等着我去筹措,以我这微薄的力量,能为陛下做点儿实事,那是我的无上荣幸,怎么能够轻言退却呢?还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吧!”
“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
刘吉劝解道,“朝上悠悠诸公,又并非你一人撑着,何苦要为难自己,把自己折腾到如今这般境地呢?”
张峦苦笑道:“他人不行啊……你看看,除了我之外,谁人能一次筹措那么多钱粮?那是豁上我一张老脸去求人,一粒米一文钱硬讨来的……丢人现眼的事,交给他人,我实在是不忍心,也就是我这张老脸早就丢光了,要不要都一个样,才会无所谓。”
“……”
刘吉瞬间感觉到,自己面对的绝对不是一个正常人,而是奇葩中的奇葩。
张峦继续自说自话:“我也曾跟陛下提出过请辞,但陛下就是不同意。说是要等西北战事有了结果,我身上有了军功后,将我擢升入阁。
“我当即便跟陛下说,我张某人何德何能哪?比之二位阁臣,刘阁老和徐阁老这般璀璨的明月,我连萤火都算不上,实在愧对陛下的看重……”
“……”
刘吉仍旧哑口无言。
他发现,张峦这套说辞,把自己给整不会了。
这是在恭维我么?
听起来像模像样!
但怎么又觉得他是在讽刺我呢?
但问题是哪句话才是讽刺?完全听不出啊!
另外,非把我跟老徐摆在一起,他这是什么意思?
张峦道:“刘阁老,您刚才说大明不能没有我,但我却认为,这朝廷不能没有您才对。您可一定要保重身体,大明的未来得靠您这样的治世能臣贡献心血啊。”
“啊!?”
刘吉先是瞠目,随即谦虚道,“来瞻,你这话说得太过了。我其实只是个庸碌之辈,在内阁多年所做都是一些恪尽职守的事情。
“话说,今年朝廷遇到的麻烦可不小,从腊月开始,京师一场大雪都没有,现在北方旱灾遍地,要是开春之前再不能有所缓解,那就……”
张峦问道:“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帮忙?”
刘吉一怔,随即摆摆手道,“这种忙你怎么帮得上呢?你尽管好好养病。看你这精气神,其实也……”
张峦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光顾着应付刘吉,浑然忘了表现出此时应有的病态……难道我这精气神太好,一看不像是有大病的样子?
“咳咳咳……”
张峦立即大声咳嗽起来,因为咳嗽得太过用力,很快他便满脸潮红,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张延龄赶忙走到两人中间隔绝视线,然后转向刘吉道:“刘先生,家父说,他的病情想要痊愈,就得多休息。且他的病,源自于万贵妃和先皇,乃至于怀恩,可能具备一定的传染性。”
“什么!?”
刘吉一听,瞬间从凳子上蹿起来,那感觉就好像是在面对一个瘟神。
“咳咳咳!”
张峦继续装模作样。
这年头,传染病中最为人恐惧的就是肺痨,也就是肺结核。
而另一头张峦早有准备,拿出提前沾染了新鲜鸡血的手帕,往嘴上一捂,随即扒拉开遮挡视线的小儿子,有气无力道:“延龄啊,为父又咳血了,看来病情又加重了,唉,医者不自医,烦人啊!”
张延龄闻言,立即让开身体,让刘吉可以清楚看到张峦手上那沾满鲜血的手帕,然后上前接过手帕放在了地上的竹篓里,此时刘吉才注意到,竹篓里此时已经有好几张带血的布巾,脸上的惧色更甚。
张延龄弯腰给老父亲盖上被子,回过头道:“刘先生,不知你还有何要事,可以尽早说出来,家父可能需要静养。”
张峦责备道:“你这孩子,在宾客面前如此说话,是要把客人往外赶吗?真是不懂规矩!刘阁老啊,您见谅,我这孩子纯粹是为了你好,怕被我染病于身,他没有恶意的……”
刘吉忧惧交加,强撑笑脸道:“来瞻,你放心,我不会放在心上,此番来访本就只是为了探病,没有别的意思。既然你需要静养,我岂能不识好歹?这就告退了。”
“没事吗?”
张峦疑惑地道,“刘阁老,您不用跟我客气,就算我在病中,也不耽搁处理朝事。您是知晓的,我这人平时做事虽然显得很拖沓,甚至不常去公廨,但一旦有事,我是绝对不退缩的。”
“知道知道。来瞻你可说是大明的股肱之臣,你好好养病吧……”
刘吉说完转过身就往门外走,似乎一刻都不想多留,因为走得太急,甚至脚下还有点儿拌蒜,身体前倾差点儿跌个狗吃屎,好在及时扶住了门框才没有跌倒。
张峦吩咐道:“吾儿,好好送送客人,为父不能出门相送……这病见不得风!记得把门关好。”
“知道了,父亲,就由孩儿把刘先生送去便可。”张延龄恭敬地应了一声,才又招呼:“刘先生,请缓步,我来送送你……”
(本章完)
第659章 时也命也
第659章 时也命也
张峦所住的屋门外,惊魂未定的刘吉往四下看了看,发现这院子极为安静,连个服侍的奴婢都没有,当即问道:
“所以说,令尊在这么个幽闭的院子里养病,并不是为了方便见我,只是因为他身患能感染人的病症,不得不出此下策?”
“这个……”
张延龄一脸为难地说,“晚生也不知家父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是他就是这么安排下来,家里边只能照做!”
张峦因为怕传染家人才在此养病?
再或是为了糊弄刘吉?
错!
大错特错!
此地虽然属于内院范畴,但却紧挨着后园的院门,不怎么费劲就可以偷溜出府。
明摆着老小子不想让妻儿烦扰自己,在这个院子闲住方便他随时溜号,去他的外宅“养病”。
刘吉关切地问道:“前几日,令尊不是还入宫过么?”
“是。”
张延龄道,“却不知为何,从宫里出来后,家父的病情就突然加重了。”
刘吉点点头,为这种现象做了注解:“皇宫那点儿,龙气所系,偶尔去一趟还好,经常进进出出,尤其还常往皇宫内苑跑,一般人绝对无福消受,所以非必要还是不要去沾染因果为好。”
张延龄心想,你这是要防备张大国丈时常去跟皇帝面授机宜,所以虚言恐吓?
“走了。”
刘吉道,“回头最好找个太医来给汝父问诊……哦对了,除了令尊自己外,还找过其他太医来府中看病吗?”
张延龄道:“家父不相信旁人,说这病并无大碍,他自己就能解决。”
他不会说有太医来过,这样才显得更加真实。
如果张峦诚心装病,一定是遍寻名医尤其是太医来给自己问诊,反倒是现在这样,不像生病却更似生病。
“这怎么能行呢?”
刘吉道,“得请太医来看看啊。就算令尊医术再好,多听听他人的意见也不失为一个选择,这来瞻,真是死要面子不要命!”
说完,刘吉当即便告辞,似乎生怕多停留一会儿,自己也会传染上疾病。
……
……
“走了?”
等张峦见到儿子进房来,已经在准备穿鞋下榻了。
张延龄问道:“这就不装了?”
“什么装?为父是真病了!”
张峦斥了小儿子一句,随即解释,“但不知为何,见了那混账一面,突然觉得气顺了不少。还是吾儿你有本事,能开解为父。”
张延龄道:“要不要回头把汪太医叫来给你诊治一下?”
“有你不就行了?”
张峦道,“我今天出去一趟,家里边就交给你了!没事别总往外跑,你可是咱们家的军师,为父不在,你就要主动承担起责任来,知道吗?”
……
……
关河。
这里是日后被称之为偏关河的河流,属于黄河支流,东连丫角山,西连黄河,在关河最西矗立着偏头关。
《偏关志》有描述:“宣大以蔽京师,偏头以蔽全晋。”
偏头关作为宁武关、雁门关并列的外三关,在洪武二十三年修筑关城后,有明一朝,曾在宣德、天顺年间,以及现在所处的弘治元年,后来的嘉靖六年、隆庆年间,均有过修建记载。
而弘治元年这次,是因为鞑靼犯境,导致偏关部分损毁,地方军镇紧急调拨人手进行修复并加固作业。
此时的李孜省一行,没有进驻偏头关,而是过丫角山后继续往北,准备按张峦给出的提示,以关隘险阻力拒鞑靼人南侵。
覃昌对此持不同见解。
晚上于丫角山北侧驻扎后,覃昌便直接进入李孜省的营帐,问询有关行军之事,而他是眼见李孜省跟千户王方多有密谋,而又一直将他隔离在外,方有此举。
“李尚书,就算您现在提领了军门之职,也得等保国公领兵到来后方可成行。你现在不进偏关,还要自行带兵北上,这算得上是贸然行军吧?咱手底下才几个人,你不会想以此去拒敌,全然不顾将士死活?”
覃昌很生气。
先前我是支持你,但问题是你却不把我这个监军太监当回事啊!再怎么说,我也是宁夏镇守中官,以后是准备在西北扎根的。
可不能陪着你胡来。
李孜省道:“覃公公你先息怒。且问你,我们好不容易把井坪千户所这批兵马调过来,要是咱进了偏关,你觉得凭咱手上的军令,能调动得了谁?别到时候把咱手下这些将士给挡在了偏关,哪儿都去不了。”
覃昌摇头道:“可是你如此做,实在太过冒险了。”
李孜省闻言微微一笑,把以皇帝名义转交来的张峦信函,拿给覃昌过目。
覃昌仔细看完信件后大为吃惊,问道:“你就这么相信张国丈?”
“覃公公,眼下我们不信张国丈,又该信谁呢?”
李孜省反问,“难道相信怀公公会在京师帮咱?”
覃昌默不作声。
李孜省道:“说句不好听的,先前您跟张国丈为敌之事,怀公公就算没有参与,至少也是知情者,甚至还暗地里为你出谋划策吧?”
“李尚书,你手伸得未免太长了点儿……”
覃昌有些生气道,“我不与任何人为敌,一切都是为朝廷着想。”
“好,覃公公这话说得光明磊落,那我就问句实在点儿的……你现在想跟怀恩站在一道,还是跟张国丈站在一道?”
李孜省问道。
覃昌瞬间感觉火气蹭蹭往脑门儿上蹿。
不是说好了不谈派别和个人成见之事?
你怎么还变本加厉?
让我选阵营?
李孜省好像根本就没有指望覃昌能给出答案,马上做出补充:“你看,张国丈在朝中并没有什么党羽,连我都不算他派系中人。”
“你不算?”
覃昌用促狭的目光打量过去。
“当然不算!”
李孜省理直气壮地道:“我是为朝廷效命,而不为某个人。”
覃昌想了想,这话挑不出毛病,毕竟刚才自己也是这么搪塞李孜省的。
“覃公公,你还怕张国丈以后在朝中少了对手不成?东宫讲官出身的文官,哪个会将他当成自己人?朝中的清流,又有谁会认为他一介外戚出身,有资格过问朝中决策之事?”李孜省连珠炮般发问。
覃昌道:“李尚书,为官者没有谁在意谁是自己人,谁又是外人。请不要用短见去评价他人远见卓识。”
李孜省没有跟覃昌争论,笑着道:“话又说回来,覃公公,您觉得张国丈冒着被人非议的风险,给我们作如此提示,告知我们鞑靼人将会于何时何地从何处来,却是为何?”
“这……”
覃昌一时间回答不出来。
“覃公公以为,要是张国丈没有把握的话,会多此一举吗?”
李孜省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朗声道,“莫要忘了当初泰山地动,也莫要忘了万娘娘离世前那场诡异的天变。要说谁能洞察先机,给你我创造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除了张国丈,还有谁呢?”
覃昌道:“李尚书,你自己就是方士出身,你不会自个儿算算吗?为什么一定要听别人的?”
“自家知自家事,咱道行太浅了,根本就没法预测天机……自己不行,还不让咱听道行深的人的意见?”
李孜省一副无所谓的神色。
“你还真是……”
覃昌显得很无语。
但他的神色也说明,李孜省的理由算是把他给说服了。
李孜省又添上一把火:“关键是,陛下也信张国丈……你且说说看,要是我们不按照张国丈所提,提前做好防备,最后无论鞑靼人来或者不来,到时陛下那边会怎么看?罪责不都在我们身上?现在我们有选择的余地吗?”
覃昌点头道:“也是,如今看似张国丈指点我们的前路,但其实却是陛下给我们安排好了后路。”
“覃公公高见。”
李孜省笑着恭维。
覃昌多少有些无语,摇头道:“可咱这点儿人手……”
李孜省道:“我们押送布匹的役夫,大概有一千二百人左右,跟随我们来的兵丁有四百多人,王千户带来的人马有七百多。”
覃昌摇头道:“就算把那些不是当兵的加起来,拢共也才两千人,你就敢去跟鞑靼人来个硬碰硬?”
“覃公公,打仗得随机应变。”
李孜省道,“到了前方关口十有八九咱们还会获得一批人马,应该有个四五百人,到时我们把布匹往就近的堡垒一藏,带着人马出关……”
“什么?你还要出关?”
覃昌更觉得李孜省疯了,赶紧劝阻,“以关隘抵御外夷,咱家能理解,你这带兵出关,却是何路数?”
李孜省道:“你守在关口内,能守得住吗?得主动出击啊!张国丈把鞑子来犯的时间和地点都告诉咱了,咱还守在城关内干等着?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覃昌道:“但以咱这点人马……“
李孜省叹道:“不要总强调咱们的兵马少。就算少,咱带的也是京营精锐,手上配备的神枪和神铳数量很多,你看王千户边军人马,他们的牲口有咱带来的多吗?”
“这……”
覃昌质疑道,“牲口再多,也没上过战场,没经过战火淬炼的将士可不经打……打仗从来都不是比谁的牲口多。”
李孜省道:“兵不厌诈,鞑子绝不会想到,咱会在边关设伏,到时伺机而动,找个地方藏起来,最好找个能突袭他们的地方,来场夜袭。鞑子一定想不到,我们早就知道他们的行军动向,到时一网成擒。”
覃昌本来还有些期待。
但听了李孜省的话后,明显感觉李孜省是在玩火,反而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李孜省叹道:“覃公公,本人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此番得不到军功,朝中再无我一席之地。相信你的境况也差不多。你就不想……搏一把?
“以往都是鞑子抢掠完了,咱的人马再仓促去追。这次咱可是精心准备,提前埋伏,就算人马数量少点……但是……”
覃昌道:“李尚书,您就别说了。既来之则安之,莫非咱还有退路不成?咱可不能辜负皇恩。”
“对对对,就算是死了,咱也是英烈。”
李孜省笑道,“决不给大明朝廷丢脸。”
覃昌心想,你李孜省为了功名利禄还真是拼啊。
不过想来也是,你这种投机派,觉得自己一辈子运气好,这次肯定也觉得自己狗屎运加身,可怜我覃某人,半生都规行矩步,居然临老了要跟你李孜省出来拼命撞大运?
真是……时也命也。
(本章完)
第660章 火中取栗
第660章 火中取栗
李孜省一行在抵达长城关隘时,才发现这边的长城防线早就因为年久失修而出现不少豁口。
覃昌环顾一圈后问道:“李尚书,你说的守关将士呢?没他们,怎么凑够三千人马去迎战呢?”
李孜省道:“我也没想到会是这般光景。”
随后李孜省下令,派出夜不收去周边搜寻大明士兵的踪迹。
总算在七八里之外的烽火台,找到几个懒散的大明士兵,很快夜不收便将人带到了李孜省面前。
“你们……”
李孜省看到眼前几个须发白的老兵,不由微微皱了皱眉。
这就是我期待的边军精锐?
想象跟现实存在巨大的差距啊!
为首的一个老兵上前问道:“恁位上官,您是从哪圪来的唻?”
王方介绍道:“此乃礼部李尚书。”
对面听了一脸懵逼。
这是伪装朝廷大员来西北边镇骗吃骗喝的吗?
但见到后面全副武装成群结队的士兵,还有运送物资的庞大车队,他们才敏锐地意识到,这群人不是骗子伪装,好像真的是官兵。
但这么个偏僻地儿,根本就没来过这么大的官啊。
“这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覃昌见情况有异,走过来喝令,“赶紧去你们的营地召集人马过来,这边很快就会有战事!分守此处的将官何在?”
老兵似乎没听懂覃昌的话语,自顾自回道:“几位,恁还是回去吧。鞑子刚过去几天,眼前么应该见不到啥人。”
覃昌随即把目光落到李孜省身上。
李孜省指了指城关外,问道:“先前我看到外面有人,那是鞑子游骑在活动吗?”
“那……那些是附近放牛羊的百姓。”
老兵战战兢兢地解释,“鞑子兵马走了,他们才敢出来溜达。偶尔也有北边来的牧民在关口外放牧,由于怕沾染上兵祸,他们见到鞑子兵马照样会遁逃……”
李孜省奇怪地问道:“这战乱年景,北边来的牧民敢在咱大明军队眼皮子底下放牧?活腻了吗?”
覃昌凑过去小声问道:“您的意思是……抓几个回去……”
言外之意,要不然……咱干脆杀良冒功?
李孜省并没有表态,而是自言自语道:“为何我们来,那些牧民没跑呢?”
老兵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个状况。
覃昌奇怪地看着李孜省,问道:“您问这些究竟有何意?”
李孜省摆摆手,意思是回头咱再细聊,而他则继续拉着那老兵盘问,一副很负责任的模样。
……
……
没过多久,李孜省便指挥人马,开始对关塞外正优哉游哉放牧的牧民进行围猎式的抓捕。
对面的牧民压根儿就不知道长城内来了大明的军队,可能是他们所在的位置,地势相对较低,再或者他们对于大明官军完全就不在意。
就在李孜省让王方带着人马把一大批牧民抓回来时,那些人一个二个都显得很冤枉,等叫来盘问时,发现语言很难沟通,让李孜省一个头两个大。
“之前的晋腔就已经听得很吃力了,这又是什么腔调?语言如此离谱,还敢说他们不是鞑子?”
李孜省很恼火。
王方主动凑了过来,小声道:“大人、公公,一共擒获了六十多个牧民,他们都声称自己是大明的子民。”
覃昌问道:“大明子民有在此放牧的吗?”
这问题没人能作答,只能再次把几个老卒叫过来询问,却发现他们都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好在很快当地卫所的人马就赶到了这里。
“来得够快的。”
李孜省接到夜不收的传报,脸色很不好看。
覃昌问道:“您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
李孜省冷笑不已,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他们不是为增援我们而来,而是听说我们抓了牧民才来的,很可能这群牧民在他们那边交了买路钱……”
来人是本地卫所的一名百户,身后带着的士卒全都牵着马匹,却并非都是骑兵。
在这广无人烟的边塞,大明将士虽然拥有一定数量的牲口,但基本上不舍得骑,更多时候是让这些牲口作为驮运货物的重要载具。
“给几位上差问安了……小人朱玉,乃三关镇镇西卫八角所百户,平日负责这段关城巡逻重任。手下有一些弟兄兼着夜不收的差事,平时会深入关北一线,探查敌情。”
来人恭敬说道。
李孜省指着营帐外面那群被控制住的牧民问道:“他们是怎么回事?究竟是鞑子,还是大明子民?”
覃昌有些着急了,心说,你怎么能这么问呢?
你就应该板起脸吓唬他,以权势威逼,让他从心底里惧怕你,不得不承认外面的牧民是鞑子,然后就可以拿这些人的人头回去报捷了。
朱玉道:“回李大人的话,他们都是大明的子民,平时都在关口一线活动。”
覃昌脸色阴冷,抢白道:“你说他们是大明子民真就是?可有户籍、路引?若是大明子民,为何不在关南放牧,而非要跑到城关以北去?退一步讲,就算真的是大明子民,那也是里通外夷。”
朱玉显得很着急:“两位上差,你们一定要相信我,他们真不是鞑子。其实在边关,有很多人既不属于大明,也不属于鞑子,他们就是……”
李孜省问道:“他们是在大明和草原之间反复横跳?”
“不不不,他们心是向着咱大明的……这不,他们中还有不少人在咱军中供职呢。”朱玉解释道。
李孜省看向王方,问道:“王千户,你能解释这种现象吗?”
王方一时间有些懵逼。
心想,李大人是啥意思?
我该怎么回答?
为啥不提前给个提示?
好纠结啊。
王方本着谨慎的态度,回道:“西北各地情况迥异,卑职乃大同威远卫麾下,不知三关镇这边的具体情况。”
李孜省笑了笑,好似在说,你这回答可真是滴水不漏啊。
覃昌道:“朱百户,以咱家所知,这边关当兵的全都是军户,那他们这些放牧的从军算什么?难道这里还施行募兵制不成?”
朱玉一脸为难道:“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但实际却是……边关军户逃亡者太多了,导致这边防卫一直都存在人手不足的现象,最后不得不从边关百姓中征募一些人入伍,他们不是军户,所行基本是军旅中打杂和苦役之事,若表现好就给他们点儿口粮,再让他们负责屯田等事宜。”
“是吗?”
覃昌瞪向王方。
王方心中哀嚎连连,叫苦不迭,心说两位大佬别总来问我啊!
我们那旮沓距离外长城关隘比这边可远多了,周围有人口相对较多的州县,并未到这么艰苦的地步。
李孜省却主动为王方解围,道:“其实朱百户这一说,还挺有道理的。那把人叫进来,我再审审。”
朱玉道:“大人您之前没审过么?”
覃昌气恼道:“他们说的都是什么鸟语?听不懂还审问个屁啊,差不离就把他们给剁了!连言语都不通,必定是异端!”
朱玉赶紧道:“这位大人您息怒,让小人帮您去教训一下这群不开眼的家伙,真实嫌自己命长了啊!”
(本章完)
第661章 贪官最知奸诈
第661章 贪官最知奸诈
等朱玉出去自行找适合审问的人进来时,李孜省看了看左右,见没有边军的人留意到自己,这才凑近覃昌耳边小声道:“覃公公,难道你还没看出来,这朱百户跟那些放牧的,都是穿同一条裤子的?”
覃昌扁扁嘴,道:“这有啥看不出来的?一来就这么维护,其中肯定有猫腻。不过,李尚书,您怎确定那些人对咱大明没有威胁呢?咱也不是非要杀他们,只说是俘虏了外夷牧民,以作为鞑子劫掠我边民的回应,如此也好跟陛下交差。”
李孜省摇头道:“没用的,你没瞧见,其实咱抓回来的那些牧民,都是些老弱妇孺?这说明,他们的青壮年都被抽调走了,再或是以往时被外夷所杀!以兵部那些人的尿性,会承认咱的军功?”
“这倒是!”
覃昌仔细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随即又问:“老弱妇孺是多,但你说他们的青壮是被外夷自个儿给杀的,不知有何根据?”
“那些人,对我们压根儿就没什么防备,可见没受过我大明军队的荼毒。以我浅薄的领军经验都能觉察出来,那姓朱的百户态度不正常,想来平时一定收受了那群牧民的孝敬,这样边关一旦有什么警讯,或是朝廷兵马有大的动向,这群牧民就能提前得悉风向逃走。
“但我们的突然到来,并不为朱玉等人知悉,所以没人提前告会这群牧民,导致他们没及时跑掉。”
李孜省笑着说道。
覃昌本想问,你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但随即一想。
你李孜省素来喜欢收受他人贿赂,再加上你这厮一直都是大明隐形的吏部尚书,在用人和观人方面,你说出来的话,还是有一点可信度的。
贪官观察不法事,那自然是一瞅一个准。
李孜省自行解释:“不然,你觉得人家一个守关的百户,有什么理由给一群连立场都不明确的人开脱,还跟我们求情呢?”
覃昌请教道:“那接下来咱应该……”
李孜省道:“有这么一群牧民存在,其实对咱来说是大好事。这些牧民,多半是草原的边缘部族,他们既不为那些大部族所容,也不为大明认可,但他们却能替我们刺探敌情,同时达到迷惑对手的作用……你想想看,如果有他们在周边放牧,那鞑子兵马杀奔过来,还会觉察我们在周边埋伏吗?”
“您是说,打算以这群牧民为饵?”
覃昌好奇问道。
“对,他们手上的牲口就是诱饵。”
李孜省眼中呈现出贪婪的光芒,分析道,“你想啊,那些大的草原部族,可不敢到大明边关这儿来放牧,而如今水草丰盈的河套之地他们又不敢进,也就是说,他们只能在北边更加苦寒的地方放牧。
“我来之前就问过,关外几十里就是一片高耸的山地丘陵地形,再过去就是绵连的荒漠,飞沙走石寸草不生,并不适合放牧。而眼下,要是鞑靼骑兵来犯,他们看到这么群牧民,又并非他们本族之人,有什么道理不抢呢?”
覃昌眉头紧锁:“就算是如此,那也是建立在鞑子兵马会来犯的基础上。”
李孜省不悦道:“你这是不相信张国丈的判断,不认可陛下的眼光啊!”
“咱家并非此意。”
覃昌连忙解释一句,随即又抛出新的疑问:“就算鞑子真来了,有了这么一群诱饵存在,我们就一定能打赢么?咱的人马又不多,这草原地形也不适合设伏啊。”
李孜省凑过去小声道:“要是把咱的人也伪装成牧民,藏身在其中,且全部装备神枪和神铳,等鞑子靠近,来个突然袭击,你说会不会取得出人预料的战果?”
“这个……”
覃昌有些迷糊。
你李孜省还真成用兵如神的将才了?
李孜省一脸自信地道:“我问过了,咱的神枪和神铳射速快,威力大,太祖和成祖就靠它驱逐鞑虏,威震草原,但有个弊端就是射程实在有限,比之弓弩并不占优势。
“鞑子可不是傻子,吃亏太多后就形成了应激反应,以前来犯时绝对不会跟我们近距离作战,都是抢完就跑。
“鞑子自小在马背上长大,骑术精湛不说,还非常惜命,与我军交战通常都是远距离骑射,能占便宜就占便宜,不行就逃跑,从没想过跟咱近身搏杀,这也是朝廷兵马与之对战很难取得大的战果的重要原因。”
“这个……”
覃昌琢磨了一下,点头道,“确实是如此。”
李孜省笑道:“所以我方要取得胜利,就得充分利用好神枪神铳,同时让鞑子放下警惕,等他们靠近了,突然……砰砰砰砰……一下子撂倒一大片,咱的战功不就有了吗?”
说话间,李孜省脸上露出了凶狠之色,意思是快刀斩乱麻,出奇制胜。
“这个……”
覃昌咽了口唾沫,道,“骑兵速度真要起来了,那阵仗也是很可怕的,以我们这些没多少实战能力的京营兵,能行吗?要是出了状况……”
李孜省笑眯眯道:“鞑子为了抢劫,并不是全军出击,一支队伍顶天了也就三四百号人。你想啊,要是所有鞑子都凑在一块儿,以西北这边塞苦寒之地能抢多少东西?抢到了又归谁?他们得化整为零,力争把网撒得更大些,才能抢更多的地方,让所有人都有所收获。
“而且这一路劫掠过来,想必大部分人腰包都鼓起来了,他们倒是想冲刺,但胯下的战马能冲起来吗?”
覃昌道:“所以您想,一次性吃下这三四百号人?”
李孜省摇头道:“想全吃掉,那得多少人马去追击?咱能斩首五六十,都快能跟当初的王威宁比肩了!咱就找机会偷他一把,能偷几个是几个!”
“那些牧民能答应让我们混进去?”覃昌问道。
“用得着跟他们商议?”
李孜省道,“拿刀架在脖子上,我看他们答应不答应!再说了,我看人挺准的,这些没有跟脚的牧民肯定被鞑子嚯嚯得更严重,对大明反倒没什么戒心。要是真给他们选,让他们有机会加入我们这边,让他们成为大明子民,他们能不乐意吗?”
覃昌道:“大明又没多少可供放牧的牧场,好的地方基本都开垦为农田了,他们会想加入咱?不过是过境放牧而已,有必要下那么大的本钱?”
“咱不是还有河套吗?”
李孜省道,“先皇时,就一直想让大明子民去河套垦殖,却没几个人愿意去,导致河套现在虽在咱控制下,却一直未充分利用起来。河套对鞑子来说,那可真是风水宝地。咱就把这块风水宝地,当成诱饵,看看谁会上钩!”
(本章完)
第662章 有奶便是娘
第662章 有奶便是娘
“疯了疯了!姓李的一定是疯了!为了赚军功,跟张来瞻一样,都快魔怔了!”
覃昌在李孜省面前没发牢骚,但等他回到自己的营帐后,瞬间便爆发开来。
旁边有个小太监手捧着木盆立在那儿,盆内装着刚烧好冒着袅袅雾气的热水。
在这么个偏僻之地,营地内还能享受如此待遇,有热水进行一番洗漱之人,也就只有他覃昌了。
虽然覃昌现在算是失势了,但他作为司礼监秉笔,出行在外还是享有带仆从的权限,而因为太监的特殊性,本来最好是带个婢女在旁照顾,但按军中不能带女眷的规矩,他只能带个小太监服侍。
至少彼此生理构造一样,互相间不嫌弃,尤其是端茶递水送夜壶这种事,还是得有个“贴己人”。
听说要上战场,小太监有些害怕,战战兢兢地问道:“兵凶战危,公公,咱不如逃走吧……”
“逃?往哪儿逃?小莲子,咱家知道你害怕,以你这小身板,临阵可能一通飞矢下来就丢掉小命,但情况就是如此,待在军中或许有一条生路,逃跑的话十死无生!”
覃昌感慨地说,“看来当初咱家的决定没错,有些人伪装得再好,终归还是会祸乱大明,你说张来瞻一个外戚,过点儿安生日子不好吗?非得牵扯进西北军务中来……这是他应该管的事吗?”
被称之为小莲子的小太监抬起头来,怯生生地问道:“公公,咱真的要随兵马出关?”
“对。”
覃昌坐在那儿,脱去袜子,然后把脚放进木盆。
脚部肌肤触碰到热水后,他惬意地叹息一声,这才道,“一路走下来,咱家这脚上的泡起了又碎,干了又起,偶尔能坐个马车,这浑身也跟散了架一般。
“这么多年下来,咱家就未曾像这般劳累过。要不是姓李的对咱家还算客气,有时候都在怀疑,他是不是跟张峦合起伙来折腾咱家!”
小莲子一边帮覃昌洗脚,一边哀求:“公公,小的想留在关塞内。”
覃昌断然拒绝,道:“咱家也不想害你,但情况不允许。出关口后咱们不会走太远,十里二十里地,找个地方埋伏起来,等着鞑子前来。
“若咱家所料不差,鞑子绝对不会像张峦预料的那般,如约而至,不然成什么了?他张峦除了能预测天机,还能窥探人心不成?”
“嗯。”
小莲子神情有些悲切。
覃昌打量低着头的小太监,道:“咱家之所以带你来,概因你出身延绥,入宫也没几年。你倒是说说看,那些关口放牧的,也不知是明人还是胡人的家伙,信得过吗?”
覃昌作为曾经的司礼监巨头,既然要找人伺候,肯定一抓一大把,眼前这个小太监之所以能得到这个“殊荣”,更多是因为其出身西北,比较了解这边的情况。
“小人出来时,还不太记事,不知这些。”
小莲子怯弱地回道。
覃昌问道:“你以前不是在廖安廖公公身边伺候吗?离开西北到京师,年已过十岁!你尽管说,说错了咱家也不怪你。”
小莲子这才回道:“自从王大帅连破鞑子,鞑子就逃出了河套地区,听说那边有个叫鄂尔多斯的大草原,水草丰盈,乃是天然的牧场,有部族眼馋就南迁到了那儿,历任军帅担心边境安全隐患,就把他们转迁到了关塞一线,后来就没人管了。”
“哦。”
覃昌恍然道,“感情是先皇时屡破鞑子带来的结果,可惜啊……”
小莲子问道:“公公,可惜什么?”
覃昌叹道:“可惜的是今非昔比,先皇一去,草原上那群牛鬼蛇神又蠢蠢欲动,不过想来也是,鞑酋也先犯京师之事过去还没多久,或许他们想重现当年的盛况。
“赶紧的,为咱家换一双新袜子,换个软一点的鞋垫,咱家倒要看看姓李的究竟要搞什么名堂。”
……
……
当天略作休整,随后就又要准备行军。
当覃昌再一次见到李孜省时,李孜省正在百户朱玉的引介下,拉着个十一二岁、腰间缠着虎皮的少年在那儿攀谈。
“真是一表人才……看你这虎头虎脑的样子,以后或能成就一番功名。跟着我好好干,包你有个好前程!”
李孜省笑着说道。
覃昌一看就很头疼。
等朱玉把异族少年带走后,覃昌才走过去问道:“李尚书,那小家伙不会就是外族牧民里的吧?”
“是啊。怎么了?”
李孜省一副再正常不过的神色。
覃昌显得很无语,道:“咱家知道,李尚书善于与人交际,但您跟那小子连言语都不通,就去收拢他?有那必要吗?”
言外之意,你李孜省算不算是装逼装过头了?
你那套拉拢人的手段,真是走到哪儿用到哪儿,一个连汉话都听不明白的外族小子,你居然打算靠许诺空头支票的方式,让他给你谋事?
信不信他转头就把咱给卖了?
李孜省道:“覃公公或有不知,此子叔父为外夷所杀,对鞑子有不共戴天之仇。”
“等等,叔父?”
覃昌皱眉不已,问道,“不是父亲?”
“当然不是,他父亲一早就病殁了,这草原人风俗奇特,他母亲随后就跟了叔父,是叔父一手把他养大的……在草原,这生养之恩非常大,所以他对鞑子抱有刻骨的仇恨!”
李孜省解释道,“朱百户说了,此子一早就准备加入大明边军,找鞑子报仇雪恨,只是苦无机会。你别以为他听不懂汉话,他能听懂,只是说得不怎么流畅罢了。”
覃昌无奈道:“您指望这么个小子,替咱打胜仗?”
李孜省道:“覃公公,我知道您看不上我与人交际这套,但我觉得吧,那群牧民对我们并不信任,咱总得找个突破口不是?要不然怎么伪装成他们,又如何与他们和睦相处,并能让来犯的鞑子打眼,发现不了端倪呢?”
“这……”
覃昌微微皱眉。
在覃昌看来,李孜省好像是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或者说是活在张峦为他构建的世界中,不可自拔。
李孜省自顾自一般描绘前景,道:“出了前面的关口,有一片谷地,说是牧草特别高大,距离黄河也就十多里,他给我们指出了藏身地点。到时我们埋伏其中……”
“李尚书,您不怕他私通鞑子,把咱的行踪告知敌人,到时被埋伏突袭的反倒成了咱?出了关口,人地生疏,这猎人不好当啊。”
覃昌提醒道。
李孜省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这人没什么好,但有一点,我自负观人于微,哪些人可用,哪些人不可用,这几年下来,一次都没判断错,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覃昌差点儿就想破口大骂,但最终还是耐着性子道:“您见识了不少朝官,阅人经验丰富,有自信无可厚非,但问题是你现在面对的是一群其心与咱都不站在一起的异族!再说,就算那小子肯配合我们,他的族人肯吗?”
李孜省笑着道:“这雪灾年景,谁不想拥有一片好牧场,能安稳渡过这酷寒季节?帮了我们,咱赐给他们草场,给予他们庇护!莫说他们不算纯正的胡人,就算他们是,只要给他们恩惠,也一样能收买过来!这世道素来如此,有奶便是娘!”
覃昌神情激动,既想反驳,又感觉李孜省着了魔,自己已经劝不动了。
他翘起大拇指,好似赌气一般道:“希望李尚书真有那观人于微的本事,莫把咱给害了,让边关百姓承受鞑子的践踏,罪莫大焉!”
“放心,放心!一切有我,此战必胜!”
李孜省好像是初生牛犊般,满是自信地拍着胸脯做保证,眼中更是充满期待,似乎已在规划美好未来。
(本章完)
第663章 胜负手
第663章 胜负手
京城。
张府。
张峦刚接待了皇帝女婿的特使覃吉,二人闭门谈了很久。
随后覃吉便匆忙而去,急着回去向皇帝朱佑樘复命,而张峦也顾不上继续装病了,赶紧把儿子叫到书房。
“咳咳。”
张峦为了表示自己病弱的肩膀撑不住那么多事,先咳嗽两声,然后才作开场白,“儿啊,陛下对西北军情非常着急。这不眼看就到了约定期限?但保国公所部人马走得太慢,距离你所描述的战场,仍旧有个五六天路程。”
“嗯!”
张延龄点了点头,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
张峦奇怪地问道:“你不着急吗?没有保国公那几千人马,光凭李孜省那点儿人手,够干嘛的?连陛下都觉得,这一战有些凶险,所以特意派了覃吉覃公公来询问情况。”
“爹,其实主要还是因为,这是姐夫登基后,第一次牵扯到跟鞑靼人作战,所以他才会额外关切,正所谓关心则乱,有此表现很正常。”张延龄解释完朱佑樘的表现,这才劝解道,“爹,你作为此次战事名义上的策划者,你这里可不能自己乱了阵脚。”
张峦叹道:“刚才我就对覃吉说,让你来跟他解释,但覃吉始终不肯,坚持让我出来说。我也不知他到底怎么想的。”
“他可能……也是出于一片好心吧。”
张延龄道。
“他好心?他不知道这事其实你才是始作俑者,问你不更好?”
张峦有些气不过。
张延龄道:“其实无论是姐夫,还是覃吉,都知道现在无论形势有多紧张,以目前的情况看,我们都无法影响到千里外的战场……所以,覃吉可能是想让我这个幕后军师彻底置身事外吧。”
“啥?让你置身事外?意思是……有了军功算你一份,败了的话,就让我这个当老子的来承担一切?”
张峦皱眉不已。
张延龄笑道:“对啊,覃公公肯定是这么想的。”
“嘿,覃老伴还真是……”
张峦有些生气,但一想到对方是在保护自己的儿子,又对有着很多肠子的覃吉没什么恨意了。
张延龄道:“爹,这么一想,你是不是就没先前那么紧张了?”
张峦摇头苦笑了一下,问道:“儿啊,鞑子要真如你预料的那般杀奔而至,李孜省能应付得过来吗?”
张延龄耸耸肩:“胜负五五开吧……我们既不知己又不知彼,很难做出准确的判断。”
“你不会测算一下吗?”
张峦惊讶地问道,“要是李孜省败了,咱也要跟着受挂落。为父入阁之事……倒也没什么打紧,我本来就没想过入阁,但对咱们家以后的声望……”
张延龄笑着宽慰:“爹,眼下莫说是你了,就连我那皇帝姐夫在军中威望都嫌不够。他想通过打一场胜仗来奠定自己的统治之基,却没获得朝臣的认可,最后大臣们只同意以保国公统率三千人马以护送粮草的名义西去,其实这次的战事压根儿就不是为对外夷作战获胜而设。”
“啊,你这话是何意?”
张峦显得有些慌张。
张延龄气定神闲:“这次只要你言中,鞑靼人果真是从我们预料的进兵方向而来,那无论成败,你都能在朝中立足。胜了固然好,若是败了……姐夫在朝臣面前则更显理直气壮,不是吗?”
张峦沉思良久才明白过来,作恍然状:“哦,我晓得了。我们明明已经提前预告了鞑子来的方向,甚至连时间都算好了。结果大臣们不听我们的,还不给调拨充裕的人马,又不让西北地方将士配合。最后未能取胜,甚至折损兵马,这责任显然不在我们,而在……那些大臣身上?”
张延龄点头:“确实可以这么说,但他们肯定会推卸责任。”
此时的张峦瞬间来了精神,气呼呼地道:“老子好心好意辅佐明君圣主,粮食是我亲手筹措的,布料是吾儿你帮皇宫改进纺纱机织布机织造出来的。连我那闺女,大明皇后都亲自参与生产,已经不能仅用赤胆忠心来形容了。对外夷作战,朝廷派人西去,我们提前预告了时间和地点,结果文官们就是拒不配合,打输了还有脸赖我们?”
“对。”
张延龄嘉许,“爹,你一定要坚持这个看法不动摇,无论对谁都要表现出你的委屈。现在就看鞑靼人是否会配合我们,如约而至。”
“你跟他们有约定……啊不对,你跟他们根本就不熟。等等,吾儿,你莫不是靠那些胡商?还是说,你找人托梦给他们?让他们就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出现?”听了儿子的话,张峦整个人都开始迷糊了。
张延龄皱眉不已,道:“父亲大人,你说什么胡话呢?”
张峦瞬间也觉得自己脑洞大开,想事情有点偏,随即收摄心神,问道:“那他们要是不来呢?”
“不来……”
张延龄咧嘴一笑,道,“不正好趁了你心意,不用入阁了?就算对我们张家声望有损,但预测军机这种事,本来就不靠谱。等过上一段时间,就没人记得了。只是未来你相当长一段时间,可能就要被人笑话了。”
“啥?”
张峦一听又开始吹胡子瞪眼,“吾儿,你可别言笑,虽然为父对于入阁这件事没什么执念,但你也别让为父以后在人前抬不起头来……鞑子真的会来吧?”
“十有八九。”张延龄说完,心里却在想,至少史书上是这么写的,就看我穿越引发的蝴蝶效应大不大了。
张峦一听终于放心下来,道:“十有八九吗?那没事了!”
张延龄问道:“爹,难道你不想有十成把握?”
“那怎么可能?”
张峦道,“为父这一路走来,战战兢兢,又是给你姐姐选妃,又是斗梁芳他们,每次能有个一成机会就烧高香了!这次都已经十有八九了,还奢求那么多干啥?嗨!为父不贪。”
张延龄道:“那爹你接下来……”
“继续在家中养病呗。”
张峦厚着脸皮道,“咱哪儿都不去。在家养个病,不用见外人,甚至不用为朝事烦扰,偶尔还能出个门找乐子……嗯嗯,总归是极好的。
“对了,儿啊,你也别太劳碌了,你这脑袋瓜的聪明劲儿太大,别压得你长不高,如今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你也要多照顾自己。”
“知道啦!”
张延龄没好气地应答。
“切,臭小子,为父关心你,你还不领情?也罢!谁叫我是你爹呢?这事我扛下了。”
张峦拍着胸脯,一副很讲义气的样子。
张延龄小声嘀咕:“这是知道成功的机会很大,才会如此吧?要是觉得机会渺茫,恐怕就会成天瞎嚷嚷了。”
张峦听到了也装作耳聋,笑着摆了摆手,意思是你的回答任务圆满完成,可以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了。
“没个正形。”
这下终于轮到儿子数落老子了。
(本章完)
第664章 利弊
第664章 利弊
覃吉回宫后,先去乾清宫跟朱祐樘做了汇报,随后就被怀恩派人叫回司礼监值房。
显然怀恩也关心张峦眼下对西北军情的态度。
“眼看到了期限,那位张国丈依然安之若素,还真沉得住气啊。”怀恩听了覃吉的讲述,不由对张峦多了几分佩服。
覃吉苦着脸道:“陛下对此倒是很担忧,这几天茶饭不思,一直都需要皇后娘娘在旁开导。”
怀恩点头道:“眼看就是上元节……过了上元节,朝议恢复,要是西北没好消息传来,可想而知陛下和张国丈要承受多大的压力。”
覃吉对朱祐樘即将要面对的困境,似乎是感同身受,点头道:“怀公公所言极是。但要获得捷报,谈何容易?”
“呵呵。”
怀恩笑了笑道,“张国丈需要捷报吗?未必吧!”
“咦,怀公公此话是什么意思?”
覃吉一时间有些迷糊。
怀恩道:“厚方,你真觉得,张国丈从一开始就期冀,靠一个从没上过战场的方士,加上一个从未有过督军经验的覃昌,就能在对外夷作战中取得胜利?若真如此的话,那为何他不催促保国公抓紧时间赶路,似有意无意拖延呢?”
“您的意思是……”
覃吉脸色顿时变了。
因为覃吉自家知自家事,他跟皇帝一样,都在期待西北传来捷报,现在听到张峦有私心,不由阵脚大乱。
怀恩见状皱眉不已,摇头道:“其实最初我也没想明白,为何如此重要的一场战事,张国丈那边竟看得如此淡然?或许他等的并不是一纸捷报,而是在等鞑靼果如他所料的那般来犯,而因为朝臣未能听取他和陛下的意见,最终导致功败垂成……
“厚方,你说说看,届时谁会从我大明军队的失利中受益?”
“这……这……”
覃吉神色颇为局促。
怀恩淡淡一笑,问道:“厚方啊,如果换作是你,期待传来哪种结果呢?”
“自然是捷报。”
覃吉想都没想便作答。
怀恩微微皱眉,道:“但你仔细回想一下张国丈近期的所作所为,你觉得他有往这方面努力吗?如果真如我所说的那般,他是在等待边关作战功败垂成,你觉得噩耗传来陛下会更加倚重谁?而反对他的那些人,是否会就此闭嘴呢?”
覃吉一时间回答不出来。
“哼!”
怀恩脸色颇为难看,斥道:“这么做,跟正统年间祸国殃民的大奸贼王振有何区别?为了个人私利,置前线将士安危、朝廷尊严于不顾……”
覃吉赶紧道:“怀公公,您说的不无道理,但这也不过是无端猜测。再者说了,张国丈为此做的事可不少,只是朝中大臣一直反对用兵,如果因此就说这是张国丈蓄意而为,故意等着前线一场败仗,是不是……未免太过牵强附会了?”
“呵呵。”
怀恩瞥了覃吉一眼,脸上带着略显讥讽的笑容,“厚方啊,你能这么想,说明你看待问题很全面。但我的揣测也有我的道理,如今问题的关键已不在李孜省、覃昌是否能领军取胜,而在于鞑靼人是否会如张国丈所料那般来袭,你觉得呢?”
覃吉沉吟了一下,颔首道:“确实如此。”
怀恩叹道:“所以说,其实西北战事的胜负在张国丈那边,已看得没那么重了,最近他就在府上安心养病,连宫门都不踏入一步。还有他儿子,那位小国舅,你见过他为西北战事而忙碌吗?”
覃吉认真想了想,无奈道:“二公子最近一直都在忙他自己的事,连盐政改革之事都不掺和了。”
“那不就得了?”
怀恩道,“希望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场战事,从一开始张国丈就完全占据先手。无论胜负,对他来说几乎都是必胜之局。”
“未必吧!”
覃吉却不认同这个观点,反驳道:“您说的所有这些,不都建立在张国丈预测鞑靼人会如期而至的前提下么?”
怀恩点头:“这就是问题的关键……要是张国丈真有这本事,能提前洞悉鞑靼兵马的动向,那就算这次败了,甚至日后他逐渐掌权,我也觉得有一定参考价值……”
“何解?”
覃吉一时间有些犯迷糊。
你怀恩脑子不好使吗?
一边防备张峦崛起,一边却又期冀张峦成事?
怀恩站起身来,背着手来回踱步,嘴上念念有词:“一个能洞悉天机和人心的文人,给大明带来的利,绝对大于弊。如今看来,张国丈并不急功近利,反倒是……”
“您是说……张家二公子……怕他将来会……”
覃吉想说什么,却讳莫如深,最后还是忍住没把话说全。
怀恩感慨道:“那些都是很长远的事情,或许我现在就是在杞人忧天,真到那时候谁又知晓情况会如何呢?
“以那位小国舅的年龄,有朝一日他在朝中崛起,你我早就作古,现在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
“呵呵。”
这次轮到覃吉苦笑了。
知道是杞人忧天,你还这么热衷去谈论作何?
没事闲得?
怀恩道:“不过照例,不能让这件事就此按照某些人的意图发展下去,得让朝中人,尤其是兵部还有兵科的人,往上报一报,在朝会上好好议一议。”
覃吉心想,得,说来说去,你还是想给张国丈和陛下找麻烦,感情你怀恩压根儿就没期冀人家的好?
怀恩叹息道:“说到底我就是不相信,鞑子真会如张来瞻所料的那般,傻乎乎地按照他的预测直逼我关内……要真如此,那大明未来的一切,不都在一人掌控中?说是幸事,但也带着巨大的危机啊。”
……
……
内阁。
这天本不是刘吉轮值的日子,但他却主动来到文渊阁,把一份奏疏递给了徐溥。
“这是……?”
徐溥抬起头来,不解地问道。
刘吉道:“后天早朝,把这份东西呈递上去,不管找谁……咱们绝对不能再让张来瞻胡作非为了!”
徐溥皱眉不已,问道:“先前你不是说,去张府探病时,张峦已经跟你把话说清楚了?”
“说清楚什么了?”
刘吉不屑地道,“一个监生出身的外戚,肚子里根本就没多少墨水,就敢主动牵扯进西北军机大事?如此自命不凡,给他几年光景发展下去,还真想反了天不成?我料定后天一早,必定有不少人参劾他。”
徐溥问道:“不知这奏疏涉及盐政,还是涉及军机?”
“一并参劾。”
刘吉阴测测地道,“张来瞻不是喜欢偷懒吗?瞧他这官当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自从履任户部侍郎,几乎没见他去户部衙门应过卯……既如此,他就在家里多晒几天网岂不是更好?
“明明可以墨守成规,守在户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却非要强出头,连兵部之事都想管。哼,我岂能让他称心如意?是该给他好好上一课了!”
(本章完)
第665章 旗帜不倒
第665章 旗帜不倒
徐琼府宅。
上元节这天,徐琼去了吏部衙门一趟,回来后赶紧让人去把沈禄叫了过来,让他去给张峦通风报信。
“京中言官交相参劾,已列出来瞻数十条罪状,准备明日一早朝会上悉数呈上,你赶紧去与他说,让他有个思想准备。”
一见面徐琼便急切地道。
沈禄颇为无奈,道:“我倒是想去见他,但问题是最近来瞻在府上养病,登门不得啊!”
徐琼皱眉问道:“怎的,连你都见不到他人?”
这在徐琼看来颇有些不可思议。
你说你张峦不想会客也就罢了,大可找个中间人当传声筒。
但问题是现在你连中间人都不想见?
你是想自绝于朝堂么?
沈禄道:“情况确实如此,最近几日,我已多番前去求见,都不得传见。他让人带话出来,说是西北捷报一日不传,他便闭门谢客一日,不问朝事。”
“他……”
徐琼听完后,很想问,张来瞻疯了吗?
或者说,你一个不知兵的外戚,哪儿来那么大的自信?竟觉得西北真有捷报传来?
沈禄虽有些无奈,但还是尽可能出言宽慰:“徐公,您看西北那边未有任何讯息传来,朝中那些文臣于此时对来瞻发起参劾,应该算是无中生有,甚至可以说无事生非吧?就算参劾陛下也不会理会他们的……不如等西北战事有了结果,到时咱再行斟酌,您看如何?”
徐琼皱眉不已,问道:“怎的,连你都在期冀那几乎不可能出现的捷报?”
“为何就一定没有呢?”
沈禄奇怪地问了一嘴,随即又道,“或许不用传什么捷报,只要一切如来瞻所言,鞑靼人悍然来犯,那不就说明来瞻真的拥有窥测天机之能,就此轻松在朝中立足呢?”
徐琼脸色变得更难看了:“那样的话恐更会为世人诟病!你明明都推算出天机,却不坚持己见,耽误军机,导致西北边民财富为鞑靼人所掠……这是何等罪过?”
“啊!?”
沈禄大吃一惊,问道,“这样也能赖到来瞻头上?他要是真不坚持的话,也不会有后续这么多事了,更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坚持要在西北用兵……明明是朝中臣僚联手反对,才导致他未能尽展所长。”
徐琼感慨道:“汝学,不是我说你,但凡文儒执柄于朝堂,是不会跟你讲理的……只要与他们的意见相悖,你对也是错,错更是错,甚至错上加错!”
“……”
沈禄听完后很无语,心说,就是不讲理呗?
不过你徐某人也是文儒出身,这算是对自我的嘲讽和挖苦吗?
徐琼道:“话说无论当初李尚书主政时多为世人诟病,但至少他愿意跟你讲情理,最多不过是党同伐异罢了。换作文儒掌权,他们所行之事也没什么不同,甚至于手段还更加恶劣……”
虽然沈禄对此认知并不完全认可,但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只能依附徐琼,所以连忙点头称是。
徐琼再道:“无论如何,你今天都要把我的话带去张府,让来瞻据理力争……这节骨眼儿上,千万不能逃避,就算是自知理亏也要在朝堂上争个长短,毕竟有陛下撑腰,他怎么都输不了!”
“来瞻他……”
沈禄苦笑着道,“就算有心上朝,估计也去不了,他那孱弱的病体实在撑不住……”
“哼,就算撑不住也得拖着病躯上朝,不然就成了文官群体对他单方面的攻讦……连争都不争一下,这是选择放弃吗?”
徐琼气恼地道。
无论是徐琼还是沈禄,这会儿都在想,我们是找了个什么靠山啊?
我们都团结在你张来瞻的旗帜下,以为前途光明,结果你这个领袖却不战而溃,明明一把天胡的好牌,非得整这么邪乎?
沈禄道:“好吧,我这就去……就算见不到来瞻本人,也能见到延龄侄儿……有延龄在,您放宽心,跟见到来瞻也无大的差别。”
“快去吧。”
徐琼并不纠结沈禄这个连襟是去见张峦还是小侄子,心里想的是务必要让张峦感受到紧迫性,督促张峦去朝会上自辩。
……
……
沈禄自知见张峦不得,所以干脆去找张延龄。
好在张延龄给他这个姑父留了一条紧急时联络的渠道,让其有机会找人去传告约见,但即便有这条途径,二人相见时也快到日落时分,令沈禄心焦不已。
“姑父放心吧,家父他早就算好了一切。”张延龄见到沈禄,得知徐琼的警告后,笑着出言宽慰。
沈禄有些惊疑不定:“不知令尊算到了什么?”
张延龄笑道:“他算到了西北军情发展,也算到朝中人对他的口诛笔伐,还算到陛下对他的信任,以及等西北捷报传到京师后那些攻讦他的官员无不羞惭到无法自处的场面。”
沈禄皱眉问道:“真的吗?”
“至少家父是这么说的,但我总觉得那帮京官的脸皮不会那么薄。”张延龄一副轻松写意的表情,“不过家父并不勉强,就算是不为同僚理解,他也准备固执己见,哪怕是粉身碎骨也浑然不怕。”
沈禄听了不由发出感慨:“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令尊这是要效仿于少保?可真是……铁骨铮铮哪!”
张延龄心说,你这话说得假不假啊?你是真觉得我那便宜老爹铁骨铮铮,还是觉得他懒驴上磨屎尿多?
“姑父,请你转告徐姑父,让他只管放心,这点儿小场面,家父绝对撑得住。”张延龄鼓励道,“就算是被人一时钉在耻辱柱上,家父也能坦然面对,且他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能为大明建功立业的臣僚,一定会扛起这杆旗帜!”
沈禄一听不由瞪大眼。
好似在质疑,你父亲都不想干了,还能把旗帜举稳?
骗人的吧?
张延龄再道:“家父说了,就算他以后因为一些事不能留在朝中,也会鼓励我,让我只身入局替他守好这杆旗帜。我们张家这杆大旗可没那么容易倒下!”
沈禄听了又在腹诽。
心说,原来你们父子俩都是这么迷之自信!
只是这信心为何看上去那么……
别扭呢?
会不会有点儿太过盲目乐观了?
“那……能让我见令尊一面吗?当面说清楚更好些。”
沈禄发出请求。
张延龄笑了起来:“姑父觉得,家父会在您面前说些什么?能跟您正经说话吗?”
“他……”
沈禄心说,每次跟你爹会面,说的全都是虚头巴脑的东西,从没见他有几句肺腑之言。
反倒是你小子,听起来说的似乎全都是干货,但怎么感觉比起你爹还要虚?
“姑父,先前给你的那些盐引够了吗?”
张延龄道,“不够的话,回头户部还会往外放出一部分,徽商那边折换了不少,要不往您这边匀一点?”
“那……有劳了。”
沈禄一听这个,瞬间就觉得小的还是比老的强。
不管怎么说,在涉及实际利益的事情上,这个内侄从不跟他玩儿虚的。
而老的那个,除了跟他打马虎眼儿外,就是一个劲儿在他面前装蒜。
(本章完)
第666章 出关
第666章 出关
李孜省居然真的带兵出关了。
莫说是山西镇的守边将士不理解,就连他身边的覃昌等人也不支持他这么做,毕竟把全军上下置于险地,这事放到现如今以防守为主要战略的大明,会显得很另类。
别人都想龟缩防守,唯独你一往无前,这不叫特立独行,也不叫逆流而上,你纯粹就是傻逼。
但就连覃昌也没想到,李孜省通过一通嘴炮,配合一套行之有效的手段,竟真的让一大群人跟着他出关,并接受了他在关外谷地伏击鞑子军队的战略。
“李道长是个能人啊。”
经过一天的行军后,队伍开拔到了约定的设伏地点。
这是一个群山环绕的谷地,东西方向各有一条狭道与之相连。由于北面的高山阻挡了南下的寒流,再加上南边半山腰有几口常年不结冻的泉眼往外喷涌泉水,其汇聚成的溪流贯穿了整个谷地,使得这里的气温比起谷外要高出好十几度,许多地方竟然没有上冻。
谷地边缘,一路跋涉而来的覃昌停下脚步歇息,一边拿着皮囊喝水,一边观察山谷的地形地貌。
接下来只要鞑子不现身,白天都不能生灶,就算是尊贵如覃昌,也只能喝凉水。
水是刚从服侍他的小太监小莲子怀里取出来的,因为放到外面,从冰天雪地一路行来,皮囊里的水很容易上冻,故此喝到覃昌嘴里,水犹自带着几分温热。
小莲子嘴唇皴裂,却只能看着覃昌惬意地喝水,他自己那份还要继续焐热才能喝。
这时一名锦衣卫总旗走了过来,到了覃昌跟前后小声问道:“覃公公,这仗能打吗?李大人说已去偏关调守军助战,但这两天没见动静啊。”
覃昌擦了擦嘴角的水渍,问道:“咋的,不想打仗?”
“弟兄们从未有过打仗的经验。”那名锦衣卫总旗也很憋屈,“这地方不比京师,天寒地冻的,就这天……简直是……”
“少了你的被褥还是怎的?”
覃昌喝斥道,“没让弟兄们多裹几件服?”
“早就说了,不过现在这儿,倒也不是很冷……”
这个锦衣卫总旗一时间竟也挑不出太大的毛病。
毕竟这路人马就是专门运送布料、服这些物资来西北的,虽然多数东西已让本地驻军转运到就近的土堡储存,但在此之前士兵们已经取了足够多的御寒之物带在身边。
干粮可能不够,但过冬的衣服绝对管够,甚至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李孜省的意图也很简单,大家伙儿辛辛苦苦出关塞来守株待兔,就等着跟鞑靼人搏命,生死关头还能让你冻着不成?
覃昌摇头:“咱家也很好奇,你们既然都心存顾虑,那为何不去跟李孜省说,非要到咱家这里来叫苦?他让你们出关隘时,你们一起反对,他能奈何你们还是怎么着?”
“不是皇命在身吗?”
总旗苦着脸道,“临阵退缩,论罪是要当诛的。”
覃昌无语道:“法不责众,难道你不知道吗?”
总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李大人还说,回京后大家伙儿都会加官进爵,且此番也不用真的搏命,只要我们藏得好,把猎物引诱到陷阱里,到时一拥而上,逃跑的一定是他们,砍一个鞑子脑袋回来那就是天大的功劳,他会上疏为我们表功。”
“你们就这么信任他?”
覃昌皱眉不已。
总旗显得很尴尬,却还是硬着头皮道:“一边是皇命,一边是李大人的许诺,不信也没别的选择不是?
“再者说了……李大人的话,还是有一定可信度的,毕竟他背后站着的可是陛下最器重的张国丈。
“况且,就算李大人违背诺言,不还有您老吗?您老曾是司礼监印公,我们能跟着您出来打仗,那得是多大的荣幸?”
覃昌哭笑不得:“好家伙,李孜省那厮是能用上的一个都不放过啊,连我都被他算计进去了!”
“您说什么?”
总旗茫然问道。
“我说,李尚书是个能人哪,蛊惑人心上可真是一把好手,难怪当初朝中那么多人听信他,就连先皇……唉!算了!来都来了,只能期望鞑子如期而至,再便是咱埋伏得当,赚个军功……不虚此行!”
覃昌眼见回头是不可能了,只能学着李孜省,尽可能让自己相信当前他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
……
夜深人静。
当晚皓月当空,亮如白昼,致使军中依然没法生灶,士兵们都只能躲在巨石后边,裹着厚重的冬装,枕戈待旦。
因为史书上只记载了鞑靼毁偏关的时间是在甲辰日,所以张延龄只能由此往前推算时间,预估在三四天前,鞑靼人南下,所以时间并不能具体到哪一晚,这几天都算得上是“危险日”。
此处山谷是前往南面关隘的必经之地,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所以只要历史不出现偏差,那鞑子迟早要来。
覃昌睡得很早。
半夜时分,他冻得浑身发抖,却在此时有人用手指头怼了他额头几下,他迅即睁开眼来。
“覃公公,起来了。”
却是李孜省。
覃昌声音有些沙哑,看看周围,然后问道:“你来此作甚?”
李孜省轻声道:“鞑子来了。”
本来覃昌身上带着很重的起床气,听到这里,他身体瞬间激灵了一下,脑袋一片清明,人马上就不困了,改而是一种带着莫名激动的喜悦、恐惧所夹杂的复杂情感,让他整个身体都忘记了当下正在承受的酷寒折磨。
“真来了?”
覃昌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李孜省拉起覃昌就往外走。
营帐外,士兵们大多从睡梦中惊醒。
原本猫在山坳中守株待兔,每个人心中都跟覃昌一样带着疑惑,没有人认为这种等待有其必要性,很多人都在抱怨,希望能早日回京。
京营中的老爷兵实在太多了。
“鞑子的骑兵……”
李孜省带着覃昌来到高处,拿起望远镜看向远方。
覃昌瞅了一眼,随即惊讶地问道:“这是……?”
李孜省道:“望远镜啊,难道覃公公不认识?”
“怎会在您手上?”
覃昌很好奇,“当初不都送来西北了么?难道您私自截留了一个?”
李孜省拿着他双筒可对焦的望远镜,目光不离远处正在移动的目标,随口道:“我那延龄侄儿说,眼下这东西要多少有多少。”
覃昌皱眉:“先皇时张来瞻可不是这么说的。”
“先皇时,我不也没沦落到这般田地么?”
李孜省道,“造这玩意儿最重要的原材料不就是黄山云母吗?可能是找到矿了吧,总归我这里还有……小点声儿,莫要让鞑子察觉了。”
覃昌问道:“敌人距离这儿有多远?”
“三四里的样子,也就是今天月朗星稀,否则夜晚行军,他们还没举火把,真就难以察觉了。”
李孜省一边观察鞑子的动向一边说道。
旁边有人猫着身体而来,正是边军千户王方。
王方此时眼睛里反射着月光的皎洁明亮,就好像一头深夜里等待捕食的豺狼一般,对李孜省有了一种发自内心的莫名敬佩,他低声道:“大人,鞑子这队人马尚不清楚是前军或是中军,人数至少得有四五百。”
“能打得过吗?”
覃昌问道。
王方道:“看他们那松散的队形,似乎并不是专门为牧民营地而来,也不知是没发现还是压根儿就不以为意……
“如果我们与他们正面交锋,胜负难料,但若是他们直逼营地而去……我们在营中埋伏了大量人手,许多营帐内都藏有我们的人,到时近距离放火铳,鞑子绝对意想不到。”
“很好。”
李孜省道,“鞑子南下就是来掠食的,碰到猎物,岂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覃昌谨慎地问道:“那些牧民立场不明,会不会有人跑去通风报信?”
李孜省摇头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眼下我们也没更好的选择,不是吗?”
王方笑着道:“公公放心就好,要是鞑子知道他们前方的牧民营地里有我们的人,怎可能如此闲庭信步而来?就他们那闲散样,根本就不像是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这些牧民以及他们的牛、羊,不就是上佳的猎物吗,为什么鞑子打不起精神来?”
覃昌皱眉问道。
王方解释:“跟咱们边军打和跟族里连男丁都没几个的小部落打,能一样吗?不过据说被他们盯上的部族牧民,只要缴纳一定数量的牲口和财货,就可以幸免于难,所以他们才会显得不慌不忙吧。”
“为何会这样?”
覃昌面带不解。
李孜省笑道:“鞑子也明白竭泽而渔的道理,通常情况下不会赶尽杀绝……草原上,只有青壮可以打仗,但只要是个人就能放牧。你权且把眼前这个部族,看成是鞑子散养的牲口,只是替他们打理产业的奴隶,可以予取予夺那种。”
“又靠近了……”
覃昌音调都有些变了。
“嘘,声音小一些。”
李孜省很不满,用喝斥的口吻道,“覃公公,这一战你可一定要镇定,下面的将士们正看着咱,切不可自乱阵脚!”
王方忍不住打量了一下覃昌。
作为大明的司礼监太监,身份何等尊贵?这么被一个外臣训斥,竟然还服服帖帖?
连王方都难免会想,这大概就是中丞大人的威严吧。
(本章完)
第667章 诱敌
第667章 诱敌
鞑靼人正在缓慢行军中。
对鞑靼人来说,尚未到大明的关塞,夜晚行军那是再安全不过。
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大明有一批兵马会在如此酷寒的天气下,离开关塞那种相对舒适的地方,跑到塞北来并在这里伏击他们。
毕竟最近几年,大明关塞都不见有多少防备人马,鞑靼人每年冬天的掠边行动,双方都保持一定默契,那就是互不干涉……
当然鞑靼人也不敢太过深入大明边境线,毕竟大明边关守将也是有任务指标的,巡边的监察御史随时都在盯着。
随着鞑靼骑队逐渐靠近山谷中央的牧民营地,马蹄声越来越响亮,大地随之也微微颤抖起来,牧民们终于发现了异常,营地内开始燃起火把,人影幢幢,嘈杂声随之四起。
按照李孜省的预想,牧民营地内不能一直按兵不动,越是安静,越容易把鞑子给吓回去,反倒是一片忙乱的景象,更符合当下的情景。
但李孜省更多是纸上谈兵,他不知道的是,面对鞑靼人突然来犯的情况,无论是对掠边的鞑靼将士来说,再或是这些边境的小部族牧民而言,很多事都是约定俗成的,根本无须过多掩饰。
当鞑靼人抵达牧民营地外一里多远的地方,大队人马突然停了下来。
这下无论是藏身营地内的大明士兵,再或是山坳后埋伏伺机而动的兵马,此时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覃昌紧张兮兮地问:“鞑子发现我们的伏兵了?还是说有人提前跟他们通过气?”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李孜省脸色煞白,但他还是强装镇定,侧过头问王方:“这会儿我们到底是应该逃跑,还是继续等下去,静观其变?”
王方谨慎地回答:“那些牧民曾提过,要是鞑子来犯,他们部族必须要交出足够多的牲口,才能幸免于难。
“鞑子不会贸然就闯进营地,毕竟他们也怕牧民伏击他们。”
“那……要是不给后果会如何呢?”
覃昌问道。
“大概……就转为明抢了吧。”
王方作答。
“那就别闹出动静来,任由鞑子进营地去抢。”
覃昌开始出主意。
李孜省调侃道:“覃公公,我们在这儿说这些有用吗?要不咱现在就调集兵马冲杀过去?”
“这么远,还没等我们近前,他们早就跑没影了。”连覃昌都知道这么个打法不靠谱,立即出言反驳。
“那你还赘言什么?咱现在需要静下心来,坐等鞑子上套。”
李孜省吩咐道,“王千户,带上你麾下骑兵,随时准备冲杀。”
“得令。”
王方领命,又猫着身体往后面的树林跑去。
……
……
鞑靼人方阵在营地外稍作停留,大概也就过了一炷香时间,便又继续往营地方向推进。
此时已经有牧民出来“望风”,鞑靼骑兵觉得营地内的人已知晓他们的意图,且能够“懂规矩”,这会儿应该正在准备牛羊牲口,而他们只需要派出一小队人马,前出到营地外,等着接收牲口和财货就行。
却在此时,只见营地内一人一骑冲将出来,朝鞑靼人所在方向杀奔而去。
“怎么个情况?”
覃昌瞪大眼睛问道。
李孜省也看懵了,摇头道:“不知……”
眼前发生之事,可不在之前制定的作战计划内。
然后就见那一骑在月光照映下,朝着几十个先遣队般的鞑靼骑兵冲过去,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
覃昌看到李孜省也是满脸迷惑,不由问道:“要不要派人去阻拦?”
李孜省嘴角抽了抽,问道:“怎么个阻拦法?”
“……”
覃昌发现自己心乱了。
然后在战场上双方所有人注视下,那名骑士冲了过去,在距离不到百步的距离,弯弓搭箭,直接朝对面射击。
这下把正骑马缓步而来的鞑靼骑兵给整不会了。
鞑靼人怎么也没料到,这么个边境艰难求存的小部族,竟有人敢跟自己搞对抗,以至于仓皇间都没做太多反应,少数警觉性高的临时执盾进行防御,也有人拿出弓箭,准备跟对面那一骑对射。
但对面骑士也不愚蠢,在射出一箭后,也不看战果如何,直接把长弓放回背上,提着马缰甩头就往自家营地方向跑去。
鞑靼骑兵一看,这不是在挑衅我们么?
居然还敢往自己营地跑?
就你们这几十个蒙古包规模的部族,能有多少可以武装的青壮?
怕不是嫌自己命长了?
本来可能交出几十头牲口就能打发,现在不把你们盘剥干净,难泄心头之恨,更要把你这个冒犯我们威严的家伙绑回去,杀了祭旗,再或是将你的父母妻儿一并给抓回去当奴仆。
“呼啦啦……”
鞑靼骑兵立即开始展开追击。
……
……
到了这个时候,李孜省才醒悟过来,笑着道:“真是错有错着,这是哪一位勇士?诱敌深入,堪称有勇有谋啊!”
覃昌一脸茫然,问道:“李尚书,你没事吧?”
李孜省侧过头来,神情振奋:“难道你没看出来,鞑子兵马本不想太过靠近营地,这么一闹腾,颜面受损,那鞑子不追也得追了!”
“如此英勇,若事能成,理应给他加官进爵。”覃昌经此提醒,总算是看出门道来,笑着赞许。
此时鞑靼先锋人马已展开追击,而他们的战马在速度上,明显要比出牧民营地迎战那一骑快得多。
但那人却并不慌乱,或许是感受到背后追兵逐渐靠近,干脆又掏出弓箭,直接在快速奔袭中朝后方频频射箭。
鞑靼骑兵所在的中军,看到前方的动静,也察觉今晚情形有些诡异,开始往营地方向靠拢,只是他们行进速度并不快,并且又派出了第二拨人马,也有几十骑的模样,飞一般往营门处靠近。
“来了!”
此时大明这边藏在两侧山坳中的士兵,全都激动起来。
本来觉得鞑靼人只有半只脚踏进陷阱,并不稳妥。
现在眼看着对方两只脚都踏了进来,这场仗似乎没有逃避的理由了。
(本章完)
第668章 陷阱
第668章 陷阱
月色下。
鞑靼骑兵衔尾追击而来。
营地内,大明士兵伪装成牧民,正躲在各个营帐中,等待敌人的到来。
刚才冲出去的那个人,并不是他们中的一员,而是营地内一名牧民少年。
少年策马往营地跑来时,口中大喊大叫。
尽管大明士兵听不懂他“叽里呱啦”说了些什么,但大概能猜出,这其实是告诉他们,你们不主动迎击,想通过设伏来达到出奇制胜的效果。我没办法改变你们的既定策略,只能以身做饵,现在我已把鞑靼人给成功带了过来,现在你们总没有逃避的理由了吧?
鞑靼先锋骑兵靠近这个规模不大的营地时,并不觉得里面会有多少可武装起来进行反击的部族青壮。
或许到来前他们就已经搞清楚这个藏在山谷里的小部族有多微不足道,莫说现在已衰落式微,就算当年最强盛时,一个部族也很难凑出一百个能上阵杀敌的勇士。
现在竟还有人出来挑衅?
真是活腻歪了!
当鞑靼骑兵逼近营地外围,大明官兵仍旧按兵不动,这下可把外面冲阵诱敌的少年给急坏了。
他骑马一头扎进自家营地,到处乱转,似乎生怕先前藏身在这里守株待兔的大明士兵都跑干净了。
因为以少年一贯的认知,大明官兵的确不太喜欢搞埋伏偷袭这一套,通常都是鞑靼兵马来了,他们躲在城塞里高度防备,一旦交上手,双方要么和气散开,要么就是大明一方撤退……
像今天这样守在营地里等对面来袭的情况,真是闻所未闻。
也正因为如此,不但少年没听说过,就连来犯的鞑靼骑兵自身也没听说过大明军队有这套战术。
其实也就是他们孤陋寡闻,当初王越领军出塞,偷袭威宁海,也不是以逸待劳,而是长途奔袭后对鞑靼部族老弱病残的一次屠戮。
眼前这个活跃于边境地带的小部族,要是明军也在这儿,早就开抢了,还用得着等鞑靼骑兵前来?
问题就在于这次指挥作战的并不是大明九边重镇的官将,而是来自京师的李孜省和覃昌,他们采用的战术,显然跟边军将官惯常使用的套路大不一样,这直接导致了跟大明站在对立面的一方,完全没意识到对手还能使用出如此战术。
……
……
鞑靼骑兵直接杀到牧民营地的营门前。
他们没有贸然闯进去。
虽然在他们看来,取得对眼前这个小部族的一场胜利,乃大势所趋,是必然的事情。
但……小命毕竟是自己的,自己一方打胜仗固然可喜,而自己非跟无头苍蝇一般冲进去,冤枉地丢掉小命就得不偿失了。
用自己的生命,成全别人后续掠夺,赚得盆满钵满?对不起,我们可不是圣人!
虽然心中气不过刚才那小子对我们放冷箭,但始终也没对我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那我们就来个照葫芦画瓢,也对着你们放箭,但跟之前那小子对我们放箭不同,这次我们放的可是火箭。
然后一根根点燃的箭羽,就这么被鞑靼骑兵射进牧民营地内。
随着营门口附近一圈帐篷起火,很多牧民和藏身其间的大明士兵狼狈不堪地跑了出来。
然后那群纵马追到营门前并悍然纵火的鞑靼人哈哈大笑起来。
在他们看来,眼前这群牧民实在太愚蠢了,竟派一个人去偷袭我们?还想在这里设伏,准备杀我们个措手不及?
不好意思,你们这点儿小心思,全在我们掌控中,眼下就该让你们知道对我们不敬的后果。
从着火营帐里跑出来的大明士兵,此时全都处于蒙圈状态。
我们埋伏得好好的,怎会突遭火攻?莫不是被鞑靼人发现了我们的意图?他们不冲进营地来,想把我们活活烧死?
那我们岂不是败了?
营地内设伏的主要是京营的老爷兵……不是说李孜省不放心王方和他的大同镇麾下边军将士,而是因为这次来的京营士兵装备了神枪和神铳,也就是那种跟手持火炮差不多的火门铳的热兵器。
边军士兵手上这种火器非常少,就算有,也多掌握在延绥、大同镇最精锐的神机营官兵手上。
这些京营兵之前从没上过战场,一遇到这种突发状况,他们想的不是往前冲,而是逃出营帐后赶紧往后方跑。
毕竟大明军队主力就隐身在两侧山坳中。
自己被发现踪迹,遭遇火箭袭击,还要出去拼命?
只有你们鞑靼人惜命?不好意思,我们大明士兵更惜命。
如此一来,在营地外的鞑靼前锋骑兵看来,营地内发生的事情就显得很滑稽可笑了。
一群人从着火的营帐中跑出来,就像没头苍蝇一般四处奔逃,那纷乱的场面让人看了就忍俊不禁。
且跟着男人一起跑出来的还有老弱妇孺……
当营地外的鞑靼骑兵看到这一幕时,心中就没之前放火时那么淡定了,一切就在于……在他们看来,这些丁口同样也是种财货。
但鞑靼人依然不着急,他们还在等,待营地内更乱时再进冲进去收割。
……
……
山坳旁,覃昌已经急得差点儿想亲自带刀冲上去厮杀了。
“混账东西!被人放点火就逃出来了?为什么不勇敢往前冲呢?怎么都在往后方奔逃?李尚书,赶紧下令冲杀吧,或许还有转败为胜的机会!”
覃昌只能朝李孜省施压。
在他看来,好不容易获得这么个与鞑子正面交战的机会,哪怕只是斩获一两级人头,也好对皇帝交差,对朝臣交差了。
一场对外夷作战的胜利,或许能让他覃昌重回巅峰。
但李孜省似乎并不着急,他用望远镜紧盯着下方的战场形势,宽慰道:“莫要着急,看这架势……一切还有变数。”
覃昌四下看了看,问道:“变数在哪儿呢?咱的人都开始往营后逃跑了!而鞑子骑兵到现在还没进营地呢。随着火势蔓延,后面的人估计也藏不住,估计都要跑。”
李孜省指着远处:“看看,远处不又有鞑子来了?财帛动人心,前面的鞑子跟后面的鞑子能不哄抢吗?”
“啥?”
覃昌一脸懵逼,一时间没理清思路。
不过就在李孜省说话间,牧民营地外果真发生异动。
那就是先行抵达牧民营地外的那群鞑子骑兵,本来等着接收财货,这会儿却改弦易辙准备往营地内发起冲击了。
不为别的……
一切就在于第二队骑兵已经在往营地迫近。
之前他们好整以暇,先射火箭纵火,然后在外边看营地内的笑话……只等着营地彻底大乱后进去捡现成的。
但现在随着后续鞑子兵马的到来,争抢财货时后进营地的可就要吃亏了。
如果是牧民“自觉自愿”地缴纳赎金,属于和平接收,那得来的财货或许能做到平均分配。
可一旦有战事发生,动了刀枪,那就是谁抢了归谁。
眼见营地内有不少牧民装束的男丁,且先前还有人出击对他们放箭挑衅,故意引他们到营地来……这不正好说明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战事吗?
不管最后怎么认定,把东西抢到自己手上,尤其是女人和财货归到自己名下,到时给上面交一点就行,大头不还在自己这边?
如此情况下,再在营地外静观其变,那就属于纯纯的傻逼行为。
所以对头一批抵达营地的鞑子骑兵来说,眼前最好的选择,就是趁着后续人马到来前,赶紧先冲进去抢一圈,反正营地内已经乱成一锅粥,且看这混乱的架势,并不像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
这群牧民纯粹就是想当然,竟想引诱我们踏进陷阱?
你们看到我们到来,也没直接冲上来跟我们拼命,而是往后跑,这不正好说明你们没胆气跟我们正面交战吗?
(本章完)
第669章 全看这一哆嗦
第669章 全看这一哆嗦
“呜……”
月色下,也不知是号角发出的铮鸣声,还是来自野兽的嘶吼。
鞑靼骑兵终于忍不住了,冲进了李孜省为他们精心准备的陷阱。
虽然此时陷阱里已经乱成一团,但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在彻底大乱前,营地里的大明士兵并没逃散干净。
至少在此设伏的明军都知道,两侧一二里远的山坳中,还隐藏有他们的援军,有大明的礼部尚书李孜省,以及那位来自司礼监的大太监。
等鞑靼人终于忍不住冲进营地后,目睹眼前的混乱场面,他们都觉得,自己似乎是时来运转了。
伴随着马蹄的嘶叫,鞑靼人如饿狼般杀进营地,随即就朝着财货和四散逃跑的女人追逐而去,至于砍人头抢功这件事,他们并不太着急。
跑就跑了吧,跑了才不会组织起来跟他们对着干,避免自身伤亡,而后续追来的人马自会解决。
随着有人把正在奔逃的女人掳劫,直接拴到马背上,后续鞑子人马自营门处鱼贯而入,再没一个守在外面。
就在此时,大明躲藏在帐篷中的士兵,已经忍不住举起火铳朝近处的目标射击。
“砰!”
声音并没有显得多突兀!
主要是营地内这会儿火光四起,有高大的木架子在燃烧中轰然坍塌,倒地时发出巨大的声响,加上帐篷等易燃物燃烧时发出的爆裂声,还有女人和孩子的哭喊声,在这种异常嘈杂的环境下,一声闷响,没人联想到会是火铳的射击声。
一个鞑靼骑兵胸口中弹,从马背上一头栽倒下来,在火光映照下,倒下得非常彻底,战马似乎接受不了后背上陡然没了重量,前冲了一会儿突然停下来,原地踢着脚,好像在问主人是怎么回事。
但它的主人此时已经口吐血沫,躺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砰砰砰……”
随着更多火铳射击声传来,身边的同伴纷纷从马背上跌落,那些没有被打中要害部位的,发出痛苦的哀嚎,剩下的鞑靼人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妙。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也还没搞清楚敌人在哪儿。
“杀!”
许多完成射击的大明士兵从藏身的营帐内跑出来,嘴上喊打喊杀,但脚下却很诚实,拔腿就往后方跑。
不为别的,就在于放完火铳的大明士兵,在当前这种混乱的情况下要完成装填,然后进行第二轮射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打一枪后,把火铳往背上一背,然后撒丫子尽可能避开鞑靼骑兵的追击,等安全后再行填充弹药。
鞑靼人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在塞北遇到会发火器的小部落壮丁。
刚开始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是大明士兵在长城外设伏,通过伪装掩藏发起突然袭击,对他们造成杀伤……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都大大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所以战事开始后,当他们发现那些放过火铳的男子往营地后方逃跑时,第一反应是调转马头发起追击,哪怕知道自己这边有损失,但还是想发扬一下昔日征服欧亚大陆的蒙古铁骑的勇猛风格,至少不能落败而回。
但等他们发现营地内潜藏的火枪手越来越多,同伴纷纷中枪,且对方的火器好像用不完一样,他们终于意识到,这是中了明军的埋伏。
残存的鞑靼士兵,只能仓皇撤退,甚至连受伤的同伴都顾不上,更别说是己方留下的尸体了。
后续赶来的鞑靼兵马,并不清楚营地内的状况,只是远远地看到这边火光冲天,他们本想赶紧加入到这场抢劫战中来,期冀能在今夜的劫掠中赚得盆满钵满,腰包鼓鼓,不但能顺利渡过这个酷寒的冬天,还能为将来的人生积累一定财富。
所以即便第二批人马发现前面的先锋部队正在撤退,也没有意识到眼前蕴藏着的巨大危险。
不过随着距离靠近,火铳射击声零星传来,他们已意识到情况不妙。
此时鞑子援军冲势不减,加上第一批残存人马已经悉数撤出,两批人马一汇合,随即又有了冲破营地防线的底气。
士可杀不可辱!
玩了一辈子鹰,难不成还能被鹰啄去眼睛不成?
尤其当他们发现营地内的明军士兵普遍都是往后方逃跑时,他们便觉得,这不过是一场因为自己疏忽大意而导致的小概率遇伏事件,他们完全可以通过后边的持续打击来彻底扭转战局。
而鞑靼人在应付这种场面上,有着极为丰富的经验。
对付大明军队装备的火器,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距离……
因为大明的火器普遍射程较近,且准头也差,在百步左右几乎就没了杀伤力,但他们的弓箭射程却远超这个距离。
所以他们干脆就在营地边缘位置,借助火光照明,开始朝营地内进行抛射。
明朝士兵那边很快便出现死伤,只能找地方躲藏自空中落下的箭雨,双方陷入到一种中远距离对峙的僵局状况。
……
……
两侧山坳上。
当李孜省发现营地里战事开打,并且在开战初期大明一方占据一定优势后,眼下他们要做的,甚至无须谁去一线指挥作战,这边每个士兵都知道,眼下到了彰显大明军威的时候。
来犯的鞑靼人总数不过三四百人,而前后两批靠近营地的鞑子兵马合起来也才一百骑上下。
营地内光是埋伏的大明士兵就超过四五百人,且拥有先发优势,但即便这样,还是不能做到压着鞑靼人打,更奢谈痛打落水狗了。
鞑靼人在初期遭遇损失后,迅速稳住阵脚还能展开反击,以弓弩远程对营地内大明士兵形成压制,由此可见这批鞑子骑兵的精锐程度,也跟营地内的大明士兵没有组织起来列队冲杀有关。
不过很快,战场形势就发生了逆转。
大明这边有的是援军。
虽然鞑靼那边后续也有人马,但他们的数量固定了,李孜省这边好歹凑了三千多号人,虽然很多都只是跟着打酱油的角色,但在这黑夜里,大批人马举着火把冲杀奔出来,谁知晓这是精锐还是滥竽充数的杂牌军?
“杀啊!”
喊杀声响彻山谷。
李孜省布置在山谷两侧的人马,于此时居高临下冲了下来,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朝着下方的鞑子队伍杀奔而去。
其中大多数都不是骑兵,不过也不妨碍他们骑着牲口往前冲,很多人胯下都是毛驴,或者是骡子拉拽着板车满载着士兵往下冲。
冲杀的道路是精心挑选过且提前垒实了的,相对平坦,但就算是这样,骡子拖拉的板车还是太颠簸了,不少士兵滑落到了地上,有的是被晃下了板车,有的则是被抖得头晕目眩,干脆自己主动跳下来,靠两条腿往前冲杀。
下方的鞑靼人从没见过这种战术。
先隐藏在营地内对他们形成第一波打击,然后再从别的地方冲杀出来?
既然你们一早就是为埋伏我们,那为何不一并在营地内埋伏,战斗一开始就跟我们粘上厮杀呢,如此我们弓马娴熟的优势不就不复存在了吗?
他们不知道的是,李孜省和覃昌等人对于来犯的鞑靼人的情况没个清楚的判断,很怕鞑靼人来的数量太多,他们不知好歹发起攻击的话,有很大可能会把所有人都折在这里。
也就是因为今夜鞑靼人的人马数量不多,大明官兵一看有机可趁,这才兴冲冲地杀出来,准备捡趴活,否则的话……
鬼知道是应该往前跑还是往后逃,总归自己的小命最要紧!
(本章完)
第670章 追击
第670章 追击
鞑靼后续的中军人马,本来已经准备增援前锋部队,有冲动的个别人甚至已在半道上了,就在此时突然发现两侧山坳上火光四起,喊杀声震天,这才明白原来有明军攻击他们的先锋人马。
鞑靼人发现情况不妙,一个二个勒住马,随时准备转身逃跑。
这种遭遇战,如果某一方明显占据优势,或许会乘胜追击,来个赶尽杀绝。可一旦落入下风,或者双方实力相当,那就不存在长期对峙下去的可能,势弱的那方逃跑乃明智之举,且理论上来说,得势但优势不甚明显的一方,并不会贸然发起追击。
鞑靼主将眼看讨不到便宜,立即组织全军撤退。
鞑靼骑兵别的不行,但在行军速度和机动性上,他们自问没怕过谁。
本来第一批人马中有人想把他们受伤和死去的同伴从营地里带出来,但眼见大明援军从两侧山上冲杀过来,且来势汹汹,看架势漫山遍野都是摇曳的火把,对方数量恐在万人上下,此时他们已没有选择余地,只能调转马头逃跑。
随着营地外的鞑靼骑兵开始撤退,那些本来正在朝后方奔跑的明军士兵,顿时来劲了。
援军马上就到,鞑子也已逃走,我们岂有继续当逃兵的道理?
说出去那不被人笑话吗?
更为重要的是,营地内有鞑靼人的尸体,有明一朝军中都是以“首级”来论定军功,首级在谁手上,那军功就挂在谁头上,虽然这种功劳动辄几年都不给兑现,有的捱到最后甚至不得不将功劳“卖”给别人。
不过这次情况就不一样了。
此乃皇帝主导的一场战事,系大明曾经的权臣李孜省和当权的司礼监太监覃昌带兵打的一场遭遇战,属于皇帝登基后发起的第一场对外战事,如果在这种具备特殊象征意义的战事中能嘎个鞑子的脑袋回来,那可能自己下半辈子都有着落了。
于是乎,那些先前还在四散奔逃的明军士兵,现在又一窝蜂往前面的营地涌,就算有的地方火势很大,也不影响他们抢夺鞑靼人的尸体,对他们来说,比起打仗都更积极。
至于后续从山间冲杀下来的明军士兵,就显得比较悲催了。
抢首级这事儿,似乎跟他们没多大关系,也没资格抱怨……本来营地里这群人就属于敢死队的性质,提前都说好了,谁愿意去谁就有机会立功……但脑子活泛的人想的都是,一次战事本来就杀敌不到几个,派几百人前去设伏,最后就算能得到功劳,到自己手上又能分润多少功劳?
为什么要去玩命呢?
最后还是李孜省动用各种威逼利诱手段,才把一群人给“骗”了过去,也跟其中大多数都不相信鞑靼人真的会从这条路进逼大明外长城关隘有关。
但这次,还真是参与设伏的士兵才有机会获取军功,人生际遇变化之奇,莫过于此。
……
……
李孜省骑马跟在队伍中,只是他跟冲在最前面的士兵间的距离越拉越远。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马背上大喊大叫。
此时的李孜省非常激动。
第一次上战场就指挥这么重要的一场大战,自己更是有机会成为新皇登基以来第一场对外战事的主脑,就算这场仗最后打输了,自己也能吹牛吹一辈子。
谁说我这个方士出身的人就不能为大明建功立业?
谁说我一无是处?
我连战场都敢上,且还敢主动设伏,跟鞑靼人正面硬碰硬较量,我就问纵观大明历史,有几个人能跟我相比呢?
经历过宦海浮沉的李孜省,非常看重眼前的机会,丝毫也不想错过难得的自救良机,仿佛自己的身家性命,包括未来的前程,都在眼前的生死局中。
而同样跟他一起出征,作为监军存在的覃昌,则没有李孜省这种一往无前的气势。
此时李孜省甚至找不到覃昌人在何处,大概是跟着大队伍一起冲杀下来,但具体在哪儿……恐怕只有等战后打扫战场的时候才能找到人沟通和交流了。
“大人,鞑子要跑。”
王方策马跟在李孜省身侧。
他骑的可是真正的战马,明明可以冲得更快,但他深知冲得猛不如跟得好的道理。
这会儿不好好巴结李孜省,只顾着冲杀出去抢功劳?
问题是功劳基本上已经被营地那群人给抢去了,此时赶过去估计连鞑靼人的马尾巴都看不到,眼下跟在李孜省身边,展现出一个忠心保护主帅的形象,似乎才是最佳选择,以后能不能跟着这位李大人回京任差,是否有机会吃香喝辣,全看眼前的表现了。
李孜省道:“王千户,你还在此作甚?不赶紧领兵冲锋杀敌?”
“卑职手下已经悉数冲出去了,接下来要控制局面很困难,只能有赖儿郎自由发挥。卑职愿意护在大人左右,为您保驾护航。”
王方表忠心道。
李孜省有些气恼:“我好端端的,用得着你来保驾护航?你赶紧冲杀上去,要是能把功劳赚回来,我脸上也有光,以后我在朝中前程似锦,定可保你荣华富贵。王千户,冲锋时得有主帅压阵,将士们才会真心卖命,你可不能退缩啊。”
“是,是。”
王方嘴上应承着,心里却在想,你才是主帅,你怎么不一马当先,鼓舞士气,却一味让我去冲锋陷阵呢?
……
……
鞑靼人最初还是有序撤退,或许在他们看来,明军士兵再英勇,也不可能真的跟他们搏命。
小规模的接触战后,你们拿去属于你们的功劳,而我们也承认小负,此后各退一步,不再纠缠,这似乎也是他们以往跟大明边关将士交战时形成的默契。
但这次……
大明士兵一方明显血气上涌,杀意上头,竟来了个倾巢而出,对我们穷追猛打?
不知道我们背后还有数百精锐骑兵?
就算你们接下来在追击上会取得一定成效,确定不会折损比我们更多的人马?你们都不惜命的?
咋还不讲道理哩?
鞑靼人不知道的是,对面压根儿就不是什么边军,或者说,只有部分是边军,其中夹杂了一群从京营出来从来没上过战场的愣头青,虽然很怕死,却以为打了胜仗就该往前冲,可以趁机收割功劳。
如果换作边军,一定知晓穷寇莫追的道理,但此时对京营兵来说,天大的道理就是我赢了,我得去抢功劳。
于是乎,鞑靼人没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守阵型,来个有序撤退,结果就是被大明各种毛驴和板车组成的队伍给一顿追击。
如果不是夜里,从地面平视过去,视线受阻,要是被鞑靼人看到背后追来的是这么一群货色,肯定要气得吐血三升,当场倒地。
(本章完)
第671章 见好就收
第671章 见好就收
“杀啊!”
大明官兵可说是一路呐喊,也不知是否真有与敌人近身搏杀的勇气,但在从众心理下,大喊几声,把嗓子喊哑了好像也就没那么怕了。
更多的人则是被口号刺激得热血上头,不管不顾闷头就朝前冲,心中只有念头,那就是追上鞑靼人赚军功。
鞑靼骑兵虽然行动速度更快,但他们这次收割这个小部族,却驮着很重的财货前来,说白了他们一路抢、一路收割财富,沿途要生火造饭,就得准备锅碗瓢盆和柴禾等东西,这是一种“生活式战争模式”,说白了他们来大明边境不过是劫掠些过冬物资,并没有打算长驱直入,奔袭大同和宣府镇城。
他们只是惊扰一下大明的边关,有便宜就占,遇到硬茬就逃,尽量不增加自己的消耗。
这导致他们中很多人,并不是骑着战马而来,而是负重更沉的驮马,如此一来马背上就可以带着他们的全部家当,这当口要是丢了他们会觉得很难受。
本来漠北家里已经穷的揭不开锅了,妻儿老小正在等他们在外抢劫的胜利果实过日子,结果他这边却把劫掠来的锅碗和粮食给丢了?
一口大铁锅,在草原上足以换回好几头牲口,谁让草原上物产贫瘠,且在冶铁和手工业方面非常落后,而大明又不开边市给他们贸易,让他们现在只能靠祖上传下来的家当过日子呢?
好铁还得用来打造兵器,守护部族,这会儿铁锅就是他们的命,打死也不能丢下。
马背上的东西一多,再加上慌不择路,跑得就比较慢了,竟然被身后的大明先头骑兵部队,步步紧逼,一步步将他们的阵型冲散。
至于后面的板车和驴、骡子等牲畜组成的队伍,也是紧追不舍,就算只靠两条腿跑路,此时也不想落于人后,毕竟就算大明京营士兵也知道,上阵杀敌这回事,一辈子可能就只有这一回,不好好把握赚取军功,可就要抱憾终身了。
更为重要的是,回去后还能跟那些没跟着一起来西北的同袍吹牛逼。
想当年,我在塞外追击鞑靼人,两条腿追着四条腿的跑,金戈铁马,纵横疆场……
鞑靼士兵那边,抱着我抢不到但我也不能折本的心思。
大明官兵则抱着别人追我也追,回去后能吹牛逼的心思,展开了这场奇怪的追逐战。
……
……
追逐归追逐,大明这边毕竟以步兵为主,很多牲口都是临时从运送布料的车队卸下来的,根本就不能作为军事用途。
才没过多久,就有不少人因为累得不行,或者是压根儿就不想去玩命,转而进入牧民营地内。
虽然里面倒地的鞑靼人首级都被砍下来且被挂到腰间,不过总算还有受伤被俘的鞑子需要“看守”,防止鞑靼俘虏反击,然后就出现营地内拢共就十八个俘虏,却有四五百号人看守的诡异情况。
李孜省和覃昌也是第一时间赶到了营地。
对一名士兵来说,军功最重要,如今有了首级的就可以笑对风云,坐享其成,而没得到的则想通过追击鞑靼人得到其首级,光宗耀祖。
可对于主要指挥官李孜省和覃昌来说,只要营地内有人头,有俘虏,那自己就算是彻底完成任务。
“大人!”
偏关镇这边的百户朱玉老远见到有护卫护送一行入营,就知道李孜省来了,他屁滚尿流一般跑到李孜省面前,亲自牵住马缰,扶李孜省下马。
李孜省下马后,或许是因为之前颠簸得太厉害,一时间竟然站不稳,双腿忍不住外撇,有种硌着的感觉。
他一边舒展身体,希望及早回复正常,一边问道:“杀了多少鞑子?”
覃昌跟着下马,他那边就没人搀扶,还得自己一点点顺着下马,情绪瞬间就变得糟糕下来。
不过他有一点好,身体残缺也就是硌无可硌,走路姿势还算正常,近前后用阴阳怪气的腔调道:“李尚书,咱是不是先关心一下将士们的安危?还有前方战局的发展?哪有你这般直接问杀敌多少的?”
李孜省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覃公公,杀敌多寡直接关系着军功大小,你难得不想赚军功?”
“我跟你不一样……”
覃昌的臭脸色,本就是故意摆给朱玉看的。
你们这些势利小人,当初刚遇到我们时,对于李孜省的颐指气使颇有怨言,甚至不愿意听从调令,但现在再看看你这谄媚的嘴脸,真想一个大嘴巴糊上去。
为啥一上来不先喊“公公”,而要招呼“大人”?
不知道理论上我地位可比李孜省高多了?
朱玉道:“大人,公公,可喜可贺,此番斩首二十二,另俘虏十八人。”
覃昌一听立即瞪大眼,惊讶地问道:“竟歼敌四十?他们一共才来了几号人,有这么多吗?不会是把营地内那些被鞑子箭雨射杀的边疆牧民也算在里面了吧?”
这数字,明显超出了覃昌的想象。
毕竟大明跟鞑靼人交战次数那么多,到明朝中叶后,一场战事下来一次性能斩首七八级,都能名留青史。
第672章 首功之臣
第672章 首功之臣
大明兵马陆续开始回撤。
追击到半途,突然听到鸣金声,很多人其实都不情愿就此撤离战场,因为就连素来畏畏缩缩的京营士兵都知道,当兵的一生中能碰上这么一回顺风仗,那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如此退却,别说是这辈子,下辈子都未必有机会能再体会一番。
大明士兵就是这样,一旦交战双方势均力敌,战场上真刀真枪地干,没有人愿意去送死。
但如今己方占据上风,正是趁火打劫的好时机,没人愿意放弃眼前的肥肉,哪怕他们也知道继续追击下去的风险很大。
不过军令当前,好歹各路人马还是收回来了。
最先撤退的是偏关镇这边的边军,也就是百户朱玉的手下。
然后就是大同镇千户王方的手下,他们也拥有丰富跟鞑子周旋的经验,知道鞑子勇猛且狡诈,继续追击下去跟鞑子主力迎头撞上,可能连自己的小命都丢了。
京营兵一看连边军都撤退了,想到边军在应对鞑靼人方面经验丰富,他们一定是发现了什么难以被常人洞察的危机,于是乎,就算京营士兵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撤走。
大明各路人马收拢回去时,鞑靼人也不是只顾着仓皇逃命,他们在经过短暂混乱后,重新聚拢了人马,并且开始组织反击。
至少鞑靼人负责殿后的兵马,用骑射给了大明追兵一个教训,十多骑伤亡让大明将士感受到了无比巨大的压力。
……
……
人马撤回。
天亮时,营地里正闹哄哄地收拾,牧民能将能带走的东西全都带走。
经过半宿折腾,李孜省仍旧不觉得困倦,拉着覃昌和王方等人大谈特谈,全然不顾朱玉等人的催促。
“大人,再不走的话,可能要遇到麻烦。”朱玉道,“卑职已派人潜入谷外几十里地,探查到鞑靼人正组织人马往这边赶来。
李孜省诧异地问道:“经历了昨夜惨败,他们还敢来吗?”
“呵呵。”
一旁的王方和覃昌等人笑个不停。
此时军中上下骄纵的情绪正在蔓延。
李孜省稍微冷静了一下,起身道:“是该走了……如我先前吩咐的那般,赶紧把人马撤往偏关,等到那儿再跟陛下报捷。”
覃昌不满地道:“眼下不报捷更待何时?及早让陛下知道好消息才是。”
“覃公公认为应该尽早吗?”
李孜省笑了笑,道,“那就听你的,现在就着信使骑快马回京报捷。”
覃昌感慨道:“营地内斩敌二十二,俘虏十八,追击中又斩落十六级,如此巨大的功劳,放到任何时候都可以大书特书……李尚书果真乃大明栋梁。此战您理所当然居首功,就如此上报,行吗?”
“不行、不行。”
李孜省竭力摆出一副谦逊姿态,摆手否认,脸上却难掩得意的欣悦笑容,“都是陛下教导有方,还有张国丈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外,更有覃公公鼎力相助,以及将士们英勇杀敌,我李某人何德何能敢居首功?”
王方劝解道:“此战全赖大人坚持,不居首功实在说不过去。”
李孜省这次放低了姿态,一脸认真道:“上奏表功时,一定得说明事情原委,这一切都源自于张国丈洞悉天机,要不是他让我们在这里埋伏,等着鞑靼人自投罗网,有我们获胜的机会吗?”
覃昌一怔,想了想,点头道:“如此说来倒也有几分道理。”
此时王方和朱玉等人这才出声附和。
“可有收拾停当?”
李孜省看向一旁的京营百户吕六。
吕六恭敬地道:“回大人的话,该收拾的都收拾妥当了,那些牧民都把牲口赶上了,说要跟我们一起入关……是不是真要带他们一起走?”
覃昌皱眉不已,问道:“带上他们还走得成吗?”
李孜省摆摆手道:“话不能这么说,毕竟之前我跟他们做过承诺,以后让他们到大明庇护的草场去放牧,有河套肥美的草原供他们放牧作为奖励,才让他们倾力相助,岂能言而无信?”
“是,是。”
覃昌点了点头。
那表情好似在说,你是大功臣,你说了算。
朱玉也赶紧替那些人说好话,道:“是啊,大人,经此一役,鞑子若再来,一定会找他们报复,没我们在,只怕这些个牧民只有引颈就戮的份儿。”
李孜省道:“那不就得了?看来朱将军还是很体谅他们的……这就是道义和仁心。陛下不一向强调要宽仁吗?将心比心,咱知道他们需要什么,只要他们心向大明,咱就成全他们吧!”
“不敢当将军之名。”
朱玉急忙道,“卑职不过区区百户而已。”
覃昌笑道:“李大人说你是你就是,有今日的功劳,少得了给你们加官进爵?你们可别小瞧了咱这位李尚书,朝中多少达官显贵乃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莫说是区区将军之位,就算是尚书、阁老,也必须要仰仗咱这位李尚书。”
“是,是。”
朱玉听到这里,更觉振奋。
我不过是收了那群牧民的贿赂,希望以后能以他们部族中的男子来我麾下效力卖命,这才给他们说话。
怎么到了李大人眼中,我却成了陛下推崇的仁义之士?
李孜省突然想起什么,又说道:“昨天夜里,那个冲出去对着鞑子队伍放冷箭之人呢?一早就说让他来见我,为何现在还没来?”
“大人。”
朱玉提醒道,“那人一早就来了,就是先前跟您介绍营地状况的那个少年……小小年纪却英勇得紧,虽然汉话说得不是很麻溜,但有一膀子力气,且英勇无畏,培养好了绝对是有项布之勇的悍将!”
李孜省道:“那挺好,把人带上,咱继续西去送东西时,让他护驾在旁。等回到京师后,我要为他跟陛下表功。”
朱玉请示:“要不要让他进来磕头谢恩?”
“谢什么恩?我不过是带大家伙儿出来打仗,你们替我赚取了功劳,还有那少年郎,帮助朝廷天兵引诱鞑子进入陷阱,才有此大捷,我代表朝廷表彰他,哪里用得着谢恩?
“各位,一定不要嫌弃啊,我这人说话粗鄙不堪,毕竟不是什么文绉绉的人,想装也装不来。咱先往偏关去,半路上,由覃公公为各位表功……放心,全军上下,一个都少不了,功劳有的是!”
“得令!”
在场的人无不被李孜省的礼贤下士所感动。
打了胜仗,不骄不躁,对我们这些当兵的也没丝毫嫌弃,这么好的主帅上哪儿找去?
谁说一定得文人当都御史才能带我们打仗?
这位方士出身的高官,更让我们觉得亲切。
(本章完)
第673章 前途的抉择
第673章 前途的抉择
明军和牧民收拾妥当后就开始转移。
要去偏关得先返回出发时的关隘,从附近的土堡中拿回布帛等物资后,队伍就可以顺着长城内的驿道一路向西抵达偏关。
回去的道路并没有多遥远,拢共也就走个三四十里地,其中有一段还属于围着座山绕弯儿,以“之”字形的方式来下降海拔高度。
此时天光已大亮,覃昌兴致颇高,坐在马背上一边欣赏边关的风景,一边笑着对正在打瞌睡的李孜省道:“李大人,多得有您这样镇定自若的能人来带兵,才能让将士们服气啊!”
“啊!?你说什么?”
李孜省好似从睡梦中惊醒一般,睁开眼往四下瞧了瞧,这才长吁一口气,摇头道,“还好覃公公及时叫醒我,不然彻底睡过去,一旦从马背上摔下来,以道旁的悬崖峭壁,掉下去恐怕连小命都没了,哪里还有机会享受战功?”
覃昌笑道:“哪里哪里,以李大人卓绝的骑术,就算睡梦中想要跌倒也难,况且道旁还有灌木丛,很难跌下深渊。你这般亲和待人,难怪下面的人对你言听计从,连咱家都佩服不已。”
李孜省笑着摆了摆手,自谦道:“覃公公过誉了,我自知没什么本事,所以我最是看重那些有本事的人。当初张来瞻初来京城,我就知道他是不世出的天才,蓄意结交,后来果然不负众望,我通过他的谶纬之术屡屡在先皇跟前露脸,到现在反倒是我依赖他更多一点……
“再就是我这个人喜欢拿出切实的利益来分润给做实事的人,威胁惩戒乃至打压那一套我从不屑为之。”
“呵呵。”
覃昌脸上挂着和熙的笑容,心里却在想,当初得罪你的朝臣,下场好像没好到哪儿去吧?
有多少人因为你被逐出朝堂?
你嘴上说得好听,结果还不是坏事做绝,才遭来他们的嫉恨?现在新皇登基,这些人回朝,可是把你当成苦大仇深的大敌对待。
李孜省好似猜到覃昌心中所想一般,叹息道:“我开罪的人不少,但几乎没有一人是我主动去结怨……覃公公身在禁宫,应该知道我所言不虚吧?”
覃昌深深地吸了口冷气。
随即他便明白李孜省的用意。
就算有朝臣被李孜省罢黜和惩罚,那也是出自成化帝授意,作为先皇的白手套,许多时候他都充当着背锅侠的角色。
李孜省笑道:“其实这些边军将士很好相处的,他们在意的并不是什么荣华富贵,仅仅是能够安身立命,或者期冀将来有一天能更进一步,福泽荫及妻儿,他们可比朝中大臣考虑问题简单多了,毕竟那些人……从头到尾你都不知道他们到底需要些什么。”
“无非是功名利禄罢了。”覃昌随口道。
“那可真不一定。”
李孜省笑着望向覃昌,期待地道,“就好像在下一直搞不清楚,覃公公您的需求到底是什么……您之前被先皇贬斥,赋闲在家,还是张国丈费尽心思举荐您复出,结果您转头就跟他作对……要说您是为自己,何必与张国丈为敌呢?”
“啊!?”
覃昌身体一个激灵,脸色大变,却讷讷无言。
李孜省道:“我这人说话直接,还请覃公公您见谅……咱不说别的,张国丈需要什么,我就很清楚……他所求不过是想多帮帮他女儿和女婿,他这人很注重家庭,以至于做什么事都率性而为,从来不会为虚名所累。”
覃昌心说,张来瞻注重家庭,开玩笑的吧?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给他找了一堆女人。
李孜省感慨道:“所以张国丈更像是个武人,性格单纯,率性而为,其实这样没什么不好,至少我不用担心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被人卖了还在帮他辩护。
“若是我有机会选择的话,也不想成天与那些满肚子坏水的文人勾心斗角,心力交瘁不说,且还不是他们的对手,有时候想想都恶心!”
覃昌谨慎地问道:“所以……李尚书想留在西北边镇治军,重走王威宁的老路?”
“哎呀呀,我可不敢做此妄想。”
李孜省连忙摇头,否定道,“我比起王越来可差远了,前半生从来就没有治军经验,连《孙子兵法》、《三十六计》等兵书都一窍不通,要是鞑靼大军杀来,因为我统军无能而导致前线战败,实在是愧对张国丈,愧对陛下,更愧对天下人。
“再者我回京后,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差事要做,那就是马上去河南修河,促成黄河改道,彻底消弭黄河的水患风险。有时候想想……我还挺期待的……”
覃昌不解地问道:“修黄河纯属吃力不讨好啊,如今朝廷财政紧张,各地官府也不会全力配合,餐风露宿的恐怕不比在西北治兵好多少……您今后真就打算活在张国丈提前为您铺设好的人生轨迹上?”
李孜省耸耸肩,笑着道:“这我就不得不说一下覃公公您了……在朝中立处,为何要在意那么多虚妄的东西?谁给谁铺路有那么重要吗?难道覃公公您就希望将来自己一直受怀公公左右?
“话说,怀公公可不是您想的那么简单。先皇时,他看似处处秉直,却也没少与我虚以委蛇,有时候做事我都惊诧于他的灵活与大胆……你可别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以前李孜省说这些话,覃昌完全当他是在放屁。
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就算李孜省再怎么得势,手也伸不进皇宫内苑,以前内廷中能跟司礼监分庭抗礼的是李孜省的大靠山梁芳,更何况如今李孜省还是在攻讦覃昌心目中有着“完人”形象的怀恩。
但眼下……
覃昌刚追随李孜省取得一场令人匪夷所思的“大捷”,李孜省不计前嫌带着他完成如此壮举,换作平常人,恐怕会觉得李孜省放个屁都是香的,更何况如今李孜省还是有感而发,好言好语相劝。
这就让本来内心坚定无比的覃昌,出现了动摇。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以前做的事是对还是错?
为什么我默默付出那么多,还费尽心力为怀恩找来张峦医治病体,更是煞费苦心打压张峦的威望,希望把他逐出文官队伍,彻底失去对朝堂大事的话语权,到头来却是我被贬斥到西北来承受一切责难?
我做那些事是为自己吗?
分明是为朝廷,为陛下,也为了我们内官这个利益小团体,怎么最后黑锅却要我一个人来背?
不公平!
(本章完)
第674章 再撤
第674章 再撤
人马一行进入外长城关口前,哨骑已前去偏关镇汇报过前线情况。
此时偏关守军已得知李孜省的壮举,派人前来接应,只是大部队没来,只有临近土堡的几队人,合起来不到二百。
用覃昌的话说,倒像是前来递送茶水,慰问劳军的,而不是前来协助作战。
隐约就是提醒李孜省,咱的军功可不能被偏关镇这群没上过战场的家伙给抢去。
进入破旧的关城后,疲倦不堪的覃昌去找个地方眯一下,而李孜省还得处置军务。
“李大人,鞑靼人去而复返,现在已驻扎在之前的山谷里,暂时没有挪窝的迹象。”
王方恭敬禀报,“咱们的夜不收躲在山上,监视着鞑子的一举一动,源源不断将最新消息传报过来。
“据报后续似乎有鞑子大部队正在向那山谷靠拢,从声势看或许有上万兵马,咱得打起精神来,小心应对。”
李孜省听了忍不住往四下打量,王方见状好奇地问道:“李大人,您有事么?”
李孜省没好气地斥责道:“我在看覃公公去哪儿了……以他的精明,不难一耳朵就听出来你这是虚张声势,为我军继续往后撤找借口。
“怎么的,刚打了胜仗就消极避战,想要保住之前的胜利果实,准备在鞑子主力到来前逃之夭夭是吗?”
“并非如此。”
王方哭笑不得,连忙解释,“大人,您误会了,卑职非谎报军情,鞑子主力南下确有其事。”
李孜省一脸奚落笑容:“王千户,咱是自己人,跟你一起上前线拼过命的袍泽,你别拿子虚乌有的军情来糊弄我。
“鞑子一次能调动万把人来袭?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王方面红耳赤,有些羞惭地低下头,嗫嚅着道:“可能……数量没那么多,都是夜不收送来的紧急军情,暂时没办法多渠道核实求证,真不是卑职有意糊弄您。要不……咱加派一些人前去查探?”
“不用了。”
李孜省摆手道,“我只是告诉你,咱不整虚的,鞑子经历了一场失败,肯定心中窝火,急于找机会报仇雪恨。
“这座关塞的城墙实在太破旧了,不用出动攻城车啥的,只需要动用盾兵冒着我们的火枪和箭雨,掩护檑木送到城塞下,捣鼓不了几下城墙就会塌陷。
“故此,我们哪怕撤离这儿也不算消极避战,而是找个更合适的地方与鞑子相持。我记得张国丈说过一句话:失地存人,人地皆存;失人存地,人地皆失……也就是说,只要我们的有生力量在,拥有随时反击的力量,甚至有进一步打胜仗的可能。”
“对,对。”
王方听到这话,瞬间觉得无比悦耳。
真是替我们边军将士着想啊!
能把我们的无能退缩,说得这么理直气壮,难怪您李大人是人中龙凤,而我们只要跟着您喝口汤,那就万事大吉。
李孜省指了指关隘方向,正色道:“别以为我是在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之前进驻这里的时候我就发现,这关隘有好几段城墙都年久失修,砖石摇摇欲坠,下面的人稍微一用力就会垮塌,我可不敢在这种地方固守,那不是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吗?”
王方急忙道:“大人,咱要不要抓紧时间抢修一番?只要你一声令下,卑职立即吩咐人去办。”
说完拔腿就准备离开。
“你等等,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李孜省有些气恼,黑着脸道:“敌人去而复返,很可能急于寻找我方主力一战,以挽回颜面。你迫切迎战,想要获取战功的心情本官能够理解,但咱也得务实不是?凭借这破旧的城塞防守作战,不是白白送人头是什么?
“咱稍事休整就带着物资往西行军,进入偏头关要塞后,再以那里的城防来抵御鞑靼人。你看可行否?”
王方听得有些懵逼。
心说这可太好了!
我们边军也不想在这破地方打仗,最好是让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猫着,等鞑靼人知难而退。
大人您能把避战说得这么婉转动听,真是大才!
想来以前就是这么糊弄先皇的吧?
王方恭维道:“大人,一看您就深谙兵法,懂得避敌锋芒的道理。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更如同醍醐灌顶,让卑职豁然开朗……”
“你到底想说啥?”
李孜省皱眉不已,显然对于这种低级的马屁看不上眼。
王方急忙道:“卑职在想,要不要派人把周边土堡里的人马汇拢一下?如果我们进了偏关,人马多一些才可以安心与鞑靼人作战。但如此一来,无异于放鞑子这群豺狼虎豹进入长城关口,如果他们不去偏关找我们决战,而就地散开劫掠的话……那时候……”
李孜省反问:“我们不是还有援军吗?”
王方道:“大人您是指大同镇的援军,还是山西镇的援军?这两镇人马,很多时候其实很难配合作战,至于偏关的守军或许不会太多,也未必能跟上您的作战思路,更没胆气与鞑靼人一战。”
李孜省有些不以为然,斥道:“我说王千户,有些事陛下早就安排妥当了,用得着你我在这里操心?你以为我只带了这点儿人来?”
王方心说“我靠”,你这点儿人还是从我井坪千户所骗来的呢。
李孜省道:“你别忘了,尚有保国公统帅的京营兵马,正在往这边赶。他可是久经战阵,想当初在南疆、辽东和西北带兵时均立下过汗马功劳。”
“对对对。”
王方赶紧道,“大人您不说,卑职都快忘了。”
“这样可不行,领兵者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你得弄清楚我们有多少家底儿,如此你手下才有信心。”
李孜省道,“你赶紧把我们有援军的事情传给军中每个将士知晓,让他们知道陛下派了保国公亲率万数兵马,正在往此处赶来。”
“得令。”
王方嘴上爽快应下来,心里却在想。
我说敌人有万把人,你说我言过其实,说我是在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现在你把保国公带来的人马夸张到万数,就不算骗人?
感情当官的,连吹牛逼都有特权啊!
(本章完)
第675章 同舟共济
第675章 同舟共济
当覃昌被叫醒跟李孜省会合时,听说了人马将要转移到偏头关的消息。
“连夜开拔吗?”
覃昌有些紧张地问道。
“是。”
李孜省道,“咱军中主要是以京营兵、大同兵和本地卫所兵为主,我已提前跟他们打过招呼,回头再告诉偏关增援来的那批人,让他们跟着一起走……正好在前面引路。”
覃昌道:“表功奏疏我已经报上去了,料想监察御史很快就会莅临军中,到时他或许会告我们临阵脱逃。”
李孜省苦笑着道:“覃公公,这就是张国丈不想在朝为官的原因……你做得再好都有人挑毛病,简直莫名其妙。”
“呵呵。”
覃昌闻言不由摇头苦笑。
他心想,听你这话里的意思,当初我就是专门挑张国丈毛病的那个人呗?
李孜省接着道:“眼下,咱得保证把到手的功劳给保住,好在朝中有人为咱说话,倒也不用太担心……您说,怀公公是站在支持我们的立场上,还是会站到对立面上呢?”
覃昌道:“李大人,这节骨眼儿上你说这些不合适吧?就不怕传入怀公公耳中,横生波折?”
“我怕什么?我的名声本来就不好,谁都把我当成大明的罪人,瞻前顾后对我而言纯属多余……”
李孜省嗤之以鼻道,“我只是想让覃公公您认清楚当下的形势,该知道现在朝中谁能替咱说话,谁又会跟那些鸡蛋里挑骨头的家伙走在一道。”
覃昌脸上的肌肉稍微抽搐了两下。
显然李孜省这话,戳到了覃昌的心窝子上。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无奈道:“咱家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吗?唉,想想真悲哀,咱家不过是奉旨往西北走一趟,今后或许就要在宁夏、甘肃之地久留,做一地镇守。
“不过,要是真有人在陛下跟前帮忙说上几句好话,或许咱家有生之年还能回到京师……”
“哈哈。”
李孜省笑道,“这有何难?只要覃公公把自己归入张国丈阵营,东山再起指日可待……可别说我害你,就算你不想跟我们上同一条船,但问题是现在你已在船上了,且远未到跳船的时候,咱得同舟共济,一起迎接风浪。”
“是,是。”
哪怕覃昌再不情愿,此时也只能附和。
因为连他这个向来反对外戚擅权之人,都看出来了,此时能帮到自己和李孜省的只有国丈张峦了。
除了张峦外,谁会真的实事求是,且“大公无私”为他们仗义执言呢?
……
……
奏捷奏疏已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
保国公朱永也统领京营兵马,正在紧急赶往偏头关的路上。
李孜省和覃昌带着由几支部队汇合成的杂牌军,准备固守偏头关一线,因为张峦的来信中已表明,鞑靼人下一步的目标很可能是偏头关,要全力防备鞑靼人的毁关行为,保证关口不失。
而在京师内。
此时张峦正在家中安心养病。
说是养病,其实就是白天待在家里装装样子,随时应对各种各样前来慰问的人,一到天黑就往外跑,人影子都看不到。
张延龄去给老父亲诊病时,不由发出感慨:“就算是好人也经不起你这样折腾……你真不怕把自己小命给嚯嚯掉啊……”
张峦闻言立即将手抽了回来,不让儿子继续搭脉,板着脸喝斥:“之前是谁说,为父身体没事的?要不是某人,为父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根本不敢在外边露面?哼,我要是出了事,就去找某人算账。”
张延龄无奈道:“唉,某人可真倒霉,除了要替人谋前程,还要保证那人在浪得飞起的情况下身体不出问题,简直是无妄之灾。”
“嘿。”
张峦道,“为父不出门,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吗?咱们家现在由你来做主,我看你把所有事情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挺好的啊。
“反正最近为父一点儿奋斗的心思都没了,一心就想养老,天大的事也等过了正月再说。”
张延龄一脸不爽:“等过了正月,你是不是还要说等开春后再说?哼,喜欢推诿的人,总是会找各种理由为自己开脱。爹,不是我说你,你养病就像在衙门坐班一样,白天养晚上就溜出去逍遥快活,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啊!”
“为父也想白天出去,正常作息,但就怕……被人瞧见,说我装病,实在没办法……”张峦居然一脸为难之色。
张延龄哭笑不得:“爹,你真以为别人不知道你是在装病呢?”
张峦骂道:“还不是要怪你小子,非让我去掺和军政大事,头两天覃吉来访,你不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嘿,好家伙,朝中参劾我的奏疏都快堆成座小山了,还好皇帝是我女婿,要是换作一般朝臣,非栽跟斗不可!”
……
……
乾清宫内。
又有一批奏疏送到皇帝面前,而怀恩特地把一些参劾张峦的奏疏给挑了出来,放到了一边。
大概意思是,陛下您就算再信任您岳父,是不是偶尔也要倾听一下群众的呼声?
朱祐樘很快就发现这些奏疏,却置若罔闻,直接把奏本推到一旁,对覃吉道:“老伴,你帮朕把这些回复了……内阁的票拟一概不听,直接驳回便可。”
覃吉看了眼怀恩,建议道:“陛下,其实要是您不想面对奏疏,完全可以留中不发。没必要驳斥。”
朱祐樘道:“我就这一个岳父,莫说他做的事情都是对的,哪怕做错了,就该被人群起而攻之吗?请问人文礼教和孝义礼法何在?简直不可理喻!”
“啊!?”
覃吉怎么也没想到,皇帝居然把眼前之事上升到了礼法高度。
怀恩一直默不作声。
覃吉本想等怀恩站出来发言,苦候无果,最后只能自己把话续上:“或许在朝中大臣看来,朝堂稳定才最为重要。”
朱祐樘脸上满是阴霾,摇头道:“我觉得父皇在时,但凡遇到异族人来犯,基本都没经过朝议,直接就派人征讨,且都取得不错的效果,保证了边疆的安稳,顺带也敲打了女真人、鞑靼人等异族。
“如今怎么轮到我来做主,不过是采纳了岳父抵御鞑靼人的方略,就被这么多人攻讦?欺负我年轻好说话,是吗?”
“陛下,可能是诸位大臣觉得,不宜在此时大动干戈。”
覃吉谨慎地道。
朱祐樘皱眉问道:“那什么时候才适合对异族用兵呢?别人来犯,又不会跟你讲道理,时间、地点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难道不听我岳父的,那些大臣就有应对良策?未必吧!”
“这……”
覃吉感觉自己都快要自闭了。
眼下覃吉已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按照皇帝所说,开始拟定驳斥大臣参劾张峦的朱批。
就在覃吉这边消停后,怀恩才对朱祐樘说:“陛下,刚得到西北地方上奏,说是李孜省在大同镇征调了一个千户所人马前往偏关,此乃跨地域调动人马,未经朝廷允许便调兵,实属僭越……”
朱祐樘有些奇怪地问道:“大同地方上的人马愿意听从李孜省调遣?”
“这……是的。”怀恩道,“李孜省擅自调兵,乃打着抵御鞑靼人入侵的名义,若是他……有异心,恐怕……会致地方不宁。或需立即纠正西北军政弊端,以防止再有人有类似举动,损害朝廷威严。”
覃吉听到这儿暗自吃惊。
心说你怀公公奏事可真有一套。
看似大公无私,指出西北军政存在的弊端,即有权有势的人到了地方,有一个看似合理的明目就能调动兵马,应该及时堵住这个漏洞,以防变生不测,但其实就是用旁敲侧击的手段攻击李孜省。
一旦顺利将李孜省扳倒,不就打击了张峦的嚣张气焰,给外戚党以沉重打击吗?
朱祐樘微微沉吟,却断然摇头:“如果李孜省没有军令便能得到西北前线将士拥戴,那必定是朝廷的某些决策出问题了。且是我调派李孜省去西北公干,还给了他都御史的官职,以此名义调兵也算合情合理。”
怀恩建议:“还是应该派人去详查一下。”
“不用了。”
朱祐樘一摆手,“等这一战结束自有公论。”
(本章完)
第676章 天机不可测
第676章 天机不可测
怀恩攻击李孜省不得,却并不着恼,回到司礼监值房时,人还显得很轻松,竟难得地指点萧敬和李荣做事。
李荣最近很勤快,什么事情都抢着做,为的是将来能晋升高位。
眼下李荣虽只是司礼监四把手,但因为覃昌外调,而怀恩病重将死,覃吉也老迈不堪……李荣几乎被公认为未来司礼监的扛把子。
想要当上这个掌舵人,就必须要紧跟上位者的脚步,具体到司礼监就必须取得怀恩的信任,只有如此怀恩才能指定他为接班人,并给他更多办事和历练的机会。
等怀恩回到座位上,覃吉凑上前,小声问道:“驳斥大臣们参劾张国丈的奏疏,不知该如何措辞,又该以什么语气……不知怀公公您有何高见?”
怀恩笑着问道:“陛下不是让厚方你负责此事吗?”
覃吉道:“总需要听听您的意见。”
“不妥,不妥。”
怀恩摇头道,“你也看到了,陛下对跟张国丈相关的人情事,非常回护,之前在乾清宫虽然陛下没说,但我看得出来,陛下对我已经有些不满了。唉,陛下这种态度,也不知是对是错,希望未来不要出岔子才好。”
覃吉心里在想,你说这话莫不是在暗示我什么?
难道你的意思是说,连我也是陛下因张国丈爱屋及乌而牵扯上的“人情事”?
覃吉一脸认真地问道:“批复的言辞是不是应该平和些?或者干脆把事情按一按,等西北战事有了结果后再说呢?”
怀恩问道:“西北有战事吗?我怎么不知道?”
“呃?”
覃吉先是一怔,随即苦笑。这下他完全明白了,只能无奈地点头,“是啊,西北到目前为止都太平无事。”
怀恩满意地笑了:“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现在我就担心有的人为了能向陛下交差,做那无中生有之事。你说从成化年到现在,西北历年都有边事,但哪次真正威胁到大明安危存续?唉!算了,最近事太多,咱还是先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覃吉只能附和:“眼下朝事确实不少。”
“嗯。”
怀恩点头嘉许,“这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哪个不重要?单就说这北直隶大旱,从去年冬天开始就下了一场大雪,眼下更是一点儿雨水都不见,土地都快迸裂了……若开春后仍如此,怕是陛下要遭来非议。”
覃吉一听就着急起来。
这时代,但凡天象变化以及气候异常,都会找个背锅侠,老天爷长期不下雨影响到农业耕作,那可是要归咎到皇帝身上的。
具体是不是皇帝的责任并不重要,主要是百姓真的会这么想,到时候皇帝很可能还要下罪己诏。
怀恩笑道:“厚方,你最近有常去张国丈府上吗?就没跟他提过这件事?”
“这……”
覃吉皱眉不已,问道,“连这种事也要问张国丈,有必要吗?”
怀恩似笑非笑地道:“张国丈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军机大事不问他,钦天监的事总该问问吧?为了大明百姓的福祉,为了圣上的名声,让他测测天机,难道不是理所应当之事吗?”
覃吉显得很无奈,叹道:“好吧,在下有时间一定找他问问。”
……
……
边关捷报一时半会儿传不到京师来。
故此张峦在朝的名声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反倒因为他干涉九边军务,背负了祸国殃民的骂名。
覃吉登门探病时,从门子口中得知张峦已经卧榻不起了。
覃吉到了张峦榻前,看着病床上憔悴的一张脸,感动不已:“先生为国事操劳,案前病倒,真乃国之栋梁也。”
张峦心想,我这个病人都还没觉得怎样呢,你在这里感动什么?
我这明显是小病装大病,你难道看不出来?
还是说你看出来了,故意在这儿说反话激我?
“都是分内之事。”
张峦谦虚地道,“我不能比怀公公,也比不上覃公公您,只想早些病愈,为朝廷、为陛下做点儿事情。”
覃吉道:“先生,这里有一件事情非跟您说不可,还请见谅。”
“哦?是因为朝中有人参劾我吗?你不用说,我都知道。”张峦一脸正气地道,“受人非议,并不影响我一腔报国之心。”
覃吉赶紧道:“不是为此事,而是为今年北方的旱灾。”
“啊!?”
张峦道,“这跟治理黄河有关吗?”
“没有关系……您怎会如此认为呢?”
覃吉也很迷糊,你怎么突然就扯到治河上面去了?
张峦点头道:“对于今年春天的旱灾,我也很担忧,但我这边也没办法,毕竟我又不是神仙,没法驱动雷公电母,还有各海龙王……这样吧,回头我再算算。”
“您费心了。”
覃吉道,“这不是吗,皇宫又织造出不少布匹,但眼下……”
“怎么,莫非愁销路?”
张峦好奇地问道。
“这个……倒是不发愁,只是……不知如何才能满足日益扩大的原料需求。”
覃吉解释了一句,又问,“不知令郎在府上吗?陛下那边想问问,从哪儿才能购进麻等原料?眼下许多纺纱机和织布机都空了下来,就是原材料不够了。”
张峦恍然道:“听你话里的意思,因为材料紧缺,宫里织造都进行不下去了?”
覃吉无奈道:“宫禁内能用于织造的人多得很,眼下纺纱机和织布机效率太高,人手竟有富余。”
张峦听了眼红得紧,心说,这生意要是我自家的,那一年下来得赚多少钱?
我那儿子就是实在,这么赚钱的买卖白白送给他姐夫?
“张先生,令郎何在啊?”
覃吉又问。
“他不在家,具体去哪儿了我也不知道。”
张峦道,“你要是不着急,等他回来后,我会告知他。”
“好,好。”
覃吉自然不敢勉强。
心里在想,你们家两位都是大爷,我听你们的还不行吗?
……
……
等张延龄回来时,已是华灯初上,张峦已经准备要出门了。
“爹,覃公公来访,你就在家里躺尸,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结果转眼就活蹦乱跳出门去玩乐?要是被人知道,你老脸还要不要了?”
张延龄揶揄道。
张峦扁扁嘴:“你真当覃吉是个傻子?他可是人精!我赌他今天早就看出我是在装病……啊不对,是小病装大病。所以他才会好一顿恭维我……对了,吾儿,今春旱灾之事,你可得挂在心上,算算到底几时会下雨?”
张延龄皱眉问道:“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峦一脸奸笑:“为父是这么想的……西北那边估计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要是你能洞察一下天机,告诉我几时会下雨,我就装神弄鬼去天坛来个祈雨仪式,到时不就……别人都会觉得我是天师?”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不好意思,爹,我不知道几时会下雨。”
“啊,连几时下雨你都不知道?骗谁呢?”张峦不满地道,“这种小事,你不是掐指一算就能算出来么?”
张延龄道:“据我所知,今年开春旱情持续不了多久,或许过两天就会下雨,不过今年秋天倒是会有一场旱情蔓延,你问我那时候几时下雨,我倒是能帮你算算。”
张峦一瞪眼:“秋天的旱情你都能算出来,近在咫尺的春旱你却算不知道?为父怎么这么不信呢?为父觉得,你就是不诚心帮忙罢了。”
(本章完)
第677章 有我没他
第677章 有我没他
张延龄面对这么个能叽歪的老父亲,也是很无语。
果然在家人面前,讲道理很抽象,老父亲对他的期冀已经超出了某种范畴,简直是把他往神座上捧。
好像不管什么事,就没有他儿子不会的。
盲目且乐观。
纯粹属于是乐天派了。
张延龄道:“爹,我不说虚的,秋天的确有一场旱灾,且还是那种久阴不雨的情况,而开春则没有大的灾情,所以这会儿计较几时会下雨,没有太大的意义。”
“哦?”
张峦将信将疑。
“如果覃吉再来,你就这么跟他说,让他转告姐夫,姐夫自然会明白。”张延龄道,“毕竟北方农作物还没到春播时,过冬的小麦现在也没见大面积减产。想来几场春雨下来,北方旱情就能解决吧。”
对于这一点张延龄还真不是虚言。
因为历史上,弘治元年的秋天,的确经历了一场不小的旱灾。
且还因为旱情持续,久阴不雨,程敏政这个倒霉催的家伙被御史王嵩参劾,说程敏政跟他孀嫂有什么不正当关系,老天降下惩罚才会导致这种状况,而当时急于甩锅的弘治皇帝真就听信了御史的鬼话,让程敏政致仕还乡。
张峦问道:“那西北之事呢?如今可是过了你所说的日子,这边怎还没动静?”
张延龄笑道:“没消息不就是最好的消息吗?”
“吾儿,你的理解绝对是错的,你说有敌情,让李孜省带兵去防备,没消息不就意味着鞑子没来么?”
张峦噘着嘴道,“感情现在被参劾的人不是你,才会无所谓……听覃公公说,那些参劾我的奏疏在司礼监都快堆成小山了,你说为父得承受多大的压力?”
张延龄道:“所以说,天下间没几个人有父亲您的雅量。”
“你在称赞我?还是在讽刺我?”
张峦微微皱眉。
“当然是夸赞父亲,在孩儿眼中,您算得上是一代奇才。”
张延龄并不是在哄骗张峦。
这老父亲看起来很不着调,但内心强大得一批。
能顶着那么大的压力当他的官,本身就不容易,主要张峦还是个滥竽充数的水货。
如今被各种舆论攻击,换作后世,妥妥的遭受网暴的对象,竟还能泰然自若在家中歌舞升平,逍遥快活,就这心态有几个人能比?
有时候想想也挺好的,至少骂名什么的都被张峦顶了,他这个当儿子的作为就很少受人关注了。
以后自己入朝办事,大概骂名也会少很多。
老父亲已经顶了一圈,朝中人都快麻木了,哪里还有心思在意他这个小的?
张延龄道:“爹,你安心再等几天,我觉得好消息很快就要到了。到时你就可以重振雄风,回朝好好嘚瑟一番,把那些怼过你的人骂得狗血淋头。经此一事,谁都得把你当大明脊梁对待。”
张峦摇头道:“算了吧。为父现在想的是早点儿痊愈,这身子骨总感觉不对劲。难道是我福薄,承受不了富贵荣华?哼,为父还真不信邪,要跟老天爷好好斗上一斗。”
张延龄白了便宜老爹一眼:“别最后倒在女人的肚皮上就好。”
“呸,你个小孩子家家懂什么?为父这叫恣意享受人生,你这年岁懂不了!如果你跟我一样,大半生蹉跎,临老了突然来这么一出,你也忍不了。
“你以为为父跟那些天生的权贵一样,能看淡一切?也就是你姐夫才……也罢,为父不能谤议君王,你小子也少在人前口,免得祸从口出。话说这人无千日好,谁知将来你姐夫是否会对你下手?咱还是得有点儿防备心……”
……
……
听了张延龄对自己寿命的预测,张峦刚开始很恐惧自己会英年早逝,所以有点儿小毛病就哪儿都不去,待在家中养病。但问题是他那跳脱的性格就好像个浪子,就算想把心收回来也几乎办不到,到最后发展到就算拖着病躯,他也要去外宅,毕竟那边有他内心深处割舍不下的东西,且乐此不疲。
入夜后,刘吉正在家中奋笔疾书,他准备继续拱火,让朝中人踊跃上疏参劾张峦。
不知不觉已是夜深人静,刘吉依然不觉得疲累,越写越兴奋,但还是因为天气寒冷不断搓手,却在此时,门口有侍从前来禀告:“老爷,徐学士登门来访。”
“不见不见。”
刘吉抬头随口说了一句,突然想到什么,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侍从道:“已经敲了二更的梆子鼓。”
刘吉皱眉道:“都已经是二更天了,还跑来找我?没问是何事吗?”
“不知道啊。”
侍从也很无奈。
刘吉这才放下笔,嘴上嘟囔着,似乎对徐溥的造访很不满。
到了外间。
但见徐溥立在那儿,神色间有些焦急。
“怎么了?”
刘吉问道。
徐溥道:“刚收到山西镇传来的八百里加急,说是李孜省领兵出关,说要跟鞑靼人正面交战。”
“什么?”
刘吉一听,先是一惊,随即难掩喜色,问道,“李孜省真带兵出塞去找鞑子的麻烦了?”
徐溥也很纳闷儿,你听到如此消息怎会是这般反应?
“问你话呢!”
见徐溥发愣,刘吉不悦道。
徐溥道:“此事尚需求证,但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可李孜省竟敢带兵出关,确实胆大包天,且危害极大……若是他里通外邦,再或是擅权妄为,西北岂不是会乱成一团?”
“好啊、好啊!”
刘吉忍不住击节赞叹。
徐溥不解地问:“您老这话是何意?莫非还认同李孜省的作为不成?”
刘吉叹道:“你想啊,他在京师憋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机会去西北撒欢,肯定想建功立业,方便他回京来继续弄权,危害朝廷。他喜欢乱整,就由得他折腾去。”
徐溥脸色异常难看,劝解道:“刘阁老,这种话还是莫要乱说。李孜省扰乱的是大明军政,破坏的是朝廷规矩,咱身为阁臣岂能隔岸观火?这事得赶紧叫停才可。”
刘吉问道:“他是从哪儿出关的?”
“大概是……偏关左近。”
徐溥道,“具体还要详查。”
刘吉不屑道:“偏关距离京师少说也有上千里吧?你在京师如何阻止他?既然有此心思,为何不赶紧找人写几分奏疏去参劾他?哦对了,顺带把背后的始作俑者也一并参劾,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
徐溥却直接拒绝:“有关张学士之事,我不想过多参与。”
或许徐溥已经认识到,张峦再怎么不受人待见,如今也在翰林院挂职,且还是名义上的翰林院掌院学士。
在他看来,参劾张峦无异于往翰林院门楣上泼墨,实乃不智之举。另外,李孜省和张峦不一定在同一条船上,无论李孜省做了什么恶,都不能简单归咎到张峦身上。
刘吉嗔目:“你怎么这般死脑筋呢?李孜省早就是落水狗了,要不是有张来瞻给他撑腰,他恐怕早就死在诏狱里了,哪里还有去西北掌兵的机会?你还没看出来么,这二人为了功名利禄,简直是在拿大明的边防开玩笑,你不去参劾他,就是为虎作伥!”
“刘阁老,您的意思是……明日一早,您打算亲自出面去向陛下呈奏此事?”
徐溥正色问道。
刘吉一怔。
他心想,你这家伙是故意给我挖坑打埋伏呢?
让我先说出这么一番义愤填膺的话,后续就没法拒绝你的提议,看来你不仅想拉我下水,还要让我去打头阵?
“为何是我?”
刘吉黑着脸问道。
“你是首辅,您去跟陛下呈奏,说话才有份量。”
徐溥严肃地道,“您老莫要忘了,陛下力主让李孜省领兵西去,还给了他都御史的权限……谁也没料到,李孜省会这么乱来,居然会主动去招惹鞑子,但陛下恐怕不好直接收回成命,以免令威信受损。”
刘吉冷笑不已,问道:“所以非得我这个首辅去顶缸?你次辅上奏,还乱了规矩不成?谁说不都一个样?”
徐溥道:“不但您老得出马,吏部王尚书,以及兵部、工部等有司首脑也得一并出面劝阻,方能让陛下回心转意。”
“哼!”
刘吉冷冷地道:“你还说想保住陛下的威信?这么多人站出来反对,不是让陛下更没面子?”
“刘阁老,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吗?”徐溥急切道,“必须得让说话有份量的人出来劝阻才可,只能麻烦你了。”
刘吉气恼道:“让我出面也行,但我得把丑话说在前头,我这里拟定了一份参劾张来瞻的奏疏,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在上面署名。”
“谁?”
徐溥脸上带着费解之色。
明明是我跟你说话,你却非要说“你们”?
我们是指哪些人?
刘吉道:“自然是你们翰林院的人,最好囊括所有东宫讲官,你们当初给太子授课,有一份香火情,说话的分量想来也不一样。”
徐溥不解地问道:“您老不也是翰林院中人么?什么你啊我的……”
“别别别,我可跟你们不一样!我那班翰苑出身的官员,现在留在朝中的还剩下谁?谁又会听我的?”
刘吉面带不善之色,“参劾张来瞻,这是我出面的前提……你们想抽身事外,门儿都没有!”
徐溥皱眉:“刘阁老,最近参劾张峦的朝官可不少,难道您没看到吗?”
“不提这还好,提到这我就上火!”
刘吉狠狠地瞪了徐溥一眼,“上奏参劾张峦的,除了言官还有谁?你们这些东宫出来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现在竟都缩着头,感情丁点儿骨气都没有……哼,张来瞻有外戚的保护壳,就成不死金身了?还非得顺着他不成?”
徐溥无奈道:“话不能这么说。”
刘吉道:“你们无非是觉得,张来瞻也是翰苑出身,想保他平安过关。这我是绝对不答应的,朝中有我没他!”
徐溥心说,在有你和没你这个问题上,“我们”的看法几乎是一致的,那就是你最好早点儿滚蛋。
如今我们对你的排斥,还远远大于那位张国丈。
谁让人家根本就不喜欢倚老卖老,成天在人前指手画脚呢?身为翰林院掌院学士,张峦从不乱发杂音,在户部几乎是他一言堂的情况下,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从不胡乱插手政事,更是连朝会都不去,给了下级充分的自主权。
这样的上司谁不喜欢?
(本章完)
第678章 打不过就避
第678章 打不过就避
翌日一早。
朝议尚未开始,怀恩就从众多消息渠道得知了今天刘吉将要代表文臣,参劾张峦和李孜省之事。
李荣凑到怀恩跟前,小声道:“或许是那位刘阁老有意放出的风声,如此也是为彰显他与朝中重臣保持意见一致。
“据说此番那些馆阁之臣都会听其号令,全力参劾,阵仗不可谓不大。就是不知道,他们的举动会不会也跟先前一样,被陛下当场给驳回去?”
怀恩笑了笑,摇头道:“先前只是御史言官站出来参劾,阵仗不大,而对朝中不法事秉公直言,那是科道中人的职责,不足为奇……这次却不一样,连阁老、尚书都参与其中的话,毕竟形成舆论风潮,陛下不可能不听取意见。”
“会吗?”
李荣似乎不太相信,毕竟皇帝对张峦的宠信有目共睹,连带着李孜省都受到许多眷顾,有时候连他们这些皇帝跟前的近臣都感到眼热。
怀恩自信满满地道:“你莫非忘了先前陛下拔擢李孜省为都御史旧事?要不是朝中大臣竭力反对,李孜省或许就直接被委命为巡抚都御史,掌握一镇兵马了。而眼下,只是当时之事的延续。”
李荣会意地点了点头:“怀老言之有理。李孜省并未有提调一镇兵马的权力,空有佥都御史的名头。如此他却敢从大同和山西两镇调拨人马,眼中违背了当初朝议的指导精神,而由众大臣于朝会上当众提出质疑,甚至参劾李孜省,便合情合理了。”
怀恩点了点头,却未再过多评价。
显然怀恩对此还是心存疑虑。
李荣大概也察觉到怀恩这种迟疑的态度,当即问道:“怀公公,您是不是担心,要是李孜省真的在西北建功立业……”
“有这种可能吗?”怀恩突然问道。
“不会。”
李荣连想都没想便作答。
怀恩皱了皱眉,一摆手道:“茂春,我不想听你人云亦云,净拣好听的说,只想倾听你的肺腑之言……你便以旁观者的角度,来评述一下这件事。我想知道,我存在的疑虑,你是否能察觉到。”
李荣心说,你这是考校我么?
他显得很自信,侃侃而谈:“如果换作以往,任何人都不会相信光凭李孜省的本事,能在西北有何作为。李孜省从来都不是治军型人才,但因为有张国丈在,一切就有了变数,因为涉及到张国丈的太多事,都不能用常理去揣度。我不太敢确定李孜省是否有能建功立业的可能。”
“嗯。”
怀恩释然地点了点头,随即继续问道,“茂春,你对李孜省了解多吗?”
李荣点头道:“在内宫当值多年,我对李孜省还算是比较熟悉的。”
怀恩闻言笑了起来:“你比克恭更为稳重,他身上有许多缺点,其中有一条就是先皇时,与皇宫内外的人往来太多。他做事很有分寸,可惜不能做到独善其身。”
李荣听到这里,颇受鼓舞。
不过随即他便意识到一个问题,怀恩只评价了萧敬,却没有说另外一个竞争对手戴义。
至于司礼监内还有的陈宽、杨鹏等人,暂时都上不了台面,未来竞逐掌印这件事上,这些人对他尚构不成威胁。
怀恩颔首道:“我所担心的也正是如此。眼下众官员已经被对李孜省的刻骨仇恨迷住了双眼,当初他们对李孜省有多追捧,如今落井下石就有多不近人情。可一旦李孜省借助张国丈相助,有机会在西北建功立业,在陛下心目中留下能吏干臣的印象,再想动他就没那么容易了。”
李荣提出自己的疑问:“李孜省会不会借助张国丈的关系,就此在西北扎根?如果他有机会掌控西北军政大权,拥兵数十万,那以后张国丈在朝中可就……”
怀恩嘴角抽了抽,问道:“所以说,茂春你更认为李孜省此番会在西北取得赫赫战功,而不是如他人所攻击他的那样,会无功而返,甚至折戟沉沙?”
“这……”
李荣欲言又止,在这一瞬间他掌握不好怀恩的心态,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也罢。”
李孜省无奈叹息,摇头道,“身为司礼监中人,应该时刻铭记少与外臣往来的规范,文臣间的恩怨纠葛,我们不要过多牵扯。今日朝会上,咱们只管看热闹,不要以司礼监的名义发表任何不合时宜的言论。”
李荣心说,这话你应该去告之覃吉才对,跟我说这些干嘛?
年前要不是他在朝议时出面为张峦叫屈,当时朝中大臣也不会退让一步,李孜省更不会兼任军中职位。
怀恩若有所思,自言自语:“不过照理说,这两天西北就该有消息传来,而至今一直都未听到战报,那就说明,张国丈也不能做到事事都神机妙算……那……这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李荣一怔。
他也在纳闷儿,打破张峦身上笼罩的神话色彩,难道对咱内官而言不是好事么?不一直符合你的期冀?
难道你还希望他真能做到语无虚发,什么事都能他一言中的?
……
……
二人一起前往乾清宫,准备陪伴小皇帝一起去奉天殿参加朝议。
此时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
照理说,此时小皇帝应该醒来,并已经穿戴好衣冠在宫门处等他们。
不过当他们抵达时,才从乾清宫侍奉的小黄门口中得悉,早前皇帝已传话出来,因为身体不适,亟需休养,将辍朝一日。
“什么?陛下染恙了?”
李荣赶紧上前去问询详情。
小太监恭敬地道:“是的,李公公,今儿寅时刚过陛下便搬去了坤宁宫,跟皇后娘娘一起住,说是接受皇后娘娘无微不至的照顾……之前陛下已经跟覃公公讲过了,难道覃公公未跟二位公公知会吗?”
怀恩和李荣对视一眼。
一早起来,他们都没见到覃吉的人,更没听说皇帝得了什么病。
皇帝早不病晚不病,非挑在朝中舆情汹涌,群臣一齐攻击张峦的时候病倒,那只能说明,皇帝是在逃避面对朝中那群杀气腾腾非要逼他就范的大臣。
“传太医了吗?”
怀恩关切地问道。
小太监摇头:“不知。”
怀恩道:“那得早些传太医来问诊才可……瞧这情形,我们还得去传报给宫门前等候的群臣,让他们不必等了。”
李荣恭敬地道:“怀公公,让在下前去吧,您可以先回司礼监值房,问问覃公公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
怀恩颔首,“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若有人问及这边的情况……”
“明白,都明白。”
李荣没让怀恩把话说完。
大概意思是,你不说我都明白,咱不能在外人面前泄露我们的机密之事。
(本章完)
第679章 重压
第679章 重压
奉天门前。
众大臣正等着进宫。
自从新皇登基后,为了照顾朝中老臣羸弱的身体,一般在天冷的时候会直接让大臣们去奉天殿内召开朝议。
当天气温很低,众人都在耐心等候,甚至有的人公然聚到一块儿,三三两两交谈。
声音不大不小,主要是表明他们谈论的话题正大光明,不算拉帮结派,新皇登基后如今大臣们都比较避讳,生怕别人说他们结党营私。
如今群臣关注的焦点,莫过于李孜省在偏头关左近,主动带兵出塞迎击鞑靼兵马,不但朝中清流文臣对此不理解,就连跟李孜省走得近一些,或是对李孜省有几分同情和理解之人,也觉得此举太过冒险。
“李公公来了。”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刘吉眼前一亮,立即以首辅之身,率先迎上前去,一边走一边大声问询:“李公公,可是招呼我等移步奉天殿内?”
或许刘吉认为自己已成为文臣翘楚,今天要代表群臣参劾李孜省和张峦,所以显得特别激动,处处彰显自己的威仪。
李荣面带歉意之色,摇头道:“今日辍朝一日……概因陛下躬体有恙,需静养以谋康复,诸位请回吧。”
“病了?真的假的?”
刘吉一怔,质疑的言辞几乎是脱口而出。
旁边的徐溥赶紧扯了扯刘吉的衣角,意思是你这话说得大不敬,御史言官随时都有可能参劾你。
李荣朗声道:“虽说现在已经是正月末,但气温并未有明显升高,朝中臣僚多有染病在家静养的,陛下抱恙也无可厚非。陛下传话出来,说是辍朝一日,明日视身体恢复情况才谈是否恢复朝议。”
王恕近前问道:“李公公,敢问陛下可是因西北之事而辍朝不出?”
李荣皱眉不已,驳斥道:“王公,这是臣子已经说的话吗?难道你这般霸道,还不允许陛下生病?咱得明辨是非啊!
“昨日朝会上,你们难道没看到陛下便频频捂嘴咳嗽,过一晚病情加重,不是很正常吗?太医诊断后建议陛下休息,陛下从善如流,这才吩咐辍朝,可不是因为朝中什么事。”
王恕听了脸色多少有些难看。
这个小皇帝一旦遇到无法解决的事情就喜欢逃避,但问题是,他的进取心却很重。
少年心性,既喜欢冒险,又不想对冒险的后果承担责任,如此怎么可以成为一个称职的帝王呢?
王恕琢磨了一下又问:“听说那位张学士也抱恙在身,于府上养病,不知二者是否有联系?”
“不知。”
李荣笑着摇头。
问我他们翁婿间是不是相互传染?
不好意思,我也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皇帝生病的消息,说有太医去看过,不过是宽你们的心,不让你们紧咬着不放,仅此而已。
至于陛下是不是跟张峦一样装病,不好意思,那不在我认知范围内。
马文升笑了笑,调侃道:“陛下这病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李荣环顾当场,看到群臣全都是嘲讽的表情,心里在想,难怪怀公公不让我牵扯其中,看来朝中针对张国丈和李道长,已经达到同仇敌忾的地步?
瞧你们这架势,有一个算一个,都打算要尽情闹腾啊。
陛下于此时突然称病不出,看来也是有原因的。
“各位,再有何消息,司礼监会派人前去传告。”李荣挥手道,“诸位大人,请回吧。”
“走了走了。”
刘吉抬起头,看了看乾清宫方向,不忿地冷哼一声,随即转过身,好似带头大哥一般,迈开步子便往宫门处走。
其他人一看这架势,心知不能强迫一个装病的人上朝,尤其这个人还是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皇帝。
无论朱祐樘是否生病,今天他们都见不到本人,那就只能回去商议出个对策来。
……
……
国丈府。
张峦天不亮就从别院赶回家中,从后门直接来到紧邻后院的那间屋子,沾床后倒头就睡,中午睡醒方知晓覃吉已在外等候多时。
“陛下抱恙。”
一见面覃吉就道,“不过陛下一直关心天象演变,您昨日让人传告入宫,说是最近几天京畿地区的旱情便可缓解,陛下闻听后很高兴。”
仰躺在床上的张峦,随口道:“不知陛下是真病还是……咳咳,用不用我入宫去给陛下诊断一番?”
覃吉惊讶地道:“先生卧榻不起,还这么关心陛下,实在是有心了……我会把您的心意传告给陛下,您还是……先行养好病,再说旁的吧。”
张峦装出有气无力的样子,摇头道:“就算我没法去,让吾儿去其实也一样。你是知道我家里是个什么状况的。”
“这样啊……”
覃吉迟疑了一下,道,“也好,让国舅爷为陛下看看,就算不能诊病,聊聊家常也挺好的。
“汪太医已经去瞧过,说是陛下暂无大碍。话说您推荐的这位汪太医医术可真高明,如今不但得陛下信任,连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都非常推崇,指名道姓要他出诊。您识人可真有一套。”
……
……
得到通报赶回家的张延龄,拿着个药箱,跟随覃吉入宫。
这会儿连张延龄都觉得,朱祐樘是因为不想面对朝中大臣的诘问,才故意装病不出的。
但路上听了覃吉担忧的言语,似乎朱祐樘病情不太乐观,不由满腹疑惑。
“二公子,陛下主要是对西北战事忧心忡忡……怎么到现在也没个消息传来啊……”
覃吉把话头挑明了。
皇帝的病看起来不打紧,但加上心病那问题就严重了。
正所谓内忧外困,刚当上皇帝,就在老丈人撺掇下让一个前朝佞臣跑去西北统兵,偏偏那个佞臣还喜欢瞎折腾,从无统兵经验却敢主动出击,虽然至今仍无确切的消息传回,但按照敌我双方实力对比,打败仗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现在面对朝中大臣的诘问,朱祐樘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张延龄劝解道:“为人君者,最好是把事情看开点儿,这样才能健康长寿。”
覃吉惊讶地侧过脑袋,望向张延龄,好似在问,这话你是冲着我说的么?难道是要让我以你的话去劝说陛下?
你怎么不当面跟他说呢?
听起来倒像跟说风凉话一样!
不过随后覃吉便带着几分欣喜问道:“莫非二公子已经成功测算出来,西北那边没什么问题了?”
张延龄耸耸肩,理所当然地道:“鞑靼悍然来犯,有朝臣领兵驱除外夷,就算是出塞迎战,难道不应该吗?”
覃吉道:“要是换作边关守将,再或是巡抚都御史,自然没问题。但那位李尚书本就只是临时派往西北统兵,他竟在大同调动卫所兵马保护他前往偏关……您要知道,偏关可不在大同镇地界,这属于跨地域调兵,严重僭越!”
张延龄闻言笑了起来:“李大人能把大同兵马忽悠走,也算是一种本事,不枉自我父亲跟陛下推荐他……”
“忽悠?”
覃吉一脸懵,显然是听不懂这个新词汇。
张延龄道:“就是说他能言善道,让别人愿意跟他卖命,这不变相说明他才能过于突出吗?”
“这样才更让人觉得担心啊。”
覃吉摇头道,“您看他,一介方士出身,先皇时擅权自专,得罪的人不知凡几,如今朝中很多人都敌视他,他却不知收敛,居然还敢公然曲解朝廷的意思,盲目对外夷用兵。陛下恐怕也在后悔,是不是之前不应该重用他呢?”
张延龄笑了笑。
看这状况,朱祐樘确实是个很容易被人左右思想的少年郎。
也可能是他这个皇帝太过心善,没有主见,一边是自己的岳父,一边是包括东宫讲官在内的朝中大臣,很难做出抉择。
现在西北用兵这件事,因为群臣强烈反对,舆情汹汹,一下子就显得张峦不靠谱,似乎是坑了他这个皇帝女婿,以至于内心开始出现动摇。
既如此,那就得给皇帝姐夫下点儿猛药。
不过这猛药一定要来自于李孜省,才能起奇效。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张延龄道,“要说天下间当官的不少,但能像李孜省这般一门心思往上爬,遇事不躲,甚至打仗也敢往前冲的,估计找不出几号人吧?”
覃吉仔细想了想,用力点头:“也是,李孜省如今已是日暮西山,或就靠这次机会重整旗鼓,自然要奋起一搏。希望他不要辜负陛下和张先生,还有二公子您的信任。”
(本章完)
第680章 病中的仁慈
第680章 病中的仁慈
乾清宫内。
朱祐樘神情呆滞地坐在那儿,两眼微眯,头不时垂下又抬起,如同小鸡啄米一般,瞧这萎靡不振的样子,显然根本就没精神去批阅奏疏。
见到张延龄前来,朱佑樘努力睁大眼,笑着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就起身把小舅子拉到榻边,躺坐下便把手搭上,等着诊脉。
一套望闻问切的诊断手段下来,张延龄对于朱祐樘的病情基本做到了心里有数,这才道:“姐夫这病应该是感染风寒所致。”
朱祐樘道:“年前就着凉了,一直断断续续的,没见好。这几天有点儿加重的迹象,咳嗽不止,头也昏昏沉沉的。”
“低烧,加上喉咙有些发炎所致……”
张延龄道,“我这里有消炎、退烧和止咳的成药,吃了应该就会舒服许多。姐夫身体不适,实在不宜劳作,休息一日最好不过。”
覃吉赶紧问道:“休息一天陛下龙体就会康复吗?”
张延龄道:“大的如鼻塞、咳嗽乃至全身酸痛等症状基本可以缓解,但要最终痊愈,还得需要几天才行。”
朱祐樘无奈道:“区区风寒而已,不值一提,其实之前每年冬天我都会病上几场,没大碍的。”
张延龄看了看清冷的乾清宫内殿,摇头道:“回头我给宫里改造一套供暖系统,让姐夫的身子可以好受些,不至于冻凉染病。”
“改造?”
对小舅子嘴里的新名词,朱祐樘似乎有些不理解。
张延龄笑了笑,道:“就是用大锅炉烧热水,通过管道对建筑物集中进行供暖……姐夫放宽心,我会跟御用监的陈公公说明白,以后只要在有暖气供应的室内,就可以有四季如春的感觉。”
覃吉赶紧劝阻:“二公子,这样会费不少帑币……如今府库吃紧,咱该省还是要省啊!”
张延龄道:“姐夫身为一国之君,因为冬天受冷而生病,既影响国策批复和制定,又让臣民感到担心,不利于江山社稷稳定……有些钱,该还是要,不能因小失大。”
“不用了,延龄。”
朱祐樘摆手道,“你别费心了,我没事的。”
张延龄笑道:“这笔销,不用府库出,臣会找外面的人募集。”
覃吉道:“二公子的好意,陛下能领会,但若有人想尽一份心力,为朝廷减轻负担,捐赠银钱,用来购置粮食不好吗?”
“那不一样。”
张延龄道,“有的人只想对陛下尽忠,却未必会对国尽忠。”
“啊?”
覃吉一脸懵,似乎不能理解其中存在的逻辑关系。
给皇帝尽忠,不就是对国尽忠么?
朱祐樘琢磨了一下,问道:“他们只想把财货给我,不想白白送给朝廷……延龄,你是想说这个吗?”
“是的。”
张延龄点头道。
朱祐樘苦笑着摇摇头:“我感觉朝廷内外存在很多人情世故,让人防不胜防……真的非要弄得那么复杂吗?”
覃吉终于明白过来,宽解道:“陛下,天下人总是各怀心思,不过既然有人想对陛下您尽忠,用用倒也不妨。”
似乎连覃吉都觉得,皇帝这日子过得过于清苦了,大冬天的居然在乾清宫受冻,还冻出病来了,你说有多不靠谱?
朱祐樘道:“如此滥用民财,会不会不太好呢?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接受他们的捐赠,是不是意味着要回报他们?”
此言一出,别说是张延龄,就连覃吉都觉得,咱这位陛下太不容易了。
竟考虑到这么深层次的问题?
张延龄笑道:“姐夫的担忧是对的,我们不能给他们置财,但可以在某些政策上向他们倾斜,让他们在相助我们的同时,也能赚取钱财,属于互利互惠。而眼下他们最在意的,其实就是盐引折换。”
朱祐樘脸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抗拒道:“如果他们是为盐引的话,那我还是不他们的钱了……”
张延龄摇头道:“姐夫不用担心,盐引都是按照正常流程销售,他们只是想钱买个心安罢了,主要还是怕朝廷政策有变,给他们带来难以承受的损失。
“就好像先前盐政崩坏,多来自于权贵占窝,但朝廷要追查盐政之弊却只能拿商贾开刀,甚至在姐夫登基后,仍旧有官府设卡查扣刁难盐商之事发生。”
“哦。”
朱祐樘似懂非懂。
覃吉道:“二公子,您为何要为那些商贾说话呢?”
张延龄听出来了,无论覃吉表面上如何平易近人,都有一种巨大的优越感,认为为皇家服务天然就高人一等,看不起下九流的商贾。
张延龄道:“商贸的繁盛才能带来大明经济的繁盛,我想的是,咱不能像以往那样恣意压制商业发展,虽然重农抑商在某些时候的确是正确的,但想要社会进步,非得靠这些商贾不可。”
朱祐樘道:“延龄,你说得这些,跟平时先生教导的不太一样,大概是因为你们所处的立场不同……这些是先生教不了的。”
“姐夫,我不是要为那些商贾说话。”张延龄道,“我只是觉得,如果单纯靠朝廷自己的资源,实在是难以完成一些事。就好像这次西北劳军,钱粮缺口实在太大,有时候不得不走一些非常规途径。”
覃吉道:“可是……就算不给那些商贾好处,他们也会给我们纳捐,不是吗?”
“覃公公,商贾重利,并不是说我们一定要把什么工程分包给他们,或者从他们手上采购什么东西,才会让他们觉得有利可图,他们更在意的是朝廷政策能做到不偏不倚,说得不好听点儿,他们其实就是在缴纳保护费而已。”张延龄道。
“啊?”
覃吉听到如此刺耳的话,觉得一阵别扭。
你在皇帝面前讲东西不需要避讳的吗?
保护费?
这么浅白且刺眼的词语,实在不适合当着皇帝的面说出来啊。
朱祐樘笑道:“延龄,你说得很活泼生动,让人一听就明白。不过都是大明子民,我会一视同仁。”
“姐夫,你一视同仁当然好,但下面的人不会啊。”
张延龄耐心解释,“那些个商贾,最怕的就是朝廷政策有变,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一个个都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尤其是在京商贾,既担心朝廷突然改弦易辙,又担心有权贵背景的掮客出面掠夺,更要担心生意被同行抢走,还得跟其他派系的商贾进行正面竞争,尤其是京商。”
朱祐樘道:“延龄,就算你说得再有道理,也不能太过顾念买卖,你应该学你父亲一样,心怀天下才好,还是要多读书啊。”
张延龄心想,这个姐夫果然是迂腐书生教出来的,对于离经叛道的事情,还是会有心理上的抵触。
一蹴而就是不行的,得潜移默化。
毕竟你之前那些根深蒂固的观念,不也是被人一点点教出来的?
张延龄道:“那姐夫……你用还是不用呢?”
“如果非要用的话。”朱祐樘仔细想了想,指指坤宁宫方向,“先给你姐姐那边弄好,我这里无所谓。”
听到这里,连覃吉都觉得尴尬。
都连续病倒多回了,还想着把好的东西留给妻子,全然不顾自己安危,这算什么?
张延龄笑道:“既然要整,那就一套全弄上,不但坤宁宫、乾清宫,还有清宁宫、仁寿宫等地方,不能厚此薄彼才是。”
“会不会……太过铺张浪费了?”
一向节俭的朱祐樘听到这里,自然而然便觉得心疼。
“的又不是朝廷的帑币,姐夫不用担心铺张之事,这个改造工程应该马上就推进,不能拖延下去了。”
张延龄道。
覃吉非常惊讶:“这正月都快过去了,不等到年中吗?”
张延龄笑道:“只要有陛下点头许可,用不了多久就能把配套完成。只是有些地方得改造过才行,或许会改变现有殿阁的格局。”
(本章完)
第681章 国舅的立场
第681章 国舅的立场
朱祐樘面对小舅子的到来,显得很热忱。
他属于那种非典型的自闭症患者,遇到亲近的对象,就会显得很熟络和健谈,完全看不出他在陌生人面前有多孤僻,反倒是喜欢主动带起话题的那类人。
有说有笑。
气色也不知不觉好了很多。
到中午时,朱佑樘还非拉着张延龄一起到坤宁宫吃餐饭不可。
“近来跟你姐姐闲聊,话题中总少不了你,说你以前在家里,跟你大哥一样都很胡闹,但后来突然就开了窍,懂事不说,还有了一身高超的医术和预测能力,说这是张家的祖坟冒青烟了。”
朱祐樘笑着道。
张延龄心想,你们小夫妻俩还真是无话不谈。
幸好是亲人,没把我当妖孽看待。
要是换作一般人,知道我过往的经历,恐怕还会觉得我是被什么妖邪给附了身。
朱祐樘病得不轻,走路都显得很吃力,走上一小段便要坐下来歇歇。
除了覃吉领着四五个常侍在旁照顾外,后面有两个小太监专门搬着椅子亦步亦趋跟随,除了皇帝的,便是张小国舅的。
要坐就一起坐。
“再有几步路就到了。”
朱祐樘坐在栏杆旁,望着前方的殿宇,一脸怅然,“我这身子骨不行,生怕出什么意外,连个子嗣都没有……唉!这不,我已经让东宫先生去教习几个弟弟了,你有时间也可以过去就学,有东宫先生传授学问,你的进步会很快。”
张延龄听到这里,心里不由一阵悲哀。
这个姐夫心知自己身体不行,这也是当初他父亲成化帝不看好他最关键的一点。
所以朱祐樘登基之初,除了想早点儿有个孩子外,就是好好培养几个弟弟,让他们接受到系统的帝皇教育,当好长兄角色的同时,也为将来自己突然离世做好铺垫。
张延龄提醒道:“姐夫,我已经有先生了。”
朱祐樘摇头:“我知道你平时都不怎么学习,有先生也当没先生。要是你继续荒驰学业,明明有着绝佳的天分,到最后也不能做到胸有韬略,以后难免还是会落入平庸。”
张延龄心想,你这是把我当伤仲永呢?
不过以你的认知,会这么想并不奇怪。
“回头我要好好考校一下你。”
朱祐樘说着,站起身来,准备迈步往前走。
张延龄抢步上前搀扶,朱祐樘却伸手示意不用。
一个本来年岁也没大多少的青年,在一些事上还是有着自己的固执和坚持。
二人正要继续往前走,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张延龄听到后转身去看,便见到怀恩带着李荣、戴义两名秉笔太监快步而来,后面跟着一些小太监,看样子情况非常紧急。
“怎么了?”
朱祐樘耳目似乎没那么灵敏,到此时依旧没有听到响声,还很好奇自己小舅子为什么会停下来。
“怀大伴?”
朱祐樘疑惑地侧过身,见到小舅子正向自己怒嘴,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见到怀恩一行,也觉得有几分意外。
说话间怀恩快步而来,但距离二人依然有一段距离。
张延龄不由为怀恩等人着急,但他也知道在宫里不能用跑,只能“竞走”,毕竟在宫里奔跑被认为是大不敬的行为,但走得慢也会被认为不敬,尺度拿捏很重要。
终于,怀恩到了近前,好似遇到什么天大的喜事一般,眉飞色舞道:“陛下,西北前线捷报。”
朱祐樘一愣。
服侍一旁的覃吉好奇问道:“怀公公,不知是宁夏、延绥,还是大同镇的捷报?再或是……那位李尚书?”
“乃偏头关。”
怀恩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解释道,“偏关地方兵马,配合大同井坪千户所所部,从偏关出关隘四十里,阻截了一支来犯的鞑靼人马,斩、俘过五十,牛羊数千,战后已顺利撤回关口,随即往京师报捷。”
覃吉惊喜交加,失声道:“陛下,赢了。”
朱祐樘脸色倒还平静,问道:“乃李孜省领军打的吗?”
显然无论是覃吉,还是当皇帝的,都关心这场战事是不是李孜省主导的。
而怀恩似乎有意在报捷时,削弱了李孜省在其中担当的份量,只强调西北前线取胜,而弱化主帅或是监军太监在其中所起的作用。
怀恩和李荣一时没有作答,倒是萧敬抢先一步回道:“正是如此。”
朱祐樘听完后大感宽慰,问道:“具体是怎么个情况呢?”
怀恩看到张延龄在场,似乎不想讲具体军情。
张延龄识趣地问道:“陛下,臣是否应该回避呢?”
“不用啊,延龄。”
朱祐樘显得很洒脱,一摆手道:“这件事跟你和你父亲的提醒不无关系,要是李孜省真是按照你父亲的建议那般行军作战,并且时间和地点都对得上,并以此取胜,功劳最大的那份儿应该是你父亲的吧?”
怀恩笑道:“诚如陛下所言,的确是如张国丈呈奏的那样,鞑靼人果然出现在偏关以北,大明将士得到一个边塞游牧部族的配合,让装备火铳的将士潜藏在营地内,主力埋伏在两侧山坳里。十六日夜,鞑靼侵犯游牧部族营寨时,将士们突然杀出,打了鞑靼人一个措手不及,取得初步胜利,继而伏军尽出,鞑子随之大败,我军则乘胜追击。”
朱祐樘惊讶地问道:“鞑靼人果然在那时候出现了吗?”
李荣道:“或许鞑靼人只是偶然路过那儿……我军于此时主动出击,会不会显得名不正言不顺?”
张延龄笑着调侃:“听李公公之意,鞑靼人正月里成群结队,还来个夜行军,是为到大明边塞来踏春赏月的吗?”
“啊?”
李荣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位小国舅竟把自己反呛一番。
大明作为天朝上邦,一向讲究师出有名。
从法理上来说,鞑靼隶属于大明,毕竟每过几年都会派使者到京城来上贡,甚至上表称臣等等。
大明等于是把塞外的土地赐给鞑靼人放牧。
眼下家主教训手下的人,总得有个名头,这也是为这场战事的正义性进行找补……或者说,想办法削弱李孜省的战功,进而影响到张峦。
如果是张峦反唇相讥,李荣是能想到的,但眼下……
李荣跟张延龄接触不多,对其性格和能力多有不解,当下他只是听别人说,这个小国舅做事很有一套。
朱祐樘却顺着张延龄的话,继续道:“他们连夜南下,往我关塞而来,必定是为侵犯我大明关隘做准备,适当给他们教训有何不可?眼下鞑靼人撤走了吗?”
怀恩道:“似乎有卷土重来的迹象。可能是想报复吧。”
“呵呵。”
张延龄笑道,“鞑靼人挨了打,必然心有不甘,回来找场子是题中应有之意。既然我们已有了准备,且知道他们的行进方向,就可以从容调集人马前去防御。我想知道,保国公所部人马参与此战了吗?”
怀恩笑而不语。
连覃吉都很着急。
大明军国大事,你作为外戚怎如此关切?
这是你应该说出的话吗?
不过覃吉更多还是觉得意外。
他在想,这位小国舅平时足智多谋,且非常擅于应付场面事,为何今天却有意去顶撞李荣,好像是故意与其结下梁子一般?
难道他仅仅是想在他父亲不在的时候,为父亲说话?
保证张家在陛下面前的话语权?
那眼下他说的话,便是公然替他父亲张目。
朱祐樘问道:“怀大伴,保国公所部人马到哪儿了?”
我小舅子问你话你不回答,我亲自来问,你总该回答了吧?
怀恩恭敬地回道:“尚未抵达战场,好像还未抵达大同镇城,如果一切顺利,或许在三五天后将抵达偏关。”
“那就行。”
朱祐樘此时好像病愈了一般,容光焕发,笑着发出感慨,“没有保国公所部人马,仅仅靠自己手下那点儿人手,再加上从大同镇临时调拨的兵马,就能取得如此辉煌战绩,这个李孜省看来是不一般,难怪父皇在时会器重他。”
这下对面几个太监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儿了。
看这架势,好像皇帝对李孜省还多了几分信赖?
或者说,正因为皇帝对张家人非常倚重,连带着对李孜省也多了几分偏爱。
谁让李孜省眼下就是张峦支在外面的一杆旗帜,指哪儿打哪儿呢?
要说朝廷上下,谁能跟李孜省一样对张峦那天马行空的计划照准执行的话,肯定没谁能与之比拟。
“陛下,奏疏在此,乃镇守中官覃昌所报,随后会有监察御史前往查验,会有详细战报呈上。”怀恩道。
朱祐樘不等覃吉帮他转交,直接把那份奏疏接了过来,攥在手上却没马上去看。
从他的神色,以及对这份奏疏的重视程度来看,此时的他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振奋。
张延龄也看出一些端倪。
这姐夫似乎从没想过对朝中大臣有个合理的交待,今天临时不上朝,或许真就是生病了,暂时不想去理会那些烦心事,还没到说不敢面对大臣的地步。
朱祐樘唯一想要交待的对象,就是他那已经死去的老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认为,老父亲选他来继承皇位没有错。
也就是说,他只需要对自己有个交待。
覃吉道:“陛下,时候不早了,是否赶去坤宁宫用膳?”
“好。”
朱祐樘这才回过神来,随即侧目看向张延龄,眼神异常柔和,道,“是该早些跟你姐姐分享这个好消息了。
“嘿,杀敌五十余,虽然功劳没有太大,比如先皇时在辽东、西北几场大战所得,但毕竟这是朕的第一次,有了这个良好的开端,以后斩获肯定只会更多!”
张延龄心说,姐夫你在我面前称“朕”,还是第一次。
看来你这个皇帝终于当出自信来了。
不用再像以前一样扭扭捏捏,生怕别人看不起你,或者觉得辜负了老父亲的信任。
这是开始把自己当成一个具有文治武功的帝王了。
张延龄笑道:“可喜可贺,要不臣赶紧回家去跟家父说说,让家父及早知道这个好消息?”
朱祐樘老怀安慰,摸了摸颌下并不存在胡须的光洁下巴,就像有多成熟深沉般,微笑着说道:“还是先吃过午饭再走吧。
“你入宫来是为我诊病的,岂能连饭都不吃就走?要是你姐姐知道了,肯定又要怪我。”
(本章完)
第682章 姐弟闲话
第682章 姐弟闲话
紫禁城,坤宁宫内。
怀恩带着人回去后,就只有覃吉被准许在一旁伺候,随后又被特别允许上桌,但只能在桌子一角用饭。
朱祐樘平时待人还算亲善,同桌就餐已算是给了覃吉最大的礼遇,就连朱祐樘似乎也没打算让覃吉真的与他平起平坐。
无论是怎样的出身,朱祐樘对身边伺候的人,保持应有的社交距离。
张玗在听说西北捷报后,脸上并没显得多欣喜,只是抱怨:“整天打打杀杀的,有什么好?”
张延龄笑道:“姐,这次西北前线取胜意义重大,乃是姐夫登基后第一场对外作战胜利,也为稳定西北将士的军心士气打下坚实基础。也就是说,经此一役,姐夫尽收西北将士之心。”
“是啊,玗儿,前线将士能打胜仗,我很高兴。”
朱祐樘像是在跟自己的小舅子唱双簧一样,一起跟女人讲她们不喜欢听的内容,“此战过后西北可能会有一段长久安定。”
张玗只是轻轻“哦”了一声,依然提不起精神来。
张延龄仔细观察了一下张玗的脸色,大概知道是女人每个月都会有的那几天的事。
朱祐樘这个当丈夫的并没有觉察出妻子身体的异样,好像个孩子一样自顾自地讲他喜欢的事。
张延龄看着一脸热情,说起话来怎么都停不下的姐夫,心里在想,这算什么自闭?
这大概就是为何我这个姐姐,能让皇帝一直对她眷恋有加,能做到长相厮守的缘由。
真就是对路了。
……
……
吃过午饭,怀恩又来找朱祐樘奏报事情。
这次张延龄没跟去,留下跟张玗闲话家常。
张玗直言不讳道:“打仗跟咱有何关系?还非得被人说!别以为我不知道,因为这次父亲牵扯进西北的事,已经有不少人暗地里参劾他,给朝廷办事,还招来那么多抱怨,也就是把你们闲的。”
张延龄听到这话,心里不由琢磨了一下。
姐姐的立场,好像有了变化?
现在的她到底是向着娘家,还是向着“婆家”?
张延龄道:“姐,让父亲得军功不好吗?”
张玗道:“都当上国丈了,还得靠军功才能上进?”
这一句就让张延龄这个当弟弟的听明白了,其实自己这个姐姐包庇娘家人的初衷是没改变的。
只是张玗希望的是,张家由她来作为主导,以皇后的身份来庇护张家,而不是靠张家父子俩在那儿好一通奔波劳碌,最后还遭来别人的数落。
当皇后的娘家人,就得飞扬跋扈,就得蛮不讲理,然后靠皇后的裙带关系来维持家族地位。
至于旁的……
在皇后看来,那都是“旁门左道”。
张延龄道:“姐,父亲如果能在军政方面有所建树,将意味着他不再是个瓶……就是看起来很不结实,一碰就碎的那种。”
张玗听到这里,不由抿嘴一笑:“哪有你这么比喻父亲的?实属不敬了。”
张延龄笑道:“姐,你肯定也看出来了,爹就是个瓶,对吧?”
“呸。”
张玗啐了一口道,“父亲就算是瓶,那也是被你给摆弄的……本来他好好当个教书先生,不至于如现在这般受那么多气。”
张延龄感慨道:“姐,你是不知道,爹现在乐此不疲呢……他很喜欢当官,习惯那种有权有势的感觉,享受权势带来的各种好处,如今他酒色财气样样不离身,让他回去他都不回呢。”
“有荣华富贵可享,他怎会想着回去守清贫?”
张玗摇头道,“嫁到宫里来之前,我也担心进来后就跟笼中鸟一样,但真进来了也没觉得如何。”
张延龄心想,那是因为你丈夫充分尊重你。
古往今来,莫说是帝王,就算是个有钱或者有势的男人,哪个会守着发妻从一而终呢?
张延龄道:“那姐你还是不支持爹在军政上取得建树?”
“我不觉得有什么好。”
张玗摇头道。
张延龄笑了起来:“爹在军政上有所建树,能间接帮到姐姐,让姐姐的后宫地位更加稳固,也没什么不好啊。”
“能吗?”
张玗此时脸色才好转了一些。
张延龄道:“还是那句话,你也不希望爹在朝中继续当他的瓶吧?”
张玗再次听到“瓶”的字眼儿,不由笑了一下,指了指一旁的大瓶:“你老说瓶瓶的,不会是看上我这里的瓶摆件了吧?喜欢就拿回去。”
“咱家里又不缺这玩意儿,我才不稀罕呢,到时要是被人说我从宫里往自家搬东西,说我不懂规矩,那就不好了。”张延龄道。
“原来你张家二公子也在乎脸面啊?”
张玗以打趣的口吻道。
“谁不要脸呢?”
张延龄故作委屈。
张玗撅撅嘴道:“年纪轻轻就跑出来抛头露面,连你姐夫都说,你正是读书的年纪,却不认真求学,只怕你将来走了歪路。”
张延龄凑过去小声道:“姐,告诉你个秘密,我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根本就不用学,脑子里储存的知识就有很多。足以让自己一辈子受用无穷。”
“你就吹牛吧。”
张玗闻言笑得前仰后合,连服侍一旁的小宫女都不由往这边多看了几眼。
平时张玗在宫里还是规行矩步的,从没见有这么恣意的时候。
怎么小国舅一来,就好像撒欢儿了一样?
果然人家姐弟关系好,容易真情流露。
“还有,我得早些回去了。”
张延龄道,“我得赶紧把边关传来捷报的好消息告诉爹,这会儿他还在家里养病呢。”
“他的病还没好吗?到底是什么病?”
张玗蹙眉问道。
张延龄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道:“这里的病。”
张玗点头道:“果然不出所料,当官当到被人群起而攻之,心里没疙瘩才怪呢。”
“不是,我是说他老觉得自己有病,但其实就是受了点儿凉,还有点儿老人病罢了。”张延龄道,“最近他白天在家里养病,晚上就瞧不见人影了。”
“晚上出门?出去喝酒应酬?”
张玗惊讶问道。
张延龄道:“算了,还是不跟姐姐你说得太明白,我怕影响他在你心目中的形象。”
张玗笑道:“你的意思,你对他的真实评价还不如个瓶?连瓶你都敢说,还有啥不能说的?”
张延龄叹道:“娘最近入宫来探望的时候,就没跟你说什么?”
“问她她也不说,家里边的事,还得我自己去猜。”
张玗道,“娘来这里要遵守的规矩可多着呢,连话都不敢多说几句,只说让我保重好身体,早日诞下龙子。说来说去就那几样,我感觉家里边变化最小的那个就是你……连爹来了也是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
张延龄道:“他们有外戚的心理包袱,一时放不下。”
“什么意思?”
张玗问道。
“说白了,他们就是对姐姐这个皇后仰视不及,不敢多与你说话,而我则不太当回事,毕竟我年岁小,童言无忌。但他们不一样。”
张延龄解释道。
张玗道:“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啊……以前总觉得家里氛围还行,现在嘛……总觉得隔着层疏离。”
张延龄提醒道:“姐,你现在已经不姓张了,得适应自己身份的改变。”
张玗白了弟弟一眼:“朱家这边我觉得更为疏离。”
张延龄笑了笑。
心想,你这还没什么婆媳矛盾,也幸好你那个丈夫性格十足是个怪胎,以前也没什么人关心他,现在宫廷上下都拼命巴结他,生怕他为了母亲旧事加以报复。
既然谁都在竭力讨好你丈夫,自然连带着对你这个皇后也很宽仁。
不然的话……
光是你那个名义上的嫡母,就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
现在朝中有你老爹给你撑腰,连他大姑,也就是你丈夫的祖母都对你很客气,谁敢对你挑三拣四?
你这算是上辈子烧高香了吧!
“姐,我先走了,过两天会再来。”
张延龄站起身来,提出告辞。
张玗招呼道:“怎不多坐一会儿?你姐夫或许要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张延龄道:“我可不想当你们小两口的电灯泡,每次来打搅你们,我都不好意思了……当小舅子的,还是得有点儿觉悟,这里毕竟不是咱们自己的家。”
“电灯泡?哦,就是你以前说过的,那种能在黑夜里照明的东西?哼,你姐夫才不是那种人呢。”
张玗道,“你姐夫也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还说打算给你找个先生,好好培养你……真不是我主动提出来的,是他觉得你是可造之才,可能也跟爹经常在他面前夸赞你才有此心思吧。”
张延龄感慨道:“没办法,人怕出名猪怕壮,我现在就是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到底是应该读书?还是继续帮大明做事,到时或许得让姐夫选一下……哦对了,回头我要给你这里装上暖气。”
“什么叫暖气?”
张玗问道。
“就是冬天会让室内很温暖,四季如春的好东西。”张延龄道,“是姐夫让我先装你这里的。其实我在外面的工作室以及家里边已经装好了,技术已成型,只需要几天时间就能把这里改造好。姐姐这几天可是觉得寒冷?”
张玗道:“我倒没事,小门小户出来的,身体抗冻。只是你姐夫……唉!根本受不得风,稍微不注意就着凉了……不提了。”
做妻子的自然最了解自己丈夫身体的情况。
张延龄从张玗的神色中就知道朱祐樘这个姐夫到底虚到什么程度了。
“那我下次来,就把施工措施和具体营造方案都提出。”
张延龄道,“费不了多少,除了你这里,包括宫里一些地方,都可以装配上……如此或许能让你在宫里各宫主人那儿得个好名声。”
张玗道:“我是皇后,六宫之主,不需要什么名声。”
张延龄笑道:“姐姐,你要做到的是,让宫里人敬重你,而不是怕你。最好是恩威并施……姐,你入宫没多久,那些宫里的老油子,你确定都能斗得过?做弟弟的,就勉强为你执掌六宫出一把力吧。”
(本章完)
第683章 报喜
第683章 报喜
老张家。
张峦继续躺在床上装他的病。
其实就是在补觉。
他现在属于白天黑夜颠倒的状态,一到晚上就跟夜猫子一样,精神抖擞,麻溜得紧,似乎都忘了自己是个病号了。
等到白天回到家中,就偃旗息鼓,病恹恹的沾床就睡。
如果有客人来访,就在人前装孙子,走路颤颤巍巍的,装出一副沉疴难起的样子,等人走了再继续呼呼大睡。
因为作息不规律,导致他成天顶着俩大黑眼圈,脸色蜡黄,不知道内情的人还真以为他得了什么不治之症,甚至还有人觉得他完全是在强撑病体待客,还体谅他让他多休息。
就比如说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覃吉,每次来的时候都对他嘘寒问暖,让他完全放下朝事,安心静养,别无谓地耗费心力。
这天张延龄回到家时,还没日落西山,听说今儿家里已来了两拨客人,但似乎有关西北最新军情还没传过来。
“二公子,老爷睡得正香,您最好别进去。”
守在张峦休养院子门前的丫鬟,倒是挺尽职尽责,可能是受过张峦的再三叮嘱,让阻拦一切外人入内,导致就连张延龄也成了被阻拦的对象。
张延龄诧异地问道:“我爹他还没睡醒吗?”
丫鬟瞪着无辜的眼睛,不知该说点儿什么好。
张延龄仔细听了一下,隐约听到房里传来打鼾声,连忙道:“我有要事,必须要跟家父说明白,麻烦让一让。”
“二公子坚持要进去的话,老爷和夫人一定会惩罚奴婢的,你就饶了奴婢吧!”
丫鬟叫苦不迭,就差给张延龄跪下了。
张延龄闻言停下脚步,一抬手道:“好吧,那我就不为难你,不闯进去了,我就在院子里喊……老张,老张,快出来!西北出大事了!”
因为声音很大,几乎整个宅子人都能听到。
连金氏都从月门那边探头看了过来,本来已经准备开骂了,但看到是懂事的小儿子而不是老在外惹是生非的大儿子时,一下子释然了,扭头就走,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吵吵什么?”
张峦终于醒过来,声音从卧房内传了出来。
丫鬟走到房门前,哭丧着脸道:“老爷,二少爷他一定要找你说事,奴婢实在拦不住。”
“你拦他做什么?第一天进我张家门?”张峦穿戴好衣服,浑身散发着浓重的起床气,开门出现在张延龄面前。
张延龄一副“我就是来捣乱的,你能把我怎么着?有种打我啊!”的嚣张神色,打量张峦。
张峦在房门口招手:“进房来吧。”
张延龄摇头道:“爹,你还是出来说话……你那屋子里一股药渣子配合臭脚丫的味道,再加上嘴里喷出的酒气,我可受不了。”
张峦皱眉不已,喝斥道:“你这是在污蔑为父,为父最近一直都很讲究体面,每日沐浴更衣,非常虔诚,你究竟有……啥事?”
“哦,爹,你不睡了?”
张延龄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着急说出来。
张峦气得牙根痒痒,却也是没辙,瞪过去道:“为父要继续睡觉的话,你是否会一直在院里瞎嚷嚷?”
张延龄耸耸肩,道:“你最好收拾一下心情,一会儿继续躺床上装病,因为很快就会有人登门造访,且可能会络绎不绝。”
“啥?”
张峦不解地问道,“你入宫一趟,替为父讨官去了?怎么为父印象中,好像只有加官进爵时才会如此吧?”
“情况跟升官也差不了多少……就是李孜省听了你的话,在西北打胜仗了。”张延龄道,“杀、俘鞑靼精锐人马超五十人,算得上大功一件。”
张峦一听双目圆睁,就好像病中惊坐起一般,无比震惊地问道:“他对鞑靼用兵取胜了?不是在诓我吧?”
张延龄道:“我也不知真伪,是怀恩跟姐夫呈报的……姐夫心情大好,估计一会儿宫里边就会来人。因为姐夫说,这次战事首功不是李孜省,而是你。”
“哈哈哈……”
张峦一脸得意之色,捻须大笑,“不是我,真不是我,是吾儿你才对。”
听到这话,张延龄还觉得老父亲今天怎么有些谦逊呢?但随即就听张峦说:“不过是为父提前帮你把功劳给领了,等回头到合适的时候,再归还给你……哈哈哈……”
张延龄闻言翻了个白眼,都想直接抄起地上的砖头往那张洋洋得意的大脸上糊了。
老张的不要脸程度,似乎在此时又拔高了一个境界。
说完这一切,张峦赶紧往屋子里狂奔,连鞋都踹掉了一只。
“快快快,把药炉给拿过来,立即煎药,房里药的味道越浓越好,我这个伤病号,总得让人笃定是真病才行。”
张峦一边招呼,一边对跟在身边的张延龄道,“吾儿啊,你是不知道,今天你二伯登门,在我这里好一通诉苦,说是兴济地方官员对他不敬。
“他还说,我这气色看上去相当不错,不像是生病的样子,我觉得他能看出些许端倪来,毕竟我跟他是从兄弟,打小一起长大的,对我也算知根知底。”
张延龄道:“爹,你是觉得装病的水平不行,所以特意加强一下外部环境,渲染生病的气氛,让人相信你是个真病号?”
“对。”
张峦点头道,“越像越好。”
“可是……爹,我觉得你还是回朝装个逼更好些……我的意思是说,难道你不打算活灵活现出现在朝堂上,好好给那群瞧不起你、拼命上疏参劾你的人上一课,当面讽刺他们?”张延龄建议道。
“什么?”
张峦人都快挪步到床榻边了,听到这话不由转过身打量小儿子,眼神中带着几分疑惑不解,“吾儿啊,你不会觉得,为父是那么记仇的人吧?为父可没那么多心思去跟那群人计较。我这人最喜欢以德报怨。”
张延龄道:“爹,无论你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跟他们待在同一条战壕里。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得势就在他们面前好好耀武扬威一番,展现出一定的张狂,让他们只能生闷气,却无可奈何。同时也让别人觉得,你没有与他们同流合污的打算。”
“你……”
张峦听到这里,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掌握得还不够准确。
张延龄叹道:“父亲大人还是少了那种身为权臣的霸气外露……想不为陛下猜疑,也是为将来能全身而退,你就得拿出与那些儒臣不一样的地方,否则……朝中已有那么多进士出身、规行矩步的儒臣,还要你做什么?”
“我……”
张峦摸了摸脑袋,稀里糊涂地道,“吾儿啊,我一定病得很严重,怎么连听你说话都出现重音儿了……你说的真的是人话吗?”
“呵呵。”
张延龄冷笑不已。
老家伙连讽刺人都开始上档次了?
张峦道:“你说的这些,在为父这里已算老生常谈,不就是要我跟文臣划清界线吗?为的是不让你姐夫猜忌,也让你姐夫以后能放心用我……毕竟我越是倨傲,就越不可能拉帮结派,就越是个孤家寡人,是这层意思吧?”
张延龄道:“行啊,爹,知道就行。那明日朝会你要出席吗?”
“不去。”
张峦好像铁了心要撂挑子一般,一副执拗神色,“为父不喜欢那种场合。就算侥幸得了军功又如何?一来为父没有临阵指挥作战的能力,二来嘛……就算有,那也不是我想干的事。
“对了,那个谁,药炉怎么还没拿来?老二,你去外面守着,谁来的话,先给挡挡。为父好生拾掇一下,装病也要装得像那么回事。”
(本章完)
第684章 子唱父随
第684章 子唱父随
张峦一心等待前来登门恭贺的同僚。
结果等了半晌,只把皇宫派来的使者给等到了,这次是司礼监两位大佬怀恩和覃吉一同前来,除了报喜外还有替皇帝慰问张峦的意思。
“家父正在房中静养。”
张延龄恭敬地道,“他给自己开了个药方,让我们按方抓药,最近很少出门……这春寒料峭的,就怕身子骨经受不住。”
怀恩笑说:“那咱是不是来错时候了?覃公公,我们留下陛下亲自书写的御旨,就可以走了。”
覃吉为难道:“不管怎么样,都应该先见见张国丈吧?就这样回去复命,像什么话?”
“见与不见都可。”
怀恩轻松地道,“张国丈毕竟不是外人,陛下都能体谅,我们还有什么不能通融的?不过还是得劳烦二公子进去通禀一声,好让令尊知晓我们来过。”
张延龄道:“之前已派人去通禀过,或许家父正在房中收拾,准备出来迎接天使。”
“既病重,大可不必如此多礼。”
怀恩说话间,仍旧踱步往屋子里走。
嘴上说可以通融,无需面见张峦颁旨,但似乎他也想亲眼看看,张峦是如何躲在家里装病的。
张延龄道:“怀公公,实不相瞒,家父染上的病有些特殊,具备一定的传染性。而您的身子……”
言外之意,我们这些年轻力壮的不怕,而你和覃吉都是半身入土之人,尤其是你怀恩,现在更是病入膏肓,竟还有心思查看别人的病情,想验证别人是不是在装病,你心思也未免太大了点儿吧?
怀恩停下脚步,道:“如此说来,我还真不适合去见,免得让张国丈觉得把病邪沾染到我身上,会心生负疚。其实我的病,自家知自家事,这残缺之躯已支撑不了多久,就算即刻驾鹤西去也跟张国丈无关。”
张延龄心想,你这是在跟我找乐子逗趣呢?
谁会觉得你的死跟老张有关?
甚至外界都在传是我那便宜老爹在替你治病……
当然也只是传说而已,其实你用没用我们开出的药方以及相应的诊疗方案,以及你现在是怎么调理的,只有你自己心里知道。
这当大夫的最怕的就是病患心里有疙瘩,且主见太大,喜欢自作主张,完全不按医嘱行事,直到回天乏力才后悔。
“延龄,是怀公公和覃公公来了吗?”
正说话间,张峦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
他被常顺搀扶着,佝偻着身体,走得很慢,似乎每迈一步都无比艰难。
显然是固执己见,坚持出来迎客。
张延龄突然想到张峦之前说可能被张殷看出来是在装病之事,现在便宜老爹已然把演技展现到了极致,走路都有意晃晃悠悠。
除了形容憔悴外,就是这随意的直裰装束……有点儿对不起他那高超的演技。
张延龄翻了个白眼。
自从当官开始,你丫不是受伤就是生病,现在还装病装上瘾了。
“父亲,怀公公和覃公公是来传旨的……咱是否移步到正堂?”
张延龄请示道。
“得要,得要啊。”
张峦喘着粗气,微微颔首道,“为人臣子,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两位公公,麻烦了。”
……
……
张家,正堂。
宣读完圣旨,张家父子把两位宫里来使请到客座上坐下,并让下人奉上茶水。
怀恩似乎并不着急走,他对张峦的病情很关心……无论怀恩是如何的人精,终归对于一个人的病情病貌不太了解,毕竟他不是专业当医生的,就算觉得张峦可能是在装病,但又觉得深受皇帝宠信的张峦没必要如此做。
所以怀恩也在暗中观察,想知道张峦这病到底要延长到什么时候,要是一直好不了的话,是否意味着张峦会慢慢淡出朝堂?
“咳咳……怀公公,你们辛苦了,既要当差,还要到我这里来探病……咳咳,人老了,这身子骨大不如前啊。”
张峦一边咳嗽,一边喘着粗气说道。
怀恩和覃吉听了都不由一阵尴尬。
你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在我们两个年过甲的老家伙面前称老?
张延龄以劝慰的口吻说:“爹,你谶纬的本事还是尽量少用吧,毕竟窥探天机太多是会折损寿数的……先前李道长来咱府上,不就说了,观你气运不佳,让你多收敛吗?”
张峦想都没想就问:“哪个李道长?哦,你是说李尚书……他的确是这么说的……唉,但有时候实在是身不由己啊!”
覃吉面带感动之色,声音略带颤抖:“张先生为了家国,不惜以自己的寿数去窥探天机,助我大明边军抵御鞑靼来犯之敌,真乃国士也。”
呼啦。
怀恩立即侧过脑袋看向覃吉,想了解如此奉承的话语是如何宣之于覃吉这样的老好人之口的。
他不知道的是,张家正堂内的椅子有些陈旧,稍一动弹就会发出异响,连同他衣服摩擦椅子的声音,在这静寂的房间中显得极为醒目。
如此一来,他这一侧目观察反倒将他给暴露了,让在场的人瞬间便察觉到他异常的举止。
张峦问道:“怀公公,要不要跟您换一把椅子?”
怀恩摸了摸座椅那陈旧的把手,问道:“这是……?”
张峦摇头叹息:“话说虽然我到京师后就有了宅子,但家中一直用的都是陈旧之物,就好像这几把椅子,都是从老家兴济带来的,或许正是因为这些东西有时运加持,方才促成我连遇贵人,就此青云直上,我不想轻易抛弃它们。”
“张先生还挺念旧的。”
怀恩脸色尴尬。
随即又瞪了眼想发表拍马屁言辞的覃吉,用凌厉的眼神把覃吉已在喉咙的话给生生挡了回去。
你个老匹夫难道看不出来,他们父子俩就是在这儿唱双簧,为了表示张来瞻在西北之战的重要性?
又是什么折寿数,又是窥探天机,感情咱大明在西北边塞好不容易取得一场对鞑靼作战的胜利,他在京师还想领首功?
张峦病恹恹地问道:“两位还有什么要事吗?”
覃吉一听,这是要赶我们走?
下逐客令了?
张延龄道:“家父一直都在家中静心养病,无法长久待客,还请见谅。两位公公,想问您二位,偏头关的战事结束了吗?鞑靼人会不会卷土重来?”
张峦不由打量儿子,心想,这事难道不应该问你吗?
你能掐会算,连鞑靼人几时来,从哪儿来,都能算得清清楚楚,那你就算不出来这场战事有没有结束?
怀恩劝诫:“小国舅,涉及到西北军务,关系重大,你不该过多打听才是。”
张峦一听急了,你丫还不跟我儿子说?
“怀公公,那老朽问一句行不行?就当是我问的。”
张峦板着脸问道。
怀恩听了心里一阵别扭。
你在两个比你大一圈的人面前自称“老朽”,真是不识礼数。
怀恩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点头道:“可能还没有结束。”
张延龄点头道:“家父之前说了,如果后续不能做好防备工作,鞑靼人很可能会卷土重来,且势头会比以前更加凶猛。所以还是得做好万全的准备,防止鞑靼人破关而入,肆虐宣大之地。”
“对。”
张峦似乎忘了自己正在装病,挺直腰杆道,“是这么个理儿。”
心里却在犯嘀咕,吾儿到底说了个啥?
反正他说这是我说的,那就是了,总之绝不跟他唱反调!
(本章完)
第685章 胜似党羽
第685章 胜似党羽
张府内院正堂。
怀恩见张峦露出马脚,这麻溜的动作哪里像是重病在身?当下不由莞尔一笑,道:“张先生言之在理……西北那边李军门带兵出塞,取胜之后立即统领兵马退回关内,或令鞑靼人起轻视之心,犯我边陲。
“从战略角度而言,遇敌是不能轻易言退的。”
张峦看了看儿子,好似在问,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所以才故意那么问的?
张延龄一脸的童真无邪,瞪大眼睛,故作好奇地问道:“那……怀公公,下一步是不是朝中人,就该纷纷上疏参劾李尚书临阵退缩了?”
“这……”
怀恩顿了顿,微笑着说,“小国舅,这种事何必由咱这些人去费心呢?真出现那种情况再说吧……眼下看来,李尚书一战功成,他人称颂还来不及,怎会对他有那般偏见呢?”
张延龄没有再说什么,转而看向张峦,意思是接下来该轮到爹你来表现了。
张峦心下着急,心想,吾儿你事前也没指点我该怎么说啊,怎么突然就轮到我说话了?
既然你没提示,那我就想到什么说什么。
张峦道:“诚如怀公公所言,李孜省功劳很大,就算有一些小过错,也应该既往不咎。真有人参劾的话,我绝不会坐视不理。
“当然,不是说我要跟李孜省结党,只是我认为,若因为一些细枝末叶的小事便贸然攻讦,实在是……伤了做实事的干臣之心。”
覃吉关切地问道:“张国丈,您的意思是,眼下您要力挺李尚书?”
怀恩又瞪了覃吉一眼。
好像在说,你的废话可真多。
自打张来瞻入朝以来,有哪件事没跟李孜省站在一个立场上?
就算二人曾在人前装模作样,一度相互攻击,但就政治倾向来说,不是党羽胜似党羽。
张峦理直气壮地道:“我只站在公理道义的一方,在我看来,李尚书虽无治军经验,但或正因为如此才敢放手一搏。
“我听说他在大同时,曾请大同本地兵马护送其前往偏关,却遭到严词拒绝,导致后续一波三折。眼下西北边陲好不容易取得一场对外夷作战的胜利,如果还被人有意阴谋陷害的话,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怀恩笑道:“原来张先生喜欢仗义执言啊。那您得好好养病,身体不好可是无法出席朝会的,也就没法替他人撑腰做主。”
张峦不由一愣,随即才想起自己正在装病,刚才中气十足说出那番话来,好像之前一系列伪装全都泡汤了。
张峦又拿出一副要死不活的病恹恹模样,感慨道:“身子骨不行,还能怎么着?就算不能在朝会上仗义执言,我也得找机会跟陛下言明,哪怕写一份奏疏也可。有时候家里边的事太多太杂,一时顾不上,全都交给我这个不成器的小儿子处置了。”
怀恩点头道:“如果有什么事要跟先生说,我会让二公子代为转告。倒是二公子……听说陛下已在宫内为他寻了一个读书的地方,可以跟宗亲子弟一起读书,到时……”
“不用不用。”
张峦连忙拒绝,“教儿子的事,交给我就好了,不劳陛下费心。也劳烦转告陛下一声,自家孩子自家管,我定能教育他成材。”
……
……
把怀恩和覃吉送走,张峦瞬间挺直了腰板,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此时的他,兴奋得怎么都坐不下,在那儿来回踱步。
“胜了!胜了!这他娘的都能赢,那些鞑子兵难道是纸糊的吗?”
张峦道,“吾儿,你可真有远见,要不是为父脑子笨,真想跟你学学那套窥测天机的手段……是不是要保持童子之身才能学?”
张延龄闻言翻了个白眼,摇头道:“想学我教你啊……其实什么时候都能学,就是得平心静气,戒嗔戒燥。”
“行啊。”
张峦赶忙应道。
“主要还是得戒色,清心寡欲才能窥探到天机!”
张延龄又补充一句。
“呸,你故意拿为父寻开心,是吧?”
这下轮到张峦翻白眼了,不过他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赶忙转换话题:“儿啊,你说李孜省取得战功,我能分得几成?我是不是得赶紧装出大病初愈的样子,明儿上朝把这份功劳给领了?”
张延龄摇头道:“求,或许不得,不求反倒会有人主动把功劳给你送上门来……放心吧,就算姐夫迫于朝臣压力,不想把军功给你,也会有人全力帮你争取。”
“谁?”
张峦好奇地问道,“朝中何人比你姐夫还厉害?”
“你大姑,我那干姑奶奶。”
张延龄回道。
“她?会吗?”
张峦微微皱眉。
张延龄道:“有个掌握军权且没有野心的大侄子,有何不好?就算为陛下,太皇太后也希望你能多参与军务……嘿,你还别说,李孜省挺争气的,连我事前都没想到,他真能带兵取胜。”
张峦诧异地问道:“你都没想到这一茬?你不是能掐会算,连鞑子动向都能窥探出来么?千里之外的人心能测到,李孜省有何表现你会测不出来?骗人的吧?”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爹,这可不是什么神机妙算,而是根据时局,综合分析方才得出的结论,我一时跟你说不明白,总之我觉得你在家中继续静养比较好。你的病……”
“这两天挺好的啊。”
张峦正要逞强一下,却发现自己腰酸背痛,全身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来,最后只能无奈地坐下,抱着头,难受得直哼哼,半晌后才抬头问道,“儿啊,为父到底怎么了?不会是真得了什么绝症,你不想对为父说明白吧?”
张延龄哭笑不得,劝解道:“你的病需要清心寡欲,戒嗔戒燥,才能慢慢康复,你以为我跟你言笑呢?
“听不听在你,像现在这样瞎折腾,怕你真没几年好日子过了。”
张峦眼前一亮,问道:“还有几年么?那就好,那就好!”
似乎能多活几年对他来说都算赚到了。
然后张峦回内院时,故意嘟囔给儿子听:“人生得意须尽欢,莫要等年老后,回首过往,心中满是不甘啊!”
……
……
出了张府大门的怀恩和覃吉,上了同一辆马车,朝皇宫方向而去。
“厚方,在张峦面前,你不该说太多,有时候言多必失……”
路上怀恩丝毫也不避讳,直接指出覃吉的过错。
覃吉无奈道:“我看张国丈为国事操劳,累得病倒了,有些话实在是不吐不快……这次西北前线好不容易取得一场对鞑靼人的胜利,连覃昌覃公公都认为是张国丈提前洞悉天机之功,一时心中五味杂陈,有感而发,我不觉得有何不妥。”
怀恩淡淡一笑,问道:“难道你没看出来,张来瞻是在装病?”
“啊!?”
覃吉闻言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地看向怀恩。
怀恩板着脸,沉声道:“本来我还没看不来,但后来观他行止,几与常人无异,脸上妆容掩饰的痕迹实在太重了。”
覃吉心中无比苦涩。
心说,我这么实在一个人,从来不会去欺辱别人,又怎会想到,那个看起来正直无私的张来瞻,竟是个演技派?
(本章完)
第686章 舆论
第686章 舆论
李孜省领兵在西北取得一场大捷的消息,当天就如同晴空霹雳一般,迅速在京师官场蔓延开来。
没有人能想到,平时看起来狡猾奸诈满肚子坏水却从不知兵的李孜省,竟有这般本事。许多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派出人手四下找人求证,以验证此消息真伪。
但最后的结果却无不显示……这似乎是真的。
除非是李孜省欺瞒上报,以小功冒大功,对自己取得的一点儿小功劳便夸大其词,再或是杀良冒功,哄骗天下人。
这些只能等后续消息传来才能进行甄别。
文渊阁。
内阁值房。
刘吉干坐在那儿,手上仍旧拿着边关送来的奏捷奏疏的关白本,整个人还没从晃神中跳脱出来。
“刘阁老?”
徐溥生怕刘吉接受不了边关捷报的冲击,在旁善意提醒。
你要是继续坐在那儿冥思苦想,只怕你会想不开,直接背过气去。
刘吉苦着脸问道:“时用啊,你说说看,这是个寻常人能想到的结果么?要是今日我在朝会上带头参劾李孜省和他背后站着的张来瞻,是不是说现在我已经被天下人群起耻笑了?”
徐溥心说,被天下人耻笑倒不至于。
看走眼的又不止你一个,反正我没看出来李孜省到底是怎么获得军功的。
真是邪门儿!
刘吉继续问道:“你说,姓李的有几分可能是虚奏捷报,以换取军功?反正天高皇帝远,骗得一时是一时,让张来瞻在朝中替他发声,然后这场子虚乌有的大捷就可以堂而皇之存在,甚至铭记于史书中?”
徐溥皱眉问道:“这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
刘吉道,“以我了解的李孜省,他做事从来都是不择手段,先皇时更是不守规矩,朝堂上下最恣意妄为的那个人就是他。”
徐溥无奈摇头,意思是,我不认为李孜省有胆量在这么大的事情上弄虚作假。
除非他活腻了!
刘吉继续分析:“你想啊,这是陛下登基后第一场像样的战事,先奏个捷,让陛下开心一下,朝廷也把庆祝流程走完,将事情变成既定事实。这样就算回头派人去调查,发现问题所在,也不能随便揭露……毕竟谁都要为陛下的颜面着想。”
徐溥苦着脸道:“刘阁老,您是不是多心了?就算李孜省有此心思,我想,覃公公也不会让他随便乱来的……再说这一战可是有首级和俘虏作为凭证的,很难作假!”
“覃昌得罪了张峦,被陛下发配,要想重获帝心非得立下军功不可。也就是说,如今覃昌的未来已经跟李孜省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他们共同弄虚作假也不是不可想象之事。”
随即刘吉又指了指奏捷奏疏,分析道:“你没看到上面说,此番出塞还抓了不少边疆牧民,或许他们就是以这些异族百姓来充军功。
“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王世昌就是这么干的,威宁海破了鞑子营寨,杀的抓的基本上都是老弱妇孺,然后先皇就给他定了那么大的功劳,让世人觉得他是当世第一名将,殊不知他根本就是欺世盗名。”
“有这回事吗?”
徐溥很惊讶。
心说,当时我只是东宫讲官,在朝中并没有太大的话语权,真不清楚背后的门道。
刘吉道:“后来还是我跟先皇说明情况,要不然王世昌怎会被发配去安陆结屋山岩下种庄稼?”
“……”
徐溥颇为无语。
感情当初王越倒霉,还有你刘吉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功劳呢?
刘吉目光阴冷,道:“李孜省对于军功的渴望,比之昔日王世昌更甚,所以他完全有理由杀良冒功……故此,这件事必须得严查,追究到底,不能让他有任何钻空子的机会。”
徐溥试探地问道:“那您……”
刘吉显得很自负:“我这人,看人很少会走眼。哼,先前参劾之事还没完,我倒要看看,那张峦和李孜省还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要真是随便一个什么鸟人,去了趟西北,受张峦一番指点后就能开疆拓土,杀敌建功,那他张峦岂不是成了仙人?
“这种事,打死我都不信!”
……
……
徐溥离开文渊阁时,心里很是纠结。
因为从情理上来说,内阁目前就两个人,他应该在立场上跟刘吉保持一致。
虽然二人年岁相当,但刘吉资历太过深厚,宰辅的经验比他徐溥多多了,他不该怀疑刘吉观事的准确性。
但从理智上来说,这个刘吉做事太不靠谱了,“刘”的称号可不是白来的。
跟刘吉站在同一立场上,就像是明知此路走不通还非得往前冲,不撞南墙不回头,那也太傻了。
从内心而言,他还是倾向于跟刘吉划清界限的。
“徐阁老?”
徐溥刚走到翰林院门口,还没等进去,就见刘健从里面迎了出来。
徐溥上前问道:“希贤,你为何在此?找我有事吗?”
刘健道:“先前您让人传话来,让所有人都在参劾掌院学士张峦的奏疏上联名,本来已收集得差不多了,但适才西北捷报传来,翰苑同僚震惊之余,纷纷议论,认为此事应当慎重再议。”
徐溥叹道:“我此番回翰苑,也是为叫停此事。”
“这参与不参,有何讲究?”
刘健问道,“据说李孜省和覃昌二人,领兵在塞外抵御鞑靼人,大获全胜,还是按照张峦所给情报方才取得的战果?
“张峦远在京城之地,如何得悉千里外的鞑靼人的行军动向?莫非是……”
徐溥一听,赶紧叫停:“切莫多做猜测。”
因为徐溥已经感觉到了,这帮站在儒家学术顶端的翰林,从理性角度做出猜测,张峦很可能是跟鞑靼人暗中有勾连,或是牵扯到鞑靼内部派系之争,鞑靼人要借助大明边关将士之手来教训那些不听话的部族武装。
从某种角度而言,这是当下最符合这次“神迹”的解释。
毕竟大明文官最通人情世故,做事素来讲究“合情合理”,你张峦在皇帝面前装神弄鬼,绷绷面子装装逼也就算了,还想让我们相信你真的通晓天机?
不好意思,这实在是超出人类正常能力所及,别怪我们不相信。
徐溥道:“据闻,李孜省领兵出关后,埋伏于边民的营地内,待鞑靼骑兵抵达时,突然杀出,星夜破敌后立即回兵关隘。如今鞑靼兵马或将卷土重来,贼酋可能调集更多部族武装进犯偏关。”
刘健点头道:“边防本无事,或因此一闹,事便不能了了。”
徐溥道:“我稍后会去找负图商议此事,他对边事了解颇多,或可释疑解惑。”
“徐阁老为何不去兵部问策呢?”
以刘健的意思,你对这一战有疑问的话,应该去找兵部尚书余子俊才对啊。
至于马文升,虽当过一年兵部尚书,但如今他只是左都御史,照理说不该过问军机事务才对。
徐溥叹息道:“既要问,还要答,且能言中要害,这个人选可不好找。朝中多数人在边事上少有深入了解过,且就算明晰也未必会应答于我。”
刘健点了点头,算是弄明白了一些事。
徐溥毕竟刚入阁不久,地位虽卓然于六部九卿之上,但从朝中声望上来说,他比之兵部尚书余子俊还远有不如,需慢慢积累资历。
所以这会儿徐溥有军事方面的疑难去找余子俊谈话,余子俊恪于面子最多敷衍几句,并不会真心跟他分析个中利害干系,内阁也就得不到想要的应对策略,无法在后续票拟中有个鲜明的立场。
毕竟徐溥可指望不上刘吉。
于是当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找先前当过兵部尚书又被去职,直至新皇登基后才又重新起用的左都御史马文升。
如此一来,对话会更为方便快捷,也体现出了双方身份上的对等。
刘健道:“先前陛下曾派人来翰苑放风,说是只要西北有捷报传来,就可以此拔擢张峦入阁。如今果真应验,会不会是有人提前设下的局?不可不慎啊!”
徐溥一怔。
他在想,怎么刘希贤的想法,会跟刘吉如出一辙呢?
难道李孜省带兵打胜仗,真就那么不靠谱?
以至于是个人都怀疑,这是李孜省和张峦早就设计好的阴谋诡诈,甚至让覃昌和西北将士都为之扯谎?然后大家就在同一条船上了,默认军功的存在,就算陛下知晓事情的真相也会出面包庇?
徐溥摇头叹息,感慨道:“若真如此,西北必定会再起波折……咱不妨先等等看,暂且不忙做决定。这边你先与我进去将差事办妥……不便在此多逗留,稍后我就会离开。”
或许是徐溥感觉到,如今翰林院上下对张峦也存在不小的戒心,尤其是那些侍读、侍讲甚至是学士,生怕张峦越级升迁,直接把本来属于他们的萝卜坑给占了。
所以一旦有涉及到对张峦入阁利好的消息传来,一个二个都开动脑筋去谤议,生怕张峦真获得军功,直接跳过他们入阁。
(本章完)
第687章 病中惊坐起(求保底月票)
第687章 病中惊坐起(求保底月票)
张峦府上。
沈禄得知消息后,屁颠屁颠就跑过来行恭贺之事。
不料张峦装病装上瘾了,躺在那儿直呻唤,看向沈禄时神色迷离,就好像已经病入膏肓般,眼神都开始涣散了。
“来瞻,你这病拖延得太久了,怎到现在还不好?实在让人着急啊!”沈禄苦着脸说了一句,又道,“经此一事后,你在朝中的地位真就是稳如磐石,以后再没人敢对你说三道四了。”
张峦呓语般问道:“这西北传来的捷报,真的有这么大的用场?”
张延龄在旁看着挺无语的。
老爹现在魔怔了,人前老是表现得奄奄一息的样子,看起来把个绝症患者扮演得入木三分,其实就是演过头了。
张延龄很想说,老爹啊,你这不像是生病,生病的人都会想尽办法让自己精神状态好起来,而你这更像是刚生完孩子,那叫一个九死一生,有气无力……
沈禄笃定地道:“你辅佐陛下登基,劳苦功高;又深得太皇太后信任,背景深厚;如今咱侄女乃大明正宫,与陛下夫妻恩爱,如胶似漆,你在朝中权势之盛可谓如日中天,再加上西北捷报,还有谁位置比你更稳?”
“呵呵,是吗?”
张峦听到这么多赞誉,有些不好意思,原本绷着的精神顿时松弛下来,病容看上去就显得真实了许多。
正说话间,常顺跑到门口,想要喊叫,却见自家二少爷坐在门边,便弓腰驱步上前,附耳向张延龄说明情况。
张峦看似在跟沈禄说话,但一双眼睛却瞄向门口方向。
精神头十足。
“吾儿,有事吗?”
张峦好奇地问道。
张延龄起身来到榻前,小声道:“庞大管家刚才亲自来府上知会,说是有从西北来的信件,涉及到答谢父亲的内容。”
“那还等什么?赶紧把人请进来啊。”
张峦一听庞顷代表李孜省来府上送谢礼,瞬间从床榻上蹿起来,动作那叫一个麻利。0
沈禄在旁看着,心里直发怵。
他倒没想过张峦是在装病。
至少从他的角度来看,如今正当红的张峦,实在没理由掌握朝中权柄而不用,非得在家装孙子,这样做并不能博得他人同情。
如果是装病,这既显得没意义,又会延误他官场登顶的脚步。
但在张延龄这个做儿子的眼中,张峦就是喜欢做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事,不过眼下张峦也的确是患病在身,只是没有他装的那么严重而已。
张延龄道:“庞管家已经回去了,说是礼物过几天就会送到。”
“咦?怎就把人给撵走了呢?”
张峦显得很着急。
沈禄在旁就比较尴尬了。
你在我这个客人面前说别人不该走,那意思就是说我不应该留下呗?我好心好意来恭贺你获得军功,你怎还嫌弃起我来了?
“汝学,最近银台司对我的风评如何?”
张峦可能是觉得疏远了沈禄,不由改换话题问道。
沈禄尴尬一笑。
你自己啥风评,难道自己不知道吗?
张峦道:“我不喜欢为自己申辩,我这个人最喜欢做实事,这次李尚书在西北奏捷就是我推动做的实事之一。
“你别担心,我告诉你,无论如何我们张家都不会倒下的。”
沈禄点头表示理解。
心里却在想,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张延龄笑道:“姑父,我想我爹的意思是说,他的病马上就能好,回头在朝中将会表现得更有进取心,断不至于辜负姑父的期许。”
沈禄听到这里,精神总算好了些,笑着恭维道:“来瞻,朝中很多人都在等你病愈归来呢……来瞻,你可是吾辈楷模啊。”
“过誉了。”
张峦笑着谦虚了一句,接着道,“你看要不这样,有西北的最新消息,我会派人告知你,今日我这边……”
“明白、明白。”
沈禄笑着道,“我就是得到消息,登门来探寻一番,顺带恭喜你的。”
张峦道:“今日吾儿延龄入宫一趟,得悉的消息并不多,眼下说大获全胜还为时尚早,鞑靼人不太可能会善罢甘休。”
“那接下来……”
沈禄一听也不由紧张起来。
张峦无奈道:“我人在京师,尚在病中,西北那边的事我一时间真帮不上忙,实在是鞭长莫及啊。不过料想李尚书为人谨慎,或能化腐朽为神奇,可惜那些西北督抚和军将不为他所用,如何在缺兵少将的情况下,稳住偏关一线,将鞑靼人击退,这些都很考验他的能力。”
沈禄问道:“那他在出发前,有关此役,您就没……给他个锦囊妙计之类的?”
张峦好奇地问道:“我不告诉他鞑靼人从哪儿来了吗?”
“这……”
沈禄问道,“后续呢?”
“后续……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呗……鞑靼人从某一个方向进逼我关隘,侥幸被我算中,接下来如何打跑,那不得看李尚书和他麾下的将士临阵发挥?这天机之事一旦涉及到人情,变化多端,可不是我三两句话就能说得清的。”
张峦强行为自己辩解。
不是我不行,实在是题目超纲了!
“对对对。”
沈禄赶紧应声,“不过就您这本事,就算是龙虎山的张天师来了,也得甘拜下风。不过外间也有传言,说是你曾在龙虎山求过道,不知可有此事?”
“呸!我几时去过什么龙虎山?”
张峦一副不屑的神色。
沈禄道:“那你的道行何来?说来惭愧,来瞻,在下对你之前的际遇,知之甚少。”
张峦脸色有些回避,心想,你知道多了没好处,对我失去好奇心,剩下的就是鄙夷了。
连我都还没从儿子口中撬出个究竟呢。
张峦随口应道:“我修行不在龙虎山,而在黄山。”
“什么?”
沈禄闻言皱眉。
张峦道:“不然我怎么跟那群徽州商贾往来这般密切?还有什么黄山云母的宝贝!总归我就是黄山修道有成归来。”
沈禄听了不由觉得一阵尴尬。
要不是真知道你有大神通,还以为你在这儿瞎编乱造呢。
张峦装模作样扒拉几下手指头道:“我又大概算了一下,推测到朝中人不会轻易成全我和李尚书的功劳。事情还存在变化……你以为军功能轻易获得么?先前不过是鸡蛋里挑骨头,下一步可能就是挑鸡蛋皮的毛病了。”
“也有几分道理。”
沈禄一味地附和张峦,不过想到当前朝中局势,还是谨慎地问道:“那来瞻兄,你可有做好应对准备?”
张峦道:“我事都办了,要是他们不信我,爱咋咋地!我再多窥探几次天机,可能把小命都给赔进去!天机不可泄露,泄露必遭天谴!我还想安稳度日,尽量活长久些,含饴弄孙呢!”
“明白,明白。”
沈禄好似会意,又好像什么都没懂,总归张峦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只需要看风使舵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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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688章 功过难分(第二更求票)
第688章 功过难分(第二更求票)
沈禄被打发走后,装病成瘾的张峦躺不住,也坐不住了。
“延龄,我出去找庞管家,你在家里帮我支应一下,再有人前来拜访的话……”
张峦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兴冲冲地说道,大概是觉得,自己又有好处要拿,所以迫不及待要离家去见庞顷。
张延龄闻言笑了起来,摇头道:“爹,有件事刚才我没告诉你,庞顷很快就要出京去了。”
“什么意思?”
张峦不解地问道。
张延龄回答:“庞管家得提前去黄河沿线帮助李孜省打点关系,为接下来修河道铺好路。涉及到钱粮和人力调度,得跟地方官府沟通好,很多事不适合李孜省去办的,都得由他暗中给办妥。”
张峦不以为意地道:“庞顷离不离京倒也无妨,我就是想弄明白李孜省要给我送什么礼……”
“那换个时间你再去问呗,实在不必急于一时。”
张延龄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张峦赶紧道:“为父还没出门呢,你这是要往何处去?”
张延龄道:“之前不是说好了,爹白天要在家里养病吗?今天来访的客人肯定会很多,就算你不亲自接见,也要待在家里。
“现在外边不知道有多少人暗中盯着咱们家,你这会儿出门像什么话?最好这几天都在家里,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出门。”
张峦抗议道:“家里能做什么?你想憋死我么?”
张延龄皱眉道:“要不然你就三更半夜出门,最近这些日子就别回来了!总归你不要在咱家门前瞎晃悠,西北的战事远未结束,你还不能高枕无忧。”
“那……不会失败吧?”
张峦突然紧张地问道。
当儿子告诉他某件事很不利的时候,他本能地便认为,是儿子测算出什么天机,只是不好跟他明说罢了。
“是有这种可能。”
张延龄郑重地道,“以李孜省的能耐,让他投机取巧赢上一回并不太难,但要是让他镇守一地,面对兵马数量远超于己方的鞑靼兵马,你觉得他还能稳定军心,甚至有统军取胜的可能?”
张峦好似恍然大悟一般,点头不迭:“啊对对对,即便之前侥幸取胜也不能掉以轻心,属于是机缘巧合!没有你事前的提点,没有天时、地利、人和的配合,有他李孜省什么事?那接下来……”
张延龄道:“正好让你见识一下大明朝廷残酷的生态,让你知道好人是怎么被逼疯的,就算是功臣也能被说成是罪臣,好好开开眼界……”
“什么?”
张峦一脸疑惑。
张延龄笑着提醒:“想想当初的王威宁,功勋卓著,领兵以来几乎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就因为站错了队,加之受汪直波及,被问罪时居然没一个人站出来替他说话,甚至还有人落井下石,何其悲哀?
“你如今跟李孜省的情况也大差不差,就算他们眼下还没对你出手,但只要他们觉得你是奸臣,不管你做过什么,都会吹毛求疵。
“如果你于此时仍旧不知检点,落下口实给别人,那些人还会放过你么?这次要不是李孜省帮咱争了一口气,按之前朝中大臣对你群起而攻之的力度,你真觉得刚登基不久地位都不稳固的姐夫,一定能保得住你?”
张峦道:“就算你说的有道理吧!既知道如此凶险,那你还让为父卷进军机大事?图什么啊?”
张延龄道:“这么好插手边军事务的机会,你不插一脚,怕是永远也没机会染指军权。不涉足军权,你就只能安安心心当个儒臣,哪怕是进了五军都督府,也跟那些文臣没什么本质区别,你有何资格谈安身立命?”
“哦。”
张峦好似明白了什么,点头道,“晓得了。咱张家人要想以后在朝中地位稳固,就得方方面面的利益都得兼顾到,成为朝中不可或缺的那个人。
“如此说来,翰苑出身的官员,就算是最后做到宰辅,始终也只是个文臣,我可不能成为他们,而应该想着如何才能压制住他们,对吧?”
张延龄笑道:“爹,你总算是开窍了!”
“行了吧你。”
张峦白了儿子一眼,道,“你小子奸诈无比,等你将来进了朝堂,有你好受的……朝中大臣哪个是省油的灯?”
“咱不是还有姐姐、姐夫么?”
张延龄笑道。
张峦扁扁嘴道:“指望国舅的身份,能保你一生一世?你不是说过,你测算到你晚景凄凉,在牢里数着日头过日子?现在就应该做出改变,明白吗?”
张延龄笑着道:“不管怎么样,姐夫都能帮到我,对这一点我坚信不疑。只要我姐夫在位一日,再便是只要我做的事在他看来是对大明有益的,那我就能无往而不利,爹你也一样。
“所以,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尽量延长姐夫的寿命,还有就是让姐姐多诞下几个龙子,如此咱张家的权势,才能一直保持下去,我也不用担心预测的事情会再次发生。”
张峦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那你小子还迟疑什么,赶紧给你姐夫调理好身体啊,咱们全家的幸福可都寄于你姐夫身上……关于为父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快去忙你的吧!”
……
……
司礼监值房。
几个大太监坐了下来,商讨军务,尤其涉及到对西北报捷奏疏的批复,以及下一步军事动向。
“几位公公,陛下那边已经在催促了,马上就要到掌灯时分,再不过去,怕是要耽搁。”门口有读书房管事在催促。
覃吉一脸焦躁,显得很着急。
在他看来,不能让皇帝干等,既然暂时没想出好对策,那就先这么过去,在皇帝面前商讨也一样。
怀恩沉声道:“我已经跟陛下说过,军机大事,要广泛听取各方面的意见,我得知阁臣徐溥已经去拜见马文升马总宪,从他口中询问对策。我也在等,看他上如何票拟,才能做出相应的朱批。”
“问题是内阁的条陈没来啊……要是一直不来,我们就等在这儿不去面圣,如此会不会大不敬?”
萧敬问道。
怀恩皱了皱眉,往萧敬那边瞅了一眼。
萧敬心虚地把目光避开,不敢再吱声了。
怀恩道:“李孜省和覃昌自西北报捷,但偏关地方上却有不同说法的奏疏上报,说是李孜省擅自调兵,牵扯到关外用兵事,这些都未曾跟朝廷请示过,需要好好斟酌才是。”
覃吉道:“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觉得李孜省的举动无可厚非,不应苛责。”
怀恩冷声道:“赢了,你自然可以这么说,但此战却间接让鞑靼各处人马都在往偏关方向集结,如果应对不善,鞑靼人疯狂报复,以偏关当前的情形,能守得住吗?一旦失守,到时责任又该算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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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689章 谁更重要?
第689章 谁更重要?
内廷会议。
怀恩是在朱祐樘多番派人催促下,才匆忙带着司礼监几人前去乾清宫面圣,与他们同时到达的还有内阁代表徐溥。
如此一来,徐溥就没法提前跟怀恩通气了,等于说双方都不能完全明晰对方的立场。
会议开始。
朱祐樘看着分别落座于龙椅两侧的大臣,朗声道:“今天朕很高兴,李卿在西北击退鞑靼人,大扬我大明国威,可喜可贺。在这之前,朕还很担心他能不能胜任此差事,一度忧心忡忡。”
徐溥一边倾听皇帝说话,一边留意皇帝的气息和身体状况,以确定皇帝究竟是在装病还是真的病了。
结果一番观察下来,终于确定皇帝的确是病了,这会儿形容憔悴,声音沙哑不说还时常咳嗽,明显是因风寒所致。
怀恩朝对面的徐溥看了一眼,微微扬了扬下巴,好似在问,你不出来发表见解吗?
覃吉却率先开口了:“陛下,是否应该派人去把张国丈请到宫里来?他对此战知晓甚多,或由他来解读战事,能更方便朝廷做进一步安排。”
此话明显有意在针对怀恩。
怀恩怎么也没想到,覃吉会在这时候跳出来,公然跟他唱反调。
李荣质疑道:“覃公公,此时叫一介外臣入宫来商谈军机大事,怕是不妥吧?再说陛下龙体欠安,需要多休息,咱们把事大致说明白便可,何需那么麻烦?”
覃吉叹道:“这不是看先前咱内部商议,没拿出个好方略,所以才想着请张国丈来问询一下么?”
李荣一听顿时来气。
心说听你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在质疑我们的能力,且跟我们的初衷背道而驰。
我们所求不就是让外戚远离决策层么?
你可真会揣着明白装糊涂!
朱祐樘道:“不必了。岳父他老人家重病在身,一时半刻好不了,暂且就不劳烦他了!要是真有什么重大变故,我会派人去问询对策。”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谁才是最重要的决策层人员。
你们先商量,如果结果明确,且能带来正向反馈的话,那就不用去劳烦我那岳父。
如果你们不行,最后连个应对策略都拿不出来,甚至搅成一锅粥,那我就不得不劳驾正在病中的老岳父。
怀恩打量对面的徐溥,目光犀利,好像在说,为了你们文官集团不被一个外戚拿捏,现在就要看你的临场发挥了。
要是你们拿不出对策,那就怪不得人家张来瞻登堂入室。
徐溥会意地站了出来:“陛下,臣听闻张学士顽疾缠身,且还是传染性很强的疾病,不知是否有此事?”
“啊?”
朱祐樘没想到徐溥的关注点如此奇特,当即好奇地问道,“徐阁老是如何知晓的?”
徐溥叹息道:“之前刘学士曾亲自前往他府上探视病情,乃听其家人所言。”
朱祐樘问一旁的覃吉:“老伴,真是如此吗?”
覃吉显得很尴尬。
之前就说可能是传染病,但那位张国丈坚决不承认,就在那儿一通掰扯,我上哪儿知道他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这个……”
覃吉还是比较实诚的,不知道就不说,但另一方却自称是张峦家人对外人言的,情理上来说刘吉和徐溥断不至于会为了这点儿小事便扯谎,这就让他很难办了。
怀恩道:“都怪奴婢最近身体不佳,以至于好像成了瘟疫源头一样,令宫中不少人都沾染了疾病。
“奴婢身体不支,还望陛下能恩准,及早回乡静养。”
还没等开启西北边事的话题,就先谈到了张峦的病,以及怀恩请辞之事。
朱祐樘摇了摇头,道:“大伴对朝廷太过重要,日常那么多政务,没有你辅佐的话,我应付不过来。求大伴多停留些日子,让我多适应适应。”
怀恩道:“陛下实在是折煞老奴了。”
徐溥赶紧起身行礼告罪,道:“都怪臣失言,请陛下恕罪。”
朱祐樘道:“徐先生,你大可不必如此。其实自岳父入朝以来,他就一直在奔波劳碌,可说是积劳成疾,无论他得的是什么病,朕都会让人全力医治。且他自己就是当世名医,想来会对自己的病情有所掌控。”
张峦积劳成疾?
请问他“劳”在哪儿?
不但怀恩和徐溥这么想,连平时帮衬张峦很多的覃吉都在腹诽,皇帝说张峦积劳成疾也太过于牵强了。
可不管怎样,人家皇帝就是觉得他岳父很劳累,还因此病倒了,为此还感念张峦的功劳,谁又能如何呢?
朱祐樘继续道:“就好像这次,乃岳父窥测出天机,算出鞑靼人进犯的大致时间和地点,让李卿领兵西去,如此既送了衣物和钱粮到西北各军镇卫所,还给了鞑靼人当头一棒,浇灭了鞑靼来犯的野心。居功至伟啊!”
徐溥提醒:“陛下,鞑靼人并没有退走,反倒是在李孜省领兵回退到关内后,后续尾随而至,以偏关地方上报,鞑靼此番来犯至少有万骑,不可轻视。”
“有那么多吗?”
朱祐樘求证一般问道。
怀恩点头道:“具体是多少,还有待观察,不过偏关地方的奏报的确是如此说的。”
朱祐樘会意道:“幸好是提前发现,并安排得当,不然被这大批外夷来犯,边关百姓还不知要承受如何的摧残。
“眼下既有先前大胜作为保障,还有李孜省和朱永两路强军,配合地方兵士,必定能将鞑靼人击退,还边疆安宁。”
徐溥道:“陛下,臣特地去问过左都御史马文升的意见。”
“哦?”
朱祐樘好奇地问道,“问他作甚?其中有什么讲究吗?对边事不解,不应该去找兵部同仁问问?也是因为我生病,不方便见太多人,不然的话,我会于此时把人都叫过来,详细问询一番。”
徐溥显得很感慨:“马文升曾在西北履任多年,治军严谨,更对偏关地方道路和关卡等了如指掌。”
“哦对。”
朱祐樘点头道,“我早就听说马卿家是个有能力的人,所以特意把他请回朝中并委以重任,希望朝中官员都跟他一样优秀……不知他对这一战,有何评价?”
徐溥道:“马文升的总结是六个字:得胜易,守胜难。”
“怎么讲?”
朱祐樘皱眉问道。
徐溥继续道:“以马负图的见解,既然鞑靼人没有选择撤兵,而是继续南下侵犯我边塞,就说明他们提前做过探查,对大明在偏关周边有多少兵马布防,基本上都是清楚的,且认为大明在偏关一线无力阻挡鞑靼南犯。”
朱祐樘听着就很不爽,问道:“我大明边军,连鞑靼人寇关都无法抵御?那如何保卫疆土?鞑靼进入关口后,还不得横行肆虐?”
徐溥道:“据马负图所言,自成化十六年之后,偏关关口便有多处破损,周边的城塞也已有几十年未曾修缮过,导致关口防备极为松懈……鞑靼人经常从此处进入外关,掠夺一番后从容撤走。”
“为何不修建,堵住缺口?”
朱祐樘问道。
这问题,让徐溥不太好意思作答。
修不修的……
人力物力,朝廷一样都保证不了,那还怎么个修法?
真当展开一项工程不需要银子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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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690章 内廷旁听生
第690章 内廷旁听生
乾清宫。
见气氛有些尴尬,怀恩不由出言提醒:“陛下,偏关周边关隘上一次大规模修缮工作,还是景泰末年到天顺年初。
“过去数年,因为先皇健在时几场对外战争的辉煌胜利,对四夷震慑很大,鞑靼来犯次数已锐减,关口几乎没什么防守压力,朝廷也一直未抽调钱粮对关口进行修缮。”
朱祐樘问道:“就算朝廷对外如何强势,也不可能丝毫防守都不要……主要还是因为拿不出银子来吗?”
“也可以这么说。”
怀恩道,“本朝早年间修缮关隘,主要是靠盐税等支撑,但最近几年……”
有些话,怀恩不好意思往下说。
粮开中本意是好的,奈何执行到后面,在边疆已经很难执行下去了。
因为盐税收上来,主要是作为九边开销正项外的杂项在使用,毕竟将士们吃饭穿衣等,主要是靠军屯。
而商屯存在的目的,则是补充军屯的不足。
当随着盐政崩坏,商屯废弛,在盐税收入锐减的情况下,西北各大军镇都尽可能节衣缩食,能把那些军户养活就算不错了,哪里还能抽调银子修关隘?
边镇自己拿不出银子,朝廷也不会调拨相应修缮款项,因为朝廷自身也很缺钱。
从疏通运河到修浚河工,从防治干旱和洪涝灾害,从发放官员俸禄到民间教育投资,干啥不要钱?
治国如当家,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更别说成化帝还那么喜欢铺张浪费,从来不知节俭为何物。
朱祐樘见怀恩缄口,不再往下说,心里也大致有数,当即问道:“如果关塞无法阻挡鞑靼人,接下来,鞑靼铁骑南下,甚至威胁宣、大等军事重镇,又该当如何?”
徐溥道:“或无须朝廷担忧。”
“咦,你这话是何意?”
朱祐樘眉头皱得紧紧的。
怀恩解释道:“陛下,其实是这样的,西北自有一套应对体系,各军镇可说是各司其职,且这套体系已经维持了几十年,从未曾出过状况。”
“什么?”
朱祐樘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了,指了指一旁的覃吉,示意他近前。
覃吉有些懵逼,不知皇帝是什么意思。
等覃吉走到龙椅旁,朱祐樘指了指内殿方向,意思是让覃吉进去。
覃吉一边往内殿走,一边听徐溥对事情做出补充:“鞑靼来犯,无论多少人马,偏关周边地区都会有相应的人马防备。
“但眼下因为李孜省带兵抵达边塞,严重干扰地方布防,可能会导致各军镇军令政令的冲突,反倒不利于各方积极配合,阻挡鞑靼兵马进犯。”
朱祐樘火冒三丈,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派李孜省和朱永带兵去西北,错了吗?”
覃吉见皇帝生气,心里也在想,这不是胡搅蛮缠是什么?
这些文官是诚心为难陛下啊。
心里琢磨着事情,覃吉不知不觉已进入内殿,一抬头,就见到一双眼睛正炯炯有神地打量他。
把覃吉吓了一大跳。
不是张延龄,又是谁?
覃吉有些犯迷糊。
张延龄出宫后,几时折返回来的?
对此他完全不知情,皇帝也没安排人去迎接,现在这位小国舅突然出现在此,且在暗中听取前面探讨军机大事,可见问题很不简单!
现在皇帝安排他进入内殿,不明显是让他问询张延龄对策么?
这参与度……
啧啧,决策权似乎比内阁首辅都要大。
虽然只是针对眼前这一件事,但覃吉也看出来了,皇帝对张家父子非常倚重。
覃吉轻声问道:“二公子,您这是……?”
张延龄声若蚊蚋:“家父在府上养病,无法外出,我就代表家父来瞅瞅,顺带帮陛下解决一些麻烦。”
“那您这是……?”
覃吉说话通常只是开个头,后续不言自明。
张延龄笑着递过一张纸条,覃吉瞥了一眼,具体是何用意已经很明显了。
这是让他把字条转交给皇帝,让皇帝按照字条上面的内容来继续议题便可。
覃吉拿到字条后,正要折身回前殿,张延龄却拉住他,然后将一旁放着盏茶杯的木制茶托递到他手上。
覃吉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怀恩等人看到他进内殿来,如果空着手回去,手里还拿着张字条,那外面的人都会察觉到这边情况有异。
最好的办法就是以这杯尚散发出袅娜热气的茶盏作为掩饰。
那别人只会觉得,皇帝刚才安排覃吉进来,只是为了取茶。
当然这也意味着,之后怀恩等人问询他进来做过什么时,他就得想方设法遮掩,不告知有关张延龄在此的事。
覃吉想到这儿,突然觉得,这一切是皇帝早就安排好的,大大超出了他的认知和能力。
以他的性格,自然不敢张扬,只会把事憋在心底,但似乎很难长久隐瞒下去。
……
……
等覃吉再出来时,外面的讨论显得越发激烈了。
主要是探讨李孜省和朱永率部加入偏关防务后,对整体局势是利好,还是存在巨大的隐患,对防备偏关有益,还是危害巨大。
说话的主要是次辅徐溥。
他作为文臣,转述的都是马文升对此事的意见。
本身马文升就极度厌恶李孜省,此番新仇旧恨,导致马文升就极力阻止李孜省和张峦在军中建立起影响力,所以对这件事没有任何褒奖,反而认为李孜省出塞迎敌属于无事生非,令大明边关陷入到巨大的危险中。
徐溥或许对此存在一定疑虑,但他眼下可不想背黑锅。
而不背黑锅最好的办法,就是当一个合格的转述者……
话是从我口中说出来的不假,但我采纳的是前兵部尚书马文升的意见,所以就算陛下不认同,那也不该认为是我做事不当。
朱祐樘本来就已经相当厌烦。
我派个人去西北,难得地打了个大胜仗,为我登基改元后威慑四夷,奠定了坚实基础,让我觉得有了帝王的威严。
结果你们却跑来说,这场胜仗不值一提,还说我和李孜省他们是在瞎胡闹,甚至威胁到了偏关的安危?
你们还讲不讲道理了?
就在此时,覃吉把张延龄递交的条子,以压在茶杯下面的方式,连同茶托一起递到了朱祐樘面前。
朱祐樘大致看过,心里便有数了。
徐溥还在那儿侃侃而谈:
“……保国公麾下的京营将士,骄纵恣意,从无疆场杀敌的经验,却挟圣意令其对内欺辱地方官将,对外却畏首畏尾,迁延不前,而地方官将被折辱后定不愿与之协同作战,互相攀比寸步不前,本会出兵御敌,也可能因此而收缩防线。
“更会令鞑靼人得寸进尺,除了进犯关口外,更会滋扰边关百姓,毁坏北方过冬的麦田,形成报复之态。”
大明北方的粮食播种,有很大一部分是小麦。
这些粮食是需要过冬的,也就是说,要是大明边关将士守在城塞里不出来,鞑靼人非要报复的话,很可能会毁坏农田,让来年大明夏收时大幅度减产。
(本章完)
第691章 军机参谋(求月票)
第691章 军机参谋(求月票)
听徐溥叽叽歪歪说个不停,朱祐樘心下恼火,问道:“听徐阁老之意,若是不挑起这场战事,鞑靼人就不会南犯,就不会毁坏庄田咯?”
怀恩并不知皇帝那边有私人顾问在后面运筹,只是以“相对公允”的态度,好像是偏帮皇帝般,出言解释道:
“回陛下,按照边疆敌我间长期形成的默契,一般鞑靼人不会乱来,也是怕大明军将出关塞对他们行报复之事。鞑靼人过去几年就算偶有犯境之举,也不敢过分张扬。”
朱祐樘道:“是因为曾经王越、朱永等人屡屡出关北上,令鞑靼人闻风丧胆么?”
怀恩琢磨了一下,似乎非如此无法做出解释,只得道:“好像是可以这么说。”
朱祐樘点头道:“先前王越在安陆地方上奏,请朝廷赦免他的罪行,我已同意了这件事,但后续未继续关注。眼下我觉得他对朝廷是有突出贡献的,或可酌情将其调回京城叙用,诸位有何意见?”
“陛下……”
怀恩一听当即便提出反对意见,“此乃先皇钦定铁案,如今陛下赦免其罪行,让其回乡颐养天年已是皇恩浩荡,为何要调来京城呢?”
朱祐樘不悦道:“是你们说,如今边疆对四夷的震慑力度不足,会令鞑靼人疯狂展开报复,甚至还会有蹬鼻子上脸的情况出现。找个能用得上的老臣,先住在京师,找个合适的时候叙用,恐吓四夷,令其不敢动弹,不挺好的吗?”
“这……”
怀恩微微皱眉。
显然怀恩从来都不否认王越的能力,还有他曾取得的丰功伟绩,但唯独对王越这个人的为人有一定成见。
王越太喜欢攀附权贵了!
而他怀恩虽为权贵,但并不喜欢被人追捧,更跟王越没几分交情……更为关键的是,他怀恩马上就要死了。
要是王越回朝,投奔的一定是目前正得势的张峦。
这可并非如怀恩所愿。
徐溥听出怀恩的反对态度,当即便道:“陛下,有关王越的案子,是经三法司定谳,并由先皇钦定,乃是延续多年的铁案。若是如今贸然更变其判罚,只怕会令朝中人群起非议,于陛下威名有损。”
朱祐樘问道:“先皇有留下过什么纸面上的条款,说是不许赦免王越吗?”
“这个……并没有。”
徐溥摇头道。
朱祐樘点头道:“既没有,那就不能以一时的罪过来定一个人的余生,况且王越已上了年岁,就算调往京中,多也是以参详军务策的方式存在,并不一定非要回朝为官。
“眼下朝中对于军务等事多有争议,有个经验丰富的擎天巨擘从旁出谋划策做参考,我认为是合适的。”
徐溥听到这里,就算心中再反对此事,好像也找不到理由了。
赦免王越罪行,其实在文官集团看来并无不可,只是让王越直接回朝为官……此事就存在较大争议。
再怎么说王越也是文臣出身,规矩基本都是懂的,多数时候都会自觉地遵守,对大局无碍。
“怀大伴,这件事由你去草拟诏书,没问题吧?”
朱祐樘看向怀恩,郑重其事地问道。
怀恩虽然很无奈,但还是道:“陛下早有赦免王越之意,且先前已派人前去通知,如今他或已在回乡的路上,如今只是将他召来京师罢了,费不了多少工夫。”
“那就好。”
朱祐樘颔首道,“先前说李孜省到偏关后,对地方防务形成影响,容易对军令形成传达上的误解和冲突,是吧?”
怀恩道:“是的。”
朱祐樘随即道:“那我认为,就直接以李孜省为山西巡抚,暂领山西地方军务,主持偏关周边防务等事,如此军令不就能做到通达了么?”
“陛下,贸然以李孜省为山西巡抚,只怕会令军心不稳,人心不服。”徐溥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给李孜省一个佥都御史的职位,已属于不可忍受之事,现在竟还要给李孜省补个实缺,让其去领山西一地防务?
朱祐樘侧过头问道:“怀大伴,如今的山西巡抚是翟瑄吗?”
怀恩一怔,先往覃吉那边瞅了一眼,这才道:“是的。头年里左钰调大同后,就是以翟瑄为都御史,领山西地方军政之事。”
朱祐樘点了点头,道:“那就以李孜省接替他,将翟瑄调京叙用。”
“陛下,如此人事安排,是否应当等朝会上再议?”
怀恩提醒。
眼下在没有经过任何朝堂流程的情况下,直接委命一个新的山西巡抚去接替原先的巡抚,既不是任满调往旁处,也不涉及到过错或是正常履职,这就应该集思广益,经朝臣商议后再定为妥。
朱祐樘苦笑道:“以我这孱弱的身体,明日还能参加朝议吗?咳咳……”
怀恩还是硬接了一句:“或应该以吏部的意见为准。”
朱祐樘依然坚持自己的意见,道:“如果说需要朝中诸位卿家意见,那今日朕在这里问策,又有何意义?有关让李孜省接任西北某一地巡抚之事,其实是我在年前就曾设想过的,只是为诸位卿家反对才作罢。
“如今李孜省已取得军功,且有守御偏关的职责,临时委命他巡抚山西、偏关等处,等战事结束,再调他回京,有何不可?我想,这已是当下最合适的安排了。”
徐溥联想到年前最后一次朝议,在有关李孜省人事安排的问题上,群臣跟皇帝吹胡子瞪眼的那一幕。
他感觉到皇帝当时应该是憋着一口气。
新皇登基,手头的权力还不牢靠,无论当初朱佑樘对于李孜省的人事安排有多不合理,群臣对皇帝的威逼是实打实的,心里的阴影必然存在,且影响深远。
如今李孜省真的在西北扎稳了脚跟,取得一场像样的胜利,证明了自己的实力,皇帝也受到鼓舞,好像斗气般非要安排李孜省巡抚山西,一切就显得合情合理。
说白了,这就是少年郎想证明自己的眼光而已。
徐溥马上意识到,自己作为东宫讲官出身的官员,在这个关键时刻,要是不跟皇帝在大政方针上保持一致,很可能会被皇帝疏远。
就好像现在……
皇帝就多采纳张峦的意见,而对朝臣和司礼监的意见都显得很抵触,他必须要做出改变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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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692章 一反常态
第692章 一反常态
徐溥面对皇帝任命李孜省为山西巡抚的提议,只是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会儿。
引用了马文升的一些见解,到后面他就默不作声了。
在徐溥看来,让皇帝收回成命这件事,不应该只是阁臣或是东宫讲官来做,你们这些司礼监的大佬也该尽力。
而今天的内廷会议,怀恩等人明显就是在逃避问题。
既然你们不作为,我徐溥也不想当那出头鸟,避免惹来皇帝反感。
“既然你们没什么意见,那就这么决定吧。”
朱祐樘一锤定音,“马上传旨西北,让李孜省接任山西巡抚,治所暂时设在偏关,等此战结束后再做安排。
“至于覃昌,则以镇守太监的身份,协助他完成接下来的战事。另委命保国公为镇守山西总兵官,分守偏关等处。”
皇帝好像是早有安排一般,上来就把一整套人事安排给说了出来。
这也让惊疑不定的怀恩意识到,皇帝似乎早有定案,提前没跟他们作任何商议,就有了这么成熟的人事安排。
小皇帝开始变得有城府了。
怀恩心中颇为不安,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毕竟一个少年帝王超脱了文臣管束体制,自行其是,甚至隐隐有自立的倾向,短时间内看来似乎彰显了皇权,体现了皇帝日益成熟稳重,但长久而言未必是好事。
一旦皇帝脱离了文臣掌控,很可能会恣意行事,这皇帝的祖父英宗不就是那么个孬货?几乎凭一己之力把大明拖入无底深渊!
覃吉出言提醒:“陛下,要是李孜省提领山西军务,他从大同镇调去的人马该如何处置?”
怀恩瞥了眼覃吉,对他摇摆不定的立场虽然不满,但还是赶紧出言附和:“陛下,若是李孜省继续动用大同镇的兵马镇守山西镇地界,会遇到跨区域调兵等问题,毕竟这是总制宣府、大同、偏关等地军务都御史才能做的事。”
此话一出,朱祐樘不由往怀恩那边瞅一眼。
李荣等人也大为不解。
你怀恩这个时候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觉得给李孜省一个山西巡抚还不够,竟还要升他的官,当宣大总督?
徐溥道:“的确,诚如怀公公所言,偏关等处防务,应该尽遣山西本地兵马,不应从大同调遣人手。且此番还有京营人马参与,届时很可能会出现军令、政令传达和执行上的一系列冲突,于大局不利。”
朱祐樘却摇摇头:“只不过是调用了井坪千户所一处人马,对大同镇而言几乎是九牛一毛,无伤大雅。况且之前该部已参与过对鞑靼人一战,李孜省调遣起来会更趁手些。等此战结束,就将人马调回去,眼下无须做出改变。”
皇帝丝毫也不钻怀恩刻意设下的圈套,没想过给李孜省继续加官,引来百官反弹。
只是坚定地让李孜省当好山西巡抚。
徐溥道:“只怕此人能力不行,致前线局势崩坏。战场上带兵打仗,跟治理一方本质上还是有所区别的。”
朱祐樘道:“李孜省为官并非一年半载,有着丰富的从政经验,况且他执掌通政司多年,相关案例不知道看过多少,就算没有实际统兵经验,但眼界应该是有的,也明白如何应对各种危机,想来无须他人跟他讲明白。
“反倒是治理地方,或许更麻烦些,毕竟要因地制宜,发展民生,绝非看几眼成功范例就能模仿。好在眼下我也不指望李孜省在民政上有什么建树,只希望他能成功抵御鞑靼来犯之敌,保一方安宁。”
徐溥听到这里,感觉已无法再反对。
皇帝好像什么都想到了,自己老是挑毛病,反倒会显得处处跟皇帝作对,多嘴多舌,明显不太聪明的样子。
“怀大伴,你觉得此事有问题吗?”朱祐樘又拿出先前那副虚心纳谏的模样,征询怀恩的意见。
怀恩此时显得异常尴尬。
之前皇帝通常都是在决定一件事前询问他的意见,听取他的建议行事,少数时候才会听张峦的。
这次则谁都没听,再或是已有人提前跟皇帝做过心理建设,只是在决定一切后才来询问他的意见。
瞬间怀恩就觉得自己好像失宠了。
怀恩强打精神,笑着道:“如此做,恰如其分,不过照理说鞑靼人遭到痛击,其偷袭偏关的意图已暴露无遗,他们就算要报复,多半也只是走个过场。就好像前几年红盐池、威宁海、黑石崖等战事发生后,鞑靼人也曾举兵来犯,行报复之举,但多雷声大雨点小,最后不了了之。”
朱祐樘眨了眨眼,问道:“怀大伴,你这话是何意?”
“意思就是陛下不必太过担心,今年开春前,应该不会再有大的战事发生了。”怀恩笃定地道,“此事可平矣!”
说到这儿,怀恩满含深意地打量对面的徐溥。
朱祐樘那边则像是完全没听明白怀恩说此话的用意,脸上满是茫然。
徐溥到底是老官僚,一下子就明白了怀恩专门提醒之用意所在。
怀恩是在宽慰皇帝不用担心吗?
不!
这是在提醒我,并让我转告我背后的马文升等文臣,让他们知道,对李孜省的安排只是临时性的,所谓的鞑靼人报复只是一种说法。
你们对于李孜省擅权,或是其尾大不掉等担心,其实是多虑了。
你徐溥回去后得跟他们好好解释一下,让他们放宽心。
我这也算是为皇帝分忧了!
……
……
内廷会议结束。
怀恩带着李荣、戴义等人回司礼监,皇帝安排萧敬送徐溥出宫。
覃吉本被皇帝留下来议事,但还没过多久,皇帝就频频打呵欠,一副很疲倦的样子,覃吉便识趣地告退。
来到司礼监值房,覃吉低着头,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生怕被怀恩问询有关乾清宫内殿之事,又怕自己一个掩饰不好,露出马脚来。
同时覃吉心里也在琢磨,要是被怀恩知道,现在不但张峦在为大明做决策,连他儿子都开始参与到军机大事中来,还不得炸毛?
但等了许久,怀恩对此好像并没什么怀疑,注意力都放在了批阅奏疏上。
最后还是覃吉主动走了过去,问道:“怀公公,您对李孜省升山西巡抚之事,有何意见?要是您反对的话,不妨跟陛下言明。”
怀恩抬起头来,问道:“这是陛下让你问的么?”
“不……陛下并未有任何交待。”
覃吉着重作了强调。
怀恩笑道:“陛下心中明显已有定案,再说本身地方巡抚,就是部议、廷推之后,交给陛下定夺,最终决定权还是在陛下身上。今日内廷决定,也算是廷议,并非陛下直接传奉自主,这就很好了。”
就差说,这可比先皇时随便指派官员强多了。
覃吉道:“您不觉得今日的安排有些……”
“怎么?”
怀恩好奇打量过去。
覃吉马上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明明人家怀恩从头到尾都没怎么怀疑,而他却非得覥着脸往前凑,一心要把话说清楚的态度……这么下去,不是自己主动暴露吗?
覃吉道:“我只是觉得,陛下在这件事上,好像有些过分坚持了。”
怀恩将手头的案牍放到一边,认真说道:“陛下能有自己的坚持,有主见,这是好事。自古以来哪个有作为的帝王,不是如此呢?”
“对。”
覃吉点头道。
“陛下信任张国丈,器重他推荐的人,要是这个人没什么能力,乃任人唯亲,那的确是不妥。可问题是现在无论是张国丈,还是李孜省,都做到了尽职尽责,且能建功立业,稳住大明江山基业,又有何不可呢?”
怀恩继续笑说着。
覃吉听到这里,人有些迷糊了。
到底是什么状况,你怀恩竟不反对张峦擅权了?
莫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么?
(本章完)
第693章 老老交替
第693章 老老交替
紫禁城,内阁值房。
就在覃吉陷入自我怀疑时,李荣走了过来,小声道:“六科给事中得知陛下要委命李孜省为山西巡抚,行使了封驳权,反对陛下做出此决定。”
怀恩霍然站起,急切地道:“你赶紧去六科走一趟,告诉他们,这是内廷商议后得出的结论,有我,还有徐阁老支持。军情紧急,刻不容缓,让他们不要无事生非!”
“是。”
李荣立即转身出去。
等人走了,怀恩又拿出一份奏疏,递给覃吉:“你看看吧。”
覃吉打开后,仔细看完,赶紧道:“怀公公,远未到您老请辞的时候,如今陛下正需要您。”
原来这是怀恩亲笔所书的请辞奏疏。
怀恩摇头道:“老了,且重病在身,身体实在撑不住,精力也跟不上了……我已跟陛下提过,陛下安排了养老和养病的居所,或许几日后我就会搬过去。”
覃吉哭丧着脸道:“有您在,才能让朝堂上下安心哪!”
“厚方,到了你独当一面的时候了。”
怀恩笑着说,“你还是太过仁慈和软弱了,等你执掌司礼监,可不能把手头的权力拱手相让。你得撑住大明的江山基业,要倚重文臣,而不能单纯依靠某一人或是一方派系。”
覃吉低下头,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他甚至在想,怀公公是不是在等我主动交待今日之事?
对我这么信任,我却还把张家小国舅隐身幕后为陛下参详之事瞒着他,我是不是太对不起他了?
怀恩道:“我也很欣慰,当初先皇最担心的就是陛下登基后,无法承担那么繁重的差事,会安于逸乐,败坏祖宗基业。
“但现在看来,先皇还是轻视了咱这位陛下。陛下自打登基以来,已展现出仁君和贤君的风范,大明未来有指望了。”
“嗯。”
覃吉重重地点了点头,对此非常认同。
……
……
乾清宫内。
朱祐樘在把所有人都屏退后,就回到后殿,跟小舅子相对着坐下来,好似闲话家常一样,继续谈论西北军务。
“姐夫,用李孜省可以,但不能长久安在一个地方,最后还是得把他调去治河。”张延龄道,“现在无论多少人对家父和李孜省有非议,可真当李孜省痛快卸职,并去为大明做民生之事,谤议立即就会平息。”
朱祐樘道:“不能把李孜省一直留在西北治军吗?”
“不行。”
张延龄摇头道,“留这人在西北,短时间看,他能加强西北防务,让宵小不敢妄为,但长久下来,以李孜省拉帮结派的习惯,很可能就是第二个汪直。他会让西北成为铁板一块,只有投靠他的人才能得到重用……
“李孜省无法做到任人唯贤,一定会在军中安插亲信,那些没有能力的人只要肯向他送礼,也会得到拔擢。陛下,此人可用,但不能彻底放权,这才是正确驾驭他的手段,随时都要把他身上的缰绳给勒紧!”
朱祐樘很开心。
先前朝会上,有关李孜省的任用上他受了朝臣的气,最后不得不采取了折中的方案。
这次大臣们明显又想对他施压,他是靠着生病为借口,以辍朝的方式才堪堪躲过群臣对他的逼宫。
而眼下却能在小舅子的帮助下,于内廷会议上将怀恩和徐溥等人施加的压力给顶了回去,并顺利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施行用人策略,等于是为自己找回了场子。
然后朱祐樘挽留小舅子在宫里吃晚饭。
坤宁宫。
张玗见到弟弟前来,还很好奇,问道:“你中午不是出宫去了吗?怎么还在啊?”
张延龄笑着调侃:“姐,在你这里蹭顿饭吃,可真不容易,还带盘问的……”
朱祐樘解释:“延龄中午确实回家去了,后来我又把他给叫了回来……怎么,玗儿,你不想让他来吗?”
“我怕他耽误了出宫时辰。”
张玗先是白了对面两个男人一眼,随即没好气地对张延龄道,“想留你多坐一会儿都留不住,你姐夫却随随便便就把你叫回来了。哼,要是你真不想走,可以长久把你留在宫里,大不了把你给阉了,哈哈……”
张延龄赶紧叫屈:“姐,你怎么还吓唬我呢?”
“哼!”
张玗一副不屑的神色。
朱祐樘笑道:“延龄刚帮我做成了一件事,我叫他过来一起吃过晚饭再走……其实不走也没关系,宫里别的没有,宫殿多的是,随便找个地方给他住一宿再出宫也不迟。”
张延龄道:“宫里规矩多,我可不想留下来……再说了,我姐都想让我当太监了呢……”
张玗笑眯眯道:“知道怕了?还想当太监?先让你从伺候人的活计开始干起,干得不好就得挨罚,让你一辈子出不了宫门。”
“姐夫,你也不说说姐姐,她说的那些光听着就挺渗人的……我还是先走吧。”
张延龄装出一副畏惧的样子。
“好了,玗儿,别吓唬延龄了。”
朱祐樘道,“我还想听他讲之前那些未写完的话本呢。最近的确是太忙了,生病后我想了想,或许是累着了,接下来我得好好休养,辍朝期间正好可以找些有意思的事来做。”
张玗眼前一亮,赞道:“小弟留在宫里给我们讲故事?这主意很不错,我喜欢……”
张延龄白了她一眼,道:“姐,你这儿还没完没了了?我就是一天来宫里蹭两顿饭,结果还走不脱了?”
“谁让每次留你,你都说外面有事,不给我面子的?”张玗一副得逞的神色,道,“不识好人心那个是你才对。”
……
……
张延龄留在皇宫里吃晚饭。
而张峦则趁着天色黑下来,偷偷摸摸去了别院。他没有短时间内回家的打算,也是听取了小儿子的建议,要么别出门,要么出门后就别回去。
张峦决定在外面住个几天,就当是躲清闲。
祁娘见到张峦迈着沉重步伐前来,不由有些惊讶,迎上前搀扶着他,问道:“老爷今早走的时候,不挺好的么?你这是怎么了?”
张峦道:“就是老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结果走到半路就觉得头晕眼。”
“那要给老爷请大夫回来吗?”
祁娘问道。
张峦微微摇头,却像是因为脑袋疼,停止了摇晃,有气无力道:“先给我找点儿吃的来,吃了就好了。”
“什么?”
祁娘一时没理解。
“可能是饿得狠了,身体发虚,直想打哆嗦。”张峦道,“以前我就有这毛病,得先吃点儿东西,吾儿说这叫低血。”
祁娘一脸懵逼,问道:“这是二公子说的?”
张峦道:“我自己就是大夫,他那小子家学渊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什么值得奇怪的么?”
祁娘不知道张峦怎突然就来了脾气,好像是触到张峦的逆鳞。
这让她很不理解。
作为一个风月场混出头的女人,她自问对男人可说是了若指掌。
但就是对张峦……
就算是相处久了,竟还是不能明白张峦内心的软肋究竟在哪儿,或者说是无意中说出什么话就可能会得罪这位家主老爷。
就像这次,不过是提了一句他儿子,张峦瞬间就炸毛。
有时候不过是称赞几句自家老爷的本事,也会被训斥……这让她很是不解,照理说以张峦这种性格,不应该最喜欢别人恭维他,拍他的马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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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694章 神人也有栽的时候
第694章 神人也有栽的时候
崇文门附近的豪华宅院。
中院小厅,面对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面,因低血而头晕目眩的张峦开始大快朵颐。
不想他吃东西太急了,吃到最后竟然噎着了,在两名服侍的丫鬟又是捶胸又是拍背下,才算是缓过气来。
“老爷,您今天怎与平常不太一样?”祁娘是个直肠子,明知可能得罪张峦,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张峦喝完鸡汤,惬意地打了个饱嗝,这才道:“先问你,庞大管家来过没?”
祁娘一脸好奇地问道:“他来这里作甚?没有老爷允许,他是不可能来这儿的……这是当初李大人特意强调过的规矩。”
张峦显得很沮丧:“我以为庞顷那家伙把李尚书给我的礼物,送到这儿来了呢。”
“什么?庞先生要给老爷送礼?”
祁娘不解地问道。
“是啊。”
张峦捧起茶杯漱了下嘴,然后就着丫鬟送上的热毛巾擦了脸和手,顺手往桌上一丢,这才接着道,“话说我帮李尚书在西北打了胜仗,他传消息回来,让庞炳坤给我送礼……到现在我都不知具体送了什么。
“话说都怪我家那臭小子,没事把人赶走作甚?就算有些礼不能直接收下来,不会先帮我问清楚吗?”
“……”
祁娘瞬间无语。
心里在想,感情是今天你儿子逆着你的意思办事,得罪了你,你心里很不爽,跑到这儿来拿我出气呢?
张峦道:“能想办法帮我联系一下庞炳坤吗?”
祁娘试探地问道:“老爷,您为何不直接去庞管家府上?再或者是去李大人府上也行啊……您要找到庞管家的人,应该不难吧?”
“我这不是不方便抛头露面吗?”
张峦无奈道,“我跟李孜省,通常都是公事公办,他在前线立功了,那是他自己的造化,为啥要给我送礼呢?这事若传到朝中人耳朵里,非得在暗中传播流言蜚语,说我俩有什么勾结不可!”
祁娘心想,既然是这样你还收人家的礼物?
你是缺钱,还是缺女人?
明明两样都不缺,那收不收的有那么重要吗?
难怪你儿子会把庞炳坤给挡在门外。
倒是你这个一家之主不太识趣!
虽然心中腹诽不已,表面上祁娘却巧笑嫣然:“还没来得及恭贺老爷,想来李大人领兵在西北取得胜利,应该也有您的一份功劳在里边吧?
“您先前不是说过,有关李大人行军作战之事,都是您提前给设计好的?还说能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呢!”
张峦道:“嗨,这算什么功劳?不被朝臣骂就算是好的……这几天我或就在你这里待着,哪儿都不去了。”
“这!?”
祁娘一时竟不太适应。
之前张峦可从没把这里当成家,这次居然打算在外宅常住?
“怎么?不方便吗?”
张峦微微皱眉。
祁娘问道:“老爷如今贵为朝中一等一的权臣,陛下一定随时都会有要事问您,您府上还有那么多人前去拜访,您留在这儿……方便吗?”
“嗯!”
张峦点了点头,道:“是不怎么方便,但经常在府上进进出出,被人瞧见,不更不方便么?
“之前我对外宣传,卧榻不起,不便见客……哎呀,我这脑袋怎还在疼?且给我找个地方,我睡上一觉,先缓缓再说。”
祁娘点头道:“老爷要睡在东厢还是西厢,再或是后宅卧房?让谁过去伺候呢?”
“无所谓。”
张峦摆手道,“现在我就想一个人静静。被褥什么的都要熏好的那种,就你平时用的香薰,很好闻,哎呀呀……早知道的话就不出门了!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失策啊,早该听吾儿的。”
“……”
祁娘又是一阵无语。
你这老家伙,跑这儿来避难了?
说话间,张峦已经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就往里面走。
祁娘赶紧过去搀扶。
……
……
等张峦进入内宅卧房,躺在床上沉沉睡过去后,祁娘心中兀自有些不解。
外面一名腿脚勤快的靓丽女子走了进来,往四下张望后,问道:“姐,老爷不是来了吗?宴客厅那边还空着,厨娘在问,要不要准备酒菜?歌舞班子都在候着,您这边一直没给准信啊。”
祁娘道:“老爷也没给我指示,睡觉去了。”
“睡?谁?”
女子问道。
祁娘摇摇头道:“老爷身子骨有些异样,说是要养一养。这样,你带我的信出门,去街口鲁三姐家的面馆,到地方后告诉掌柜的,就说我家老爷想即刻见到庞先生。”
“信?”
女子满面不解。
祁娘道:“按我说的去!”
说完,祁娘拿出一封信来,却是她刚写好不久的。
女子再问:“后厨那边怎么说?”
祁娘道:“老爷醒过来后自会有安排。赶紧去,别耽误了!过几日庞先生就要出京,难得老爷想见他,先给安排好。”
……
……
庞顷作为李孜省留在京师的眼线和帮手,平时最大的任务,就是负责接洽张家。
这次得到祁娘的报信,没多考虑就来到张峦外宅,又安排人进去传话,结果等了半晌,才见到祁娘出来。
“能进去见了?”庞顷道,“先说好,得是你家老爷主动要见我,且吩咐你传话,否则我不进。”
祁娘诧异地问:“庞先生,现在您这么怕事了吗?”
庞顷无奈道:“你是不知道,你家老爷到底有多神奇。”
“啊!?”
祁娘一脸不解。
灯笼微弱火光映照下的那张脸,呈现出的惊诧神色,好似在问,你确定咱俩说的是同一个人么?
庞顷感慨道:“运筹决胜,没人比得上张国丈,更别说他神机妙算,竟然能把鞑靼人的一举一动都准确算到,更是让我家道爷取得做梦都不敢想的大功劳……其神鬼莫测之能,让人难以揣测。”
祁娘目瞪口呆。
“到底是不是你家老爷让我进去见他的?”
庞顷回过神来,继续追问。
祁娘摇摇头。
“那还叫我来作甚?”
庞顷有些恼怒,质问道,“你当我不忙么?还有,让你家老爷发现我跟你见面,指不定怎么想呢!
“走了走了!”
祁娘赶紧上前挽留,说道:“我家老爷病了。”
庞顷奇怪地问道:“他不一直都在病中吗?最近一直在家养病,不上朝,连衙门都没去呢。”
“不一样。”
祁娘道,“昨日还挺好的,但今天……”
经过祁娘大致描述一番,庞顷叹息道:“神人是神人,就是太过纵情声色,像他这样夜夜笙歌,能不病吗?就算他真病了,你也别找我啊!他自己就是国医圣手,再或者,找他儿子来治病!找我?我是一点儿办法都没!”
(本章完)
第695章 态度
第695章 态度
皇帝又一次辍朝了。
昨日还说皇帝是在逃避上朝,可能跟张峦一样是在装病,有意避开大臣的质问。
今天众人就明白了,皇帝这不是在躲避什么,本来应该是庆功或是扬眉吐气的时候,在大臣面前找回场子。
如果这时候不来,那就只能说明,皇帝真的病了,连这种在大臣面前耀武扬威的好机会,都不把握住……要是换作成化帝健在时,只要还有一口气,肯定是要在大臣面前好好威风一下的。
“刘阁老,您看参劾李孜省之事,还要继续进行吗?”
当天众大臣到了左顺门前,没有再往里面走。通过前来传旨的李荣之口,得知皇帝继续辍朝后,众大臣往各自的衙门走,而刘吉这边被兵部右侍郎吕雯拦住去路问询。
刘吉瞪了吕雯一眼,问道:“听说你跟李孜省关系紧密,你是想替他说话吗?”
吕雯乃举人当官,算是朝中的老人了,于成化二十二年延绥巡抚任上,调京师出任兵部右侍郎,因其出身不高,属于能力突出但资历不行的那种人,直接导致了他的仕途想获得晋升很难。
而吕雯正是因为其卓越的能力,在成化末年为李孜省所赏识,几次关键性的拔擢都跟李孜省脱不了干系。
吕雯道:“刘阁老,您这话是何意?这不是大家伙儿都翘首以盼,等着跟您一起斗佞臣么?昨日我等可都是联过名的……”
“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
刘吉心中怒火不打一处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喝斥道,“你何时听说过别人有了战功,朝臣还紧盯着参劾的?嫌丢人丢得不够吗?”
吕雯一脸认真地说:“昨日兵部内进行部议,提到李孜省调兵不合规,且在取胜之后未能乘胜追击,导致鞑靼人有机会卷土重来,按例这些都是要追究责任的。
“今日太原等地巡察御史就该将审查结果上奏,我们是不是也该提早做准备,劝陛下早日将他征召回京?”
刘吉好奇地问道:“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打算恩将仇报咯?”
“在下不明白刘阁老的意思。”
吕雯眼中满是怒火,却只能低着头道。
刘吉嘲弄道:“当初李孜省待你不薄,现在有不少人还惦念曾受过李孜省恩惠,连参劾他的事都选择避嫌,不予联名。怎么到了你这里,却好像要落井下石一般?还是说你想试探我?”
吕雯听了皱眉不已,但还是强行为自己挽尊:“吕某不过公事公办而已……再说了,这不是您推崇之事么?”
以吕雯的意思,是你跟李孜省把矛盾摆到明面上来了,还带头参劾李孜省。
现在我不过是站在你这一边,怎么就成了我恩将仇报,或者别有用心?
你还讲不讲理了?
“哼!”
刘吉冷哼一声,道:“陛下非但没有召回李孜省的意思,反倒任命他为山西巡抚,总揽偏关、太原等处防务,你还不知道?”
“啊?”
吕雯惊讶不已,问道,“几时的事?”
刘吉冷笑连连,道:“昨夜就定下的事,你们兵部在进行部议时,就没听到风声?现在委命状估计已经发去西北了,你们参劾的不再只是个空挂佥都御史的神棍,下一步他可能就要入朝接替你,当兵部右侍郎了。”
吕雯听到这里,显得很尴尬,摇头道:“刘阁老莫要误会,吕某并非因为此原因才拥戴您。”
刘吉扁了扁嘴,道:“我才不管你是什么原因……你们要真有本事,别只盯着李孜省一个人打,他背后的靠山,是不是也得盯一下?老夫昨日可说做了万全的准备,只等把李孜省给打下去,拔出萝卜带出泥,将朝中奸党一并铲除……可如今呢?”
吕雯听到这话,不由心中发怵。
眼前这位首辅大臣,脸皮怎么这么厚呢?
就算你瞧不上李孜省和张峦,但你把人家形容成为奸党,怎就不加上你一个?
参劾李孜省就参劾李孜省吧,为啥一定要把张峦也带上?
话说……
李孜省以前最大的靠山,就是先皇,已经作古。
而今斗李孜省容易。
让我们直接去跟当今皇帝最信赖的岳父为敌?
不是难为人吗?
……
……
吕雯见过刘吉,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反倒碰了一鼻子灰。
灰头土脸与刘吉告别,临出午门时,左侍郎何琮快步跟上,叫住了他。
“先前与刘阁老讲得如何?”
兵部对待李孜省的态度,乃合衙上下一致商讨出的结果,由吕雯去询问刘吉的态度。
毕竟昨天内阁只问询了马文升对待此番西北大捷的意见,却跳过了本应该参与此事的兵部。
兵部虽不知内阁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们毕竟不能正面跟前兵部尚书马文升搞对抗,再加上尚书余子俊对此好像也没什么看法,反倒两个侍郎意见很大。
吕雯道:“刘阁老只想参劾张国丈,昨日对扳倒李孜省表现出的坚定态度,似乎只是为了令张国丈不能入阁,对其他都没有兴趣。”
“啊?”
何琮没想到吕雯的看法如此尖锐而直接,说话丝毫也不带掩饰的。
吕雯随即将自己与刘吉的对话,如实与何琮说了。
何琮听完后,摇摇头道:“仅仅通过你转述的这些内容,未必能下此定论。不过陛下委任李孜省为巡抚都御史,确实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新情况。”
“鞑靼人突然冲着偏关而来,若是谁都不退却,一场大战不可避免……难道我们还要指望一介方士出身的都御史,带兵打胜仗?”
吕雯显然有些瞧不起李孜省。
何琮对此却没有过多评价。
换作别人,他或许还会多说上几句。
但涉及李孜省嘛……话说成化朝最后那几年,朝中没有哪个大臣能跳过跟李孜省的恩怨纠葛,眼下无论是得过李孜省恩惠的,还是跟李孜省有仇的,涉及到李孜省的事情上都会显得很回避。
要是李孜省彻底倒台了,肯定是墙倒众人推。
但问题是现在李孜省坚挺如旧,朝中就没有人敢跟李孜省牵扯太深了,生怕惹祸上身。
吕雯却丝毫也不避忌,也不管李孜省以前对他如何,好像跟这个前恩主有深仇大恨一般,让人大跌眼镜。
何琮道:“这两日,我会再去探望下余尚书,问问他的意思。”
朝中能做到尚书级别的官员,年岁都不小了,一旦上了年纪身体就难免体弱多病,或者让人觉得他有病。
就像余子俊,这两天便称病在家,不出来掺和朝廷事务。
西北有了战事,皇帝还想得到一些意见,余子俊这个兵部当家人至关重要,但他却在家中养病……
于是兵部在此事上的参与度就比较低了。
眼下何琮所想到的是,不要去跟任何势力产生明面上的纠纷,最好就是让余子俊出面,毕竟只有以余子俊的声望,说出的话才有份量,让皇帝信服。
(本章完)
第696章 学问
第696章 学问
偏头关前。
李孜省、覃昌一行,带着大批的军械和布帛等物资,总算是辗转到来,而此时有关李孜省上任山西巡抚的圣旨还没送达。
偏关守军可不想迎这么一群人进入关口。
正如朝中很多人所担心的那样,地方军务涉及到军队统属以及军令传达,而李孜省带兵进驻偏关这件事属于理不直事不正,会牵扯到很多权力上的冲突。
因为接洽没完成,当晚李孜省麾下人马,只能暂时驻扎在关口以外。
而偏关城塞内则派出一名书吏,前来跟李孜省一行进行接洽,着重提到了粮食供给问题……
李孜省这一战打得很热闹,但因为他麾下行军带的都是干粮,自给自足都很困难,加上他又征调了王方的人马,人家大同兵可不想自备干粮来打仗,所以李孜省得供应这群人吃喝。
再加上战时损耗比较大,李孜省这边缺少军粮供给,只能进关城采购补充。
但显然偏关不想承担这笔开销。
你是来送军需物资的,莫名其妙打了一场仗,还让我们供应你吃喝?我们自己很多士兵都苦熬着呢。
“总兵官何在?为何不来见咱家?”
覃昌拿出身为司礼监太监的威严,朝着那书吏一通喝斥。
李孜省低声提醒:“山西总兵官并不常设,如今偏关内并无总兵官。”
覃昌一怔,随即想到李孜省之前就是大明朝无冕的吏部尚书,显然其对西北官场架构上的事比他了解得更多,而他身为内相,很多事无法整明白。
这也是当初怀恩被放逐后,为何成化帝会很快疏远覃昌的原因。
因为覃昌除了能力远不能与怀恩相比外,本身也不够勤奋,遇到事情不求甚解,照理说天下官员他心中应该都有一本账,当皇帝提到哪个人时他应该第一时间介绍情况,但实际上他却是一问三不知,每每都要回去查阅资料后次日才能给出答案。
随后覃昌颐指气使,对着来人一通呼喝,才把人打发回去准备。
……
……
人走后,覃昌这才想起来要问问李孜省有关偏关的事。
“李尚书,你之前从未曾踏足过偏头关,但好像对这里的情况很了解?”
覃昌也觉得不可思议。
以前只觉得李孜省是个一手遮天的恶棍,只知道卖官鬻爵。
经过这一趟下来,覃昌发现,自己对李孜省的认知远远不够。
李孜省道:“就说山西总兵吧,自从成化十七年王信卸任后,朝廷就一直未再设。这也是因当初王越打了几场胜仗后,鞑靼人久不敢来犯所致。”
覃昌道:“先前你就说过,山西巡抚人在太原,总兵府却设在偏关,如今适逢总兵官出缺,那谁来照应咱?总不会让咱在这里自给自足,等开春后自己找人种粮食吧?”
“呵呵。”
李孜省莞尔一笑,道,“战事随时都会开启,覃公公言笑了。”
覃昌显得有几分不满,道:“你是都御史,领兵之事由你负责,总不能靠咱家在西北刷脸……你赶紧给想个对策!要不,咱家这就向京师求援,打仗需要足够的粮草方才有机会取胜!”
……
……
丫角山。
保国公朱永亲率京营人马,经过长途奔袭赶路后,终于进入偏头关地界。
朱永手持望远镜,站在高处看了许久,此时日落时分,沿途城关不见人迹,他心中多了几分担忧。
远处一骑踏着尘烟而来,却是他的儿子朱晖纵马赶到。
“父亲。”
朱晖跳下马来。
此时的朱晖年已过四旬,身体看上去有些富态,好像还没有他那年过六旬的老父亲朱永来得壮实。
朱永见儿子下马走到自己身边时,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不由皱眉道:“这两年你疏于锻炼,莫不是连马背上的功夫都退步了?”
朱晖面色有些尴尬,却赶紧将自己查到的情况向老父亲汇报:“……据说那位李道长就是带兵从这里折道往北,出关口跟鞑靼人交战的……他们既没有等咱,也没有跟咱打招呼,直接导致咱们与战功交错而过……他们的人马现在应该已经开进了偏头关。”
朱永把马缰折迭了一下,问道:“附近可有鞑子活动的迹象?”
作为明朝成化年间,靠军功晋封公爵的新贵,朱永并没有一般勋臣那种得过且过的保守心态,他在治军上非常有经验,往往能通过表象看到实质。
大明的勋臣有个通病,那就是进取心普遍不强,朱永也只是比那些人强一点。
朱晖道:“这附近的人马,都奉调往偏头关方向开拔,留守的并不多,据说这是山西地方上的安排,并不是出自李道长的指示。”
朱永点头道:“李道长虽为都御史,但并不管辖山西地面的军政事务,战事爆发后,把一些防备不足的土关、土堡的人马调回大的城塞,本无可厚非,但这次取得一场大捷后还要这么急着调兵遣将,倒像是故意出纰漏,给人好看。”
“父亲,您的意思是……?”
朱晖面带不解。
打仗的事,朱晖跟着父亲南征北战多年,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
战场之外的事情,朱晖则所悉不多。
要是换作一般人,肯定懒得跟朱晖多做解释。
但眼前人毕竟是朱晖的老父亲。
朱永生怕自己得来的公爵爵位,到儿子这一代传不下去,毕竟当初领导他的汪直、王越二人已倒台,他朱永算是侥幸逃过罪责,保国公这一脉得来的公爵传承,也多被朝臣认为理不直气不壮。
你靠相对太平年景的几场战事获胜,就获得世袭的公爵爵位,让那些开国和靖难公侯怎么想?
朱永道:“鞑靼来犯,本地人马本不能撤,也不敢撤,可是如今陛下派李道长到偏关治军,沿途征调兵马,你说山西将官还不趁机把自家人马都调走,如此一来,就算朝廷问责,也能把责任全都推到李道长身上……”
朱晖似乎还是没弄明白,问道:“他们会假借李道长调兵的名义行事?”
朱永摇头道:“李道长是否调兵,事后一查便知。他们不过是想创造一种军令阻塞,且上下失调的现象。越是混乱的时候,越有人喜欢浑水摸鱼。”
“哦。”
朱晖似懂非懂,稍微琢磨了一下,又问,“那咱们现在该如何做?是加紧往偏关去,还是说……驻扎在此,等鞑靼人前来?”
朱永道:“你确定鞑靼人敢来吗?”
朱晖无奈道:“这如何能确定?”
朱永叹道:“我们虽名义上听从李道长调遣,但毕竟我乃新任宁夏总兵官,在偏关之地治军,本就于法理不合。
“说起来,难道朝中就没人想到这一节?该赶紧把李道长安排到偏关合适的位置上,免得从上到下都推脱,不做实事,或将直接导致此番对鞑靼战事先胜后败,辱没大明朝廷的威风。”
“父亲,您的意思是说,朝廷应该把李道长安排在本地就职?他不是……还得把军服和布料等军需物品,送到西北各军镇么?”
朱晖问道。
“那些都是借口。”
朱永道,“陛下初登大宝,派心腹李道长往西北来,难道只是为了送点儿东西?要只是押送物资,派谁来不行?这位李道长也是能人,先皇时就权倾朝野,如今仍旧气势不倒,光看他能带兵抵御外辱,就非一般人能及。”
朱晖摇头道:“但在孩儿看来,那李道长不过是会攀附而已,否则,他上哪儿得来军功?”
朱永往儿子身上瞅一眼,道:“懂得见风使舵,也懂得攀附谁对自己最有利,看似急功近利,其实暗藏玄机。你能学到他一成本事,就足以在朝中安身立命。可惜啊……”
虽然父子俩没有再把话说太透彻。
可也让朱永把此事放到心里去了。
他在想,原来想在朝中安身立命,主要是靠巴结好重要的人?那这谁不会?看来我这位父亲做人做官的学问,也不过如此。
(本章完)
第697章 审时度势
第697章 审时度势
朱永带着来援的京营人马逼近偏关。
而李孜省这边带人进了关口后,很希望朱永能早些把人马带来,毕竟这批人属于是皇帝专门调拨来供他打仗的。
等于说他的嫡系部队至今都还没有到位。
而眼下能用之人,除了他自己从京师带来护送布料、军服等物资的京营士兵,以及从井坪千户所调来的人马,剩下的都是本地兵马,对他可说是毫无信任度可言。
甚至偏关内守军还认为李孜省抢了他们的功劳,导致他进城后,莫说是必要的补给了,就算是想在关口内找个像样的地方安置麾下人马,都无比艰难。
“这偏头关内,就没个管事的?”
覃昌作为监军太监,一天下来跑了城里很多衙门。
回到李孜省这里,他才发现,好像还是李孜省做事比较靠谱。
至少跟李孜省对话,就算是事情最终办不成,也有商量余地。
而这个关口城塞内,愣是让他有口却说不上话,更别说是靠自己司礼监太监的身份去以势压人了。
有权力用不上,那才是最让人抓狂的事情。
李孜省道:“先看看这个。”
覃昌接过李孜省递来的书函,问道:“这是……?”
“保国公所部已到了关河口,还有二三十里就能赶到这儿了。”
李孜省介绍道。
“这是好事啊。”
覃昌精神为之一振,眉开眼笑道,“咱的人总算来了。”
“覃公公别急着庆幸,先看过信件再说。”
李孜省无奈道。
等覃昌把信上的内容看完,脸上就好像吃了死苍蝇一般,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孜省道:“朱永说,他麾下京营兵马不懂事,怕进驻关口后跟本地军将起冲突;另外,兵力集中于某一处并非御敌良策,最好跟我们形成掎角之势,以防止鞑靼人突然来袭,人马悉数被围,在外连支机动部队都没有。所以他想在八柳树驻扎人马,如此可说是进可攻、退可守。”
“啊?朱永到底要干什么?”
覃昌皱眉不已,问道,“他可是奉命来协助您的,近在咫尺却不来此?”
“呵呵。”
李孜省却好像早就料到会有此一着,冷笑着道,“人心隔肚皮,我怎知朱永是怎么想的?”
“您真不知?”
覃昌黑着脸问道。
李孜省道:“其实啊,这战场跟官场也没多大区别……再说了,我们之前打仗也没等他不是?”
覃昌心念一动,问道:“他是因为记恨,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却没落到他头上,所以明明人马都开到了偏头关下辖地界,却不开到关口来?他是想跟我们谈条件,还是说他打算以抗命为代价,与您斗气?”
李孜省叹道:“要是他拒不配合的话,也不会跟我来这么一封信了,再或者直接推脱,说发现有鞑靼人活动迹象,不方便来,那不更加简单?”
“这……”
覃昌一时也有些迷糊,“再怎么说,他也是跟您一体的,可说荣辱与共,竟想着避开?莫非想自成一脉,公然犯上?”
李孜省摇头道:“他摆明了不想跟我捆绑在一起。”
覃昌怒不可遏,道:“他跑得掉吗?不是一体也是一体,他凭什么认为能跟我们脱离干系?”
李孜省叹道:“覃公公,现在朱永明知道带兵进入偏关,会被我拿来当枪使,会利用他的威望去获取本地军队话语权,更摆明利用他来跟朝中反对我的人为敌,有此选择不足为奇。
“尤其眼下埋伏战已结束,后续只有抵御鞑靼人报复的战略需求,也就是说……他现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他……”
覃昌一时也挑不出朱永的做法有什么毛病。
“这场意料之外的胜仗,让我李某人里外不是人啊。”
李孜省自嘲一般,摇头苦笑道,“我是没想到,不但鞑靼人恨我,朝中文臣恨我,就连西北将士也拿我当成眼中钉肉中刺。这世道容不得特立独行之人,他们都想让我们规行矩步……”
覃昌苦笑道:“您这是说到哪儿去了?照您这么说,咱们就不该进驻偏头关,理应继续往西,去延绥乃至宁夏、甘肃镇?”
李孜省摇头道:“是我们把鞑靼人招惹来的,他们要报复,只会找我们!朝中肯定已有参劾我们临阵退缩的奏疏,如果这会儿放弃戍卫偏关继续往西,那不正好落他们口实?”
“那……那……”
覃昌一时间很迷糊。
作为曾经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到此时,他似乎才深刻领会到,为什么成化末年,明明他有资格权倾朝野,却被李孜省和梁芳玩弄权柄。
而他覃昌连皇帝最起码的信任都得不到。
因为关键时候……他是真的顶不起来。
李孜省道:“不过以我所见,陛下一定会给我机会的。”
“您在等什么?”
覃昌皱眉。
李孜省问道:“你觉得咱这位陛下是昏聩之君吗?”
“李尚书,这话你可别乱说,要杀头的。”
覃昌警告道。
“我就说,咱陛下那么圣明,怎会看不出这一切?”李孜省道,“我就在这儿杵着,偏关里呆着,就看那群人到底听不听我的。不给粮?大不了就饿死在这儿。横的怕不要命的,我连鞑子都敢打,还怕关口一群兵痞不成?”
……
……
京城。
张峦真的病了。
且还不是在家里,直接病倒在了崇文门内的外宅。
祁娘没办法,本要去市井请大夫回来,但问题是连张峦自己都看不上寻常大夫,甚至在祁娘看来都有些讳疾忌医的意思。
明明已经病成这样了,还想装成没事人?
最后不得已,祁娘只能去通知张延龄,让张延龄亲自到外宅来给张峦诊病。
张峦躺在榻上,脸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勉强睁开眼,望了小儿子一眼,语气显得很虚弱,问道:“我快死了?”
张延龄仔细给张峦检查了一遍身体,最后回头看向祁娘。
祁娘很识趣,赶紧行礼告退。
等人走了,张延龄才道:“爹这两天是不是去了人多的地方?你这次倒真像是沾染了什么瘟疫。”
“嗯?”
张峦很吃惊,但他的脸部已经很难展开大幅度的表情。
总的来说就是,内心惊涛骇浪,而脸上却只能做出很勉强的诧异表情。
张延龄见便宜老爹这表现,摇头道:“我真不该来啊。”
张峦苦着脸道:“为父后悔了,应该该听你的,不出门就好了。”
“要孩儿去找人,把父亲抬回家里吗?”
张延龄一脸沉重地问道。
张峦一听,眼泪顿时“唰唰”往下流,悲苦地问:“是要准备后事了吗?”
张延龄摇头道:“说这个为时尚早,你现在需要静养……我怕你在这儿静不下来。”
张峦苦笑了一下,想再多做表情已经很难了。
张延龄略微沉吟,方才摇头:“爹,你先睡一会儿,我去斟酌一下药方,回头给你用药。你现在必须放下所有杂念,好好休息,必须做到心无杂念才行。”
“我都快死了,还能顾得上别的吗?哎呀,身体好难受。”
张峦咬着牙,似乎在忍受病痛折磨。
张延龄无奈地看着躺在那儿虚弱无比的老父亲,心里在想,果然重病卧床的老父亲,才是好父亲。
像以前那样没事就喜欢在外面浪得飞起,成天装逼还没啥本事,就知道咋咋呼呼的张老匹夫,才是最危险的那个。
(本章完)
第698章 寒号鸟
第698章 寒号鸟
张峦见到儿子前来,似乎安心了许多,随后便沉沉睡了过去。
但就算是睡着了,眉头还在不住跳动,显然睡梦中也能感受到病痛的折磨,想安睡都是一种奢望。
等张延龄出来,祁娘带着个两个婆子迎上前来。
祁娘一脸担忧地问道:“二公子,要准备什么吗?这里就有一些上好的药材,若不行的话附近还有药铺,随时可以抓药。”
“不用了。”
张延龄摇头道,“平常的药,对家父已不起作用了。”
“啊?那就是说……药石无灵?”
祁娘说到这里,杏目圆瞪,脸色惨白,显得非常紧张。
大有一种,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安身立命之所,找到个倚靠,现在就要让我重新回到风雨中,让我重归飘零么?
张延龄看到祁娘的反应,也不知她是真的有情有义,还是说只是担心自己的前途,再或是惺惺作态。
他多少也调查过这个女人的过往,其实并不算出身不好,这是一个时代女人最大的悲哀,那就是必须要依附于男人,只是比较倒霉,最初依附的人落罪了,沦落风尘后被李孜省收拢,被送到张峦这里。
作恶不至于,但也不是什么善人。
一句话可以概括:社会人!
张延龄道:“说绝症还不至于,得用我们家祖传的药才能有效。”
祁娘好像明白了什么,点头道:“难怪老爷一定要等到二公子前来,原来是知晓家中有奇药?那为何现在不用上呢?”
祁娘仍旧对张峦神医的身份有所怀疑。
外面传得神乎其神,但以她的观察,丝毫看不出来张峦懂什么医术。
也有可能是自家老爷深藏不露。
眼下生病非要让儿子前来为他治病,甚至于对京师的大夫全都不屑一顾,连庞顷这样有大神通的人都推崇他卓绝的医术……逐渐让祁娘觉得,可能是自己识人的本事不够,竟不知张峦如此厉害。
张延龄道:“我回去提炼一下药品,晚些时候再来。”
“提炼?”
祁娘问道,“乃丹药吗?”
“差不多吧。”
张延龄并没有否认,甚至还添油加醋道,“你应该有所耳闻吧?家父不但精通医术,其实还通天文历法,钦天监的差事他也有涉猎。炼丹这种事……还是比较在行的……”
“是吗?”
祁娘随口问了一句,忧色依旧,显然她并不想求得答案。
虽然前后两任主人都跟道家有关,但她显然是个无神论者,并不相信有什么丹药能治病救人。
张延龄笑道:“要不了多久就会验证真假,你在担心些什么呢?就算是家父真出了什么事,我保证夫人你能得到妥善安置……我这就先回去了,你好好照顾家父!”
“有劳二少爷了!”
祁娘拱手送别。
她已不是第一次跟这位二少爷接触,多少了解张延龄在张家的分量,心知对方对她的身份和背景了如指掌。
对她的需求也很明白。
虽然说跟谁都一样,但如果能获得自由,且能安顿好后半生,就算自家老爷死了,也不是不能接受。
……
……
张延龄从别院离开,直接回到自己的实验室。
还得是抗生素。
说白了张峦的病,类似于风寒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发展成为了肺炎,再加上本来就有严重的风湿病,直接导致身体突然垮掉了。
外面风慢慢大了起来,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
张延龄回到实验室不久,覃云就跑了过来,穿着蓑衣的他,见到张延龄正在屋子里忙碌,也不敢上去打扰,就立在门口等候。
“覃千户,有事吗?”
张延龄手里拿着玻璃瓶,问道。
覃云这才走了进去,道:“这不开春后第一场大雨,京师上下都在谈论,说这是祥瑞,也有人说乃是陛下福泽,天降甘霖。”
张延龄道:“是啊,陛下登基后,政治清明,怎会不风调雨顺呢?你来就为这个?”
“有锦衣卫事,想求教令尊张先生,却苦于见不到他的人。”
覃云也很无奈。
张峦不但是户部侍郎兼翰林院掌院学士,还是皇帝最信任的亲人,皇帝暗中把锦衣卫很多事交给张峦打理,眼下提督东厂的覃吉又不太管事,一旦遇到疑难,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朱骥便希望求教张峦。
好像张峦才是厂卫系统真正的话事人。
得先跟张峦对接,再由张峦去跟皇帝接洽。
张延龄道:“没办法,家父正在养病。”
“请您代为通传下。”
覃云抱歉道,“卑职不敢到您府上打扰。”
张延龄笑道:“家父如今并不在府上,而是在外面找了个地方养病……不骗你,这回是真的病倒了,没什么好隐瞒的。”
覃云连忙道:“二公子,您不必跟小的解释。”
“覃千户,在我面前你还客气什么?”
张延龄道,“这不,我正在给家父配药。其实我也担心,他上了年岁,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唉……”
话不好多说。
覃云显得很关切,却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祝福:“希望张先生能早日康复。”
“好,我会把覃千户的话,带给家父。”
张延龄颔首道。
……
……
张延龄这边配药已经很熟练了。
虽然他的药品纯度不是很高,保质期也有限,但好在之前为朱见深治病时,也算是培养起了比较完善的实验室提炼体系。
很多药一早就在准备,经过一年多的改善,他的实验室基本上能供应不少的生物抗生素。
他现在愈发觉得学好“数理化”有多重要了。
他心里也在想,果然得有点儿知识傍身,不然都不好意思来古代求存。
眼下连注射的针管都不必再用之前的空心鹅毛管,而是更为精致的淬钢中空针头,刺入皮表肌肤时更为方便快捷。唯一可惜的是虽然他也算科班出身,却没有系统地学过护士知识,总的来说,就是配药容易,而给张峦注射以及打点滴则显得较为费劲。
“怎么了?”
张峦悠悠醒转,看儿子正在那儿忙活,不由问道。
张延龄道:“我已经给你用过药了,你别动……看到这个瓶子了吗?里面是专门调制的生理盐水……那个瓶子里装的则是葡萄水,灌输进你身体里,等再过半个时辰,你就会恢复力气。”
张峦抬头看着吊在架子上的瓶瓶罐罐,眼神有些迷离。
换作平时,他一定会大加抗议一番。
不过眼下他已经没力气抗争了。
“不是打针吗?就好像跟先皇治疗时一样?”
张峦问道。
张延龄解释道:“你这个病很严重,肺部炎症必须得控制住,肌肉注射已难以做到对症,得直接往你静脉里打药才能生效,还得补充一些营养物质,以增加你的人体免疫力。”
张峦道:“嘿,门道还挺多。不过感觉身体好像是舒服了些,不那么冷了……啊,不对,是开始出汗了。”
“那就对了。”
张延龄道,“你放宽心,给你注射的都是蒸馏水,就连用的盐和也非常纯净,算是我多月积累下来的智慧结晶,你是第一个用上的人。”
“哎哟……哼哼哼……”
张峦哼哼唧唧了几声,又像是在那儿啜泣,好一会儿才道,“为父真没用。”
张延龄苦笑道:“爹,你还有心思抱怨呢?”
张峦脸色有些尴尬,故作惊诧地问道:“你还没走呢?”
张延龄懒得搭理他。
“是啊,你关心为父,看为父病得这么严重,怎会轻易弃为父而去呢?”
张峦好像在那儿自我感动,“吾儿,外面的情况如何了?这两天,你姐夫没让人去找我吧?”
张延龄责备道:“爹,你就省点儿力气吧,说那么多话作甚?就算找你,你能帮他解决问题吗?”
“不能。”
张峦道,“但为父总忍不住担心嘛。”
张延龄白了他一眼,道:“身体才是做事的本钱,你胡作非为,我作为孝子阻止不了,但你是不是先保证自己能健康活着?还说想替我保驾护航,等我长大呢。你自打入朝以来,得意忘形,一直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纵情声色,想过明天没?”
张峦道:“行,我都听你的。我已经跟她们说了,若是我病好了,就遣散她们,各自回乡。”
“哼!”
张延龄冷哼一声,道:“做事别这么极端,不然到时候你又要怪我,我可不是来坏你好事的。
“我只是提醒,你的身体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就算现在,依然不能过分乐观,等再过几天,看看病情发展我才敢下定论,还是好好休息吧!”
(本章完)
第699章 称职的幕宾
第699章 称职的幕宾
入夜。
就在张峦别院后面相隔一条街的院子里,张延龄见到了前来求见的庞顷。
大门口立着祁娘。
但祁娘好似有意避嫌一般,明明人是她引介来的,但她却不敢参与到这次会面中来,就好像个门神一样,自觉地守在院门前。
庞顷上来就把一份礼单交给张延龄。
“这是……?”
张延龄问道。
“乃送给令尊,还有二公子您的礼物。道爷人在山西,心系京师,特地来信嘱咐,一定要好好答谢您父子二人相助的恩情。”
庞顷道。
张延龄闻言笑了起来,问道:“你感谢家父就行了,感谢我做什么?”
庞顷笑而不语。
显然以他的智慧,不可能看不出张延龄在整件事中扮演的角色。
光靠张峦……
怕是李孜省还在西北吃土,军功什么的连边都摸不着。
张延龄道:“不知礼单上都是些什么?庞先生,你这么来送礼,我觉得不合适。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是别人知道你来此的目的,肯定会在暗中中伤家父和李尚书的关系。”
“嘿,二公子您真的在意这些吗?”
庞顷笑着问道。
张延龄一看就明白了,其实庞顷把朱祐樘对张家的态度看得很透彻。
就像成化朝时,朱见深对李孜省、梁芳非常宠信,这两位收点儿礼什么的,皇帝根本不管不问。
梁芳倒台并不是因为他收受贿赂,而是因为“欺上瞒下”,说白了就是糊弄皇帝,或者说是张延龄让成化帝觉得梁芳是在蒙骗他。
眼下朱祐樘对张家父子的宠信,明显已超出了当年成化帝对李孜省、梁芳,所以张家收不收贿赂什么的,皇帝才不会管呢。
现在要张家倒台,唯一的可能就是让皇帝觉得张家“屁股不正”。
很可惜,这个隐患至少在弘治和正德年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张延龄道:“那我就替家父谢过庞先生,哦,还有李道爷。”
“您言重了。”
庞顷笑着道,“能送上礼已是难得的殊荣,其他人还没这优渥待遇呢……做完这事,在下也可以收拾行囊,准备出发往西北了。”
张延龄惊讶地问道:“你要去偏头关?你懂军事吗?还有,河南等地修河准备工作,也不可疏怠啊……之前你不是说要出京去打点一下,怎突然就改弦易辙了?”
“唉!距离偏关千里之遥,道爷有事庞某也帮不上忙,心中焦虑啊!”
庞顷感慨道,“修河之事我已经交待下去了,资源什么的已在筹备中,到时少不了徽商相助,或还要靠二少爷您出手才行。”
“靠我?”
张延龄笑了笑。
明明李孜省才是具体经办人,居然说要靠我帮忙?
庞顷道:“要说人脉,尤其是商贾中的号召力,谁能及得上您?这修河之事,多要仰仗地方乡绅,官府其实很难出力。”
“嗯。”
张延龄点头,“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官府最多是把政策宣讲下去,真正要发动百姓修河,并配合迁徙和腾挪等事,还得靠士绅的力量。”
庞顷笑道:“您比谁都明白,修河上我能起到的作用相对有限,倒是西北,道爷如今遇到点儿麻烦,需要我去帮忙……”
张延龄道:“我怕往西北这一路上不太平,庞先生不可掉以轻心啊。”
“无妨无妨。”
庞顷道,“我扮作商贾,带着护卫人马上路,应该没啥问题。话说道爷走的时候,让鄙人帮令尊解决一些麻烦,如今看来,令尊在您的帮助下,应付京师内大事小情游刃有余,就算道爷在京,都帮不到什么,更何况庞某?鄙人还是不在这儿添乱了,早些去投奔道爷才好。”
张延龄点了点头。
他算是看出来了。
如今的庞顷对东家还算忠心耿耿,或许他也知道他的权势地位源自于谁。
去西北,未必能帮到李孜省多少忙,但有他在旁边出谋划策,或是去办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李孜省做起事来更为方便。
更加重要的是,庞顷内心也能更安宁些。
任何幕宾,在离开雇主后,都会显得茫然无措。
……
……
庞顷把一些用人和召集人手的事情,尤其是李孜省多年经营的关系网,大致跟张延龄讲了一遍。
庞顷甚至没提张峦的病情,就像他完全不知国丈大人正在病中。
亦或者是,他并不担心张峦的病有个三长两短。
等庞顷把好似信物的几封信留下,方便张延龄调派人手,便告辞离开。
而张延龄也要赶回张峦所在别院。
“祁娘,走了。”
张延龄对门前正看着前方夜色笼罩下的街口出神的祁娘说了一句。
祁娘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显然她在看庞顷离开的马车,再或者是……祁娘对庞顷很倾慕。
那种眼神,张延龄仔细观察过。
无论张峦有多平易近人,始终只是把祁娘当成一个外宅女管事看待,更像是东家和雇主的关系,并不是相濡以沫的夫妻,属于露水情缘。
如此一来祁娘便缺乏归属感……或者说,她内心也有情感方面的追求。
比如说庞顷这个看起来很优秀的中年男子。
祁娘问道:“二公子,事谈完了?”
“是啊。”
张延龄道,“庞管家是个热心肠,这次特地前来送礼,礼单我收下了。今晚他就会让人把礼物送到院子来,你好好安排下。”
祁娘问道:“都是些什么?需要如何安置?”
张延龄笑道:“乃一个戏班子,人安排住进就近的戏园子吧。”
“都是唱戏的么?”
祁娘问道。
张延龄笑了笑。
显然祁娘对于李孜省送礼的一些门道,心知肚明。
所谓的戏班,更多是一个幌子。
因为戏班里的人多为乐籍,在这时代属于下等人,没人关心他们的来历和去处,如此一来要送给张峦的女人便可以靠这层身份藏身在戏班中,随时可以借助唱戏为由头,把人往张峦床上送。
回头戏班子走了,那些女人也会跟着一起消失,做到不留痕迹。
张延龄道:“那戏园子,眼下也是我张家产业,最近正在排新戏,祁娘有时间的话,可以过去捧捧场。”
“您说的不会是街口东侧那家新开的戏院吧?”
祁娘惊讶地问道。
“正是。”
张延龄回道。
祁娘大为不解,道:“听说那戏院的东家来头不小,还说里面的戏乃什么地方小调,却有很多唱腔和戏台功夫不错的人,每一场都有不少戏迷前去捧场。平常人很难入内……进去看的,很多都是达官显贵。”
张延龄道:“刚开业没多久,并不是为了赚多少银子,更多是发展文化产业,为以后打造全产业链打基础。”
祁娘道:“之前从没听老爷提过。”
“我爹对此并不知情,我还说回头带他去看看呢。”
张延龄道,“改天给你送几张戏票来。”
祁娘听到这儿,更觉得张家父子关系非同一般。
明明张家是张峦做主,但好像很多事情都是由张延龄这个没成年的儿子做决策,而张峦自己则安于当个闲人。
张延龄又道:“家父还要拜托你多加照顾,我平时不常来,你有事尽可知会到我那边。如果这边有什么需要,也只管提。”
祁娘道:“二公子放心,这里什么都不缺。只是缺少……”
“我明白。”
张延龄道,“给家父治病的药,我会亲自送过来,平常不必给他请大夫。你应该知道家父曾在太医院中供职吧?”
祁娘无奈地点了点头。
自从得知张峦乃大明太医,还曾经提领过太医院,她就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崩塌了。
就张峦这种人……竟是天底下最牛逼的太医院的头头?
他是怎么做到的?
太医可跟一般的官员不同,那是需要一身精湛医术的,且要费无数时间和精力去研究药理……
不管怎么看,自家老爷也不像是个研究派学者,倒像是个社会闲散人员,整天吊儿郎当的。
(本章完)
第700章 打着旗号唱反调
第700章 打着旗号唱反调
张延龄和祁娘回到别院。
再次给便宜老爹输过液,张延龄才拖着疲累的身体离开。
送走自家少爷,祁娘赶紧去看张峦。
却发现张峦已经能坐起来吃东西,精神头比白天时看上去好了许多。
“那小子的药可真管用,才吊了两回水,已感觉身体多了几分力气。”张峦说到这儿,一阵晕眩感传来,不由又有些吃不消,当即闭上眼睛。
祁娘道:“老爷莫要费心神……二公子说,你的病需要静养。”
心里却在想,你和你儿子,到底谁才是大夫啊?
要说你儿子的医术承自于你,但为什么不见你自己开方子,反倒是你儿子来给你用药呢?
张峦摆摆手,已没力气说话,他指了指一旁伺候的丫鬟,示意继续给自己喂饭。
祁娘道:“庞管家之前来过。”
“人呢?”
张峦有气无力地问道。
“见过二公子后,已经走了。”
祁娘道,“礼单二公子已收下,并让妾身妥善保管。东西今晚就会送到该送的地方。”
“赶紧把礼单拿来看看……嘿,终于等到了。”
张峦精神为之一振,脸上多了几分潮红。
强撑着从祁娘手里接过薄薄的礼单,可惜房间里的烛火并不太光亮,张峦看不清楚单子上到底写了什么。
祁娘介绍:“礼单上涉及到的人,都在戏班中,被安置到了就近的戏园子。二公子说,那戏院是咱张家自己开的。”
“靠,抢我的人?”
张峦生气地道,“那小子,拿我的人去给他赚钱?”
“老爷跟公子分家了么?”
祁娘诧异地问道。
“那倒没有,但他的钱,我可支使不动。明天带上我的手书,去把人要过来。你知道要怎么做吧?先检查一遍都有谁,该带谁过来,又不带谁……”
说到这儿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张峦突然发现自己正在病中,就算想做某些事,也力不从心,这才悻悻地道:“也罢,一切等我病愈后再说,人还是留在戏园子里吧……唉,真倒霉……”
……
……
与此同时,吃了张延龄开出的药,朱祐樘的病情迅速好转,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就能上朝。
这天下午,怀恩亲自去跟朝中人通气,尤其是去了趟兵部衙门,找到兵部尚书余子俊,与之表明皇帝不太想在朝会上听到有关撤换李孜省的议题。
“……陛下对此人很信任。”
怀恩说这话时,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李大人也算不孚众望,立下军功。另涉及鞑靼来犯,如何阻截和防御,此事一并交给偏头关的官将自行处置,无须朝中人多言。”
余子俊道:“老朽疾病缠身,明日难以上朝。这些嘱咐,怕是得另找旁人。唉,辜负怀公公您的期许了。”
余子俊以抱歉的口吻说道。
咋的,就兴你们生病,不许我这把老骨头病?
不好意思,咱都是病号!
且只要回了府上,就养他个三五七天,哪怕找太医登门来检查身体,也非得说我有病不可。
怀恩问道:“那……余公对偏头关防务,就没什么意见?”
余子俊脸上带着礼貌笑容:“以老朽这把老骨头,能有何意见?怀公公,老朽非常认同一点,那就是把战事交给有司的人去做……在京筹划千里外的战事,是否有缘木求鱼之嫌?咱还是得就事论事。”
“哦。”
怀恩点了点头,道,“那有件事,就不得不提一句了。”
余子俊一摆手:“请讲。”
怀恩道:“要是李孜省回朝,入兵部担任你的副手,届时不知余公作何感想?”
“咳咳!”
余子俊咳嗽两声,这才问道:“陛下可有表露此意?”
怀恩道:“眼下陛下并未提及,但只要他有心就会有人提出来的……想必您也知晓,李孜省去西北,出自何人举荐。”
三言两语间,怀恩又把矛盾转移到张峦头上。
余子俊皱眉道:“老朽听说,那位张国丈最近在府上养病?已到足不出户的地步?”
“是。”
怀恩道,“听说病得不轻,不过太医院的人并未探视过,也不知真假。张国丈本就擅长岐黄之术,可说是时下不世出的名医。”
余子俊听到这里,心中非常纳闷。
我说张来瞻生病,你就说他能自医?
这是在提醒我不能掉以轻心?
但问题是,我跟张来瞻之间从未有过明面上的冲突,不能因为你一句猜测之语,就把张来瞻当成政敌吧?
“明日朝会上,必定有人对偏关用兵之事喋喋不休。”
怀恩道,“余公务必要列席,如此朝臣有疑虑也可当面做出解释。陛下希望这个时候能得到兵部支持。”
余子俊道:“兵部对陛下的安排并无异议。不是说了,这是陛下跟阁臣、司礼监诸位商议后才做的决定么?”
以余子俊的意思,我觉得皇帝并没有刚愎自用,是在跟你们商量后决定的事情,并不涉及违背朝廷规则行事。
至于有没有我余某人参与其中,我并不是很关心,谁让我对外宣称生病,得好好休养呢?
怀恩笑了笑,道:“余公对此无异议,但有的人可就未必了。就好像这兵部上下,也不能做到一条心,不是吗?”
话没说得太透彻。
但一下子就把余子俊给点透了。
这是提醒余子俊,虽然你不想跟皇帝在西北用兵的问题上产生正面冲突,但架不住你手下有人心怀鬼胎,尤其是两个侍郎……
余子俊好似明白了什么,道:“难怪怀公公要在陛下临朝前,单独到兵部来打招呼,原来竟是源自于此。
“请怀公公放心,兵部不会无事生非,就算有意见,也得等鞑靼撤兵,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
“有道理。”
怀恩赞许地道,“就好像从一开始,谁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的地步。着眼将来,谁又知结局如何?
“倒是延绥、偏关和大同等处秩序,不能因一两个人的突然涉足而陷入混乱。余公知兵善谋,应当知晓稳扎稳打的道理,实不该投机取巧,更不能有那种一心冒进而不顾长久利益之人存在,您说呢?”
余子俊这下彻底明白怀恩的用意了。
看似让他余子俊来日早朝上帮皇帝说话,力挺李孜省履职山西巡抚。
实质却是提醒余子俊,西北军务还是得靠兵部来掌控,要找沉稳内敛有经验的老臣来担纲督抚之职,而不能任用李孜省这种投机取巧之辈。
“怀公公用意深远啊。”
余子俊闻言笑了笑。
心里却在想,你怀恩立场太过危险。
看你这态度,似乎是打着为大明着想的旗号,却故意跟皇帝唱反调啊。
虽然你这反调唱得不是很明显,可一旦有了歪心思,还怎么给皇帝当好顾问呢?
不过想你怀恩命不久矣,具体立场如何,好像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怀恩道:“咱家还得去其他衙门口走走……西北用兵,涉及到钱粮调度等事,又是一通麻烦。
“话说先前给西北各军镇筹措的过冬钱粮,只够平稳过渡之用,眼下要打仗,偏关往西的地方,粮食和物资送不到位,还不知那巨大的窟窿该怎么填补呢。”
余子俊起身相送,问道:“怀公公这是要去户部衙门问问?”
怀恩笑道:“我是这么想的,去户部,不如直接去问张侍郎,到他府上拜会。谁让朝廷现在缺钱少粮,打仗只能靠民间筹措呢?”
余子俊听完,顿时觉得怀恩是在给张峦挖坑。
又像是在故意抬杠一般。
既然你张峦力主要打这么一场仗,就得让你知道柴米油盐有多贵,让你知道当家有多难。
你不是喜欢强出头吗?
那李孜省及其偏头关周边的军费开支,就由来你承担,就看你先前那套民间筹措钱粮的手段是否真的管用了。
(本章完)
第701章 试探
第701章 试探
怀恩主动登门造访。
等他来到张府时,却只见到张鹤龄一个人。
“国舅,令尊病情可有好转?”
怀恩问道。
“咦?”
张鹤龄一身锦衣卫千户的官服,闻言不由瞪大眼睛问道:“我爹病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怀恩闻言笑了笑。
心想,你小子还真坦诚。
跟你那个心机比狐狸都要深沉的弟弟可爱多了。
你这一张口不打紧,立即就把你爹和你弟弟给卖了!
原来你爹是在装病啊?
哈哈!
怀恩笑眯眯地问道:“可否让老朽进去拜会令尊?”
张鹤龄摇头:“我爹不在家。”
“嗯!?”
怀恩一时间有些迷糊。
怎么装病都装得这么不走心吗?
生病了,外人都说你张峦足不出户,结果你却是人不在家?
出门就不回来了?
“怀公公,这样吧,我这就找人去通知我二弟,让他跟你说。”张鹤龄说完,也不管怀恩是否同意,完全不顾体统,自顾自就往门口走,口中还在大声抱怨,“真麻烦……没事找事!”
好久都没人敢如此跟自己说话了,怀恩一时间竟有些迷糊。
旁边跟随的小太监赶紧劝说:“怀公公请息怒,张国舅或是无心之失。”
怀恩闻言哑然失笑,半晌后才问:“我生气了吗?”
小太监这才发现自己失言了,赶紧低下头,不敢多说话。
在他看来,人家都指着鼻子骂你了,还是个半大的少年郎,就算他是国舅又如何?
国舅再大,有您内相大吗?
您老脾气可真好!
这是不屑于跟他一般计较啊!
……
……
张延龄被张鹤龄派人叫了回来。
等他走到家门口时,却见张鹤龄坐在那儿,一边是常顺,一边是两个眼生的青年,正听张鹤龄在那儿掰扯。
“大哥,你怎不在里面陪客?怀公公走了?”
张延龄问道。
“没有,还在里面待着呢。”
张鹤龄道,“这两个,你认识吧?”
张延龄疑惑地问道:“不知他们是……?”
“这个是老胡,那边是小胡,兄弟俩,京师官宦人家背景,他俩目前都在锦衣卫挂职,很讲义气,京师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地方都知道。”
张鹤龄引介道。
两个姓胡的青年起身,恭敬向张延龄行礼,显得很荣幸的样子。
张延龄这才知道,原来二人都是京城土生土长的纨绔子弟,或者叫官二代。
不过若非勋贵出身,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家中有一定背景,在成化朝时通过贿赂李孜省、梁芳等方式,有了在锦衣卫挂职吃公家饭的机会。
就算如今已经改元,但大明锦衣卫等衙门冗员的情况依然非常严重。
这给朝廷财政增加了不少负担。
张鹤龄道:“老二,这两位本事不小,跟我关系也不错。听说最近锦衣卫有考核,说是考得好的才能留下来,考不好的会被刷下去,你得帮帮他们。”
张延龄笑问:“是吗?我怎么不知有这事儿?这是你们锦衣卫内部的事情,我上哪儿获悉内情?”
“咦,连你都不知道吗?”
张鹤龄也很惊讶,随即叹息道,“我就说嘛,你不可能什么事都知晓。老胡、小胡,你们也都听到了,不是说我们张家就对朝中所有事情都非常清楚,唉,如今连我自己的官职也未必能保住呢。”
兄弟俩比较大的那个赶紧说道:“能跟着两位国舅爷,鞍前马后效命,其实在哪儿都一样。”
光从兄弟俩的外表看来,张延龄就知道这俩货很市侩。
但又好像非常懂名利场的规矩……无论说是趋炎附势,再或是趋利避害,至少这二人眼光没大毛病。
投奔张鹤龄,当下看起来是非常正确的选择,毕竟作为当局者,谁也不敢确定张家以后在朝中地位如何。
而这兄弟俩真算是跟对了人,竟找到张鹤龄这支“潜力股”。
“那以后就跟着我混吧。”
张鹤龄拍着胸脯道,“你们俩算是老京城,以后有事多给我指点指点。平常我问常顺挺多的,可他只知道底层那些人和事,涉及高端点的,就麻爪了。有你俩在,我可以多认识几个同好……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好交朋友!”
……
……
张府。
正堂。
外戚张家实际的当家人张延龄,亲自出面接待怀恩。
怀恩坐在那儿,嘴角含笑,手上捧着茶水,看似心平气和,不慌不忙,其实却想动用手段对张延龄多加试探。
无论张延龄之前在人前表现出如何的才能和城府,至少在怀恩看来,要应付个十二岁的少年郎总是不难的,或者说总能找出破绽。
“家父重病,暂时只能到相对清静的地方休养,这几日并不在府上。”张延龄解释道。
怀恩诧异地问:“令尊真的病了?”
“是的。”
张延龄感慨道,“过了年,病情就一直反复,如今病情加重,已到药石无灵的地步,只能以独家秘术续命。
“以家父所观,或是因为洞察并泄露天机,遭来天道反噬。这也是他为何需要另觅他处静养的原因,实在是不能再见人了。”
这也算是张延龄给老父亲不在家找到的合理理由。
我那位父亲大人是得了一般的病吗?
那是因为泄露天机遭受天谴,一切还不是为了大明朝,为了皇帝?
所以吾父现在要想病愈,不能按一般的思路在家里休养,得需要找地方“静养”,总归是不能让人打扰,尤其是不能再被人问询什么天机了。
怀恩道:“养病而已,一定得清静吗?”
张延龄打量怀恩一眼,没说话,眼神中却透露出浓浓的不屑。
好像在问,这不,要是他在家,你现在不就打扰到他头上,不利于他病情好转么?
我父亲属于未雨绸缪,早就算到这一点了。
怀恩道:“可是朝事上,还是得仰仗令尊啊。”
张延龄带着遗憾的表情,摇头道:“怀公公,不是家父不想出力,实在是力不能及。您说,自从陛下登基后,他有一天清闲吗?”
怀恩本在想,就张来瞻那懒散的姿态,你还说他忙?
不过再一细思,好像张峦真做了不少实事。
先是把万安等旧势力给打倒,顺带帮皇帝铲除了梁芳、邓常恩等前朝佞臣,后来又帮皇帝筹措钱粮修建皇陵,又帮皇帝搞什么纺织厂,年后还帮皇帝改革盐政,再后面就是筹算西北战事……
从表面上看没做什么,但一扭头,却发现张峦实乃大明一等一的忙人。
只是不在人前做事,就会显得明明看你吊儿郎磨洋工,结果你却暗地里做了一大堆事?
张延龄道:“怀公公,您有何疑问,尽管说出来,要是干系非常重大,非得家父去办不可,我自会为你转告,他也一定会尽力而为。”
“不敢,不敢。”怀恩感慨道,“如今令尊因为泄露天机而染恙,若是还麻烦他的话,只怕……”
张延龄显得有些悲切道:“家父一直都说,只要能为朝廷,为陛下,他就算是有所牺牲也是值得的。”
“牺牲?”
怀恩皱眉。
张延龄道:“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
怀恩突然觉得,眼前这小子喊口号也是一绝。
但也有可能是张峦平时在儿子面前装腔作势惯了,才让这个少年有了这么多鬼样。
“明日陛下就会临朝,有关偏头关周边防务,得有个妥善的安排才是。本来想问问令尊的意见,既然他……重病缠身,却不知小国舅对此有何看法呢?”
怀恩问道。
张延龄一脸好奇,反问:“不是应该问兵部,再或是有曾在西北督抚经验者的意见么?我听说,都察院左都御史马总宪,对此好像很在行。”
“嗯?”
怀恩微微皱眉。
他的反应很真实。
显然他并不知道张延龄在乾清宫偷听内廷议政之事。
这让他很不明白,为什么张延龄会单独提到马文升。
就在他错愕时,完全想不到自己无意中被张延龄给试探出了底细。
(本章完)
第702章 公与私
第702章 公与私
张延龄就是想确认一下,怀恩是否知晓那日他的存在。
如果知道了,有可能是覃吉告知的,也有可能是怀恩自己观察到的,还有可能是皇帝透露的。
既然你不知道……
那就说明,皇帝和覃吉在很多事情上都有意隐瞒你。
你怀恩看起来是朝廷的中流砥柱,谁也离不了,但在一些人心目中,你却未必真的就是你想象的那般。
张延龄道:“家父一直说,涉及朝中军机大事,得多听听那些曾在兵部供过职,有大作为之人的意见。”
怀恩面色转冷,问道:“这就是令尊极力为王世昌开脱的理由?”
张延龄一下子就明白了。
怀恩似乎对张峦为王越开脱之事很不满。
这次没有直接跟张峦对话,却在他这个半大小子面前直言此事,摆明了既想对张峦加以责难,又不想直接撕破脸,于是便找个中间人转圜下,避免矛盾迅速激化。
要是在张峦面前直接提出来,谁都不好看,但若是让张延龄这个儿子转述,那火药味就会淡很多。
张延龄故作惊讶地问道:“王世昌……怀公公是说曾经的威宁伯王越吗?他虽曾加兵部尚书衔,但从未就职于兵部,与其何干?
“古有岳武穆,今有王威宁,民间此传言流传甚广,可见百姓对英雄人物蒙冤受屈有多不满。
“家父感念王越为大明做出的贡献,方才向陛下建议赦免其罪责,但从未说过要听取他的意见。更多是,体现出陛下的宽厚与仁慈,让群臣和百姓衷心拥戴。”
怀恩笑道:“令尊想得倒是挺周到的,居然让王世昌迁居京师,随时叙用。很难说,其中没什么门道……”
张延龄闻言皱了皱眉,问道:“怀公公想要说什么?难道是怀疑王威宁曾给家父通过气?据在下了解,这是从没有过的事……家父跟此人素无瓜葛,要是怀公公不信的话,大可派人去调查。”
怀恩心想,你爹是当朝权贵,只要他帮了谁,那谁来到京师后,还能不投桃报李?
尤其还是王越那种天然腿弯,直不起来的……
你爹帮人,挺会选对象的嘛。
等等!
这件事跟你小子有多大关系?
不会是你这小家伙在暗中提醒你爹,只要对那王世昌稍微施加些恩惠,以后王世昌就能为你父子所用吧?
怎么越看越觉得你小子是个危险人物?
张延龄见怀恩上下打量他,板着脸道:“有关偏头关之事,家父其实已不想再多说,鞑靼人来犯虽如家父所料,几无差错,但因中途出现变故,他们已不可能完全按照天意行事,接下来他们是想施加报复,还是说知难而退,都已无法推测。
“倒是地方守军……既已察觉鞑靼人动向,料想应该有所准备,不至于还被敌所趁吧?”
怀恩道:“要打仗,粮食和军械必不可少,这些都得现筹措……”
“这个……家父实在太累了,还是让他歇歇吧。”
张延龄苦着脸道,“怀公公可以另寻他人主持此事。家父说了,他能力有限,如今我家里的那点儿存粮都交上去了,一大家子都在节衣缩食呢。”
怀恩问道:“你们家把存粮都捐了?”
“是啊。”
张延龄一副真诚的神色,道,“不但如此,家里能捐的全都捐了,不然年后哪儿筹措来那么多钱粮呢?
“家父最近甚至都得靠他人接济,才能吃顿好的,喝点儿小酒……当然生病后,这些都能免则免了。”
怀恩听了心里直犯怵。
这小子说瞎话不打草稿吗?
你们家怎么说也是国丈之家,还得靠别人接济过活?
谁接济?
陛下和皇后吗?
还是说李孜省?
张延龄道:“年后的生意不好做啊,家里经营出现比较大的亏空,家父现在也管不上了,我又能力微薄,只能尽量找补。眼看着即将开春,南来北往的商贾都开始活动了,但我们家……唉!”
怀恩问道:“那……令尊对偏头关接下来的用兵之事,有何见解?”
张延龄摇摇头道:“家父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难道他真的不想参与了?”
怀恩道,“令尊对时局的把控,眼光非常独到……如今陛下调李孜省为山西巡抚,你已知晓了吧?一旦涉及巡抚事,牵涉地方军政方方面面,令尊即便不想参与,但从京师层面协助一下,难道不行吗?”
张延龄不解地问道:“怀公公,您觉得,家父有那能力?他在京城当官,还能帮到山西巡抚?能帮什么忙啊?请恕在下愚钝,完全不明白怀公公的意思。这话……我都不好意思跟家父转告,更不知该如何开口问他。”
怀恩意味深长地问:“小国舅,你知道一个巡抚手上的权力有多大吗?”
“不知道。”
张延龄茫然地摇了摇头。
怀恩道:“那你又知晓,一个巡抚一年下来,经手的钱粮有多少?涉及地方摊派和军饷发放,涉及到军机事务,涉及到官员升迁和黜免等事,有多大权限吗?”
张延龄呆若木鸡,过了好一会儿才问:“怀公公,您是在考校我吗?这些我真不知道……”
怀恩笑道:“你父亲有什么事,难道不与你商议?”
“有时候是要商议,但通常都是涉及生意场上的事,家里开支什么的;涉及朝中事务,他几乎就没在家人面前提过。”
张延龄一脸坦荡,又接着道:“家父这人向来公私分明,他时常教育我们,不懂的就不要过问,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这样才不会出差错,我也一向谨遵他老人家的教诲,避免胡乱插手。”
光听到这话,怀恩就觉得实在太假了。
你张延龄在皇帝面前直接问询西北军务,可没有遵循你那父亲教导。
朝堂上下,谁不知道你父亲手伸得很长,好像什么事他都想管一把,至于什么公私分明……
他一个国丈,本就是靠裙带关系上位,还妄想公私分明?
骗鬼呢!
“怀公公,您希望家父给明日朝议,提出什么有效的建议吗?如果真有需求的话,我这就去跟家父说,让他在病榻上把他的所思所想说出来,我抓紧时间或可及时知会到您。”
说罢张延龄面露坚毅之色,似乎只要怀恩有需求,他就会尽量予以满足。
“不必了。”
怀恩起身,“来此我已经耽误不少时间,是该去见见他人了……陛下很担心明日朝会上,有人对西北用人以及军务说三道四,都得提前打好招呼。”
张延龄跟着站起,恭敬地道:“那真是辛苦怀公公您了……要么怎么说朝中没有怀公公您不行呢?这明里暗里,哪件事不需要您来出面?我送您老出门吧……”
(本章完)
第703章 用人不疑
第703章 用人不疑
怀恩最后一站,所见对象乃是内阁首辅刘吉。
换作以往,怀恩是瞧不上刘吉这种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人,对刘吉的能力和立场也充满鄙夷。
但就因为刘吉是最坚定阻碍张峦入阁之人,却让怀恩觉得,刘吉至少还是讲原则的,没有卑躬屈膝去攀附张峦,这就难能可贵了。
“刘阁老,您对于张国丈生病这件事,有何看法呢?”
怀恩笑着问道。
此时他与刘吉相对而坐,手上端着茶盏,一边品茗一边交谈。
刘吉下意识地环顾一圈,好像做贼心虚一般,确定没旁人这才小声问道:“你见到张国丈的人了?”
怀恩摇头:“没见到。据说是专门找了个地方静养。”
“嘶……”
刘吉闻言倒吸了口凉气,摇头道,“那病可真不轻,看样子比您的病还要来得严重。”
怀恩皱眉不已,问道:“刘阁老,这几天你去拜会过张国丈?”
刘吉道:“这倒没有,不过头些日子确实去见过,当时可是震惊到我了,他那虚弱的样子,好像随时都会一命呜呼……据说是因为泄露天机,遭到了天罚,也不知真伪。”
怀恩哭笑不得,问道:“这种事也能信吗?”
“不信也不行啊。”
刘吉感慨道,“你说年前好端端的一个人,平地走道都能摔伤,后面又无端得这么场大病,你敢说不是他福薄?
“莫非是他好勇逞强,屡屡泄露天机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准备惩戒于他?这人不简单哪!”
怀恩听了这番话,对刘吉的鄙夷顿时又加深了几分。
心想,你连张来瞻装病都看不出来?
竟说得这么煞有介事?
张来瞻轻易就能蒙骗你,话说你的水平跟张来瞻真是差距巨大,陛下想让他来取代你,看来也是情理中事。
你总结了半天,就得出个“这人不简单”的结论?
十足的废物啊!
刘吉道:“怀公公放宽心,明天我绝对不会带头闹事,李孜省这种军事上的白痴都统兵打胜仗了,可见天意如此,我就稍微给点儿面子。
“不过,要是接下来偏头关有什么变故,尤其因为是他李孜省督抚地方才出现的乱子,我定不会袖手旁观。”
怀恩问道:“不知您打算怎么个不袖手旁观法?”
“这……”
刘吉仔细想了想,说道,“当然是继续参劾他,并带动更多的人上疏弹劾,向陛下施压。连同他背后的张来瞻,一并参劾!外戚和道士参政,这本就是历朝历代的大忌,我身为儒臣,岂能坐视这种事发生?”
怀恩问道:“那先皇时,您为何没有挺身而出呢?”
刘吉一时哑口无言。
他用古怪的眼光打量怀恩,好似在问,你到底是来找我寻求合作的,还是来拆台,故意挖苦我的?
怀恩道:“当今陛下对张国丈的器重,乃出自于张国丈不俗的能力,以及他能做成大事。不知刘阁老以何理由来参劾他,并阻止他在朝中参政呢?”
“呃……”
刘吉略微琢磨,梗着脖子道,“就因为他是外戚,且不是正规科举出身。”
怀恩笑了笑问道:“所以反对的只是他的出身,并无其他缘由,是吗?”
刘吉道:“就凭他外戚出身还不够吗?他在嫁女儿前,也就是个秀才而已,连派官都做不到……朝中事务几时轮到他一介白衣说三道四?”
怀恩笑道:“咱家受陛下器重,在为几代君王分忧前,也是草民出身。”
“我没说怀公公您,您算是正途出身……那个,宫里司礼监太监,基本出自内书堂,那都是有一套规矩可循的。”
刘吉强行解释,“而张来瞻与您大不一样。他……他……”
到底哪里不一样,刘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怀恩看出刘吉的无能,微笑着说:“咱家已多次跟陛下提出,精力有限,要找个地方静养。就如同张国丈一般,只能暂时把朝事放下……以后得靠刘阁老你来鼎力辅助陛下,打理好朝事。”
“是吗?好啊,好啊。”
刘吉正为自己即将要执掌权柄而欣喜不已,突然意识到自己欢喜得不是时候,急忙又改口,“我不是那意思。我对怀公公的病情感觉非常惋惜,朝中少了您这样的能臣,那可是天大的损失。”
怀恩心想,同样都是恭维话,但为何话从你和张家小国舅口中说出来,给人的感觉差距那么大呢?
看来以后朝政指望不上你了,还是得多跟徐溥这样的人接触,至少人家是办实事的,而你……
只是因为陛下放逐了万安,不好意思将内阁一次给撤换干净,方才留你在朝中……估计不会太长久了。
我可真是猪油蒙了心,跑来跟你说事。
白费功夫。
……
……
怀恩走了一圈,回去向皇帝汇报。
乾清宫内。
朱祐樘仍旧偶有咳嗽。
在病没好完全的情况下,他一刻也不想耽搁,又开始批阅起奏疏来,勤政爱民似乎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
至少年轻人精力旺盛,他并不觉得这样有多劳累,反而折腾自己让他感觉生活很充实。
“……朝中仍有不少人对李孜省的委命颇有微辞,偏头关接下来的防务应对极为重要,有人认为应当派使节前去番邦,对他们加以斥责,让他们恪守臣道。”
怀恩道。
朱祐樘抬头问:“鞑靼人会听吗?”
怀恩道:“不知道。但朝中人对李孜省偏见太深,认为其不足以担当山西巡抚的重任,若是因此而导致鞑靼人大举犯境,叩关破关,引发生灵涂炭,或会令陛下声威受损。”
“有那么严重吗?”
朱祐樘皱眉问道。
怀恩脸色有些为难:“进士出身的文臣,虽在治边事上,多有迁延不进、保守不思变的痼疾,但至少不会像李孜省那般冒进。
“奴婢只担心,给了李孜省统御一方的权限,他会变本加厉,组织人马与鞑靼人在塞外交战,或会在道义上落人口实。”
“嗯。”
朱祐樘道,“听怀大伴这一说,好像也有些道理。李孜省先前一次关塞外用兵,的确有冒进之嫌。但他人不也非议,说他在取胜后未能乘胜追击,而选择退兵回关内么?那到底该进还是该退呢?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怀恩一时间愣住了。
想想好像也对,似乎李孜省怎么做都有错,那到底什么才是正确的呢?
朱祐樘继续道:“我觉得李孜省这个人,倒也并非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先前他安排人马在关塞外伏击,不是建立在岳父提醒他鞑靼人来犯的时机和方位上么?如果没有这些作为基础,我想他也不敢轻易把兵马调出关口去吧?”
怀恩道:“陛下,那是否应该给他下一道旨意,让他以固守为原则,不要贪图军功,而令鞑靼有机可趁呢?”
“这个不合适吧?”朱祐樘否认了怀恩的提议,“到现在为止,鞑靼人是否会南下,以及对偏头关周边有多大影响,都是个未知数……如果就此京师便下一道旨意,会不会令边关将士束手束脚?”
“嗯。”
怀恩点头。
此时,他已经感觉到眼前的小皇帝,不再是那么天真单纯。
不但有了自己的想法,还有勇气说出来,反驳他这个辅佐重臣的意见,属实难能可贵。
(本章完)
第704章 场面人
第704章 场面人
乾清宫,前殿。
朱祐樘见怀恩同意了自己的观点,笑了笑,开心地道:“既然李孜省能带兵取胜一次,那朕就应该再给他一次机会。
“怀大伴,你说给李孜省巡抚的职位,能让山西周边的将官都听从他的调遣,按他的吩咐行事吗?”
怀恩先是一怔。
随即便明白过来,皇帝并不怀疑李孜省能继续带来胜利。
只是担心有人妒忌或是看不起李孜省,对李孜省下发的命令拒绝执行,而导致最后不能取胜。
怀恩道:“偏头关虽为山西防备之重,但因山西巡抚镇所设在太原,使得山西地方上很难把钱粮物资等往边关倾斜,而太原也作为西北囤粮重地,过去数年都为盐政兑换开中粮之地……”
朱祐樘问道:“如果从京师调拨钱粮不及时的话,就得从太原调钱粮去偏关……你是这层意思吧?”
“对。”
怀恩道,“但手续极为繁琐,毕竟太原囤积的并不止是其本镇一地的钱粮,还有延绥、甘肃等地钱粮,不过是暂时寄存在那儿。如果此战调遣钱粮过多,会导致……”
朱祐樘打断他的话,道:“年前连过冬的粮食都不够,需要由京师来筹措,太原还能剩下多少可供支应的粮食?”
怀恩一时间无言以对。
想想年前,西北各处缺钱缺粮,还得靠张峦这个户部右侍郎到民间去筹募。
现在居然说太原的存粮要留待西北各镇使用?
能解决偏头关的军需调度就算不错了!
朱祐樘似乎想到什么,吩咐道:“怀大伴,岳父重病,卧榻不起,不想卷入到太多朝事中,先由着他吧。”
“陛下,此时难道不该让张国丈出面,多加筹募钱粮吗?或许只有凭靠他的面子,才能筹措到,换作他人都力不能及。”
怀恩的意思,不能轻易放过张峦。
或许张峦装病,就是为了躲避给朝廷做事。
咱可不能被他蒙蔽了。
朱祐樘无奈道:“自从我当上皇帝后,岳父做的事太多也太杂。如果什么事都要倚靠他,那还要朝中大臣作何?朝廷遇到事情,不能靠一两人来解决麻烦吧?”
怀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暗忖,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但如果你那岳父做不成那些事,那朝廷还要他作甚?混吃等死的话,换谁都行,非得让他逐渐掌握权力,一步步威胁到皇权?
且让那些正统科举出身的文臣在夹缝中艰难求存?
朱祐樘道:“给李孜省发十万引盐引,让他自行在山西地面筹措作战所用钱粮。剩下再不够的,让山西地方上尽力筹措……这一战,一定要善始善终,不能有差错。”
怀恩道:“那就从宣府和大同再调一批储备钱粮去。再者……可以将保国公运去西北的钱粮一并用在偏头关战事上……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朱祐樘仔细想了想,点头道:“那就先让偏头关以西的军镇卫所先等等。等把这一仗打完,再从京师筹措钱粮军服等物资运往西北,不要让将士受苦。”
……
……
升李孜省为山西巡抚的诏谕,于正月二十二,也就是在上一场战事结束后第六天上,传到了偏头关。
李孜省精神抖擞。
虽然他暂时只拿到了诏谕,官牒等凭据还在送来的路上,可架不住他心情大佳,终于可以在关口内直起腰杆走路,因为突然他就从这里的过客,摇身一变成了主人。
覃昌进来向他道喜,笑着恭维:“李中丞,要么怎么说您能深得陛下信任呢?关键时刻得到拔擢……以您的能力,接下来只需鞑靼上门,守着收割战功便可。今儿头晌,光是前来拜会的地方官绅,就有十几波人,都被拦在外面……要不要见见?”
李孜省道:“先去把守关的游击将军徐保请来,我得好好问问他,这鞑靼人的活动轨迹,是不是还得我亲自派人去调查?不然为啥迟迟没有向我交待?还有什么没跟我通过气的,这回让他一并汇报清楚,否则定严惩不贷!”
覃昌喜滋滋往外走,笑着道:“咱家这就给您传话去!”
……
……
就在李孜省传偏头关负责戍守工作的卫指挥佥事,同时也是游击将军的徐保前来问话时。
另一头。
保国公朱永也领兵往偏头关方向进发,准备跟李孜省会合。
此时正是中午时分。
朱永所部正沿着关河开进。
朱晖很不理解父亲的举动,问道:“父亲,您明知陛下可能会任命李道长为山西巡抚都御史,为何之前要给他难堪?
“眼下才刚传来他升巡抚中丞的消息,您立马就带兵往关口去,会不会显得太过……”
“太过势力了,是吗?”
朱永骑在马上,用平和的语气问道。
朱晖没说话,等于是默认了。
朱永抬头看着前方,问道:“为父且问你,你知道如今鞑靼主力人马,身在何处?”
朱晖摇头道:“不知。”
“鞑靼人遭遇新挫,眼下进逼关口,肯定是往偏头关而去。”
朱永笃定地道。
“怎么说?”朱晖皱眉问道,“父亲作此推测,有何根据吗?儿愚钝,未能想明白。”
朱永道:“鞑靼人也是要面子的,无论先前遭遇挫折的是鞑靼小王子本部人马还是偏师,以鞑靼部族与大明作战时同气连枝的传统,一方遇挫,各部一定要为其撑腰声援。”
“这……”
朱晖显得很疑惑。
他在想,你跟我说的这些,与我提出的问题,有半文钱的关系吗?
朱永问道:“但哪个部族又想折损自己所部人马,就只为他人找回面子呢?”
朱晖恍然:“儿明白了,他们也就是叫得凶而已,装腔作势,其实就是来关前走一圈,便又仓皇撤退。这样就算是保留了面子……可惜始终无法取得实质性的进展,最后还是我们占了便宜。”
“就是如此。”
朱永对儿子能理解到这层,似乎也满意了,不敢奢求再多,“想要壮声威,最好的办法,就是往偏头关叩关而入,之前一定要做出副强攻关口的架势。”
朱晖又问:“那为何鞑靼人不从其他防守薄弱的关口扣关,长驱直入后劫掠一圈再走呢?”
朱永道:“因为他们行踪已暴露,且大明已做出应对,以李道长和我们两路人马,自京师带兵驰援而来,如果他们还像以前那样破关后在大明境内打秋风……就不怕被我们分而歼之吗?”
“可……问题是好像我们……没那实力啊。这山西地面防守之空虚,简直是触目惊心。要是换作大同或是宣府,又或者延绥镇,情况能好许多。就是偏头关周边……愁云惨淡不过如此。”
朱晖摇头道。
朱永叹息:“鞑靼人又不知我们的真实情况……他们只是遭遇雪灾,部族的牲畜死了一大片,实在熬不过寒冬,才跑来边境一带打野,其主要搜刮对象还是那些小部族……我大明不开边市,他们又不朝贡,多年都没有互通有无,凭何敢在今年寒冬时节来此?”
朱晖若有所思:“今年冬天他们小动作是比较频繁,过去几年都没这样。莫非他们觉得陛下刚登基,西北局势不稳,想跑来趁火打劫?”
“对。”
朱永颔首道,“这就好像一户市井人家,正在家中举行丧事,那些小偷小摸的家伙就非常喜欢登门,趁机占便宜。”
“那这跟我们去偏关……”
朱晖还是忍不住问道。
朱永道:“吾儿,你要知道这一战中我们的定位。”
“孩儿就是不太明白,请父亲教诲。”
朱晖诚恳道。
朱永叹道:“这一战名义上应该由我们协助李道长作战,由我们领兵去获取军功……知道陛下为何让我来,且我还带上你吗?这是新皇登基后第一战,是我们能跟英国公府分庭抗礼的基础。但很可惜,军功被李道长手下的人分了,没我们父子什么事。”
朱晖道:“那孩儿更觉得,之前不该得罪李孜省。”
“呵呵。”
朱永笑道,“你得让李道长知道我们的价值……如果我们那么轻易就去投靠他,他还会觉得我们很重要,对我们尊重有加甚至委以重任吗?”
“啊?”
朱晖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朱永道:“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把我们父子俩卖给李道长,那也得标个好价钱。得让他知道,我们在作战等事上,也是有自己见解的,不是非要巴结他,唯命是从,也别想着把功劳分给别人,让他们吃肉而我们连口汤都喝不到。”
朱晖问道:“父亲,您动怒了吗?因为先前李道长没等我们自行开战?”
“怨不了别人,战机不等人啊!”
朱永面色冷峻:“怪只怪,我们来晚了,那一战属于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我们没喝上那口汤,属于时运不济。但只要我们来了,不管我们麾下有多少人马,始终我才是山西镇总兵官,武将军功第一份必须得归我保国公府所有。”
“就怕他……”
朱晖本想说,父亲大人您会不会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人家前一次没用你,这次凭啥一定要用你?
你想把自己标个高价,结果却把人得罪了,李孜省更不会器重你,有得军功的机会怎么可能交给你这个与他貌合神离的武勋呢?
朱永突然一笑:“儿啊,这朝中做事,你要懂得对症下药,对人下药。”
“孩儿不解。”
朱晖这次真心觉得老父亲玩得有点大。
朱永道:“这招放别人身上或许不好使,但李道长是谁?他是大明官场第一场面人!我们只需要摆出个架势,他就能明白我们心中所想,且会尊重我们的选择。因为他很清楚,我们跟他的立场和利益是相通的。”
朱晖脸上带着惊喜之色:“父亲言之有理,那李孜省现在也算是穷途末路了,朝中对他非议甚多,只靠张国丈保他,怕也不长久。且先前他被下狱,张国丈似乎也没帮上多少忙……他想得军功,就得拉拢各方,而不能轻易树敌。”
朱永点头道:“所以说,我们有卖高价的资格。若我百年之后,你再遇到这种事,一定要分清楚场合,更要选对人!可不是每一次都管用的。”
朱晖笑道:“儿明白了,多谢父亲教诲,日后一定不辜负您的期许。”
(本章完)
第705章 格局
第705章 格局
李孜省把徐保叫到他临时的巡抚衙门,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顿。
语气非常重,以至于覃昌站在旁边都想劝上两句……
咱再怎么说也得用本地人马来调查前线情报以及准备下一步与敌交战,你不能上来就把他一棍子打死吧?
等李孜省把徐保屏退。
覃昌终于忍不住走了过去,问道:“至于如此吗?话重了!容易让其心生逆反,别给我们找麻烦才好。”
“哼!”
李孜省冷冷道:“有麻烦让他尽管找。”
覃昌苦着脸道:“鞑子日益逼近,有一部距离偏头关也就二十多里地了,咱不是还得靠他们去打仗吗?骂不得啊。”
“指望他们?”
李孜省甩甩袖子,不屑一顾地道,“先前一次他们就没出手帮衬,难道这次就会了?就算我是本地巡抚,那也是流官,他们知我在偏关待不长久,根本就不会把我的话当成金科玉律,能糊弄就糊弄!”
覃昌好奇地问道:“那您……指望谁来打仗?”
“还能有谁?当然是目前的山西总兵官——保国公朱永啊!”李孜省道,“覃公公先前不是说,他已经领兵往关口来了吗?”
“他!?”
覃昌多少有些无语,提醒道,“先前朱永可是很不给您面子的,大有要跟您对着干的意思,现在听说您升了巡抚,他才眼巴巴地跑来帮忙!这种人,可信吗?”
李孜省耸耸肩,问道:“他可不可信,关我何事?”
“……”
覃昌觉得李孜省说话已经颠三倒四了。
你指望他帮你打仗,却不关心他可信与否?
李孜省笑眯眯地问道:“覃公公啊,你想再得一份军功吗?”
“谁不想?”
覃昌理所当然地道,“咱家想,保国公想,这偏关守军将士也都想啊!”
“欸,覃公公,你这话就不对了,想归想,但热衷程度始终是有差别的。”李孜省满含深意地看了覃昌一眼,续道,“你说这边关的老油子,有几个会跟王千户那样,真心实意给我们卖命的?我们在偏关外打了胜仗,偏关守军能给我们好脸色看?”
“这……”
“就算我是本地巡抚,他们也会拼命把我架空,让我有劲儿也使不上。再看看保国公,他与你我一样,都是个过客,他还想让他儿子在军中积累威望,难道说他保国公府不想当大明第一勋臣之家?”
覃昌笑道:“您这一说,还挺有道理的。但他麾下都是京营人马,说句难听的,那战力不行啊,远不及边军来得精锐。”
李孜省撇撇嘴道:“边军什么货色?你信他们?先前一战你也看到了,要说临阵退缩,无论边军还是京军,都一个鸟样!反倒是京营人马装备更为精良,看上去也更加唬人!我们要的是把鞑靼人吓走,你真以为后面还会有什么大战呢?
“这年头,谁不怕死?”
……
……
朱永带着京营人马,没有直接开进关口,而是在偏头关南门外一处山头驻扎。
军容还算齐整。
不过这对偏关内的守军来说,就显得很有压力了。
刚来个李孜省,还没怎么着呢就升了巡抚。
后续来个保国公又是新任山西总兵官……
感情我们这些边军将士,得受这么一群京师来的大佬统调?有功劳,这群大佬一定会拼命往自己怀里搂,送死的事一定是让我们去干……
随后朱永便让儿子朱晖守在军中,他自己则亲自进城来见李孜省。
李孜省和覃昌接见了朱永。
见到朱永,李孜省当即便问:“公爷,您押运的军粮可有随军带来?”
覃昌闻言不由一怔。
心说还是你李孜省说话直接……
可能咱都知道京营的人马在打硬仗的时候指望不上,所以眼下最重要的,却是朱永手头上运到西北来的那批军粮。
朱永拱手解释:“军情紧急,二十万石军粮,走到宣府城即卸去大半,随后我便领兵,马不停蹄驰援偏头关而来。”
覃昌一听急了,问道:“保国公,你把粮食卸在宣府城作甚?那批军粮又不是全给宣府镇的。卸掉一半……他们吃得下吗?”
“覃公公,话不能这么说。”
李孜省笑了笑,好像是在替朱永开脱,“公爷应该是听说我们这边爆发大战,不得已赶紧卸掉包袱,紧赶慢赶前来增援我们,不过是把押运的粮食暂时存放在宣府而已。”
覃昌闻言皱眉。
心想,感情我成唱黑脸的那个了?
你李道长做人不厚道啊。
李孜省笑问朱永:“剩下的一半,公爷都带来了吧?”
“是的。”
朱永显得有几分为难,“但李中丞,您该知晓,我军中毕竟有几千号人,这一路上吃喝拉撒耗费也不少。尤其是军马所用……”
覃昌气呼呼地道:“你就直说吧,二十万石粮食现在还剩下多少?”
显然以覃昌这样司礼监太监出身的人来说,根本不用给勋贵什么面子。
你们勋臣就算是世代显贵,但再显赫那也是外臣,我落魄的司礼监太监怎么也有三千钉,而你朱永算什么东西?
你有资格跟皇帝直接对话吗?
朱永道:“刨除军中的开销……大概还有四万石粮食可调配。”
“什么意思?”
覃昌问道。
李孜省笑着说道:“保国公所说的四万石,应该不包括你麾下人马开销所用,是这意思吧?”
“这个……”
朱永道,“七天内自然是不需要的,但过了七天,估计又要从中划拨了。”
覃昌道:“十万石粮食这么不经消耗吗?怎么就只剩下四万石了?”
李孜省置若罔闻般,赶紧道:“咱得赶紧让宣府那边把剩下的十万石粮食运过来。保国公您说呢?”
朱永道:“李中丞,您应该知晓,这粮食入库容易出库难。当时是卑职疏忽,想的是赶紧前来增援,就把粮食存在了宣府。眼下要调出来……”
“咋的,宣府还不给调,是吧?”覃昌生气地道,“信不信我去参劾他们,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朱永心想,你覃公公作为宫里的老人,有着那么高的身份和地位,难道就只会无能狂怒吗?
不过随即朱永便明白了什么。
你们这是唱双簧,故意表演给我看呢?
但就算我是国公,在您二位面前……地位还是远有不如,您二位实在没必要在我面前搞这套吧?
这是要演给谁看呢?
李孜省点头:“经公爷这一说,我倒是明白了许多。”
覃昌回头打量李孜省,好似在问,你又明白啥了?
李孜省道:“这粮食运到宣府,没用到宣府的人力、物力,直接就存到宣府粮仓内,自然没啥。但问题是支取的时候,就要包括卸货、装货的开销,涉及调用人力,以及雇佣车马等费用,再涉及衙门口的修缮,还有虫蛀损耗等等……十万石运到偏头关来,估计也就剩下个四五万石。”
覃昌心说,你还挺懂行的。
但咱能不能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宣府那群人,就不能惯着他们!
毕竟咱这边马上要打硬仗,亟需大批粮食。
朱永补充道:“李中丞所言极是,他们一定会找各种理由克扣,其实还得刨除本来就要在宣府卸下的三万石粮食……可能运过来的,能有个三万石粮食就已经很好了。且还需要时间,十天半个月内怕是等不到了。”
覃昌责备道:“早知如此,你何必要在宣府卸货?运过来,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朱永无奈道:“覃公公,您不能怪卑职啊,要不是卑职将粮食卸掉,怎能轻装上阵?怕是如今还在赶来偏头关的路上。”
“走慢点儿,又死不了!”
覃昌显得很气恼,口中仍抱怨不休。
但似乎他自己也知道,这种埋怨毫无意义。
李孜省笑着说:“如果走得慢了,会让鞑靼人有机可趁。这粮食放到宣府,那也是给大明边军将士使用,总好过于被鞑靼人抢走吧?”
“是啊。”
朱永随声附和。
他突然觉得,李孜省还是很有人情味的。
就算是演戏,那话说出来,听着也让人觉得温暖。
李孜省道:“再说了,保国公带着人马前来,将极大地震慑鞑靼人,让敌人知晓我们与之对战的决心和勇气。
“正因为如此,鞑靼人才没有急着前来叩关乃至毁关,与我们对峙不出。若保国公迟几天来,我们是否能守住偏头关,还另说呢。”
覃昌道:“鞑靼人有那么大的胆量,敢来做扣关毁关之举?”
朱永急忙道:“覃公公,以卑职之前戍边多年的经验来看,鞑靼人报复心非常强,这次您跟李中丞让他们吃了大亏,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报复。
“眼下已查到,鞑靼调拨大批人马正在往偏头关方向集结,卑职认为,以我军目前的人马数量,并不足以抵御。”
“保国公,你这是在跟咱家强调,你有治军的经验,而咱家没有?所以你比咱家说话更权威?”
覃昌听了越发来气。
朱永道:“卑职不敢。”
李孜省笑道:“有保国公在,始终能放心些。我已经在想办法筹措钱粮,目前偏头关内外能调用的粮食,我都已经征调上来了。眼下我们得赶紧想出对策来,将鞑靼人击退才是。”
这下覃昌和朱永同时打量李孜省。
心里都在想。
你李孜省果然“贼心”不死啊。
有了前一回偷袭成功的经验,还想如法炮制,来个第二次?
你可知人家鞑靼人有了防备?
要是第二次你偷袭不成,很可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覃昌道:“现在城里能住人的地方已不多了,偏头关需要扩建。难道让保国公所部人马一直驻扎在城外?”
李孜省道:“鞑靼人目前没有进犯的迹象,人马不应全都蜷缩在城内。本官倒觉得,让保国公所部人马留守城外,也未尝不可。粮草什么的,也暂时存放于城外。”
“啊?”
覃昌一时间有些迷糊。
你让朱永统率的京营人马驻扎在城外,这可以理解。
毕竟京军跟边军间有利益冲突,强行挤在一块儿,肯定会爆发矛盾。
但你把粮食也放在城外,算几个意思?
不怕鞑靼人硬抢?
李孜省问道:“保国公,您觉得呢?”
“一切都听李中丞的。”
朱永笑道,“卑职都按您的吩咐行事。”
覃昌口中嘀咕:“早干嘛去了?”
李孜省道:“那好,粮食暂时不必往城里运。城内事务,你也不用多过问,只需整顿好麾下人马,随时听候调遣便可。咱争取再胜一阵,所有人都有军功!”
……
……
朱永拜会过两位实权人物后,赶紧带着亲随出城安排。
李孜省为表示自己的重视,甚至亲自送朱永出城。
等把人送走。
覃昌和李孜省立在城头,看着城外一里多远外半山腰旌旗招展的军营。
覃昌道:“粮食为何不运进城来?留在城外,怕不安稳啊。”
李孜省叹道:“咱不是得让城外的人马也感受到浓浓的信任?还有,如果粮食都运进城来了,这鞑靼人真要杀过来,咱调得动城里这群老爷兵吗?”
“呵。”
覃昌突然恍悟过来,道,“你的意思是说,城里的边军哪怕为了守住粮食,也得出城去拼命?”
“嗯。”
李孜省道,“这是一方面的原因。”
覃昌道:“还有旁的原因,为何不跟咱家说清楚呢?”
李孜省道:“覃公公,这批粮食可不是只供给偏关一地的。你要是把粮食运进关口来,鞑靼人又突然退兵了,你还能把粮食继续运往西北吗?偏关地方上,肯定也会跟宣府一样,想方设法把这批粮食给截留下来啊。”
“嘶……”
覃昌闻言吸了口凉气,道,“还是您李大人懂得官场的人情世故。不过嘛……”
李孜省笑着道:“覃公公请赐教。”
覃昌道:“你都是山西巡抚了,你不照顾山西本地将士,却是为西北其他地方的将士考虑?
“咱家现在也算是本地镇守中官,咱家倒觉得,这粮食留在偏关,没什么不好。”
李孜省感慨道:“咱们得讲格局啊。覃公公,要是鞑靼人撤走了,咱要么继续完成皇差,往西北运送军粮物资,要么就此打道回府。
“你还真想留在山西过日子呢?这地方……太过清苦。我这修道之人都受不了。我想,像覃公公这样养尊处优之人,就更不适应了吧?”
(本章完)
第706章 不日将至
第706章 不日将至
城外军营。
朱晖在营地门口迎接朱永的归来,随后就跟在老父亲身后,回到中军帐,与众将一起听取朱永传达的李孜省军令。
军中没多少人,正经能派上用场的京营士兵拢共也就三千人,如果再加上部分随军运送粮食的力夫,能上战场充数的大概也就六千人上下。
另外,此番出征的京营兵马,并非都是精锐,还参杂有部分老弱,毕竟大明京营青壮很多要被占役,打仗时也未必需要全都是青壮年,所以便形成了新老搭配的架势。
其实很好理解,一家子都是军户,年轻人要用一膀子力气养家糊口,老的随军出战可以节约家中口粮外,还可以额外赚一笔开拔费,所以营地内三四十岁的老兵很常见。
“父亲,为何不直接进城呢?大军留在城外,鞑子随时都会来。”
朱晖一直等军事会议结束,众将官散去,才对老父亲朱永发出来自内心深处的疑虑,“我们留在此地,跟鞑子交战,可说是前无进途,后无退路,功劳怎么都轮不到咱……难道还要等着背黑锅?”
朱永道:“偏头关城塞才多大地方?这里又非京畿周边繁华城镇,莫非进城后就能少吹点儿北风,少呛几口黄沙了?”
“可是……有城墙作为屏障保护,好歹将士们能睡个安稳觉。”
朱晖道,“就算父亲认为不用进城,但那位李道长明明可以帮我们,却提出让我们驻扎城外,这会让将士们寒心的。”
朱永脸色显得很平常:“城外军营与城池互成犄角之势,且我兵马都驻扎在半山腰,易守难攻不说,还有天然的山泉水供给,不虞有失街亭之祸。
“另外,李大人不是把粮食都留在我们军中了吗?这样就很好……鞑靼人前来,将士们知为何而战,城内兵马也不会见死不救,可以说优势在我。”
朱晖皱眉:“父亲莫非是气糊涂了?为何要替姓李的说话?他分明记恨父亲先前未能听从他的号令,诚心给咱们出难题。等打完仗,咱是要回京城的,而他则会留在山西为巡抚,本地人马都成了他的嫡系,分明是亲疏有别啊!”
“此言谬矣!”
朱永无奈道,“儿莫要以粗浅的见识谤议他人,李道长能在朝中长久不衰,甚至新皇登基后都没倒台,足见他的见识和手段有多不凡。即便为父之前对他很留意,到如今依然觉得小觑了他。”
“您……”
朱晖这下无话可说了。
明明被人给坑了,为什么老父亲还一直向着坑他们的人说话呢?
朱永道:“只是我到现在还没想明白,李孜省想再有进益,应该向什么方向发力……要跟鞑靼人缠斗,我们既占不到便宜,鞑靼人也未必会给他机会。
“如果说只是固守偏头关不出……难道不怕鞑靼人从其他地方破关而入,肆虐宣、大地区,引来朝廷雷霆之怒么?”
朱晖感慨道:“父亲推崇李孜省,也不知是何道理。其实眼下最好的选择,就是带兵寻找鞑靼人主力进行战略决战……否则,监察御史必然会以错失战机为由,参劾李孜省,参劾我们!”
朱永摇头道:“监察御史可管不到陛下派来的人。”
“父亲,你怎么这般自信呢?就算当年功高如汪公公和王威宁,最后还不是被参劾倒台?他李孜省和覃昌,就能更胜一筹?”
朱晖质疑。
“汪直和王越被扳倒,那是出自先皇授意,与朝臣呼应所致。没有先皇的准允,再多人参劾也是徒劳。”
朱永道,“这场仗打到现在,进不能进,退不能退,的确到了进退维谷的地步,我也想不出,李道长到底有什么办法来破局。”
朱晖道:“他如何破局,孩儿不知,但却知他一心坑咱们!”
朱永没有跟儿子争辩,指了指营地外面:“马上增派十几队哨探,前去探查鞑靼人踪迹。眼下鞑靼主力进退动向,可说是克敌制胜的关键,本地边军夜不收查不到的,我们全都要查到,要做到对鞑靼人的动向了如指掌。”
朱晖苦着脸道:“鞑靼人或许已经从哪个残破的地方,摸进关口来了,眼下正四处抢掠呢。”
“未必。”
朱永道,“从大同一路走来,你见哪里有鞑靼人活动的迹象?哪怕鞑靼人真来了,怕也只是为了找回面子。
“我们防备鞑靼人乱来,鞑靼人就不怕这位新任山西巡抚都御史乱来?不怕李道长是第二个王威宁?”
“就他?”
朱晖噘噘嘴,明显瞧不起李孜省的样子。
朱永道:“当初王威宁有汪直撑腰,眼下李道长有张国丈撑腰,并无本质区别。至于李道长以什么方式方法破局,那得看我们能把情报调查到什么程度……
“但凡想打胜仗,就得仰仗我们!我也想看看那位神通广大的张国丈,会给予李道长怎样的指示。”
“这……”
朱晖目瞪口呆,问道,“咱在西北打仗,还得靠一个身处京城的外戚来运筹帷幄?”
朱永叹道:“一个能在千里外靠推算天机帮李道长取胜之人,难道测算不出鞑靼人下一步动向?
“要换作以前,谁会相信那扶乩占卜之术?可眼下,谁不想知道张国丈会展现出如何的神通?
“我们父子身在偏头关,处在作战第一线,也算是一件幸事。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身临其境。”
……
……
京师。
张府。
张延龄代表张峦见了来访的姑丈沈禄。
沈禄显得忧心忡忡。
毕竟他人在官场,接触到很多跟徐琼走得近,且有意要投靠张峦的人,明白这群人心中担心的是什么。
同时沈禄也听到朝中人对张峦的诸多非议,明白眼下所处困境。
“……贤侄,令尊迟迟不肯出面,朝中人对他的攻讦已愈发增多。
“其实我也在想,令尊能协助李尚书于西北取胜,这是天大的好事,为令尊以后出将入相打下坚实的基础,世人都得称道他的大神通。可问题是,眼下风向……似乎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啊。”
沈禄很为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呈现出如今张峦在朝中两边倒、截然不同的风评。
推崇张峦的那是真推崇。
觉得张峦就是孔明在世,乃大明几十年来最牛逼的大臣,且不问出身,就算一介白衣,以其皇后之父的身份,将来在朝中必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跟着张峦混,今后等着吃香喝辣的就行。
反对张峦的,则觉得张峦分明是在玩火,拿天机说事,看起来给大明带来一时的机会,长久却是祸乱朝纲。
推崇的人只有一种理由。
反对张峦,拿出的道理却是千奇百怪……明明是张峦身上的优点,却被人看成是千疮百孔的缺点,好像张峦一无是处。
张延龄并没有受到沈禄的影响,不急不慢地问:“那……姑父您觉得,家父现在非得出面不可吗?他就不能再躲几天?”
沈禄道:“贤侄,你实话跟我说,令尊真的病了吗?”
“姑父为何要如此问?”
张延龄不解地道。
“哎呀,其实先前,我见过令尊,知道他身患恶疾,但问题是现在朝中人纷纷开始诽谤,说他是在装病,故意在这时候称病不出,其实就是为了逃避世人对他的质疑,同时避免揽责上身,推卸责任。”
沈禄道,“这两天朝会上,有关偏头关战事的非议明显增多……这还是在怀公公出面游说群臣,拼命弹压的情况下……要是没有怀公公在背后奔走,只怕现在火都要烧到房梁上了。”
张延龄闻言笑了起来:“怀公公还真是替家父着想呢”
沈禄道:“怀公公不是为令尊着想,而是为陛下分忧,陛下可不想与人解释那么多……其实就是在等边关进一步的结果传来。
“如果李孜省先胜后败……哪怕是先胜而后无作为,这对令尊的名声也有极大的影响。”
张延龄惊讶地问:“为何?赢一场还不够,还得接连赢不成?这算那门子道理?”
“主要是……”
沈禄显得很为难,“先前李孜省领兵取胜的方法太过取巧,凭借一场偷袭取得军功,而后见好就收,马上退兵回关口,任由鞑靼人在边关一带肆虐,甚至李尚书还把人马全都撤到了偏头关,导致上百里长城防御空虚,给了鞑靼破关而入的机会,大有……守成而不知进取的意思,分明是……唉!”
张延龄点头道:“我明白了,朝中人希望李尚书能一鼓作气,有优势要出击,没优势也得出击,哪怕拼到最后一人,也不能落了大明的威风,是这意思吧?”
“啊?”
沈禄微微一怔,想了想,又赶忙摇头,“并不是如此。”
“哦,那我又明白了。”
张延龄笑道,“其实朝中人认定,李孜省应该出兵,但在李孜省出兵后,却认为他轻敌冒进。
“而在李孜省冒进后,又认为他应该小心谨慎,在其谨慎行事后,又认为他应该无所畏惧……总之李尚书做什么都是错,因为不是按照朝中人的设想去做事,是这意思吧?”
“啊?”
这下沈禄彻底麻爪了。
一老一少就这么坐在那儿,僵持了很久,沈禄方才无奈叹息:“延龄,其实很多事,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没有孰是孰非的问题,全在于……像你说的,立场不同而已。”
张延龄点头道:“姑父说得对。就是立场不同。所以明知道立场不同,做什么都是错的,那为什么还要在意那些人如何看呢?”
“什么?”
沈禄满面不解。
张延龄道:“在这种情况下,能带兵打胜仗,彰显大明的威风,让陛下觉得满意,能让没有立场的普通百姓觉得振奋,这不就够了吗?为什么一定要按照那些对家父和李孜省有偏见人的立场,去办事呢?”
“这……”
沈禄想了想,点头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接下来还能取胜吗?”
张延龄笑道:“彰显国威,也不一定非得在战场上一较高下,能彰显我大国威风,让百姓身负自豪感,让陛下对天下人有个交待。让陛下的君威更盛……不就行了吗?”
“这……就是说,令尊已有了进一步的打算?”
沈禄听完后好像多了一点自信。
张延龄道:“家父虽在病中,但时刻不忘朝事。姑父回去静待几日,好消息,不日将至。”
……
……
傍晚时分。
又到了给张峦挂点滴时,此时的张峦已经很适应这种新式治疗方法了,好像一天下来只有这会儿才是最踏实的,因为他知道儿子是真的在给他治病。
“能管用吗?这玩意儿……”
尽管心里很认可,但嘴上张峦依然显得很不服气。
张延龄坐在旁边写写画画,闻言回头瞪了便宜老爹一眼,反问道:“管不管用,你那老胳膊老腿儿会不知道?”
张峦仰躺在床上,因为儿子交代过打点滴的那支手臂不能动,于是就好像僵在那儿一般,悠然自得道:
“这几天是感觉身子骨轻缓了些,但就是不知……是否为心理作祟?你弄一堆水灌到我身体里,真就能治病了?之前医书上可从未见过这种治疗方法啊……”
张延龄道:“爹,你以为你平时吃药是怎么治病的?药不进血,难道顺着你肠道直接滑下去,改天就排泄出来了?”
“呸,越说越恶心了。”
张峦道,“不行,不行,今晚得吃点儿好的……最近总是清汤寡水的,身体有点儿受不了……能吃荤的吧?”
张延龄低着头继续写写画画,随口应道:“只要不是辛辣的食物,其他随便。”
张峦道:“嘿,看你这架势,真不把为父的病当回事啊……忌口什么的,你也一概不提?要是为父有个三长两短,都赖你……”
“哦。”
张延龄又应了一声,显得无所谓的样子。
你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下地府去了,爱赖谁赖谁。
到时你能把我怎么着?
还想让我抱着负罪感过日子?
不好意思,自打学医的那天起,就知道人不能有那么强的共情心理,否则当大夫的,早得抑郁症了。
“你小子……”
张峦发现自己重拳打在上,无从受力,更无法宣泄心中憋屈,颇为无奈,只好没话找话,转而问道,“你应付你姑父的那些话,是怎么个意思?你是不是想说,李孜省还能打胜仗?我觉得很悬啊。”
这下张延龄倒是提起几分兴趣,转过头问道:“爹,你不相信你的盟友?”
张峦道:“我信他个大头鬼啊!李孜省自称会算计人心,但要不是咱父子俩帮他,估计他现在都去地府见阎罗王了!你看看现在满朝上下,谁把他当盘菜?连带着为父都跟着受累……”
张延龄笑道:“这跟李孜省是否能在西边领军又获得一场胜利,没直接关联。”
“怎么会没关联呢?”
张峦显得中气十足,好像已经病愈了般,要不是手不能抬起来,大概想张牙舞爪,“上次打胜仗,全靠你给他算出天机,他用了个投机取巧的偷袭法,方才成功获取军功。你让他真刀真枪去跟鞑靼人拼命,他能赢?儿啊,莫非你是算出来他又能取胜吗?”
张延龄道:“错了,爹,我推算过,结果大致跟你一样,他在战场上无论如何都取胜不了。”
“噗……咳咳咳……”
张峦一口气不顺,呛得直咳嗽。
半晌后,张峦才道:“你小子,感情又在糊弄你姑父呢?还是说你打算糊弄我?但无论如何,千万别糊弄你姐夫才是……”
张延龄终于彻底放下笔,转过身,郑重其事道:“爹,你觉得李孜省要从西北全身而退,就只有战场取胜这一条途径可走吗?”
“……”
张峦先是沉默了一下,随即眯着眼问道,“咋的,莫非他还有别的什么良策可寻?让他在西北修城塞?还是让他去治边民?轮得到他吗?吾儿,这西北军政乱得跟团浆糊一样,你真的理得清楚?为父很怀疑啊。”
张延龄笑道:“行啊,爹,成天怀疑这个不信那个的,你自己倒是出个万全的主意啊……”
张峦白了儿子一眼,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为父真要有能力,怎么会老是麻烦你呢?你有什么打算,明说了吧。”
张延龄道:“其实我觉得,李孜省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所以他接下来的目标,一定不会是想在战场上有什么建树……就算他想,鞑靼人也不会给他立功的机会。”
“哦。”
张峦仔细想了想,若有所思,点头道,“你的意思,只需要保持如今的紧绷态势,把鞑靼人吓跑,那就万事大吉了?”
“不行。”
张延龄明确地道,“即便鞑靼人退走了,李孜省回朝后也得背负文人给他安排的临阵退缩的罪名,边军将士也不会因为这场偷袭战的胜利而有多振奋军心。陛下的君威,也没有得到最大程度的彰显。”
张峦脸上的振奋之色直接就僵在那儿,他那不敢置信的眼神好似在问,什么话都让你小子说了,你倒是说具体要怎么做才行啊?
玩儿你爹呢?
(本章完)
第707章 大国威风
第707章 大国威风
张府,别宅。
见张峦发愣,张延龄笑道:“爹,换作是你,明知道战场上打不过,又不能让鞑靼人过来耀武扬威一圈溜走,你该怎么做?”
张峦道:“要不是老子腾不出手来,非拿鞋底抽你不可!诚心涮你爹是吧?你之前让为父吃的那个什么火锅……也别加什么牛羊肉了,直接把为父丢进去得了!”
“爹,你脑子不够用,就喜欢威胁你儿子,找存在感是吧?”
张延龄撇撇嘴道,“说白了,接下来李孜省要想在战场上有所建树,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一则正面对抗我方根本不占优势,二则鞑靼人刚吃过亏,警惕心会很强,偷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只能想办法跟鞑靼人谈判。”
张峦道:“这会儿……谈判?谈什么?”
“当然是谈开边市通商啊。”
张延龄道,“鞑靼人自承兵败,到大明京师上贡,彰显我大国威风,而我大明也有容人之量,给番邦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开放几个边关当边市,与鞑靼人贸易,把贸易的主动权掌握在朝廷手上。
“如此一来,鞑靼人对我们表示臣服,李孜省也不用担心先胜后败,将士们还不用继续搏命,陛下的君威得到体现,大明臣子也挑不出李孜省的毛病……如此一举多得,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道理,李孜省不走这条路。”
张峦听到这儿,已经目瞪口呆,他颤颤巍巍地问道:“吾儿,这都是你想出来的?你跟李孜省说了吗?”
张延龄道:“我先前给他定下西北应对策略,也就是以你的名义给他那封信时,曾跟他提过,说想在关内外取得一场对鞑靼人的胜利,没啥问题,但不可能一直胜下去,长期与鞑靼人陷入战争状态,也不符合朝廷的利益。
“提振陛下君威,需要的是恩威并施,且朝中人追求四海来朝的盛世景象。我想他应该能理解其中之意吧?”
张峦道:“也就是说,你在给他设计埋伏鞑靼人前,就想过现在的局面?”
“这有什么难的吗?”
张延龄道,“哪怕他那场偷袭战不能取胜,鞑靼人仍旧会南犯,总需要有计策来稳住边疆局势吧?边市通商这事儿,其实两边都不会吃亏。”
张峦皱眉不已,质疑道:“可如此一来,若鞑靼人出尔反尔,来年打过来,为父不就要担责吗?哎呀等等,你的意思,是让李孜省来背黑锅,对吧?反正这事儿也是他提出来的……”
张延龄道:“爹,其实跟鞑靼人通商,就是为了稳住他们。再过一两年,等我大明军力强盛,尤其是先前给姐夫展现的那些火器正式派上用场,战场上不再惧怕鞑靼骑兵,那时候就是鞑靼人求着我们,我们给他们留一条活路。”
张峦道:“你小子也太盲目自信了吧?一两年你就想改变一切?你确定?”
“嘿嘿,爹,咱得有远见,要有前瞻性。”张延龄乐呵呵道,“这不我也给你机会了?你再活个一两年总该没问题吧?等到那时,你亲自领兵进草原,把草原给荡平,封狼居胥,名留青史,怎么样?我这当儿子的够意思吧?”
张峦面色狰狞:“滚你大爷的!为父才不会去送死呢!要去你去!还名留青史呢!哎哟喂……谁只能活一两年?为父还想长命百岁呢!吾儿,你可得给为父好好治病啊。”
最初还想逞老子的威风来威胁儿子,但越说语气越软,到后面已经是哀求了。
“切!”
张延龄转过身,重新写写画画,“爹,你有点儿出息吧。亏你还是马上就要入阁的人……姐夫可说了,这次西北之事有着落,你就能入阁!可别让人看笑话!”
……
……
入夜后。
司礼监内,怀恩仍旧在挑灯批阅奏疏。
夜色浓重,而当天温度很低,即便周围加了火盆,但怀恩仍旧需要不时把手放到嘴边哈气,以保证手不被冻僵。
就在这时,覃吉扶着烛火走了过来,给怀恩加了一盏灯,劝解道:“怀公公,且去歇息吧,您需要静养才是。”
怀恩抬起头来,眼神很是柔和,和颜悦色道:“咱家已剩不下多少时日了,就像这盏灯一样,尽可能多燃一会儿,如此哪一天归去才能做到心安……厚方,外面叮叮咚咚的是何声响?”
“哦。”
覃吉侧耳倾听,果然外边隐约有声音传来,他先是一愣,随即想到什么,连忙介绍他了解到的情况,“说是装什么暖气,已经差不多了。这不是说要赶工么?今晚能完成的话,明天或许就能通水进行测试是否存在漏水点了。”
“什么!?”
怀恩听得一头雾水。
覃吉道:“具体如何我也不太明白,是小国舅给安排的。说是如此一来,乾清宫和坤宁宫内外,就不会再寒冷了,还说以后要在乾清宫两侧加盖暖阁。”
怀恩皱眉不已,道:“先前我还以为陛下不过是随口戏言,这事儿……”
覃吉赶紧道:“都是铜管,我看过了,没什么问题。说是用烧开的热水在里面循环往复,带动室温上升……听起来还挺对路子的,就是那么长的管子,不知是否有漏水点,但总比用火盆好多了吧?”
怀恩问道:“张来瞻还在养病吗?”
“啊?”
覃吉微微一怔,随即点头,“是啊,谁都不见。现在张来瞻是否在城里,都不知……”
怀恩问道:“你就没让东厂的人去查查?”
覃吉道:“这有何好查的?哪怕他真在装病又如何?怀公公,您这边得多加保重才好。别去顾旁人了,要是没您的话,这司礼监……何人能撑得起?又如何震慑外臣?”
……
……
紫禁城。
坤宁宫内。
经过不到十天的紧急施工,暖气已经开通了。
朱祐樘和张玗夫妇,坐在那儿打量正在忙活的张延龄,似乎并不明白他在那儿做什么。
张玗起身,好奇地走到正在仔细检测漏水点的张延龄身边,问道:“延龄,这就是你所说的暖气?没什么感觉啊。”
张延龄抬头问道:“姐姐不觉得暖和多了吗?”
“大中午的,阳气正盛,跟往常有什么差别吗?”张玗回头看了一眼丈夫,问道,“陛下,可有觉得暖和了些?”
朱祐樘当然向着妻子说话,道:“今天这儿是挺暖和的,但不知是否跟这新装的暖气有关。”
张延龄道:“姐姐可以摸摸管道,是不是热起来了?”
“有吗?”
张玗伸手摸了摸暖气片,脸上顿时露出几分欢欣之色,笑道,“还真是……陛下也来摸摸看。”
这话显得有几分歧义。
但朱祐樘心思单纯,走到姐弟二人面前,跟着张玗摸了一把,面露喜色:“果然已经开始暖和了。老伴,你也来试试。”
覃吉跟着到了近前尝试了下。
“真有趣。”
张玗好似找乐子一般,笑着道,“延龄,是不是说,这里面热水来回流动,带动房里温度升高?这么个大家伙,不会太浪费水吧?”
张延龄笑道:“不会,其实就是个暖炉而已,不过加热的方式不再跟以前那样烧火炭,而成了热水。”
“能行吗?会不会漏水?”
张玗好奇地问道。
“这不……我正在找漏点吗?结果完好无损,看样子焊接得还行。”
张延龄道。
张玗问:“什么叫焊接?”
张延龄笑而不语,有些事,实在没法跟姐姐解释。
或者说,他脑子里很多东西,是这时代的人所不能理解的。
就好像这个后世自烧的暖气供暖系统,需要的技术,仅仅是保持管道通畅,还有就是别漏水就行。
再就是在附近建设一个锅炉房,一天十二个时辰找人烧水供暖就行。
朱祐樘道:“延龄,你没去清宁宫看看吗?那边不需要你盯着?”
“不用了。”
张延龄道,“那边的暖气,也有人盯着……就是陈贵陈公公。”
朱祐樘道:“有你去,才更容易找出问题所在……我怕那边暖气不热。”
一旁的覃吉听到这话,不由笑了起来。
显然覃吉很了解宫里边的情况……
像能在周太后面前立功表现的机会,陈贵一定挤破头争在前面,这种事还用得着张延龄去留心?
陈贵献殷勤比谁都积极。
要不是坤宁宫这边轮不到陈贵负责,估计陈贵还想跑来亲自监督呢。
……
……
供暖过后,随着室温升高,张玗感觉一片燥热。
随后张玗进后殿换了身更为轻薄的衣服出来,坐下来后居然拿出把扇子,轻轻扇了扇,好奇地问:“今天的天气这么暖和吗?前几天还冷到不行。”
覃吉道:“娘娘,外面还是很冷的,您可千万别出去,温差有些大。”
朱祐樘笑道:“老伴,你穿这么多不热吗?快把外衣脱了!出去的时候再穿上便是。”
“多谢陛下关心,奴婢还好。”
覃吉就没好意思说。
你们夫妻俩不管进还是出,想穿什么穿什么,想什么时候穿就什么时候穿,而我们这些奴仆,还能随便在主人面前更替衣服?说什么出门的时候才穿上,就算我们再热,那也得忍着啊。
张玗瞪了正在桌前吃松子、葵籽、豌豆糕等零嘴儿的弟弟一眼,道:“就知道吃。”
张延龄瞪大无辜的眼睛,道:“姐,我没得罪你啊。我忙活半天,吃点儿东西怎么了?你咋跟爹一样,没事就朝我撒气呢?”
张玗笑着道:“习惯了……就是老大不在,不然朝他发火最好。”
“嘿嘿……我都替大哥悲哀,他招谁惹谁了?”
张延龄耸耸肩道。
张玗没好气地道:“以前你跟他没什么区别,也就这两年,不知咋的你就转性了。起来、起来!”
“我姐夫都没说什么呢。”
张延龄不满地抗议。
一旁的朱祐樘微笑道:“你姐说得对,以你这年岁,不能天天坐着。不过我还有些事跟你细说。玗儿,你要是觉得热,再进去换一身衣服好了。”
张玗道:“我去开窗透透气……算了,我进里间去,别把你俩给冻坏了。”
说完张玗起身往里面走。
……
……
等人走了,朱祐樘跟张延龄相处起来更为自在。
大概是没有女人在旁边唠叨,心情更放松些。
朱祐樘道:“延龄,你爹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在你姐姐面前,我想问却不敢问,怕她担心。”
“还好吧。”
张延龄道,“一直在静养。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估计还得些时日才能痊愈。倒是姐夫你的气色好多了。”
朱祐樘笑道:“用了你的药,身体明显感觉轻快了许多。这两天汪太医也经常过来诊脉,不得不说,他的医术也是很好的。”
张延龄道:“汪太医乃是家传的医术,可说是几代人经验累积出来的,而家父和我……更多是野路子。”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们各有各的好。”
说到这儿,朱祐樘突然问道,“这两天,偏头关的消息一下子没了,你父亲有没有说什么?”
张延龄笑道:“姐夫,我想问问,要是李尚书跟鞑靼人讲和,您能接受吗?”
“讲和?”
朱祐樘一时间有些疑惑。
连旁边的覃吉都竖起耳朵倾听。
因为有关西北战事,眼下皇帝关心,怀恩也关心,朝堂上下臣工表面上不以为意,但暗地里全都在关注。
谁也想不到,大明新君登基后第一战,竟是由国丈张峦主导,由传统意义上的佞臣李孜省具体执行。
很多人既想看笑话,又怕真看到笑话。
张延龄道:“这一战进行到现在,战场上已经很难再推进,如果跟鞑靼人讲和,让鞑靼人前来朝贡,并且承诺退出边境一带,我们是否可以给他们开边市的机会?”
朱祐樘认真想了想,点头道:“如果真是这样,能化干戈为玉帛,让边境恢复和平,也是挺好的。”
覃吉提醒:“陛下,鞑靼人狼子野心,不可信。”
“老伴认为不可吗?”
朱祐樘侧过头问道。
覃吉一怔,随即想到,自己所提意见,似乎是超出了自己的权限,急忙道:“奴婢只是随口一说,一切还得看具体形势如何。”
张延龄道:“覃公公,其实在我看来,鞑靼人本身就是臣服于我们的外蕃,因为一些变故,导致他们生出狼子野心,我们在战场上已经教训过他们了,既然眼下暂时无法彻底打服他们,那就应该彰显王道,用礼乐去教化他们。您说呢?”
覃吉苦笑了一下,心想,还是你们父子俩主意大,这种事我还是不掺和了。
朱祐樘笑着道:“延龄,你说得很有道理。这也是你父亲的意思?”
“这个……”
张延龄道,“这种事,家父可不敢做主,他只是有此疑虑,具体是战是和,前线事务还是得交给一线将官自行斟酌。不过要是姐夫觉得此计可行的话,也可以给李尚书下一道旨意,算是给他做个指引。”
朱祐樘道:“老伴,你去帮忙拟一道圣旨吧。”
覃吉为难道:“陛下,这事是否应该在朝会上公开讨论呢?”
朱祐樘摇头:“不好。如果朝会上公议,肯定又会有人说这么做会让朝廷威严受损,再或是时机不对云云。
“我觉得在战胜对手的情况下议和,算是比较好的选择,再说也不一定非要如此,只是让李孜省知晓,这件事可进可退。”
“呃……是,是。”
覃吉心想,你们商议事情,这么直接的吗?
两个人坐下来说上几句,都不用经过朝堂,就决定对外是战是和的大事?
难怪怀公公明明对张国丈很尊重,却又对其很防备,临死前还要冒着失去陛下信任的风险,跟张国丈为敌。
原来……
这件事真的存在巨大风险!
朱祐樘道:“延龄,你说说看,鞑靼人会接受王道吗?他们未经开化,应该……冥顽不灵吧?”
张延龄笑道:“姐夫,我觉得一切都可以尝试下,至于成不成,得看鞑靼人是否被逼急了。眼下摆明他们来大明边疆劫掠,一定会遭受更为严厉的打击。
“他们现在抢又抢不到,面子又丢了,灰溜溜撤兵会让他们威风不再。与其这么荒唐收场,还不如各退一步,他们派使节到京师来上贡,换取大明开边市的恩惠,他们能置换到所需的物资,同时避免进一步扩大事态,不好收场。”
“对啊。”
朱祐樘点头道,“如此说来,议和算得上是一举多得。就是……鞑靼人,会接受我们给他的台阶吗?”
张延龄笑道:“会的。”
这件事,张延龄真不是开玩笑。
历史上弘治元年的这场开春战事,的确是以鞑靼人上贡而结束,只是故事的主人公不是李孜省,而是名臣许进,地点也不是偏头关,而是在大同。
原因是多方面的。
此时的大明因为新皇登基,不适合开一场大战。
至于鞑靼人那边……
巴图蒙克也是羽翼未丰,此时的达延汗亟需大明朝廷的支持,来巩固他在草原的地位。
跟历史有所不同的是。
史书上鞑靼人完全占据了战场的主动权,优势巨大,许进的款待和招揽,更多是一种无奈之举。
而眼下却因为李孜省先在战场上打了胜仗,再彰显一番仁慈,那就更显得大明有天朝上国之威。
(本章完)
第708章 先斩后奏
第708章 先斩后奏
偏头关。
李孜省上任山西巡抚后,变得繁忙了许多,除了发函让巡抚下辖的各有司衙门前来接洽外,便是日夜操练兵马,同时派出大量侦骑,遍布于关内外,应对随时都有可能寇边的鞑靼大军。
与之对应的是,偏头关内现身的大明官员明显增多。
山西镇治所本就不在偏头关,而随着李孜省在偏头关内上任,山西镇很多行政职能人员随之从太原府往这边转移,比如雁平、河东等六道兵备,太原、平阳等四府,辽州、沁州等三州,山西都司九卫九堡都派出了接洽人员。
而这其中,对李孜省意见最大的巡察御史来得最快,准备对接下来山西镇的用兵,全程进行监察。
覃昌作为新任山西镇守太监,对李孜省每天忙于接待各方官员多少有些不满。
这天下午,覃昌亲自到临时巡抚衙门外,见到各色人员进进出出,顿时心中来气,赶紧让人进去通传。
半晌后,李孜省亲自出来迎接。
二人一起往衙门里走,覃昌显得很着急,劝道:“李军门,你这么做可不太对。眼下鞑靼人大军压境,战事未见丝毫推进,你粮食短缺的问题也没得到根本性的解决,还有心思去跟山西地方官场的人打交道?
“你别说什么为了纳输等事去跟本地官员沟通,咱家已打探过了,他们没一个是管粮食的。”
李孜省笑道:“军中是缺粮,不管什么时候都缺,尤其是今年这光景……但至少目前为止,将士们不是还没挨饿么?目前先得把巡抚衙门的事情理顺,至少不要让这段履历成为我的人生污点。”
覃昌一脸关切地问道:“不知城中粮食还能撑几天?”
“十天半个月不成问题。”
李孜省笑着道,“我这边已有了万全的对策,只要咱把地方官员和将领给安抚好,接下来的事,可说是水到渠成。”
覃昌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问道:“不知怎么个水到渠成法?”
李孜省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他。
等把人请到正堂内,将其余人员全都给屏退后,李孜省这才小声道:“覃公公,我这边有个幕宾,乃是从京师那边过来的……在往偏头关来的路上,顺道去了一趟鞑靼人营地。”
“开什么玩笑?”
覃昌闻言霍然站起,跺了跺脚,气恼道,“糊涂啊,李军门,你跟鞑靼人私通,乃犯大忌之举!”
李孜省笑道:“覃公公稍安勿躁,且听我一言……鞑靼人进逼关隘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想给我大明上贡,却苦无门路,于是便想主动挑起一场战事,引发朝廷的注意,结果却迎头撞上我们,得了场败仗。
“眼下他们已知悔改,准备派出一支使节队伍前往京师朝贡,我让人前去接洽下,询问他们的诚意,有何不可?”
“嗯!?”
覃昌立在那儿,愣神半晌,都没想明白其中关键。
“覃公公?”
李孜省试着轻唤一声。
覃昌这才回过神来,问道:“李军门,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李孜省耸耸肩,回道:“我当然清楚。莫非覃公公觉得这么做,有些不妥?”
“何止是不妥啊!”
覃昌一脸严肃地道,“先不说鞑靼人是否诚心诚意前来上贡,就算他们出自真心,现在也不合适……战场上暂时还没分出结果来呢,现在接受他们上贡,那算谁赢了?”
李孜省听到这里,不由露出讳莫如深的笑容,问道:“覃公公,您想让这场战事有怎样的结果?”
覃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关北那一战,我们赢了,看似容易,可以完美复制,但其实再想有所进益已很难。”
李孜省仔细分析利弊得失,“可朝中人却对我们有了诸多不满,话说我在京师的人调查到,我们在关北取胜后,朝中参劾攻讦我们的奏疏,反倒比战前更多了……你说这算什么道理?”
覃昌苦笑着摇摇头:“陛下自会明辨是非。”
李孜省道:“且问覃公公,如果这场仗还想再有斩获,该怎么打?且不说兵员和粮草都远有不足,就算是充分保障,地方兵马会听从我的号令,团结一致与敌作战?且就算是遵命集结应战,真的能在正面战场上击败鞑靼铁骑吗?”
“这……”
覃昌脸色变得很难看。
李孜省笑道:“咱赢都赢了,为什么要给鞑靼人找补的机会?作为天朝上邦,鞑靼人只是我们的附庸,教训一下就得了!接下来哪怕打赢了又怎样?我们还能再带兵出关,深入草原不毛之地,跟王威宁一样越境千里与敌作战?去进占鞑靼人的地盘并实际统治?可能吗?”
覃昌细细琢磨,重新坐了下来,唉声叹气道:“唉,你派人去讲和,要是被朝中人知晓,参劾你的人只会更多。”
李孜省问道:“谁说我去讲和了?”
“你……”
覃昌指着李孜省,有些无语。
李孜省强调道:“覃公公,我派人是去监督他们上贡的诚意,而不是为了去与他们讲和……
“上贡是要拿出诚意来的,新皇登基,鞑靼人非但不遵守臣子之道,竟还带兵来犯,分明是不给我大明面子!眼下我们领兵教训过他们,他们也知错能改,重新向朝廷上贡,难道还做错了?”
覃昌道:“话可不能这么说……”
李孜省打断覃昌的话,接着道:“现在事情基本已成。我的幕宾已传回消息,说是两天后,鞑靼人就将以小王子为首,亲自带人到偏头关下,对我大明边关将士表达敬意。同时我还打算在城塞外设宴款待他们!”
“咳咳咳……”
覃昌瞬间觉得自己脑袋不够用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平复了下心情,这才问道,“如此重大的事情,为何不提前与咱家商议?”
李孜省笑道:“覃公公,不说别的,要是换作一年前,你我可说是大明最有权力的人,这没人敢反驳吧?”
覃昌一时间沉默下来。
一年前……
他们俩一个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一个是无冕的吏部尚书,深得皇帝信任……二人可说是把持朝政的关键人物。
而眼下却是难兄难弟般,置身于偏头关这么个荒凉的地方,干瞪眼生闷气。
李孜省道:“先皇对于鞑靼人纳贡的态度是怎样的,你该清楚吧?”
覃昌道:“先皇时,朝廷与鞑靼人交战几番,双方仇怨颇深,且先皇根本就不稀罕他们上贡的那点儿东西……再说了,那是上贡吗?每次都是借助上贡为由头,攫取朝廷丰厚的赏赐,简直是乐此不疲。”
“确实如此,每次番邦来朝贡,朝廷都要损失大笔钱财,久了谁也遭不住,还不如直接揍他丫的来得痛快!”
李孜省先是附和,随即道:“先皇如此做自有其道理,谁让那会儿咱大明军威赫赫,四夷敬畏呢!但时过境迁,随着先皇当政末期大明国力日益衰弱,对番邦的震慑已经大幅削弱,尤其咱这位陛下,可是讲究仁心仁德,咱作为臣子,能不体查上意?”
覃昌闻言又沉默下来。
李孜省道:“这会儿大动干戈,且不说是否能成事,单就是咱二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以及人心离散,就很难完成破敌制胜的任务。所以我认为,能让鞑靼人主动来赔礼认错,并完成上贡,再合适不过了。”
覃昌抬起头问道:“你就不怕朝中人对你百般刁难?”
李孜省冷笑道:“我为大明彰显国威,令外夷臣服,却成我的错了?那些文臣想要刁难就随他们吧,难道平时刁难我的地方少了?也不在意多这一件。”
“李大人还真是……”
覃昌本想挖苦两句,但又觉得,这种主动抗雷的精神,算得上世间少见。
李孜省道:“事已至此,覃公公是想跟我站在一道,还是说要跟我划清界限?”
覃昌问道:“不知其中有怎么个讲究?”
李孜省笑道:“与我一道,那就在几天后,一起去迎鞑靼小王子,以主人的身份设宴款待。你若是对我不满,或是想得一个双保险,那就上奏参劾我,对于我所行之事,一概不参与便是。”
“你的意思是让咱家抽身事外?哼,你这分明是先斩后奏,逼着咱家上你的贼船,是吧?”覃昌气恼道。
李孜省道:“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嘛。什么贼船!接受鞑靼人上贡,并亲眼见证他们亲自来赔礼道歉,我并不认为是错的。”
覃昌道:“哼!李尚书,说句不好听的,鞑靼人怎么可能会如此轻易就范?你暗地里应允了他们什么条件?可是做了那折辱朝廷和陛下颜面的亏心事?”
“怎么可能!”
李孜省摇头道,“我只是跟他们表达了,同意让他们上贡,并能得到朝廷的赏赐罢了。甚至连是否能开边市,我都没对他们做过承诺。
“但我想,如果鞑靼人真的能获得开边市的机会,合理合法地取得物资,他们没道理还南犯不走吧?”
覃昌道:“这事你应该请示陛下。”
李孜省道:“这不想等着覃公公来了,一起上奏请示?这事呢,说法很有讲究……覃公公,您看是不是,我们打了一场胜仗,又已备战多时,正准备集合本地兵马将鞑靼人一举歼灭时,鞑靼人主动认输,派人前来求和,并表达了上贡的意愿呢?”
“这……”
覃昌不得不顺着李孜省的思路去考虑问题。
李孜省再道:“本来我们已经准备全歼外夷来犯之敌,但等鞑靼人表明他们不是来犯我国土的,而是来上贡途径此处,便觉得若如此将其歼灭,将有损天下共主的威仪,所以给了他们机会,让他们来到偏头关,并设宴款待他们,然后送他们前去京师朝贡。你看这说法行得通吗?”
覃昌眼前一亮,夸奖道:“李尚书,您可真是玩弄人心的高手。”
“欸,别这么说。什么玩弄人心。”
李孜省略带不满道,“我们就事论事,难道我所说的不是实情吗?”
“是是是。”
覃昌先是附和,随即质疑,“不过,您觉得这种鬼话,朝中人会信吗?”
李孜省把脖子一梗,道:“怎的不信?我们先打了胜仗,教训了鞑靼人,莫非不是事实?我在积极备战,各路人马都到齐,不是事实?鞑靼人主动前来朝贡,便等于是低头服软,也错了?
“非得说是我们大明在这一战中折辱了威风,才更符合朝中那些如琉璃一般脆弱虚伪之人的想法?”
覃昌道:“那……要是陛下不同意他们朝贡呢?”
李孜省道:“覃公公,您这可就是纯属挑刺了。朝贡……有什么道理拒绝?大不了是不给他们赏赐,让他们朝贡的队伍在京师碰壁,最后再灰溜溜离开。到时再与之交战,也不晚啊。
“今日之事,只有朝中对我们不满的人才会鸡蛋里挑骨头。剩下哪怕是隔岸观火的,也都挑不出丝毫毛病来。再何况咱这位陛下可是旷世明君,不会坐视他人污蔑我们的!”
……
……
庞顷顺利完成了出使任务。
因为他是奉李孜省个人命令去鞑靼出使,所以此番他也是以客商身份进入偏头关,宾主二人在时隔一个多月后再一次相见。
李孜省显得比庞顷还激动,拉着庞顷进到书房内,嘘寒问暖:“怎么样?这一路可辛苦?我已让人给你烧了热水,洗去这一身的风尘。”
庞顷道:“道爷,您可真是安排的好差事,竟让我去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本来李孜省还想展现出好东家关怀下属的优良品质,听到这话,瞬间改变了脸色,连语气都变了,皱眉道:
“咋的,让你去干点儿事,你还满肚子牢骚?雇请你是干嘛的?你就说,这些年你敛财多少?难道一点危险都承受不了?好歹也是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凭啥说是送你去鬼门关前晃悠?”
庞顷惊讶地问道:“敝人说一句,道爷就说这么多?”
“嘿,是谁先抱怨的?”
李孜省道,“我关心你一路辛苦,你却跟我诉苦?难道我不知道此行凶险?莫非你觉得我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能不给你好处吗?”
庞顷摆摆手道:“好处不敢要。只求下次有这种事,别再让敝人去做就好。”
“行了行了,你还真以为有这种好事,天天让你出使外藩呢?你连个官身都没有,也就是我会用你,换作其他人……坐下,你且说说这一路上是怎么过来的!别给咱甩脸色,你不好好说,我就让人拿凉水往你头上浇!看谁受不了!”
李孜省气呼呼一通数落,好像还挺管用,庞顷果然老实多了。
(本章完)
第709章 宾主待遇
第709章 宾主待遇
二人相对坐了下来。
旁边桌子上摆着满满当当的酒菜,但一直等到饭菜都凉了,庞顷依然没说完这一行的遭遇,肚子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你确定所见的鞑靼小王子就是那个叫巴图蒙克的草原可汗?”
李孜省道,“这事关系太过重大,要是此番前来赴宴的不是巴图蒙克,而只是个什么小部族的头领,却妄称小王子,单以这么一群人前去京城上贡,可应付不了陛下和朝中大臣。”
庞顷为难道:“接待我的那个鞑靼小王子年约十三四岁,身高约六尺,长相威武,气势不凡,与传说中的形象极为吻合,照理说不会出差错才对。”
李孜省皱眉不已,问道:“也就是说,你不敢确定咯?”
“我又没亲眼见过巴图蒙克是啥样子,哪里知道真假?只能根据斥候从鞑靼牧民口中得到的情报进行比对。”
庞顷没好气地道:“等人来了,你自己问问不就行了?若不是巴图蒙克,届时道爷大不了不让他们去京师上贡便是。”
“说得也对。”
李孜省脸色稍微好看了些,捻着颌下胡须发出感慨,“我改弦易辙,选择跟鞑靼人讲和,也算是兵行险招,要是鞑靼人两面三刀,只怕真得张国丈罩着,我才能渡过此次危机。光是凭借先前在塞外打的那个胜仗,并不足以让我在朝中重新站稳脚跟。”
庞顷闻言不由莞尔,摇头道:“要是鞑靼人不两面三刀,真心实意向朝廷上贡,您就不需要张国丈庇佑咯?”
“嘿。”
李孜省问了皱了皱眉,斥责道,“你个家伙诚心跟我抬杠,是吧?对了,之前让你给来瞻送去的礼物,全都送到了吗?”
庞顷耸耸肩,道:“送是送到了,可惜没见到张国丈的人。”
“为何?”
李孜省不解地问道,“我不在京城,他竟然都不肯见你了?你到底做了啥,让他那么嫌弃你?”
庞顷摇头道:“我没做什么讨人嫌的事情,不过是张国丈抱恙在身,无法见客而已。听说他病得很严重,都无法下地了,他儿子……就是张家那位二公子,天天在他身边照料,据说还动用了新式治疗法,好不容易才救回一条命。”
“什么!?”
李孜省勃然色变,震惊之余霍然站起,质问道,“你为何不早些跟我说?这……这……炳坤!你糊涂啊,这种大事为何不及早告知我?你也知晓来瞻对我的重要性,他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
庞顷不为所动,继续坐在那儿,目光不断打量旁边桌子上逐渐冷却的酒菜,那怀疑的神色好似在问,你这让人办事,还不给口饭吃?
你在偏头关内好歹吃饱喝足。
如今跑来问我话,急于了解鞑靼人的动向和张来瞻的情况,我可以理解,你也得照顾一下我这一路上千辛万苦且担惊受怕的情绪。
要知道自打出京后,我就没有安心吃过一天饭。
见李孜省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庞顷只好解释:“道爷,我出京这一路甚是荒凉,沿途兵荒马乱,好不容易进到山西地界,却要立马出关,直奔鞑靼营地而去,我哪里有机会跟你说明此事?
“再者说了,就算跟你说了,又有何用?莫非你还有千里之外治病救人的本事不成?”
“那来瞻现在……”
李孜省已经有些抑郁了。
生怕从庞顷口中,说出什么不好的消息。
庞顷奇怪地道:“之前不是说了吗,有他儿子在身边照料,命应该是保住了。”
“这你都知道?”
李孜省精神一振,问道,“消息保真吗?”
庞顷点头:“祁娘送来的消息,应该做不了假。”
“她知道什么?”
李孜省皱眉道。
“呵呵,这次张国丈病得可不简单,直接就在外宅住下来了,连家都不回,你说那女人知晓与否?
“祁娘还专门跑来找我,说是让我给她做主。您说我能跟她出什么主意?帮忙请大夫么?”
庞顷说到这里连连摇头,颇有些无语。
李孜省缓了口气,道:“如此说来,来瞻是在外宅养病咯?倒是属于静养的范畴。但问题是那院子里……美女如云,来瞻静得下心来吗?唉,我就说他贪好色不好,很容易伤身……”
庞顷深以为然,附和道:“虽然二公子没明面上说,我觉得他也在担心,他父亲会因其独特的嗜好而英年早逝。”
李孜省无奈道:“看来关心来瞻的人都会有此想法!不过……他儿子担心他出事,难道我就不担心吗?”
庞顷笑道:“您的意思是……您比他儿子还要担心?那您岂不是……”
“滚!这是打趣逗闷子的时候吗?”
李孜省横了庞顷一眼,指了指旁边的桌子道,“赶紧去吃饭,一边吃一边说,也别狼吞虎咽,小心噎死你……稍后该问的我一句话都不会少。”
“您就不能再等等,等我吃完了再问?”
庞顷一边挪步到旁边的餐桌旁,拿起碗筷先猛刨了一口,等吞咽下肚才略微不满地抗议。
李孜省气恼道:“让你边吃边说算是好的,还敢挑刺?且问你,出京时,我那位贤侄可有跟你交待过什么?他应该很清楚你来西北的目的吧?”
庞顷道:“他没交待啥,且一度以为我是去南边提前铺垫治河等事项的……您会不会多心了?”
“不会。”
李孜省自信地道,“我看人从来没出过差错,让我在赢得一场胜仗后便择机跟鞑靼人讲和,虽说未必是来瞻的主意,但一定跟我那大侄子脱不了干系。”
“啊……您的意思是说,让您先打一场胜仗后再去接触鞑靼人,让他们上贡的主意,不是出自张国丈?而是来自于……张家小国舅?”
庞顷也很惊讶。
李孜省道:“你是在质疑我看人的眼光?”
庞顷道:“那倒没有,我早就说过,张国丈家的情况非常复杂,很多时候都是那位小国舅决策外事,只是经由张国丈之口传达出来而已。如此说来,您逢迎的对象应该是那位二公子,而不是张国丈。”
“你胡说八道啥?”
李孜省骂骂咧咧,“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你让我怎么个逢迎法?也跟对待他爹一样,天天往他身边塞女人?他一不缺钱,二不缺地位,更有陛下对他一家人的信任!你说我除了在他父亲身上使劲外,还有别的办法吗?”
庞顷脸色稍微有些尴尬,拿着筷子迟迟没有夹菜。
“呆着作甚?吃你的吧!”
李孜省再道,“你离京前,见到了我那侄儿,是吧?”
庞顷颔首道:“自然见过。”
李孜省道:“既然没有交待新的内容,那我就得好好揣测一下张二公子的用意。他既然不提你来西北的目的,想来是对你的行止早就心知肚明,也就是说,其实他比来瞻更有城府,看得也更远,认为讲和这件事,应该由我去完成,而不应该以他父亲的名义。”
“……”
庞顷听到后多少有些无语,一脸怀疑的表情。
“还不明白吗?你在京师好好的,我突然让你来西北,肯定不会只是让你当个幕宾,必然是有重要差事交给你,那有什么比让你去跟鞑靼人接触,促成他们称臣纳贡更重要呢?”李孜省道。
庞顷越发质疑了:“那位二公子,心思应该没您说的这么复杂吧?”
“哼!”
李孜省轻哼一声道:“你都知他非凡人了,还敢这般小觑他?想来他也很清楚,如果我派人去跟鞑靼人接洽,一定得是‘自己人’,我总不能随便挑个人去吧?或者覃公公去也很合适,但他能听我的?”
庞顷不满道:“所以我就比较听话,专门干这种送死的事,是吧?”
李孜省闻言白了庞顷一眼,道:“现在来瞻的病才是关键……他可一定不能出事。这次与鞑靼讲和,毕竟兵行险招,要是朝中有人替我说话,陛下也认可的话,那我这就是功劳。但若是……”
庞顷问道:“有张家二公子在,也不行吗?”
“当然不行。”
李孜省一脸严肃地道,“他年岁终归太小了,连来瞻这样读书人出身的国丈,尚且无法得到他人的推崇,张小国舅就算再得圣宠,终归还是不能站在明面上。所以我在来瞻身上发力,还是管用的。”
“哦。”
庞顷又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李孜省提醒道:“你慢点儿吃,也稍微听着点儿,回答认真些。”
“说吧!”
庞顷随口道:“正听着呢。”
李孜省道:“接下来你不能留在这儿了,你得赶紧回京城一趟。”
“什么?回京?”
庞顷瞬间停下手上的动作,瞪大眼睛看向李孜省。
好似在问,你逗小孩呢?
我这才刚来,你就赶我走?
还是在兵荒马乱的时候,让我赶回京城?
李孜省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这边自个儿就能接待鞑靼小王子一行,引导他们前去京城上贡。但京师那边……我能倚靠谁?来瞻生病,那就意味着朝中再也没人替我说话了!”
“敝人回去也无用啊。张国丈该病还是得病,我又不是大夫。”庞顷显然不想这么奔波劳碌。
李孜省无奈道:“炳坤,很多时候我只能指望你啊。就算不用来瞻,你是不是也得在朝中帮我好好打点一下?
“今上登基后,因为来瞻护着你,导致新老更替一直无法顺利实行,先皇时很多旧臣都还在原来的位置上,且都地位卓然。他们该知晓,朝廷不能乱,一旦乱了,大清洗开始……我固然先遭殃,他们也别想安生!所以……”
庞顷苦笑道:“问题是现在都没人听咱的……知道是您派去的,躲都来不及。”
李孜省笑道:“那是先前,他们觉得我只有张来瞻这么个靠山,别的什么都不会,前途惨淡。但今时不同往日,我有了军功,还把外夷慑服,让他们乖乖上贡……既然以后朝廷少不了我,他们为何要跟我划清界限呢?”
……
……
李孜省跟庞顷交待好回京后事宜,尤其是要与哪些人接触,让哪些人为自己说话,以及要针对那些人,又对哪些人有所提防……
李孜省可说是想得非常周到。
约定好,庞顷明儿一早就动身出发回京,不再参与接待鞑靼人事宜。
随后李孜省就安排庞顷去客房休息,而他则准备写一份上奏。
李孜省提起笔,还没写上几个字,外面就传来覃昌洪亮的声音:“李尚书,在吗?有大好事。”
李孜省很好奇覃昌怎么未经通传便进到自己的巡抚衙门,且还这么光明正大到自己住的后宅来。
等他出来迎客时,就见千户王方陪同覃昌进来,老远就看到覃昌手上拿着样东西,在灯笼微弱的光芒照耀下,正冲着他笑。
李孜省心中警铃大作。
一个镇守太监突然带着武将出现在他的后宅,且自己还是不设防的状态,这让李孜省有了危机意识,没敢贸然上前。
李孜省远远隔着,拱手道:“覃公公,您这是……?”
覃昌笑道:“陛下来旨意了,对您接下来的差事进行提点,说未必需要在战场上有所建树,只要能让鞑靼人臣服,最好能完成朝贡事项,并不是不可以……这不,旨意都在了。”
李孜省这才放心走了过去,接过覃昌递来的圣旨,突然想到什么,赶紧又将御旨还了回去,诚惶诚恐地道:“哎呀哎呀,我应该跪接才对……且等我沐浴更衣……”
“哎呀,哪里用得着那么繁琐?”
覃昌一把拉住李孜省,又对旁边的王方道,“王千户,你赶紧去安排好明天接待事宜。牲口什么的都准备好,得办得热闹和隆重些,最好让偏头关以及周边将士都知道,鞑靼人是来朝贡的,且对咱陛下,还有李尚书,那是心悦诚服。”
“是,是。”
王方赶紧应声。
李孜省心道,你就是为了跟他说这事儿,才把他叫来巡抚衙门的?
问题是你完全可以私下说,为何非要叫到我跟前来?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让我很紧张,生怕有人要卸磨杀驴?
李孜省招呼:“要不,咱们进去说话?”
王方毕恭毕敬地道:“李大人,卑职不敢叨扰,此来主要是尚有接待方面的事项想请示您……”
“一切都听覃公公的。”李孜省当即把差事甩给覃昌,有点儿赌气的意思,你不是喜欢瞎掺和吗?
我给你机会!
你这个曾经的司礼监印公,主持这么点场面事,总能手拿把掐信手拈来吧?
覃昌笑道:“那王千户就听咱家的……咱家定要给它安排得明明白白……走走走,李尚书,咱进去说话吧!”
“走!”
李孜省做出请的手势。
随后覃昌摆了摆手,把王方给屏退,这才信步上前,与李孜省并肩入内。
(本章完)
第710章 不得不低头
第710章 不得不低头
进到李孜省的书房。
覃昌环视一圈,问道:“听说您派去跟鞑靼人接洽的人,已经回来了?为何没见到他人?”
“哦,已经跟他交待清楚了,他明日一早便会动身回京。”
李孜省对此并无隐瞒的意思,直言不讳道。
“什么?为何不让他参加接待仪式?要是他这个出使的人都不在,能取信鞑靼人吗?”覃昌显得很担心。
你派了个人,代表你,代表大明朝廷出塞去跟鞑靼人谈判。
鞑靼人现在如约前来。
但你派去的人却不在,那……鞑靼人会怎么想?
李孜省笑着问道:“覃公公,换作您送信来之前,您觉得让我那至今也没有官身的幕宾出面担任接待工作,合适吗?”
“这个……”
覃昌也是个场面人,仔细一想就大概理解了李孜省的意思,故意责备,“李尚书,这就是您的不对了……
“既是您亲手主导之事,总不该把事情往外推啊。要真有何变故,您还想推脱,说此事与您无关吗?呵呵。”
李孜省道:“我那幕宾,做点儿杂七杂八的小事还行,真要应付大场面,还得靠覃公公您来。毕竟他代表不了任何人,连我都代表不了。”
“哦,原来是这层原因啊。”
覃昌不想过多计较,随即催促道,“李尚书,您还是赶紧把陛下的圣旨看完再说其他的吧。”
“啊,对,对。”
李孜省重新拿出皇帝的圣旨,摊开来仔细端详。
旁边的覃昌笑道:“要么怎么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呢?有人在背后为您运筹,您想做什么,都会有人提前给铺好路……
“这不,就有人好像是您肚子里的蛔虫一般,知道您要怎么做,便提前在陛下那儿做了功课……”
李孜省出言阻止覃昌继续往下说:“你这样讲,似乎有大不敬之嫌……”
“哎呀呀!”
覃昌急忙道:“咱家可没有攻讦陛下的意思,我说的是张国丈在京师为您筹谋……”
李孜省笑道:“我也没说你对陛下如何,主要是这样讲,对张国丈的名声有碍。我从幕宾口中听闻,他出京之前,张国丈已称病多日不出,这事儿未必是张国丈跟陛下提的。”
“哦?如此的话,那您真有可能是跟陛下想到一块儿去了呀!可喜可贺啊!”覃昌故作惊喜状,拱手恭维,“要不怎么说您李尚书擅于揣摩上意呢?咱家得跟您好好学习才对。”
李孜省道:“覃公公,您不会不知道,其实我做此事,乃有人提前指点过吧?”
覃昌尴尬一笑,道:“那是您的私事,咱家可不敢跟你打听,唯一明白的是咱家跟着您沾光了!
“先打了场胜仗,现在又符合陛下的意愿,让鞑靼人前来朝贡。关键是,您还能找人提前把路子给打通……试问朝堂上下,谁不服李尚书您呢?”
“覃公公过奖了。”
李孜省道,“明日接待事宜,还得覃公公您多费心。”
“好说,好说。”
覃昌自信满满地道,“话说咱家别的能力没有,面子是不缺的,怎么说也在司礼监中供职多年,迎来送往的活计也熟悉。
“要是李尚书觉得,明日咱二人应该分开行事,防止鞑靼人假意前来归顺,实则另有图谋……那接待事项就由咱家来负责,您只管号令三军,随时应对变生不测即可。”
李孜省颔首道:“我也正有此意。”
覃昌微微一怔。
心说,你还真打算让我去接待鞑靼人那群豺狼虎豹,而你却在背后指挥刀斧手随时准备?
哼,我他娘的就不该跟你客气!
李孜省随即又道:“覃公公,我这边还吩咐手下人,让他回京后,准备几亩薄田,连同之前送您的那些,一并……”
“这怎么好意思呢?”覃昌本来心里颇有怨言,但听到这话,心中的芥蒂好像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心里还在想,你出手太及时了,这是把准了我的脉搏啊。
那张来瞻是治病的神医,而你却是医心的神医。
李孜省道:“这里还有一份上奏奏疏,得跟覃公公您共同商议一番。”
“要的,要的。”
覃昌连不迭点头,“咱家觉得,这事儿先得让怀公公感到满意才行,毕竟现在他还执掌司礼监,在内阁首辅……咳咳,刘阁老不问政事的情况下,咱家觉得打通他的关节还是比较重要的……”
李孜省却摇头否决:“在下想直接走张国丈的渠道,怀公公那边嘛,还是暂时不打扰他为好,因为之前我曾尝试过,但行不通。”
覃昌一时静默。
李孜省道:“覃公公,您是怕……开罪了怀公公,影响您的前程?”
覃昌没有作答,反而问道:“李尚书应该明白咱家所说,打通怀公公关节的意思吧?”
“自然明白。”
李孜省道,“那您也该知晓,在下为何不想走这条路。”
“嘶,说来也是哈。”
覃昌感慨道,“怀公公对你,还是蛮多偏见的。实不相瞒,正因为如此,咱家来西北的前半程,对您都还心怀顾虑啊。”
李孜省笑道:“瞧您这话说的,现在不都已冰释前嫌了吗?”
覃昌却摇头:“前嫌……不是都能冰释的……那咱就走各自的途径,两道奏疏,不知李尚书您意下如何?”
“那就按照覃公公您的想法行事吧。”
李孜省道,“不过在下诚心实意劝说覃公公您一句,怀公公这条路,无论如何都不能走,或者说……暂且忽略比较好。”
覃昌试探地问:“您是觉得,怀公公在朝不会长久,且他……”
李孜省抬手打断覃昌的话,道:“这只是在下的一点浅见,覃公公您未必需要采纳。在下想来,这司礼监内……未来一定是您跟另外一位覃公公角逐掌印的位置,而您跟他最大的不同……呵呵。”
话没说得太明白。
但覃昌是聪明人,一下子就领悟了。
“是啊,那位覃公公可真是墙头草。”覃昌感慨道,“风往哪儿吹,他就往哪儿倒,滑不留手的。
“唉!从一开始,他就哪边都不得罪,这要是换作以往任何时候,都是各方不讨好,为人所厌弃的存在,唯独现在……”
李孜省道:“覃公公,在下觉得您说的不对。”
“请赐教。”
覃昌再次拱手。
李孜省一脸认真道:“在下觉得,覃吉覃公公他其实从一开始,倾向性就很明显,他是偏向张国丈的。否则……应该人人都跟您一样,对张国丈保持足够的警惕,而不是两面派。能在这种情况下当两面派,其实就等于是选择了立场,不是吗?”
覃昌一时缄默不言。
李孜省道:“从一开始,在下就觉得,覃公公您也会选择站在张国丈那边,毕竟你跟怀公公能够复出,背后都有张国丈的影子,应该知恩图报才对,不想最后却看走眼了。”
覃昌依然不语。
“所以说啊,覃公公您还是太看重朝廷规则下的正统排序了。”
李孜省道,“或许在您眼中,司礼监内就应该是怀恩过后便是您,然后才是覃吉、李荣他们,而内阁就应该是刘吉、徐溥,然后才轮到候补的刘健、李东阳等人……
“但问题是陛下从来都不是如此认为的……如果朝廷连一个给新人冒头的机会都没有,这个人甚至还是当朝国丈,且对大明立下大功,都要被人百般挑剔,那朝廷必将是一潭死水,这对你我这样的人来讲,有何益处可言呢?
“朝堂之大,应当有任何有能者的一席之地才是!”
……
……
鞑靼小王子巴图蒙克亲自率领五百人的朝贡队伍来到偏头关。
旌旗招展!
鼓乐齐鸣!
人山人海!
场面非常之热闹。
偏头关的官绅百姓闻讯全都跑去围观,而当天由覃昌这个司礼监太监主持,代表大明朝廷举行盛大的欢迎仪式。
朱永则统帅三军,作为此番会见的主要安保力量,确保大会的安全。
彩旗飞舞!
从李孜省到覃昌,都是喜欢搞场面活的人,现场布置得恢弘大气,令来宾瞠目结舌,但在底层将士看来,非常不妥……就连朱晖都觉得,这场迎接仪式搞得过于盛大了,甚至有点儿劳民伤财的意思。
“父亲,这么一遭下来,得费多少银子?留着银子当军费,给将士们发下去,不好吗?”朱晖显得很不满。
朱永此时正全神戒备,生怕前来上贡的鞑靼人突然发难,他站在城门楼上,用望远镜望着远处,随口应付:“热闹一些好,做给下面的人看看,也让外夷知晓我大明的强大,心生敬畏。”
“哼!”
朱晖摇头道:“这些庸官,就喜欢搞这些没用的场面事,于大事无丝毫益处。”
“嗯?”
朱永闻言放下望远镜,侧过脑袋打量儿子。
朱晖赶紧请示:“是不是儿子失言了?”
朱永道:“你也没说错,照理说无须如此张扬,但从李道长到覃公公,都想借助此事来彰显他们的功劳,再加上陛下已有明确指示,同意他们招揽鞑靼人归顺。所以说……他们如此大张旗鼓也算无可厚非,毕竟这也算得上是做给上面看的……”
“什么?陛下同意让他们这么搞?”
朱晖显得很不可思议。
显然皇帝下旨指导之事,并没有传扬开。
李孜省和覃昌知晓,作为总兵官的朱永也知晓,而朱晖却浑然不知,下面的将士就更无从知晓了。
朱永叹道:“久在高位之人,早已经不知民间疾苦,他们不会想着节省开销,留待将来发给将士安家。
“说到底,咱也与他们一样,都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而来,谁真心是为边疆将士谋求立身根本?”
“这……”
朱晖没想到,他这个老父亲如此“坦诚”。
都是一丘之貉!
为了升官发财,谁在意铺张浪费呢?
再说了,把东西节约下来,也不能搬回自己家,那还不如以威慑番邦的名义耗费掉,既能赚个大场面,还能换回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半晌后,朱晖岔开话题:“这群鞑靼人真没骨气,有本事就该尽遣大军来战,而不是就此归顺上贡。亏他们还自诩为雄鹰之子,我看跟草原上的耗子也没多少区别……”
“闭嘴!”
朱永喝斥道:“我知你没机会上阵得军功,心有怨言。但你得把心态放平。这草原上的人,所求不过是个生存。鞑靼小王子在草原上根基也不稳,未必有他父辈的胸襟和胆识,眼下能为部族争取到足够的利益,一时的低头又如何?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他并没有说出来便住口了。
朱晖好奇地问:“父亲可是想到什么?”
朱永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儿子道:“眼下看来,先前草原上那场伏击战,李孜省率部击败的并不是草原上的偏支远脉,很可能就是鞑靼小王子的本部人马。否则这位草原大汗也不会如此急着跟大明讲和。”
“什么?”
朱晖很惊讶。
朱永一脸的神往:“这也就意味着,张国丈等于是在千里外,算出了鞑靼小王子本部的行军路线,并通过李道长痛击达延部,迫使其讲和。”
“不是吧?”
朱晖摇头道:“父亲,我觉得未必是鞑靼本部人马,要真是的话,他们会这么快低头?小王子不要脸面的吗?”
“你不懂!”
朱永笃定地道,“正因为他败了,声望有损,才急于跟大明讲和,谋求战场外的利益。如此一来,还可说是上贡途中没有防备,才被大明军队偷袭得手,故败阵情有可原。要真是旁支受袭溃败,他不趁火打劫就是好的,哪里有理由主动来降?”
朱晖好似明白了什么,道:“鞑靼人也欺软怕硬?这是怕了这位李道长,生怕再来一阵,让他蒙受更大的损失?”
朱永满意道:“你总算是看出点门道来了。继续跟大明对峙,说是能找回场子,可一旦再败,那他鞑靼小王子恐怕以后再难以在草原上立足……所以此时大明主动招揽,他们没理由继续死扛。
“能上贡,获得开边市的权益,通过贸易,合理合法且持续不断地获得各种生存物资,对鞑靼小王子来说,就算是丢点儿面子,但收益却更大,也能对草原各部族有所交代,获取声望。”
朱晖道:“被父亲您这一说,那张国丈和李道长,还真是懂得审时度势。这时机挑选的恰到好处啊。”
朱永感慨道:“张国丈其人,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但能养出当朝皇后,且能在先皇时就于朝中立足并得到破格提拔,晋升高位,如今又深得陛下和太皇太后的信任,还能做到宠辱不惊,不与朝中同僚缠斗,甘愿被人攻讦而不自辩……实乃当朝第一奇人、能人!
“看来我回朝后,该登门好好拜访一番。”
虽然朱永说得不是很透彻,但朱晖却明白,父亲这不是去拜访,而是打算卖身投靠。
因为无论老父亲再怎么讲原则,顾脸面,在面对权贵问题时,同样也是软骨头。
这并不是保国公一家的情况,是整个勋臣体系都如此。
……
……
几天后,京师,乾清宫。
朱祐樘的风寒,在宫中通上暖气,又用了张延龄开具的消炎和止咳平喘药后,总算是痊愈了。
几乎是拖了一整个冬天,时好时坏的慢性病,一时间痊愈,朱祐樘觉得神清气爽,走路轻快,不由对小舅子张延龄多了几分感激。
这天朱祐樘正在认真批阅奏疏,打算勤政一番,把先前生病时落下的朝务给补齐。
转眼已过午时,朱祐樘连午饭都还没吃,怀恩便与覃吉亲自前来向朱祐樘“道喜”。
“陛下……大喜事啊。”
怀恩笑着说道。
此时怀恩的肺癌已经发展到了晚期,脸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且可能还有一定的并发症,脸色暗黄。
朱祐樘抬头问道:“大伴,何事啊?”
怀恩道:“鞑靼小王子巴图蒙克亲率使节队伍五百人,到偏关献降,并打算亲自前来京师上贡。”
“鞑靼小王子要亲自来朝拜?”
朱祐樘很意外。
再怎么说,有着黄金家族血脉的巴图蒙克也是名义上的草原共主,他只需要派个使臣来意思一下就行了。
这个使臣可以是太师,也可以是他麾下大将。
毕竟眼下巴图蒙克还没有废太师改济农制,黄金家族外的外姓人在草原上的权力仍旧不容小觑,这会儿可汗亲自出使,后方很容易着火。
怀恩笑道:“这是巴图蒙克亲自提出来的,眼下人已到了偏头关,受到山西巡抚李孜省热情接待,稍后就会由京营人马陪同往京师来。为防止其有刺探我边陲防务信息,会给其另辟一条道路,让其不走大同,而途径宁武。”
“哦。”
朱祐樘听到这里,似乎放下心来,颔首道,“那挺好的啊。他们来上贡,我这边需要做些什么准备呢?”
怀恩对此似乎非常有经验,提醒道:“到时派人前去接洽,让其住在会同馆内,择期安排朝拜圣颜。离开时,赐给一些财帛便可。”
“开边市吧。”
朱祐樘先以决定的口吻说了一句,这才征询意见,“大伴以为如何?”
怀恩道:“先皇时,鞑靼人也曾多次请求开边市,未能得到朝廷准允。如今战场上我们取胜,却还要开边市的话,只怕会……太趁其心意了……单纯给一些财帛赏赐,反倒更为合理。”
朱祐樘却坚持道:“我认为,彰显出善意,方能彻底安稳西北局势。岳父曾说过,鞑靼内部如今也是多事之秋,我们其实可以坐山观虎斗,内部安稳发展几年,等兵强马壮之日,再发兵与之一战。”
怀恩道:“陛下,擅起刀兵实在不妥。即便跟鞑靼人的战争大获全胜,也难控制鞑靼草原之地,还不如……”
“怀大伴应该多休息。”
朱祐樘打断怀恩的话,劝解道,“看你脸色很差,不应为这些繁琐小事而担忧。毕竟眼下局势尚佳,未来的事情还是交给未来处置吧。”
就差说一句,你都是将死的人了,心咋还那么大呢?
能管好眼前的事就行了,至于以后怎么跟鞑靼人打仗,是你一个命不久矣的人应该考虑的么?
怀恩听出皇帝言语中对他的不信任,也明白自己在西北这场战事中,几乎没有做出任何贡献,反而好像是一直拖后腿的那个。
所以此时的他,最好是保持缄默。
覃吉道:“陛下,那偏头关防务由谁接手?”
“按部就班吧……”
随口说了一句,朱祐樘突然道,“哦对了,先前的山西巡抚翟瑄回京了吗?”
“并未。”
覃吉道,“毕竟朝廷还没给他安排新差事,加上山西地面不太平,大雪尚未解冻,故并未听说他往京师来。”
朱祐樘道:“那就让他从太原城出发前去偏头关,接替李孜省,两位以为如何?”
怀恩道:“最好是放到朝会上商议后再定。”
“好。”
朱祐樘道,“有关鞑靼小王子上贡之事,我也想问问朝中众卿家的意见。到底是应该冷处理,还是隆重接待,正好多征询一下他们的意见。”
怀恩心说,你现在想起来要询问大臣意见了?
等等。
你是不是又想先去问问你岳父的意思?
覃吉随即道:“陛下,有关接待之事,您看……应该派谁负责呢?”
朱祐樘道:“一并放到朝会上去讨论吧。不过我想,如果岳父病愈了,此事由他负责最为合适。如果他病情仍旧没好转的话,让延龄去,也不是不可以。”
“啊……陛下,接待外藩之事,怎能由一个不在朝的稚子出面主持呢?”
怀恩提出反对意见。
朱祐樘微笑道:“延龄不算稚子,他心思灵活,一切都像无师自通般,肚子里的墨水都满溢出来了。到时再让老伴在旁帮衬一下,我觉得不会有问题。”
覃吉也顺着意思笑道:“是啊,让张小国舅去,最是恰当不过。应付这点儿微末小事,以他的本领,绰绰有余。”
(本章完)
第711章 赢得人心
第711章 赢得人心
怀恩和覃吉前后脚从乾清宫出来。
此时的怀恩已深切感受到自己大限将至,面对一个逐渐有主见的皇帝,还有看似已能胜任司礼监掌印之职的覃吉,他深切感受到能力再强也不及关系亲近来得有用。
皇帝似乎更信任眼前这个曾经服侍他多年、朝夕相伴的老仆,而对他怀恩只有礼数上的尊重。
覃吉出宫去传话前,本要请示一下怀恩的意见。
怀恩却笑着摇了摇头,表示拒绝,随后便与覃吉分道而行。
当天下午,张延龄就得知李孜省成功劝服鞑靼人入朝上贡的消息,随后便赶去张峦所在的外宅,将情况告知。
而此时的张峦,正在祁娘的搀扶下,来到外面院子里晒太阳。
“为父这不……身子骨好一些了么,卧床久了四肢都像生锈了一样,稍微活动一下关节就咔咔作响,于是就出来走走,不会着凉的……你放宽心。”
张峦大概也怕儿子把事情想歪了,赶紧出言解释。
张延龄道:“腿在你自个儿身上,你自己也知道病情轻重,你实在要做什么,我阻挡不了,但最终伤害的是你的身体,影响的是你的寿命。我此来是告诉爹,李孜省成事了。”
“哈哈,我就知道。”
张峦顿时一脸振奋,抬手对祁娘道,“你先暂去吧,今晚过后,我就回府宅……这几天叨扰了。”
祁娘连忙道:“老爷,您这是说的哪里话?”
张峦感慨道:“出来这么久,也不知家里边怎么样了……儿啊,你一会儿跟我说说家里的情况,尤其是你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大哥……”
说着还瞅了正离开的祁娘一眼,好似在责怪对方走得不够坚决及时。
……
……
祁娘内心也在纳闷儿。
自家这位老主人,那就是不着调的代名词,但看起来好像又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人在家中躺,就能为朝廷建功立业?
难怪那位神通广大的庞大管家,对这位老主人推崇有加,看来真不是一个国丈身份能解释得通的。
张延龄侧头看到祁娘的背影消失在月门后,摇了摇头,走到张峦身前问道:“爹,要我扶你回房休息吗?”
“不用了。”
张峦摆摆手,指着旁边的凳子道:“你且坐下来歇歇。具体是怎么回事,你与为父详细道来。”
张延龄当即把从覃吉那儿传来的最新消息详细告知。
尤其提到皇帝决定让覃吉配合张延龄负责接待鞑靼来使之事。
“我也不知姐夫作何打算,但听覃公公的意思,这是姐夫主动提出来的,大概考虑到你正在养病,不想劳烦你。”
张延龄随意地说道。
张峦听了,不以为然地耸耸肩,道:“我本就不适合干这个。先前一次让我去接待那个什么朝鲜使节,我就头疼。此番你正好去锻炼锻炼,记得把你大哥带上,让他也好长长见识。”
张延龄不满地抗议:“爹,你既然知道你大儿子不让人省心,怎么还非把他塞给我?教导儿子不是你的事吗?”
“帮为父栽培一下你兄长都不行?”
张峦厚着脸皮道,“为父拢共就俩儿子,总不能差太多吧?你以前不也不开窍吗?说不定在你的提点下,他能幡然醒悟呢?”
“呵呵。”
张延龄心说,那可就难了。
我这是再世为人,靠两世的记忆才拥有的本事。
至于你那大儿子……
作为一个骤然富贵的土著,能保留本心,不为非作歹就算不错了,你还想让他有出息?
真是太瞧得起他了!
关键是你这个当父亲的,也没带好头,张家的家教一点儿都不严格,根本就培养不出像样的人才。
张峦面子有些挂不住,起身道:“听你小子说话真费劲儿……你来这儿就是通知我这个?说完了就回去吧……放心,明早我会回府的。”
张延龄道:“爹,我没催你回府啊,要真觉得这边服侍更周到,多住几天也行。”
张峦回头打量儿子,问道:“我都在这儿趴这么久了,还让我继续猫着?家里没事找我就算了,朝中就真不需要我?不过,怎么总感觉……朝廷有我没我都一个样啊……”
“那……爹,你想怎么突出你自己?”
张延龄问道。
张峦道:“总得有什么事,让我费费心?哪怕是先听个响,然后我把事转交给你,让你负责也行啊,总归要体现出为父在朝堂的价值。”
张延龄笑道:“这不就让咱们家的人去接待鞑靼使节么?只是这次找的人是我,不是你罢了。
“要不这样,爹你明早就上朝,让别人知道你活着,且有能力和精力为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啧啧,你小子,什么好话落到你嘴里,听起来怎就那么别扭呢?”
张峦皱眉抱怨一声,随即道,“李孜省也是的,非得给我送什么戏班子,我喜好什么他不知道吗?真是没劲儿!”
这话一出,张延龄就知道老父亲随着身体日益好转,又开始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
先前感觉自己快死时,这老父亲还在那儿当寒号鸟,说什么要把外宅的人都给遣散,说什么要修身养性云云。
结果这边都还没痊愈呢,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惦念起女人来。
“爹,好好养着,你身子骨虚弱不堪,为了多活几年,一定要注意修心养性,规避女色。”
张延龄朝张峦离开的背影说道。
张峦头也不回,道:“知道了,真啰嗦。为父命大,加上你又孝顺,晚年一定会过得很幸福。”
……
……
随着消息传开,有关李孜省的作为,在朝中再也不是秘密。
当天下午日落前,朝中主要衙门都开始流传这件事,而最着恼的自然是一心等着看李孜省和张峦笑话的内阁首辅刘吉。
“怎么回事?仗不打了?这李孜省,好生窝囊。临阵退缩也就罢了,竟还卖国求荣?简直不可理喻!”
刘吉痛斥道,“这种狼子野心之辈,就不该留在朝中……不知六科、都察院和翰林院有多少人要参劾他?明早联合一下,这次看我不拿下他祭旗!”
徐溥在旁边,显得很淡然,不答反问:“刘老,请问您打算以什么名义上疏弹劾李孜省?”
刘吉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临阵逃脱啊!他战场取胜,未能乘胜追击,反倒是消极避战,退缩到偏关躲起来,面对鞑靼人的进犯,他身为山西巡抚未能担负起抵御来犯之敌的责任,还主动求和。这是何等卑劣的行径?”
“唉!”
徐溥微微叹了口气,道,“很多事,从不同的角度看,可能有不同的解读。”
刘吉皱眉道:“听你这话里的意思,你是不打算带头参劾他咯?还默认他这种卑劣行径有可取之处?那以后战场上谁还会为朝廷效死命?临阵都跑去讲和了!最后吃亏的不还是大明?这么浅显的道理,就没人懂吗?”
徐溥道:“可他也未折辱大明军威啊!”
“什么军威?”
刘吉不以为然道,“先皇时为何不跟鞑靼人讲和?就是一顿狠打!把鞑靼人打得抱头鼠窜,你再看现如今,竟都沦落到要接受外夷朝贡,为此朝廷要赐予他们数倍赏赐,再给他们开边贸的便利?请问威风何在?”
徐溥无言反驳。
从情理上来说,他也认可刘吉的说法,毕竟李孜省这次的作为,不见得有多光彩。
或者说,站在文臣的角度,你李孜省选哪条路都是错的。
除非你李孜省真有本事能连战连捷,且怎么打都不重样……
但就算是老打胜仗,也不能“劳民伤财”,最好是自行筹措兵马,自行筹备粮食,打完仗也不用朝廷升赏,且能心平气和等着别人去给他挑毛病。
现在李孜省只是“小胜”,随后就跟鞑靼人讲和,同意鞑靼人上贡的请求。
显然不能让文官们满意。
刘吉道:“他如此擅做决定,就没人管吗?”
徐溥皱眉不已,提醒道:“刘老,您不会不知道,其实陛下早就下了一道旨意,同意让他接纳鞑靼人前来京城纳贡的吧?”
“竟有此事?为何我不知?”
刘吉显得很惊讶。
徐溥心想,别人都叫你刘,知道你在其位不谋其政。
就说咱内阁,明明就两个人,而你却能做到安心喝茶,啥都不干,且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几乎把所有政务都丢给我……如此你怎能安心?且还有脸说出你不知道有这回事?
徐溥道:“眼下翰林院内正在商议新阁臣人选,不知刘阁老有何意见?”
“谁都行,唯独张来瞻不行!”
刘吉斩钉截铁道,“他若入阁,必将贻害大方!这点你不否认吧?”
以前刘吉虽然不觉得自己跟徐溥是一条心,但至少觉得,徐溥等翰林院的传统大臣,都站在反对张峦入阁的立场上。
可眼下……
他心中却没那么确定了。
徐溥难能可贵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点头道:“不否认。”
“那不就得了?陛下可是有言在先,若是李孜省在西北建功,就让张来瞻入阁。”刘吉道,“眼下李孜省的作为绝对不能算作建功!这立场,你们得坚定啊。尤其对鞑靼人朝贡之事,得把影响往严重了去说,让陛下有个先入为主的坏印象。”
徐溥心说,你这话是啥意思?
让我们众口铄金,睁着眼睛说瞎话,黑的说成白的,让皇帝先入为主觉得张峦和李孜省是在祸国殃民?
就算不承认张来瞻神通广大,但也不能违背世人常识啊。
徐溥无奈道:“刘老,您知道今日此消息一出,在京大小官员和百姓的反应是怎样的吗?”
“痛心疾首,恨不能……等等。”
刘吉突然瞪大眼睛看向徐溥,问道,“你这话是何意?莫不是朝中人都觉得,张来瞻和李孜省干得好,他们是大明的股肱栋梁不成?咳咳,可别忘了他们是什么出身!道士和外戚,都不可取!”
徐溥苦笑道:“就算同僚对其出身颇有微辞,可市井升斗小民,却是……唉!对这二人推崇不已。”
刘吉黑着脸道:“无知之徒,竟分不清是非曲直?”
徐溥叹道:“既能领兵打胜仗,又能招抚外夷,令其来京请罪,把断了多年的朝贡给续上,这本就是安定人心之举。
“京城百姓都不想连年战乱,毕竟光是今个冬天一番筹措钱粮,就让京师粮价腾贵。要是再打下去,就怕……民生凋敝,百姓苦不堪言哪。”
……
……
徐琼府宅。
沈禄见不到张峦,赶紧去找徐琼告知好消息。
但其实消息根本不用他去传报,因为李孜省的奏疏已超出通政使司的框架,闹得人尽皆知。
“好事啊。”
沈禄笑着说道,“既打了胜仗,还收拢了人心,恩威并施,话说这位李尚书真乃不世出的名臣良将。他回朝后,至少也该有个六部侍郎当当。”
徐琼神色颇为淡然,问道:“朝中谁能容得下他?”
一句话,就好像在沈禄头上浇了一盆冷水。
沈禄道:“徐公……您的意思是……李孜省以后仍旧无法在朝中立足?这位李尚书,也算是承前启后的关键人物,先皇临终时,对他期望可是颇高的。”
徐琼摇头道:“朝中没几人认同他。就算是曾经对他恭敬和攀附之人,如今不也都离他而去么?”
沈禄心道,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别人或对李孜省无感恩之心,但你徐琼可是承蒙了他不小的恩惠,要不是李孜省在先皇末期帮你调来京师为侍郎,只怕你现在还在南京清水衙门里混日子吧?
随即徐琼又做出补充:“有几人会像你我一样,惦记李尚书的能力,以及他对朝廷所做出的贡献?”
“是啊。”
沈禄听出点什么,但又不是很确定。
“你见过来瞻了?”
徐琼问道。
沈禄叹息:“他一直在外边静养,连如今是否在京城,在下都不能确定,就算想见也见不到他人啊。”
徐琼道:“年初就是吏部考选,天下官员到京者不少,旁人府上宾客盈门,不管是否门客,都来者不拒。唯独来瞻却于此时隐匿于朝,这是想避世,还是想彻底放手不管啊?”
“那我试着去见见他。”
沈禄听出其中诀窍。
此时李孜省配合张峦在西北有了作为,正是利用二人声望,发展党羽派系的最好时机。
不然的话,就算张峦再有本事,再得皇帝的信任,也是个光杆司令,做事没人拥护,政令也难以推行开。
要是能在京师和地方上多发展些人脉,做事可就方便多了。
徐琼又道:“你是得去问问他,黄河河工项目是否要无限期拖延下去?如果非要等那人回朝后再推进,只怕今年又要延误……毕竟再过两个月,就到夏收农忙时。”
“对对对。”
沈禄道,“这修河工,最好是趁着农闲,今年黄河春汛马上就要到来,朝廷各项准备也在有条不紊推进。这夏收非常重要,到那时真不适合推进河工事,我得赶紧催促来瞻。”
徐琼点头道:“看来有时候你也需要有人提醒。来瞻不问事,就得你多去走走,我这边始终不方便。”
沈禄好似个称职的跑腿人般,笑着道:“明白,来瞻不上心,我就多盯着点儿。但不得不说,来瞻做事可是雷厉风行的,要么不做,做起来……丝毫也不含糊。好在现在他二子延龄一直都在外奔波,有贤侄在,我等其实不用太过担心。”
徐琼闻言皱眉。
你不指望国丈张来瞻做事,却把希望寄托到他那没成年的儿子身上?
显然徐琼作为传统文臣,看不上张延龄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子。
在他看来,再牛逼的稚子,那也是熊孩子……自家再懂事的晚辈,以其十二三的年岁,也看不出有能耐去接触朝事。
能做到克己复礼,修身养性,再去进修学业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一个稚子本事再大,真就能到撑起一片天的地步?
说出去谁信?
但沈禄似乎对此非常确信,笑着便告辞而去。
(本章完)
第712章 有备无患
第712章 有备无患
沈禄来到张府,并没见到门庭若市的景象,就在他有所迟疑,要不要上前去敲门时,门口又有一辆马车停了下来,随即就见到张延龄从车上下来。
“姑父来了?怎不进去坐坐呢?”
张延龄走过去行礼问候。
沈禄以前都是以长辈的姿态去面对张延龄,但他在了解张家内部的运行规则后,如今基本上是以平辈之礼跟这个大侄子相处。
双方见礼过后,沈禄关切地问道:“不知令尊之病……?”
张延龄脸色变得凝重,小声道:“还在养,之前确实很凶险,常规的药对他已经不起作用,好在我试验了一种全新的诊疗方法,总算把他从鬼门关救了回来,现在已无大碍,再静养些时日就基本能痊愈了。”
“这么严重吗……”
沈禄先是一惊,随即感慨道,“令尊确实该修身养性,远离酒色。另外,天机还是不要随意窥探并泄露好。
“为了预测天机,而令自身陷入到危险境地,来瞻他还真是……贤侄,你可知晓西北发生之事?你父亲已知悉内情了吗?”
张延龄微笑着点头:“乃覃吉覃公公亲自来府上传的话……我这刚去见过家父,把事情都转告给他了。
“哦对了,姑父,陛下安排我跟覃公公一起迎接鞑靼使臣,您看……”
“是吗?竟有这回事?”
沈禄瞪大了眼睛,“陛下让你负责?那……那……”
一时间非常激动,沈禄都不知该说点儿什么好了。
正觉得这个大侄子本事强,应该找个机会冒冒头,在朝中逐步建立起威望,这边皇帝就给了张延龄走向前台的机会。
张延龄道:“我想请姑父帮个忙,毕竟姑父人脉广泛,还有……就是我跟朝中人不太熟悉,各衙门基本没涉足过,遇到事不知该找谁。”
沈禄笑着道:“问题是我也忙于朝事,或许不能完全趁你心意,但要是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你尽管提。”
张延龄笑道:“我已跟覃公公说过,我这边需要人手帮忙……就直接跟覃公公举荐了姑父你……请姑父见谅,这件事没提前跟你商议……”
“什么?你举荐了我?”
沈禄很惊讶,一时间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虽然眼前看起来是一次绝佳的出头机会,但始终他沈禄只是举人出身,没有迎接外邦使节的经验,且他通政使司的差事与此也没有直接关系,要去找礼部和鸿胪寺的人帮忙,尤其还涉及会同馆,他就算想打通关节也不容易。
张延龄道:“姑父若觉得不方便,就当晚辈没说。”
“没……我并不是存心推搪。”
沈禄连忙解释,“要你真需要人帮忙,我确实可以鼎力相助,只是……我得想想,怎么才能帮上你。
“哦对了,不知令尊对此事有何看法?比如说,应该以如何规制接待鞑靼小王子?令尊在应付场面事上,想来有其独到之处。”
张延龄却摇头:“不不不,家父说,他对此并不在行,让我自己看着办就行。”
“来瞻他……对你还真是放心啊!”
沈禄听了都觉得自己那个大舅子很不靠谱。
你信任你儿子的能力,但你也得考虑一下,你儿子是否能得到别人认可。
你自己在朝中都不被文臣重视,现在你儿子要办的还是一件要跟很多人接触,需很多人提供协助的差事。
得不到别人真心支持,怎么把差事完成?
张延龄道:“所以得请姑父多帮忙。不过朝中还有覃公公斡旋,我想,应该不会太难吧?”
“难是不难,只是一些简单的迎接和沟通事项而已。”
沈禄道,“关键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是否需要赐见使臣,以及上贡和赏赐的规制能到什么程度,回去的路上派什么人护送……至于迎接等事,根本无须担心,只需安排他们入住驿馆便可,自有专人负责。”
张延龄问道:“那……你可认识有一定外事经验的人,提供协助?”
沈禄无奈道:“说起来,鞑靼人已经有许多年未曾上贡了,以前接待也都是礼部的人负责……倒是徐公,或许能帮上忙,但这么大的事……”
在沈禄看来,人家徐琼是办大事的,会帮你个毛头小子去迎接什么外邦使臣?
就算接待得再好也不会有什么功劳。
但要是出了问题,朝堂上下都会说你徐琼不知深浅,有损大明朝声誉的事总不能都把黑锅交给一个稚子来背吧?
张延龄道:“我的想法是……让鞑靼小王子及其手下参观我们的军事演习,让他们知道我大明兵锋强盛,最好陛下也会出席的那种。”
“啊?”
沈禄瞬间呆住了。
你小子,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能把基本的接待事项办好就很不容易了,居然还想搞活?
沈禄稳定了一下心神,道:“延龄,我知道你少年心性,或有些独特的想法,但迎接外邦使臣,那是很有讲究的……无过便是功,大致如此。”
张延龄问道:“那怎么才能彰显我大明国威呢?”
“……”
沈禄突然发现,自己今天来张家,大错特错。
“姑父,我认为,虽然这次鞑靼人败了,但他们一定不会服气,此番来京师上贡是假,获取开边的利益为真,顺带试探一下我们的虚实,如果不能给他们个下马威,或许他们回去后要不了多久就会背叛,再派兵马袭扰我边陲,毕竟贸易再好,哪里有抢劫来得方便快捷?
“到那时……父亲和李尚书所做的努力,就白费了,甚至还可能会被人当作罪证拿来攻讦他们。”张延龄道。
沈禄想了想,心中虽觉荒唐,却不得不点头。
之前张峦和李孜省行事本来就被人诟病。
这次的事,那些文官没那么大的把握能弹劾成功,只能暂时忍气吞声。
可一旦鞑靼小王子回去后重新领兵进犯大明边关,那时张来瞻和李孜省立即就会成为旁人眼中的笑柄。
如何令鞑靼人回去后还能安生老实一阵,这就很有讲究了。
沈禄琢磨了一下,道:“其实开边市,以及做好接待工作,应该就能避免鞑靼人朝秦暮楚。”
言外之意,只要朝廷给的赏赐足够,再让鞑靼人感受到开边市带来的实惠,鞑靼人回去后也不会忙着来犯……毕竟一来进犯,边市就得断,吃亏的反倒是鞑靼人。
张延龄感慨道:“架不住有些人暗中下绊子啊……比如,明明说好开边市,却只是光打雷不下雨,或是课以重税,阻止某些商品的流通,且有意盘剥胡商,导致双方关系极速恶化,挑起纷争。
“我这么做,也算是有备无患吧。”
……
……
沈禄听了大侄子的话,内心如同翻江倒海般,回家的路上都魂不守舍。
归家后,还没等进大门,这边下人来报,说是他弟弟沈椿带着通州来的老友曹顺来见,已在堂屋内等候多时。
沈椿是沈禄的亲弟弟,同是受长兄沈举抚养长大,但他岁数却不大,比沈禄足足小了近二十岁,如今才二十冒头。
后来嘉靖十五年时,其以举人之身补朝廷官缺,一路做到了刑部主事,时张延龄落罪受难,沈椿予以回护被嘉靖帝下旨查办。
沈家在沈禄的带领下,可说是一心仰仗张家,也正因为如此,后来随着张家倒台,沈家也分崩离析。
“汝学。”
曹顺见到沈禄很高兴。
毕竟上次见面时,还在通州,那会儿张家尚未抵京。
当时沈禄在他面前提到大舅子张峦的一系列非常规之举,多有感慨……谁料眼下真如张峦当初设想的那般,如今已在朝中声名赫赫。
此番曹顺来京,看似探望沈禄,其实更多是想走动一下关系,看是否能为自己带来一些切实的利益。
彼此相识于微末,在这时代算得上是很深的交情,哪怕只有一面之缘,但好歹当初以曹顺的家世能接待张峦这么个新入京的监生,也算是瞧得起,无意中做了一回天使投资人。
沈禄打发了弟弟,让其先到客房等候。
而他则单独接待曹顺。
曹顺笑问:“听闻汝学你已补了银台司的右参议?这在举人出身的官员中,可说是进步神速了。”
沈禄拱手道:“不才,刚转左参议。”
“什么!?”
曹顺闻言大吃一惊。
这才刚进阶没多久,怎又升官了?
沈禄道:“唉,沈某平日公务繁忙,没什么闲心去交际应酬……”
曹顺一听,莫非你有逐客之意?但只能厚着脸皮发出感慨:“人生机缘真是妙不可言啊!当日怎可能会料到汝学竟有今日风光?说起来,不长时间你已连升数级,不知在此过程中是否得到一些额外的助力呢?”
“你说我那舅兄吗?”
沈禄叹息道,“这话也就是从你口中能说出来,他人都不好意思跟我明言。但是个人都知道,要不是我有来瞻在背后撑腰,怎可能会以举人之身获得上朝参政议政的资格,且还有继续升官的可能?”
“呵呵。”
曹顺显得很尴尬。
果然啊,人家升官了,跟当初就是不一样。
照理说沈禄升官也没升到哪儿去,通政使司经历升参议,看起来仍旧是跑腿儿的命。
但谁让沈禄背后有张峦当靠山呢?
这有背景跟没背景的,气势根本就不一样。
沈禄问道:“你这次来,是顺道来办事,还是说……”
“其实是这样。”
曹顺耐心解释,“自从那位张国丈在朝中声望日隆,京师地区,无论是顺天府,或是河间府地方,都觉得朝中难得出了一位咱本地的高官,希望能通过一些渠道来疏通关系。”
沈禄惊讶地问:“托关系都找到你这里来了么?”
曹顺显得有几分尴尬,道:“或是有人听说我与你的交情,也有人知晓张国丈入京路上,曾到我府上拜访过,当时乃由你居中引荐……”
沈禄本想问,你这是喝多了在外边吹牛逼,结果让人听了去,被人当回事,把你的地位突显出来了?
吹牛逼不可取啊!
以你跟张来瞻的交情,最多算是萍水相逢,你有啥资格替通州之地官员来我这里说项,甚至向张来瞻争取呢?
曹顺覥着脸道:“汝学,你我都是顺天府人氏,也都有功名在身,自然知道这官场的风气,这不年初到了考选时,官员们都开始紧张起来了么?尤其听说你还有个连襟,在吏部为侍郎?”
“你是说徐公?”
沈禄问道。
“对对对,就是徐公,您平时跟他的交情如何?汝学,我这是厚着脸皮来见你,希望你能帮忙疏通一下,哪怕是提供少许便利,我回去后也好跟人交差啊。”
曹顺眼巴巴地哀求。
人前吹过的牛逼,总需要兑现一下。
如果跑来京师一趟,什么事都办不成,最后无功而返的话,那他曹顺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在通州地面上厮混?
沈禄点头道:“把你的诉求且都说来听听,我这边能帮上忙的,尽可能帮。只是……”
曹顺还以为沈禄想伸手索要贿赂,赶紧道:“好处自是少不了你的……”
沈禄听完直皱眉:“非得把话说这么直白吗?以你我的交情,如果只是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是不求回报的。再说我那舅兄……唉!一言难尽啊。”
“他?怎么了?”
曹顺很惊讶。
你帮我办事,我给你送礼……
这既合情合理,也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
这世上不怕送礼送得多,就怕想送礼却苦无门路。
你肯帮,我肯送,咱就是各取所需。
你要是不收,那我以后还怎么好意思来找你?这关系渠道还怎么维护?以后还怎么吹牛逼?
沈禄道:“你到京城后,就没听说来瞻最近正生病,避不见客吗?”
“这……张国丈病情不会太严重吧?”
曹顺有些紧张。
我这老友,好不容易有了很硬的关系渠道,背景异常强大,万一这靠山一命呜呼了,那一切不又回归原样?
沈禄无奈道:“说起来,他病情如何,我说不好。但眼下,还真有点儿事,咱最好能找一些本地的人商议一下。”
“怎么个意思?”
曹顺颇为不解。
沈禄道:“我那舅兄,如今虽在病中,久不问朝事,但他有一子名延龄者,年纪轻轻便有他父亲的风范,深得陛下信任,多番被委以重任。”
“啊?”
曹顺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这是在跟我扯淡吗?
沈禄继续道:“我这内侄,如今领了皇差,代表朝廷接待鞑靼来使,可说是深得陛下信任。”
曹顺道:“那还真是稀奇,陛下竟会将如此重要的差事,交给这位小国舅?在下能帮上什么忙吗?”
“帮不上。”
沈禄理所当然地道,“话说,我那内侄延龄,还协助陛下在京完成织布等事,却缺少原材料,这不马上开春,一直想在京师周边找人耕种草,既能协助朝廷,又能给周边有田地的大户,带来实际利益。”
“这……”
曹顺一听有些懵逼。
我找你帮忙,说要给你贿赂,你却跟我说这个?
听都听不懂啊!
要不是知道你沈禄绝非信口雌黄之辈,还真以为你在跟我瞎扯淡呢。
沈禄道:“这不,我家在城外的田地,开春后都要种植草,内侄延龄的意思是,多找一些人耕种,最好能就地解决原材料供应问题。你看……能否联络一下通州之地有田地的大户,帮忙运筹一番?”
曹顺问道:“以往各家都会种一些草,以便家中内眷纺纱织布所用。不知陛下具体需要多少草?总不能……”
沈禄道:“最好是全种上,你要是不放心的话,我那内侄说会给予一定便利,甚至签订供销合同。也就是说,种出来的草,皇宫那边一定会按市价收购,保管各家能做到有赚无亏。”
“是吗?”
曹顺显得不相信,摇头道,“不是我推搪,只是……”
沈禄一脸认真地道:“这么说吧,你帮我,我帮你。但凡涉及到通州地方考选之事,不麻烦的,我都可以帮你去徐公面前说一句。”
“啊?”
曹顺怎么也没料到,沈禄会如此大包大揽。
本来是以送礼的方式,换取你对我部分支持,也不求你全帮,只求你能象征性帮点,让我有面子就行。
但听你这话里的意思,你手头的权力不小啊。
沈禄道:“都是些人情往来,不帮你,也得帮别人。如今来瞻有意让他儿子入朝,担当一些大事,我要是不帮他的话,只怕是……说不过去。”
曹顺道:“可是……”
“不过就是让你家改种草罢了,又不是让你空着田土。”
沈禄道,“想必你也听说了,宫里从去年冬天开始,就一直在纺纱织布,如今京师周边布料价格已急速回落,今年皇宫还会再加大纺织规模,如今连皇庄作物都做了更变,你还怕自己那边出问题?”
曹顺点头道:“你都这么说了,我肯定是尽力相帮。只是汝学,我不明白,你为何要提出如此要求?照理说,你不该过问此等事的……”
沈禄道:“有些事,我不好对你解释。只看你在通州地面上是否有号召力,我把这件事交给你,你也可以放心把事交给我。你回通州等我的好消息便可。”
“这样的话……”
曹顺一听,瞬间就不觉得疲累了,起身道,“那我明日一早,就赶回通州?只是……具体实施细节方面,不知该……”
沈禄似乎想到什么,道:“这样吧,走之前,我去跟内侄延龄讨一份细则过来,你拿着回去,如此也好对身边人有个交待。”
“那……那行吧。”
曹顺起身道,“我先回住所,等候您的好消息。”
……
……
送走曹顺。
沈禄去客房见沈椿。
沈椿听说兄长让曹顺办的事,也很惊讶,问道:“二哥,你为何要掺和进这种事来?咱们家自个儿种,已经很冒险了,但毕竟咱如今已不靠田地的产出。但你让旁人也牵扯进来,一旦出了事,你担当不起啊,届时很多人会来家中闹事的。”
沈禄道:“以前我也没想全身心去帮,但今日我见到延龄,听了他的那些话,突然觉得,要是我现在不入局,以后恐怕连出头的机会都没了。”
“怎么讲?”
沈椿问道。
“成大事者,得有魄力。”
沈禄道,“延龄是个能办大事的人,他既然一心要搞织布这种事,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不全力相帮,以来瞻那孱弱的身体,一旦故去,我求谁去?”
(本章完)
第713章 狡狯
第713章 狡狯
张延龄很快就上交了一份有关阅兵式的实施细则。
朱祐樘看完后非常满意。
虽然朱祐樘的前半生过得非常拘谨,但他毕竟是少年人心性,再加上张延龄对于举行阅兵的理由总结得非常充分,且朱祐樘也希望自己能在文治武功上均有所建树,所以他爽快地便答应了这次计划。
不过当朱祐樘把东西交给怀恩,让其去协助张延龄执行时,怀恩却提出反对意见。
“陛下,彰显国威固然重要,但也要注意不能铺张浪费,如此举措只怕会劳民伤财,毕竟如今还在国丧期,很多事不宜大动干戈。”
怀恩知道,想要阻挡一个少年人的刚愎自用太过困难,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从这个少年的软肋着手。
朱祐樘最大的优点,同时也是缺陷,就是他太过诚实和孝顺了,完全就是个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好孩子。
总是需要用一些大帽子把他那脑袋里不切实际的想法给束缚住,否则就可能会出现刹不住车的情况。
朱祐樘解释道:“延龄已有万全的谋划,说是开销方面,无须朝廷额外调拨钱粮,还是由民间筹募便可。”
怀恩道:“陛下,难道您没想过,民间怎会有那么多浮财,随时为朝廷所用?如今正是盐政改革的关键期,其中是否有什么讲究?”
就差说,你那小舅子,很可能是承诺出去许多本该属于朝廷的好处,用中饱私囊的方式把利益转移给民间商贾,才令他们一而再掏银子来捐给朝廷。
朱祐樘看了眼旁边的覃吉,问道:“老伴,你认为延龄做事会没有分寸吗?”
覃吉一怔。
心想,这还叫问题?
预设有正确答案的问题并不叫问题,只是在传话,让我替你说出来而已,简而言之便是嘴替。
即便覃吉现在已经很忌惮怀恩,但他还是按照皇帝的意思,原原本本说出来:“回陛下,奴婢会亲自盯着,不会让张家小国舅轻易把朝廷的利益许诺给他人。且以奴婢看来……好像并不需要如此。”
怀恩问道:“为何不需要?”
覃吉道:“怀公公,您以为,张家只有给皇宫所开的纺织厂一桩赚钱营生吗?其实不是,小国舅一直都在打理家族产业,一年进项就有很多……当然基本上都捐给朝廷了。”
怀恩仍旧显得很平和,道:“如此不过是将外戚握有的权力,转化成了银钱而已,会遭致民间的骂名。
“就好像张家先前被一些商贾和书生针对,不能每次都靠陛下来为其撑腰做主。要得人心,就必须要服众。”
朱祐樘笑道:“怀大伴,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等你见过延龄做的那些谋划,你便会知道,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欺行霸市之说,因为他做的都是这世上不曾有过的买卖。反倒是唯一可能有竞争的纺纱织布,交给了朝廷,咱就不要去苛责他了。”
怀恩微微皱眉:“所以说,这次检校京军,乃由张氏一门来负责开销?”
朱祐樘道:“具体用多少银子,暂时还不知道。不过我想,既然把事情交给了延龄,就放手让他去试试。
“估计要不了几天,鞑靼使臣就会到京城来。”
“那……陛下,李孜省或许不该继续留在西北。”怀恩道,“以老奴所见,应当及早将他召回京来。”
“咦?他不是还没完成护送布匹军服和粮食西去的任务吗?这才没几天,就召他回京来?前后会不会……”
朱祐樘明显有些担忧。
怀恩道:“陛下先前不问询过前山西巡抚翟瑄的近况,还让他前往偏头关接替巡抚职务么?朝会上虽有争议,但赞成者毕竟是多数,可以尽快颁旨执行。另外可派遣保国公等人继续运送钱粮和布料等,往延绥去。”
朱祐樘摇头:“不好不好。此等时候,不应该优先确保偏头关的安稳吗?”
怀恩却很坚持:“偏关如今已无兵祸危险,且各处兵马已在往偏关集结,反倒是陛下的恩泽,尚未布及偏头关以西军镇。
“而延绥周边又乃大明西北防务核心所系,眼下更应该加强延绥等处防务,防止鞑靼旁支部族袭扰边关,给此番鞑靼上贡增添变数。”
“是吗?”
朱祐樘不太明白其中关节。
因为他的顾问张峦现在称病不出,张延龄也不可能时刻在身边给他提供意见。
皇帝平时征求军事方面的意见,只能在朝堂上问那些大臣……而这恰恰是皇帝不太乐意做的事情。
除此之外,就只能听取身边近臣的意见。
眼下怀恩对于西北军政有着先入为主的偏见,导致皇帝在信息获取上出现了很大偏差。
无法做到兼听则明。
本来覃吉可以出言纠正……
但覃吉很清楚,现在怀恩自知在朝堂上时日无多,趁着致仕前,一直试图影响皇帝对于外戚的使用。
覃吉作为一个老好人,最怕的就是跳出来与人唱反调。
怀恩道:“陛下可以暂时调李孜省为都御史,巡抚内三关等处,调其回居庸关,再从居庸关调回京城。一路上,正好可以近距离观察鞑靼人的动向。”
朱祐樘问道:“不给李孜省部属,只是调他去居庸关?”
怀恩一脸认真道:“鞑靼只是来了个使团,大概也就五六百人的模样,防备无需多严格。反倒是应当担心鞑靼人在进京途中闹事,趁机套取我方情报……”
“老伴,你觉得呢?”
朱祐樘打断了怀恩的话,因为他觉得怀恩的话有失偏颇,可惜眼下他只能问平时不太管事的覃吉。
暂时身边也没人可问。
覃吉迟疑片刻,严肃地道:“怀公公的提醒有一定道理,留李孜省在偏关,会遭到朝臣攻讦,致人心不稳。反倒不如将他……”
说这话的时候,覃吉也一阵心烦意乱。
因为他知道说这话并非出自自己本意。
要不是怀恩提前跟他打过招呼,用人情或者威逼利诱的手段让他屈从,他不会跟皇帝说这些。
但怀恩说过了,李孜省在不在偏头关,于西北整体局势并无多大影响,为了西北长治久安,应该换个有资历和能服众的人接替李孜省,而之前小皇帝已经有了决定。
如此一来,就应该卸下李孜省的军权。
至于先调其巡抚居庸、倒马关等地,则是一种折中的考虑,说白了就是怕李孜省举兵造反。
但其实就连覃吉都知道,怀恩根本是杞人忧天。
李孜省会造反?
凭什么?
就因为在偏头关偷袭鞑靼人,打了一场胜仗,就敢以现有的实力造反?他造反,谁会听他的?
覃昌还是朱永父子?
朱祐樘道:“既如此,那就在明日朝会上提及此事,暂调李孜省回居庸关,至于覃昌和朱永仍旧留守偏头关,以防鞑靼人异动。至于送军需等物的差事,交给他人来做。”
皇帝看似只部分同意了怀恩的观点。
调走李孜省,可以理解,也能同意。
但偏头关的大局绝对不能乱……
既然你们这么防备李孜省,那就调李孜省一个,让他换个环境,失去嫡系的帮衬,你们总不会再担心他做什么危害朝廷的事情了吧?
至于下一步,是调李孜省回京师,还是让他继续留在居庸关当个二线的御史中丞,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
……
乾清宫内议事刚结束。
覃吉率先走了出来,他本要赶去见张延龄,说及有关阅兵事项,谁知还没走出几步,就被追出来的怀恩给叫住了。
“我没剩几天好活了。”
怀恩开门见山道,“陛下已同意让我回去颐养天年……最近我把手头的事情交托一下,就到私宅去。今后这朝中事务,便与我无关了。”
覃吉诧异地问道:“您是要回乡吗?”
怀恩感慨道:“身是浮萍,已经回不去了。留在京城挺好的,这边熟悉的人多,也繁华热闹,我不太喜欢清静之所。”
覃吉一怔。
旋即他便想到怀恩曾被流放过,到中都守过皇陵,大概很怕那种寂静无声渺无人烟的环境,想活在烟火气中。
每个人的追求不同,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在致仕后归隐田园。
显然怀恩还有放心不下的事情,就算是退下去了,以怀恩的掌控欲,也想在暗中去协助皇帝扫除朝中的一些障碍。
“厚方,你得小心李孜省这个人。”
怀恩提醒道,“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算是看明白了,张国丈为人洒脱,可以做到不争名夺利,但李孜省不同……此人狡诈无比,对张国丈的依附更多是一种利用,哪怕此番立下大功,将来也必然是大明祸乱的根源。”
“呃……”
覃吉不知该说点儿什么好。
怀恩再道:“至于那位小国舅,就算能力再突出,也不是读书人出身。如果他有功名在身,倒也没什么。只是他身为外戚,即便将来能得到爵位,也不该脱离五军都督府任差的范畴,最多是可以在内府中充任一些职位。”
覃吉附和:“是啊。”
怀恩道:“你知道我为何会对李孜省如此防备吗?”
覃吉先是点头,随即又摇头。
“唉!厚方,你就是如此实诚,怎能让人放心得下呢?”
怀恩感慨道,“我实在无法放心把司礼监交给你。你定要记住我今日的忠告……无论你再信任张国丈,也得防备李孜省。他……太狡狯了!”
……
……
清宁宫。
周太后一身素袍坐在那儿,闭着眼睛,手里捻着佛珠,好似一尊活菩萨一般。
而一旁的大弟周寿,正在姐姐面前好一通诉苦。
“……要是李孜省都行的话,我们也可以啊,尤其是这次领兵去西北的保国公父子,他们压根儿就没打仗,就顺利混到军功。老姐您跟张峦的关系那么好,为何不帮弟弟们说说,让我们也去西北走一趟呢?”
周寿这是在埋怨姐姐,明明守着一坐宝山,平时大侄子叫得亲热,但到了为周家争取利益的时候,就好像忘了还有这么回事般。
周太后睁开眼,目光显得很犀利,甚至带着几分凶神恶煞的味道:“就算来瞻他本事再大,也想不到他能帮李孜省取得军功……如果早料到的话,我能不为你们争取?”
此时的周太后本就心烦意乱,听到弟弟抱怨的话,心里更觉来气。
张峦提出计划前,莫非她没见过张峦?
没提出过意见?
只是当时没想到张峦这么个军事方面的门外汉,竟能帮李孜省这样一个更显得边缘的人物打胜仗。
周寿道:“听说姐姐在张峦提及出兵建议前,还曾见过他?”
“那又如何?”
周太后恶狠狠地问道。
周寿却好像不知自家姐姐正在生气,就像个不懂事的娃娃一般,继续往姐姐伤口上撒盐:“那为何当时姐姐不提一句呢?”
周太后狠狠地吸了口气,稍微平复了下心情,这才道:“当时朝中人都对来瞻存有偏见,认为他在文政方面尚有一定能力,却不敢让他牵扯进军务。当时我不过是想在他面前展现一下身为长辈的豁达,谁曾想……”
我能说,当时我不帮你们争取,完全是因为我也不看好他?
我就是想借助我那大侄子的口,在我孙子面前展现一下他皇祖母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且大公无私,不为私利全为朝廷。
我要是知道后来能让李孜省捡这么大的便宜,能把机会错过么?
周太后见弟弟还想抱怨,气呼呼抢白:“你少给我提李孜省,李孜省怎么了?吾儿在位时,就对他称赞有加,且能在朝中长盛不衰,他凭的是真本事!再说他一直都在通政司做事,有着充足的为官经验,你只是在都督府做个闲差,你能比吗?”
周寿道:“取代不了李孜省,总能取代朱永吧?他就是跟在有能力的人身边的一条狗,以前是汪直、王越,现在是李孜省……”
“哼哼!”
周太后道,“你别瞧不起保国公。至少他审时度势,而你呢?”
“老姐,以后再有这样的机会,您不能帮弟弟们争取一下?家里的小辈也想有所建树。”周寿道。
周太后一甩头:“来瞻最近病得不轻,我已经许久没见过他了。你要是有闲暇,就该自己前去拜访,探望一下他的病情,打点好关系。再怎么说,我也认了他当侄子,以后……多亲近有何不可呢?”
“这个……”
周寿显得很为难。
周太后道:“我知道,都是外戚,必定暗地里较劲儿。明明先前已给了你机会,你们也建立起了密切的联系,后来自己不去争取,现在反倒怪起哀家来了?”
“咳咳。”
周寿感觉到,姐姐因为生气,已经开始倒打一耙了。
周太后指了指旁边的箱子,道:“你们带来的东西,我不需要,自个儿拿回去。还有,没事别总往宫里跑!看看人家张家……”
周寿道:“姐姐,我们总不能白来宫里一趟吧?哪怕只是给家里赏几亩地呢?”
虽然周寿往宫里送礼,看似对自家姐姐尊敬有加。
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周寿全都是为了能多得一些实际的利益,比如说田宅,似乎这也是外戚立身的根本……除了土地能让人心安,且能一代代传承下去,成为大地主,维持家业之外,别的真指望不上。
毕竟老太太年岁不小了,回头若死了,那周家就将彻底没落。
周太后冷笑不已,道:“这方面你们也得学学来瞻,你看他从来就不跟朝廷讨要田地,且陛下想赠给他,他都不要。
“再看看你们,屡次三番给你们田地还嫌不够,贪得无厌不说,还喜欢与市井百姓抢夺田产,多少次被人参劾?如此丢脸的事,就不能消停消停?”
周寿道:“田地能安身立命,能为我周家延续香火,您不会不明白吧?”
“谁不知道多得几亩田更好?但为何张家就能忍住?”
周太后摆摆手道,“滚滚滚,回去后静思己过,考虑一下是什么导致最近这些年周家逐渐势弱。别总说什么万家、张家,人家能上位,凭的是真本事!”
“唉!”
周寿只能在旁唉声叹气。
脸色那叫一个不甘。
同样是外戚,差距咋那么大呢?
之前万家得势的时候,周家也没像眼前这么羡慕嫉妒恨……主要是万家再牛逼,也没超脱外戚恣意的范畴,全靠皇帝庇护才有耀武扬威的机会。
而张峦却走出了一条完全不一样的路。
周太后道:“替哀家去探望一下来瞻,给我心平气和好好说话,你年长他几岁,他会尊重你的。有些话,我不方便去求我那小孙儿,但你可以去求来瞻,只要他肯帮你,你就能得到上进的机会。想李孜省不过就是去巴结奉承而已,这种事,你不会吗?”
周寿道:“家底没人家殷实,怎么个巴结法?”
周太后显得很生气。
她大概听出来了,其实弟弟就是在她面前叫穷,目的还是为了得到一些田产。
想得到立功的机会是为什么?
最终还是落到田亩上。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所谓的“家底殷实”,根本不是为国效命,更不会想着去洒热血抛头颅。
“不争气的东西。”
周太后骂骂咧咧,“希望后辈不会跟你们一样。守着机会,却能混成这般凄惨的模样!万家已是日落西山,你们也快了!
“走走走,不想再见到你们!索性眼不见为静。”
(本章完)
第714章 有大病
第714章 有大病
端敬殿内。
张玗正在一边坐着,旁边小几上摆着两个散发出袅娜香气的茶杯,另外一边坐着异常小心谨慎的金氏。
金氏入宫来探望女儿,正好碰到女儿要到端敬殿这边来查看织布工坊的情况,便一起前来。
此刻厂房里边机器轰隆隆的声音清晰可闻,母女二人隔着张茶几坐在那儿,稍显生分。
每句话都需要去找个由头,否则就只能安静地在那儿坐着。
张玗主动引导话题:“父亲的病可有好一些?”
“不知道。”
金氏显得有几分不满,皱眉道,“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人了。”
张玗惊讶地问:“父亲生病都不在家里待着?他去哪儿了?莫不是……”
金氏吐槽道:“不但你爹不着家,你弟弟也是如此……”
“哼!”
张玗气呼呼地道:“就说延龄这小子心思不正,回头我要好好教训他。”
“不是你二弟,是鹤龄。”
金氏立即出言纠正。
“……”
张玗瞬间感觉自己脑袋不够用了。
母亲不应该抱怨她二弟把老父亲给带坏了吗?
怎么听这话里的意思,好像对大儿子更为不满?
张玗问道:“那……二弟平时都在家?”
金氏道:“他白天基本不在,但晚上都会回来。每个月都会给家里带来不少好东西,比如啥海带、海鱼干,笋干、蘑菇干,还有苹果、梨、桃子、西瓜等时令水果,以及各种豆腐制品等等,再加上按月给为娘的一百两银子,如今家里边的情况比以前好太多了……你不用太过挂念。”
张玗听到后更觉来气。
原来二弟是用“收买人心”那一套,让老母亲对他没脾气。
银子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管用的东西,连一向挑剔的老母亲,竟都一心向着小儿子说话。
“那……鹤龄平时都在做什么?能到不着家的地步?”
张玗蹙眉问道。
“谁知道他在外面干了些啥……”
金氏很生气地道,“明明没多大本事,非得往外边跑,听说成天天酒地,还没多大年岁就开始学他父亲的坏毛病,或许在外边已经有女人了,唉……”
张玗本来应该跟老母亲一样生气,但听到这里,不知为何竟咧嘴笑了下来。
大弟弟真有本事,竟学会怕泡女人了?
在外边厮混,总好过是个榆木疙瘩,怎么也不开窍,在家里混吃等死吧?
哎呀等等。
在哪儿混吃等死不是混呢?
看来我这心态不对啊!
“母亲莫要生气。”
张玗拿起茶碗,抿了口茶,才又问道,“二弟一定会教导好他的。”
“那也得鹤龄肯学啊……你觉得他会学吗?”
金氏气呼呼说完,才想起自己与女儿的身份差距,不敢再抱怨。
然后母女又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张玗问道:“那……父亲现在身在何处?他的病情……究竟怎样了?没问问延龄吗?”
金氏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延龄老喜欢糊弄人。”
“什么!?”
张玗惊讶地问道,“母亲也觉得他喜欢糊弄人?那您不生他的气?”
“他说什么他爹是因为窥探天机,导致折了阳寿,必须要到外面找个灵气充盈的地方好好静养,不能为世俗凡务所扰。还说他爹现在病得卧榻不起,但经过他抢救后,已暂无性命之忧。”
金氏随口把儿子扯闲篇的鬼话说出来,苦着脸道,“延龄还说,会尽可能看着他爹,不让他在外面乱来。”
张玗摇头道:“好像也没什么嘛,乃人之常情……”
金氏问道:“皇后娘娘,您说的人之常情,莫非是……糊弄我这个做娘的乃常情?”
张玗没好气地道:“母亲莫要误会,我想延龄最多就是不想让您多担心,他一定会照顾好父亲……好了,我们不谈他们了,这边的东西,娘喜欢什么,待会儿拿些回去。我这里的好东西挺多的,许多都是贡品,外边不常见。再者,陛下一直要赏赐咱们家田地,您看……”
“不要。”
金氏道,“其实家里啥都不缺。你爹和延龄说,别的东西咱拿就拿了,但田宅之类的最好碰都不要碰。咱家不缺那点儿田地,拿了会被朝中人参奏,告诉为娘说什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
……
偏头关。
李孜省终于接到调居庸关,任内三关巡抚的最新任令,距离他拿到山西巡抚的委命状不过二十天。
此时巴图蒙克一行已启程前往京师,李孜省没有跟随,而朱永所部人马也没有领到沿途护送的命令,反倒是从大同等地调遣了精锐兵马“保护”这批人前往京师,也是为防止鞑靼人半途在大明境内行劫掠之事。
“李尚书,恭喜了。”
覃昌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前去向李孜省道贺。
此时的李孜省已经在收拾行囊,却没表现出或喜或悲的表情。
李孜省停下手里的动作,波澜不惊地问道:“不知何喜之有?”
覃昌一听,便揣摩出李孜省心中所思所想,问道:“莫非李尚书更想荣升总督宣大地方军职?眼前的调遣,未能趁您心愿?”
“覃公公,切不可如此说……为人臣子,岂能有非分之想?”
李孜省诚惶诚恐地道。
覃昌笑道:“咱就是私下一说,眼下未有旁人在,说点儿贴己话,无妨的。咱家并非有意试探或挖苦,只是连咱家都觉得,从山西巡抚任上内调,朝廷此举实在是……另有深意。就是不知,这是出自谁的意思呢?”
李孜省问道:“覃公公,你还不如直接说,我被削权了。还想说,这是张国丈在背后设下的槛?再或是你想让我觉得,乃有人故意在陛下面前恶意中伤,就比如说……怀恩怀公公?”
覃昌微微一怔,问道:“李大人,您怎能如此想呢?”
“这么说吧,我到西北来送军资的目的,并不是当一方督抚,本就无权过问西北军政事务。”
李孜省一脸认真地解释,“我此番出京来公干,某种程度而言,乃是脱离群臣的攻讦,躲个清闲,顺道作为治河事务正式开启前的一次难得历练。
“可惜,西来途中,遇到兵祸,无奈之下顺道解决朝廷的困扰,上天庇佑我大明,让我终于寻到个机会,为朝廷排忧解难……可惜未能做到尽善尽美。”
覃昌笑道:“李尚书真想得开。”
李孜省道:“不是我想得开,乃是我早就放下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心态。一早我就跟覃公公说过,我下一步的期望,是在黄河河工上有所建树,功在千秋。
“所以先前,我问覃公公,何喜之有,并非出自内心的怨怼,而是说,对我这样一个不容于世俗的人来说,在哪儿做事都一样,无喜便就无怨,仅此而已。”
“还真是……”
覃昌听到这里,心里不由琢磨开了:你李孜省是真的豁达,还是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惺惺作态呢?
山西巡抚好歹是常设职位,而所谓的倒马、紫荆、居庸内三关巡抚,只是临时所设官职,可能你当上没几天,朝廷就又会调你回京当个闲差。
你竟然能如此坦然面对?
要说之前你无军功在身,外派当个巡抚,或许能做到心平气和地接受。
但眼下你可是炙手可热的一军主帅,恰好又在对外敌作战中取得军功,真的甘心就这么被雪藏?
李孜省道:“覃公公,我走后,这山西,尤其是偏头关军务,可就拜托给您了。不过我相信,那位翟中丞,用不了几天,就会紧急赶到这里,跟您接洽……”
“呃……是吗?或许吧……”
覃昌突然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由始至终都被李孜省掌握了话语权。
李孜省笑问:“覃公公,你可知陛下调我去居庸关供职有何用意啊?”
“用意!?”
覃昌不假思索地反问,“难道不是调回京师的一个过渡么?却不知朝中,可有侍郎的职位空缺,能让你随时接任?或许你在居庸关根本就等不了多久……”
“呵呵。”
李孜省摆了摆手。
此时茶水终于被李孜省的亲兵送了上来,二人各自端起茶盏,这边李孜省好像有意卖关子一般,笑而不语。
覃昌拱手请教:“李尚书,您是高人,对于圣意的揣测,可说是世间少有。某始终不太明白,此番安排究竟是出自张国丈背后的运筹和布置,还是文臣给陛下施加压力所致?您是否能为某释疑呢!”
李孜省笑着问道:“覃公公,您觉得陛下希望我们在西北保持强烈的进取心,枕戈待旦,随时带兵出关,与鞑靼人周旋,乃至多番交战吗?”
言外之意,你觉得皇帝希望我们打仗吗?
覃昌果断地摇头:“应该是……不想吧!”
“这就是了。”
李孜省笃定地道,“无论是陛下本意不想,再或是陛下碍于朝中臣僚反对所致,总归现在的朝廷,只想快速稳定西北局势。
“一次小小的胜利,就足以震慑宵小,鼓舞我边军军心士气,再打下去,在那些文官眼中就是劳民伤财之举,且容易为鞑靼人所趁。”
覃昌迟疑地问道:“李尚书是想说,因此陛下才更属意讲和之事,同意让鞑靼人上贡?甚至开边市谋求长久和平?”
“应该是如此吧!”
李孜省一脸神秘地道:“因为陛下还要等……”
“等?等什么?”
覃昌直接问。
“等……呵呵……”
李孜省一脸高深莫测地笑道,“当然是等有利时机……等将来某个时间段,大明国运昌隆,甚至兵强马壮,再一举扫平草原,建立不世功业。”
“啊?”
覃昌闻言大吃一惊。
好似在说,你跟我扯犊子呢?
现在赢了不打,非要等将来?
兵强马壮?
国运昌隆?
空口说白话谁不会啊?
就你会吹牛?
李孜省见覃昌满脸的怀疑,不以为忤,问道:“覃公公,您是否觉得,这一天有些太过遥远呢?”
“不……咱家并无此意,大明必定国运昌隆,也一定会在陛下的英明领导下,西北将士齐心协力,扫平草原。”
覃昌赶紧说道。
李孜省道:“实不相瞒,这件事的关键,其实在张家。”
“嗯?”
覃昌继续懵逼。
李孜省起身,走到桌子前,把桌上几本书稍作收拾,直接塞进包袱里,并没看出他有多重视的样子。
随后李孜省继续道:“陛下登基才半年时间,你看皇宫都能产出那么多布料,不但可以满足宫中上下数万人的需求,还能运来西北。你说再给个三年五载,大明军力能没有改善吗?”
“这……”
覃昌脸色极为尴尬。
好像在质疑,就算张家能帮皇宫内院纺纱织布,但光靠织布……就能改善大明的军力?
还妄言什么荡平草原?
说二者风马牛不相及有点儿过,但你要非说这中间有很强的联系……也太过牵强附会了吧?
李孜省提醒道:“张家精擅的不是只有织布这一项,覃公公,您别忘了望远镜,也别忘了盐税和盐政,更别忘了,张家到现在竟能拿出大批财货资助朝廷,甚至那位张国丈还能在民间筹募钱粮……这都非一般人能及。”
覃昌问道:“您具体想说什么?”
李孜省回过头来,笑眯眯地道:“覃公公,我跟您透露一点秘辛,你切不可对外人说。也是因为我信任覃公公您才……”
“咳咳,请讲,请讲。放心,咱家定不与他人言。”
覃昌满脸期冀地说道。
“由陛下主导,张家已经在秘密研究新式火器,一旦有了新火器,大明军力必定能更上一层楼,对外用兵能更加得心应手。”
李孜省以神秘兮兮的口吻道。
覃昌不由尬在了椅子上。
那僵住的表情好似在说,李孜省你他娘的莫不是有病啊?
李孜省不满地问:“莫非覃公公不信?”
“呵呵。”
覃昌嘴角浮现出个无奈的笑容,反问道,“有了新火器,自然能……极大地改善我大明军力,但……这跟李尚书您回调内三关巡抚有何关系?莫非是让您回去具体负责此事?还是说……罢了,还是请李尚书您不吝赐教!”
李孜省笑道:“我李某人在西北属于不安定因素,无论是朝中文臣,还是西北将士,都觉得我李某人为了军功,为了窃夺权柄,一定会不择手段,主动挑起对鞑靼的战事,令西北永无宁日。”
“啊?这……这……应该不会吧?”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覃昌内心其实已经认同了这个说法。
你李孜省的确是不安定分子。
如果你是正统文臣出身,就没有这么多非议加身了。
但……谁让你是个道士呢?
而且成化朝时,你干的那些个破事太过腌臜了,朝中哪个大臣不防备你?
你在成化朝时是个公认的奸臣,总不会有人觉得,到了弘治朝就一跃而变身成了治世能臣吧?
李孜省道:“我在边陲,只会给军中上下,包括鞑靼人,制造压力,且还得受朝中臣僚无休止的非议,让陛下头疼。反倒不如,调我回内三关……既没有离开军队系统,又不用回京,更为重要的是……有我顶在第二线,鞑靼人便时刻得小心,朝廷是不是会翻脸,做事会更谨慎些。这样一来,局势是不是就达到一种相对的平衡?”
“嘶,这你都能想到?李尚书果然是治世能臣,难怪从先皇到当今陛下,都对您信赖有加。”
覃昌嘴上称赞不已。
内心却在想。
你这分明是过渡解读啊!
你不就是被削去了权力,调到闲差上,才故意这么说,显得你很重要么?
我信你个大头鬼!
李孜省捻着颌下胡须,显得很得意:“我去到居庸关后,一定会好好整顿军务,争取不让陛下失望,也对得起张国丈对我的一番信任。”
“可千万别这么说。”
覃昌提醒道,“您只需要对陛下负责便好。至于张国丈嘛……最多是协助您打了一场胜仗,不能啥都让他沾染上……”
李孜省哈哈大笑起来:“这种场合,咱分得那么清楚作何?莫不是还有人觉得,张国丈有何图谋不成?一心为朝廷,你我在意那么多流言蜚语作甚?”
覃昌无奈道:“那……要是您到了内三关,又被调……回京城去,再或是去负责河工事,不知您……”
这个问题提得很尖锐。
你在这儿一番推测,觉得自己对皇帝很重要,可万一你到了居庸关,马上打脸,朝廷又把你调回京继续掌管上林苑、钦天监等衙门,让你当个闲差,你不得失落死?
李孜省却笑着道:“我倒是希望早些回去呢,有清闲谁不会享?能近距离接受陛下的教诲,受张国丈的提点,那是我的无上荣幸。”
“……”
覃昌心想,你这家伙果然有病。
且是大病!
李孜省随即用满含深意的神色,看着覃昌道:“做官到了咱这地步,不就是听令而为吗?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能做出成绩来,哪怕一时受委屈,也一定不会就此埋没。可要是没有成绩……呵呵,你再得信任,那也很可能是昙一现。
“我不禁想到那位怀公公,你说他的能力,比之成化朝时如何?这一年来,他的境遇变化,究竟差在哪儿了呢?”
(本章完)
第715章 志趣高洁
第715章 志趣高洁
覃昌跟李孜省会过面后,心中感慨万千。
以至于朱永进到屋堂向他行礼时,他都还处于怔神的状态。
“公公?”
朱永又恭敬地叫了一声。
覃昌回过神来,问道:“保国公,咱家且问你,怀公公在成化朝时,跟如今,差别在何处?”
朱永被问得一脸懵逼,想了好一会儿才谨慎地问道:“公公指的是哪方面?”
覃昌道:“怀公公算得上是司礼监中公认最有能力之人,那为何成化朝时,有梁芳、万安等人当道,先皇却愿意听从他的意见,对他委以重任,而现在……却不行了呢?”
“您这话……”
朱永有些尴尬,心里在想,你这是哪根筋不对?
竟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且你这个问题非常敏感,不是一般人能回答的。
覃昌又道:“咱家当你是自己人,才如此问的,只管说便可!”
“多谢公公赏识。”
朱永马上明白过来。
覃昌可能开始反思过往之事了。
毕竟怀恩病重,命不久矣,早已不是秘密,很快就要致仕,回头十有八九是覃昌和覃吉二人中出一个接替怀恩。
覃昌必然是要吸取经验教训,才能有机会打败出自东宫、跟皇帝关系更为亲密的覃吉。
而眼下这么直接询问,则是对他朱永的一种示好……毕竟李孜省只是个流官,且已经被派去别处履职,而他之前奉调宁夏总兵,覃昌则是镇守太监,眼下又一同留在山西,照旧是同僚。
在大明,镇守太监和本地总兵官,基本上就属于决策层和执行层,名义上两者平级,其实覃昌地位远在朱永之上。
覃昌这是以心腹待之,开始提出一些公开场合不能谈论的问题。
朱永恭敬地回道:“以末将看来,怀公公并未失去圣宠。”
覃昌皱眉问道:“为何咱家的想法,与你截然不同呢?”
朱永又道:“圣宠未失,却因为有用起来更得心应手的大臣在,皇帝在征求意见时,便会选择广纳谏,并从中做出筛选。
“末将并非单指张国丈,还因为有徐阁老、吏部王尚书等人在朝,他们都是有远见卓识的能臣。”
覃昌微微颔首,似乎明白到什么,叹息道:“如此说来,成化朝时先皇对怀公公那般倚重,更多是因为朝廷无能人,逼着先皇不得不听取怀公公的意见。是这意思吧?”
朱永道:“末将只是随口一说,公公您莫要往心里去。”
覃昌叹息着摇摇头:“那……保国公认为,李中丞的本事如何?”
“他?”
这个问题,一时把朱永给难住了。
要是两人在京师,覃昌去府上拜访他时问出这个问题,他还能勉强评价一下。
但眼下……
虽然李孜省已被调往他处,但始终李孜省是过去一段时间他的直属上级,而在大明,下级贸然评价上级得失,属于犯忌讳之举。
当然,覃昌评价怀恩得失,也是犯上。
可覃昌还是这么做了,就说明其心中对怀恩充满了敌意……
毕竟覃昌曾做过怀恩的上司,后来怀恩又骑到覃昌头上,二人表面上相处和谐,其实暗地里较劲儿,早已不知竞争过多少回,可惜覃昌落败了而已。
但他朱永,却没任何资格跟李孜省竞争,或者说二人根本不在同一条赛道上,那他朱永就不好随便评价一个自己难以逾越之人。
覃昌道:“公爷,您这是在回避什么?”
朱永感慨道:“公公真是折煞末将了……以末将看来,李中丞非常善于与人交际,朝廷上上下下都打点得很好,未必有多少能力,却是个聪明人。”
“说得好。”
覃昌点点头,又问,“那你觉得张国丈如何呢?”
“这个末将无资格评价。”
朱永直言不讳道。
覃昌有些奇怪:“你连怀公公和李中丞,都能中肯给出评价,到了张国丈这儿,却无从言说?
“还是说你觉得,以后或许要仰仗那位张国丈,不想暗地里议论,以免不好的风评传出去,落人口实?”
朱永苦笑着解释:“公公勿要误会,末将只是没资格给出评价而已。张国丈虽显得能力卓绝,但给人的印象却是……无心朝事。极少与朝中人往来,据闻最近,他还因为生病,年后就未再涉足过朝堂。”
覃昌道:“保国公人在西北,消息倒是很灵通。”
“末将只是道听途说,无从求证。但以此看来,张国丈的格局,以末将这般粗鄙,是不敢妄断的。”
朱永道,“毕竟夏虫不可语冰。”
覃昌皱眉道:“听保国公这一说,那位张国丈还真是世外高人……莫非到朝廷供职,还折辱了他不成?就该找个道观或是庙宇,直接把他供奉起来,等着成仙成佛?”
朱永听出覃昌话语中的不满,不敢再随便搭腔。
随即他便意识到,可能是刚才自己对张峦的评价过高,导致覃昌生气了。
但朱永却在想:你覃公公如今落得跑到西北来送被、军服和布料,要不是通过那位张国丈协助,还有李孜省帮衬,让你获得军功,你的政治生涯或许都已经宣告终结了。
眼下还有机会回朝,甚至有机会跟覃吉争夺司礼监掌印之位,就这样还敢对张国丈有所抱怨?
或者你觉得,张国丈没把你当成自己人,心中恼恨,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
朱永道:“覃公公,那……今日还举行饯行宴吗?”
眼下朱永已不想跟覃昌探讨有关朝中权臣的是是非非,因为在朱永看来,永远轮不到他一个勋臣谈论。
大明勋臣更多是具体军事政策的执行者,没有哪个皇帝会把勋臣当成绝对的心腹。
覃昌摆摆手:“李中丞有言,明早就要动身往居庸关去,官场的繁文缛节能省则省,不应以此为由,行迎来送往之举。或者说,那位李中丞如今的追求,已不是手头的三瓜俩枣,有了更高的政治抱负。”
朱永听完,瞬间明白覃昌感慨所在。
连李孜省这样曾经贪赃枉法无恶不作的佞臣,现在都开始有高尚追求了,覃公公也开始静思己过,反思既往,准备重新面对人生?
朱永道:“公公,李中丞到居庸关后,是否可能会被调回京师任用?”
覃昌打量朱永:“你希望他回去,还是希望他继续在西北供职?”
“卑职希望他被调去督河工事。”朱永道。
覃昌道:“你倒是挺直接,咱家还以为,你会避而不答。是啊,他去修河,促成大河改道,避免溃堤的风险,如此既能安定人心,又不算折辱他,才是最好的抉择。为何非得挤破头往西北来呢?他野心不小啊。”
……
……
京城。
张峦的病情又有反复,刚好转了些,随即又卧床不起。
但这次他似乎没多担心,只是一再催促让儿子给他的用药加大剂量。
“头几天疗效就挺好,为何这两天,又昏昏沉沉的了?一天至少要休息六七个时辰,好像睁开眼,又要睡过去。”
张峦迷迷瞪瞪地道。
张延龄解释:“可能是用药后的反应吧。”
张峦苦着脸:“吾儿啊,你这用的是什么药?莫不是蒙汗药?”
张延龄没好气地斥责:“爹,你病不好,怪不了我。谁让你跑这里来静养的?我让你出门来静养是为了养病,没说让你天天在丛中逍遥快活。你说说你,头几天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又跟女人鬼混了?”
“我……”
张峦老脸多少有些挂不住。
如果是父子当面,他肯定不会跟儿子探讨这个问题。
但他现在却很清楚,不能把眼前的小子当成不谙世事的晚辈,应该当其是主治大夫。
倘若讳疾忌医,那距离他一命呜呼真就近了。
“也没太过放纵,只是……”
张峦还想为自己辩解几句,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张延龄给他挂好吊瓶,坐在一旁,道:“鞑靼使臣已经过了倒马关,估计两天后就能抵达京师。我会跟覃公公一起前去迎接。”
“行啊。”
张峦闭着眼,好像在享受打点滴的过程,脸上竟有些陶醉的表情。
张延龄皱眉问道:“怎么了?”
张峦道:“没什么,就感觉这东西慢慢融入到我血液里,感觉很踏实。”
张延龄白了他一眼,道:“再好的药,用多了也会产生耐药性,第一次用最管用,以后效果就会逐渐降低。”
“那就换药啊。”
张峦不以为然地道。
“你真当我神仙呢?等你病入膏肓的时候,就算大罗金仙来了,也无能为力。”张延龄道,“爹,你还真是不管不顾。到底是小命重要,还是恣意享乐更重要?”
张峦道:“为父只是没想到,不过是偶尔贪欢几次,病情就立即出现反复,这也太灵验了吧!”
张延龄道:“这样,我让人把原来的宅子收拾出来,就是你曾经金屋藏娇的地方,现在……一直空着。你到那边去住,我让常顺找几个人伺候,照顾你的日常起居。”
“啥?”
张峦突然睁开眼,眼神中满是委屈。
“没办法了。”
张延龄无奈道,“我本来觉得,你为了自己的性命,能做到收心养性,谁知爹你完全没有克制,导致病情反反复复。如果再这么恣意妄为下去,很可能真就无能为力了。”
张峦道:“你不是说没事吗?”
张延龄道:“一般的风寒,经过发展后会成为肺炎,肺炎长时间不愈,十天半个月后,就会形成……算了,总归爹你现在已经有一定风险了。”
“啊?”
张峦显得很惊恐。
张延龄心说,果然得靠吓唬的手段。
光靠说些片汤话去安慰……
你个老小子是死不悔改啊!
……
……
鞑靼使节队伍马上就要到京城了。
乾清宫内,怀恩正在尽他最后的努力,试图劝阻皇帝展开演兵计划。
此时距离怀恩正式致仕日期已非常近了。
甚至司礼监内都已经做好了没有怀恩在场的准备,很多事务都开始由李荣、萧敬、戴义等人接手,最近几天怀恩也只是以顾问的身份,出现在司礼监的日常会议中。
“……陛下,若在鞑靼人面前展露真实军容,必定会让鞑靼人有所警惕和防备。况鞑靼人教化未深,并不能安心臣服大明,必定会想方设法窃我军机。此等演兵之事,会令陛下处于险地……”
怀恩反对演兵主要有两条理由。
一个是觉得过早把自身军事实力暴露在敌人面前,容易被敌人掌握情报,并以此进行应对。
等于说失去突然发难的可能性,而大明儒臣讲究的就是个中庸守旧,一定得“按部就班”,不能搞什么军事恫吓。
再就是,怀恩反对皇帝出宫,毕竟宫外的事情没人能掌控。
大明皇帝最好就一直守在宫门内,好像一旦出宫就会出事,这辈子就把皇宫当成个囚笼,你不出去,外面的危险也找不到你身上。
朱祐樘并没太坚持,仍旧跟怀恩讲道理,“可是……怀大伴,能及早展现出我们的实力,让鞑靼人知难而退,不是更好吗?先前也与你说过,你并没有执意反对啊……”
以朱祐樘的意思,咱不能出尔反尔。
之前你虽然说这么做不合适,但也没像今天这样死命阻拦。
现在什么都准备好了,你才反对,莫非是想让我这个做皇帝的难堪?
朱祐樘又看向一旁的覃吉,问道:“老伴,演兵之事,准备得如何了?”
覃吉道:“回陛下,由英国公牵头,已派三千人马在城外校场进行集中训练,有关火炮、火铳等物,已做了妥善安排。锦衣卫中也抽调了人手前去协助。”
朱祐樘道:“这么做,会耗费不少帑币吧?”
“这……倒不会。”
覃吉解释道,“这次只是京营日常训练,以小国舅之意,不要刻意展现军威,只是把一些日常校场训练展现出来便可。至于新式火器,都是以现成的工坊制造……多是在王恭厂等处完成,所用工匠,也都是工部隶属的……”
或许张延龄早就料到,事到临头一定会有人反对,且越是临近发生时反对的声音越大。
所以张延龄一来就不用朝廷出军费,二来亲自把演兵之事安排好。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有军方密切配合的基础上才可以。
好在现在保国公朱永在西北有所建树,而京营另外一大山头,也就是英国公张懋,眼下生怕被朱永抢走大明勋臣第一家的名头,知晓有机会在皇帝面前演兵,并能获得如今大明顶级权臣张峦的支持,在覃吉的牵头下,张懋可说是竭力配合。
当然,说到底也不过就是把占役的一部分京营士兵给抽调出来做场面事……就算不演兵,这群人也要被拉去修道观庙宇殿阁楼之类的,反正大明京营不养闲人。
京营这群军户,尤其是无权无势的,常年根本没日常训练之说,偶尔来场军事训练也只是走个过场。
大多数时间都是被朝廷抽调去干泥瓦匠,或者是搬搬抬抬的事情……甚至修造火器的那群工匠,很多也是出自京营,甚至都不是匠户,根本就是普通军户。
世道不太利于军户求存,所以这群军户就不得不掌握一门手艺,以便能在这所谓的太平年景求存。
朱祐樘再度望向怀恩,问道:“怀大伴是否觉得,这次的事情……是在胡闹呢?”
怀恩道:“奴婢始终认为,应当谨慎处之。一切不按常规发展的事情,必定有其隐患。”
言外之意,就是要守旧。
不能做一些特立独行的事情,像什么突然要在外夷面前演兵,要去展现肌肉,那是完全没必要的事情。
怀恩又做出补充:“即便此番演兵之事并未耗费多少帑币,但在民间看来,朝廷是在无端开销,未能兼顾到民生,会令世人对此多有非议。朝臣们对此已颇有微辞,到演兵开始前,反对的声浪必定更高。”
别看我先前没怎么反对,现在才跳出来,你还觉得我反应过激。
等你见到那群文臣前仆后继跑到你面前反对,且一个比一个说得难听,且要用大义来劝服你,让你觉得自己就是一代昏君的时候……你才会感觉到,我现在的劝说是多么的温和。
朱祐樘想了想,突然道:“怀大伴,演兵之事,就全权交给你了。”
怀恩一怔。
随即便明白皇帝的小心思。
你怀恩是坚定反对之人,既然你觉得这件事不可行,那就交给你来做。
什么可行,什么不可行,由你亲自监督,且由你来甄别哪些事的确不可为,这不就达到了监督和改善的目的?
朱祐樘道:“延龄始终年少,有很多规矩,他不懂。其实这件事,更多是要交给英国公来做。怀大伴,我本来是属意让老伴去做这件事,连他自己都说,精力跟不上,那何不让你去呢?”
“可是奴婢……”
怀恩显然也不想参与其中。
搞场演兵,整得跟要实战一样。
我就是反对一下,让陛下您知道这件事做得有多不靠谱罢了。
没人愿意去操持这种事。
这不,连平时自诩老好人的覃吉,也都在推脱,说什么能力不及?难道我这个病入膏肓之人,比你更有精神?
朱祐樘感慨道:“怀大伴,就当是我最后求你帮我一次……我知道你身患重病,这次的事情过后,你就可以安心休息了。不过你暂时不能离京,有事情,我还是会登门求教的。”
人可以离朝,但不能离京。
这样有什么大事,需要有人出来稳定大局的时候,还是会用到你。
怀恩心中很是气恼,觉得小皇帝看似温驯,却顽固不化,却只能忍住心中的悲愤,拱手道:“敢问陛下,若是发现演兵之事无法推进,是否能将其叫停呢?”
朱祐樘一副无所谓的神色:“怀大伴自己看着办吧。真叫停的话,那就停吧。反正……有没有都一样,不是吗?”
(本章完)
第716章 焦点
第716章 焦点
怀恩出乾清宫时,自己也有些稀里糊涂。
皇帝到底是支持搞演兵,还是说只是听了张峦父子的话,一时意动,其实本身并没有多大兴趣呢?
皇帝之所以会搞演兵,或许只是给张峦父子一个面子?
此番让他代表皇帝去督办此事,可能就是给叫停找个借口!
还是说,让他怀恩去充当挡箭牌,在大臣反对演兵时,由他怀恩出面去承受朝臣施加过来的压力?
“怀公公,您最后为何又答应下来了呢?”
覃吉在旁问了一句。
怀恩道:“厚方,我且问你,此番演兵,那位小国舅到底做了什么安排?我想知道每一个细节。”
覃吉被问得有些懵逼,稍微回忆了一下,皱眉道:“这……不过是多了个演炮环节……就是到一处地方放上几炮,随后以驮马拉着,到下一处再放上几炮,似乎并……没什么了不起吧?”
“为何要搞这些?”
怀恩问道。
覃吉苦笑着摇头:“可能是……唉!”
就差说,很可能是闲得慌,再或是为了彰显张家父子的存在。
具体用意,他也看不懂。
说是要展现拳头,但说得就像鞑靼人从来没见过明军放炮一样……除非是想借助这件事,把鞑靼小王子巴图蒙克直接给杀了。
不过那样的话,大明就会陷入不仁不义的境地。
鞑靼人少个王,马上又会选出下一个,且能同仇敌忾找大明复仇,到时北方更会永无宁日。
显然……这种观点也是站不住脚的。
怀恩问道:“那……你亲自去看过放炮吗?”
“没有。”
覃吉摇头道,“不过据说,那新炮的威力着实不小,但可惜,眼下造出来的数量太少,无法形成规模。毕竟是在张家督办下完成,张国丈还因此而累病了!”
“厚方,以后不要再说什么累病累倒之类的话了,真要说累,张来瞻能有多累?比你我还要累吗?莫非你亲眼见识过?”
怀恩很生气。
我这个真正病入膏肓的病人,还要听别人在那儿用劳累致病来诉苦?
装什么装?
张家父子完全就是在乱来!
怀恩再道:“若是这次的事情叫停,会对大明有多大影响?此前京营为此准备了多久?又准备以如何方式来完成这一切?”
“您的意思,我没太听明白。”
覃吉摇头道,“您……这是要叫停吗?”
怀恩道:“你莫非感受不到,如今朝中大臣对此事的态度?他们眼下没有强烈反对,是事情还没发生。真到演兵那天,怕是宫门口都要有人跑去死谏!到时应当如何应对?”
覃吉问道:“怀公公为何不能去说和一二?演兵事项,并不会影响到朝堂上诸公,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太着紧之事,为何非要反对呢?”
怀恩反问:“既不太着紧,为何又要进行?”
“啊!?”
到此时,覃吉才恍然大悟。
他终于想明白了怀恩到底是在争什么。
不是争这件事本身是对是错。
或者说,演兵与否,对大明国运,对大臣和他怀恩来说,无关紧要,可有可无。
但对于臣子控制皇帝,或者说对于让皇帝按照一个既定的框架去完成事情,那就非常重要了。
说白了,眼下所争,并不是这件事可行与否。
其焦点在于,皇帝你得按照我们的想法行事……无论对错,只要你按照我们预设的道路走,就认可你是个明君,否则……
自求多福吧!
……
……
清宁宫。
怀恩前去拜见周太后。
明着说是致仕前最后一次前来问候,其实连周太后都知道,怀恩是想趁着离开朝堂前,利用她来给孙子施压,以达到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两只老狐狸,在这个时候好歹保持了相对的和谐,维持着表面的和睦。
“怀恩啊,哀家记得当年我入宫时,你就在了,内官监、御用监、御马监和英宗时的东宫你都供职过,到吾儿登基后终于拔擢你入职司礼监并充任掌印之职,多少年咱都是一起扶持着走过来的……”
周太后道,“如今你生病,哀家也很难过,却不知该如何帮你。得知皇帝给你在宫外安排了住所,哀家很高兴。从此以后你在京师便有了家,以后可以时常让来瞻去给你看病,就算最后不能痊愈,也能减少病痛折磨,多享几年清福,不是挺好的吗?”
怀恩道:“是啊,走得安享,远比走得痛苦要好许多。奴婢感念陛下的恩德,没齿难忘。”
周太后问道:“你最近有见过来瞻吗?”
怀恩无奈道:“张国丈染病在身,已经许久未曾上过朝。若是有可能的话,真想前去拜访。只是……”
“那倒是挺可惜的。”
周太后打断怀恩的话,道,“来瞻这人就是如此。就算他没病,也想着逃避,不想面对繁复的朝政,更何况现在他真的病了……或许明明只是小病,他想多躲一段时间,结果却搞成了大病。
“他这人就像是一头倔驴,怎么吆喝鞭打都没用,哀家已经教训过他很多次了,老不知长进,唉……”
说到这里,周太后真就像怒其不争一般。
自己认的这个大侄子,明明自身拥有的条件那是全方位碾压朝中诸公,甚至有机会独揽朝纲。
偏偏怎么督促都没用,就想当一头偷懒的倔驴,怎么提溜都没用。
怀恩马上听出其中蕴含的意思,当即劝慰:“如今太皇太后见到的,只是张国丈主动呈现出来的,也是故意让世人看到的一面,将来如何,尤未可知。
“朝中有些人根本称0不上忠臣义士,如果非要与此等人往来,而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份,甚至坏规矩办事,那将来霍乱朝纲是迟早的事情。”
周太后闻言笑了起来:“怀恩,你对来瞻成见不小啊。”
怀恩叹道:“老奴只是想在离开朝堂前,杜绝将来某些人祸乱朝纲。新皇登基日短,尚未稳定人心,且如今已到朝中新老交替时,若今后上位之人,都是靠钻营,不遵循常规,朝纲一旦乱掉,今后实在不知该以如何方式去矫正。”
“咦?你这话算几个意思?”
周太后皱眉不已,喝问,“难道是想说,吾儿当初做的那些事,到吾孙这一辈,又会重演一次吗?”
怀恩起身,毕恭毕敬地道:“正因有先例在,才怕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发生。如今朝中虽有不少正直老臣上位,用心辅弼新君,可如何能保证,他们将来能够时常面圣,并对陛下的行为善加引导?”
周太后听到这里,显得很不耐烦,捂嘴打了个呵欠,表现出一副不想再听下去的架势。
怀恩道:“太皇太后,您慧眼如炬,应该能看出其中威胁,不能因为您跟张国丈之间有私交,而罔顾朝廷纲常法度于不顾。”
“怀恩啊,不是哀家说你,你说你在先皇时,就因为性格执拗,被晾过一次,怎么还不知长进呢?”
周太后脸色越发不悦。
怀恩赶紧道:“奴婢年老,性格使然,改不了了。”
“呵呵。”
周太后冷笑不已,问道,“你平时规劝皇帝不少吧?怎么,他不听你的?”
怀恩道:“陛下很有主见。”
“是啊,连你都觉得,我这孙儿很有主见,连你这样服侍过几任皇帝的治世能臣前去规劝,他都听不进去,怎么的,你就觉得我这个老太婆非得厚着脸皮去管,屡屡跟皇孙唱反调,他就会听我的?”
周太后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况且在哀家看来,来瞻到目前为止,并没做过太过出格的事情。他好与坏,将来自会有人评断。如果你非说李孜省威胁到朝堂安稳,那只管让人去参劾。
“我看我那孙儿,对李孜省也没多少包庇,他不过是听从他岳父的建议,因人因才施用而已。”
怀恩道:“太皇太后,若将来朝廷真出了大乱子……”
“哀家当然不会不管。”
周太后冷冷地道,“但你让哀家现在管,总得事出有因吧?来瞻做错了什么吗?还是他儿子做错了?再或是你觉得李孜省西北这一仗不该打?输了你攻击,没啥问题,但赢了你还攻击作甚,显得你能耐吗?”
怀恩叹息道:“事无常态。”
“你的意思是说,无百日红,朝廷军队早晚有一天会失败,将出大乱子?那这里哀家就得好好奉劝你一句了,你可得好好养身子,等真看到那一天,到时你亲自去规劝皇帝不更好吗?
“我这孙儿,很讲道理,如果他现在以执拗的心思来驳你的面子,将来发现果真如你所言,真是他错了,哀家想来,他一定会跟你认错,且知错能改。否则你凭什么觉得,我这孙儿能有这么强的主见,只是因为他耳根子软吗?”
周太后可能是真的来了气。
对怀恩这样宫里的老人,改而以强硬的口吻对待,就差直接痛骂教训了。
怀恩道:“奴婢明白了。有太皇太后在,多少能放心些。”
“你的心思就是多。”
周太后斥道,“这朝廷好与坏,那是大臣应该担心的事,你一个给皇室做事的奴仆去操那心思作甚?难怪你这次回来,总是让人觉得膈应,很难让人亲近……不是说,总拿着大义在皇帝面前讲道理的人就一定会得到器重。
“历朝历代的君王,才不管什么亲疏远近,只要你能力强,那你就是亲的。你能力弱,或是总拿大义来说事,能没隔阂吗?
“你怀安就是读书读多了,读傻了,总跟那些文臣一样,在意什么规矩,在乎体统,却忘了最基本的,那就是谁能给朝廷做事!哀家真觉得你是有本事的人,只是没把力气用对地方,所以老是适得其反。”
怀恩听到这话,心里非常憋屈。
总感觉老太太是借助这次的事,把当初她儿子没说出口的痛骂之言,一并说出来教训他。
你怀恩不就是仗着有几分能耐,能给皇帝分忧,慢慢就开始托大,并以此来要挟皇帝非听你的话不可?
我儿子当皇帝时,前期倒还没什么,到后来你这招就不管用了。
咋的,到我孙子身上,你就觉得受了委屈,非得让他按照你设定的路线走?
我儿子当皇帝时,身边有李孜省、梁芳等人,能把你赶走一次。
到我孙子,有他岳父在,照样能把你投闲置散。
至于你的病,不过是个由头而已,让双方看起来有台阶下。
……
……
怀恩在周太后这里,可说是碰了一鼻子灰。
但他并没有气馁。
随后便去张家,找到张延龄,主动把有关皇帝任命他主导阅兵之事,原原本本跟张延龄说了。
怀恩摆出了低姿态,意思这是他在朝做的最后一件事,希望能办得漂亮一些。
张延龄坐在那儿,脸上带着纯真的笑容,问道:“怀公公,就本心而言,您觉得这次的演兵,有其必要性吗?”
怀恩道:“实不相瞒,老朽觉得,演兵简直是多此一举。”
张延龄笑了笑,问:“不知怀公公见过新火器否?”
“这……”
怀恩道,“未曾所见,之前问过覃吉,他也说没见过。不过好像陛下亲眼见识过了。”
“是啊。陛下见过,觉得很好,可以在鞑靼人面前适当地展示一下威力,让他们有所忌惮,暂时不敢来犯。等将来新式火器造得多了,大可以此打进草原去,或有彻底平定草原的可能。”
张延龄道。
怀恩质疑:“若是鞑靼人亲眼看到新式火器的强大,不会做出应对吗?岂不是就此暴露了朝廷的杀手锏?”
张延龄笑道:“能让鞑靼人知难而退,从此以后不敢来大明滋扰,如此免除兵灾,不更好吗?就算鞑靼人想仿照我们的火器,新造的话……话说,鞑靼人自从退回草原去,百年来就未曾尝试过研制吗?但结果如何?”
怀恩想了想,微微点头道:“鞑靼人擅长的是马背上作战,骑射之术天下无双,所以他们对于火器并不热衷。”
“那我们就是在不同的领域发展。”
张延龄道,“我们研制火器,对抗他们机动性更强的骑兵,不正是各展所长?难道我们非要在骑兵战术上进行创新不成?千百年来,中原王朝一直都在发展骑兵,但结果您也看到了,再怎么发展,跟外夷部族还是有巨大差距的……”
怀恩道:“小国舅,你直接说比骑兵咱们输定了便可。但你也说了,自古以来,中原王朝为了对抗外夷,在步战武器上有诸多改进,但你看火器发展到现在,不照样没多大改变吗?”
张延龄耸耸肩,道:“那得看改到什么程度。这次生产的火器,是家父根据天机造出来的,其作战性能极为强悍。正是因为陛下见到了其恐怖杀伤的一面,所以才会认为,应当大力发展。同时为了减少开支,不给朝廷带来巨大的负担,前期会以皇庄营收款项来作为研发和生产资金。”
“……”
怀恩微微皱眉。
换作以前,他绝对不会听一个少年郎在这里吹牛逼。
但眼下……形势逼人。
这少年的老子,他从没来就没赢过。
要是跟这小子斗嘴,好像没啥实际意义。
张延龄道:“何不等这次演兵结束后,看看效果如何呢?如果不好的话,以后就不会再搞了。但要是从来都没有过的话,陛下也会觉得,为何不尝试一下呢?
“因为陛下最希望的是在他统治下能彻底免除兵灾,起码未来十年内,我们与鞑靼人相安无事。我觉得,这次演兵就是个难得的契机。”
(本章完)
第717章 正的不通,就走玄的
第717章 正的不通,就走玄的
怀恩见过张延龄,随后便出了张府,急着赶回宫里。
尚未到宫门口,对面有马车停了下来,李荣急匆匆过来,立在了马车前。
怀恩见了就要下马车,李荣赶忙上去劝阻,意思是您老人家不用下马车,我跟您汇报完就走。
怀恩未再勉强,双腿耷拉下来,好似个赶车的马夫一般,问道:“见过英国公了?”
“是。”
李荣道,“问询了有关演兵之事。以英国公之意,此番他只是打配合,并不牵扯到具体落实。
“人员操练和具体实训之事,交由净军负责。”
怀恩皱眉问道:“净军?谁?罗祥?”
如今的御马监太监是罗祥,因为罗祥跟张峦有一定交情,在怀恩看来,此人非我派系其心必异。
李荣道:“跟罗公公是有一定关系,不过据说具体执行的乃宁瑾,奉皇命协办。”
怀恩一听,不由有些发愁。
如果想给这次演兵制造一些障碍,让演兵推进不下去,那就必须要靠“自己人”出手,比如说李荣。
哪怕是张懋,作为执行层面的存在,即便以公爵之尊,只要司礼监掌印太监施压,也一定会乖乖就范。
怀恩不觉得张懋会坚定地站在张峦父子那边,公然跟司礼监作对……就算张家父子再得势,那也只是有登顶的潜力。
为了将来有可能成为决策核心的人,得罪现如今顶层的核心,这种事,放到张懋这样成熟稳重的勋臣身上,绝对不会干出来。
但御马监那边……
怀恩道:“净军始终只是撑门面的武装力量,演兵这种事上,最好还是少掺和。你去找罗祥,问个明白,轻易便动用御马监下辖的净军或是腾骧四卫参与演军,会不会失掉了分寸?”
李荣问道:“如此怕是于理不合……毕竟这是陛下亲口吩咐下来的事,要叫停,总得有个正当理由,单只是说失分寸……”
怀恩回头瞥了李荣一眼,神秘一笑,道:“不一定叫停嘛,陛下如此期许,公然唱反调,是要给陛下上眼药吗?”
李荣一时有些发愣。
不过随即便明白过来。
想让一件事不能推进,未必需要叫停,毕竟怀恩的权力再大,跟皇权还是有差距的。
皇帝说推进,你怀恩哪里来的资格叫停?
无论是罗祥,还是张懋,当发现怀恩的意图和皇帝的命令发生冲突时,怎么都不可能站在怀恩一边。
如此一来,不能叫停……那就只能找麻烦。
其实就是严格限制参与这次演兵的在京部队数量和质量。
张家父子不是想在人前秀肌肉吗?
那就想个办法,让你秀不起来!
不是想当众开炮演炮吗?
那就让你的炮哑火……
不是想在外夷面前彰显大明军队的实力吗?
那就让你来个上令不能下达!
看似在给皇帝找麻烦,影响了皇帝的面子。
但在传统儒臣,或者像怀恩这样的保守派看来,皇帝的面子最不值钱。
要的是大明皇权稳固,要的是君臣和谐一心……不能凸显一个急速蹿升的外戚的价值,更不能让外戚的小儿子有机会在人前立威。
最好趁此机会,把张峦的势力给彻底掐灭,让皇帝从此之后回归“正途”,安心当文人治国的傀儡。
你一个皇帝,要那么多实权干什么?
把治国的重担,交给下面的大臣,君臣一同商议大事,遇事不特立独行,追求一种中庸之道,开创文官治世的盛世,不挺好的吗?
李荣道:“怀公公,此事如今由您老接手,要是进展不顺,不怕影响到您的……威望?”
怀恩问道:“在大明江山社稷面前,一人的威望算得了什么?我一个将死之人,哪里顾念得了身后事?即便世人当我是奸臣、佞臣,只要能让大明江山社稷稳固,背负些许骂名又有何妨?”
“是。”
李荣显得很不甘心。
你快死了,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也不在意事后皇帝如何看待你。
但我不行啊。
我帮你,是为自己的前途着想。
结果你却教我如何给皇帝和得宠的外戚找麻烦?
怀恩道:“鞑靼人明日到京,再过几日,我就退了。茂春啊,你也知晓,厚方年岁大了,且他无心争名逐利,以后司礼监还得靠你。”
李荣听到这话,自然明白怀恩试图安抚他。
以利益相诱。
李荣问道:“那……怀公公,如果覃昌回朝,司礼监的排序还能照旧吗?”
“你这话是何意?”
怀恩一脸严肃地道,“司礼监一向传承有序,陛下也不会轻易改变。该是你的,一定是你。你背后那么多人,难道不希望你起势,带来一个派系的荣耀吗?”
这话又是明晃晃警告。
别给我找麻烦。
皇宫里的太监,素来讲究派系和门阀之别,主要呈现在姓氏上,很多都是老太监传承下来的姓氏,由义子继承。
就像覃姓、韦姓,还有李姓……而怀恩本来的姓氏为戴,同时姓戴的跟怀恩有一定关系的还有如今司礼监的戴义。
怀恩就是要告诉李荣,只要你有机会成为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或是成为掌印太监,那你背后一整个派系的人都会因此有机会晋升高位,你的人也有机会接替你,虽不是这一代,但你可以提拔很多人进读书房,成为储备的内相。
等轮到这群人上位,又能带起很多后人。
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你身后人考虑。
这年景,不拉帮结派还想混下去?
李荣马上感受到了肩膀上沉甸甸的压力,当即道:“公公放心,在下一定会把事做好。这就去找罗公公商谈此事。”
……
……
张峦仍旧在养病,这天终于在小儿子的坚持下,搬出他金屋藏娇的别院,去了长安左门外曾经专门用来上朝和养外宅的院子。
只是如今这院子,显得颇为冷清,毕竟这里的“故人”都被迁到崇文门外的豪华别院去了,自从先皇过世,张峦久不上朝,这里已经空置了一段时间。
张延龄让常顺找来一些仆从,严格限制性别,不让张峦有接近女色的机会。
“当和尚也不过如此啊。”
张峦从轿子里出来,眼神有些迷茫。
就这么被儿子迁到这鬼地方来了?
之前在那宅子,就算平时做不了什么事,但想到周围那么多如美眷,随便招招手就可以过来端茶递水,做一些揩油的事,那感觉……就很美妙。
而到了这里,真就是一抬头四面墙,连个母耗子都见不到……
这是人待的地方么?
张延龄道:“爹,一会儿给你用过药后,我就得去办正事……今天有两门炮需要校对准星,会忙到很晚才过来。”
张峦道:“吾儿,你真出息了啊,以前只是研究瓶瓶罐罐的东西,现在直接研究起火炮来了?你可得小心点儿,那玩意儿可不简单,要是出了事,咱们家以后靠谁?靠你大哥吗?”
张延龄笑道:“不是还有爹你吗?你年富力强,再生几个,说不定还能再生个牛逼儿子出来呢?”
“拿你爹我逗闷子?”
张峦气呼呼地道,“为父这两年可是非常收敛的,这么说吧,你不会再有弟弟了。靠你们两个就够了。”
张延龄道:“这可说不准。哦对了,最近大哥那边,好像对婚姻大事挺看重,听皇帝姐夫说,已经有人跟他提出,想与咱们家联姻。还有妹妹年岁也逐渐大了……”
张峦道:“这与你有啥关系?咋的,当弟弟的还担心起大哥的婚姻大事来?你心操得挺宽啊。”
张延龄感慨道:“这不是爹你已经很久没入宫了?姐夫一直都说要来探望你的病情,是我强行阻拦,没让他来而已。”
“你挡着?”
张峦有些惊讶。
儿子竟敢挡着皇帝,不让君臣会面?
张延龄道:“看你这焉了吧唧的样子,适合跟陛下会面吗?姐夫的身体也没痊愈,见过你后,回头病情来个反复,你不担心别人把屎盆子强行扣在你头上?”
“这个……”
张峦一时有些语塞。
卧房内。
里面的被褥什么的都是从家里直接搬过来的,还透着一股阳光味道,为的是让张峦住得更舒适些。
“爹,你看看还有什么缺的,我让人给你搬过来。”
张延龄询问。
张峦摇摇头,趁着儿子转身拿药时,嘴上小声嘀咕:“我要的,你又不会给。这会儿表现什么孝心?”
张延龄道:“爹,你听我的,你这病可大可小……先静养半个月,看看效果再决定下一步动向。”
“咋的,半个月还不行?”
张峦惊讶地问道。
张延龄摇头道:“你这病,非得静养不可,若是一直静不下心来,就算养好了,也会有后遗症。
“你也不希望将来要死不活的,整天气若游丝,吊着半条命,痛苦地活着吧?跟你说,这病可是很伤肺的。”
一个感染严重肺炎的病患,相当于后世白肺住院,要是不好好养病,回头搞出点儿后遗症……
哮喘病做不了重活也就罢了,再搞出个什么肺部纤维化,到时真就半条命吊着。
这年头可没有后世那种治疗的条件。
全看张峦是否能挨得住,也就是说一切得看命。
不过以他这个儿子所见,便宜老爹就是不安生,不然以这个时代抗生素所表现出的威力,早就该好了。
得了这种病,想要让老爹安心养病,必须得上点儿强迫的手段,否则啥都白搭。
“儿啊,演兵之事,你确定没问题?不用为父去吗?”张峦问道。
“呵呵。”
张延龄用针头对准张峦的左手背一针扎了下去,摇头轻笑,“爹,你是想去帮倒忙吗?就算是李孜省回来,作用都比你大。”
“呸,瞧不起谁呢?为父真是怀念之前在老家时无忧无虑的日子,你说这病也是奇怪,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是说,我真就没那福气吗?哎哟喂,轻点儿,疼啊。”张峦咧嘴叫唤起来。
……
……
入夜。
张延龄从张峦休养的地方出来,乘坐马车出了街口,又行驶了约莫一刻钟,终于来到跟庞顷约好的一处茶楼门前。
庞顷刚跟人交待完事情,听说张延龄前来,赶紧出门迎接。
“庞先生,久违了。”
张延龄打过招呼,便跟着庞顷入内,一起来到临窗的桌子边坐下。
庞顷想把茶博士叫过来上茶,却被张延龄伸手阻止:“说完话我就走。刚去探望过家父的病情,只怕还得静养些日子。”
“还需静养?”
庞顷显得很紧张,“这么长时间了,张国丈还卧榻不起吗?”
显然庞顷觉得张峦病得太久了。
他现在倒不担心张峦是在装病,因为在他看来,堂堂国丈爷这会儿装病已无现实意义。
张延龄道:“病情一直反复,只能看天意了。”
庞顷听了,满脸都是苦涩:“张国丈有什么意外的话,只怕是……二公子,庞某能否亲自登门探望?榻前问候,也算是尽一份心意。”
“不用了。”
张延龄道,“眼下他必须得好好静养,我不想让朝事烦扰他内心。倒是庞先生您,去西北一趟,这才多少天?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庞顷苦笑:“无奈啊,我家道爷差遣得紧,先让我去鞑靼营地和谈,这不鞑靼人还没动身,我却先出发了……回京已经两天,在此期间,按照我家道爷的吩咐,带着礼物去几个人家中拜访……却是……”
欲言又止。
张延龄道:“应该不太顺利吧?”
“是。”
庞顷道,“我家道爷说,眼下他地位不比从前,自然有人要避忌。只是西北打了一场胜仗,照理说不该被人如此嫌弃才对。谁曾想……”
言下之意,我那位主公认为别人应该给他几分面子。
结果回来后发现,每个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之前该怎么躲,如今还是怎么躲,无论是威逼利诱都不管用。
就算有些人被李孜省拿捏住把柄,照理说应该替我那位主公说话,结果还是……
张延龄道:“我想,他们针对的应该并非是李尚书,而是家父。”
“啊?”
庞顷问道,“这是何故?”
张延龄叹道:“还不是朝中主流官员,尤其是那些位高权重的,没一个愿意家父崛起?一旦他们暗中形成联合,逮着机会就发起攻击,让家父无法在朝中立足,最好是把他老人家打发到五军都督府,从此不问朝政。”
“这……”
庞顷不由认真琢磨起这番话来。
张延龄笑道:“说白了,家父的病,还有怀公公即将离朝,都是引子。别人想趁这个窗口期,让家父离开朝堂。”
庞顷顿时明白过来,失声道:“您是说,如今内阁首辅,加上司礼监掌印中官二位,想一齐……”
张延龄道:“不但他们两位,东宫讲官出身的那帮官员,对家父也是貌合神离,他们并没有把家父当成自己人。只是他们做事更为低调和谨慎,没把事做到明面上。”
“对啊。”
庞顷听到这里很有感触。
派系斗争,有的人喜欢把矛盾呈现在明面上,公开决裂。
而像徐溥为首的东宫讲官出身的翰林们,则喜欢把事放到桌面下,一方面表现出对你的信任,暗地里却频使绊子,最后还会义正词严地说我们只是秉公处置。
张延龄道:“吏部王尚书,对家父成见很深,再加上都察院马总宪等人,他们……也都是如此心思。”
“唉!”
庞顷叹了口气道,“跟我家道爷有交情的几位老臣,如今虽还在朝,哪怕贵为尚书,也都不问世事,只等着将来致仕还乡。眼下……如果有人要针对令尊和道爷,真不太好……应对。”
一个在西北,鞭长莫及;
一个在家中养病,束手无策。
二人被针对,似乎只能干吃亏。
这似乎也是看不惯张峦和李孜省的人,想趁机动手的原因。
庞顷道:“明日鞑靼人入朝,听说有一场校场演兵,不知是几时?陛下是否会列席?到时会不会出乱子?”
张延龄笑问:“庞先生也听说了?”
“二公子,您实在太客气了。”
庞顷道,“庞某及早赶回京师,其中一个目的就是听从您的吩咐行事……您有事只管吩咐下来。这一声先生,实在是让敝人无地自容。”
“庞先生乃李尚书身边得意干将,这声先生自然当得起。”
张延龄笑道,“这次演兵,其实是我的主意,家父并没有参与进来。我这几天都在忙着操持此事。”
庞顷道:“不知庞某是否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没有。”
张延龄道,“演兵之事,涉及到军权,庞先生最好不要轻易参与进来。我现在就担心有人暗中耍手段,攻讦家父,攻讦李尚书。”
庞顷想了想,若有所思:“即便我联络的那些人,不见我,不接受馈赠,甚至连沟通的机会都不给,但眼下看来,至少无甚异动。”
张延龄问道:“真就一点儿异常反应都没有?庞先生,敢问一句,最近可有到京师周边走走?”
“这!?”
庞顷好奇地问道,“庞某刚回京,且忙着到各家走动,尚未来得及去各处看看。二公子,您的意思是……”
张延龄道:“我想问问,先帝在时,曾于京师周边修建不少庙宇和道观,其中有多少是李尚书经手的?”
庞顷道:“初期是有,当时道爷尚未在朝中占据高位,先皇曾派他多次监工。但后来因为道爷位高权重,已不再参与这些繁琐小事。”
“不亲身参与,那有多少利益过手?”
张延龄再度问道。
“这……”
庞顷道,“二公子,您是否听到什么风声?”
张延龄道:“我就问问,你要是不说,就当我没问。”
“敝人并非有意遮瞒,其实情况是这样的……道爷拿到朝廷人事大权后,跟中官梁芳产生嫌隙,而佛寺和道观的修筑,乃皇家项目,多数工程均为梁芳窃据,利益很少过道爷的手。或者说,道爷无须通过这个来谋求利益。”庞顷道。
张延龄点点头道:“那我问一句,万和寺的修建,其中存在多少猫腻?”
庞顷一听,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毕竟万和寺初期是由梁芳主导重修,后来被举报梁芳在材料上以次充好,换作张峦来督导工程,才有了后续一系列事情。
而这件事上,其实也跟当今天子有关,毕竟当时作为太子的朱祐樘也参与其中。
庞顷道:“此事其实我家道爷过手更少……有关工程项目的推进,不都在令尊掌握下么?哦对了,还有内官陈喜。他是清宁宫的人,跟太皇太后关系亲密。您是说,其中有何猫腻?”
张延龄道:“庞先生,我听说最近都察院那帮御史,查了不少道观和庙宇,也有人去调查万和寺,我想问,其中有何猫腻,值得他们这么用心反复勘验呢?”
“这个……”
庞顷一时间回答不上来。
张延龄再问:“我想问一句,修筑佛寺时,是否会增加一些镇魇之物?”
“啊?”
庞顷一时没反应过来。
张延龄继续道:“想要于此时,攻讦家父,攻讦李尚书,必须得有让陛下能为之所动的理由,或者说……陛下即便很不情愿,但碍于情形,非得做些事不可。庞先生,您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庞顷显得很震惊:“您是说,如果万和寺内发现一些镇魇之物,尤其是金书之类的,牵扯到佛家忌讳,可能会被人上疏攻讦,认为先皇病情加重,或与有人暗中诅咒有关,因而影响到陛下的孝心,甚至以此来形成舆论……到那时,陛下就不得不惩办具体负责此事之人?”
张延龄道:“我也不知是否会发生这种事。但那位马总宪,没事怎么会对佛寺道观感兴趣,且在是在如今这时候呢?家父重修万和寺时,可是没有做出任何要用符咒祈福等事,如果真被人发现镇魇之物……就怕……”
“明白,明白。”
庞顷道,“二公子,您所见高超,实乃非常人也。此事的确是个疏漏,哪怕被人栽赃诬陷,也难说清楚。且以敝人所知,邓常恩、赵玉芝等人曾在修筑不少寺观时,用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符咒,这就很容易为人所趁。”
张延龄问道:“那庞先生在一两日内,是否能将隐患根除呢?”
庞顷道:“既然那位马总宪已去过万和寺,只怕已被他发现什么,那就……不好说了。”
张延龄笑了笑道:“今年的正月可真长啊……”
“您是说?”
庞顷一时有些迷糊,不知张延龄在打什么哑谜。
“我是说,今年闰正月,两个月下来,必定能改变不少事。”
张延龄笑道,“反正家父在养病,真被人发现什么镇魇之物,可以说是有人暗中使坏,想以此来报复家父。毕竟家父只负责重修万和寺,做一些门面功夫而已,谁知道会被谁利用呢?”
庞顷道:“敝人这就去查。二公子,多谢您提点。”
张延龄道:“庞先生真要查的话,顺带去把钦天监的关系疏通一下。”
“您是说?”
庞顷面带不解。
张延龄笑道:“因为皇陵选址之事,家父曾跟倪岳、李华二人有矛盾,虽然李华后来得脱樊笼,但那位倪侍郎却被罢官免职,如今是否会有人借故拿先皇陵寝选址的事,再做文章呢?”
(本章完)
第718章 后知后觉
第718章 后知后觉
张延龄有此判断,并不是出自于猜测。
历史上,马文升的确是在弘治元年的正月底,对邓常恩等人进行了一番“玄学”上的攻击。
“……都察院左都御史马文升等言,岳镇济渎等祠庙,皆有前太监陈喜,及奸人邓常恩所造石函,函周遭有符篆中贮泥金书道经一卷,及金银钱数枚诸色宝石十数颗,五谷各一升。似为魇镇之术者。每祠庙又有先帝遣陈喜致祭祝文,其文不知何人所撰,皆刻之于石窃,观本朝故事,凡改元之初,及水旱灾伤,则致祭镇岳海渎之神例……”
镇魇,也就是魇胜,说白了就是不好的诅咒仪式。
马文升在上奏中,明确表明了邓常恩等人是利用一些巫术,影响大明国运,甚至连天灾人祸都归咎于此。
因为当时李孜省已身死狱中,而邓常恩等人则被朝廷流放,所以马文升在上奏中并没有提到李孜省,只是对邓常恩等人不遗余力地展开攻击。
这并不代表马文升“原谅”了已死的李孜省。
弘治元年闰正月初,皇帝大赦天下,涉及到李孜省的妻子流放两千里,本来应该也在赦免之列。
“宥方士邓常恩赵玉芝死,复遣戍边卫,李孜省既死于狱法司,具常恩等罪状拟交结内官,夤缘作弊者律斩。妻子流二千里遇赦,应免,仍发戍原卫……”
本来皇帝已经下旨免死了,甚至李孜省的妻子本也可以免罪,但仍旧被法司之人据理力争要按原罪惩戒。
李孜省的家眷流徙两千里,所要遭遇到的困境,非同一般。
不过这个时空因为有了张延龄的存在,张峦保下了对张家有一定恩惠的李孜省,导致历史发生了变化。
李孜省没死不说,还继续当官,且立下战功。
太监陈喜,也就是陈贵的靠山,到现在也没有被免职。
而承受文官怒火的邓常恩和赵玉芝,早早便死于狱中,没等到赦免这一天,以至于眼下提到“方士乱国”,朝中人首先想到的,竟不是李孜省和邓常恩等人,而是皇帝的岳父张峦。
如此一来,马文升等人在历史上曾经动用过的手段,不用说就会往李孜省和张峦身上招呼。
本身张峦并没有参与寺庙和道观的修建,但去年中,却参与到万和寺重修之事,并因此扳倒权臣梁芳,马文升等人一定会在万和寺上做文章。
……
……
庞顷见过张延龄后,急忙回去找到早年协助在京承揽工程的人员,这位当初曾给李孜省送过厚礼。
在万和寺修缮之事上,很多事情也由其完成。
此人名叫尹宜,曾靠殷实的家底获得传奉官的身份,又在道录司谋了个道士的差事,新皇登基后清退传奉官,尹宜也赫然在列,但其仍旧靠着跟皇宫尤其是御用监的良好关系,承揽到不少有油水的活计。
“庞老爷,您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小的怎就听不懂呢?”
尹宜面对庞顷质问时,一脸懵逼,根本就不明白庞顷突然出现的意图。
这是又缺钱了,来跟我伸手讨要?
庞顷道:“且问你,过去两载,先皇曾差遣御马监太监梁芳,负责重修京师周边佛寺和道观,修成后可有实施镇魇之术?”
“这……?”
尹宜仔细想了想,问道,“镇魇?那可不是好东西,怎么可能会有呢?”
庞顷冷声道:“埋下去的时候不一定被当作镇魇,也可能是用作祈福,但时过境迁,若被有心人找出来,无端诬陷一番,说是专用于镇魇,甚至与这两年宫廷内外,乃至天灾人祸产生关联,你可知其中的祸患有多大?”
尹宜苦笑不已,摇头道:“庞老爷,您莫要吓唬小的……您要真觉得有危险,只管派人去把东西给起了……或者咱直接拿出银子,来个破财免灾。”
到此时,尹宜仍旧认为庞顷是在借故向他敲诈。
说什么镇魇巫蛊,吓唬谁呢?
无论是陈喜,再或是梁芳,又或是邓常恩和赵玉芝等人,不要命了,敢去诅咒皇家?
皇帝施舍给你工程做,让你们赚钱发财,结果你们想的是诅咒皇帝?
甚至诅咒大明的国运?
嫌命长了?
庞顷道:“你且带我去一趟就近的道观,把里面埋下的东西起出来。真把事情办好了,不用你给我银子,我给你塞钱都行!”
“这……”
尹宜似乎琢磨出一些意味来,惊疑不定地问道,“事态真有那么严重吗?”
“赶紧的,通过你的关系,去到就近的道观,把当初埋设的石函起出来,要是找不到,我先把你给剁了!”
庞顷怒声说道。
……
……
尹宜感觉庞顷这回是来真的。
当晚就带着庞顷去到京郊一处道观。
小道观门脸不大,不过是因成化末年皇帝迷信佛道之事而匆匆修建而成,用以挂靠和养活众多来京混吃等死的自称为道士的方外人氏。
到了地方,尹宜先把道观记录在册的一名道士给叫了出来。
随着朝廷清退在京僧道,此时这地方已闲置下来,道录司安排了三名道士在此挂单,专司负责祭拜打扫之事,平时甚至都不对外公开。
前来接待的道人五十岁上下,看上去鹤发童颜,仙风道骨,手里提着柄拂尘,法号叫惠通。
庞顷一听就皱眉,怎么像是和尚的号……
不过成化末期,各种妖魔鬼怪在京师横行无忌,有的自称道士,不但精通佛法还精通道家之术,这种人屡见不鲜,因为有皇帝作为靠山,导致当时的京师乱成一团。
后来马文升等人对在京佛道赶尽杀绝,并不完全是为私心。
“尹先生,这是说的哪桩?什么石函?”
惠通也是一脸懵逼,看了看旁边的庞顷,道,“这两日,县衙的衙差确实带了官府的人前来,在道观前前后后敲打,却不知为何。”
庞顷猛一拍大腿,喝道:“果然如此……要不是有人提点,谁能想到饱读诗书的鸿儒竟会在此等事上大做文章?子不语怪力乱神,简直有辱斯文!”
惠通打量庞顷:“这位先生,您的意思是……?”
尹宜赶紧插嘴:“石函在哪儿?赶紧起出来……快带我们去找……”
“怎么能随便给您呢?”
惠通抱怨道,“那是本观的镇观之宝,说句不好听的,东西起出来,绝对要引发仙家大怒,回头这道观或有坍塌之虞……”
庞顷眼前一亮,关切地问:“你的意思是说,东西还在,没被官府的人拿走?”
惠通摇头:“不知。”
“怎会不知?”
尹宜奇怪地道,“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惠通无奈道:“头两日,县衙的衙差带着许多官员前来,在道观各处敲敲打打,还不许观中人围观,全给锁到了后院柴房。后来挖的坑全都埋上,才把我等放出来,还威胁说什么事关天家大案,具体不让问。他们应该不会……随便动道观的根基吧?”
尹宜一脸紧张地望向庞顷,请示:“庞老爷,赶紧拿个主意吧。”
庞顷瞪了他一眼,似乎是怪对方在称呼上加了他的姓氏,外人或可凭此猜出他的身份。
庞顷一挥手:“谨慎起见,带我过去瞅瞅。”
“您二位……”
惠通显然不太情愿。
什么人大晚上跑来,想跟官府中人一样,来个不请自探?
庞顷一招呼,身后立即出现十几个拿着弓弩刀剑的彪形大汉,惠通一看这架势,马上妥协,做出个请的手势:“来来来,在这边。贫道为二位引路。”
……
……
庞顷带着大批人手,根据惠通的指示,到殿阁前开始挖掘起来。
这下把道观的人都给惊动了。
随后剩下两名正在睡觉的道士也起来,看着门外昏暗光线下正在忙碌的一群人,其中一个出声问道:“惠通师兄,这是作甚?”
惠通做出噤声的手势:“莫要出声,观里来了一群强人。”
“强人?”
这下可把两个道士给吓着了。
落后那名小道士转过身就准备逃跑,嘴上问道,“要报官吗?”
“报什么官?一看他们就有官府背景。”
惠通苦笑道。
“啊?”
小道士愣了愣,回头问道:“跟头几天来的人,是一道的吗?”
惠通摇了摇头。
年较长的道士道:“这伙强人无端跑来道观闹事,到底要搞什么名堂?莫不是前人在道观中藏了什么宝藏?”
惠通显然无法回答这种问题。
“道长,出来一下。”
正说着话,尹宜进房来招呼。
惠通立即拉尹宜到一边,小声问道:“来人可是尹尚书府上的人?”
尹宜之所以能承揽工程,还能获得皇家御用道士的身份,更多是因为他跟前尚书尹直有亲戚关系。
“不能说。”
尹宜道,“配合一下就好,对你没坏处……你出来看看,那石函怎么空了?里面的东西被人拿了,你们竟都不知?”
惠通闻言赶紧出房来,跟着一起到埋设石函的地方。
此时庞顷正举着火把,望着下面掀开的空石头盒子,脸上呈现出阴霾之色。
惠通道:“怎就给诸位起出来了?里边的东西呢?”
庞顷抬头打量惠通,叱问:“正要问你呢!”
“这……这……”
惠通心乱如麻,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庞顷招呼尹宜到一边,凑到其耳边小声道:“今晚无论如何,都要去万和寺走一圈。不能再有差错。”
尹宜低声道:“万和寺那是皇家大寺,平时香火鼎盛,再说太皇太后经常去烧香拜佛的地方,如果在那里面搞出这阵仗……小的没那神通。”
“知道陈贵的宅邸吧?替我送封信,让他来见我。”
庞顷咬牙切齿道。
尹宜道:“您亲自去不行吗?您又不是不知道……哦对了,您要避嫌,是吧?好,我这就去!这石函里的东西……怎会没了呢?镇魇……说不上啊!”
此时的尹宜脑子彻底乱了。
……
……
鞑靼使节团五百人,在鞑靼小王子巴图蒙克带领下,顺利抵达京郊。
大明这边由礼部右侍郎杨守陈领衔,配合鸿胪寺的官员,让鞑靼大部分人都留在了城外驿馆,仅让巴图蒙克率一百亲随进城,入住会同馆。
本来迎接使节之事,应由覃吉和张延龄负责。
但自从怀恩代表皇帝接手后,立即前去串联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尽可能把迎接使节的事回归“正途”。
使节进京,无论来的是谁,都得等皇命安排具体入宫朝拜的时间。
如果皇帝不允朝拜,使节会在留下贡品,得到丰厚赏赐后,于半个月内离京。
但每一波使节到京师来,除了朝贡外,多有自己的“诉求”,而主要来大明的使节中,除了草原各部族外,来得最多的便是朝鲜人,而他们一般是为了争取什么王世子、新王登基时求册封等等,有时还为了新年贺正旦而来。
总之每次前来,都是付出很少的贡品,然后赢得朝廷巨量的赏赐,满意而归。
这次鞑靼人来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求开边市。
杨守陈接待完使臣,就去了翰林院。
翰林院中,怀恩老早就等候在那儿,而翰林院内负责接待怀恩的正是目前最有希望入阁的翰林学士刘健。
在掌院学士张峦称病不出的情况下,翰林院内大小事务基本上都是由刘健打理,而刘健因为能力突出,再加上作为东宫体系的官员,如今已成为翰林院中最具名望的学士,旁人都要靠边站。
“怀公公,有关检校兵马事,究竟是怎生个情况?”
杨守陈跟怀恩见礼过后,直接问道,“今日见到鞑靼人,他们还在问有关此事的情形。他们不明白,我们为何要在他们出使来京的时候,做出一些无关痛痒的动作,难道是为让双方嫌隙加深吗?”
作为传统文臣,杨守陈曾经也深受权臣侵害。
杨家这几个兄弟,以他和杨守随受到的迫害最深。
如今回朝后,本来可以晋升为吏部右侍郎,但现在吏部右侍郎已被声望远不如他的徐琼窃占,只能屈居礼部右侍郎之职。
而这个礼部右侍郎,也不过是兼职罢了,更多的时候他都只能躲在翰林院当个闲差。
怀恩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容,道:“鞑靼关心检校兵马,那就跟他们明说,陛下或会亲自出席,以安其心,不好吗?”
一旁的刘健道:“陛下出席,真的会安他们的心?未必吧!”
怀恩这次脸上有了明显笑意:“事情已经安排妥当,只等执行了,为何直到现在才提出来?再或者,明日早朝上,你们亲自跟陛下提出来,无须在此时发问,实在无此必要。”
他就是在推诿。
跟我说这些没用,我只是作为中间人或者说是润滑剂存在,跟我提意见白搭。
杨守陈道:“此番演兵,目的究竟为何?震慑鞑靼人?再或是展现礼节?此事未曾在朝会上商议,我等实在难以理解。”
怀恩望着一旁的刘健,道:“刘学士,你对此有何见地?”
刘健道:“怀公公的意思是……?”
“问你的见地,你问咱家作甚?”
怀恩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
刘健看向杨守陈,大概是觉得对方的抗议有些不合时宜,但还是认真地道:“如果此等事形成惯例,以后外藩使节到京,就要进行兵马演练,未免太看得起这些域外之人。反倒不如冷处理,来得妥当。”
怀恩问道:“不知如何个冷处理法?”
刘健道:“将其搁置一段时日,再送返。怎么来的,怎么走。他们无心臣服大明,朝廷又何必展现出太多的仁心?怀公公,陛下登基时鞑靼人都未上表祝贺,此番还是跟大明作战失败后才来朝贺,不扣留他们,已算是给足了面子。现在还要跟陛下一同出席检校兵马仪式,实在是……”
“也对。”
怀恩点头道,“外邦之人,无须给他们太多颜面。不过眼下,陛下对此很是留心,已多番安排人手协调此事。咱家屡屡劝说陛下,都徒劳无功,如今最好就是……静观其变吧。”
事到临头,就算你们反对,恐怕也无法让皇帝回心转意。
况且皇帝是否跟巴图蒙克一起参加阅兵,不过是一个形式问题,安全方面不用考虑,大臣再有意见,反对起来底气也嫌不足。
刘健道:“自从陛下登基之后,开先例的地方太多了。”
杨守陈直言道:“还不是因为那位张学士一直在背后撺掇?却不知张学士自己为何不去参加检校兵马?到现在,他的病还没好吗?”
怀恩大概琢磨了一下杨守陈不满的点在哪里。
但好像对张峦的敌意没有想象中那么重。
虽在怪责张峦瞎出主意,但似乎也只是怪其没有亲自出面,而像个隐居幕后的傀儡师一样,暗中操控一切事情,反倒让皇帝出来抛头露面。
怀恩道:“检校兵马,初定在后天,于城郊进行。诸位要是反对,明日早朝就是最后的阻止机会。时候不早,咱家该做的事,已经做完,该告辞了。”
说完,怀恩起身告辞。
刘健跟着起来,准备出门相送,却被怀恩示意不必如此麻烦,然后扬长而去。
(本章完)
第719章 追求
第719章 追求
怀恩离开。
杨守陈回头看向刘健,不解地问道:“怀公公到底是何意?他在这里坐了一上午,具体都谈了些什么?”
“说的多为内阁之事。”
刘健随口回答。
杨守陈当即便明白了,刘健不想对他直言。
无论怎么看,杨守陈距离入阁还相差十万八千里,所以刘健的话更像是在说“我们谈了一些不能与你明说的机密大事”。
杨守陈又问:“那……陛下亲自出席,检校兵马,目的是为何?西北战事似乎并未彻底平息,鞑靼小王子是往京师来了,但鞑靼一些部族还在延绥、甘肃等地犯边。鞑靼人此时前来商谈开边市,是否意味着……如若大明不恩准他们,他们回去后,仍旧有不臣之心,继续领兵来犯?”
刘健道:“我已经问过徐阁老了。徐阁老传达出的意思,陛下想借此展现大明军队的实力,尤其是通过新式火器的应用,让鞑靼人知难而退。如此再给予开马市的便利,做到恩威并济,能让西北平缓个几年,如此也就解决了边塞钱粮短缺的问题。”
不打仗,西北各大军镇的开销就会快速降低,从屯田,再到开垦荒地,就又能有序推进。
似乎也是为盐税改革后将导致的西北商屯不足,以及钱粮调度上可能出现的偏差,做好铺垫。
如果边疆持续打仗,那朝廷盐税改革,就会产生很多不可测的副作用,导致前线钱粮需求将进一步增大,会给朝廷带来巨大的财政压力。
刘健自然是站在储备内阁大臣的立场上,以决策层的思维去考虑这个问题。
杨守陈则更像愤世嫉俗的年轻人,只在意是否能彰显大明国威,更注重眼前利益得失,对于李孜省和张峦的每一个作为都重点关注,好挑出其中的毛病。
杨守陈道:“谁能相信,在京举行一次演兵般的兵马检校,就能震慑住鞑靼人?如果如此作为就有生效的话,那纵观前朝对外夷一场场摧枯拉朽般的胜利,就显得毫无意义了。”
刘健没有作答,而是直接问道:“你可知道,王威宁已到京城来了吗?”
“什么!?”
杨守陈微微皱眉。
“陛下宽赦了王世昌的罪行,让他到京闲住,还赐予宅院,同时准备在合适的时候对他委以重任。你可知陛下如此做有何目的?”
刘健继续发问。
杨守陈不解:“陛下的意思……以此人来震慑鞑靼使团一众宵小?”
刘健道:“未尝不会如此。不过有关王世昌的情况,到现在仍未是个谜。只从怀公公口中得知,他人已到了京城,但具体住在何处,又曾拜访过何人,有何动作,到现在仍旧无人知晓。”
因为王越并不是以官员的身份来到的京师,沿途没有住大明的官驿。
有关王越的动向,朝廷上下关心的人很少。
只是在这么个特殊时候,鞑靼可汗巴图蒙克恰好到了京城,跟着王越便有了消息,如果其出现在阅兵仪式上,那对鞑靼人的心理还是有一定影响的。
不管怎么说,王越都算得上是个“危险人物”。
前前后后那么多年跟鞑靼作战,从大同到延绥,王越从无败绩……
战场外的事情不讨论,单就说打仗这回事,王越真算得上行家里手,这点连鞑靼人都不得不服。
杨守陈道:“陛下总不会是为这场检校兵马之事,特意把他调回来的吧?”
“应该不会,但他此时回来,很可能因缘际会,索性就让他参与一番,在鞑靼人面前露个相。”
刘健道,“话说王世昌虽饱受非议,但就算是翰林院中,同情和支持他的人也不少。朝中有不少人觉得他受过太重。你说如果王世昌和李孜省一同出现在西北……”
“嘶……你别说了。”
杨守陈黑着脸道,“无论如何,不能让某些人觊觎军权……狼子野心不可姑息!”
显然杨守陈也意识到,王越回京,很可能要跟张峦、李孜省同流合污。
一旦到这步田地,就会出现当权文臣控制不了军队的问题。
万一让张峦逐渐掌握军权,在军中的声望和号召力增大,那传统文臣这边就会陷入极大的被动。
而这次阅兵的目的就不言自明了……乃张峦为了自己在军中的声望而进行的一番试探。
想到这里,杨守陈惊出一身冷汗,反对张峦的心思越发坚定了。
……
……
日落时分。
司礼监诸位太监已经准备散班。
而此时怀恩才姗姗来迟,在外面奔波劳碌近一天的他,现在只是前来值房随便看看,有什么重要事务别人可以询问他的意见。
虽然已处于半致仕状态,但怀恩心里明白,覃吉等人目前还顶不起来,尤其是一些涉及国策、军机的大事,非得来征询他的意见不可。
“厚方。”
趁着覃吉前去乾清宫,给皇帝送分门别类整理好的奏疏前,怀恩及时叫住了他。
听到召唤,覃吉赶忙放下手头的活计,靠了过来,小声问询:“怀公公,您有事吗?”
怀恩笑着说:“王世昌已经回京了,这事你知道吧?”
覃吉闻言眉头一皱,显得很纳闷,好似在问,这件事我应该知道吗?
“他没去找过你?”
怀恩又问了一句。
“未曾。”
覃吉摇头道,“怀公公的话,我怎么不太明白呢?我与王世昌素无交情,他被赦免罪行回京,跟我这把老骨头有何关联?为何会来找我呢?”
怀恩笑而不语,似乎是让覃吉自己去琢磨这个问题。
覃吉心下满是疑惑,本想多问一句,却发现怀恩根本就没心思再跟他交谈,已经转身离开了。
……
……
覃吉把奏疏送到朱祐樘那边,发现小皇帝神采奕奕,干劲十足,似乎是打算熬夜把奏疏批阅完。
就在覃吉准备陪皇帝一起挑灯夜战时,朱祐樘显得很关切,劝覃吉早些回去休息。
“老伴,你年岁不小了,让李荣和萧敬他们陪我熬夜就行……你回去陪陪嬷嬷。”朱祐樘言语间显得很温暖。
覃吉感激涕零:“多谢陛下关心,奴婢还撑得住。”
朱祐樘显得很坚持:“这两天没发生什么事,你早些回去吧。明天早朝也不必来,最近你太累了,该多休息休息。”
“陛下隆恩,老奴没齿难忘!”
覃吉一点儿没有受冷落的感觉,不能陪皇帝一起处理政务,无法参与到那么多国家大事的决断,他还觉得这样挺不错。
这心态不比怀恩。
怀恩很多时候只想大事小事一把抓,生怕皇帝太过稚嫩,而被下面的大臣蒙蔽利用,再或是做出什么不好的决定,导致朝政出现混乱。
……
……
覃吉出宫后,乘坐马车,打道回府。
即便现在他已位高权重,也不过是在马车旁多了两名骑马沿途护送的锦衣卫,走得并不快。
一路到了家门口,透过车帘,覃吉发现已有人在此等候。
覃吉并不觉得有多意外,毕竟这些年他都未曾换过住所,知道他宅邸所在的人,并不在少数。
只是像这般公开来拜访他的却很少见,毕竟他不是梁芳,没有那么大的权力给别人带来实惠,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老好人,而在大明,外臣跟内臣往来通常都被认为是一种禁忌。
“覃公公。”
就在覃吉下了马车,疑惑对面那位是什么身份时,却见前方看起来形容憔悴、满脸沧桑的男子,已快步朝他走来。
就在其距离越来越近,即将被上前阻拦的锦衣卫拿下时,那人“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朝覃吉磕头。
覃吉大吃一惊,因为他根本就不认识对方。
“草民王越,见过覃公公。”
对方自报身份。
这可把覃吉吓得不轻,赶紧伸手虚扶:“你可是王威宁王公?你曾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且不可如此……咱家……我……老朽……”
都把覃吉给整不会,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虽然覃吉在朝中接触的权臣不少,即便是王公贵胄都会跟他和颜悦色,但要说真能在他内心引起巨大波澜的大臣还真不多。
而王越作为曾经大明赫赫有名的疆场煞神,那绝对是极为恐怖的存在,只是起来得快,跌落得也快,覃吉一直都在东宫当伴读,端茶递水伺候太子,根本就没机会接触这么牛逼的英雄人物。
突然见到,对方还给他行这么大的礼,甚至还是在怀恩提前预警过的情况下,难免会让他内心翻江倒海。
王越并没有拘泥,闻言立即站起来,谄笑着道:“公公,您贵人事忙,草民已在此等候多时,略备薄礼,望公公不要嫌弃。”
说着让人抬了两口大箱子过来,光看那轻重程度,就知里面装着的并非是简单应付了事的“薄礼”。
覃吉并没觉得多惊讶。
以前就风闻王越喜欢给人送礼,且每次出手都非常大方,只是他没想到,这次王越到京城后,竟会给他送礼,且还这么“多礼”。
但是……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覃吉明知道王越来者不善,却还是把人请到院子里,随后带到自家正堂。
王越显然也没想到,当朝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的覃吉,日子会过得如此“艰苦朴素”,居所不过是个小四合院,除了自家婆娘外,就只有个上了年岁帮着端茶送水的婆子。
一看就很寒酸。
不过这也让王越心中有了一定计较。
想要知道当今皇帝是什么人,只需看看他身边的人是怎么样的,就知晓了。
覃吉跟王越相对而坐。
等着婆子送上茶水,覃吉才问道:“王公何故到此?”
王越解释道:“在下能得朝廷赦免,感恩万分,如今携家眷到京,是为听候朝廷差遣。得知覃公公住在此处,距离王某下榻的地方不远,便寻了个机会前来拜访,还望您老不要见怪。”
此时的覃吉,瞬间明白怀恩为什么会提前“提醒”他了。
因为现在但凡朝中消息灵通之人,都知道怀恩马上就要致仕,而曾经司礼监的二把手覃昌如今又被放逐在外,那接替怀恩为司礼监掌印的,十有八九会是他覃吉。
当下司礼监中的排次,决定了上位几率,掌印之位怎么都应该是首席秉笔覃吉的,再加上覃吉跟皇帝之间亦师亦友的交情,最终翻盘的可能微乎其微。
覃吉感慨道:“您实在不该来的……王公实在要感谢的话,应该感念陛下。还有……”
还有谁,覃吉不好意思往下说。
如果直接把张峦的名字提出来,这不明摆着把王越往张峦阵营中推?
怀恩担心一群既有实权又有能力的人勾结在一起,威胁到当下大明政局稳定,而自己还要做“帮凶”的话,那不等于是给司礼监挖坑吗?
但他也明白,对面坐着的并不是傻子,难道王越不知道如今朝中最得势的权臣是谁?
但显然,王越这样喜欢巴结权贵之人,对于如何去讨好张峦,似乎并不上心,反倒喜欢跟他这样的内臣往来。
本来应该是当局者迷,满脑袋浆糊才对,但覃吉突然就“融会贯通”了。
王越笑道:“没有覃公公在陛下身旁美言,陛下怎么可能会有心赦免王某的罪行呢?”
“这……”
覃吉心说,原来你王越喜欢巴结的,是跟你不在同一条晋升渠道上的人。
所以你之前一直结交的都是宦官,而不是外臣。
哪怕对方是个外戚国丈,你也会认为,跟你的晋升方向有一定冲突,所以你才会在到京城后的第一时间就来拜访我,而不是张来瞻?
覃吉是个热心肠,当即道:“王公,您真的不知陛下为何会赦免你吗?在这件事上,老朽可不敢居功。此等事,我可没资格参与……”
王越道:“这不得多亏您和怀公公的恩德?”
“呵呵。”
覃吉苦笑了一下。
心里在想,那位怀公公还是看走眼了啊。
本来还担心王越回来后,会马上讨好张峦,成为外戚臂助,结果人家一心想的都是巴结内臣。
也难怪……
为何当初汪直倒台,却能牵累到赫赫有名的威宁伯?原来王威宁巴结人的时候,真就是不遗余力,说他们好到穿同一条裤子都不为过。
覃吉道:“王公能回京,主要是因为您曾为大明立下累累功勋,再乃是因为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陛下急需王公这样的大才辅佐。望王公能一心为朝廷,不要有任何私心才好。”
“是,是。”
王越忙不迭应声,就像是聆听长辈教诲一般,无比尊敬,过了一会儿才又嗫嚅地问道,“那……覃公公,不知在下的爵位……几时才能……”
说到后面顿住了。
覃吉不由一怔。
说了半天,原来你还有所求呢?
现在回朝了,你连个官职都没捞到,就想着拿回失去的爵位?
先皇赐给你伯爵之位,然后褫夺了,然后当今皇帝再发还给你?
真当大明的爵位闹着玩呢?
覃吉摇头道:“这件事,老朽不敢多言。不过料想要是您能再为大明立下功勋,赐还爵位不是不可能。”
在不建功立业的情况下,直接想把威宁伯的爵位讨回去,怕不是猪油蒙了心,痴心妄想呢?
王越道:“在下虽已上了年岁,但这些年并未荒驰军略和日常弓马等,若是朝廷有征召,随时可以上疆场。不知几时……”
覃吉无奈道:“王公,这件事难道您心中没数吗?非得来问老朽?”
“哦!?”
王越一时显得很疑惑,茫然地看向覃吉。
覃吉道:“鞑靼使团已经到了京城,这次的朝贡完成,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西北大致都会保持太平,至于其余地方……似乎也无战乱,您这……”
你这是有心报国,但奈何国泰民安,哪里有表现的机会给你呢?
再说了,就算有战乱,也轮不到你王越一个刚被赦免罪行、连官职都没有的人操心啊。
就说人家李孜省,现在刚打了胜仗,朝廷用他不香吗?
西北还有那么多巡抚、总兵官,朝中有这么多能征善战之人,除非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不然哪里有你的用武之地?
王越起身,异常恭敬,抱拳道:“还望覃公公您指点迷津。”
(本章完)
第720章 既要还要
第720章 既要还要
朝议。
早朝才刚开始,还没等展开几个话题,便以左都御史马文升为首,群臣齐刷刷跳出来反对皇帝参加阅兵仪式。
马文升率先道:“帝王出席兵马检校,或是沙场点兵,为将士饯行,或是御驾亲征,自京师直捣黄龙,但从未有帝王为彰显国威而犯险于敌前之先例。
“况且如今外夷来犯不止,边关多有烽火之患,为人君者当以国事为先,遣礼部官员善待来使,恩赐后送还其境,不应任由其在我朝都城内迁延,制造祸端。此是为上本之策。”
马文升开了个头,随后都察院和六科的御史言官便纷纷出列,开始陈述皇帝参加阅兵仪式的各种弊端。
总的来说,就是认为皇帝此举是以身犯险,殊为不智。
朱祐樘高坐在龙椅上,神色丝毫也不为所动,只是会时常看向自己的右手边,那里本来是覃吉所在的位置。
但今天覃吉因为休假而没有回宫,眼下光听下面的人在那儿反对,身边连个帮忙说话的人都没有。
怀恩是不想,李荣是不愿冒头,至于萧敬则是不敢。
最后不得已,朱祐樘只好自己开口:“诸位卿家,一次普通的校场演兵罢了。为何非要说得那般严重呢?”
在场大臣似乎并不会因为皇帝出现委屈的说辞,而有所动摇。
对现场很多人来说,这恰恰是顺杆子往上爬的绝佳时机,务必要让皇帝知难而退。
见火候差不错了,怀恩上前一步,朗声道:“有关阅兵之事,由户部右侍郎张峦牵头,如今事既已定下,净军和京营两路人马也已提前做好准备,有万全之策。诸位不必多言,相信此番不会出现任何变故。”
怀恩此时才走出来为皇帝说话,乃是有讲究的。
我马上就要致仕了,这朝中奏对是参加一次就少一次。
陛下先前一段时间,在一些事上完全不采纳我的意见,你肯定觉得我跟你的立场相悖,是个坏人。
那你不妨多听听下面人的意见,让你知道,原来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你的这些个大臣,无论是老臣还是新臣,甚至是你信赖的那些东宫讲官出身的朝官,他们也都跟我有几乎相同的看法。
那你还觉得我是故意跟你唱反调吗?
在最后,我作为你忠实的奴仆,当然还是要坚定地站在你这边,替你说话。
刘吉此时也厚着脸皮从朝班中走了出来,好似个忠直老臣一般,道:“陛下,臣不明白,为何非要多此一举呢?让他人代表您前去出席,或也能令外夷臣服。而您亲自出城检验兵马,除了以身犯险外,不会有额外的收获。”
怀恩驳斥道:“刘阁老,自古军机无小事,陛下亲自前往,也是有先例可循的,即便并非检校兵马,单是陛下去慰问在京将士,又有何不可呢?”
刘吉听到这话,不由有些纳闷。
你怀恩到底是什么意思?
暗地里发动朝臣来跟皇帝唱反调,可说是把能走的衙门都走了个遍。等轮到我出来说话时,你却要针对我?
咋的,你是“既要还要”,是吧?
怎么的,只有你是好人,我们都是恶人?
刘吉如今到底是内阁首辅,站在文臣之巅,面对一个即将致仕的内相时,丝毫也不怵,以秉公直言的口吻道:
“臣听闻,此番检校兵马,还要列阵、放炮,要在外夷面前演练。如此境况下,万一有人居心叵测,趁机对陛下不利;或是鞑靼人有冒犯之举,责任该由谁来承担呢?”
还没等怀恩反驳,这次朱祐樘亲自回答:“刘阁老,我想问一句,你是觉得,成千上万的宫廷宿卫都护卫不了我的周全,是吗?”
刘吉道:“陛下乃天下之主,应当以江山社稷为重,不该让自己身陷任何险地中。如果陛下认为此番演兵有其必要性,就请陛下委派,由老臣代表您去主持此事。哪怕让老臣亲自上阵演兵,甚至殒命当场,也是毫无怨言。”
听到这话,在场很多人心有不忿。
就算皇帝要去出席阅兵之事显得很荒唐,也没有你说的这话来得离谱。
你算什么东西?
名义上是内阁首辅,但现在谁还把你当回事?我们如今对内阁大臣的信任,全都建立在徐阁老执领内阁的基础上。
至于你刘吉……就是个傀儡!
咋的,你还想通过这次演兵的机会,展现你的铮铮铁骨,想重新获得士人对你的推崇,领导我们做事?
抱歉,这不可能的事情!
怀恩以奚落的口吻道:“刘阁老,您忠君体国,我等都看到了。但有些事,以您的能力恐怕无法承担。
“陛下对天下人宽仁,甚至对外夷也能做到一视同仁,愿意亲自出面主持这次阅兵,你大可伴驾在侧,替陛下遮挡来自方方面面的危险,又何必事到临头了还要给彼此找不痛快呢?”
这话看似在教训刘吉,又像是在驳斥在场所有反对阅兵之人。
皇帝到底不可能跟大臣撕破脸。
但怀恩却夷然不惧。
你们反对皇帝的决定,就是给双方找不痛快,我就这么仗义直言了!
我的立场是什么?
不好意思,私下里我反对归反对,但在明面上,我仍旧是皇帝身边最忠实的奴仆,会以皇帝的利益和颜面为先。
你们这么公开反对,摆明了不给皇帝和我面子。
在场许多文臣心中愤愤不平。
虽然怀恩没有在明面上表达过反对阅兵的想法,但私下里做的那些个小动作,瞒不过在场绝大多数人。
只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怀恩还真是“既要还要”,竟这么不要脸,当庭教训那些跟他持同一立场的人。
怀恩回过头,恭敬地对皇帝道:“陛下,过去几日,的确有人私下建言,认为您不该参与此番阅兵。
“这些意见,您已经看过了,其中有不少担忧,其实都不成问题,也能克服。但如今在朝堂上公然反对,却难免有僭越之嫌,实乃不臣之举。
“奴婢认为,应当定下规矩,以后尽量杜绝此类事情发生。”
这话也好似在提醒那些对他怀恩有意见的人。
我反对,那我是私下里持有的意见,至少在明面上,从来都是跟皇帝站一道的。
而你们呢?
反对起来完全不顾场合!
连下皇帝脸面这种事,也都毫不犹豫便做了出来,可有想过如此公然挑战皇权,有多危险?
感情皇帝不听你们文臣的话,就可以在公开场合直接撕破脸?
刘吉依然不依不饶:“君上有不当之举,为人臣子,岂能无劝谏之意?臣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明的社稷安定。更是为天下苍生,绝无私心啊。”
明面上讲不通,就开始上价值。
朱祐樘霍然站起,目光阴霾地盯着刘吉,朗声道:“刘阁老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里我也要提醒刘阁老一下,这件事其实我一早就做了决定,任何试图更变朕想法的劝谏都毫无意义。
“如果担心我会因此而犯险,那在演兵时,我会尽量距离危险的地方远一些就是了。倒是诸位卿家,你们可以选择去或者不去。”
在场大臣非常疑惑。
本来去或者不去,都是皇帝你一句话的事情,现在居然让我们自己来选择?
这话是什么意思?
怄气吗?
那去的人是不是会得罪同僚,而不去却要得罪皇帝你呢?
朱祐樘继续道:“此番演兵,目的是为大明边陲的长治久安,要是能达成此效果,自然是可喜可贺,但若鞑靼人仍旧执迷不悟,继续犯边的话,大明也不会惯着他们。今年开春这场战事,就当是一个漫长战事的开端好了。”
说这话时,少年皇帝的脸上平添了几分自信。
以前朱祐樘在朝堂上提到打仗、边关防御等等,完全没有底气。
甚至去年年底安排李孜省挂都御史衔协同防备边疆时,为了一个官职问题,皇帝跟大臣之间就争论不休,甚至需要皇帝以委屈的口吻,各退一步,才最终选择了折中之法。
但现在不过才过去一个月,形势已经有本质上的区别。
李孜省帮皇帝在西北打了一场胜仗,足以证明皇帝即便没有朝中这帮大臣支持,也拥有取得对外夷作战胜利的资格。
也就是说,皇帝现在完全可以在军机大事上,跳过臣子来决定一些事,而无须什么都受朝议限制。
这就好像后世某国宰执,跳过长老会来决定事务一样。
任何皇帝,都不想为朝中大臣限制其想法,尤其是一个刚登基不久,三板斧还没展现出来,有着锐意进取思想的少年君主。
怀恩眼看在场大臣全都默不做声,心中一突,这下是不是把大臣们反对皇帝的积极性全打没了?但还是只能站出来做总结陈词:
“明日早朝后,陛下将会列席阅兵仪式,由四卫营和锦衣卫护送前往城外校场。同时各公廨留人值守,剩余人等一并出席。”
……
……
朝议结束,朱祐樘返回乾清宫,没坐銮驾,神情显得很轻松。
当怀恩过来搀扶的时候,朱祐樘才显得有些心虚,小声问道:“大伴,我在他们面前说的话,是不是重了一些?”
怀恩笑着宽慰:“陛下,您刚才在朝会上展现出了帝王应有的威仪,恰如其分,非常好。”
朱祐樘紧绷着的脸这才放松下来,笑着问道:“明天在哪个校场演兵?都安排好了吗?”
连朱祐樘都发现,朝会上怀恩有意遮掩了举行阅兵仪式的场地,似乎是怕消息走漏,而令宵小有机可趁。
“到时一切都会安排妥当。”
怀恩道,“稍后您要见见张家小国舅吗?一切都是他安排下来的,想来他会给你合理的解释。”
“是该见见了。”
朱祐樘点头道,“这两天没见到延龄,本来今日该让他入宫来旁听朝会的。不过也好,少看些那些人的争论,会让他心态放平些,只需要把演兵之事办好就行……
“大伴,你不知道,之前我听延龄说了新式火炮有多厉害,大受震撼。希望明日校场上亲身感受一次,顺带让诸位卿家看看,想来他们就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思了。”
……
……
朝议结束。
众大臣走在出宫的道路上。
徐溥快步跟上走在前面的刘吉,问道:“刘老,今日您亲自出面反对陛下检校兵马,为何不提前跟众同僚打好招呼?如此我等也好协调配合,您这样据理力争,只能是徒劳无功,或许还会引来陛下的厌憎!”
好似是怪责刘吉没提前商议,没跟他沟通。
其实也是告诉刘吉,要真知道你这么勇,我们提前给你布置些行之有效的方式方法,引经据典,甚至派出人手打配合,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狼狈收场。
都怪你!
刘吉道:“反对陛下前去演兵,是为彰显一下谏臣的态度……自古臣子想要改变君王的决定,有那么容易吗?”
徐溥一听,心下不由来气,感情你早知道争了也没用,只是为了凸显你是个耿直大臣?
卖人设呢?
“我也不认为在张来瞻称病不出时,光靠他家里一个毛头小子,再加上一群在背后挖坑使绊之人,就能把一次检校兵马的场面事给办妥。出了乱子,被笑话的人会是谁?到时别怪我没提醒就好!”
刘吉这番话,让徐溥突然意识得,这老家伙似乎也没那么愚钝。
这是看准了皇帝要在阅兵这件事上吃瘪,提前反对一下,为的是事后推卸责任,同时也彰显他是个大预言家?
且刘吉似乎很清楚如今张峦面对的敌人是谁。
看似朝中有怀恩这样富有经验的人协助,而其似乎也坚定地站在皇帝那边,全力协助。
但其实,怀恩这个慈眉善目的家伙,才是如今大明最大的阴谋家,是最不希望张峦将来在朝中崛起,呼风唤雨之人。
如此一来,怀恩自然就会用到一些阴谋手段,让这次阅兵不顺,最好是来个惨淡收场……也未必需要下皇帝的面子,只需要做到一种……让皇帝觉得,这次的事情太过扫兴,以后不宜再搞这种劳民伤财的活动就行。
“刘老明日会一同参加检校兵马吗?”
徐溥问道。
刘吉斜着瞅了他一眼,嗤笑道:“陛下让你选,你还真以为有选的资格呢?只有一条道,不去也得去!”
徐溥道:“那在下就留守内阁吧。”
“……”
刘吉先是皱眉不解,随即好像明白了什么,看似徐溥没有跳出来反对皇帝,没有站在皇帝对立面上,但仍旧是以无声抗议的方式,搞非暴力不合作运动。
刘吉嘴上嘟哝:“也不知是谁在给陛下找麻烦。有些人,就喜欢伪装成老好人,实际上比谁都更恶毒!我呸!”
对于这番抨击,徐溥就算听到了也当是装作没听到,黑着脸扬长而去。
(本章完)
第721章 攻击点
第721章 攻击点
城南某处茶寮。
这里一早就被庞顷包场,等了许久,才见到张延龄姗姗来迟。
庞顷收起轻慢之心,亲自出来迎接,迎客到了茶寮内僻静之处,赶紧把自己这一天来调查到的情况,如实跟张延龄说明。
“……不但万和寺,城中不少寺庙和道观,填埋的石函都被人打开过,里面装着的东西全都不翼而飞,想来是被都察院的人给起走了。”
庞顷显得很担心,“要是他们真以万和寺重修之事来大做文章,定会影响到令尊的声名。”
张延龄道:“庞先生此时不应该更担心李尚书吗?”
庞顷无奈道:“我家道爷被人诟病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也不怕多这一桩。只有张国丈的声名无损,才能保住我家道爷的前程。
“二公子,眼下有何办法,能找补回来呢?”
张延龄笑道:“庞先生,你说马文升要以这些所谓的镇魇之物来大做文章,为了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应该不会对外公开……你去拜会的那些官员,照理不会提前收到风声吧?”
“这……”
庞顷仔细想了想,点头道,“此事甚为机密,确实是一点儿风声都没透出来。”
张延龄道:“那为何在李尚书有了军功,且还掌握其中许多人把柄,或者说还有一定交情的情况下,所有人都对他唯恐避之不及呢?”
庞顷一时间也没想明白,不由陷入沉思。
“莫不是所有人都在观望?”
张延龄试探地说出自己的观点。
庞顷道:“观望?倒是有此可能。但……朝堂上这帮官员,不约而同对我家道爷展开排挤,甚至不惜交恶……的确有些说不过去。但至今为止,并未听闻有什么针对我家道爷的事情出现……
“莫非是有些人觉得,我家道爷将来不可能再于朝中立足?”
张延龄笑着问道:“他们为什么会持有如此想法?就连有家父在背后鼎力相助,李尚书也不能做到幸免于难?”
庞顷瞬间明白过来,大彻大悟:“其实根源在吏部尚书王恕身上?只有吏部的主事人,才有资格决定这种大事,才能让一群人不约而同站位……问题是王恕最近可一直都没什么动作啊!”
张延龄感慨道:“说到底,这次是朝中所有人联合起来针对家父,针对李尚书。也是趁着家父染病,李尚书人在西北,朝中无人理事的情况下,想借此良机,让他们彻底不能再参与到大明朝堂事务的决策中去。”
庞顷道:“马文升搞的始终是上不得台面的事,但要真是王恕从中作梗,那要面对的麻烦只会更大。”
“那庞先生认为,如果有人要展开对家父的攻讦,应该从哪方面入手呢?”张延龄请教道,“究竟是万和寺石函里的镇魇之物,还是过往家父犯下的错误,再或是……”
“破绽一定出现在先皇身上!”
庞顷略一思索便笃定地道,“令尊给先皇治病,本身就是绕过太医院的僭越之举,以此作为攻讦的理由,可能是撼动令尊朝中地位最有效的手段。”
“有道理。”
张延龄点头道,“但如果要以先皇的事为切入点,就必须有人对陛下施压,此人必须是能让陛下为之屈从,不得不如此做之人……”
“太皇太后?……她会这么做吗?我怎么不觉得呢?”
庞顷作为李孜省的幕宾,熟稔朝事,总是能顺着张延龄的话,找出问题的关键点。
想要让朱祐樘以成化帝临终治病之事来找张峦这个国丈的麻烦,就必须得有人施压,否则朱祐樘根本就懒得理会。
如果是周太后主动提出此事,皇帝将不得不重新审视。
毕竟皇帝需要确保皇位传承的正统性,而眼下能决定这一切的,显然不是那个深居后宫什么事都不管的王太后,一定是朱祐樘那长居清宁宫的皇祖母。
但周太后跟张峦的关系非常好……如此一来,朝中大臣要以成化帝治病有误为由,找张峦的麻烦,此路很难行得通。
庞顷随即又道:“会不会从太医院留存的医案来做文章呢?令尊当初执掌太医院,把太医院中不少人都给比了下去,当时我家道爷在背后也出了不少力气,让很多人失去先皇信任,如果太医院的人都站在一道攻讦的话……”
要是从上而下施压这条路行不通,就得找“专业人士”来论证张峦只是个神棍,本身并不具备治病救人的能力,却非要给成化帝治病,最终导致成化帝不治身亡。
这点其实很好证明,因为张峦真就是个神棍,如果需要他在人前证明一下自己……那基本上就当场就会露馅。可问题在于,以张峦目前的身份和地位,想让其自爆其短,也是挺难的事情。
张峦一个不配合,别人就很难向他下手。
所以说,还得是周太后出手,才最为有效。
逼着你张峦证明自己!
但先皇已死,你拿什么来证明?
再找个病患回来治一下?
怎么证明这两个病患之间的病情有共通性?
一旦陷入到自证环节,其实就等于是张峦输了。
所以从一开始就不能开启自证环节,或者说……根本就无须自证!
事已至此,你们爱信不信。
反正有皇帝给我撑腰,我完全可以不配合,不理会你们对我的攻击……我张某人并不是一个喜欢面子的人,非得跟你们较真儿去自证……因为我本来就是滥竽充数的,可不会挖坑让自己往里面跳。
在这点上,张峦心态非常好。
张延龄道:“想要让世人觉得乃家父治病无方,方才导致先皇宾天,其实是很困难的一件事。因为治病救人……不能事后推演得失。不过……如果有人拿自身作为证明,家父的确无治病能力的话……”
庞顷听到这里,几乎是从桌前一蹦而起,失声问道:“怀恩……?”
张峦给人治病不多,或者说他是那种轻易不肯出手的人。
所以想证明张峦是个神棍,极为困难。
你不给人治病,又因为是国丈,没办法逼他出手,该怎么证明呢?
而在成化帝过世后,张峦唯一出手诊疗之人就是怀恩。
因为怀恩重病在身,由覃昌从中引介,请了张峦出手治病……
如果通过怀恩的病,能证明系张峦“误诊”,或是因为张峦出手,导致怀恩病情迅速恶化,甚至因此而过世的话……
那就可以反推,张峦在治病方面的确没啥本事,甚至可以推动当今天子,重新调查张峦给成化帝治病是否合理,是否导致成化帝因此而早早便病殁。
庞顷紧张地道:“二公子,您提醒的是。如果真走到这一步,怀公公非要拿自己没剩下几天命好活为借口,攻讦令尊的话,事情的确不太好办。
“或许陛下不会放在心里,可一旦怀公公殒命,世人对令尊的非议会非常多,且因为令尊给先皇治过病,间接帮到了时为太子的陛下,到时陛下为了平息舆论,只能是……”
张延龄道:“家父虽然给怀公公治过病,但因他自身也染病,基本是我出的面。且怀公公的病,本就已病入膏肓,这件事朝堂上下,几乎是人尽皆知。从情理上来说,他想以此来讹诈家父……不太容易。”
庞顷惊讶地道:“难道他是想以自身……哎呀,二公子,这可如何是好?他如今还用着令尊给的药吧?如果他有意加害的话,那……还是很难办的。”
因为怀恩本就是得了不治之症才找到张峦治病,所以表面上看起来,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病治不好,而去找大夫的麻烦。
这个时代的人也是讲道理的,一般情况下,绝对不会认为张峦害死了怀恩。
但这并不代表怀恩没办法。
最为重要的一点是,怀恩现在的情况,其实跟成化帝晚期时很相似。
同样都是不治之症,同样都是别的大夫束手无策,也同样是在病急乱投医的情况下,找到了张峦。
如此一来,背景就极为相似了。
怀恩若突然暴毙,甚至比别的大夫认为的生存期还要短,且死的时候显得很痛苦,甚至有可能是“中毒”而亡,方子中用了一些张峦这边特有而他人没有的药……
这就难免会让人产生联想,怀恩之死,跟张峦脱不了关系。
张峦为了让怀恩早点儿完蛋,免得干扰他晋升高位,所以就借助治病之契机,把怀恩给“做掉”了。
以此可以推测,到时某些相冲相克的药材可能会出现在张峦所开具的药中,回头被人拿去检查,或者找猫猫狗狗甚至是人去做试验,只要服下药的动物或者人同样中毒……到时很多事就解释不清楚了。
别人就会说,难道人家怀恩会为了故意陷害张峦,给自己下毒,把自己给整死?
可能吗?
而你张峦跟怀恩因为政见上的不同,故意加害,把怀恩给弄死,这才是情理中事……
如此一来,好像本来已无任何胜算的怀恩,突然就借助自己的病,找到了绝地翻盘的机会。
但他要付出的乃是他自己的生命。
光整出个将死不死的状况,效果没那么好,不会让朝臣逼着皇帝去展开调查,只有怀恩牺牲自己,靠他的陨落影响才会大,让朝中人借此来重启对先皇死因的调查。
庞顷想到这里,整个人都慌了神,战战兢兢地道:“怀公公可非一般人,如今他已屡次暗中设计陷害,让令尊和我家道爷下台,如今又到了他即将离朝的关键时候,如果他为了表现自己对大明的忠心而走绝路,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张延龄点头道:“是啊,在他看来,他的一条命算得了什么?促成大明朝政回归正途,那才是正义之举,是他为大明留下的贡献。同时他会认为,以加害作为手段,是为了完成他匡扶大计的必要条件,并不会觉得自己下作。”
庞顷道:“二公子,就说当初不该随便接下给怀公公治病的差事,这不麻烦就来了?您得赶紧想个对策!
“要不然……赶紧断了那边的药,别再提供了。”
张延龄笑道:“清者自清,如果这会儿突然断药,别人会怎么想?怀恩在朝为司礼监中官时,家父给他提供药物治病,等他卸任后就不给了?再或是换一般的药方药材,让怀恩的家人自己去抓药,世人也会认为家父见死不救。”
庞顷道:“哪里还能在意那些?被人冤枉见死不救,总比遭人陷害强吧?”
“话虽如此。”
张延龄点头道,“但任何改变,都可能导致对手提高警惕,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按部就班,私下里做好紧急预案,这比什么都重要。
“且对手所能动用的手段很多,新皇和一位不怎么得志的外戚,在朝中那些深谋远虑的老臣看来,不显得稚嫩吗?”
“啊?”
庞顷突然觉得眼前的少年郎,胸有丘壑,腹有乾坤,非常人也。
以怀恩为首,朝中一帮老臣,有王恕、马文升,还有徐溥、刘健等翰林官,虽然不是靠耍阴谋诡诈的手段上位,但以他们的资历和能力,都足以碾压新皇和张峦。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真就只会动用陷害诬陷的卑劣手段?
或者是拿什么邪祟镇魇之类的事情去大做文章?
肯定有各种手段,让皇帝认为,不能偏听偏信张峦的话,给张峦制造各种麻烦,让他无法在朝中立足!
庞顷道:“难怪令尊从一入朝开始,就如此避讳,需要不断找借口来躲避上朝和去衙门办差,原来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这是做好了一切应对措施啊。
“难怪道爷那么清高自傲的一个人,在提到令尊时,都会由衷地佩服。那真不在能力上,而在通盘的考虑上,真乃世外高人。”
“……”
张延龄听完不由觉得无语。
咋的。
我在这里跟你分析局势,你莫名其妙非得去称赞一下我家里那个正在躲清闲的老小子?还觉得他是世外高人?
能把真熊说成是装熊,把那老小子过渡理解,把无能躲避说成是大隐隐于朝……你和你家道爷也是没见过真正的熊包长啥样!
“是啊,家父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处境,所以他尽可能避免自己过早成为朝中众矢之的。”我这个做儿子的,还能说什么呢?既然你们如此理解,那就继续吹牛逼吧!
庞顷道:“二公子,您可得赶紧回去跟令尊商议,把对策想好。如今我家道爷已从山西巡抚任上卸任,正赶往内三关,无法回朝来与你们父子二位商议对策,可说是危机重重,而令尊又……”
张延龄点头道:“如今这局势,自然是要有些紧迫感的。家父也在考虑,衡量得失,所以可能还得劳烦庞先生从中斡旋。”
“您只管说,要去跟谁接洽,无论多少银子,或是付出怎样的代价,就是您一句话的事。”
庞顷现在也整明白了。
眼见李孜省指望不上,张峦也别想了,只有眼前这睿智的小子,能给他指出一条明路……而他这个“最强幕宾”,眼下也只能见风使舵,调转船头,跟着眼前的小子混了。
(本章完)
第722章 男人之间好说话
第722章 男人之间好说话
阅兵前夜。
张延龄前去给张峦续药。
此时的张峦显得很颓丧,自打转移到这个全封闭的养病场所,与外界隔绝,让他觉得人生一片灰暗。
“吾儿,不是跟你说,为父老是觉得,之前发生的那些事就好像黄粱一梦般,要不是晚上见到你,为父都觉得自己大梦一场,生怕醒来又回到咱在兴济的老家,睡在那张硬邦邦的床板上。”
张峦病恹恹的脸,在昏黄的蜡烛照耀下,更显蜡黄。
张延龄道:“那时候爹你不也是个清贵闲人?家里事,几时轮到你来关心?都是娘和姨娘,还有姐姐在打理。”
张峦摇头道:“不行,不行,如果再回到那清苦的日子,我宁可去死。享受过荣华富贵,就再也回不去了。”
“爹,你还是好好养病吧。”
张延龄就差没好意思说,你再这么自怨自艾,心情郁积之下病情难以愈合,那就真要去见阎罗王了。
随后张延龄便把自己跟庞顷的会面,还有跟庞顷分析的那一通道理,都跟张峦说了。
张峦似乎并没太多心思去听,相比于眼前朝中争斗的那点儿破事,他更在意自己的病情如何。
或者说,他认为就此离开朝堂也不错。
反正他是外戚,或许不久的将来就能得到爵位,可以进五军都督府挂个闲职,依然能够混吃等死,眼前获得的一切也不会失去,大不了以后少得一些利益……但这并不影响他逍遥快活。
“儿啊,明日的阅兵,你准备得如何了?朝中反对这件事的官员可不在少数,得认真对待。别总担心为父被人针对,针对就针对吧,我没什么的。这次阅兵,是你跟你姐夫搞出来的,为了你将来的前途,别丢人现眼啊。”
张峦关切地说。
张延龄道:“爹,你就放宽心吧。阅兵之事,我已经准备好了。”
“咦?怎么个准备好法?跟为父说说呗……”
张峦以商量的口吻道。
“这次我准备了两门炮,一门射程远的,能打个三四里地。另一门射程近的霰弹炮,一炮打出去,覆盖一大片,几丈内鸡犬不留,堪称杀敌利器。”
张延龄道,“这两种炮各有所长,一旦大规模成批量铸造的话,能给大明边防和攻坚提供极大的帮助。顺带着,还能克制鞑靼人的骑兵,打乱其骑射和冲锋的节奏。”
张峦嗤之以鼻道:“净吹牛。鞑靼人的骑兵,千百年来都没人能完全克制,你几门炮就想奏全功?为父咋那么不信呢?”
“火器本来就是克制骑兵的,不然太祖凭什么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张延龄随口解释了一句,突然想起老父亲或对此不感兴趣,多说无益,于是问道:“爹,要不然你亲自去看看?”
“算了吧,我还是听你的,先好好静养。”
张峦果然毫不犹豫便拒绝就此问题展开对话,转而问道,“到目前为止,一共铸造了几门炮?”
张延龄答道:“也就六七门吧。批量铸造火炮,需要用到大量的钢铁,而熔成铁水、钢水则需用到石炭,目前已探知的有京郊西山以及京东永平府有着丰富的石炭矿藏,只要开采出来就能供大规模冶炼所用……”
张峦皱了皱眉,问道:“还要开矿吗?那得往后说了,没个十年八载怕是不行吧?”
“用不了那么久,要是一切顺利的话,几个月就能见效。”张延龄道,“目前大明朝廷库房里贮存的生铁什么的堪堪够用,只是不在陛下的调拨范围内罢了。这次在外夷面前演兵,就是给朝中那些大臣看看,让陛下有理由把铁料等用到铸造火炮上。”
张峦好奇地问道:“就为了这个?不是为了在外夷面前展现出朝廷的拳头有多大?”
张延龄道:“再大的拳头,那不得有强壮的胳膊才能抡得起来不是?姐夫想要铸造新式火炮,压制外夷,可朝中大臣却不允许,他们认为这是劳民伤财之举,并不认为新式火炮有多厉害。
“所以这次就是趁机让外夷和朝中文武大臣,一起领略新式火炮的厉害之处,让他们了解到,发展火器才是真正的强兵之举。有了武力保障,经济也才能发展得起来,藏富于民。”
“好大儿,你有本事,为父知道,也自愧不如……哎呀,真的不想听这些了,为父光想想就头痛……”
张峦听到这里已是意兴阑珊,因为这些都不是他在行的事情,根本不想理会。
随即他便以哀求的口吻道:“这里简直闷出个鸟来……吾儿,为父跟你商量一下,要不这样,你把祁娘叫过来……你知道的,她做事一向都很有分寸,过府来照顾一下为父,我保证不会乱来……你看可行否?”
张延龄果断回绝:“不可。”
张峦哭丧着脸道:“你对为父就这么没信心吗?这点儿小小的要求都不允?为父需要人照顾,你找来的都是五大三粗的糙汉,哪里会照顾人?”
张延龄神色淡然,道:“要不这样吧,我把你送回家去,让娘亲和姨娘好好照顾你?或是把她们叫过来,如何?”
“别别别!”
张峦赶忙否决,“这副鬼样子,回家去还不如留在这儿呢。哼,你小子到底是想折腾死我,还是想闷死我啊?”
张延龄道:“爹,其实是这样的,你这病呢,具有一定的传染性,尤其是那些身体不好的人,很容易被你感染,回头你病愈了,接触过你的人再回传给你,你就要反复发作,怎么都好不了。”
“啥?那你呢?”
张峦不信地问道。
“我是负责给你治病的,也是没办法,要不然……我去给你另请高明?”
张延龄一副为难的样子。
张峦竟展颜一笑:“你的说法为父很认同,也有心理准备。这样吧,你让祁娘过来,回头她要是病了,我肯定能瞧出端倪,不再与她接触便是。”
张延龄听完很无语。
心说老父亲的确是闲不住的人,太喜欢与人交际了,对于那种群居动物的生活模式无比向往。
人与人是不同的。
有的人就想安静下来,最喜欢一个人独处,而有的人就想往人堆里扎,尤其是本来应该保持一定社交距离的那种人堆,进去后就如鱼得水,怡然自得。
反倒是自家婆姨,因为太过熟悉而往往索然无味。
张延龄继续威胁道:“真要病了也未必能第一时间看出端倪来,一旦被感染,有可能她一点儿症状都没有,但长时间都具备很强的传染性。你确定她几时能把病邪给驱除?你又知道谁得了病?”
“什么?有这么邪乎?”
张峦一听,瞪大眼睛道,“你吓唬我?为父可不信这些……”
张延龄好整以暇道:“你想想痘疮,想想先皇的肝病,再想想你这次病情的反复,难道就没发现一个问题:这两年你接触的传染病病患太多太杂了,其实许多病邪都已经在你身体里扎根,只要一个契机就会诱发出来?”
张峦一听,登时蔫了,一脸后怕的神色:“也是啊,先皇那般小心,竟还是染上了万妃的肝疾,几乎是前后脚走的。还有那些得痘疮的病患,那死状……啧啧。”
张延龄道:“爹,你自己就曾给人治疗过传染病,还因此得先皇赏识,得到天下人称颂。现在轮到你自己得病,却无丝毫敬畏之心,我让你静养难道是在害你吗?确实是太过凶险了,不如此根本就难以痊愈!”
“对对对,吾儿全都是为为父好。”
张峦瞬间“豁然开朗”。
原来真不是儿子拿自己当试验品,也不是故意坑他,而是真的想让他早点儿病愈,这才让他过来“坐牢”。
张峦感慨道:“那……这病到底啥时候好啊?”
张延龄道:“现在朝堂上下都紧盯着你,你出去后还要劳心劳神,到时病情再有个反复,我可未必再有本事救你。
“你不觉得现在挂瓶里的药输入你体内,就前几天刚用时效果差了很多吗?”
“唉!”
张峦长长地叹了口气,一时间竟然被儿子说服了。
张延龄道:“我已经对常顺下了严令,不允许你接触外人,真有什么事需要你去处理,我会让他把消息带进来,你传个信出去便可。你现在正在养病中,连姐夫和姐姐都能理解,有谁不开眼非要跑来麻烦你呢?”
张峦无奈道:“还有谁?你那个二伯呗……头几天他又跑来京师,想要见我。我算是看出来了,人怕出名猪怕壮,为父手头这点儿权力,自己浑不在意,别人全都盯着呢。要是为父真退下去了,自己内心这道关好过,旁人却未必过得了。”
张延龄道:“不管哪个朝代,也不管什么时候,谁不想有权有势?爹啊,现如今你享受到的荣耀,在朝中的影响力,岂是仅仅凭借外戚身份就能得到的……你得挺住啊!”
张峦忙不迭点头:“行,我会挺住的,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到你成年,能独当一面,那时我再死……啊呸呸呸,我再退下来,好好过几天清静日子。到那时儿孙绕膝,好不快活。”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你追求快活倒是不假,但儿孙绕膝嘛……哼,骗谁呢?”
“哪里有你这样的儿子?专门揭人短呢?盯着点儿,药快没了,要不再加一瓶?让为父早些好啊……”
……
……
翌日。
天还没亮。
坤宁宫。
朱祐樘起来得很早。
张玗就着烛火帮他整理衣服,而朱祐樘张开手臂,脸上挂着一脸自得的笑容。
“笑什么?等下不一起吃早膳了吧?那我自己吃了啊……不知怎的,这两天胃口不怎么好。”
张玗摇头道。
朱祐樘惊喜地问:“是不是怀上了?”
张玗斥道:“美的你……年纪轻轻,怎想那么多?当年父皇,不也经过好些年才有子嗣的吗?”
“啊,对对对。”
朱祐樘道,“我不着急,这样其实也挺好的。玗儿,今天我要出城去参加演兵,想到延龄先前告诉我的那种炮,真叫一个厉害,听说今天还有一种新炮,据说打得更远,威力更大。”
张玗一脸淡然之色:“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事情。”
朱祐樘道:“可我看你读那些武侠话本,也很入迷啊!”
“闲着无聊,找点儿事情做罢了。最近纺织厂那边一切顺利,不用我时刻盯着,我还没想好以后做点儿什么呢……正经些,赶紧收拾好上朝去。”
张玗突然撅起小嘴。
朱祐樘笑着道:“好,我这就去。争取早些回来,跟你讲讲外面的见闻。”
张玗道:“你有时间的话,去见见延龄,问他我父亲的病到底怎样了。最近也没个消息,那小子总是神神秘秘的。”
“没事,我问过了,令尊身子并无大碍。延龄只是怕你父亲再出来忙碌,导致病上加病,所以对外宣称病得很严重。同时也是为了让他能修心养性,好好静养。”朱祐樘道。
张玗惊讶地问道:“这个……延龄都给你说了?”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朱祐樘好奇地问道。
张玗气呼呼地道:“我是他姐姐,他居然不跟我说,却跟你说?”
朱祐樘多少有些无语,道:“都是一家人,那么见外做什么?延龄这孩子挺机灵的,他还说,你父亲平时没事喜欢到外面天酒地,导致身体虚得很,这一病,终于收敛不少,或可延寿……”
张玗轻哼:“他倒是什么都不隐瞒。这也是能说的?”
朱祐樘道:“玗儿,这大概就是男人之间好说话吧……你想啊,有关你父亲沉溺温柔乡之事,直接跟你说了,那多尴尬?还是很我说比较合适……其实我也想知道你父亲几时能回朝。不过现在看来,倒也不是太打紧。你父亲该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就看我跟延龄的表现了。”
“我倒觉得,你最好早些给我父亲赐下爵位,就好像别的国丈一样,让他回家养老,我觉得这样对他最好。”张玗道。
朱祐樘笑着问:“别人都是希望自己的家人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你怎还希望你父亲退回去呢?”
张玗道:“我那父亲啊,其实我打小就看出来了,从没个正经。就连他身上的本事,我都不知他几时学回来的。甚至不知他有没有!”
朱祐樘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他本事不是挺大的吗?连父皇在的时候,都很相信他呢。”
“你信他吗?”
张玗有些不悦。
“我当然信啦……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哪有当女儿的只顾给父亲拆台?不过我觉得你们一家人有个共性,就是说话很直白,不喜欢拐弯抹角。”朱祐樘一脸幸福之色,“这大概就是家人,彼此之间没有秘密罢。”
张玗不由白了丈夫一眼。
好似在说,你还挺乐观?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怀恩催促的声音:“陛下,时候快到了。”
“这就来。”
朱祐樘说了一句,这才对张玗道,“中午给我留饭,我尽量赶回来,吃过了好好睡个午觉,补补精神……不知怎的,最近晚上总睡不好。”
张玗道:“天也不凉啊,怎么会睡不好?”
朱祐樘摇摇头:“可能是我的病没痊愈吧,这不今天我就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身子骨不好……真是苦了你了。”
张玗蹙眉道:“说话没个正经,苦我什么了?赶紧去,早去早回!”
“好,好。”
朱祐樘屁颠屁颠出了坤宁宫殿门,到门口时已然收敛了轻慢之色,拿出帝王的派头来。
……
……
“老伴还没进宫吗?”
朱祐樘出来后,没见到覃吉的身影,不由问了一句。
怀恩谨慎地回道:“覃吉病了,已经请过假,说是这两天都来不了……可能是老人病吧。”
朱祐樘面带关切之色:“怎么这时候病了?要紧吗?太医有去看过吗?”
“昨日已经请太医登门问诊过,太医院的人说,覃吉最近太过忙碌,心力交瘁所致……病得并不是很重,休息几天就好。”怀恩道。
“哦。”
朱祐樘看了看陪同自己去参加朝议的几个人。
突然想到什么,内心有了个大致的脉络,却依然有些模糊不清。
朱祐樘道:“我先去出恭,参加完朝议就要出城,得把体内的存货清理干净。”
居然上厕所都要跟怀恩解释一下。
怀恩不动声色,继续立在那儿,目送朱佑樘在宫女侍候下离去。
李荣走了过来,小声问道:“陛下为何会问覃公公?”
“陛下关心咱这些近侍,不好吗?”
怀恩道,“再说厚方生病,也是事实,非刻意隐瞒。为什么要为陛下的一句话,特意跑来问我?茂春,你这心,终归还是不能放平和啊。”
(本章完)
第723章 打压他不影响针对你
第723章 打压他不影响针对你
奉天殿。
朝议现场。
众大臣似乎知道当天的阅兵式已无可避免,所以就没人再提这件事,而是对有关修《宪宗实录》之事展开争论,尤其是对成化时被贬谪在外的一群官员,还有正在守制的李东阳是否该参与到修撰此书,陷入争执。
刘吉显得很激动。
面对礼部上奏有关以徐溥为总裁官,以刘健和李东阳为副总裁官来修撰《实录》,觉得这是文臣联合起来针对他。
至于招纳南京翰林院众翰林来京修撰《实录》这件事,更是出面据理力争,就好像今天所有人只在反对他一个似的。
“……陛下,如今翰林院中人清闲已久。老臣闻听,有的人年后就未曾跨翰林院门一步,更莫说上上下下皆以清贵自居,从不干俗务。如今老臣年老体衰,或无力为朝廷分忧,但请陛下敦促翰林院中人改善工作作风,为朝廷尽力,而非光领俸禄而无所事事……”
刘吉这番话,算是把翰林院上上下下全都给得罪了。
不过刘吉却振振有词,一副我有理我怕谁的架势!
不是说好一起对付张峦和李孜省的么?
为什么你们要先针对我?
我身为首辅,修《宪宗实录》不应该是以我为先吗?这么公然把我排除在外,还明着说现在朝廷缺人,要从南京调人上来?
咋的,我不算人,是吧?
你们翰林院这群官员,平时吊儿郎当的不干事,现在又没小太子给你们教导,经筵和春讲都还没开始呢,修个书竟哭诉说人手不够?
还得从别的地方调?
等南京那群翰林官调来京师,其中有很多都是当初被我亲手贬谪出去的,回来后不得找我报仇?
此消彼长之下,我还怎么当这个首辅?
早点退下来,给你们让位,是吧?
没门儿!
当然刘吉开地图炮的前提,是一定得把张峦给稍带进去,以显得他仍旧顾全大局。
朱祐樘似乎对复召南京翰林院的人到京城这件事,很感兴趣……毕竟在他看来,翰林院全都是忠直之臣,有很多曾是他先生,或者是他先生的朋友。
无论他再怎么信任张峦,也都认为自己的老师和老师的朋友不会害自己,属于能帮到他忙的人。
这也跟徐溥平时的“隐忍”有关。
徐溥为了得到皇帝的支持,并能把一些他认定的能臣调回京城来,即便他跟怀恩一样认为外戚不得干政,但他仍旧跟张峦保持了面子上的和睦,没有跟刘吉一样,没事就跑去参劾张峦。
只是在几次大的冲突中,徐溥还是悄悄地站在了张峦的对立面上,却因为张峦总是能化腐朽为神奇,导致冲突未起便消弭,矛盾也就没有外显得那么重。
朱祐樘问一旁的怀恩,道:“怀大伴,如今翰林院的人手不够用,是吗?”
怀恩先看了眼在场大臣,这才一脸认真地说道:“人手总归是有的,无论做什么,都能调到人,大不了从别的衙门抽调帮忙,误不了事。但南京翰苑中,确实有不少有能之士,但因为各种缘故被远调。如今要为先皇修撰《实录》,或可把这些人请回来。”
他并没有给出太过坚定的意见。
只是提出个“或可请回”的建议。
朱祐樘道:“有多少人呢?”
怀恩道:“礼部上奏中,请调南京翰林院侍读曾彦、杨守阯,左谕德林瀚、侍讲谢铎,编修张元祯、江澜、右谕德陆简,还有编修梁储、刘忠、邓焲、张天瑞,另有检讨杨时畅等人……再就是请丁忧侍讲学士李东阳夺情回朝!”
这边怀恩每说出一个人的名字,刘吉就感觉自己的心口被人扎上一刀。
就礼部上的这份名单,所列之人,几乎没一个跟他刘吉没有矛盾,正所谓我掌权时,把那些我厌弃之人一并赶走,到现在终于轮到他们回来报复我了。
朱祐樘点了点头,道:“这些能臣回京,的确能给朝堂带来一些改变,只是,李先生还在守制,有必要将他也召回来吗?”
李东阳的父亲李淳于成化二十二年十二月病故,按照守制二十七个月来计算,李东阳得等到弘治二年春天守制期才满,而眼下礼部似乎不管这个,认为朝廷有征召,你李东阳就得回来。
但作为皇帝的朱祐樘毕竟是个大孝子,且认为先生教导自己这方面内容,若公然给先生套上个不孝之名,不太合适。
怀恩道:“天地君亲师,朝事始终在家事之前。”
朱祐樘点头:“我认为确实可以给李先生安排个修撰的差事,但还是要等到他回京后,才正式履职。至于其他人,既然都能对修撰父皇《实录》有帮助,那就一并召还回朝吧……”
刘吉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抗议道:“陛下,把这群人全都召回来,南京翰林院就没人了!就算要让他们参与修撰《实录》,留在南京不照样可以工作吗?为何非要回京来呢?”
怀恩用奚落的口吻道:“刘阁老,修撰先皇《实录》这么大的事,必定费时费力,有些记录更是孤本,难道要南北二京来回呈送?如何能做到两边协调一致呢?”
朱祐樘问道:“南京翰林院,现在事务很繁杂吗?”
“回陛下,留都一应官职都清闲得紧。”
怀恩直言不讳道,“南京翰林院久无差事委派,先前南京翰林院掌院学士,也就是徐侍郎,如今都在京城。在他之后,南京暂无掌院,年后更是无任何事情可做。”
之前徐琼被调来京师当吏部侍郎,过去一年了南京翰林院依然连个管事的都没有,一群人自由散漫,无人约束。
以怀恩的意思,就算不是出自政治博弈的考量,也该把这些人调回京城来做事,难道就因为他们被刘吉等旧势力所厌恶,就让他们留在南京混吃等死?
朱祐樘点头道:“既如此,一并召还吧!”
……
……
皇帝下了旨意。
在场的大臣,除了刘吉着急,想要跳脚外,旁人都能欣然接受。
平时皇帝不跟大臣们商议,直接做决定,在场很多人都会跟皇帝瞪眼,认为小小年纪就刚愎自用,十足的昏君。
但如果皇帝所决定的是他们认可的事情,那就算再武断一些,他们也不会有任何意见,反倒觉得皇帝英明神武。
所以关键得看,皇帝的决定,是否跟他们立场保持一致。
朝议结束。
很多大臣准备出宫参加随后的阅兵。
这也是皇帝登基后,朝廷第一次举行大型活动,所以朝廷上上下下都显得很重视,早早就封了街路,并调遣大批宫廷宿卫沿途护送。
出宫时,刘吉直接朝徐溥发火。
“这些肯定都是你提前安排好的,你才是此事的始作俑者吧?”
刘吉怒斥道。
徐溥面对刘吉的滔天怒意,无奈地摇了摇头,反问:“刘老,您调查过其中详情吗?你说此事与在下有关,不知有何证据?”
刘吉冷笑不已,道:“要不是你,这么多人怎么可能都众口一词?被召回来的人,或多或少都对我有成见……”
徐溥差点儿想翻白眼。
这次朝廷几乎是把南京翰林院整个搬来京城,听你话里的意思,人家南京翰林院上下全都反对你呗?
难道你不该检讨一下自己吗?
“还有,《实录》修撰,我一定得是总裁官!”
刘吉这下彻底不装了,摊牌道,“身为内阁首辅,如此大事,竟连挂名都没有,成何体统?而你只是次辅,却被推举为总裁官,你还敢说此事与你无关!?”
徐溥这才知道,原来刘吉最生气的点在这里。
徐溥问道:“那……刘阁老,您认为这书,您有能力参与修撰吗?在下根本就不想承揽此差事,吃力不讨好……以我看,非得有公务外闲暇之人去完成……”
刘吉皱眉不已,问道:“你这话是何意?你认为翰林院掌院学士张来瞻最合适来当这个总裁官?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在下并无此意。”
徐溥道,“只是认为,很多事应当谨慎处之。就好像今日之事,您反对了多次,不也照样推行了?您想要阻止陛下的决定,也要有那个实力才行,否则就是螳臂当车。”
刘吉听完脸色发黑,觉得徐溥公然与自己撕破脸。
就在他暴跳如雷,准备主动引发矛盾,破口大骂时,紧跟在后边的刘健快步追了上来。
“两位。”
刘健招呼道,“今年二月来得晚一些,不知是否应当及早提醒陛下,早早完成藉田礼?”
刘吉皱眉不已,道:“这头修书的事还没定下来,就想提藉田礼之事?你心思挺多的啊。”
刘健不搭理他。
我虽然是问“二位”,但我实际是问谁,你刘吉难道心里没数吗?
你虽是首辅,但在众大臣眼中,就是个混吃等死的人罢了,说你是人,都算是给面子了,你干的很多事还不如个畜生呢。
徐溥虽然也觉得刘健这么轻视刘吉,做得有些过,但他还是提出极为中肯的意见:“事情可以放到月底再说,今年的藉田礼延迟到二月初进行。今日所谓的检校和阅兵事,一旦不顺,得有人跟陛下劝谏,不知你们对此可有准备?”
刘健道:“有的,已有十几名言官联名写了奏疏,会在事后马上对陛下行规劝之事。”
刘吉听到这里,怒气稍微消了一些。
毕竟这次阅兵,是文臣联合起来针对张峦父子的一次行动。
不管怎么说,这会儿应该以“大局为重”。
刘吉道:“鞑靼小王子呢?到现在还没朝拜陛下!如果稍后参演兵马在他们面前出丑,大明颜面行将不存啊!张来瞻可真会给朝廷找事啊!”
……
……
东直门外,三里。
一处临时用空地所设校场内,已经开始演兵前最后的准备。
礼部右侍郎杨守陈,在鸿胪寺官员的陪同下,与鞑靼小王子一行,一同往城东方向而去。
因为鸿胪寺卿暂时空缺,就算负责迎接使节的应该是鸿胪寺中人,但其实当天陪同杨守陈的却是朝廷专司负责宴会和祭祀等事的光禄卿胡恭。
光禄寺可说是朝廷内开销最大的衙门,其管事者必须要善于打理钱财,就好像胡恭这样的朝官,之前就不得不在万安、刘吉和李孜省等大佬中巧妙周旋,艰难求存。不过在新皇登基后,他立即便跳到以东宫讲官为首的文官集团这边。
或许在胡恭看来,未来朝堂的希望,就应在这群东宫讲官身上。
历史上胡恭是在弘治二年七月被迫在光禄卿的位子上致仕,也是因为钱财等账目对不上……结果离职还没一个月,又在当月被弘治皇帝召回来继续当光禄卿……
一直到弘治六年,光禄寺的账目亏空越来越大,胡恭又成了背锅侠,被降为山东盐司同知,从此以后再无他的历史记载。
“听说今日朝会上,陛下谈及调南京馆阁中人到京,负责修撰先皇《实录》,其中就有另一位杨学士?”
胡恭难得有机会跟杨守陈这样的“新贵”接触,赶紧趁机上前套近乎。
因为杨守阯是杨家一门多杰的优秀人物,相比于杨守随、杨守隅这样的旁支从兄弟,杨守阯可是杨守陈的亲弟弟,兄弟二人更是同登翰林,胡恭的意思,你们兄弟俩终于可以齐心协力办事了。
杨守陈道:“舍弟从南京来,此事尚未正式落实。如今朝中事务繁杂,他的到来倒也能帮上一些忙。就是不知他是否能适应得了如今京师的官场环境。”
说到这里,杨守陈显得有些遗憾。
毕竟兄弟俩在成化末期,都受到了李孜省和万安等人的打压。
目前杨守陈也不过才刚稳定下来,他也怕杨守阯脾气太大,回来后适应不了,到时又会跟新贵张峦起大的冲突。
万安是倒了,但李孜省和刘吉的势力仍在,而现在朝中又多了个权臣张峦。
胡恭笑道:“不管怎么样,之以前好多了。”
“是吗?”
杨守陈脸色不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如今东宫讲官出身的一群人,相继得到了皇帝的器重,并开始逐渐走向前台。
但因为外戚张峦势力存在极大的不确定性,很多人担心将来张峦会让朝廷重新陷入到纷争中,所以杨守陈这样经受过风雨考验的传统文臣,不太相信事态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胡恭道:“今日校场演练结束后,朝廷特意安排了宫内赐宴,所耗宴牲等不少,您看……”
从官职上来说,杨守陈是礼部右侍郎,还兼任詹事府事,专门负责史官等。
眼下胡恭很希望能得到杨守陈一些政策上的支持,尤其是把成化末期时的很多亏空给找补回来……不然就算他再能捯饬,也填不上那么大的窟窿,他很怕最后这一切得他自己来承担。
杨守陈道:“你们光禄寺的事,不必来问我。该怎么办,全都照规矩来做便可。咦,前面的队伍是怎么回事?”
大概杨守陈也怕继续谈下去,就要谈到实质内容,所以借故要去查看队伍行进缓慢的原因,早一步去了。
此时队伍才刚出会同馆没多远。
因为这边鞑靼小王子出行并没有封路,走的前半段进展缓慢,而杨守陈则好像个开路的一样,用自己身上这身官服上前去镇场子。
(本章完)
第724章 国舅不急太监急
第724章 国舅不急太监急
城东,校场。
皇帝一行还没来,而御马监掌印太监罗祥,以及其手下提督太监宁瑾,正在焦急地等待。
此时由太监组成的净军,已经在做一些发炮前的准备工作,锦衣卫千户覃云也早先一步赶过来安排。
为了保证演炮的顺利进行,同时也是为防止有人捣乱,张延龄对旁人并不信任,便向皇帝提议让覃云来负责。
经过培训,覃云已经不是第一次放炮了,准备还算充分。
虽然现在覃云仍旧只是个千户,但在锦衣卫中,真正能管到他的人已经很少了。
今天锦衣卫已到位的人中,覃云的权力算是最大的,而锦衣卫指挥使朱骥还在赶来的路上,除了他这一路人马外,其余的锦衣卫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保护皇帝安全上。
宁瑾站在高处看了半天,正发愁自己眼神不好,一旁的覃云把望远镜递了过来。
“多谢。”
宁瑾对覃云很客气。
别的不说,至少宁瑾这样在宫中已经跻身高层的太监,明白如今谁才是当红炸子鸡,眼前这少年郎,借助覃昌和张峦的关系,迅速成为锦衣卫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随后覃云亲自下场,安排火炮填装,同时设置射击诸元。
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宁瑾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顶头上司罗祥正往这边走来,赶紧把手上的望远镜递了过去。
“这东西,现在这么多了吗?”
罗祥皱眉不已,摇头道,“话说头一年,这东西还千金难求呢,怎么现在……”
宁瑾道:“我也奇怪呢……不过这东西真好用啊,往眼前一搁,远处的东西立即就飞到眼前来,看得清清楚楚。听说现在钦天监的人还拿来观测星象,那叫一个好用。”
罗祥左右看了一眼,问道:“今日演兵之事,不讲究吉时吗?为何至今都没见钦天监的人前来?”
“唉,到处都乱糟糟的……”
宁瑾凑到罗祥耳边,小声道,“您不知道,这次的事,混乱得一塌糊涂,让人看了头皮直发麻。谁让备受陛下器重的张国丈,如今还在府上养病呢?明明先前是覃吉负责此事,后来换作怀公公……您说怀公公那样的大忙人,可能会时常前来检验情况吗?结果就……您也看到了……”
“哦。”
罗祥听到这里,还算是比较满意。
因为之前怀恩也跟他说过了。
要给这次演兵找麻烦,未必需要他们“出手”,也可以消极对待,磨洋工。
一场这么大的阅兵活动,在没有任何人出手相助,连张峦自己都躲在家中养病的情况下,靠张延龄能行吗?
你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郎,跟谁去说?
谁又会听你的?
莫说是听了,就算是去请见各部大佬,想要提前沟通一下,就凭你小子,怎么可能做得到……
本事再大,也局限于你的出身和年岁,还有你在官场可怜的影响力……如此一来,你张延龄就不可能操持好一切。
可预见的结果是,这场演兵不是丢你张延龄的脸,而是丢皇帝的脸,还会让天下人觉得你父亲张峦没用。
宁瑾道:“听说覃吉覃公公也病倒了?咱是不是得去拜访一下?”
罗祥喝止:“你又不是太医院的人,关心这个作甚?再说了,覃公公为何称病,难道你心里没数吗?”
“为何?”
宁瑾这会儿好像很糊涂。
至于是不是装糊涂,没人管得了。
罗祥懒得说。
不过宁瑾心中显然是揣着明白的。
如果今天覃吉来了,把事情稍微一串联,演兵推进顺利,那岂不是坏了怀恩的大计?
最好就是原本能出面斡旋的人,最后都因为一些缘故来不了,结果就会是大家一起等着看笑话。
宁瑾道:“那咱们得做些什么才好?”
罗祥反问:“有人需要我们做什么事吗?不过是让我们做做场面事,难道真的指望净军去冲锋陷阵?”
净军一直都是朝廷用来装点下门面,负责搞仪仗的架子。
以罗祥的意思,咱把该要做的事全部做好,至于演兵什么的,在鞑靼人面前展现国威,那根本就不是我们该干的事。
我们只需要做到旌旗招展,鼓乐齐鸣,皇帝来的时候感觉威武雄壮,那就够了。
大冬天的,非得折腾自己?
“不过以我看……”
宁瑾回头瞥了几眼后面正在积极准备的锦衣卫,苦着脸道,“这也没多少人啊,不该有一些恢弘的大场面吗?
“京营的人呢?到现在都没见到英国公的人,他莫不是要跟陛下一起来?不是需要提前来做准备的吗?”
罗祥没好气地道:“你操心的事可真多!你应该去瞅瞅,那位小国舅现在何处,问问他具体情况,我觉得更合适。”
宁瑾真是个实在人,闻言恍然道:“对啊,那我赶紧去找找人,顺带问问眼下到底该做些什么。”
……
……
宁瑾跟罗祥作别,但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张延龄。
因为他也不知道张延龄今天来没来,或者说到底来不来。
他找到覃云,借口是归还手上的望远镜。
“宁公公,您只管用便是。”
覃云笑着道。
宁瑾左右看看,低声道:“我想问问,张小国舅来了吗?这东西是管用,却怕用坏了。听说琉璃很不结实,掉地上容易摔碎……呵呵。”
“没事。”
覃云心想,这东西如今已是一抓一大把。
以前觉得乃珍稀之物,堪称价值连城。
可当新皇登基后,一切好像就不一样了,从那位二公子手上,随便就能讨一些回来,都快要给手下那群小兵人手配一个了……
就这光景,你还觉得是宝物?
“人尚未到。”
覃云道,“听说可能是要先去给张国丈用药,等诊疗完毕后再过来。”
“啊!?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看病?这种事,不应该是太医院的人去做吗?”
宁瑾很好奇。
这位张小国舅挺有意思的。
我们不着急,是在故意找麻烦,让你的事办不成,让你在人前丢脸。
结果你自己一点儿也不着急?
还真是个孩子,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世道的险恶。
覃云笑了笑,道:“宁公公您放心,不过是放几炮而已,有没有二公子在,都无妨……对了,一会儿您要亲自点炮吗?”
“不用了。”
宁瑾赶紧摆摆手,“我不会,也没那本事。你忙你的。”
宁瑾显得非常好说话。
无论自己权力再大,在这位年轻的新贵面前,那也得保持谦虚谨慎的态度。
……
……
先是鞑靼小王子巴图蒙克一行抵达演兵场。
没过多久,皇帝也带着群臣抵达。
因为净军提前做了清场,使得校场周边并无闲杂人员围观,同时这里也是城东相对荒凉的地方……不似后来各种卫星城,至少在弘治初年,大明京师仍旧是围绕四九城形成的城池,出城三里地基本上已经到了荒郊野外。
周遭不远,甚至可以见到乱葬岗。
朱祐樘到了地方,对这里的环境,似乎有些不太满意,可能是觉得太过寒酸了。
怀恩走到近前,恭敬地道:“陛下,演炮还是太危险了,为防止出现意外,您应该到远处躲避,切不可出现在火炮的射程内。”
言外之意,万一突然有人调转炮口朝你发射,你不是要死翘翘?
朱祐樘一摆手:“我不担心……咦?怎么没见到延龄?”
怀恩心里在想,果然你看到现场准备不充分,首先想到的就是你的小舅子。
话说那小子今天出城时,将会遇到一些波折,以确保他不会对今天的演炮形成太大的影响。
总的来说就是……
一场没有任何人主持,也没有人操盘,还要在皇帝和外夷使者面前展现大明的威严……那就算了吧。
一场演兵而已,上升不到影响大明国力的高度。
但会呈现张家父子对大事的准备不足,以及他们能力不济,以此来呈现还得是朝中正统的文臣武将才能确保大明在正确的轨道上发展……
怀恩道:“尚不知小国舅人在何处,已派人去催促。不过有消息说,他要先给其父用过药才会赶来,或要迟一些才能出城。”
“真是个孝顺孩子。”
朱祐樘对此居然非常赞赏。
怀恩听了一阵无语,事情也未免太扯淡了吧?
朝廷的事,难道不比一家之事重要得多?
为什么到了紧要关头,张延龄还不出现,依然能在皇帝这里赢得加分项?是不是我就不该说他在给老张治病,而说他起晚了,正在赶来的途中?
“时候差不多,让人都准备好,开始吧。”
朱祐樘走到专门为他准备的座椅前,却并没有坐下来,而是让人把他的御用望远镜给拿了过来。
随后朱祐樘又道:“给在场的诸位卿家,人人发一方望远镜,让他们也能看清楚。”
怀恩道:“陛下,是否有必要将奇技淫巧之物发给在场的诸位臣工?若是对他们有害的话……”
朱祐樘皱眉不已,问道:“左右不过是一个竹筒,加上几片琉璃而已,怎么会有害呢?”
怀恩听了不由直犯嘀咕。
先皇时,还一再宣传,这是什么黄山云母,说是上天赐给人间的礼物,是什么鬼斧神工的产物。
当时从先皇到朝中大臣,都信了这种鬼话。
现在突然就说是琉璃了?
怀恩提醒道:“陛下,听说先皇时也曾造出过一批,当时还是您主持,我记得可不是这个说法,要是因此被人诟病的话……”
“怀大伴,我认为没什么问题啊。”
朱祐樘道,“一件东西的发明创造,再到制作出来,一定有其发展和进步过程。就好像,谁也不知道用这么几片东西,就能把远处的景象拉近不是吗?”
“是……”
怀恩点头,不知道皇帝要说什么。
“正因为有上天的天然雕饰,才让世人知晓,原来用几片透明的琉璃,就能取得跟上天所赐神物一样的效果,以此仿造出这种望远镜,对我大明军队多有助益,那有何不可呢?”朱祐樘说着,已经把望远镜拿到了手上。
而下面的太监已经在分发望远镜给那些跟来的大臣。
有很多人并没有来观礼。
不过吏部尚书王恕在场,同时左都御史马文升也在。
二人眼下乃反对张峦擅权的排头兵,他们似乎也很想知道,今天能搞出点儿什么名堂。
朱祐樘道:“怀大伴,不要计较那些细枝末叶的事情,演炮快要开始了。看完后,我还要早些回宫去呢。我让皇后等我,一起吃午饭。”
“……”
怀恩本来还觉得,皇帝对眼前之事非常重视。
越是重视的事情,在失败后,越会觉得气恼,如此对打击张家父子的声望越有帮助。
可眼下看来,皇帝好像就是顺道来看看,并没有太当回事。
那自己上蹿下跳准备那么久,有何意义?
……
……
随着皇帝和外藩使臣到来,演炮很快就要开始。
而到此时,张延龄仍旧没露面。
当怀恩从皇帝身边离开,说要去安排一些事情时,御马监掌印太监罗祥走了过来,向怀恩请安。
罗祥好奇地问道:“怀公公,今日是您主持演兵吗?为何没见到那位小国舅的人影?”
怀恩道:“他或许是有些事,耽搁了。”
罗祥显得很紧张:“那这……可是关乎到您……”
言外之意。
那小子不会撂挑子跑路了吧?
知道自己没筹划组织好,也知道今天可能会出大丑,结果就把担子一丢,直接不管了。
让大明君臣,加上外藩使节,在城外一起喝西北风?
毕竟眼下还在闰正月期间,严格说起来,还没出正月呢。
这时候谁不是裹得严严实实的,成天在有瓦遮头的地方还嫌冷呢,跑这荒郊野外来到底图什么?
怀恩道:“你是怕,今天的事进展不顺,会影响到我吗?不用操这个心,我的名声不算什么,尽可能发挥就好。不要刻意去给找麻烦。”
其实怀恩还是比较“负责任”的。
找麻烦的时候,我是暗中使绊,但你要让我在明面上把人都抽调走,或是直接看着这次演兵出丑,那我也是做不出来的。
总的来说……
我把我能做的提前都做好了,等到事情真正发生时,我静观其变就好。
出了乱子,真要说是我怀恩临场决断能力不行,我也认了。
反正我一个将死之人,在朝中没剩下几天,干嘛要在意自己身后那点儿名声呢?
大明的未来,可是我非常在意的,且我一向都是以大明的忠臣自居。
罗祥道:“就这么点儿人,连点马兵都没有,鞑靼人又不是初出茅庐,指望一两门炮……就想震慑住他们?还想让陛下满意?这……怎么可能呢?”
对罗祥来说,眼前的事让他很头疼。
摆明是在挖坑啊。
你怀恩可以不在意身后事,可我们这群人还要在大明皇宫里混。
今天表现不好,丢的是皇帝和你怀恩一人的脸吗?
先不说张家父子,就说我们这群人,以后被人拿出来揶揄时,面子还能挂得住?
皇帝以后也会想,当初有件事,你们这群草包没操持好,导致朕在人前丢了面子……不好意思,以后你们这群草包有多远滚多远。
罗祥试探地问道:“您老的意思是说,今天就这么……任由事情发展下去?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真的要如此吗?”
罗祥明显不太想跟怀恩穿同一条裤子了。
面对一个摆烂的人,任何一个对政治有抱负的人,都不可能与之为伍。
怀恩道:“事已至此,你还想如何?张小国舅不是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要是他真的认为今天的事非常重要,为何不亲自出现在此?
“你的差事,本来也不包括校场演兵。难道要靠你麾下那群人,在外夷面前展现一下军容齐整?能上马吗?”
罗祥听了就来气。
瞧不起谁呢?
大明净军,也是有战斗力的好不好?
你自己不也是个“净人”?
竟然瞧不起跟你一样的净军?
本来罗祥还很乐意跟怀恩这个有名的忠直之臣站在一道,但现在的他已经忍不住想要骂娘了。
一时间气氛极为尴尬。
也就在此时,远处传来号角声。
却说是演兵的热场活动已经开始了。
不过只是二三十个锦衣卫,骑着马,队伍不是很齐整,举着旗子往远处奔袭,好像是在展现这校场有多大……
大倒是真的挺大的,但更多是狭长,而远处除了有个看起来很普通的水洼外,还有一些零散摆设的稻草人,以及屋舍几间……都不知是用来干嘛的……
“只管把心态放平,天塌不了!”
怀恩好似劝慰一般道,“过了今日,一切都会好的。”
罗祥回头看了一眼,心说,你糊弄鬼呢?
我又不是你手下那些随便被你三两句话就能糊弄住的小人物。
我能爬到今天的地位,那是靠真本事的。
我罗某人可不怵你!
(本章完)
第725章 听个响
第725章 听个响
等罗祥回到御马监所在区域时,宁瑾放下手上望远镜,凑过来低声问道:“这就要开始了?场面也……太过……潦草了。咱的人到底要不要下场?还有,怀公公那边怎么说的?”
罗祥道:“怀恩明显是在等着看热闹。他为了让张家父子名誉扫地,可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
宁瑾听到这里,一阵无语。
心想,你就算看破了也别说破啊。
被你挑破了脓包,谁都知道一切都是怀恩的阴谋诡计,不是把矛盾全摆到明面上来了吗?
本来只是怀恩跟张家父子之间的冲突,非要搞得御马监也牵扯进其中?咱不是更应该隔岸观火才对吗?
“小国舅真的还没来吗?”
罗祥看了看场地中央,再次问道。
“是没来。”
宁瑾低声回道,“咱的人,终于刺探到那位小国舅人在何处了……这会儿他还在城里呢……”
“是要给其父治病吗?”
罗祥诧异地问道。
“没有,据说是找了个地方优哉游哉喝茶呢……锦衣卫的人催他出城,他说这会儿再想出城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反倒不如留在城里听听响……话说这里距离京师可有好几里地,他能听到什么响声?”
宁瑾一脸无奈之色。
一群年老成精的太监,竟被个孩子耍得团团转?
也太离谱了吧!
……
……
就在城外演炮即将开始时,此时的张延龄,仍旧没有出城的意思。
庞顷过来找到他时,给他带来许多全新的情报。
虽然李孜省人不在京师,但庞顷能动用的资源依然非常可观,足以应付很多变数。
“二公子,今日朝野都在关注城外那场阅兵,您怎么没有亲自前去?”
连庞顷都很意外。
就算张延龄再怎么自信,总该到现场盯着吧?哪里有把事情完全交给别人,而他自己能去参加却非要留在城里喝茶的?
张延龄笑道:“要是任由我这样一个没有官职在身的稚子,跑到城外去指挥一场演兵,无论进行得如何顺利,也会被世人诟病吧?”
“这……”
庞顷仔细想了想,不由点头,“言之在理。虽然二公子您能力超群,但以您的年岁,很容易被朝中那些刻板且蛮不讲理之人攻击。
“偏见是一座大山,有些人从来都不看重能力,总拿出身和资历来说事。唉!当初的道爷,也深受其害。好在先皇从来不计较那些。”
“对啊,现在的情况跟你说的大差不差。”张延龄耸耸肩,道:“既如此,我还不如留在这里,等个信呢。”
庞顷道:“您就不担心……会出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
张延龄笑着说道,“不过是在人前放两炮而已。或许在朝中大臣看来,这场阅兵,要展现大明将士的军容军貌有多齐整,需要几千甚至几万人整齐划一在高台前走过,塑造出一种大明将士铁血无敌的形象。但其实……我一早就跟陛下说了,今天就是放两炮,震慑一下鞑靼人而已。”
“那炮……”
庞顷听到这里,依然很困惑。
你确定能靠放上两炮,就让鞑靼人觉得咱大明很牛逼?
还要让朝中大臣觉得,这场演兵有意义?
你说的不像是放炮,简直是牛皮在天上飞啊……
张延龄笑着问道:“怎么,庞先生想亲自去瞅瞅?”
“我可没那资格。”
庞顷摇头道,“只等事后倾听他人的讲述,感受一下当时的氛围便好。话说,现在演兵快要开始了吧?”
“是啊。”
张延龄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点头道,“快了,估计就在一两刻钟后。”说话间,从怀里拿出一件东西,放在手上端详。
庞顷好奇打量过去,问道:“不知这是……?”
张延龄道:“哦,一个擒纵器……可惜制造工艺太过粗糙,精度不怎么够。但眼下体积造得大一些的,精度已经相当可以了……”
“擒纵器?用来做什么的?”
庞顷一脸不解。
“准确说来,就是个钟表。”
张延龄介绍道,“能完整地记录一天十二个时辰的东西……我手上这个误差稍微大一些,在我平时做事的地方,还摆着个大一些的钟表,因为不用造得精致小巧,那东西一天的误差,大概也就……不到一炷香时间。”
“啊!?”
庞顷一听,顿时觉得自己的三观被颠覆了。
咱不是来说你父亲和我家道爷被人参劾,处处遭到朝臣针对,我们要进行反击吗?
还有城外那场名义上由你牵头举行的阅兵……这些都是值得探讨的事情。
结果你却跟我说,你又发明了这个叫钟表的东西,能记录一天十二个时辰?
“需要日头吗?”
庞顷看了看外面,好奇地道,“这里……好像没法被日头照射啊,如何计时……”
显然庞顷理解不了太过复杂的机械原理。
张延龄道:“这个不是日晷,不需要通过太阳照射来确定时辰,里面有许多精细的机械结构。庞先生如果感兴趣的话,回头我把制造此物的工坊建立起来,造出第一批成品时送你一个。”
“我可不敢当。”
庞顷吓了一大跳。
好家伙。
这东西不用太阳照射就能准确地知道时间,要真能制造出来,价值得有多大?
王公贵胄都得不到的好东西,你给我整一个,我真怕自己无福消受。
张延龄笑道:“都是老朋友了,送你一个又何妨?”
“那这里我先……表示感谢了。”
庞顷琢磨了下,自己好像有点儿不要脸,但他对于张延龄手上那东西,非常感兴趣,很想一探究竟。
“庞先生,你不是说带来李尚书的最新消息么?怎不说呢?”
张延龄突然问道。
庞顷这才想起今天过来还有一件事要做,赶紧道:“我家道爷十日前从偏关出发,一路星夜兼程,估计明后两天就会抵达居庸关……半道上他便差遣快马送信函回京,让我代他问询一下,他几时才能回京述职。”
张延龄道:“李尚书想回京了?”
“是。”
庞顷没有矫情,直接道,“无论是山西巡抚,再或是什么内三关巡抚,都不及在京当个闲散官。
“如今令尊正在病中,不能出来主持事务,京师中很多官员的沟通,又不能全靠敝人……如果李尚书能回来,协助您做事也是好的。”
张延龄笑着道:“瞧您这话说的,我不过就是个顽童,哪里有资格调遣李尚书办事?”
庞顷赶紧道:“二公子您可千万别自谦,无论是敝人,还是李尚书,都知道您乃张国丈身边真正的智囊。只要有您在,朝中那些宵小必定无处遁形,他们的阴谋诡计也不会得逞。”
张延龄心想,你这话听起来咋那么别扭呢?
朝中宵小?
按照正统文官的定义,说的就是咱这派系的人,比如说李孜省,再比如说我,谁让我本身年岁不大呢?
“可是……这件事,暂时无能为力啊。”
张延龄为难地道。
“话说,如今有谁能跟二公子您这样,能随时见到陛下呢?”庞顷笑着道,“只要您跟陛下提一句,就说京师中需要李尚书这样的人回来做实事,陛下就会将他召还回京。道爷回来后,不就能听您调遣了?”
张延龄迟疑道:“问题是……李尚书回来,能担当什么差事呢?”
庞顷道:“做什么差事都好,就是不想再留在西北了。道爷这个人其实……挺矫情的,他说自己吃不了苦,还是京师比较好。或者是放他去修河,这样他会觉得比较有盼头。再或者,您让陛下给他安排一场战事,让他继续在西北领兵打仗……他这人怎么都闲不住……”
“哈哈,庞先生,您倒是什么都敢说。”
张延龄笑了笑说道。
哪里有当幕宾的这么“中伤”自家雇主的?
李孜省要知道庞顷在背后这么编排他,肯定不会给好脸色看。
庞顷无奈道:“做人还是要实诚些比较好。我家道爷的确曾做过一些错事,但他一心向着朝廷,没做过什么人神共愤之事。他还想回来后,好好为朝廷效命呢。”
“好吧。”
张延龄点头道,“有机会,我会跟陛下提及此事。对了,之前说的那几件事……”
“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就连万和寺里能说上话的僧侣,也都打通了关节。”
庞顷道,“这点您放宽心就好。就算道爷不在了,京师的关系网仍在,如果想在这些什么僧啊道啊的事情上大做文章,那些个文官也未免太想当然了。就连钦天监那边,也都坚定站在陛下这一边。”
“那就好。”
张延龄点头道,“说起来,稍后我就要进宫了。”
“什么?您要进宫?”
庞顷不解地问道。
“是啊,入宫等陛下回宫,一早就说好的。”张延龄道,“庞先生,以后有什么事只管去我那边打个招呼,我的人自会跟你接触。另外我大哥最近这段时间也在帮我做事,他比较刻苦耐劳,你不妨多用用他。”
“你大哥……”
庞顷心想,你大哥跟咱是一路人吗?
根本不在同一个维度上好不好?
张延龄笑道:“我大哥也有上进心。总之庞先生给他个表现的机会,他也想见识一下京师中复杂的人际关系,只有你亲自带他,他才能真正领略……”
“行,行。”
尽管庞顷很纳闷,但还是应承下来。
……
……
送走庞顷。
张延龄也要离开。
此时张鹤龄才从隔壁房间跑了出来,因为他一身锦衣卫官服,把茶楼里的伙计都给吓跑了。
“老二,我就说你很靠谱,果然跟姓庞的提到我了。”
张鹤龄显得很亢奋,道,“我就说嘛,京师这弯弯绕绕的事情非常多,光靠我自己努力是行不通的。还有我手下那群人,就知道怎么压榨京城那些个做小买卖的可怜虫,让他们带我去见识下大场面,他们都推脱不前。”
张延龄道:“他们不是不带你,是他们自己也没见识过真正的大场面。你以为锦衣卫里全都是干大事的人?”
“那你为啥不让我今天去陪姐夫阅兵?”
张鹤龄显得很生气,“多好的露脸机会啊!”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你骑马已经练习好了吗?如果让你表演纵马奔袭,你不会从马背上掉下来吧?”
“这个……”
张鹤龄脸色有些羞惭,低下头道,“骑马慢点走还行,谁敢疾驰啊?掉下来,把我摔残了怎么办?”
张延龄道:“今天城外主要是放炮,而一旦开炮,炮筒随时都有炸膛的风险,届时围在火炮周遭的人无一可幸免……你真要去点炮吗?”
“那个……还是算了吧。”
张鹤龄赶忙推脱。
瞥了不着调的兄长一眼,张延龄斥道:“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你还说要去露脸?你也明知道现在朝中上下,都把咱一家盯着呢,爹现在都因为养病躲着不出来,连我都要避开这种场面事,就大哥你喜欢往前冲?”
张鹤龄笑道:“原来咱们家三个人这么重要呢?那我明白了!我得学你和爹,也尽量低调一些。
“嗯嗯。是啊,我的官职也不低,锦衣卫千户,现在走到哪都风光无限,为啥非要去争抢那虚无缥缈的荣誉呢?犯不着,真心犯不着!”
……
……
城外。
锦衣卫好似巡逻一样的马术表演结束,净军也都整齐列队。
怀恩在安抚完在场大臣后,主动走到皇帝御座前。
朱祐樘问道:“还没开始吗?”
“已经在推炮了。”
怀恩指了指对面的高台,道,“陛下,您看,那就是鞑靼小王子巴图蒙克,这次他到京城来,说是朝拜上贡,但以目前所知,他们带来的贡品几近于无,全无诚意。如果放他们回去,还给他们开边市的话,只怕不少部族都会群起仿效。”
朱祐樘问道:“开边市,也要分开设置吗?”
怀恩心说,这不就遇到你知识盲区了?
怀恩道:“眼下他们是自偏头关入朝上贡,如果无太多诚意的话,就先开偏关给他们当边市交易的场所。但要严格限制次数和规模,一年只开一次,且交易的商品,必须要经过朝廷审核,不在清单上的一律不得交易,且要数额对等……”
朱祐樘出言质疑:“要这样的话,那还叫边市吗?岂不成了朝廷跟他们就一些东西进行互换?”
怀恩道:“可以如此说。”
“哦。”
朱祐樘点了点头道,“回头再说。咱们还是先看演炮吧。”
怀恩显得很担心:“鞑靼人狼子野心,他们对朝廷并无敬畏之心,来京城朝贡的目的并不单纯。且他们有部分人马留守城外,如果让他们知晓陛下您在这里……或许会……”
朱祐樘问道:“演兵已经开始了,怀大伴,你的意思是……要叫停吗?”
“奴婢并无此意。”
怀恩道,“不过是两门炮分别射击,不了多少工夫。”
“只有两门吗?”
朱祐樘问道。
怀恩一愣。
心说,你还不知道呢?
我也正纳闷儿,话说要在鞑靼人面前展现我大明军威,不应该主要体现我大明人多势众,军容鼎盛吗?
整两门炮就敢出来演兵,甚至还把皇帝和满朝文武,以及鞑靼小王子一并叫过来,糊弄小孩子呢?
果然少年人不靠谱,整出来的东西就是如此幼稚。
怀恩道:“是。”
“两门就两门吧,一切在精而不在多。”
朱祐樘又拿起望远镜,先看了看场地内,又指向对面的鞑靼人,“没给他们也送望远镜吗?”
“陛下,这……不妥吧?咱的宝贝,岂能落到贼人手里?”
怀恩赶紧提醒。
朱祐樘点了点头,再看对面时,发现巴图蒙克也在远远打量这边。
鞑靼使节团的成员,正三三两两交头接耳。
似乎他们也没整明白,大明朝廷到底要唱哪出。
说是演兵,却没见多大阵仗,好像所有人都在围观中间那帮莫名其妙的人。
再就是,大明君臣,很多都拿着个不知道有什么用途的东西放在眼前看,到底在看什么呢?
(本章完)
第726章 莫非冒他人之功?
第726章 莫非冒他人之功?
场地中央,一众锦衣卫正在稳步推着火炮往前,进入第一道预设阵地。
王恕手上的望远镜放了下来,瞅瞅远处,又看看手上的东西。
就在他琢磨手上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原理,能把远处东西看得如此清楚时,马文升走了过来。
“王部堂。”
马文升拱了拱手。
王恕闻声望过去,问道:“负图,你可知此物有何名堂?为何能把远处的景致拉到近前来?太不可思议了!”
马文升道:“据说乃天材地宝中的黄山云母所制,至于为何有此神通,我也不太明白。但眼下……数量似乎很多,群臣居然人手一个。而先皇时,此物却极其稀罕,只有军中寥寥数人才拥有。”
“是挺不简单的。”
王恕抚着下巴,若有所思道,“这要是放到战场上,必定能料敌于先,将官也能更好地指挥作战……不知是何人所造?”
马文升解释道:“乃陛下为太子时,由东宫牵头营造,听说是靠徽州商贾出人出力方才有所得……”
王恕继续问道:“徽商造的?具体是谁啊?”
尽管一再遮掩,但事到临头,马文升也知道隐瞒不下去了,便直言道:“就是国丈张峦。”
“哦。”
王恕似乎想起了什么。
今天看阅兵,没见到什么大场面。
但如此大费周章把皇帝和鞑靼小王子,以及这么多大臣叫来观礼,肯定有其缘由。
难道是让众人见识一下这望远镜到底有多神奇吗?
“哦对了,那些锦衣卫推着前进的是火炮吗?”
王恕指了指前方。
马文升介绍道:“正要与王部堂提及此事。据说又是由外戚张氏组织工匠,好不容易才改进的火炮,今日我等就是为此物而来。
“有个未经证实的传闻,说陛下已经提前看过火炮,还了解其威力到底有多大,今日不过是将人召集起来亲眼见证……”
王恕点了点头:“若陛下知悉内情,那说明他认为此炮具有震慑外夷,提振大明兵马军心士气的作用。
“如此一来,今日之事,看起来就较为合理了。”
马文升皱眉不已,道:“在西北边塞有过履职经历的人都该知晓,火炮压制鞑靼骑兵靠的是堆积数量。就这一两门炮,有何用?会不会是陛下从未见过真正的大炮,只通过他人之口就认为此物神奇,其实……”
王恕道:“那就等看完后,自有定断。”
马文升虽然也曾做过兵部尚书,算得上是朝中老臣。
但此时的他,眼中似乎全都是仇恨。
不完全是针对张峦或是李孜省,而是出自对皇帝不因循守旧的愤慨。
前有成化帝,卖官鬻爵,大封传奉官。
后有弘治帝,不听文臣建言,重用奸佞李孜省,亲近外戚张峦!
你说你一个皇帝,没事特立独行干啥?还让我们跟你一起出城来罚站?更可悲的是,竟然让外藩的人一起前来观礼。
难道说,自家人闹笑话,非得在外人面前展现出来?
不过马文升见到王恕如此神色,也想到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
王恕也认为眼前之事很扯淡。
人前出丑,只这一次就足以让外戚张家名誉扫地,哪怕是让大明一时颜面受损,能让张家人一蹶不振,也是值得的。
……
……
“轰!”
第一炮,终于打响。
这一炮乃子母炮,也就是传统的佛郎机炮,即母炮和子炮分离,在放炮后,迅速就可以将“弹夹”取下,然后换上新弹夹,再次进行发射。
明朝正德朝后期,嘉靖朝初期,因为佛郎机人的到来,大明开始对佛郎机炮进行仿造。
不过在弘治初年,大明可没这种火器。
尤其是当下张延龄造出来的,是有着先进铸造工艺,密封性更强的佛郎机炮,在射程上,可以说比佛郎机本土造的炮射程更远,杀伤力还要大。
一炮下去,就在现场观看的人没觉察出有什么特殊之处时,炮弹已在一片辽阔的区域内落地。
“轰——”
剧烈的爆炸声传来。
佛郎机炮发射的是霰弹炮。
落地后,随着弹片崩裂开来,其中蕴含的铅丸、铁屑等物,铺天盖地散落一片,溅起巨大的尘烟。
说时迟那时快,本来矗立在距离发射火炮地点一里多远那片区域,几十个外表穿着铠甲的稻草人,经这一炮打下去后,立即呈现四分五裂的状态,天空中到处飞扬着草木灰和碎布条等物。
众人一时间没回过味,有的人还在琢磨,难道是障眼法?
也就是说,其实放炮是假的,这边的火炮只是发射了一枚空包弹,对面的弹着点原地引爆了提前埋设的火药,造成杀伤力很大的假象。
这是故意在鞑靼人面前玩魔术,让鞑靼人以为是炮弹溅射的威力所致,但其实就是原地爆破。
就在此时,负责发炮的几名锦衣卫,迅速完成子炮的更换,当第二个弹夹被换上去后,第二炮随之被引燃。
“砰!”
又是一炮。
且还是刚才那一门炮发射的。
前后相隔时间非常短,短到让人还没琢磨过来前一炮的威力为啥那么大时,第二声轰隆巨响就传来。
就在众人以为这第二炮可能还是空包弹时,对面发生的景象,让人触目惊心。
只见距离第一次弹着点前方十多丈的地方,又一片全身披甲的稻草人被轰飞。
同样是各种烟尘飞散,那些本来还在天上飞舞的稻草,这下子更多了,配合上前后两次爆破形成的蘑菇状烟尘,颇有点儿遮天蔽日的意思。
这下在场的人皆都默不作声了。
……
……
朱祐樘看得很高兴,问侍立一旁的怀恩:“怀大伴,你看到了吗?就是这种炮!一发下去,很快就能发射第二发,第三发,甚至第四发炮弹……
“要是多几门炮排成阵势,哪怕对面骑兵再多也突不进来。且这样一门炮,一点儿都不笨重,配上轮子,一匹马就能拖拉着前进,甚至可以拆卸下来由驮马载着,等到地方后再行组装。”
怀恩看完当前的演炮,兀自有些没回过神来。
张家父子真不简单啊,竟然连散弹炮这种偏门的东西都能搞出来?
背后得有多少人帮衬?
不对,一定是李孜省搞的鬼!
所料不差的话,其实大明早已经研究出这门技术,甚至还是先皇健在时,就通过大量人力物力搞出来了,只是被李孜省给强行按了下来,导致朝堂上下都不知道自己有这种好东西。
当张峦在朝中崛起后,李孜省为了巴结外戚,于是就把好宝贝拿了出来,让张家人在人前露脸!
一定是这样!
“这么大威力的火炮,要是打得更远些就好了。”
朱祐樘介绍道,“延龄选择的这个距离,其实相对保守,唯一的好处就是瞄得更为精准。如果想要往远处打的话,还能多打半里地。”
怀恩心说,这都快一里地了。
覆盖面积这么大,还能打这么远,已经很了不起了好不好?
你居然说还能打得更远?
看来咱大明的工匠堪称鬼斧神工,为什么之前造出来了却能隐瞒这么久?朝堂上下竟到现在才知晓?
还是说,真就是最近才造出来的?
为什么不是兵部或者是工部呈报上来,而是张峦父子呢?
“好!”
人群中,已经有士兵在叫好。
连大臣也有忍不住鼓掌喝彩的。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想参与到朝廷党争中,看到威力这么大的火炮,如此有创造性,自然会欢呼叫好。
朱祐樘眉飞色舞地道:“还有一门炮,据说打得非常远,足足有四五里地之遥,精度也很高。应该是打前方那面墙吧?”
说话间,朱祐樘拿起望远镜,打量着远处开阔地带,于水塘边一处临时修建起来,宽长都约莫两丈的高墙。
怀恩打量过去,果然发现,前方场地中央,相比于刚才发射霰弹炮的火炮,旁边那门炮显得异常沉重,光炮筒就有十几米长。
如此威武雄壮,完全可以想象,一旦发射出炮弹,真有可能打得很远。
至于威力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怀恩不由在想,这么庞大一门炮,打出去能不炸膛?
……
……
就在现场观看演炮的人陷入到震惊和茫然不解时,覃云已经带着人马,把第二门炮架设好了。
这门炮非常笨重,看上去不像是能轻易挪动的模样,但因为有轮子加持,装填和发射速度并不是很慢。
火炮看上去与以前的截然不同,前面两翼包裹着铁甲,显然是用来防止前方弓弩射击,蔽冀后方的炮手。
炮体通身看不到木质结构,轮子更是经过特殊打造,在机动性方面依然具备改进和创新空间。
“轰!”
经过不长时间的准备,第二门炮也开始发射。
炮口火焰喷出,根本就看不清楚炮弹在空中飞行时划出的抛物线,只隐约见到一个大铁球朝远处飞射而去,且是高抛高射程那种。
铁球飞速前进,直接跨过三里左右的距离,稳稳命中那边临时修建起来的高墙,墙体被直接轰塌,空中到处飞散石砖和尘沙,同时一股黑色的烟尘腾空而起。
“哇!”
一炮下去,在场的人无不为之惊叹。
就连那些一门心思看衰这次演兵,打算事后对主持演兵的张家父子狠狠进行一番参劾的文臣,此时也不由呆立当场。
“陛下,直接命中了。”
“是啊,陛下,飞行那么远竟然一炮命中,打得可真准。”
此时的朱祐樘,正拿着望远镜仔细打量远处的场景,本来他还没觉得旁人拍他马屁有多舒服,这会儿听到周围随从的一片赞叹声,脸上不由呈现出会心的笑容。
朱祐樘放下望远镜,看向一旁的怀恩,笑眯眯问道:“怀大伴,你认为演炮的效果如何?”
怀恩放下望远镜,擦了擦眼睛,摇头道:“回陛下,奴婢老眼昏,看不到那么远的地方。”
朱祐樘贴心地把自己的望远镜递了过去,笑着道:“用朕这个吧。”
“多谢陛下好意。”
怀恩笑着道,“光是听他人讲述,就知道此炮威力甚大,能在如此远的地方,准确命中那面临时修建起来的高墙,还有如此大的威力,充分说明此物以后在战场上会有很好的发挥。”
“是啊。”
朱祐樘随即打量对面高台上站着远眺的鞑靼使臣,微微一笑,“就是不知道,此情此景,这些蛮夷看了会怎么想。”
怀恩此时心中别提有多尴尬了,却还是一脸认真地回道:“外藩使节见此炮威力,必定心悦诚服,将来定会忠于大明,不敢再有二心。”
“希望如此吧。”
朱祐樘此时却已然意兴阑珊,好像刚看完火炮发射就开始倦怠了。
“天色不早,该回宫了。”
朱祐樘环顾一圈,问道,“接下来还有别的安排吗?”
怀恩赶紧招招手,把负责净军操练的宁瑾给叫了过来。
“陛下问,还有旁的安排吗?”怀恩道。
宁瑾此时心中直骂娘。
心想,我早知道火炮这么厉害,今天就该让净军好好表现一番,就算是暖场,搞个架势,做点儿架子,那也体现出我们净军平时训练有素。
这倒好。
听了你怀恩的安排,有意在今天玩拒不配合那套,导致我带来的人一点儿准备都没有,这临时上哪儿安排去?
宁瑾恭敬地道:“陛下,就这些了。一直未见小国舅前来,也不知他有何打算……再者,今日演兵流程全都是怀公公亲手安排的,奴婢只是配合……”
心里骂怀恩的祖宗十八代,但脸上却丝毫也没有表现出来,还一副对怀恩非常敬佩和感恩的模样。
朱祐樘点头道:“是啊,一早就说过,演兵不能劳民伤财,把基本的东西展现出来就好。这几炮下来,想来目的都达到了吧?唉,延龄也是的,怎么现在他人还没来呢?”
宁瑾心说,还是人家张国舅头脑清醒。
知道今天来了,也没人会给他好脸色看,索性就不来了。
试问眼下的状况还需要人家亲自到在场坐镇吗?
只需要把一切安排好,等亲信放上几炮,光靠这火炮的威力,就能震慑住在场所有人,这就叫实力。
反倒是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成天想玩阴谋手段,却忘了这是关乎到陛下脸面的大事……为了政治博弈而不顾天子颜面,真是可恨可恼啊!
怀恩道:“陛下,需要把张小国舅叫来,好好嘉奖一番吗?”
朱祐樘道:“不必了。想来这会儿他已经准备入宫了……之前就与他约好,不在城外,就在宫里相见。”
怀恩听了心里很不爽。
之前是那个神棍张国丈,跟皇帝过从甚密,不断跟皇帝产生一些非朝堂外的交集,充当着皇帝顾问的角色。
眼下已然换成了他儿子!
怀恩再道:“那……陛下,有关修造火炮的工匠,还有背后出力之人,是否应当下令嘉奖呢?”
“这是自然。”
朱祐樘道,“有关人等,一定要嘉奖。具体措施,等我问过延龄,知道哪些人出了力,再说吧。”
“可是……”
怀恩显得很耿直,“有关修造火炮的工匠,还有幕后出力之人,应当问询有司人等,才能找到真正的功臣,善加保护,防止被鞑靼人所趁。如果去问那位小国舅的话……”
朱祐樘好奇地问道:“可这火炮,本来就是延龄主持修造的啊,有什么疑问吗?”
“啊!?”
怀恩完全没预料到皇帝会是这个答案,竟然出言反驳,“陛下,一介稚子,能有些急智便不错了,为何还能……”
“这我也不知道,恐怕得问老天了。”
朱祐樘笑了笑道,“之前我问过岳父,他说延龄这孩子的才能,或许是来自上天所赐,不知怎的突然就开窍了。且延龄是个实诚的孩子,没什么坏心思,这不已经把他所知道的,逐渐展现出来了吗?”
在皇帝这看来,我小舅子厉害,就相当于是我家里人厉害。
我家里人那么牛逼,旁人还想说三道四,认为他不忠诚还是怎么着,简直不可理喻。
要知道我可是他姐夫,我妻子是他姐姐啊。
怀恩道:“奴婢先前调查到的情况,得知先皇在时,曾派人主持修造火炮之事,这件事是否应当详查一下,看看到底是由谁主持的呢?”
“怀大伴,你是说,延龄并不是真正主持修造火炮之人,乃冒他人之功?”朱祐樘皱眉问道。
怀恩赶紧道:“奴婢并未如此说,奴婢也不知这两件事是否有关联。但要是真有这样的工匠,熟知火炮的修造过程,且还被他人所侵占功劳,心有怨怼,并以此做出危害朝廷之举……”
就差说,你小舅子冒他人之功,是会给大明带来祸患。
朱祐樘看向一旁的宁瑾,问道:“会有这种事发生吗?”
宁瑾脸上带着苦涩的笑容,心说,你们再有意见,也别问我啊。
我上哪儿知道去?
还有,怀公公,您是怎么知道那位小国舅是冒功的?
说这话,可是得有证据啊。
你要真有证据,就该拿出来啊。
宁瑾道:“奴婢不知。或许……可以查查?”
没办法。
眼下宁瑾虽然知道站在张家父子那边才是正确选择,但迫于形势,很多时候却不得不选择错的一边。
他心里也在想,咱这位怀公公如此有能耐,可谓是前后两朝的头号能人,他说有冒功之事,应该不会是信口胡说,那必定证据确凿,才会去中伤那位小国舅,离间陛下和小国舅的关系吧?
朱祐樘道:“如此说来,其中或有内情,那就查查吧。怀大伴,既然是你指控的,就由你去调查,我先回宫去了。”
到此时,朱祐樘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因为怀恩最后那番话,让皇帝非常不痛快。
本来是让人开心的事情,你非得说,我那本事滔天的小舅子是冒他人之功,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你就去查吧!
朕不跟你们玩了!
(本章完)
第727章 幡然醒悟
第727章 幡然醒悟
朱祐樘率先摆驾回宫。
在场大臣也都要跟着一起回去,有很多人均未从之前的震惊中走出来,兀自拿着望远镜往远处看。
另外有不少人三五成群,凑一块儿议论纷纷。
怀恩并没有着急走。
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查出来,到底是谁发明了这两种火炮……虽然眼下他连半点证据都没有,但要说这是张家父子亲自研究出来的……打死他都不信。
毕竟这是违背常理和认知的一件事,让他觉得,自己非要探究出真相不可。
在此前提下,他所能做的,就是把相关人等召集起来,一定要找出真正设计和制造出这两门火炮之人。
“怀公公……”
马文升见怀恩朝吏部天官王恕行去,不由近前打了声招呼。
怀恩微笑着向马文升点头施礼,随后走到王恕面前,轻唤了一声,“王尚书。”
王恕正拿着望远镜,看着远处崩塌的墙体发呆,闻言侧过头来,问道:“原来是怀公公……您老有事么?”
怀恩颔首道:“场景确实挺骇人的……不知王尚书对眼前这两门炮,有何见地?”
此情此景,又刚结束完演炮,皇帝的近侍太监就跑过来询问意见,王恕以为是皇帝让其来的。
以王恕之谨慎,轻易是不会发表看法的。
之前也参与到了参劾张峦的联名中,眼下见情况不对,突然就要调转方向恭维张峦,他无论如何是做不出来的。
至于直接去踩……
好像又有点儿无耻。
至少从眼前演炮的效果来看,绝对是成果斐然。
所有人都认为,这火炮的威力,足以改变大明与草原的战场态势,关于是否劳民伤财……或者是吹毛求疵,从中找一些问题出来,在王恕看来……眼下这关节,挑毛病实在是不合时宜。
王恕淡淡一笑:“不好言说。”
怀恩点头道:“那……王尚书可知此炮乃何人所造?”
“所料不差的话,应该是工部中人吧?”
王恕一听就明白了。
怀恩不认为这是张家父子能够造出来的。
正常人都会产生联想,朝中论人脉关系,李孜省绝非一般角色,而他现在全依赖外戚张氏而存。
此时如果要问火炮是谁造的,一定是专业人士造出来的。
为啥功劳会安到张家父子头上?想来正是因为李孜省从中斡旋所致,或者可以说从中作梗。
……
……
怀恩向王恕做出暗示后,马上又去见工部和户部中人。
此时的怀恩也知道,一时间想要探究出是谁主持修造的火炮,会非常困难,既然李孜省能把功劳送到张家父子头上,就一定做了万全的准备,把上上下下所有关节都打通了,同时也一定找到途径把某些人的嘴给堵上了。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打破这些壁垒,把张峦这个无耻之徒揪出来。
目送怀恩离开,马文升才来到王恕身边,问询:“王部堂,文臣集火参劾张峦之事,还要继续下去吗?”
王恕瞥了手里的望远镜一眼,摇头道:“你们的事,我就不参与了。对张峦过往作为的评判,我不了解详情,很难做到客观公正,既如此,还不如保持缄默。”
言外之意,你们要参劾张峦,不单纯为今日阅兵之事吧?
今天是挺折腾人的,朝会完就把人拉到这里来,显得很不合规矩。
但目前看起来,效果极为明显,只要看鞑靼人那惊骇畏惧的表情,就知道对他们的打击有多大。
现在谁都挑不出毛病来,说这次演炮纯属劳民伤财。
既然针对今日演兵之事行不通,那你们就只能参劾他违规行医治死先皇,以及他结党营私,擅权自专,还有利用镇魇之术等诅咒皇室和大明国运……
这些不都是你们早就计划好的么?
至于张峦是否真的在户部右侍郎的位子上中饱私囊,甚至干出贪污受贿、鱼肉百姓之事,你们也得调查清楚,拿到结果后跟皇帝好好讲讲。
除此之外,你让我一个吏部尚书做什么?
马文升道:“不知怀公公来找您,意欲何为?”
显然马文升以为,怀恩是过来跟王恕商谈下一步针对张峦的计划。
王恕道:“怀公公眼下似乎很想知道,这火炮是谁造出来的。”
马文升点头道:“原来如此。看来不止我一人怀疑,今天的演兵看似张家贡献甚大,但其实背地里有人相助。一个年后从未出现在朝堂上的外戚,有何本事能造出如此威力巨大的火炮?”
王恕苦笑了一下,道:“照理说,这火炮营造事,张家乃既得利益者,你们的怀疑很有道理。但你可曾想过,咱们手里的望远镜是怎么回事?还有先前朝堂上,有御史言官参劾张氏一族与民间商贾逐利,涉及到琉璃镜等事,又作何解释?”
马文升道:“您的意思是说……背后主持营造火炮之人,不一定是工部或朝廷中人,而是张家私自雇佣,跟造香皂和琉璃镜差不多?”
“我可没这样说。”
王恕道,“负图,你身为都察院总宪,有监督百官之责,调查这些事,非得你亲自出马不可。
“我在想,要是背后研究和营造新炮之人,真如你所言,乃是张峦雇请,或是那些徽州商贾所为,并不能因此否定张峦在这件事上的功勋,参劾时或许要更加小心谨慎。”
“哦。”
马文升一听就明白了。
如果张峦利用的是李孜省,通过成化朝就已经调拨专项费用研发出来的,且利用的是大明朝廷工匠造出新炮来,那张峦就是无耻窃取他人功劳的混蛋。
但要是张峦自己养了一群人,通过他们研究出新炮来,并且还把技术无偿转让给朝廷,就算这事儿不是张峦主持,其仍旧居首功,你想针对这一点发起攻讦,皇帝肯定是不认可的。
显然,二人都没把事情往张峦的儿子张延龄身上展开联想。
他们均认为,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如此牛逼的发明家,必定是个对着铸造工艺有着深刻理解的老工匠。
马文升道:“除了朝中人会去研究火器,民间有谁敢去做这方面的探究?嫌命长了吗?在下认为,怀公公调查的方向是对的,但既然王部堂提出来了,有些事,在下还是会查个清楚,澄清事实真相。”
既要调查是否朝中人把专利权让了出来,让张峦无形中占了大便宜。
也要探究张峦身边是否隐藏有这样的能人。
如果有,就把人找出来,设计一番,可以说张峦利用了朝廷逃役的匠户,或是暗中研究火器图谋不轨等等,可操作的空间还是很大的。
……
……
当天日上三竿时,覃吉进了紫禁城。
在家中称病不出,为的是不去帮张延龄筹谋阅兵之事,不得罪怀恩。
但覃吉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罪人,简直辜负了皇帝这么多年对自己的信任……就因为自己胆小怕事,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病就装病不出,导致张延龄身边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
“罪过啊罪过。”
覃吉脚步不慢,到了司礼监值房后,发现只有萧敬一人在那儿整理文册。
桌子上连一本奏疏都没有,就像是全都挪到了别处。
“覃公,您……?”
萧敬见到覃吉忧心忡忡地进来,显得很意外。
覃吉瞅了瞅左右,问道:“其他人都出宫去了?”
萧敬道:“是啊,朝议结束后,陛下便和咱司礼监其他同仁一道,出城去了,说是要参加校场检校兵马之事。还听说,此次演兵主要是当众演示放炮。照理说,中午宫中应该会有赐宴,光禄寺、尚膳监、尚食局等衙门已经开始做准备了。”
覃吉皱眉不已:“不知城外演兵进展如何?是否顺利?”
这次萧敬自然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情。
覃吉显得很急切:“那我得去瞅瞅。”
“覃公,怀公那边有吩咐,说是您抱恙在身,一定要注意休息,如果还是来了……”
萧敬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如今城外之事,您也帮不上忙,还不如早点儿回家休息。要是怀公公回来见到您……”
萧敬是个聪明人。
他很清楚覃吉为什么会“生病”。
也明白怀恩打的是什么主意,也清楚如今朝廷的局势发展到了什么境地。
你说你覃吉,明知道这会儿帮不上忙,还跑回来干什么?
为了让别人知道,你根本就是在装病,故意不出力?
再说了,皇帝已经把协助小国舅阅兵之事,交到怀恩手里,本来就与你没关系了。
让你养病,你就在家里好好躺着呗!
等怀公公一走,你马上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以后这里就是你说了算……你非要在这时候出来逞强吗?
覃吉回头看了萧敬一眼,问道:“克恭,你真觉得我该袖手旁观吗?”
萧敬无奈道:“忍一时风平浪静啊。”
此话一出,连萧敬都忍不住想把自己的嘴给缝上。
跟覃吉胆小怕事的性格一样,他萧敬又何尝不是在躲避事情呢?
你覃吉忍一时,很快就将是印公,我们都会听你的。
而我呢?
忍到几时才是个头?
覃吉道:“我得去拜见皇后娘娘,向她认错去。”
“啊,您千万不可……”
萧敬本想阻拦。
却见覃吉头也不回往外面去了。
……
……
坤宁宫内。
张玗坐在那儿,显得很悠闲,手上拿着贴身侍女交给她的账册,研究自开工来宫里的纺织厂创造了多少利润。
当然价值并不是以银子的多少来计算,而是以织造出来的布匹数量,还有成本多少……说白了就是一本降本增效的账册。
毕竟皇宫织造出来的布匹,并不是全部拿来变卖的。
主要用来维持皇宫体系的运转……
包括给皇宫内各处宫殿的主人,以及那么多太监宫女所用……还会按照布匹的材料和品色,给打理皇庄官田的那群人使用。
除此之外,就是运到西北当军服。
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产出会拿到市面上售卖,这部分的作用,是要赚回银子再拿去换成原材料,然后继续织造。
而购买材料外的部分,才会变成银钱,放入内府。
“就这般也有四五万两吗?”张玗看到这部分收入,才知道,原来只是很小一部分结余,就有四五万两银子之巨。
别看这数字不大,但对于财政非常吃紧的弘治初年来说,这绝对算得上是一笔大数字。
且在张玗看来,这属于自己和丈夫的私房钱。
私得那叫一个光明正大。
采用的是张家的技术,用的是我夫家的仆人,织造出来的布匹大部分都贡献给朝廷了,就剩下这么一点,被我们两口子拿来当私房钱,有什么不妥吗?
旁边负责教授织布女工的女官,恭敬地道:“回娘娘的话,今年织布的宫人,均拿到不少好处,在此之前都是从来没有过的呢……她们感念陛下和娘娘的恩德,甚至很多不曾参与到织布中来的宫娥,也都想向您请命来织布呢。”
知道自家皇后娘娘有本事,那还不得好好巴结?
得告诉女主人,下面的人对她非常尊敬和拥戴。
以前就已经是衣食父母了。
现在更是活祖宗。
在宫里浑浑噩噩过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拿到那么多奖金,每个人还能分到不少布匹当作奖励,在宫外的家人都能跟着享福……
这走出去,谁不羡慕?
纺织厂的工作,绝对算得上是这年头最牛逼的技术工种,且能扬眉吐气的那种。
毕竟以前在宫里,只有太监能混出名堂来。
那些宫女再牛逼,也是给人打杂的,处处受人白眼……分润好处的时候,连口汤都喝不到。
就更别说女人在宫里所受到的清苦待遇。
毕竟宫女也是正常人,有着七情六欲……而太监则少了很多麻烦。
张玗道:“能去的,不都去了吗?难道让我把各宫伺候的宫娥,也都调过去?如果只是为了那点赏钱,如论如何都不至于。我会跟陛下说,每次发放赏钱时,那些不在织布厂的宫女,也能得到些许……或许这样更公平一些。”
这下女官更感动了。
大明的皇宫,历代的六宫之主,就没一个人会跟她们提什么“公平”。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宫女传报:“娘娘,司礼监覃公公来了。”
“老伴来干什么?”
张玗惊讶地问道,“他不是病了吗?陛下还让太医院的人去他府上问诊呢。这个时候来见,真有心啊……请他进来吧。”
“是。”
不多时,覃吉便进到坤宁宫内殿。
覃吉一来,便直接跪下,当着张玗的面哭嚎起来。
(本章完)
第728章 老好人的节操
第728章 老好人的节操
张玗面对这么个一上来就痛哭流涕的皇室老家仆,瞠目结舌,一时间不知该说点儿什么才好。
“覃老伴,你快起来……可是遇到什么糟心事?难道是因为这次的病况太过严重,需要回家去静养?你尽管放心……”
张玗安慰道,“我会跟家父和舍弟延龄说明白,让他们倾尽全力为你诊病……陛下这会儿还没回来,有事咱先起来再说。”
张玗心想,咱那位相公最是体谅老人,尤其对覃吉这个从小伴他长大的老仆,就跟亲人一样,处处都很周到详细。
要是被相公知道这一出,以为是我把覃吉给惹哭的,回头埋怨我,或是心里对我有了成见,那就不好了。
覃吉并不知道张玗的心思,心里想的是,皇后待我情真意切,从来不嫌弃我只是个伺候人的奴婢,以前就待我如家人一般,还叫我上桌一起吃饭,现在又以为我是因为生病而哭,说要让其父亲和弟弟来给我治病……
如此善良真诚的一家人,我怎能把他们当成潜在的政治对手,帮怀恩去对付他们呢?
我真是该死啊。
想到这里,覃吉哭得更加凄惨了。
张玗赶紧指了指一旁的女官,意思是,你们可得给我作证,我没把他怎么着,是他自己一个劲儿哭嚎的。
而服侍在旁的一众女官,则误以为皇后嫌她们在这里碍眼,一个个都赶紧行礼告退。
这下可把张玗急得不行,她连忙道:“覃老伴,哭哭啼啼像什么话?你要是觉得跟我说不太方便,大可等陛下回来后,跟他细说,让他为你做主……快起来!难道还要我亲自扶你吗?”
说着,张玗竟然真准备上前搀扶。
覃吉这才止住哭声,从地上爬起来,等他直立后环顾才发现,周遭那些伺候的宫女和太监,皆都已经退下,一个都没剩。
他心里又在琢磨,还是皇后体谅我,知道我可能要说机密之事,再或是觉得我这张老脸挂不住,有意把人屏退……
这是在照顾我这个老奴的面子,也怕我真因为生病,不好意思提出来请张国丈上门治病,所以给我台阶下呢。
真是大好人啊!
覃吉越想越是感动,立在那儿,低着头道:“劳皇后娘娘关心,老朽身体并无大碍……这两日身体虽有恙,但只是一点小病,偶感风寒罢了。”
张玗没好气地道:“哎呀,你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得了大病,心中难过呢。不过,你如此伤心,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银钱上周转不开吗?你若是不想跟陛下提出来,跟我说也一样,左右不过是些银子罢了,哪怕几十上百两,只要你开口,我这里也是没问题的。”
等她说完,发现覃吉脸上本就激动的神色,越发明显了。
她心想,莫非真的遇到银钱上的问题?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每一句看似无心的话,都正好戳中覃吉心中的软肋,让覃吉的负罪感更甚。
“娘娘,老朽平时不了多少银子,在宫里这么多年,有吃有穿,存在的银子养老足矣,您不必担心。”
覃吉恭敬回道。
张玗闻言翻了个白眼:“哎呀呀,你想急死我,是吗?咱有话就不能直说?你要不想说,就别说了,陛下说中午要回来一起用午膳,估计要不了多久……等等吧。”
“不……不是……”
覃吉支支吾吾道,“此事,老朽不想与陛下说,实在是……太难以启齿了……”
“啊!?”
张玗微微一怔,随即蹙眉,不解地问道:“不跟陛下说?非得跟我说?到底是什么事?有关坤宁宫的么?”
覃吉小声道:“乃有关张家的。”
“哦。”
张玗似乎明白了什么,点头道,“问题是出在家父身上,还是我弟弟身上?难道说,家父的病情有变?他不会是……”
说到这里,张玗已然站了起来。
莫不是我父亲已经病入膏肓,命悬一线,让你来通知我?
不然你为什么一上来就失声痛哭,还这么支支吾吾,好像有难言之隐一般?
张玗这话,把覃吉吓了一大跳。
覃吉心说,咱这位皇后娘娘真是宅心仁厚,都这会儿了,竟都没想是别人有意针对并陷害张家,想的都是自家亲人有危难……
这样优良的品格,必定是医者仁心的张国丈才能教导出来的。
怀公公真是该死啊!
竟能怀疑张家人对大明不利?
谁见过有心当权臣,要祸乱朝纲之人,会在朝局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一直称病不出?甚至连拉帮结派的兴趣都欠奉吗?
说人家是伪装,有装成这样的?
覃吉道:“张国丈的病情如何,老朽不知,想来无甚大碍,毕竟有上天庇佑……情况是这样的,暗中有人要针对张国丈和小国舅,处处设置陷阱和障碍,想让他们……以后再也无法在朝中立足。老朽知晓后,未能将事情如实上报,奴婢有罪。”
张玗立在那儿,人显得很尴尬。
然后翻了个白眼又坐下来,把头调向一边,气呼呼地道:“覃老伴,麻烦你下次说话直接些,干嘛跟大喘气一样,吓死个人知道吗?
“要是再这般,我可要罚你了……哼,我才不管陛下怎么想呢。”
“是是是,是奴婢的错,皇后娘娘就算要惩罚,也是奴婢自找的。”
明明被张玗给教训了,甚至还说要惩罚他,但覃吉不知为何,听到后就是觉得深受感动。
皇后娘娘流露出的才是真情实感!
而不像某些人,明明心中恨极了,嘴上却依旧在装好人。
而咱这位主子,那是有什么说什么,一点儿都不善于伪装。
你做得不对,我就要惩罚你,管你是不是皇帝身边的老仆呢?
张玗一脸的无所谓:“你说朝中有人针对家父和舍弟?这不是稀松寻常之事吗……连延龄他偶尔入趟宫都可劲儿参劾,外戚在朝做官,一定会被人嚼舌根,且多半是认为陛下公私不分,任用亲信……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吗?”
“啊?”
覃吉听到这里,几乎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皇后娘娘是何等宽广的胸怀?
自己家人被针对,还能如此泰然处之地说出来,浑然不记仇般,甚至对那些针对张家人的官员,都能做到宽宏大度。
这简直是千古贤后的典范啊。
难怪咱这位陛下,那么个宽厚仁慈的人,且从来不喜欢跟外人打交道,却在见到咱这位皇后之后,便一心一意,连什么纳妃都浑然不顾……这只是因为皇后娘娘美色在身吗?
纯粹是靠这种真诚啊!
张玗道:“覃老伴,这些事你不用往心里去,我觉得吧,公道自在人心。”
“可是……张国丈为朝廷做了那么多事,怎能……被人忽略呢?”
覃吉抱不平道。
听到覃吉提及自己那不着调的父亲,张玗心里来气,道:“你以为家父会在意这些吗?他这个人啊,你是不知道,早前在兴济时,他就没心没肺的……连他自己都浑不在意,你替他着急有什么用呢?”
覃吉已顾不上感动了,这会儿的他被皇后娘娘的话雷得外焦里嫩,可是话已到嘴边,已然是不吐不快:“奴婢还是要说,这次出手的并不是外臣,而是陛下的身边人,乃怀恩怀公公是也。”
“谁?”
饶是张玗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话,还是会觉得纳闷儿。
怀恩不是我夫家的家仆,跟你覃吉一样吗?
平时在我面前卑躬屈膝,对我也算是敬重,我丈夫对他也非常倚重,可谓是言听计从。
我还以为他跟覃吉一样都是老好人呢。
现在你却告诉我,怀恩是个坏人?
覃吉一看,更觉得愧疚,心想,以皇后娘娘的宅心仁厚,怎么可能会怀疑身边人呢?这怀恩真不是东西,他难道不是辜负了皇后娘娘的信任吗?
覃吉于是一五一十地将之前怀恩的一系列计划,包括怀恩亲口说出的以及暗中授意的事情,对张玗说明。
张玗默默地坐在那儿,听覃吉讲述一切。
等覃吉讲完后,坤宁宫内一片宁静,张玗保持着沉默,好像是动怒了,又好像是不敢置信。
在张玗没给出明确指示前,覃吉立在那儿,噤若寒蝉,不敢随便发表评论。
张玗终于打破沉默,问道:“这事,陛下不知晓,是吗?”
“是的。”
覃吉恭敬地回道,“不过……有些事,可能早已呈现出端倪,陛下不可能完全不知晓……”
张玗又问:“我张家得罪过怀恩吗?”
覃吉赶紧道:“绝对没有。相反,张氏反倒对怀公公有一定恩情。当初怀公公被放逐在中都凤阳司香,乃令尊跟太皇太后主动向陛下建议,将怀恩召还回朝,让其辅弼朝政。在怀恩生病后,令尊还不避嫌疑,主动为其诊治。”
张玗问道:“那你觉得,怀恩是那种狼子野心,喜欢恩将仇报之人?”
“这……”
覃吉不知该如何评价才好。
换作以前,他或许会帮怀恩辩解一下。
但现在都到这般境地了,剑已出鞘,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吗?
说不定,现在城外的演兵已经陷入到混乱无序的状态,陛下丢了面子,而大臣们则趁机参劾张家父子,要做什么似乎都来不及了。
要真是这样,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但他觉得,有些事还是必须要说明白,否则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反正也是于事无补,无关乎我是否维持个老好人的形象。
怀公公您看,我只是事后跟皇后娘娘说明情况,并没有破坏你的计划。
张玗道:“这朝堂上,坏人可真多啊。”
覃吉听到这里,陷入到深深的羞愧中。
这话,分明把他覃吉也骂在里面了。
纯真善良且宽厚仁慈的皇后,一心为身边人着想,从来不曾亏待过他们这些身体残缺之人,他们却一个个联合起来,针对皇后娘家人……
这是人干得出来的事吗?
不过,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没参与,且还在事发前,主动交待一切。
我已经尽力了!
覃吉如是安慰自己。
张玗叹道:“事到如今,覃老伴,你觉得我能做些什么?跟陛下说,让他把怀恩送回凤阳去,继续守皇陵吗?他不都已经生了重病,且还……”
覃吉道:“奴婢不知。奴婢只是羞愧难当之下,将自己知晓的事情说出来,请皇后娘娘自行决断。”
……
……
就在覃吉哭诉完没多久,甚至这边眼泪还没干时,就有宫女前来通传,说张延龄已经进宫来了。
覃吉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不是说,这位小国舅正陪伴皇帝,在城外进行兵马校验吗?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莫非是皇帝那边有事耽搁了,让小国舅先行入宫?
“正好,覃老伴,你去跟我弟弟说明情况吧。”
张玗愁眉不展道,“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光听着就累。”
覃吉呆怔在那儿,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是来找你哭诉不假,但有些话,我连在陛下面前都不好意思说,你却让我去跟小国舅坦诚相告?
不好意思,小国舅的睿智,早已超出了正常人的想象。要是被他针对了,我就怕以自己这点儿道行,被他生吞活剥了都不知。
“让他过来吧。”
张玗手一挥道。
进来通传的宫女禀报:“回娘娘的话,国舅爷先去了端敬殿,说是要看看那边纺织工坊的情况……之前有宫女说车间里有两台机器坏了,国舅爷正好碰到了就决定去看看,要是小问题随手就修了,要不然也要知道出了啥问题,力争以后尽量避免出现类似的毛病。”
张玗气呼呼道:“快让他过来!都已经进宫了,不赶紧来看他姐姐,跑去修什么机器?都被人踩着脑袋了,还这么悠然自得?缺心眼儿吗?”
“是。”
宫女也不知自家女主人是怎么回事。
之前还好端端的,现在听说弟弟跑去维修机器,就这么上火?
如今大明的皇宫内,得罪了谁,也别得罪皇后啊。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当今的皇帝对这位皇后那叫一个千依百顺,这得罪了皇后,能有好下场?
“覃老伴,你先等等,延龄来了,你好好与他说道说道。”
张玗面色不善,“不过就是当上外戚而已,帮朝廷做点儿事,就惹来那么多麻烦……咱招谁惹谁了?”
覃吉以前是真无法跟外戚共情。
毕竟怀恩做的事情也有一定道理,历朝历代外戚都是需要防备的,王莽篡汉、杨国忠乱唐都是前车之鉴。
但眼下……
在认定张家一家人都是好人的前提下,覃吉就算被骂了,也甘之若饴。
(本章完)
第729章 什么叫胸怀
第729章 什么叫胸怀
等张延龄奉召从端敬殿赶到坤宁宫时,尚不到中午。
“给皇后娘娘请安。”
张延龄走进后殿殿门,遥遥向张玗行礼,却只站在门口不肯继续往里边走。
张玗气呼呼地招手:“你小子给我进来!”
张延龄只好挪步上前,走了几步才见到覃吉佝偻着身体立在屏风旁边,而自家姐姐一副凶神恶煞的神色。
张延龄不解地问道:“皇后娘娘,是臣有哪里做得不对吗?”
“哼!”
张玗指了指一旁的座位,吩咐道,“你坐下来,等下我有件事要与你细说!不过在此之前,你先说今天都出城做什么了?”
张延龄眨了眨可爱的大眼睛,摇头道:“我没出过城啊,今儿我就在城里转悠,入宫前去家中别院,给父亲大人用过药。因为陛下让我在中午之前入宫,说是有庆功宴,我就先来了。”
“庆功宴?”
张玗蹙眉不已,疑惑地道,“不对啊,今日演兵之事,不是由你代替父亲主持的吗?怎么可能没出城?”
“哦,所有一切都事前操练好了,现场缺了我照样可以顺利进行……我一介稚子,又不在朝为官,何必冒头引来他人非议?再者,现场不是有司礼监怀公公,以及御马监的几位公公主持么?”
张延龄显得轻松又自在,随口道:“就是演兵放个炮而已,一切都交待妥当,应该没什么大碍。”
张玗看了覃吉一眼,问道:“覃老伴,你不是说,今天的事,没有延龄在,不行吗?”
张延龄转向覃吉,笑着道:“覃公公,您病好了?之前不是说您身患重疾,卧榻不起,这几日都无法做事吗?我还跟家父说,要代表他到您府上,给您看病呢。”
相比于之前张玗那些贴心话,张延龄说的这些就显得很不走心,就像是在故意讽刺覃吉一样。
覃吉一时间面子有些挂不住,却只能支支吾吾道:“回皇后娘娘,回小国舅,老朽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说到底只是感染了一点小风寒罢了,不值当让您二位如此挂心。可惜今日未能帮到小国舅的忙,好生惭愧。”
张延龄连忙道:“怎么能怪覃公公呢?是怀公公主动把差事承揽过去的,不是吗?”
“啊!?”
覃吉心想,怀公公设计针对之事,做得这么明显吗?
看来想隐瞒住张家人,躲在暗中给张家捣乱添堵,怀恩也太过想当然了。
就算人家家里有个病号,大人安心养病不出,但有这位小国舅在,什么事都瞒不住。
张玗问道:“那你可知道,有人刻意针对父亲,针对你吗?你小子真是一点儿都不上心……既然陛下做主,让你去负责操持此事,你就该到现场去盯着,这才是认真负责的态度!你跑到宫里来……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没心没肺吗?”
张延龄一脸无奈:“皇后娘娘请息怒,这朝堂上下,不是有很多人早就在针对咱们张家吗?父亲不也因为这个而病倒了?”
“什么?”
张玗不解地问道:“父亲是被气病的?”
“哦,也不全是这个原因,但总有这方面的因素。”
张延龄道,“覃公公,您千万别把我的话放心里去,我可不是在替家父叫屈,此前某段时间,家父的确是没病装病,为的就是不想参与到朝堂那些纷争中去。不过这次他是真的病了,且需要静养些时日。”
“理解,理解。”
覃吉心想,你现在说什么都是对的。
我今天是来找皇后娘娘认错的,等于是间接向你们外戚张家低头。
你们张家现在都是爷,知道吗?
张玗显得很不耐烦,问道:“城外现在究竟如何了?”
张延龄道:“请皇后娘娘稍安勿躁,等陛下回来后再问询一番,不是更好吗?臣弟未曾出过城,具体情况……请恕臣弟不知。”
“你个臭小子,诚心气我,是吧?”
张玗怒气冲冲地说,“覃老伴,你现在告诉他,到底是谁在针对我张家!就怕他被人算计了,还在给人数钱呢。”
覃吉心说,真的要让我直言不讳吗?
现在说出来,情况跟之前就不同了。
相当于向政敌告密。
我告诉女主人,那是我赤胆忠心,诚实可靠,毕竟哪里有家奴对主人隐瞒事实真相的?
但要是我告诉张家父子中任何一个,那性质就变了。
“姐,你别为难覃公公了。”
张延龄劝解道,“覃公公一定跟您说过什么,但我想啊,覃公公对您说的事,却未必能对我和父亲说,这是原则问题。”
“什么意思?”
张玗眉头紧锁。
张延龄道:“朝中有哪些人针对父亲,难道父亲耳聋眼瞎吗?只是有些事,他不想过问罢了。”
“哼,你又什么都知道了?那你说来听听,都有谁?”
张玗这会儿也发狠了。
你心里门清却不告诉我?
不知道我最喜欢吹枕边风的么?
那些得罪过我张家的人,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他们是谁了,我能不去告黑状,让我相公好好惩罚他们?
张延龄笑道:“请姐姐放宽心,那些恶语中伤我们的人,一定会认识到错误,且逐渐发现,张家对朝廷并无恶意,且我们父子也无争名逐利之心,仅仅是想为朝廷做点儿实事罢了。至于有谁没谁……何必那么计较呢?”
覃吉听到这里,心中更觉得佩服。
本来还觉得,小国舅有点儿锱铢必较的意思,喜欢在人前说奚落人的话,不给人台阶下。
现在看起来,人家家教在那儿摆着。
就算知道是谁在暗中使坏,人家也不肯说出来,更不想因此告小状,为难那些针对张家的臣子。
张玗怒视张延龄,喝道:“那你说来听听,都有谁!”
“从司礼监、内阁到下面的寺司衙门,有一个算一个吧!”
张延龄苦着道,“毕竟任何忠于大明朝的人,都不希望外戚乱政,此乃人之常情,尤其是那些患病将死的,更怕在入土后,大明因此走向衰败。
“总的来说,越是关心陛下和大明国运之人,就越喜欢针对我们。当然,覃公公除外。”
覃吉一听,心说你这话是啥意思?
把我除外?
意思是我不关心陛下,不关心大明国运吗?
张玗道:“所以说,你全都知情,之前却眼睁睁看着他们针对父亲,就是不出面阻止?”
“哎呀,姐姐,父亲都不管,你让我管什么?再说人家针对的也不是没有理由。”张延龄道,“只要是合理合法的质疑,都是可以被原谅的。父亲不是正途科举出身,如今却身居高位,被人诟病也属正常。”
张玗气呼呼地道:“怎么叫正常?哪有岳父会害自家皇帝女婿的……”
张延龄摇头道:“以古为鉴,可知兴替,外戚在历史上确实做了不少恶事,朝臣质疑,可以理解,毕竟父亲有时候做的事情确实很激进,难免会让人觉得他有别样心思。时间自会证明一切……”
“你!”
张玗气得都要说不出话来了。
覃吉赶紧道:“皇后娘娘请息怒,其实小国舅所言,有一定道理。公道自在人心,之前老朽就被一些世俗言论所蒙蔽,未能及早幡然醒悟。”
“覃老伴,你不必为他说话,这事不怪你。”
张玗黑着脸道。
覃吉一听,更觉感动。
怎么听这话里的意思,我这个后知后觉,甚至助纣为虐之人,反倒成了好人,而皇后娘娘却把自己的亲弟弟,当成了坏人?就这样还反过头来安慰我?
张延龄道:“姐姐,我早晨起来就忙东忙西,中途只喝了几口茶水,如今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料想姐夫也快回来了,是不是该安排……”
“饿的话,自己解决。”
张玗翻了个白眼道,“你姐夫回来后,有些话,你必须得跟他说明白。你要是不听姐姐的话,以后就别进宫了。”
“这……父亲都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说了……反倒会影响朝中和谐……”
张延龄为难道。
张玗怒气冲冲地道:“我不管,现在都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还那么宽容大度,只怕会让人变本加厉……老伴,你说呢?”
覃吉心想,我能说什么?
自打告密那一刻起,我不就已经做出决定,站在您这一边了?
……
……
三个人静待朱祐樘回来。
并没有等太久。
朱祐樘回宫后,兴冲冲往坤宁宫这边来了,尤其当他听说张延龄已经进宫,而覃吉似乎也病愈时,更是高兴万分,恨不能马上飞到这些跟他最为亲近的人面前。
通报的使者前脚刚进来传话,皇帝后脚就已经进坤宁宫内殿来了,且朱祐樘脚步轻快,差点儿就要跟迎过去帮他脱掉大氅的覃吉撞个满怀。
“老伴,你病好了么?为什么不在家里好好静养几日呢?朝中没什么大事,你放宽心吧。”
朱祐樘脸上难掩喜色,把衣服随便丢给覃吉后,又赶紧上前对妻子道,“玗儿,我回来了。你不知道,今天城外放炮,可真热闹……延龄,你弄的那两门炮,那叫一个厉害,把对面高台上的鞑靼使节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让咱大明好好长了脸。”
张延龄心想,虽然我没去现场,但我知道给你安排的观看位置,与巴图蒙克所在的宾客区相距甚远。
你说鞑靼人深受震撼,不会是你脑补出来的内容吧?
“给陛下请安。”
张延龄恭敬行礼。
“客气什么……玗儿,很可惜你没去,不然你也能看到那壮观场面。”朱祐樘恨不能把今日所有见闻,都跟张玗分享。
张玗却板着脸道:“陛下,家父和弟弟为朝廷做了那么多事,有些人却不领情,有意为难我们张家呢。”
不出意外,以张玗那不肯吃亏的性格,听到了自然要跟皇帝告状。
而且就是要趁皇帝正开心的时候,狠狠地告上一状,让那些王八蛋知道我这个皇后不是好惹的。
朱祐樘惊讶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张延龄赶紧道:“姐夫,没什么,姐姐听到一些对我们张家不太好的传闻,您不必太在意。今天我之所以没跟着大部队出城,主要是那个时间段正好要为家父治病,实在脱不开身,再后来我觉得出城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就提前进宫来等候……外边没出什么乱子吧?”
“没,一切都很顺利。延龄,你颇有令尊的风范,遇事能做到运筹帷幄,真不简单……少年有成啊!”
朱祐樘先是赞叹了一句,随即关切地望向妻子,道,“玗儿,我知道朝中有些人是在针对张家,但他们就口头说几句,并没有做出什么僭越之举……这次的事也让他们长了教训,终于知道令尊和延龄每每出手,都能帮到大明……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哼!”
张玗露出小女儿家薄怒娇嗔的姿态,瞪了一旁的覃吉一眼,“陛下难道不想问问覃老伴,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这……”
朱祐樘转过头,看向覃吉,问道,“老伴,到底发生什么了?”
“奴婢该死。”
覃吉又拿出哭诉的姿态,“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此时他也意识到了,既然已经把事情告诉了皇后,根本就不可能瞒住皇帝。
决定了要告密,那就告两次好了。
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更有说服力一些,毕竟自己才是跟怀恩接触最多,知悉内情之人。
……
……
覃吉又是一边哭诉,一边把之前跟张玗所说的内容,原样给朱祐樘讲述了一遍。
朱祐樘脸色很难看。
不过他并没有立即发作,毕竟在他看来,怀恩是一个值得尊敬,且对大明有着卓越贡献的……老臣。
维护老臣利益这件事,在朱祐樘看来极为重要。
只要这些有着拥立之功的老臣,没做出什么天怒人怨之事,就算是曾经得罪过、针对过他,都能做到既往不咎,就比如说万家人、梁芳和前首辅万安等。
至于针对张家……
或许只是一时义愤,但并不能说就有多大的罪过。
因为连覃吉自己在告密的时候都说了,那位怀公公是打着为大明朝廷长治久安的旗号而做出的一系列小动作,听起来也算是大明的忠臣,只是力气用的方向不对罢了。
“怀大伴为何要如此呢?”
朱祐樘沉吟半响,摇头感慨,“老伴,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就算是有错,那也是怀大伴的错。”
张延龄在旁边站着,一句话都不说,期间甚至几度把头扭向别处。
你们家的仆人在主人面前告状,我一个外人在旁倾听,难道你们不觉得别扭吗?
再说,我作为当事人,且还是被针对的那个,说明了今天我没出城那绝对是最正确的选择,要不然还不知道要被人怎么恶意中伤呢。
大明的阅兵竟然要靠个十多岁的孩子来统筹一切,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大明朝廷的体统都不存了……
覃吉抹了抹眼泪,道:“奴婢未能及时将此事告知陛下,便是奴婢的错。”
张玗道:“陛下,是不是该把怀恩叫过来,当面问个清楚?”
“这……”
朱祐樘显得很为难,他求助一般望向张延龄,问道,“延龄,你说呢?”
张延龄一听就明白了,赶紧道:“臣觉得没什么啊……如今怀公公的病挺严重的,他应该是吸取了历朝历代外戚乱政的经验教训,加上家父这两年官职升得太快,让怀公公心怀不安,才会做出这些事。而且他也只是预作防备,并没有实质性地伤害到家父,其实也……还好。”
张玗气呼呼道:“在你姐夫面前,还这么替别人说话?你小子胳膊肘往哪儿拐啊?我帮你和父亲,还帮错了?”
张延龄闻言苦笑不已。
心想,我的好姐姐,我知道你驭夫很有水平,但你不知道你丈夫的性格,其实跟旁边那个哭诉的老好人覃吉乃一脉相承?
覃吉怕事,所以他不敢检举。
而你丈夫却是个自闭症患者,自小就怯弱怕事,从不敢与人争,更何况对象还是他自小便仰视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
你可能不知道,你丈夫还是东宫太子时,怀恩可是屡次三番帮助过他,且人家当时还因此被先皇放逐到中都,差点儿丢掉性命,你是想让你丈夫恩将仇报吗?
什么帝王心术,又什么皇帝威仪,你丈夫身上通通没有啊。
(本章完)
第730章 人心险恶
第730章 人心险恶
坤宁宫。
朱祐樘沉吟好一会儿,才笑着对张玗道:“玗儿,你别生气,不妨等今日过后,你再看怀大伴的表现。
“我觉得他不会再蓄意针对张家,毕竟今日之事其实已经完美地展现了岳父和延龄的能力,他们是可以帮到朝廷……呃……”
话说到这里,朱祐樘突然缄口不言了。
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因为他记起来了,自己摆驾回宫前,怀恩好像还没“死心”。
怀恩明确跟他说了,有关研究和制造新炮之事,乃旁人做的,而张家父子是在冒他人之功,而自己还当着怀恩的面说,回来后会找张延龄问个究竟。
只是刚回坤宁宫,就忙着听覃吉哭诉,还有面对妻子的诘问,把这事给忘了。
张玗双手叉腰,嘟嘴道:“如果怀大伴能幡然醒悟,悬崖勒马,我也不会逮着不放……一切就看他的表现吧!”
朱祐樘听到这里,暗自松了口气,心想,怀大伴啊怀大伴,感念你以往的功劳,我这个当皇帝的为此连在妻子面子撒谎的事都做出来了。
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延龄,我问你一件事,那两门炮,什么时候开始研究的,又几时造出来的?”朱祐樘转向张延龄,一脸认真地问道。
张延龄一听,大概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显然,这问题十有八九又是怀恩提出来的。
那两门炮的威力,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出来,的确对鞑靼军队有压制作用,甚至将来极有可能会改变战场格局。
如此一来,作为发明和制造这两门新炮的张家父子,那真就可以说是功德无量,能称得上是大明的守护神。
如此一来,要打击张家父子的声望,只有从那两门新式火炮的出处着手,而恰好张家家主张峦现在正在家养病,而代表张家出来抛头露面的张延龄年岁又太小,看起来谁都不像是有本事发明新式火炮之人,背后很可能还牵涉到李孜省假公济私,肯定会紧咬着不放。
张延龄故作懵懂地回道:“姐夫,您忘性可真大……上次入宫时我不都跟你说过了吗?”
“哦,我记起来了,你似乎提过,其中一门炮,好像是佛郎机人创造发明的,你在得悉这种火炮的构造后,立即组织工匠进行技术攻坚和改造,最后就成了现在的模样……那另一门炮呢?”
朱祐樘继续追问。
“就是家父和我一起设计并制造的啊……绝对没有外人参与……咦,是不是有人在背后说,这两门炮根本就不是我父子造出来的,诬陷我们窃占了他人的功劳?”张延龄把话说得很直接。
朱祐樘一看妻子的眼神又不对,赶紧否认道:“没有,绝对没有,我不过是随口问问,没其他意思。”
为了保住妻子的笑脸,朱祐樘也是拼了。
头上却冷汗直冒。
张延龄耸耸肩,不以为意道:“如果真有人如此认为,那就让他们去找证据好了,反正一定找不到。
“哼,凭空污蔑,真没意思……不过我先说好,到时姐夫别让我陷入自己找证据证明自己的逻辑怪圈就好……”
这会儿张延龄头脑异常清醒。
一旦陷入自证环节,很容易出纰漏。
要找到证据证明那些东西的确是自己发明创造,还是很困难的,因为不管怎么样都会有人站出来质疑,你提供再多证据人家都不认。
最好的办法就是,东西摆在那儿,你们若怀疑不是我们父子搞出来的,那就自己去找证据来推翻。
小爷就是不自证,气死你们!
朱祐樘道:“这是自然。不过我也相信,朝中人还是能明辨是非的……演炮刚结束,我就听到很多人赞叹你父亲有本事……可能大家伙儿对你的认识还不够,延龄,你要好好努力,我觉得你将来的造诣,一定不在令尊之下。”
张延龄听了,心想,姐夫你在骂谁呢?
我的造诣要去跟便宜老爹比?
一个滥竽充数的老面瓜,人前就喜欢装熊,甚至都不敢正面与人争,每次都需要他儿子在背后推着往前跑的孬货……谁要跟他比?
张延龄道:“姐夫,我来的时候就跟姐姐说了,肚子呱呱叫了……现在咱能开饭吗?忙了一头晌了。”
朱祐樘一听,明白小舅子也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当即笑着说道:“怪我,怪我,都忘了招呼客人了,老伴,你赶紧去传话,午膳送上来,顺带让人把宫里的赐宴准备好,尽快安排群臣开席……
“说起来,今天也算是普天同庆的好日子。”
……
……
吃过午饭,张延龄便在覃吉的陪同下出宫去了。
覃吉自己也要回家休息。
名义上皇帝体谅他,让他安心静养,等病完全好了才回来工作。
但其实连覃吉自己都知道,他告密后,已不可能继续跟怀恩共事,最好就是在怀恩致仕前的这几天,在家闭门不出,谁都不见,等怀恩离朝后他再回来主持司礼监的工作。
“宫廷赐宴在那边,咱走东华门。”
覃吉提醒。
张延龄点了点头。
二人一起往宫外走,覃吉一直低着头,显得很羞惭的模样。
明明受张峦很多恩惠,且张延龄对他也很尊重,父子俩一起帮小太子克服重重难关,荣登大宝,而在张家蒙受不白之冤时,自己非但没有出手帮忙,还在暗地里默许怀恩一系列非常规的针对手段,太不是东西了。
张延龄道:“覃公公真的不用我去给您看病吗?或者咱找个地方,坐下来,让我帮你把把脉,一会儿就好。”
“不……不用了。”
覃吉道,“些许小毛病,静养几天就好。劳二公子您挂心了。”
“那就好。”
张延龄笑得跟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一样,露出副喜滋滋的表情,“我得赶紧回去,把阅兵顺利完成的好消息告诉家父,想来他也会为我感到骄傲自豪的。”
覃吉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
这话在他耳中听来,怎么讽刺意味十足呢?
……
……
怀恩一早就回宫,只是没得皇帝召见,便回司礼监做事,浑然不顾奉天门那边百官聚集,好像宫廷赐宴这件事,跟他全无关系似的。
司礼监掌印房中,怀恩正在埋首批阅奏疏,李荣推开门走了进来,到了他的桌子前,小声道:
“怀公公,今日校场上不是检校兵马,竟然是演炮,太出乎人意料了。那火炮……威力可不小。这要是……让事情继续发酵下去,或许那位张国丈,会染指工部事务,极力促成铸炮等事,少不得又要劳民伤财。”
好事说成坏事,这也是文官用来打击政敌的惯用手段。
怀恩放下手里的毛笔,抬起头来,道:“我问过了,铸炮会继续下去,但据说所需费用,无须工部调拨,全部出自内府。”
“即便是内府开销,不还得靠朝廷?”李荣显得很疑惑,“您觉得这样做合适吗?要不赶紧去跟朝中人说,让他们联名上疏,把这件事给压下来,若是陛下兴头上将事情决定下来,以后再想阻拦就不容易了。”
怀恩问道:“你觉得张来瞻一年下来,能给内府带来多少进项?”
“这……”
李荣一时间显得难以理解。
怀恩叹道:“咱家以为,张来瞻给朝廷带来的那点儿进项,根本就不够铸炮之用,毕竟他要在户部有所作为,还想私下接济内府,光靠他个外戚,哪来这般本事?难道他能从天上得来钱财吗?”
李荣点头道:“怀公公所言极是。说什么不用朝廷出银子,根本就是借口。等真正开始铸炮了,费的人力物力,不都得朝廷担着?就算他能给朝廷带来一些铜铁铅等物,也是杯水车薪,更何况铸炮的人工,不也得靠朝廷发放俸禄养着?况且一旦把精力放到铸炮上,那旁的兵器铸造等事,也就懈怠了……”
“嗯。”
怀恩点点头,似乎对李荣有如此觉悟,甚是满意。
“克恭呢?”
怀恩问道。
“他本留守值房,不过眼下……却不知去了何处。”
李荣也有些疑惑地说道。
显而易见,萧敬是个聪明人。
见到覃吉急匆匆入宫来,又跟他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明显这位下一任司礼监掌印有难言之隐。
如果覃吉真去找皇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为了防止自己也被卷入其中,他最好的选择,就是借口做事,先去找个地方躲躲风头,等事态明晰后再回来……到时还可以借口说自己没见过覃吉,或是匆忙一面,未曾细谈。
这样就能把自己抽身事外。
怀恩脸色有些冷漠:“听说厚方先前入宫,径直去了坤宁宫……难道事前就没来司礼监问过什么?”
李荣瞠目结舌,惊诧地问道:“竟有此等事?”
显然怀恩的眼线遍及宫内各处,且因为其地位卓然,深受皇帝宠信,导致跟他告密的人多如牛毛。
怀恩非常留意宫廷上下那些有头有脸人物的动向,更何况今天覃吉在家里养病还是他“安排”的。
覃吉突然入宫,必定有所图谋。
怀恩道:“听说张小国舅,也到了坤宁宫,跟陛下和皇后一同用的午膳?”
“这……”
李荣思索后道,“想来应该不假。毕竟这次演炮,总体看起来还算顺利,陛下爱屋及乌,必定会觉得张小国舅有几分真本事。
“但在我看来,其实这小家伙就是被推出来充数的,朝堂上下那么多人做事,几时轮到一介稚子指手画脚?”
怀恩有些生气:“但问题是,这小子明明没去现场临阵指挥,为什么最后演炮却那般顺利呢?”
“啊?”
这下李荣也回答不出来了。
找了一通麻烦,暗中设槛使绊子,甚至还阻断张延龄与人沟通的途径,连御马监那边都被他们买通了,结果就换了这么个结局?
怀恩问道:“负责演炮的都是些什么人?”
李荣摇摇头,表示不知。
“茂春,我以为你把事情看得很通透,但现在看来,你还是缺乏观察和了解。”怀恩道,“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出隐身背后,设计和铸造火炮的到底是何人,又是何原因,甘愿被张家父子冒如此天大之功?”
李荣问道:“但……要真是张家父子铸造的呢?”
怀恩怒而起身,喝斥道:“你认为,凭区区外戚,就有资格改变大明火器的修造历史?另外,有了那火炮,以后大明还用得上以前那些粗劣的火器?你可知要更替已装备的火器,得费多少人力物力?且若是将来新火器在某些方面存在弊端,不得不淘汰,朝廷的损失有多大?”
“这……”
李荣回答不上来。
怀恩道:“表面看起来,新式火炮威力巨大,但正因为如此,意味着更容易出现炸膛等状况,铸造和维护的成本更大,平时贮藏要求的环境更加严苛,运送和保管的费用也会更大。这些你可都想过?”
李荣显得很惊讶。
心想,还能从这些方面想办法去攻击张家父子?
我之前怎就没想到呢?
只想到铸造新炮可能会劳民伤财,原来还有那么多样和门道?
怀恩稍微冷静了一下,又道:“先前王恭厂等处铸造的火药和火器,至少经过百年以上验证,可以在战场上放心使用,并且有一定杀伤力,且士兵运用起来也更为熟练……如果换新火器,稳定性姑且不说,就说让士兵训练使用,能做到跟以前的火器一样吗?”
李荣笃定地道:“必然不能。”
现在不管能不能,只能先顺着怀恩的思路往下说。
李荣大概明白了,想要在怀恩退休后,自己在司礼监的排次中占得先机,就只能迎合怀恩。
毕竟临时投靠张峦或是别的势力,已经来不及了。
怀恩道:“既如此,就得把背后设计此炮的人找出来,把铸炮时具体的炉温、用铁斤两,还有铸造成型的时间,以及效率和用人等情况,一概拿出来论证,以证明以后是否真的有必要去铸造新式火炮。”
“对对对。”
李荣点头不迭,赞叹道,“还是怀公公您想得周到,理应如此。”
“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去?”怀恩气呼呼道。
李荣很是尴尬。
心想,你从城外回来,直接就来司礼监当差,显得很用功的模样。
我还以为你不着急呢。
结果你只顾朝我发火,催着让我去办事,这不是蛮不讲理吗?
……
……
张峦所住的宅院内。
张延龄抵达时,张峦正坐在床边,整个人显得有气无力。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往门口看,见到儿子后,还故意咳嗽两声,以呈现出他内心的不满。
“吾儿,回来了?事情可还顺利?”
张峦说话时显得很虚弱。
张延龄笑眯眯地道:“还好,还好,幸不辱使命,两门火炮发挥出了应有的威力,呈现出了预想中的效果。姐夫对此很满意,留我在宫里跟姐姐一起吃饭,而后让覃吉送我出宫。”
“覃吉?他不是病了吗?”
张峦好奇地问道,“病这就好了?他年纪比我大多了,身子骨却好得这么快?帮他治病的御医是哪位?”
张延龄白了张峦一眼,道:“不都跟你说了,覃公公就是在装病!他今天是专程去宫里告密的,先找到姐姐,后来又去跟陛下,把怀恩的阴谋,他所知道的,几乎是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我靠,那老小子良心发现了?真没觉察出来啊……还以为他想继续两面讨好,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是老好人呢。”
张峦此时说话不复之前那么软弱无力。
大概是提到共同的敌人,张峦激动之下,面色潮红,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
但仅仅只是错觉。
因为离他真正痊愈,差得还很远。
张延龄道:“接下来,肯定就是怀恩找我们的麻烦……他会说这炮不是我们铸造的,还会说,我们是假他人之名,为自己捞取名声。还会说,接下来铸炮会有什么害处,最好是保持现状,或是铸造出几门,当作架子摆在那儿,专们用来恐吓番邦……”
“唉,没想到怀恩行事那么偏激,亏以前我还以为他是个好人!”
张峦先是嘟囔了一句,随即又道:“吾儿,虽然怀恩有诸多不是,但你也别把人心想得太险恶了,世人不都是那么无耻的……哦对了,你就是专门来跟为父说这个的?”
张延龄点头道:“就这个。哦,不对,还有,庞大管家让我跟你说,他家道爷马上就要到居庸关了,让咱想办法把他给弄回来。今天中午我已经跟姐夫说过了,但姐夫没当面答应下来。看样子,事情……不太容易啊!”
(本章完)
第731章 全民参与
第731章 全民参与
“说起来,为父还挺想念李孜省的。”
张峦坐在那儿,整个人显得很丧。
大概是想到当初李孜省在的时候,天天都有新样来讨好他,他也总是能在李孜省处寻到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
而最近为了养病,成天躺在床上,只能当和尚不说,甚至连天日都难见到。
真就是一说回忆全是美好,一提现实则让人无限痛苦。
张延龄道:“爹,不是说好了,让李孜省去治河,促成黄河改道吗?看起来,李孜省自己也挺热衷此事的,一旦河工完成,他就能名流千古。其实眼下他回京来,对你没多少实质性的帮助。”
“谁说没有?”
张峦反驳道,“人家要人脉有人脉,要为官经验有经验,还有就是做事很讲原则,且咱遇到难题,他是真肯出全力相帮啊。只要有他在,就算我病在这里,也能觉得安心。”
张延龄用奚落的眼神打量张峦一眼。
好似在说,你确定你是因为他能帮你做事,才觉得他不可或缺?
不是为了你能贪图享乐?
张峦问道:“儿啊,你看为父这病,得养到什么时候才行?”
“哦,照这进度,再康复半个月左右,应该就能出去走走了。”
张延龄道。
“半个月,还只是能走走……那像以前完全无碍时一样,得养多久?”
张峦赶紧问道。
“那个不好说,多则三五个月,少则月余吧,但就算好了,也要注意保养,少近女色,否则病情还会有反复,一旦恶化,就算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行了,你别吓唬为父了。”
张峦往那儿一躺,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神色,“早知如此的话,还不如一直待在家里,至少能见到你娘和姨娘。”
张延龄耸耸肩,道:“所以说现在不会让你回家去,如此才能避免动肾气!”
“……”
张峦显得很无语。
既要他养病,还要他修身养性,可这院子里连个母耗子都见不到一只,实在是百无聊赖啊。
而像他这般,这一年多来见识过世界、在温柔乡沉浮之人,眼前苦行僧似的生活,无异于巨大的灾难。
“行了,爹,我还得继续去研究火炮呢。”张延龄道,“顺带找来舆图,选几个地方开矿,涉及到铁和石炭,麻烦得紧。”
张峦惊讶地道:“吾儿,你真是出人头地了啊,不但会造炮,竟还要开矿?到哪儿开?难道是把别人的矿厂据为己有吗?听为父一句劝,这事你不擅长,还不如找徽商,他们自会办得妥妥帖帖。”
“我没说不找他们啊。”
张延龄道,“开矿之事,总得需要人力物力支持吧,毕竟从选址、勘探到建厂挖矿,哪方面缺得了人手?之前总委派微商做事,甚至之前你募集钱粮,他们中不少人还倾囊相赠……总得让他们看到一点儿好处……”
“咦!?”
张峦惊疑不定,问道:“为父没听错吧……你是说,你能找到矿,自己不开,也不让皇家开,却让徽商去开?难道不是直接让徽商去买现成的矿石吗?”
张延龄点头道:“爹,你说得没错,就是我确定个大致的方位,让人去相应的地方勘探和开采,等于说给他们送银子。”
张峦皱眉不已:“这为父就不理解了,如果你真有那本事,自己开得了!”
“爹,刚才是谁说,让我找徽商的?”
张延龄嘲讽道。
“呃……之前为父是说,你找不到矿脉的话,就该去找徽商,但如果真能在舆图上一划拉就能确定地方,何苦要把利润分给别人?你这孩子,听不懂人话吗?”
张峦有些着急。
而他一激动,大概是牵动了肺,竟连续咳嗽起来。
或许是因为病情仍旧很严重,一旦咳嗽起来,张峦就感觉胸口扯得痛,不由龇牙咧嘴。
张延龄道:“爹啊,你不能说话,就少说两句,更别气着了。这么说吧,开矿这事呢,咱和皇家去做,都不合适,容易被文臣诟病……他们会说,我们是借皇帝的虎皮发财,与民争利,严重危害大明江山社稷。”
“什么歪理邪说?”
张峦又咳嗽了一会儿,才喘着粗气质问。
张延龄叹道:“问题是……这种事并不是没有先例。”
“先例在哪儿?”
张峦追问。
张延龄自然不会告诉便宜老爹,所谓的先例,其实是“后例”,也就是万历开矿的经历。
文人最是喜欢挑毛病。
如果是民间开矿,甚至是那些文官的家人或者是其支持的白手套开矿,他们会认为这是利国利民之举。
可一旦皇帝找太监去开矿,他们会说那些太监鱼肉百姓,劳民伤财。
就更别说开矿的还是外戚了。
一旦看到皇家和外戚经营矿产红火,那些文官就会眼红,与之对应的就是各种挑毛病,说什么与民争利。
现在张延龄反其道而行之。
不用朝廷来开矿。
不给你们口实。
直接让民间开矿。
甚至你们文官集团的人有本事,也可以选择加入进来……只要能把矿山开起来,大批的煤炭和铁矿石卖给谁去?
因为开采得多,煤炭和铁矿石的价格就高不了,民间自然会增加铁和煤炭的使用,会极大地促成钢铁工业的进步。
当然这与皇室或是张延龄自己去开矿,各有利弊。
如果单纯只是想把财富据为己有,张延龄有的是办法,根本就没必要在开矿上可劲儿折腾,他需要的是朝堂上下的支持,说白了,张延龄要的是全民参与。
一个人推动不了大明的工业革命,只有大明整体上下都参与到这场工业化进程,才有机会彻底改变大明的命运,让王朝周期律失灵。
……
……
张延龄见过张峦,没等他回到实验室,就在半道上见到刚从城外回来,找他“述职”的锦衣卫千户覃云。
“二公子,幸不辱使命,两门炮都完美地发射出了炮弹,正中目标不说,威势着实惊人哪!”
覃云显得很兴奋。
之前长时间的准备,总算让自己在人前露脸了一把脸。
本来坊间都认为,覃云是靠覃昌上位的阉二代,也有人觉得他是靠巴结张家上位,总之他的名声一直都不太好。
现在一下子让世人认识到,他覃云也是有真本事的。
毕竟张家父子没有出现在演兵现场,有关放炮等事,都是覃云一个人完成的。
张延龄笑道:“那也得覃千户你自己有能耐。此番辛苦你了……不会指望我给你赏钱吧?最近我手头可有点紧啊。”
覃云赶紧道:“二公子,瞧您说的哪里话?弟兄们都很感激您!现在莫说是赏钱了,就算是倒给银子,他们都希望能到我麾下来做事。
“锦衣卫以前很难被人高看一眼,认为只会办点儿案子,勒索市井小民,现在嘛……嘿嘿。”
说到这里,覃云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以前锦衣卫更多是特务或者执法机关,是皇帝架在官员脖子上的一把刀,虽然风光,但被人说只是架子,根本不是干大事的材料。
而这次演炮,因为是由锦衣卫牵头完成,所以让世人知道,原来这群只会抓人审案的家伙,竟也有实战之能,可以成为大明未来战场上的精锐。
张延龄道:“可惜现在造出的炮还不够多,接下来得继续铸造。我跟陛下提过一嘴,最近我打算出城一趟,可能要到京师周围走走,去几个地方,开几个矿,到时可能需要你陪我一起去。”
覃云一听,瞬间拿出饱满的工作热情,拍着胸脯道:“二公子您放宽心,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弟兄们都想报答您呢。”
“报答什么?都是为朝廷做事……再说了,我也没给他们带来什么实质的好处。”
张延龄道,“不过这次出公差,我不会亏待身边人,除了朝廷给的那份外,我这边也有赏赐。”
“不用了……”
覃云赶紧拒绝。
张延龄笑道:“咱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的性格你知道,要成大事必须做到赏罚分明,但凡给我做事的,几时亏待过?”
“还是您敞亮。”
覃云笑着恭维。
想到之前从张延龄这里拿到的好处,覃云便觉得干劲十足。
现在娶了媳妇,老娘也得到赡养,而自己在锦衣卫中的地位节节攀升,连带着手下弟兄都得到他人尊重……这些都是他想继续跟着张延龄干的动力。
张延龄道:“那你回去准备准备,过两天就动身。朝廷会下达命令,但我不知几时会送到你手中……”
覃云道:“其实您去跟朱指挥使说一声,也好使。”
“千万别。”
张延龄提醒道,“我如今可是没官职在身,哪有资格对你们锦衣卫发号施令?是我跟陛下提请,由你们来协同。哦对了,可能还需要你帮我去做件事,就是找几个对京师周边地形比较熟悉的人,这趟出行,我需要多个向导。”
“您需要向导?找当地人不行吗?”
覃云问道。
“不行。”
张延龄明确说道,“这次是为开矿而去地方上探查,找如今住在京师,与地方上牵扯不大的去会更好些。因为其中牵扯到的利益会非常……庞大。”
“好吧。”
虽然覃云不太明白,但他明确知道一点。
那就是,张延龄吩咐什么,他只需去做就好。
有时候问题太多,反倒会显得自己很愚蠢。
“我还需要一些装备,你也帮我筹措一下,眼下自己造有些来不及。”
张延龄道,“主要是用来登山,包括钩子、绳索什么的,还有铁锹、铲子等等。这次出行,会非常辛苦,让你的人有个心理准备。”
……
……
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
李荣坐在那儿,旁边立着的是指挥使朱骥,除此外房间里连个随从都没留下,显然朱骥也知道眼下时局特殊,不想被人知道自己跟李荣谈了些什么。
“李公公,您所说的有关兵仗局和王恭厂造火炮之事,下官已去详细查勘过,先前的确是无相关记录。从成化朝到现在,从无新炮铸造的记载。”
朱骥神色略显局促。
明摆着的事情,李荣现在是代表内相怀恩来质问。
朱骥明白,就算现在怀恩马上要下台了,但人家是因病而归隐,皇帝说过让怀恩留在京师继续当顾问,那个老头以后还有机会面圣,向皇帝提供建议。
眼前的李荣以后将继承怀恩的衣钵,乃司礼监的中坚力量,下一步很可能就是此人提督东厂。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再不想牵扯进朝堂纷争,有些事也非得查不可。
李荣冷冷地道:“先前朝廷曾调拨银两到兵仗局,让他们改进火炮,银子都到哪儿去了?”
李荣听着就上火。
毕竟他现在已经知道,怀恩当着皇帝的面,信誓旦旦地说火炮一定不是张家父子造出来的。
眼下怀恩好像并不在意自己食言而肥,反倒是他李荣要帮其找补。
怀恩只要说了苍天能一步而上,李荣就得负责找到阶梯,向世人证明这一点。
朱骥道:“的确是有相关记录,但其实先皇在时,很多开销都是冒名所设明目,根本就没落到实处。更有甚者,银子还没到调拨到相关衙门,就被人暗中划走了。”
“谁?李孜省吗?”
李荣喝问。
朱骥无奈道:“其实主要是梁芳和韦兴,他二人以前有万妃娘娘撑腰,从中渔利不少。”
“他们?”
李荣皱眉道,“听你这话里的意思,反正是往两个已无法对证的人身上一推,就想打发了事?”
朱骥道:“李公公,他们二人到现在也没死,您尽管把人找到,问清楚不就行了?再说了,兵仗局的确无这笔款项调拨,就算有,那也得很长时间才能立项和推进,再到造出来,那得……多久?”
李荣颇为不满,黑着脸喝问:“听你这意思,兵仗局和王恭厂那么多人,费个几年工夫,耗费那么多人力物力,都未必能造出的火炮,那外戚张氏一门,怎就用了不到半年时间,就造了出来?话说,陛下登基也就半年吧?”
“倒也是……”
朱骥很是为难。
心里在想,总质问我有什么用?
你说的事情,我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呢。
谁知道张家父子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人家就是有那奇思妙想,就是能参与到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中来,先是望远镜,后又有新式火炮,甚至派个人去西北,都能洞察先机,知道鞑靼人从何处而来,算准了提前去埋伏,轻轻松松就能打胜仗。
有道理可讲吗?
李荣凑上前,用低沉但坚决有力的声音道:“朱都督,现在不管怎样,有也得有,没有也得有,总归得找出一个造炮的人出来,让其出面,质疑此事非张氏一门所为。”
朱骥无比震惊,反驳道:“李公公,如此做,可不合规矩啊……一旦陛下追究下来,谁来承担责任?”
朱骥心想,你和怀恩是很牛逼,算是大明的实权派,能轻松决定他人生死。
但人家张国丈也不是吃素的。
你用权力手段来逼迫我做事,让我“陷害”张国丈,哪怕不幸被你言中,张国丈真就是冒他人之功,被我这边揭发,那张国丈和他背后的李孜省能放过我?
李荣道:“朱都督,你就未想过,你离开锦衣卫后,跟你亲近的那些人该如何?”
朱骥心头一震。
他长子朱宸,同样是在锦衣卫中做事,目前为百户,在他致仕后,照理说可以升千户,甚至可以升指挥同知。而历史上朱宸却是跟着兴王被分封到安陆,后来跟着嘉靖帝入朝,当了嘉靖帝登基后第一任锦衣卫指挥使。
眼下,不知道子孙机缘的朱骥,是有“软肋”的。
李荣用得逞的口吻道:“话撂在这儿,咱家要的是陛下不再被蒙在鼓里,找出背后的根由,且一切都要合情合理,并无虚言。”
朱骥心想,你刚才还说有也得有没有也得有……现在的意思是跟我说,找出这个人或是小团队,还得让他们必须经得起考验,被证明一定是他们做的,且被张国丈冒功,是这层意思吧?
李荣道:“朱都督,有问题吗?”
“没有。”
朱骥脸上呈现出一股生无可恋的神色,“卑职定当完成。”
“好。”
李荣满意点头,“回去后,咱家会去找怀公公,褒扬你的本事。还有令郎升迁之事,目前看来,也不再是问题。至于牟斌嘛……呵呵,做事能力是有,但怎么都比不了你,看来他更适合去南京锦衣卫。”
言外之意,只要你能完成这件事,本来怀恩最看好的牟斌,这次会奉调去南京。
等于说把位置留给你和你的人。
而先前牟斌就因为得罪过张峦,现在在锦衣卫中地位尴尬,看起来他潜在的锦衣卫指挥使职位就要泡汤了。
(本章完)
第732章 说话配个翻译
第732章 说话配个翻译
李荣回到宫中,赶紧回司礼监找怀恩说明自己的作为。
不管成与不成,至少得让怀恩知晓,回头真要有人出来背黑锅,也好往怀恩身上推。
这可都是按照你的吩咐办的事,对我可不能像对覃昌一样,出事了直接往外一推,死活都不管!
怀恩听完后,感叹道:“你怎能如此对朱骥说呢?”
“没办法。”
李荣诉苦道,“不是怀公公您自己说的,一定是张国丈冒他人之功?要不是逼迫他,以朱骥这样两面三刀的性格,又怎会在调查之事上尽心尽力呢?”
怀恩点点头道:“如此说来,也是有道理的。先皇时,朱骥本来就跟万安、刘吉走得很近,暗中又听从梁芳、韦兴调遣,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就算逼迫他一下,也是他该得的……”
李荣心想,听你这话里的意思,咱干了坏事,还得把责任推到朱骥以前没干过好事,现在遭了报应上?
“但你觉得……”
怀恩补充道,“真能查出这个人来吗?”
李荣赶紧道:“怀公公,您可莫要言笑,总该有吧?”
怀恩道:“你不在宫里时,我已找人问过了,却说这两年王恭厂,的确未曾有人研究什么新式火炮,且已不止一个人跟我说,莫说是研究新炮了,就连过去几年正常的银钱调拨和火炮铸造,都停了。
“眼下大明的火器,基本上都是在吃老本,很多都年久失修,真要推上战场,都未必能发射出炮弹来。”
李荣惊讶地问道:“竟有这种事?”
“没办法啊。”
怀恩感慨道,“先皇后期时,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尤其到了汪直被放逐后,就更没人管了。
“唉,要怪只能怪汪直、赵辅、王世昌、朱永、项忠他们太能打,把周边蛮夷全都教训了一遍,鞑靼人更是一蹶不振,对我边陲毫无威胁。当我强敌弱的时候,谁会在意有备无患这种事呢?”
李荣面色尴尬。
心说,那你当时为何要那么早在皇帝面前下定论?
至少也等先调查一番再下啊。
现在我可被你坑惨了。
等于说被你拴住,要跟你一起遭殃。
不对,我去找朱骥说,这事先不查了,这样我不就没责任了?
怀恩突然岔开话题,道:“你知道李孜省过去几年,贪了多少银子吗?”
李荣一怔,这都哪儿跟哪儿?
怎么突然就提到这话题了?
“大概……得有几万两吧?”
李荣随口报了个数字,随即好奇地看向怀恩。
“至少得有百万两。”
怀恩道,“虽然多数被他转手交给了先皇,补充内府不足,但他自己克扣下来的也得有个二三十万两白银。这还不算一些难以估计价值的古玩字画等。”
“嘶——”
李荣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问道:“您的意思是……拿这个做文章?说李孜省是大贪官?应该要有证据才能指证吧?”
怀恩点头道:“卖官鬻爵,怎么可能会没证据呢?把相关人等找出来,详细问个清楚不就行了?这种事不怕死无对证的。”
李荣赶紧道:“这事不是已经查过一次了么?当时陛下还将李孜省给下狱,也算是对他有个惩戒!现在还要……”
“这不是又发现新证据了?”
怀恩道,“且那些被他交给先皇的金银珠宝,也是空口无凭……现在我们并不是要治他的罪,或者说,他有没有罪已无关紧要。”
“那是……?”
李荣有点儿不明白了。
你不想治李孜省的罪,那提他贪赃枉法之事做什么?
怀恩微微一笑道:“现在是要让他退赃。”
“啊?”
李荣瞬间感觉自己被震撼到了。
退赃……
要让李孜省一次性拿出百万两银子来,那可真就热闹了。
“怀公公,那要是李孜省把脏水往先皇身上泼……请恕在下言语冒犯,到那时,该如何是好?”
李荣道,“先皇的名声,不能有损啊。”
“他敢的话,就让他这么做。”
怀恩微笑道,“就算天下人都知道,是先皇让他卖官鬻爵,他自己并没有拿多少,也得乖乖地把事给兜着。哼,这黑锅他不背也得背,否则的话,他就是在陛下和臣民面前,展现出其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是,是。”
李荣点了点头,下意识觉得这虽然是损招,但似乎很有效。
但其中也有一些潜在的问题。
怀恩道:“非得如此不可。不然等他回朝,怕是就连张来瞻也压不住他!”
……
……
清宁宫内。
周太后坐在那儿,笑望前来请安的孙子,问道:“孙儿,听说你岳父人没出面,不过是在城外放了一场大烟,就让朝堂上下的人都对他改观了?你岳父这人,真不简单啊。”
朱祐樘解释道:“岳父虽然没出面,但延龄出力了……这次都是延龄在背后安排的,非常妥帖。”
周太后笑道:“哀家说的并不是字面的意思,你琢磨琢磨。”
这下可把朱厚照给为难坏了。
你这老太太可真不正经!
跟你孙子说话,还要绕弯子?不知道我脑子愚钝,那些有的没的,你不说在明面上,很多我是听不明白的?
“覃吉,你跟皇帝说说,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周太后又望向侍立一旁的覃吉。
覃吉本想躲在家中不出,以避开怀恩,结果一大早被皇帝叫来陪同见太后,这会儿被点名,只好道:“太皇太后娘娘,奴婢不敢妄言。”
“让你说,你就说。”
周太后皱眉道,“话说你马上就是要执掌司礼监的人了,这种时候不该由你去为皇帝释疑?这可是你的差事,莫不是连你都听不懂?”
覃吉心下为难。
心说你打哑谜,为什么非要让别人来猜?
还是说这其中有什么特殊目的,我没整明白?
我脑子也笨啊。
朱祐樘道:“老伴,皇祖母让你说,你就说说吧。说得不对,相信皇祖母也不会怪责的。”
“是。”
覃吉这才缓缓道,“奴婢想来,太皇太后的意思……是不是说,张国丈如今还在家中养病,没怎么发力呢,就用一场检校兵马,把那些质疑和非议的声音给压住了……其本身的能力得有多强?”
“你看看,我就说这覃吉喜欢装糊涂,其实心如明镜,是吧?”
周太后笑着道,“哀家就是这意思。”
朱祐樘释然道:“皇祖母,其实岳父强在做事公允上,朝中没多少人对他有质疑……”
覃吉则在想,太后您老人家话中真的只有我说的这层意思么?
还是说,有意在陛下面前,给我留面子呢?
周太后道:“孙儿啊,这里都是自己人,我也把话直说了。这当皇帝的,在朝中可得有自己人,为自己发声。”
朱祐樘道:“朝上诸位臣工,还有东宫诸位先生,他们都很帮我。”
“我说的不是这种人脉。”
周太后指正道,“当然,如果你觉得他们用得上,你也可以用。不过从关系上来说,君是君,臣是臣,哪怕是换了个皇帝,他们仍旧是臣子,没什么两样。”
“孙儿不明白您的意思。”
朱祐樘又迷糊了。
周太后笑着指了指覃吉,意思是,来,又轮到你了。
覃吉这下不太敢说了。
朱祐樘则问:“老伴,你能听懂吗?”
覃吉试探地道:“太皇太后应该是说,张国丈是靠您才留在朝中的,若非为了帮陛下,他不会入朝为官。有些事……奴婢说不好。”
“对。”
周太后又把话茬接过去,“我就是说,朝中你得分清楚亲疏远近。我一再强调,用贤臣是很好,但他们最多是帮你治国。但要是贤臣是你岳父,一心只帮你一个,那才是你的福气……帮你的时候不遗余力,如果他跟朝中其他人再有点儿嫌隙,非得借助你来做事,那就更好了。”
“皇祖母,您说什么?”
朱祐樘问道。
周太后不解道:“孙儿啊,这你都听不懂吗?莫不是在我这老太婆面前故意装糊涂?”
“没有。”
朱祐樘赶紧解释。
周太后道:“这是驾驭臣子的手段,身为帝王,必须要学的。无论是你的岳父,还是你东宫的先生,再或是天下臣民,都是帮你的。
“你要懂得权衡,该用谁不该用谁,以及怎么用,都存在问题。只有把方方面面协调好才可确保,他们能……彼此博弈,却还为你所用。”
朱祐樘这次稍微听明白了些,低下头道:“孙儿一直觉得,应当待人以诚。”
周太后笑道:“你是个好孩子,但未必是个好帝王。”
“皇祖母教训得是。”
朱祐樘不管认同与否,都不敢忤逆周太后。
周太后道:“就好像你父皇,他用梁芳和万安他们做事的时候,难道不知道他们在朝中被人诟病,不是什么贤能之人吗?但问题是,他们对你父皇真的很忠心。只是他们做事的手段嘛……实在不敢恭维,这跟你岳父还不太一样。”
朱祐樘问道:“皇祖母为何要提到他们?”
“因为你父皇用梁芳他们,跟你用你岳父一样,都是任用完全信任的人,去做一些别人只会讲原则,而不会全心全意帮你的事。”
周太后道,“哀家且问你,如果一件事,从大义上,本身是错的,或是与儒家原则相悖,你觉得你那些东宫先生会完全站在你这边吗?就像你先前想在西北用兵,是谁完全支持你的?”
朱祐樘道:“乃岳父。”
“那不就是了?”
周太后道,“有时候力排众议是很难的,但如果这个人是你岳父,那他就可以帮你挡下所有非议,也不会让你跟朝臣交恶,维持了君臣间的体面,这样不挺好的吗?
“而且你岳父之后,还有个内弟,呵呵。延龄这孩子,我看也挺好。就是他不常来,以后让他多入宫,我想跟他说说话。”
“是。”
朱祐樘心说,内弟是我的内弟,你找他是为什么?
周太后笑道:“我跟你岳父,很谈得来,他的孩子,也算是我自家子侄后辈,都是得提携的。还有啊,你几时要给你岳父赐爵?”
朱祐樘道:“已经准备好了,准备赐封寿宁伯。”
“嗯。”
周太后点头道,“那得快些了。不过……既你是岳父,只给个伯爵吗?不应该直接封侯?连我那不争气的弟弟,都还是个庆云侯呢。”
朱祐樘急忙道:“乃怀大伴和翰林院中人初步拟定的。”
“切。”
周太后摆摆手道,“怀恩那人,看起来正直,但其实肠子不少,给个侯爵怎么了?堂堂国丈,大明皇后之父,在你父皇时就得器重,官至六部侍郎。如今又帮朝廷做那么多事,甚至有军功在身,依然只是侍郎。不是我说,你就给封个公又怎样?”
“啊?”
朱祐樘吓了一大跳。
心想,皇祖母你这是说真的,还是在试探我呢?
一个外戚直接封公爵?
那朝堂上下,不得用吐沫星子把我岳父给淹了?
周太后笑道:“我先前说的话,你再琢磨琢磨。覃吉,轮到你了。”
覃吉心中那叫一个苦啊。
面对周太后那咄咄逼人的态度,他只能继续道:“陛下,奴婢想太皇太后的意思,是说,让张国丈帮您承担一些……压力,如果是侯爵的话,可能更配得上张国丈之前的功劳。”
朱祐樘道:“皇祖母,眼下岳父遭受的非议已经够多的了,为什么还要让他承受更多呢?”
“嘿,你这孩子,刚才是谁跟哀家说,你岳父没什么人谤议他?我这给你点压力,你就什么都说了?”
周太后白了孙子一眼道,“听我的,你就给封个侯爵,看谁不服!还有他两个儿子,也就是你两个小舅子,也一并给赐爵。眼下你得拿出说一不二的气势来,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如今大明的掌舵人!”
……
……
从清宁宫出来,朱祐樘脸色非常纠结。
他望着覃吉,苦着脸问道:“老伴,真的要听皇祖母的吗?”
覃吉道:“陛下,最终还是得看您的意思……奴婢是说,您要自行决断。”
“那给岳父封爵后,是不是也得安排他五军都督府的差事?”
朱祐樘道,“我觉得,他其实很适合户部侍郎的差事,眼下朝廷也需要他。再者,我很想让他入阁,毕竟这事已拖了一段时间了。”
覃吉突然想到什么,惊讶地道:“倒是很稀奇,这次太皇太后居然没再提张国丈入阁之事。”
“对啊。”
朱祐樘想了想,显得很好奇,问道,“先前几次来,皇祖母总在催促这件事,这次怎么却说到五军都督府上了?老伴,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覃吉心想,为什么总来问我?
我政治觉悟没那么高,问那位怀公公,得到的答案会不会更加专业和权威一些?
覃吉谨慎地道:“也可能是……太皇太后觉得,张国丈在军队事务上更有造诣,适合五军都督府的差事?”
“这么说,也有一定道理。”
朱祐樘点头,“这次阅兵,岳父没出面,延龄也只是提前做好安排,就能让一切顺利进行,再加上先前偏关那场捷报,足以说明岳父有此本事。
“但是……入阁不更好吗?如此一来,既能兼顾到五军都督府的事,也能为我出谋划策。可谓一举多得。”
覃吉心想,连怀恩都有私心,你怎知你的皇祖母就没私心呢?
有的事,看起来左右都行,但就是为个人筹算上,左右的选择上那是完全不同的。
有时候原则都可以更变。
朱祐樘道:“老伴,你有跟怀大伴谈岳父的事吗?”
“没有。”
覃吉道,“今日奴婢入宫,到司礼监转了一圈,方得知怀公公这两日因为养病,未再入宫,也就没碰上。”
一个称病不出时,另一个就出来主持局面。
这种默契,连覃吉自己都没想到。
朱祐樘道:“是该让怀大伴放手了……他的病已到了非要静养不可的地步。就让人去给他传个旨意,让他在家里好好休养,不必再入宫了。顺带做一些赐封,具体多少,你按照惯例来定,再多追加一倍……”
“是。”
覃吉赶紧领命。
“这两天,你也去探望一下我那岳父,话说好些日子没见他,我还挺想念的。”朱祐樘道,“这次赐爵和官职的事,我想听听他自己的意见。如果他不肯说,就问延龄。岳父肯定想躲避,但延龄却不会!”
(本章完)
第733章 名声臭了还能弥补
第733章 名声臭了还能弥补
张峦在病榻上,给皇帝上了一道奏疏。
除了以生病为借口请辞外,还请求朝廷早些开黄河河工,并推荐由李孜省经办此事,还推荐了李孜省之前向他举荐的几个人。
本来朝堂上,要针对张峦和李孜省展开一场庞大的参劾行动,但因为之前阅兵取得的巨大成功,***受阻,最后变成了御史言官单独参劾李孜省一个……没有就他在西北取得的战功说事,而是旧事重提,拿出很多证据来,证明李孜省在成化朝时贪了不少卖官鬻爵的银子。
相比于以前朝中人的呼声是治李孜省的罪,眼下这次参劾,却是在参照怀恩意见的情况下,力争让李孜省“退赃”。
你李孜省贪赃枉法,名声早就坏透了!
虽然有成化末期特殊的时代背景,也知道你这个贪官捞银子许多时候都是“迫不得已”,背后有着先皇的因素,但我们就是要伸张正义。
你贪墨了那么多银子,给朝廷制造了那么多麻烦,难道还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事后继续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甚至还想把你贪来的银子洗白?
哪怕用在河工上,或是继续给张来瞻贿赂,都是不被允许的!
因为参劾太过激烈,以至于一时间,朝廷上下对于之前阅兵之事皆不再议论,都拿李孜省过往劣迹当作谈资,就连市井小民坐下来都得说道说道,李孜省生性有多贪婪,其在成化朝时封闭言路、蒙蔽圣听,导致朝政腐败盛行,民不聊生……
你有张来瞻撑腰,皇帝不治你的罪,那就让你的名声彻底坏掉。
你在西北立下军功,将功补过?
不好意思,这件事我们不会去宣扬,反倒会说,你在宣大和山西镇为非作歹,窃占军政大权,并通过一些阴谋手段,逼迫大明将士跟你出征关外,结果惨淡而归,虽然上报了军功,但那是杀良冒功,并且跟以往一样都是谎报军情,为的是维护你个人的利益。
大明军队谎报军功是常有的事,下面的人被蒙蔽,还以为是真的取得大捷。
而这次真的奏凯,却被人说成是谎报军情,冒领军功。
总归舆论掌握在文臣手上,上层只要下达意见,中下层的读书人就会去宣扬,回头就会为市井百姓所知……而百姓很多时候根本不管是非对错,只会随大流,别人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
……
……
这天张延龄见到庞顷。
此时的庞顷脸色异常憔悴,毕竟李孜省人还没回京,就又重新卷入到舆论漩涡中,他这个帮李孜省在京师运筹的幕僚军师,自然是感觉亚历山大,到处奔走均徒劳无功,致心力交瘁。
舆论一旦发酵起来,想压制下去是很困难的!
“二公子,您一定得出手相助。”庞顷脸色悲切,大有一种你不帮我,我就不活了的意思。
张延龄道:“这次舆论来势汹汹,明显有人在暗中造势,以庞先生在京城的人脉,怎会发展到现在,才会想到来找我来相助呢?其实,面对眼下已经成势的惊涛骇浪,我不一定能帮得上忙。”
庞顷叹道:“敝人自然知晓眼下的事情不容易解决。但您也知晓,道爷昔日虽然做了不少错事,但也是情非得已。”
“这话可不对。”
张延龄摇头道,“话说,先皇时被整倒的那些人,有不少现在已经……作古了啊。”
李孜省敢说自己是清白的?
就算全都是成化帝授意所为,但李孜省过去有多嚣张跋扈?
朝堂上下,连梁芳都没法跟李孜省正面抗衡,当时朝中就连阁老、尚书什么的要上位,都得靠疏通李孜省这边的关系。
现在人家想让你李孜省“退赃”,诉求看起来合情合理。
庞顷苦着脸道:“二公子,您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要不……您让敝人去拜访一下令尊?话说,令尊可是非常顾念旧情的……”
“见是可以见的,但至于能否帮上忙,就不一定了!”
张延龄点头道。
庞顷听了心下一沉。
如果说不让见,他反倒觉得,张家可能还有什么妙计没使出来。
但现在说能见,还是见久病不出的张峦……这就让庞顷觉得……事情好像已经没有转机了,见不见都一个样。
张延龄道:“家父之前已经向陛下提请,让李尚书及早去河南完成黄河改道之事,不过陛下尚未批复下来,这件事可能暂时扣在内阁或司礼监……想必你也知道,他们本就是攻击李尚书的主力。”
庞顷试探地问道:“您看,直接让道爷不回京,转道河南去治河,这条路行得通吗?”
张延龄反问:“难道就让这股舆论风潮,继续蔓延下去,不加理会?这事儿,你觉得家父能做主吗?最终不还得靠陛下来做决定?眼下还只是舆论发酵阶段,相信很快,就要拿到朝会上去讨论吧?”
这是在提醒庞顷。
你家道爷的事,马上就要压不住了。
外人议论与否,或许李孜省本人并不在意,反正只要皇帝力保他就行。
但问题是,你名声太臭了,老底全都被人扒光,试问你还有什么脸面继续留在朝中为官?
庞顷道:“道爷如今可说是孑然一身,如果真要细究起来,从何处能得到传闻中的几十万两银子,来填补这个窟窿?”
“是啊,几十万两……应该是以讹传讹,不可能有那么多吧?”
张延龄嘴上这么说,但脸上呈现出来的神情却是,人家要你们几十万两银子,相对于过往的苦难,已经算便宜的了。
庞顷道:“敝人目前已无良策,不敢将这件事告知道爷,恳请二公子,还有令尊,赶紧出手相助。
“若能脱难,你们父子的大恩大德,敝人和道爷必定没齿难忘。”
……
……
张延龄见过庞顷后,立即带着他的诉求去见张峦。
张峦现在已经能下地行走,但张延龄还是不允许他出院子,为的是防止着凉。
毕竟现在还在闰正月期间,又时值小冰河期,天气比较冷,像张峦感染的肺炎,得长时间养护,毕竟这时代治疗条件还是太过简陋了……且张峦过去几十年的生活习惯很不好,导致他身体很虚,扛不住大病侵袭,历史上也是老早就过世了。
如今能在长时间天酒地后捡回一条性命,已算很不错了。
“炳坤说得有一定道理。”
张峦坐在椅子上,听完儿子的讲述,感慨地说道。
张延龄笑道:“看起来爹对帮李孜省这件事,真是不遗余力……难道爹你打算即刻入宫去见姐夫,向姐夫求情吗?不过我得提醒你,现在光求情没用,难道陛下就一点不在意民间舆论吗?”
张峦不以为然道:“先前别人攻击咱们家的时候,说咱欺行霸市,与民争利,还说我们打人,那事儿怎么就过去了?”
张延龄道:“还是得身正,才能不怕影子斜。因为我们经营的行当,市面上的确是没有过的……且先出手的也不是我们,我们不过是遭到诬陷后奋起反击罢了!再加上姐夫的力挺,这事才算过去。”
“对对对。”
张峦点头不迭道,“这么一说,为父倒明白是怎么个意思了……你就是说李孜省立身不正呗?”
“切,爹,你这不是废话吗?”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不能因为这两年李孜省帮了我们,且跟你交情深厚,你就看不到他曾经给大明政坛带来的种种乱象,也不能把什么事都推给先皇。
“再说了,从姐夫的角度来说,就算是先皇有错,也一定是下面人的错,难道他这个孝子要给父亲评定功过是非?”
张峦道:“听你这一说,李孜省这次悬了呀。之前我以为他被下过诏狱,事情就算是过去了,这怎么还……卷土重来?”
张延龄叹道:“爹,难道你没看出来吗?其实朝中人不是不想算计李孜省,而是年前那段时间选择暂时退让,或者说避开你的锋芒。
“但现在,你和李孜省已经开始插手军队大权,且李孜省还取得了军功,越来越不好控制,人家怎么还可能继续保持绥靖政策呢?”
张峦呆滞片刻才问:“你是说,为父害了李孜省?”
“这是必然的啊。”
张延龄道,“要不是这次阅兵上,咱技高一筹,把那群人给压制住,你现在的处境,其实跟李孜省没什么差别。他们现在所用的手段,已经跳过朝堂辩论这一步,直接从民间舆论入手,引导臣民发起攻击!”
张峦道:“这么说来,情况很危险啊。为父岂能一直保持像现在的优势?你也不可能天天整出什么新式火炮来吧?那该怎么办?”
张延龄点头道:“那就得控制舆论了!”
“什么?”
张峦皱眉不已,问道,“你想管住百姓的嘴?这……怎么可能?”
张延龄笑道:“我准备跟姐夫说,以后京师邸报,一定得由咱来负责,什么衙门口、菜市口等地方张贴的告示,一律得经过朝廷的审查,且朝廷有什么大事小情,以最快的速度进行张贴和宣传,一定不能被有心人利用……”
张峦问:“这么做有用吗?”
“有没有用,试过才知。”
张延龄道,“眼下想要解决问题,就得让李孜省赶紧回京来。”
“这会儿你还让他回来?送死吗?”
张峦惊讶地道。
“如果让他押送鞑靼人的俘虏,再把斩获的首级带回来,来个招摇过市……”
张延龄道,“带着战利品,在普通百姓面前走一圈,你觉得,会不会对他日益崩坏的名声有一定弥补呢?”
张峦一听,不由笑道:“吾儿,你的意思是,让李孜省从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爬起来。既然在舆论场上输一阵,就在这方面把场子给找回来,让世人都知道他原来是大明的能臣?”
“是有这么个意思。”
张延龄颔首道。
“好啊。”
张峦道,“就是不知,他杀的那点人,还有抓回来的俘虏,够在人前立威的吗?连筑京观都做不到啊。”
张延龄道:“没事,多有多的玩法,少有少的玩法。其实姐夫也需要在百姓中树立威望,让世人知晓他是文治武功均有建树的贤明君王。不过……”
“不过什么?”
张峦赶忙追问。
“光靠树立威望,并不足以彻底扭转局势。”张延龄道。
“那……你还有什么好主意吗?”
张峦催促,“你快说啊。”
张延龄摇头道:“我怕最后的结果,就算李孜省的风评有所好转,但还是架不住朝中言官揪住不放,最后还是要让他退赃。”
“……”
张峦很无语。
在儿子面前,他没什么好腹诽的,直接便开喷,“那你兜兜转转做那些,有个鸟用啊?你也知道,银子大部分都给了先皇,都被梁芳等人给霍霍了,要么用在京师的那些道观和寺庙上,要么被拿来置办贡品。如今他已无余财,怎么个退赃法?”
张延龄道:“爹,你不会真以为,李孜省的家底已经被掏空了吧?”
张峦道:“我确信他已经没多少家底了!之前为了筹措军粮,你知道他多努力吗?几乎可以说倾尽所有……为父取得的那点成就,全靠他呢。要不然,连这个户部侍郎为父都做不安生。
“你知道我现在为何不想去衙门当差吗?因为我去了,没有李孜省相助,我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唉!”
张延龄叹息道,“爹,你还是太过实在了。李孜省随便拿出点儿应付你,你就觉得他已经倾尽全力?你也不想想,他给你的宅子价值几许?又是给你找戏班子,又是上下打点,把要发配的人……直接往你院子里送,难道不需要银子吗?”
“咳咳。”
张峦咳嗽两声,板着脸道,“说正经的。”
“我说的很正经啊……爹,你好好想想,其实李孜省目前的处境,跟宫里的太监没什么两样,他既不能指望有什么党羽会帮到他,也不能指望他的子嗣以后能在科举和做官上有所建树。说白了,像他这样的人,只有银子才是最亲的,永远都不会背叛……”
张延龄侃侃而谈。
张峦扁扁嘴:“哪能真的一点不留?在我看来,就算是留一些傍身,也是人之常情嘛。而按照朝中人的意思,尤其是怀恩那坏种提请的数目,就算是让李孜省倾家荡产,也不够赔的。”
张延龄笑着问道:“爹,你要帮他赔吗?”
“我哪儿有银子?”
张峦翻了个白眼,“再说了,要是为父帮忙赔,那像什么话?不坐实我跟他勾连了吗?”
“呵呵。”
张延龄听了乐得不行
张峦无比气恼,觉得自己被儿子嘲笑了。
嘴上说要帮李孜省,可一旦涉及到具体怎么帮,甚至要让他赔钱的时候,张峦立即就表现出自己怕事的一面……
或者说,张峦也很抠门。
别人给他行,让他给别人……最多是给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仗义执言,如果真涉及到切身利益,张峦舍不得往外掏腰包。
张延龄道:“其实我觉得,这次朝中上下给李孜省施加压力,并不是什么坏事。”
“什么?”
张峦皱眉。
“不能让李孜省飘了,得让他脚踏实地,好好帮你做事。”
张延龄道。
“啧啧,你听听,这是人话吗?”张峦没好气地道,“你在教李孜省怎么做官?”
张延龄笑道:“我没资格教他做官,我只是教你如何跟他相处。”
“哦。你继续说。”
张峦主打一个听劝。
嘴上很多时候不服气,但真涉及到自身利益,张峦又非常愿意相信儿子的主意。
张延龄道:“给予他压力,让他疲于应付,这样他会愈发知道你的重要性,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你既要把他这个风筝放起来,又不能让他脱线,失去掌控……”
张峦道:“你的意思是说,既要帮他成就好名声,还要让他跟朝中人保持敌对,让别人来攻击他?可是……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真的可以吗?”
张延龄点头道:“现在就让他回京!让他感受一下朝中人给他的压力,同时让他知道,他在朝中到底应该保持怎样一个定位。不把人逼到极限上,你知道他的能耐究竟几何?”
“你……吾儿,你这想法很危险啊。你不会把他给逼得……狗急跳墙吧?”张峦显得很担心道。
张延龄笑了笑:“跳墙?往哪儿跳?城门楼上吗?爹,你放心吧。李孜省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他现在能指望的全是你……你得赶紧养病……”
“什么意思?”
张峦皱眉道,“养病,还赶紧?”
张延龄道:“因为李孜省回京后,为了脱困,必定把你捧到天上去,你喜欢什么他就给你什么,如果你还这么病恹恹的模样,你能……经受得起吗?”
张峦道:“所以说啊,吾儿,你要抓紧时间帮为父治病!为父明白了!一切都按你说的办!让他回来!你让为父帮,为父就帮;让为父落井下石,为父也一定不会肆意妄为!吾儿才是真正懂我的人!”
(本章完)
第734章 无人送寒衣
第734章 无人送寒衣
庞顷出京去了。
因为他得知李孜省已经抵达居庸关任所,而庞顷从京师到居庸关,走得快一些,差不多也就是一天的事。
等庞顷抵达居庸关时,又费了不少力气才进入关口。
李孜省已到居庸关有四五日了,此时已经彻底恢复过来,看到庞顷行色匆匆的模样,李孜省倒是显得很轻松。
“炳坤,我知道你是给我带京师的消息来……哼,我也知道现在朝中那些家伙把我过往的事拼命往外翻,可劲儿抹黑我……只管让他们折腾去,大不了老子不当官了,去当个道士,从此之后不问朝事,他们想管我也管不着!”
李孜省想得很开。
宠信我的成化帝都不在了,我还当什么官?
等着受气吗?
庞顷苦着脸道:“现在已不是您想不想退的问题,而是您能不能全身而退!”
“你是说,我想走,还走不得?”
李孜省不以为然,“你错了,我请来瞻帮我上奏陛下,直接一道请辞的奏疏递上去,我就能闲云野鹤,这有何难?”
庞顷无奈道:“此番朝中的声音,并不是要罢您的官,甚至还有人认为,您应该继续为朝廷做事……只是要把之前贪污纳贿所得,一并给吐出来。”
“咦?这算什么道理?”
李孜省皱眉道,“我有罪,那就只管治我的罪。哪有明知我有罪,却不追究罪过,只是跟我讨钱的?”
庞顷叹道:“他们倒是想一边治您的罪,一边让您退赃。但您不是有陛下和张国丈撑腰吗?”
“哦,照你这么说,他们知道官场上奈何我不得,就想让我掏老本赔偿朝廷损失?关键是,我没从朝廷府库中拿银子啊!那是梁芳干的蠢事!相反,我还给朝廷赚了不少银子呢。”李孜省气恼地说道。
庞顷道:“但您赚钱所用的手段是盘剥他人,涉及到卖官鬻爵。在他们看来,无论您得到的银子用在何处,或者是否用在正途上,只要是违法所得,就得通通拿出来,给如今的朝廷,填补窟窿。”
李孜省黑着脸叱问:“银子都了,从哪儿去拿?他们不信,直接查封我府邸,让他们搜去!”
“道爷,您这话也就是跟敝人说说,您讲给朝中人听,他们会信吗?”庞顷显得很无奈,“现在朝官和百姓都觉得,您私藏大量金银珠宝,几乎到富可敌国的地步。因为您在先皇时,手头的权力实在太大了,朝中人但凡想做官的,有一个不给您送银子的吗?”
李孜省揉了揉鼻子道:“是都送过,要是所有银子我都留下来,确实可以富可敌国,但问题是我把每一笔银子都交给了先皇,供先皇销……问题是先皇的家产,不就是国吗?”
庞顷道:“意思是,您要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先皇身上?那陛下那边,您该如何交待?让陛下跟世人说,先皇让您去卖官鬻爵?就算这件事,在朝中并不是什么秘密,您真敢这么去推卸责任吗?”
“啊?”
李孜省到这会儿才把所有事情想明白。
不是你想不想退赃,或是有没有能力退赃的问题。
是你的靠山,当今皇帝,现在也逼着你要退赃,以保全你昔日的大靠山——他过世父亲的名声。
“没有,拿不出来!”
李孜省好似赌气一般说道。
“那您可能就得想想以后在哪儿当道士了!”庞顷道,“锦衣卫的诏狱里,或许您可以在那里多住几天。因为现在您在外面的名声不太好,那位张国丈也未病愈,这次您再进到诏狱里,可没人给您送寒衣了。”
“吓唬我,你居然吓唬我!”
李孜省脸上满是悲愤之色。
差点儿就要过去跟庞顷掐架。
或许在他看来,只有这种方法,才能让庞顷不再说出他不爱听的话。
庞顷道:“我之前已经去找过张家二公子,以他的意思,目前的状况确实很棘手,一时间根本找不到解决办法。其实想来,就是您在先皇时,的确做了很多错事,导致现在就算您想尽力挽回,也找补不回来了。”
李孜省道颓唐地道:“那是不是说,我就该自挂东南枝,一死了之?如此皆大欢喜?”
“道爷莫要说丧气话。现在不是还在想办法吗?”庞顷道,“不过听吏部的人说,您很快就会被调回京城,因为他们都想……让你回去承受这磨难。无论是看您顺眼或是不顺眼的,全都想让您回去!”
……
……
李孜省见完庞顷,整个人郁闷坏了。
一个人在房间里来回转悠,连晚饭都不想吃,对他而言似乎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那可是上百万两银子,让我上哪儿凑去?回去、回去……我还不如死在这里呢!或者早前带兵出关时,我英勇殉国,还能落个好名声!这群人简直是丧尽天良,没良心啊。”
外面传来随从的呼唤声:“爷,晚饭好了,您几时用?或者给您拿到房间里来?”
“老子不饿,今晚谁都不许打扰!”
李孜省暴喝说完,直接把人赶走。
他来到桌前,提起毛笔,要找人倾诉心中委屈,可惜迟迟无法落笔。
思来想去,眼下能帮到他的只有张峦一个,于是便厚着脸皮给张峦写信,试着让张峦帮他力挽狂澜。
“我那来瞻老弟,除了他,还有谁能救我于水火?想想那些官员,当初巴结我时,恨不能把我当成再生父母一般供养,与我说的那些话都那么好听,而眼下他们落井下石起来,连丝毫颜面都不留!”
“我不求他们能回报我什么,只希望他们能讲理,难道连这个最卑微的请求他们都做不到吗?”
“这世上,似乎只有来瞻有胸襟!他已帮我获得军功,让我有机会继续在朝中立足,可惜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如今我想求个全身而退,难道也无此机会吗?”
……
……
京城内。
对李孜省的攻击仍在持续中,甚至朝堂上,很多大臣当场就提出来,要李孜省把在成化朝贪赃枉法所得,一并吐出来。
朱祐樘听着也比较上火,问道:“诸位卿家,你们说李孜省因为卖官鬻爵得银百万两以上,可有详细的证据能进行佐证?如果只是空口白牙,如何让人把银子拿出来?”
马文升出列道:“回陛下,此事已有多人进行佐证,尤其是先皇时那些个传奉官,从他们口中得知,光是送给李孜省的银钱,就有数十万两之巨。”
为了保住朝中大多数人的颜面,马文升只能从那些不入流的小虾米身上入手。
难道要说,成化朝后期,朝中从阁老到尚书,再到下面的六部堂官,一个个都给李孜省送过礼,不送就没官当?
眼下多数人还在朝中做官呢,那是一股谁也不敢招惹的庞大力量。
朱祐樘道:“那是否应当严查?看看朝中哪些人送过礼,具体数目又是多少?”
听到这里,在场很多官员脸上均浮现异色。
李孜省倒台,那是他们最希望看到的一幕,但说要详查,甚至把李孜省过往收受多少贿赂,收了谁的贿赂,都给查出来的话,那他们是绝对不情愿的。
这次攻击李孜省,更多是被有心人暗中推动,那些曾经贿赂过李孜省的人,眼下都很回避这个问题。
其实他们中大多数都身不由己,必须要跟大家伙儿站在同一立场上,不然不就露馅了,让人知道自己也曾贿赂过李孜省吗?
朱祐樘旁边的李荣道:“陛下,此事都察院已详细盘查过,可将所得线索上报,如果属实的话,的确是可以让李孜省将之前违法所得的钱财退出来。毕竟眼下朝廷用度吃紧,马上又要修河堤……”
怀恩已经有近十天未曾出现在皇帝身边。
虽然皇帝没在人前说明怀恩致仕,但明眼人都知道,怀恩已经回不来了。
只差最后公布而已。
但因为怀恩致仕这件事没有公之于众,以至于眼下司礼监的格局仍旧跟以前一样,暂由覃吉这个二把手代理行一把手的事,提督东厂的差事也仍由覃吉兼任。
不过这几天,在家养病的覃吉也很少出现在皇帝旁边,基本上都是由李荣、戴义、萧敬和陈宽几人在皇帝面前伴驾。
朱祐樘想了想,好像这诉求并不是很过分。
毕竟没有跟张峦父子俩做过沟通,如果只是让李孜省退赃,以保全父亲名声的话,朱祐樘还是愿意这么做的。
因为连朱祐樘自己都知道,其实李孜省不是什么善茬,这点之前张峦也在他面前提到过……李孜省就是一个曾经被成化帝当枪使,背负太多恶名,适当时候为了朝廷稳定可以被牺牲掉的一个人。
至于说把他当心腹大臣……朱祐樘从来都没有这种想法。
毕竟朱祐樘登基后,甚至都没有当面跟李孜省详谈一次,唯一一次的沟通还是年前李孜省被下狱时。
朱祐樘道:“那此事,应该由谁负责呢?”
李荣道:“奴婢愿意领此差事。”
这会儿的李荣,也要为自己打算了。
照理说,怀恩一走,他就是司礼监的二把手……但问题是,现在他上面除了覃吉外,还有一个目前滞留在山西没回来的覃昌,如果覃昌回来……谁上谁下,那就不好说了。
既然要查李孜省,还要平衡张峦和朝中大臣的关系,要保证双方都满意,那李荣觉得,自己可以尝试一下。
办好了,那他就可以接替覃吉为提督东厂太监,自己就属于大权在握了。
“嗯。”
朱祐樘点头道,“如果有查不明白的,可以去岳父府上,问问他的意见。”
又是张峦?
在场的大臣听皇帝这么说,心中的愤怒瞬间往脑门上涌。
别的事问张峦就算了,怎么有关李孜省的罪行,也得问张峦?
李荣道:“陛下,必须要征询张国丈的意见吗?会不会……不太好?”
朱祐樘有自己的理由,道:“之前李孜省落罪羁押,岳父出面办理,还亲自审问,当时李孜省可说是全程配合。上次他就乖乖地听话,这次为何不行呢?”
此时刘吉走列道:“陛下英明。老臣也认为,此事由户部张侍郎协同查办,乃最合适的人选。”
很多人怒视刘吉,心说,又体现出你的能耐了?
要点脸不?
但奇怪的是,这次王恕和马文升等人也没有站出来提出反对意见……因为他们也想把张峦拉下马来。
你张峦不是在年后一直称病不出吗?
就给你个棘手的活,你有本事就继续逆着民意去保李孜省,到时不但李孜省倾家荡产,你张峦也得身败名裂。
……
……
事情最终定了下来。
朱祐樘虽然当时直接说让张峦去查问,但事后却觉得,这件事好像不太寻常。
等他回到坤宁宫时,赶紧让人出宫去叫覃吉,想询问一下老伴的看法。
张玗看着忧心忡忡的丈夫,问道:“陛下,怎么了?”
“玗儿,我也不知道对不对。”
朱祐樘道,“朝堂上的人又让调查李孜省,说现在民怨沸腾,整个京师的人都在议论,说他是个大奸臣。看起来,这个人不能留在朝中了。”
张玗道:“那就查啊……不就是个臣子吗?李孜省不是道士出身?让他回去继续做他的道士,不挺好的吗?”
朱祐樘道:“道理是这样,但这次朝中臣工的意思,李孜省必须得把之前贪赃枉法所得,一并给退还。总数得有几十万上百万两银子。”
“这么多吗?”
张玗瞪大眼睛,问道,“是说,不好查?”
“我怕……你父亲对此有意见,再说,这次李孜省帮朝廷立下战功,就这么直接去查个有功之臣……会不会有点儿……不太好?”
朱祐樘也是个心软之人,或者说,他也要脸。
李孜省再怎么说,也是顾命大臣,帮过他不说,刚刚又立下大功,直接就把他一巴掌拍死,实在是于心不忍。
张玗道:“那就让他把银子退出来。难道是怕他私扣下来?要不直接抄他的家?”
“这样好吗?”
朱祐樘显得不太确定。
张玗想了想,摇头道:“臣妾不知,这不是得陛下您自己做决定吗?或者……你去问问家父,或者是延龄的意见?”
朱祐樘点头道:“那行吧,我这就叫老伴暂时不要入宫,先去见岳父……希望不要打扰岳父养病。”
张玗道:“问句话而已,不至于吧?延龄不是说了,家父的病已大有好转?他也不能总躲着,既然李孜省跟他关系不错,那就让他给出个主意……总归是没错的……”
(本章完)
第735章 倾家荡产在所不惜
第735章 倾家荡产在所不惜
覃吉本来得到皇帝传召要入宫伴驾,他在家中刚收拾好准备出发,这边宫里又来人通知他,不用急着入宫,先去见张峦。
覃吉一阵无语,左思右想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去张家在城里的工坊找正在那儿做实验的张延龄。
不过好在这次张延龄表现得很配合,直接就带他去别院见张峦。
进门之前,覃吉谨慎地问道:“令尊的病,不会因此而受到影响吧?”
覃吉也怕啊。
万一刚见过面,回头张峦病情有个反复,甚至直接一命呜呼,张家把屎盆子扣到他头上,说是他把张峦给害了……听起来很扯淡,但架不住皇帝对这个岳父非常重视,他很怕自己无意中就成了大明朝的罪人。
“没事。”
张延龄摆摆手,笑着道,“进去说话吧。”
等到了张峦养病的卧房,心怀忐忑的覃吉,发现张峦这次不像上次探病时那般要死不活,精神头好像好了很多。
“这才没多久,张先生的气色,看上去好了很多啊。”
覃吉脸上难掩喜色。
张峦听了却不乐意,皱眉问道:“覃公公,你这话……怎么那么别扭呢……是说我不该好得这么快吗?”
张延龄连忙道:“爹,你病情好转,覃公公为你感到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有其他想法呢?瞧你话说的……”
“哎呀,躺床上久了,成天疑神疑鬼的,覃公公见谅哈。”
张峦赶紧道歉。
覃吉颇为尴尬,无奈道:“张先生您实在太客气了,正如二公子所言,老朽真没别的意思。这不,奉陛下口谕,前来问询有关李孜省的事情。眼下朝中官员群情激奋,都在声讨李孜省……您可得好好想想,如何……才把这件事给按下去!”
张峦听到如此诉求,眼神不自觉便往小儿子身上瞄。
你来问我对策?
还不如直接问我儿子呢。
你覃吉跟我们张家打交道这么久,难道连这点儿眼色都没有?
还非要跑到我养病的地方来骚扰我?
张延龄委婉地劝道:“父亲,既然覃公公奉陛下之命来问询您意见,您就随便说几句呗?您的病成天闷着也不好,偶尔直抒胸臆,也能避免郁结于心,有利于病情康复。”
“好吧。”
张峦清了清嗓子,好像个即将上台发表演讲的小领导,看向覃吉问道,“那……我就讲两句?”
覃吉闻言不由摇头苦笑。
心说,你这讲话怎么还带摆架子的?
覃吉一摆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讲吧。”
张峦稍作准备后,说道:“覃公公,我且问你一句,陛下是打算把李孜省召回京城来吗?”
“这……不是得看您的意见吗?”覃吉反问道。
张峦沉吟一下,道:“既然舆情汹涌,那就召回来吧,如今西北送钱粮和布匹的差事,不都交给别人了吗?他留在居庸关,最多只是积极备战,于大局无碍。眼下鞑靼小王子已在拜见陛下后领赏离开了,暂且好像不用他做什么。既然朝中人对他过往的作为有争议,为何不让他回来坦然面对呢?”
覃吉点了点头,道:“听起来也有几分道理。”
“既然要他回来……”
张峦顿了顿说,“那就让他直面问题,跟朝中人好好解释解释,那几十万两卖官鬻爵的银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覃吉吓了一大跳,赶紧提醒:“还未查清楚原委,万万不可如此说。”
张峦这才反应过来:“对对对,有些事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也不能明着说出来,是吧?”
说话间他还特意往儿子那边看了一眼。
好似旁边站着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指导老师一样,这表现好不好得随时看老师的脸色,甚至还能因此带来一点自信。
覃吉道:“有些事,还是不要深究为好。”
就差说,拔出萝卜带出泥,你可别把祸水引到先皇身上去,到时甚至还会给咱陛下惹来一个不孝的名声。
张峦皱眉道:“本来真理越辩越明……既然不准备拿到朝堂上公开讨论,是不是直接让李孜省赔钱了事?”
“赔钱?”
覃吉对张峦的回答也很意外,问道,“赔多少?”
张峦冷冷一笑:“当然是倾尽所能赔偿……朝中人只是让他赔银子,并没说要罢他的官,杀他的头,对吧?最好拿出详细的账目来……就是不知他是否有相关记载。”
“这……似乎也不妥吧?”
覃吉还是很为难。
张峦诧异地问道:“这样也不行?”
覃吉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解释。
张延龄在旁道:“父亲,这不明摆着的事情么?先皇在时,朝堂上大多数人都给李孜省送礼,就连如今朝中那些自诩清廉正直的翰林官和御史言官也都送了,这真要刨根问底的话,不是徒惹人笑话吗?”
“是这样吗?”
张峦问道。
覃吉心想,你父子俩这一唱一和的,逗我开心呢?
还有这位二公子,你非得把话说这么直白?
显得咱大明从上到下,全都是一群贪官污吏,群魔乱舞呗?
覃吉谨慎地道:“可能……”
“行,覃公公,你不用多说了。”张峦摇头道,“要怪就只能怪李孜省,先皇在时,他一手遮天,逼着那些正直之臣也不得不与他虚以委蛇,导致朝中吏治污浊,这样的人不办他,都对不起天下万民。”
“……”
覃吉一时间又很无语。
心里在想,你张峦到底是说真心话,还是故意说反话?
照理说,别人不保李孜省,你肯定跟他是穿同一条裤子的啊。
张峦冷冷地道:“其实你的意思也是如此……既要把李孜省召回来,让他对天下臣民有个交待,把过往贪污受贿所得银子悉数拿出来,还不能扩大影响,免得玷污了先皇和朝中众臣僚的名声,是这意思吧?”
覃吉仔细想了想,无奈地点了点头。
张峦皱眉道:“既如此,那你还来找我问什么?诉求不都显而易见吗?就照这个办啊。”
覃吉苦笑道:“张先生,您说得容易,但实际要办起来……并不是那么简单。”
“咋的?”
张峦只能求助地望向儿子。
张延龄在旁耐心解释道:“我想覃公公的意思是……在具体分寸把握上,需要有人出来一锤定音。
“就好像,谁也不知道这件事会扩大到什么程度,牵连到多少人,也不知李孜省究竟能拿出多少银子来,以及什么额度才能让朝堂上下的非议声彻底平息,或者说让攻击他的人感到满意。”
覃吉点头道:“是有这层意思在里面。”
张峦疑惑地问道:“那李孜省回到京师,究竟是向朝廷凑银子的,还是赎罪的?”
张延龄帮忙延伸话题:“应该这么问,是不是只要把银子归还朝廷,他过往犯下的所有过错都会一笔勾销?”
“要是李孜省拿出来的银子不够数,朝中人不满意呢?”
张峦继续追问。
覃吉听到这里,瞬间感觉自己被耍了。
不过这会儿张延龄已经替他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爹,到底是覃公公来找你问对策,还是你找覃公公提问题呢?这不是等着你给出指导意见吗?陛下还等着你的建议呢!”
“哦,对对对,我那女婿是找我问意见……”
张峦脸上带着歉意之色,轻轻拍了拍额头,笑着道,“看我,这一病都糊涂了,脑子不太好使,竟没想到这一茬……不管怎么说,把李孜省召回京师,让他当面对质,这总该没错吧?”
覃吉无奈道:“是,绝对没错!”
张峦道:“那就让他回京来,实在不行就让他上朝,去跟参劾他的人面对面交流。不然的话,就算他拿出一千万两银子来,别人说不足数,对他的非议声也不会停歇,那咱在这里还商量个什么劲儿?”
“不不不……”
覃吉连忙道:“绝无可能有一千万两银子那么多。”
“我就是那么个意思,又不是说实数……”
张峦道,“不过,话得摊开来说,还得当面说清楚才行。既然这次朝中人统一口径,要跟李孜省讨要银子,那就让他出出血,这没啥!至于出多少,让朝中人看着办吧!就是别这次要完了,下次还来讨要!难道这是个无底洞吗?”
覃吉苦笑道:“这不是还得以事实为准绳吗?”
张峦怒气冲冲道:“事实?事实便是如今李孜省手头没多少银子!银子去哪儿了,覃公公你心里没数,还是朝中人没数?他们伸手要银子的目的,难道是什么秘密?这看似是针对李孜省,但每一巴掌,打的都是我张某人的脸啊。”
这下覃吉不做声了。
但其实等于是默认,张大国丈您说得全对。
张峦道:“还有旁的事吗?”
覃吉战战兢兢地道:“就……就这些……”
“哼!”
张峦冷哼一声,语气不善,“我提个要求,把李孜省叫回来,把他罚得倾家荡产,人前把事给办得漂漂亮亮的,最后朝堂上下互相做出承诺,就此之后,不再计较,下次不会跟他要银子了,李孜省替自己把罪给赎了,这事就算揭过,如何?”
“这……应该……没……那么容易吧?”
覃吉吞吞吐吐道。
张峦指了指儿子,问道:“延龄,你说老覃是什么意思?”
张延龄道:“我想覃公公是想说,就算李孜省回来,倾尽所能把全副身家都赔偿出去,也未必能让朝中人感到满意。
“至于要把事谈妥,让朝中上下皆认为李孜省已经完成赎罪,以后不再计较,不是太容易的事。”
“咋的?那何不索性杀了他?”
张峦质问道,“以死赎罪,够吗?”
覃吉仍旧默不做声。
张延龄笑道:“就算是死,不是也得让朝中人满意吗?朝中那帮孙子要的是银子,能让李孜省痛快死吗?”
“我靠,这事无解了,是吧?咳咳……”
张峦气急攻心,不由猛烈咳嗽起来。
覃吉赶忙劝说:“张……张先生,您息怒,别气坏身子。”
过了一会儿,等咳嗽停歇,张峦方才喘着粗气道:“我看是有人诚心给我气受……咳咳……我不是说你啊,老覃,也不是说陛下。就是说……朝中那群人,他们看不到我死,心有不甘啊。吾儿,你说说看,最好的对策是什么?”
张延龄道:“朝中人最希望看到的,是爹你和李孜省捆绑在一块儿,一起给朝廷赔银子,最好咱们家也倾家荡产,你以后也没资格当朝官,最好也把你流放到外面不回京,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啊!”
覃吉赶紧解释,“不不,绝对不是这样。”
张峦道:“老覃,我儿子说的是那些人的想法,又不是说你!你替他们解释什么?我就问,这样总该行了吧?”
“陛下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
覃吉显得很坚定地说道。
“哦。”
张峦好像明白了什么,笑眯眯道,“只要我替李孜省赔银子,他们就满意了,是吧?那别说了!我这人就这样,有事不会躲着!不就是面对一群人的无理诉求吗?尽管让他们往我身上招呼!
“不过我可得提前说明啊,我未曾从卖官鬻爵上得到一文钱,更别说是贪污受贿了!”
覃吉道:“别人不会这么想的。”
“他们怎么想,那是他们的事。”张峦道,“我自己问心无愧便可!覃公公,还有旁的事吗?”
“没了,没了!”
覃吉赶紧道。
你都要替李孜省赔银子了,我还能说什么?
如你所言,朝中人就是不希望看到你和李孜省有好日子过。
“那就……吾儿,你替我送吧,请恕张某人不能亲自出门送客,覃公公见谅啊!”
……
……
覃吉回到宫里,赶紧去乾清宫见朱祐樘。
听说朱祐樘还留在皇后的寝宫没走,他也不着急去见驾,因为他知道有些话,最好别让皇后听到。
这要让张玗知道她父亲要被人坑到赔银子……
非当着皇帝的面骂人不可!
不过好在,朱祐樘知道覃吉回来后,就赶忙回到乾清宫接见。
等覃吉把事一说。
朱祐樘不由皱眉道:“岳父是有担当的人,但这事儿跟他有何关系?非得让岳父也拿出银子来?不,这不可能!”
覃吉道:“陛下,其实如此做,看起来不合理,却是唯一能让朝中人感到满意的……解决方法。”
“什么方法如此离谱?”朱祐樘不高兴地道,“让岳父赔银子,他们才满意?牵累让岳父一家跟着受过,才是他们的目的?不管怎么样,最多让李孜省把家产都赔出来,除此之外……不能动张家一两银子!”
覃吉心说,你这女婿当得没得挑。
岳父同意赔,你却不同意?
那你就看看朝中那群人怎么闹吧!
(本章完)
第736章 稳坐钓鱼台
第736章 稳坐钓鱼台
偏头关内。
朱永从来自京师的家书以及探子的快马传报中,得知了李孜省面临的艰难处境,一时间也很意外。
倒不是说震惊于大明朝廷对待功臣的恶劣态度,毕竟成化朝时,朝中那帮文臣对王越的攻击也是不遗余力,几乎要除之而后快。
他只是感到好奇,明明李孜省这个功臣背后有着强大的靠山,以张峦在朝中的地位,还能被攻击成这样,且下手极其稳准狠,直接要让李孜省倾家荡产,且声名扫地,也太不可思议了。
此时的朱永,非常希望能早点儿回京,近距离观察朝廷的政治风向,以便及时站位,而眼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巴结覃昌。
经过此番合作,朱永觉得,自己跟覃昌的前途已经深度绑定了。
“覃公公,目前打听到的消息,那位李中丞要回京接受朝中人质询,还要把家产都拿出来,也就是将先前卖官鬻爵所得银钱全都赔出去,充太仓之用。”朱永说到这里时,心中也很好奇。
李孜省手里到底有多少银子?
这恐怕没几个人知晓!
不过以张峦前几次筹措钱粮时展现出的力度,很多人都在猜测,其实张峦所谓的筹集钱粮,就是李孜省在背后撑着。
那些募集到的钱粮,根本就是李孜省一人提供的。
覃昌一副淡然的神色,手上拿着幅不知从何处淘来的字画,一边欣赏一边问道:“保国公,你曾经给李孜省送过多少银子?”
“没……从未送过。”
朱永吞吞吐吐地回答。
覃昌略微有些诧异,当即好奇地打量过去,问道:“朝中几乎所有人都给李孜省送过银子,而公爷您在先皇时,可是京营头号勋臣,竟都不去巴结一下这位曾经的大明头号权臣?在我跟前都不说实话,可不太好啊。”
朱永赔笑道:“卑职只是说没送过银子,但没说没送过其他东西。直接送银子……那得多招摇?很容易就会被人察觉,到时御史言官弹劾起来,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其实很多款项都是直接从账上扣走的,压根儿就不用经手。”
“呵呵。”
覃昌释然笑道,“你说的倒是大实话。话说朝中人真有那么多证据,能证明李尚书,贪了上百万两银子吗?
“要说李孜省贪钱的手段确实样繁多,就连梁芳都奈何不了他,但据我所知,其中大部分都入了内库,供先皇使用……
“多年下来,他自己能留下多少?我猜猜啊……就算他现在落魄了,手头也该有个二三十万两银子吧?”
朱永问道:“这件事,需要我们上报吗?”
“报什么?”
覃昌皱眉不已,问道,“你莫非想要自首,告知陛下你这边曾被李孜省侵占去多少银子?你到底是想落井下石,还是想挖坑自己往里边跳呢?”
“卑职的意思是,如今朝中人都在检讨,有些事迟早都会被人查出来,如果一直隐匿不报,回头会不会被……”
朱永也害怕。
本来以为靠着与张峦和李孜省的良好关系,再加上眼前的司礼监太监覃昌,自己接下来几年应该可以过点儿好日子。
且自己去后儿子袭爵应该没啥问题,还能继续维持朱家在京营的特殊地位,跟英国公一族分庭抗礼。
但眼下,风向明显有点儿偏。
谁让你张峦作为朝中的实权派,没事就在那儿称病不出,就好像斗败的公鸡一样?
再就是李孜省骤然落魄……
以徐溥为首的东宫讲官,步步为营,通过王恕和马文升等一众老臣推波助澜,在与张峦和李孜省的斗争中,节节胜利,连皇帝好像都抵挡不住汹涌的民意,非得查办李孜省不可!
覃昌摇头轻笑:“你一个出镇在外的勋臣,竟对朝中纷争如此关心?难道是说,你不甘于只做个听命于人的勋臣,还想谋求些什么?”
“公公,您可莫要言笑,在下哪里有那熊心豹子胆啊?”
朱永吓得脸色都白了,急忙为自己争辩。
覃昌道:“公爷,您是聪明人,咱家一向知道,您今天来,肯定有目的。你是说,想帮李孜省成就功名?替他在背后运筹一二?”
朱永本来拿出的是一副小人嘴脸,但听到这里,朱永便知道,人家覃昌能有今日今时的地位,必定不会是一个只被他三言两语就给蒙蔽之人。
朱永叹息道:“如今看来,想换个立场也难啊,谁让偏关一战,就是李中丞所主导?就算那口肉没吃上,剩下的那口汤……”
“好,有这觉悟很好。”
覃昌笑眯眯地道,“乖乖听上面的话,把俘虏能押的都押到京城去,先前带回来那群部族的人也一并给送去。不就是给李孜省露面吗?你要知道,到现在为止,那位张国丈还没出手呢!
“一次阅兵,就让朝中人改换目标,只能朝李孜省出手,还不能赶尽杀绝。这不更加说明,朝中人已是黔驴技穷了?”
朱永惊讶地问道:“所以……公公您的意思,其实现在仍旧是张国丈占据主导权吗?”
“呵呵。”
覃昌笑着反问,“这还用得着我来说吗?你见过有谁在家中寸步不出,就能主导西北一场大战,能让朝中人狗咬狗,自己却稳坐钓鱼台的?你不服这个张国丈,都不行啊。”
朱永心里也在琢磨。
你覃昌好像也是因为得罪张来瞻,才被发配出来干苦差事的吧?你覃昌本是怀恩的拥趸,跟怀恩穿同一条裤子的吧?怎么现在……却学会审时度势了?
“那要是上面怪罪下来……”
朱永似乎不太想牵扯其中。
覃昌冷笑不已,问道:“谁会怪罪?陛下?还是张国丈?再或是吏部、兵部的那帮人?”
朱永苦着脸道:“卑职怕被人秋后算账。”
覃昌叹道:“咱家可听说,曾经跟你关系密切的那个王威宁,如今已经回京城了。你猜他有没有跟张国丈见过面?以后陛下在西北再有什么用兵等事,是会用他呢,还是用你?”
“卑职能力远不及威宁伯,不敢与之争锋。”
朱永颇有自知之明。
与张懋斗法就算了,毕竟都是武勋,就算他朱永进取心再强烈,但跟王越这样的牛人相比,还是差太多。
光是王越进士出身,还曾当过大明的兵部尚书,格局就完全没法比。
覃昌道:“那你就得比王威宁更加谦卑,更会讨好张家,这样你才有单独领兵的机会,继续在西北立下战功。眼下正是草原青黄不接的时候,要是咱能再次突袭威宁海,或有奇效。当然,至于是否能得到陛下的青睐,全凭本事!”
……
……
朱永大概明白覃昌的意思。
想要成就大事,就得会拍马屁。
要当皇帝在军中的头号马仔,就得先把张峦和李孜省哄舒服了……只有这样,才能弥补他资历上的不足。
朱永想了想,覃昌对他的提醒,算得上是肺腑之言了。
要说现在覃昌还把张峦当成政治对手,时刻算计,根本就说不过去。
因为怀恩都下去了,接下来朝中能跟张峦正面抗衡的人已经非常少,很可能就是王恕、徐溥二人,至于刘吉……那是什么段位?
军中更没人能与张峦抗衡。
朱永马上把儿子朱晖叫过来:“……你立即带人,押送鞑靼人的俘虏到京城,把之前斩获的人头都用石灰好好密封,也一并送去京城。记得跟李孜省一起进城,让全城的百姓围观瞻仰。”
朱晖迟疑道:“父亲大人,也就是说,咱以后就要站在李孜省一边了?这次他很可能挺不过去!”
显然朱晖不太想朝中政治风向不明确前提前站队。
皇帝有东宫讲班作为执政班底,现在人家那边一堆老臣,看上去实力非常强大。
我们非得选择站位张峦和李孜省这两个瑕疵非常明显的皇帝近臣?
弘治朝不同于成化朝,不再是外戚和奸佞能只手遮天的时候了,再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你小子鼠目寸光,莫非还想违抗军令不成?”
朱永瞪着儿子,斥责道:“咱们家是站在军方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得了军功,把该展示的毫无保留展示出来,这是向着谁、针对谁的事情吗?如果朝中人非得认为我们站在李孜省一边,那就让他们这么认为好了!公道自在人心。”
“父亲请息怒。”
朱晖苦着脸道,“孩儿这就带人去。不过现在鞑靼小王子的使节团还没出关塞,就这么带人走,会不会……”
“不怕!”
朱永道,“鞑靼小王子很可能会从大同出关,离开的时候已经不会再来偏关了!本来驻扎在偏关以北的那批鞑子,这两天已在陆续撤离!你这一路不会遇到什么麻烦。唯一要小心的……是自己人!”
朱晖心说,这还叫“唯一要小心”?
“或会有人察觉到那位张国丈的用意,半途把你给截了,或是不让你通关。你只管拿出我公爵府世子的气势来,这一路回京,没人能阻碍你!你就是奉皇命行事,除圣旨外,谁的命令都不好使!”
“儿明白了。这就是去帮李孜省撑脸面,帮他渡过危机的!家中事,父亲请放心,儿也会打理好的。”
……
……
内阁值房。
刘吉这几天都很焦躁,因为皇帝说过只要西北能取得对鞑靼的胜绩,就会让张峦入阁。
而眼下似乎唯一能阻碍对方入阁的就只剩下张峦身上那场病,仿佛只要张峦病愈,就马上能进到内阁来,把他给取代了。
“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只对付李孜省?还只让他退银子?像什么话?”
刘吉见到徐溥回来,得知最近翰林院并没有专门针对张峦的行动,不由气急败坏地喝斥。
徐溥解释道:“目前内阁有不少差事耽搁下来,司礼监那边已在表达不满,急需增加人手……有关增加阁臣人选的提议,在怀公公养病前,就已跟陛下报请过。而陛下的意思也很明显,要先等张来瞻入阁,剩下的事才能商议。”
刘吉冷笑不已,道:“一旦张来瞻入阁,你我可就没生存的余地,看着吧,陛下会让他当首辅的。”
“未必。”
徐溥却摇头,“张来瞻几次反对陛下提拔他入阁,要是他真有心争名逐利,断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反复拒绝陛下的好意,还消极对待朝务。目前对李孜省的参劾之事,尚在进行,等他回京后,自会有更多的人上奏参劾!拔出萝卜带出泥,到时候或许有惊喜!”
……
……
乾清宫。
覃吉把一份名单呈递到朱祐樘面前,随后就恭敬立在一边等候指示。
而名单上所列,正是翰林院内推荐入阁的人选,其中并不见张峦的名字,而排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是刘健,再下面是李东阳和谢迁。
朱祐樘问道:“为何不见岳父在列?”
覃吉道:“陛下,因为年后张国丈一直未曾出现在翰苑中,再加上他并不是进士出身,如今馆阁中人要推荐入阁者,必定要谨慎为先,不好随便破坏规制。”
这就是告诉皇帝。
你认为你岳父很牛逼,啥事都能干,还能干成,朝中有些人可能也是怕了你岳父的威势,或有少许向他靠拢的。但从原则上来讲,张峦就不该入阁,因为他只是个监生而已,且入朝还没几年,论出身和资历,哪一条符合?
覃吉再道:“眼下翰苑中正在修撰先皇实录,目前正值用人之际,不敢轻易打破排序。”
朱祐樘皱眉不已,问道:“正是用人时,不更应该让岳父入阁吗?先前还召了南京翰林院的人北上,现在却说,还要增加翰林院的人手?具体从哪里增加?”
覃吉道:“回陛下的话,之前问过徐阁老,徐阁老的意思,可以从过去几年的进士中间,择优遴选一批庶吉士到馆阁。”
“翰苑人手少到这种程度吗?”
朱祐樘眉头皱得更紧了。
自己老父亲在的时候,当时东宫还有教导他的任务,也没说缺人,反倒是人手充裕到不断往外发派。
现在他当皇帝了,翰林院不过是多了个修《大明宪宗皇帝实录》的任务,就不断喊人手短缺?
皇帝不明白其中原委。
覃吉却心知肚明。
因为徐溥等人,希望培植自己的势力。
毕竟上一次遴选庶吉士时,朱见深还活着,那时候的翰林体系是由万安和刘吉牢牢把控着,选上来的人都是按照他们喜好的标准,且其中大半都是靠巴结和送礼上位。
如今新皇登基,还不赶紧趁着修实录的良机,整一批曾经被刷下去的、在他们看来既有能力又值得信任的人上来占位?
覃吉道:“那陛下,是否要听取徐阁老的意见呢?”
朱祐樘未置可否,重新端详了一下那份内阁大学士的推荐名单,转而看向覃吉,吩咐道:“最近岳父的病情好转了些,都能见客了,你有时间去问问他。如果他说要增加人手,那就增加,否则的话……就先维持目前的状态。”
“也是。”
覃吉点头道,“就算翰苑要增加人手,也该听听张国丈的意见。张国丈在识人上,还是有一套的。”
“哦。”
朱祐樘经过覃吉婉转的提醒,大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涉及到培植自己人的问题。
徐溥选拔进入翰林院的官员,是能够让他感到满意的……与之对应,还得看张峦那边,是否也有中意人选。
“老伴,下次再有什么事,你直接跟我说就好。”
朱祐樘叹道,“不用回避的。”
“奴婢并未回避。奴婢有闲暇,一定去问张国丈的意见。”覃吉感觉压力很大。
他的性格在那儿摆着。
不像怀恩那样做事能力突出,且雷厉风行。
他覃吉骨子里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角色,一辈子小心谨慎惯了,现在辅佐皇帝,或要马上执掌司礼监,也还是维持着曾经谨慎的行事风格。
(本章完)
第737章 拿红尘俗世当和尚庙
第737章 拿红尘俗世当和尚庙
这天的张峦,于日落西山时出现在了他用来金屋藏娇的豪华别院门前。
当祁娘得知消息,亲自到门口迎接时,就见到自家老主人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佝偻着身体,就像个风烛残年的耄耋老人一般,看上去就觉得可怜。
“老爷?您这是……?”
祁娘擦了擦眼睛,心里在想,我这是产生幻觉了吗?
这只是个长得像我家老爷的人?
再或是张家已经倒台了,只是我消息闭塞没听说,现在他走投无路,不得不到我这里来避难?
张峦听到声音,这才慢悠悠站起身来,兜着手招呼:“祁娘吗?”
祁娘一听就头疼。
这咋连人都不认识了?
“我这一病,老眼昏,身体状况实在不佳。”
张峦有气无力地道,“这不,今天我好不容易能出来走走,不自觉就往这边来了,到这里坐了坐,不知怎的,感觉好亲切啊!”
“……”
祁娘心说,还是你牛逼。
明明你自己已是大明当前最大的权臣,却能把自己整成一副乞丐模样,让人觉得你是个流浪闲散人员……也是本事。
“老爷,别在这里坐着了……咱进去吧。”祁娘劝解道。
张峦问道:“我能进去吗?”
祁娘诧异地道:“瞧老爷您说的……这里就是您的家,您是当之无愧的主人……自家的院子,您不能进,谁能进?”
这会儿祁娘还在怀疑,眼前这位爷,是不是有人假扮?
我可不能上当!
不过光看眼前的张峦,身上显露出的那股颓废劲儿,倒是很像我家那个很不靠谱的主人,因为只有他身上才会时时显现那股要死不活的丧气。
张峦叹息道:“唉……我的意思是说,吾儿延龄就没跟你交待过,看到我来,把我阻挡在门外,不允许我进去之类的?我怕他……唉!”
祁娘心说,得,这下不用怀疑了!
这么怕儿子的,不是那位张国丈,还能是谁?
旁人想装都装不出来。
“老爷,瞧您说的都是些什么呀……二公子几时说过这种话?”
祁娘赶紧过去相扶,“之前您被接走时,只说您要去个地方好好养病……话说您现在的病情如何了?”
张峦无奈道:“就因为我病还没好完全,所以才……”
祁娘心中暗笑不已。
到底是什么病,把你吓成这般模样?
人看上去是颓丧了些,但好像并没有性命之虞啊。
“老爷,天这么冷,您到这里来,坐在自家门口,不走也不进……您这是要作甚啊?”
祁娘扶着张峦就往院子里走。
张峦哆哆嗦嗦的,苦着脸道:“平常延龄不让我出门啊……这不,这两天那小子出城去办事了,我才有机会出来看看。”
祁娘惊讶地道:“老爷,你是偷跑出来的吗?哎呀,您可一定要好好养病,若坏了身子,那……妾身实在是担待不起啊!”
“无妨,无妨!”
张峦一摆手道,“吾儿临行前,我特意问过,他说我可以出来走走看看。这不,我今儿精神好些,就出来转一圈……只要遵医嘱,就不算违背吾儿的意思?你说对吧?”
说到这里,张峦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黄牙。
祁娘颇为无语。
怕儿子居然怕成这怂逼模样。
唉,以后还怎么指望你给我撑腰,给我带来后半生幸福呢?
总感觉你就是上天专门派来坑我的那个人。
“老爷,进去说话!”
祁娘赶紧把人请到大门里面。
……
……
到了内院屋堂,张峦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精神振作了许多,眼睛里也有了光彩。
这才是他追求的生活……虽然这屋子里仍旧空荡荡的,但仍让他觉得心里很踏实,大有一种来了就不想离开的渴望。
“老爷,让人准备一桌酒菜如何?”
祁娘殷勤地问道。
“别介。”
张峦一摆手道,“就我这风都能吹倒的模样,还酒菜呢?如今我是大的荤腥不能沾,酒更是不能碰!回头给我煮俩鸡蛋,或者做成羹也行,加点儿青菜进去……盐少放,滴两滴香油就行!”
祁娘惊讶地问道:“您……这是什么吃法?”
“养病啊,延龄说,这样既补充了营养,又不会给体内叫什么消化道的东西增加额外的负担,更不会引发什么心脑血管疾病,说得很邪乎,我也听不懂,反正按照我说的来做就行。”张峦道。
旁边跟进来听候吩咐的小厨娘听到这话,整个人愣在那儿。
显然她跟祁娘一样,都在想,眼前这个干瘦落魄的小老头,真的是曾经风光无限的主人吗?
怎么看起来就像是个来要饭的,还不敢多要的那种?
祁娘皱眉不已,喝斥道:“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去准备?老爷要吃鸡蛋羹,加香油,少加盐,再加点儿青菜。快去吧!”
“是。”
胖乎乎的,约莫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厨娘,赶紧领命退下。
张峦目光追随小厨娘的背影,不由咽了口唾沫。
祁娘好像明白到什么,问道:“老爷,今晚不知该如何安排?这丫头,一直在院里打杂,才主厨没多久,之前您在的时候,她还在帮厨,要不然……今晚就让她洗干净来侍奉您?”
张峦皱眉道:“你都在说些什么啊……祁娘,你觉得以我这羸弱的小身板,能经得起折腾吗?”
“那老爷来此……”
“我就是来这儿坐坐,回味一下过往的快乐!”
张峦一脸幽怨地道,“你是不知道,我在一个幽闭的院子里养病,这段日子过得有多清苦,每天足不出户,还不能见外人,那药都不是喝的,而是用个管子再加个针头,直接打进身体里去,你是不知道其中的苦楚……”
祁娘心想,吓唬谁呢?
这么治病,绝对是你儿子出的怪招,简直闻所未闻。
就算是感到痛苦,你也别跑来朝我抱怨啊!
你非得相信你儿子,能怪我吗?
张峦道:“我真的只是来坐坐,甚至你不能让我看到太美的小娇娘,我看到了内心必然会掀起波澜,急火攻心之下身体就会元气大伤,还是得……修心养性……嗯嗯,你是不知道,这次我纯粹是从鬼门关前走回来的,好生凶险。”
“那您还过来?”
祁娘心想,听你的说法,此时的你就像是个琉璃瓶子,一碰就碎。
那你还敢铤而走险,跑这院子里来?
你怕不是忘了这是你专门用来金屋藏娇、吃喝玩乐的地方吧?
把红尘俗世当和尚庙呢?
你是在考验你自己,还是在考验我们?
张峦哭丧着脸道:“不知为啥,我就是想来看看,让我内心好受一些……只要别让我看到那些让我实在忍不住的东西,哪怕只是让我在这儿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再跟你说说话,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尽管祁娘觉得张峦不值得可怜,但不知为何,心里隐隐还是有些难过。
她端起茶壶,给张峦面前的杯子里倒了一杯茶水。
张峦开口道:“换成白开水吧,茶水会解药性……喝白开水就好,不要太热的,温温的最好不过。”
祁娘闻言一怔,随即赶紧去厨房换温开水。
过了大约一刻钟,服侍完张峦喝过水,吃食也终于送了上来。
张峦跑来温柔乡,却只是坐在餐桌前,拿着陶瓷勺子,一口一口地吃鸡蛋羹,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就让祁娘一个人在旁陪着。
那凄惨的模样,让祁娘看了都不由一阵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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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慢些吃。”
祁娘奇怪地问道,“您出来前,没用膳吗?”
张峦摇头道:“在一个地方住久了,好似坐牢一样,哪儿有食欲?也就是到你这里来,才突然胃口大开。”
祁娘笑道:“恭喜老爷,贺喜老爷,这是病情好转的征兆。等下老爷用过晚饭后,不如妾身稍作安排如何?无须老爷操劳,就……让她们过来给您跳个舞,给老爷解解乏,怎么样?”
“别!千万别!”
张峦赶忙阻止,“先前在这里养病,差点儿没把我小命给折腾没了……当时就是没节制,挥霍无度,好在延龄那小子发现及时,把我带去别的地方,不然的话……”
祁娘不解地问道:“既然老爷需要静养,当时为何不直接回府上,却要去个僻静的地方静养?最近也没听说老爷回朝当差啊……以您在朝中的地位,不用什么事都避着吧?”
张峦手里拿着勺子,突然间就没了胃口,他将碗和勺放到了桌子上,摇头道:“李孜省很快就要回京来了。”
“老爷的意思是……?”
祁娘好奇问道。
张峦转换话题,道:“让人稍微给鸡蛋羹里加点儿酱油,味道太寡淡了。”
“来人,加酱油。”
祁娘招呼了一声。
随即之前前来听候使唤的小厨娘又走了进来,手里提着酱油缸,“呼哧”“呼哧”地搬到张峦面前。
张峦瞥了胖乎乎的小厨娘一眼,皱眉问道:“这么大一缸,你要往小碗里面倒吗?”
小厨娘有些惊惧,随即拿出个不大的勺子来,开始一点点往张峦的碗里匀,避免一次性加太多会很咸。
最后张峦看了实在着急,自己夺过勺子来,往碗里面舀了一大勺,随即摆摆手道:“下去、下去。”
大概是怕自己起邪念,在做这些事时,他甚至不敢去看那只有六七分姿色的小厨娘。
祁娘看了心中不由在暗笑。
这小厨娘不过是买回来帮厨的,以其姿容相貌,以前的张峦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欠奉,可能是张峦当了近一个月的和尚,长期禁欲下,导致现在遇到个母的就容易心猿意马,都开始不敢正视了。
祁娘终于明白了,张峦过去这一个月,到底过的是什么苦日子。
为了养病,那真是把所有一切不良嗜好都给戒掉了。
不到性命攸关,真是不知道节制啊。
“老爷,您刚才不在说李尚书的事吗?”
祁娘显然也很关心前雇主的情况。
也跟她之前与庞顷往来密切有关。
她被安排到张峦身边来,其实就是庞顷代表李孜省,安插在张峦身边的一颗棋子,大多数时候她都能分得清轻重。
虽然李孜省现在失势了,但李孜省在教坊司等地方,势力还是通天的,在京的和尚和道士,有很多还在巴结李孜省,靠李孜省给他们撑腰。
李孜省已经是上层的弃子,但在下层人眼中,却依然是仰望不得的大人物。
张峦道:“他得赔银子。”
“为何?”
祁娘直接问道。
“这就要说到成化朝时,李孜省通过卖官鬻爵,得到大批钱财,虽然多数都贡献给了皇帝……这事你可千万不要对外人说。”
张峦提醒道。
“自然不会。”
祁娘恭敬地道。
张峦介绍道:“但这些款项从无明确的账目,谁知道他给了先皇多少,自己又私藏了多少?朝中人就揪着这点不放,让他按原先的数字退赃,估计没个几十万两银子,这事不算完。”
祁娘吃惊地问道:“李尚书能拿出那么多银子来吗?”
“谁知道呢?”
张峦继续吃着鸡蛋羹,抬头问道,“你知道吗?”
祁娘一怔,赶紧道:“妾身如何能知晓?”
“那你还问?”
张峦说到这儿,若有所思,“不过严格算起来,你也算是李孜省的私产吧?就是不知道回头真要退赃,要不要把你给退了。”
祁娘一听,瞬间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起身行礼道:“老爷,您可莫要吓唬妾身,妾身已经是您的人了,怎能算是李尚书的私产?老爷可得给妾身做主啊。”
“放心吧。”
张峦道,“我不会亏待你的。”
祁娘心想,你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不走心呢?
不会亏待我?
怎就不承诺一定保住我?
“真是的。”
张峦又吃了一会儿,可能是实在不合胃口,把勺子和剩了一半的鸡蛋羹放回桌子上,意兴阑珊道,“吾儿不在京,有些事不能跟他商议,我也很疑惑,他到底有何安排?都到这会儿,他居然还有精神离京?”
祁娘好奇地问道:“二少爷他……作何要离京?您又如何放心得下?”
张峦道:“我能管得住他?不过好像是要去开矿……也不知道他具体要搞什么名堂!还说,可能要帮李孜省退赃云云……我这点儿家底,能供他霍霍多久?”
祁娘一听更觉泄气。
你的家产好像还真不多,连田宅等都是李孜省送给你的,到时不得把我连同李孜省送你的东西,一并退还给朝廷?
就是不知你能不能通过跟皇帝的翁婿关系,再让皇帝把我和那些田产再赏赐给你。
祁娘安慰道:“老爷,咱们家小姐乃是当今的皇后娘娘,就算朝廷真要从您这里拿走什么,只要跟皇后娘娘说说,不照样会赐还回来?”
“嘿,你这想法倒是不错。”张峦笑道,“他们真要跟我讨,那我就跟我闺女要去!祁娘,你放心吧,如果真要把这院子也退回去,我会银子买下来的……我是没什么家产,但我儿子有啊。”
“您是说……二公子?”
祁娘觉得很别扭。
你儿子才多大?
你跟他分家了吗?
为什么他会比你有钱?
张峦笑道:“你还别说,他跟徽州商贾往来密切,最近更是要去京城周边地区开矿,随便一点儿琉璃生意,还有那个什么纯碱生意,一年进项就不少于十万两。
“不过这些都是我听他说的,是不是吹牛我不知道,但要保你个全身而退,应该一点都不难。”
祁娘心中不由发愁。
我这到底是跟了你,还是被卖给你儿子了?
怎么感觉,你还没有你儿子靠谱呢?
我还指望靠你来安安稳稳过完后半生,但现在看来,你这个当主人的是一点颜面都不顾啊,反倒是你儿子,更好像是个做实事的。
“好了,我该走了。”
张峦起身道,“回去晚了,被人告刁状,吾儿还觉得我又在恣意挥霍人生,把他的苦心都给白费了……这两天我会经常出来走走,随时来看你。”
“老爷这就走?”
祁娘觉得很意外。
今天的张峦看上去神神叨叨的,不像是个正经人,更像是个冒牌货。
但她又知道,张峦身上某些东西是伪装不来的。
张峦道:“不走怎么办?在这里过夜吗?有那心,也没那胆,更没有力气。为了长久考虑,只能牺牲一时了。
“祁娘,等回头再与你相聚。走了啊!”
(本章完)
第738章 密会
第738章 密会
祁娘亲自送张峦到了门口。
等看到驾车前来接张峦的人是常顺,祁娘终于感觉到,张峦身边的确是有张延龄的眼线,而张峦所言也非虚,今晚他非走不可。
因为现在张家做主的,并不是张峦,好像从一开始就是不起眼的幼子张延龄。
“夫人,老爷那边还要酱油吗?”
小厨娘出现在祁娘身后,手上还提着酱油缸子。
祁娘回头看了一眼,顿时哭笑不得。
心说你还真是尽职尽责,为了加个酱油,到现在你还提着酱油缸?
“老爷都走了,还吃什么酱油?”
祁娘瞪了她一眼,喝斥道,“刚才也没个眼力劲儿……别找骂。”
小厨娘胖乎乎的脸上显得很委屈,道:“奴婢也不知哪里做错了。”
祁娘骂道:“把你买回来,就是为了让你胡吃海喝的?看看……你都吃成什么样子了?本来你还有几分颜色,只要能拴住老爷的胃,就能拴住老爷的心,顺带着可以上位……可现在呢?”
小厨娘这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祁娘买她回来,就是为了以她的厨艺来征服张峦的心。
但可惜,小厨娘毕竟只是小门小户出身,有点儿厨艺天赋是不假,但架不住这里生活条件实在太优越了,前半辈子从没见识过的美味食材,到这里来触手可得,然后就可以凭试菜为名通通享受到。
而一旦弄出新菜来,自然要吃个尽兴,于是乎就营养过剩了。
“以后一天只能吃一顿饭。”
祁娘道,“尽快把身子瘦下来。”
小厨娘苦着脸道:“俺娘说,姑娘家身上有点儿肉是好事,显得富态,谁都喜欢。”
“哼!”
祁娘轻哼道,“都什么年头了,还讲这个?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这儿是国丈府外宅,这里的女人,有一个算一个,有你这模样的吗?”
“宋婆不是……”
“你还敢犟嘴?”
祁娘一脸愠色,“宋婆是干嘛的?她只负责烧火做饭,需要她去见老爷吗?你连自己来这里做什么都不知道吗?”
小厨娘低下头,怯生生地问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想问问,刚才……那……就是老爷吗?”
“当然是!”
祁娘余怒未消。
小厨娘摇头道:“不像。”
祁娘白了她一眼,道:“你倒是敢说话!那不是老爷是谁?你倒说说,哪里不像了?”
小厨娘委屈巴巴地道:“我爹在的时候,看上去都比他富态,老爷为什么看上去……那么落魄憔悴……就像是村口……几天没吃饭的……说书先生?”
“……”
祁娘听了,不由一阵无语。
心中也在想。
老爷啊老爷,你可真有本事。
简直越混越回去了!
如今连个小婢女都看不起你,把你当成村口张大爷了!
你再这么折腾下去,怕是走到哪儿都没人把你当回事,就这样你还不知振作点,非得把自己打扮那么土里土气?
“就你话多!”
祁娘瞪了小厨娘一眼,道,“下次老爷来之前,一定要瘦下来,否则就让你三天吃一顿饭!”
……
……
西山,一场大雪下得不是时候。
天地白茫茫一片。
张延龄刚来探查矿藏没两天,就不得不先把手头的计划中止,回到驻扎的临时营地帐篷里,研究起了手头的堪舆图。
覃云找来向导,大致问询一圈后,才把人屏退。
随后他来到张延龄的帐篷,见到里面正在烤火煮茶的张延龄,赶紧把眼下查探到的情况跟张延龄大致讲了一遍。
“人手还是不够用,毕竟网撒得太宽了!”
覃云介绍道,“按二公子说的那几个位置挖掘,均发现了很浅的石炭层,只是周围地形地貌有些复杂,树木什么的很茂密。如果要大规模开采的话,可能得等到开春过后了。”
张延龄当然知道哪里有煤矿。
这事其实很简单,开采过煤矿的地方到了后世都会留下一个个黑乎乎的大窟窿,位置相对固定。西山几个大的矿场,从明朝初年就已经开始运转,只是后来发现了更多更好的矿场,才慢慢荒弃。
这里的煤炭储量虽然不是大明最多的,但这里距离京城够近,完全可以把这里产出的煤炭作为短时间内大明的主要能源供给地,仅仅一个方便快捷就值得大开发。
张延龄道:“覃千户,开矿之事,你先放放。我这次就是来勘探的。这样,你替我下山走一趟,迎个人过来,我怕他找不到路,被咱的人误会是来找麻烦的……总归你把人带过来就行。”
“何人?”
覃云显得很好奇。
张延龄上山勘探矿藏,这事知道的人非常少。
或者说,朝堂上下没人会在意一个少年郎跑出京师来搞什么地质勘探,在京几乎所有官员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即将回京的李孜省身上。
张延龄道:“就是那位李尚书……他从居庸关回京,知晓我在这里,特地前来拜访……”
“啊?”
覃云有些惊讶。
想李孜省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回京路上都不忘前来拜访张延龄?
你们各自有差事,甚至没什么大的关联,这都能联系上?还在这种风雪天在西山荒山野岭密会?
不过覃云随即就想明白了。
李孜省想见的人应该是张峦。
可惜张峦正在养病中,且他回到京师后很多事情就要发生,临时去求教张峦,时间上有些来不及。
在这种情况下,直接找张家的智囊张延龄商议更为合适。
什么资历、人脉、背景、地位,在绝对的权力面前都是扯淡……
毕竟眼下张延龄就是替皇帝服务的人,来找张延龄作用可大了,毕竟张延龄是朝中少数几个能直接跟皇帝沟通的人,且还是那种私下里相处,无话不谈那种,简简单单说上一句话能顶别人说一箩筐。
……
……
李孜省连夜进入山中。
若非带路的人是锦衣卫中的实权派覃云,李孜省都怕自己被人给拐跑了,毕竟怎么看这地方都不像是个能做正经事的所在,倒像是来挑坟地的。
等李孜省上山,看到一片不大的营地,才稍微放心下来。
进入戒备森严的营地后,依然是覃云带着他到了张延龄的帐篷外,简单做了通传后,李孜省甚至还得在外面等候一会儿,才得以入内。
“二公子,又见面了。”
李孜省笑着打招呼。
张延龄赶紧道:“李尚书,瞧您这是说的哪里话?这声公子称呼得……让人心里直发虚啊。”
李孜省道:“那我还是称呼你一声贤侄吧……覃千户,劳烦您这一路带路,回去后我一定把给你的那份礼物,送到府上去。”
“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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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云赶紧回绝。
你李孜省这趟回京,估计能被朝中人一次性坑个大的。
你的家产还不知道够不够赔呢,就这你还送银子给我?
不好意思,你的银子太烫手,我不想收。
覃云道:“卑职先告退,两位有什么话,尽管商谈,卑职在外守着,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前来打扰。”
……
……
帐篷内只剩下张延龄和李孜省。
二人对着火炉而坐,李孜省好奇地问道:“这炉子造型很奇特,这火筒……是充作烟囱用的?”
李孜省一上来,就对张延龄面前的炉子很感兴趣。
张延龄道:“炉子里烧的就是本地产的石炭,不过被我做成了蜂窝煤……这铁筒是把烟引到外面,这样基本上就能避免中毒。我也没想到,正月都快过去了,到西山来后还会遇到这么极端的暴雪天气。”
李孜省叹道:“别说贤侄你没想到,我也没料到。从居庸关出发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才两天,就成这样了。”
张延龄好奇地问道:“李尚书出居庸关都两天了?才走到这儿?”
“这个……”
李孜省面目羞惭,小声道,“我不着急回京……这不是还等着山西那边,把俘虏押送过来,一起回京吗?我已经先让炳坤回去了……要说,最近他可真忙,我都觉得有点儿对不起他了……”
张延龄道:“难怪没见到庞先生随你前来。”
“嘿,你竟然称呼他为先生?给他脸了!”李孜省提到这个,就非常上火,道,“你就叫他老庞,或者直呼他炳坤也可。千万别给他太好的脸色,他很容易就蹬鼻子上脸,这人……没个正形。”
张延龄心想,没正形的应该是你,或者说是你们这种奇怪的雇佣关系。
……
……
等李孜省身体暖和一些后,手上捧起了热茶碗。
坐在那儿,李孜省就像被不肖子孙赶出家门的老人一般,开始絮叨起来:“……从京师出发前,我是一点都不感到害怕,以为办完西北的差事,直接去河南治河便可。
“谁曾想,军功从天而降,还没来得及高兴几天呢,朝中那些文臣就开始集中针对我,真是福兮祸所依,前途难测啊!”
张延龄道:“这不挺好的么?”
“这……还好?”
李孜省瞪大眼睛望向张延龄。
张延龄笑道:“总归比年前进诏狱好吧?”
李孜省想了想,点头道:“贤侄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年前那会儿是真迷茫啊,进到诏狱里,暗无天日,生怕出不来。但这次,那些家伙只跟我讨要银子,那就好办多了。只是不知道多少银子能把他们给打发了。贤侄,你帮我参详一下?”
“晚辈从何得知?”
张延龄显然不想回答这么敏感的问题。
连朝廷那些针对你的政敌,都没说要从你手上敲出多少银子来才能放过你,你让我给你估个数字?
多了少了,显然都不合适。
李孜省道:“贤侄,你觉得,三十万两这数字,能打发过去吗?”
张延龄心说,还是你李孜省有钱啊。
本来都觉得你已经是山穷水尽了,谁曾想,你一上来所开价码就是三十万两?
言外之意,你手头绝对不止这数字呗!
亏老张同志还以为把你坑到倾家荡产,觉得对不起你,结果你还私藏这么多!?
那历史上这笔钱被谁贪了?
张延龄继续摇头:“晚辈是真不知道。”
“贤侄你足智多谋,再加上你跟陛下随时都能相见,揣摩圣意也更准确,帮我参详参详呗……”
李孜省用祈求的口吻道,“我也知道,那群白眼狼绝对不会满足于这数字。但我大概只能凑出这么多,这也是跟你交实底了,再多……就拿不出来了。”
张延龄笑了笑。
心里在想,你跟老张交过实底吗?
你这话,让别人怎么采信?
张延龄道:“李尚书,晚辈想问一句,如果朝廷非让你倾家荡产,甚至还要你把曾经所有的……进项都囊括在内,得有多少银子?”
李孜省问道:“你是说,加上曾经我给先皇的那些?还有打点各处关系耗费掉的?就是说,我所得的、经手的所有财货总值?”
“嗯。”
张延龄点头。
李孜省笑了笑,随口道:“大概有个百万两上下吧。”
张延龄顿时明白过来,总数应该远不止一百万两。
你李孜省之前帮补我张家的,就不下十万两,加上这次拿出三十万两,再算上你藏匿的一点家底——你至少会留下二十万两银子傍身……也就是说,你之前卖官鬻爵贪赃枉法所得,一定是在白银二百万两以上。
如此一来,你私自扣下个三成左右,就显得合情合理了。
张延龄道:“如果让他们查实账,能推导出多少来?”
李孜省显得很自信,道:“那他们恐怕连三十万两都推不出来。毕竟没有人会记这种账,连我自个儿手上都没有!很多人送了银子,得到好处,难道要四处去宣扬?他们能掌握的证据,毕竟是少数。”
张延龄再问:“那李尚书觉得,重修黄河河道,拢共得费多少银子呢?”
“这……”
李孜省瞬间有些犹豫。
显然这数字,公开账目和实际费之间,存在很大的差异。
就算之前做过深入调研,李孜省也不想在张延龄面前随随便便说出个数字。
张延龄道:“之前在陛下和家父面前,李尚书都有笔账,为何在我面前又不能如实说了呢?”
李孜省叹道:“贤侄,实不相瞒,这费多少,不好做具体的预估。之前不过是……逢场作戏,随便说说而已。
“真要涉及到具体落实,那还是得……稍微谨慎一些吧?但凡是哪里稍微拐个弯或是延展一段河道,动辄几万两银子就出去了!这还都不算人力物力。”
“那二百万两够吗?”
张延龄问道。
“这……”
李孜省道,“如果是借助淮河河道来进行拓宽和促成黄河改道的话,应该……差不了多少吧。”
张延龄点头道:“那不就挺好?如果让李尚书独自承担了修河的开销,不用从朝廷调拨一文钱,那朝中人应该会选择息事宁人。”
“啊?”
李孜省顿时瞪大眼。
我都说了只能拿出三十万两银子,你居然直接让我承担二百万两的大工程?
张延龄微微一笑,道:“当然,家父会鼎力相助,不会袖手旁观。”
(本章完)
第739章 给脸不要脸
第739章 给脸不要脸
刘吉府上。
覃吉作为皇帝的特使,亲自到首辅家中,把皇帝要刘吉做的一件事,以私下的方式,详细进行说明。
也就是要册封张峦为寿宁侯,并准备同时册封张鹤龄和张延龄为伯。
刘吉听到这消息,异常惊讶,他一时间似乎没想明白,皇帝为什么要让人私下里来找他,并由他去请奏和撰写册封的诏书,就好像不知道他跟张峦有恩怨一般。
刘吉眉头深锁,问道:“覃公公,这是陛下的意思吗?身为帝王,岂能不知朝纲稳定的重要性?以张来瞻为侯爵,这倒是能理解,毕竟是皇后之父嘛,但以其两个儿子为伯,却是何道理?”
覃吉一脸认真地道:“这的确是陛下的意思。要是刘阁老有意见的话,最好是找个时间入宫去问询陛下……”
“莫非此事,不能拿到朝堂上公开说?”
刘吉显得很不忿。
明知道我不喜欢张家人,还让我出来当这个好人?
我之前带头参劾张峦,准备把张峦给掀翻,现在突然让我改变立场,去捧张家人的臭脚,那外人会怎么想?
本来名声就够臭了,又是“刘”,又是什么“纸糊三阁老”,把我当奸佞一般对待。如果再做了眼前事,那我在朝中岂不是不用混了?
覃吉一脸认真地摇了摇头,道:“陛下不希望这件事闹大,更希望刘阁老能主动替君上分忧。
“如今朝中人,意见不一,以您这个首辅提出来,最合适不过。同时……张国丈入阁之事,最好也由您一并提出。”
刘吉黑着脸道:“以阁臣为侯爷,自大明立国以来,就未曾有过。要是想有世袭的爵位,就必须得卸掉文职,岂有文臣武将一肩挑的道理?
“敢问那位张国丈,是有本事上战场,统兵打胜仗?还是说他能辅弼朝政,以一人之力支撑起大明江山?”
“您……”
覃吉很无奈。
这话听起来怎么倒像是一个忠直的大臣,在与昏君或者奸佞据理力争,以确保大明江山社稷的稳定?
但……
是个人都知道,你刘吉不是那块料。
这话从你刘吉口中说出来,不觉得太过荒唐了吗?
刘吉起身道:“这件事,在下宁死不从。”
“诶诶诶……”
覃吉招呼道:“刘阁老,您别为难老朽啊……您这般决绝,让老朽回去后怎么跟陛下交待?陛下可是斟酌再三,才指定您出来说话,如果您……”
听到这里,刘吉更来气了,同时也确定了一件事:原来皇帝也知道这件事很荒唐,既想让他岳父入阁,又想给他岳父封侯,还想给他两个小舅子封伯。见没人愿意出来破坏规则,才想到我?
既如此,那我更不能同意了!
我可不能挖坑把自己埋了。
毕竟张峦入阁,利益受损最大的那个人就是我。
是不是我不同意出面帮忙说项,朝中就再也没人能担此重任,张峦入阁之事也就无人提及,最后张峦就要悻悻地回去当他的富贵闲人?
对!
坚决不能给自己找麻烦。
刘吉义正词严道:“请覃公公回去后,如实跟陛下禀明,在下一心为大明、为陛下着想,绝无私心。
“如果陛下坚持认为这其中有何不妥之处,大不了在下辞官回乡便是。”
“啊?”
覃吉脸色别提有多尴尬了。
我不过是代表皇帝来跟你商议一番,结果你一点儿都不配合,真不给面子啊!
刘吉道:“李孜省马上就要回朝……这种奸佞小人,绝对不能留他在朝中,继续败坏朝政。
“烦请转告陛下,在下会出面,替那些被他祸害过的官员参劾李孜省,令其不能在朝中立足。有这样的奸佞之臣在,朝廷永无宁日。”
覃吉看出来了,刘吉是一点儿颜面都不给他留。
他只能无奈起身,道:“刘阁老,希望您能好好考虑一下……明日我再来问您的意见可好?”
“不必了。”
刘吉一摆手道,“老朽心意已定,再如何施压也无用。覃公公,你便如此回禀陛下便可!”
……
……
覃吉离开刘府,并没有着急回宫。
他觉得可能是自己执政经验不足,事情才没落实,所以还是得找个“高人”求教一下,而他本能就想起了目前尚未正式官宣致仕的怀恩。
既然怀恩名义上还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是他的顶头上司,他觉得还是很有必要登门去问一下,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处理。
当怀恩得知覃吉到来时,本能地以为是皇帝让他来宣旨,确定他正式赋闲养老的,等知晓覃吉只是来问询一下他的意见,且还不是皇帝授意他这么做的时候,怀恩颇有些无语。
“厚方,你都是事实执掌司礼监的人了,怎在大事上,还没有自己的决断呢?”怀恩怒其不争地说道。
我退了,把内相的职位交到你手上,结果你遇到事自己办不成,还跑来求教我一个赋闲的老人?
你是怎么好意思来的?
难道你不知道,其实我也不想让张来瞻入阁么?
明白你的,知道你是个厚道人,从来不会避忌什么朝见与党派纷争。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故意找茬的呢。
覃吉无奈道:“陛下可能是有意要说和张国丈和刘阁老,这才让我亲自登门,谁曾想,刘阁老并无化解恩怨的意思,准备执拗到底了。”
“他们之间有矛盾吗?”
怀恩问道。
“嗯?”
覃吉闻言一怔。
心里在想,难道是我的政治觉悟不够高,竟不知刘吉和张峦本是盟友?那就是……他们在人前装模作样,其实暗地里好到穿一条裤子?
这可能吗?
怀恩道:“厚方,这我就不得不说你了……你看待问题,还是太过肤浅和片面。”
“怀公公教训得是。”
覃吉拿出虚心受教的态度,拱手道。
但其实眼下的他,根本就不用受这窝囊气。
怀恩摇头叹息:“那刘吉就算再多做个十年首辅,怕也跟张来瞻不在一条道上,或者说,他的道行远远不够……”
覃吉眨了眨眼睛,迷茫地问道:“您的意思是说,刘阁老不够道行?”
“呵呵。”
怀恩笑道,“你当我为何回朝后,明知道张来瞻是我举主的情况下,还要跟他置气?我是个白眼狼,还是闲得慌?难道我不知道,他是陛下的岳父,在陛下登基这件事上,他立下过汗马功劳?”
覃吉心说,可不是么?我也觉得你纯粹就是闲得没事干!你跟人家一个国丈较什么劲儿?
人家跟皇帝,可是砸断骨头连着筋呢。
怀恩道:“正是因为我看出来,张来瞻未来在朝中的前途不可限量,他既能成为陛下身边最受信任之人,还能把朝堂上下所有官员都玩弄于股掌之上,让他做十年阁臣,怕是朝中再无人能压制他。一旦陛下政务上有所倦怠,那张来瞻就可以一手遮天,比之当年的王莽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能吗?”
覃吉也很好奇。
被你说的,怎么张来瞻就好像是天上的神仙一般?
有这么神通广大吗?
可为何我总觉得,咱俩说的好像不是同一个人。
难道是因为我平时跟张来瞻私下接触太多,了解他骨子里自带的懒散与不羁,而你平时在公共场合所见到的他,却英明神武,运筹帷幄几乎无所不能,因此认知方面截然不同所致?
怀恩点头道:“他会的。如果单纯只是张来瞻一人,我还不那么担心,但背后有个小国舅张延龄,此子阴谋算计,真非一般人能及。
“你说有这么一对父子在,但凡是他们一心为大明着想还好,若是他们有异心,那……唉!”
有些话,其实怀恩不用说得太过周到详细。
大概意思表达出来,像覃吉这样一心为皇家服务的人,自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甚至可能在某些细节上,覃吉的理解和体会更深。
覃吉道:“陛下马上要给张国丈赐爵,同时还有张家两位小国舅。”
“这些都是题外话。”怀恩怏怏不乐道,“陛下这么做,本无可厚非,毕竟陛下爱屋及乌,深爱皇后,对皇后一家倚重也就是必然的事情。或许正因为从前的陛下身边缺少强有力的臂助,才会让他如此珍惜皇后一家人吧。”
“那我……”
覃吉的意思,我该怎么去跟皇帝说?又或者,我怎么帮皇帝完成这差事?最好让刘吉乖乖就范,站出来替张家人说话?
怀恩道:“我觉得,刘吉是时候离开朝堂了。”
“啊?”
覃吉大吃一惊。
怀恩无奈道:“莫要以为我是在说气话,这是真实所感。想那刘吉,本身就不做实事,却靠资历在朝中位列文臣之首。
“如果张来瞻入阁后,他倒戈过去,联手张来瞻对付徐溥等人,压制东宫讲官,统一翰林院中的认知,操控舆论,那该如何?”
覃吉道:“所以说,不能留刘吉在朝了?”
“对。”
怀恩斩钉截铁地道,“如果陛下问及你对刘吉的意见,你就照实说——这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佞臣,早在先皇时,就仗着有万安、梁芳等人为其撑腰,危害朝廷。如今陛下登基,万象更新,绝对不能留这种人在朝。”
覃吉一时间脸色尴尬。
我来问你意见,你就给我出这么个釜底抽薪的“损招”?
你不是怕张来瞻崛起吗?
你如此着急让刘吉倒台,确定不是在帮张来瞻扫除异己?
“回去吧。”
怀恩一摆手道,“没有陛下的吩咐,以后就不要再来了。陛下可不喜欢你来听我的意见……
“厚方,我已经认命,这一仗我打输了!输在我无法取得陛下的绝对信任。陛下始终认为,我是外人。但你……不是!陛下与你相处多年,以后规劝陛下的重担,就交到你身上了。”
……
……
覃吉从怀恩府上出来,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儿。
替怀恩惋惜之余,又觉得自己遇到了挑战,人家怀恩致仕后,在家中一边养病一边安静地等死,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公公,现在要回宫吗?”
扈从问道。
覃吉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眼皇宫方向,道:“立即回宫。若有人问及,定不要说我来过此处!”
……
……
乾清宫内。
覃吉把刘吉的意思,如实传达给朱祐樘知晓。
朱祐樘脸色明显带着不悦,问道:“老伴,你说他为何非要给朕找麻烦?让他在背后请奏,回头再写一道敕令,真有那么难吗?”
显然皇帝不能理解,你刘吉到底是在较什么劲儿?又有啥凭仗?
如果没有张峦的存在,或者说没有徐溥的对比,皇帝或许还觉得刘吉是个能人,毕竟在他那“英明神武”的父亲手下当过阁臣的人,水平料想不会很差。
但凡事就怕有对比。
现在的皇帝心里其实已经很清楚了,刘吉在内阁属于占着茅坑不拉屎的那种人,尸位素餐,踢还不好意思踢,因为资历确实太深了。让你在背后做点儿实事,联络一下君臣情义,你还故作清高,卖弄起自己来了?
我呸!
覃吉想到怀恩对自己的忠告,也认为之前自己太过胆小怕事了。
于是乎他拿出了自己勇敢的一面,直言不讳道:“回陛下,以老奴料想,刘阁老大概不愿让张国丈入阁,同时也不希望张国丈一家在朝中地位得到擢升,免得影响到他在朝中的威望。”
说完这番话,覃吉感觉自己好像彻底解脱了。
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说完后却又有些后悔,心想,我刚才都说了些什么?那是我该说的话吗?要是陛下因此而对刘阁老产生嫌弃,把人赶走,那我岂不成了罪人?
朱祐樘临时转变话题,问道:“岳父的病现在怎么样了?能进宫来,让我跟他好好谈谈吗?”
“恐怕……还不行。”
覃吉显得很无奈。
那位张国丈的病确实没好,这是他亲眼见过的,而张家小国舅人又不在京师,皇帝好像彻底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朱祐樘感慨道:“难道封岳父为寿宁侯,这件事真有那么难吗?要不你去问问岳父,看谁在背后能帮忙转圜一下?
“这件事,总不能让我自个儿在朝会上提出来吧?那像什么话?”
覃吉道:“回陛下,其实朝中已有人提出了……”
“哦?何人哪?”
朱祐樘也很惊讶。
刘吉这边拒不配合,张峦那边又好像有意躲避,就在自己为谁能帮张家人提请爵位时,这边竟已经有人提前发声了?
覃吉一脸认真地道:“乃吏部右侍郎徐琼。”
“对啊,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朱祐樘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终于有人能替他分忧了,欣慰之余,他问道,“不知徐琼是怎么提请的?”
覃吉道:“徐侍郎请奏的是早日册封张家爵位,并没有提及是要封侯还是封伯,也未帮张家两位小国舅争取过,或许是他觉得……两位国舅尚年幼,还不到赐爵的年岁吧。”
朱祐樘点了点头,道:“如此提请,也算合理。那再跟他说一句,让他帮鹤龄和延龄争取一下,改一下说辞,应该不难吧?”
覃吉问道:“陛下,此事是否该征求一下张国丈本人的意见呢?”
“老伴,你认为不妥吗?”
朱祐樘很好奇。
怎么看起来,你覃吉似乎也在阻碍这件事推行。
覃吉急忙道:“回陛下,奴婢只是认为,如今这时候,能让张国丈顺利入阁,会比什么事都更加重要。
“封爵迟早可进行,再者两位小国舅尚且年幼,未曾给朝廷做出什么贡献,应该再给他们一些历练的机会,建功立业,以便得到朝中人的认可。”
朱祐樘奇怪地问道:“身为国舅,还要做事和历练,得到别人的认可才行吗?”
这下覃吉彻底明白了皇帝是什么意思。
朱祐樘想给两个小舅子封爵,绝对不是因为张延龄办事能力强,或者说是很讨喜,纯粹就是因为……皇帝把俩小舅子当成自己弟弟对待。
从关系上来说,可能比弟弟还要亲。
这导致他这个做皇帝的,觉得应该馈赠弟弟一点儿东西,心里才会舒坦。
至于张延龄能办事,那纯属就是锦上添,并不妨碍皇帝要给其赐爵的想法。
换句话说,哪怕张家两兄弟就是俩窝囊废加草包,没事喜欢添乱、惹事,也不会影响皇帝把他们当自己人,不影响皇帝要给他们赐爵。
覃吉道:“陛下,事情不是得一步步来吗?”
“嗯。”
这次朱祐樘出奇地没有动怒。
或者说,皇帝也看出来了,现在要一次给张家父子三人赐爵,连刘吉这样喜欢当墙头草的废物,都不乐意配合。
在这种情况下,赐爵的事似乎就得一步步进行,且要找到更为适合的、愿意打配合之人……而徐琼这个吏部右侍郎,怎么看,好像在资历上都显得不足。
朱祐樘道:“老伴,你去找徐卿家,跟他说明白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听听他的意思,让他酌情办理。朝会上由他提出来,后续我自会配合,岳父入阁之事需及早敲定,毕竟已经耽搁很久了。”
“是。”
覃吉赶紧领命。
(本章完)
第740章 付出就得有回报
第740章 付出就得有回报
徐琼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例行公事”一般,提请给自己小妾的兄长,也是自己的便宜大舅子张峦赐爵,竟能得到目前司礼监实际掌舵人覃吉的亲自来见。
徐琼在府上接待贵客,等详细问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才直言不讳道:“来瞻封爵,可说顺理成章,但最好是从伯爵做起。若陛下坚持要让来瞻封侯,也无不可,只是他入阁之事恐怕就得……”
覃吉连忙道:“张国丈入阁之事,陛下更为看重。”
此时此刻,覃吉觉得,在徐琼面前,没什么好隐瞒的。
该怎样就怎样。
皇帝都把徐琼当成自己人看待,自己还要藏着掖着不成?
这不是人为地制造难度吗?
但他不知道的是,其实在徐琼这里,就算再为张峦说话,他也不太赞同张峦入阁这件事。
不管再怎么说,徐琼也是翰林出身,属于馆阁中的佼佼者,他也是翰林院选人入阁制度的拥护者,认为张峦入阁会坏规矩……且徐琼自己也有私心,他还想入阁呢。
在这种情况下,皇帝派个心腹太监找他商议帮大舅子入阁事,他觉得,自己可能会成为皇帝破坏规矩的帮凶,是要惹人非议,甚至会招来谩骂的。
徐琼问道:“这件事,非得放到朝会上去说吗?来瞻他的病尚未痊愈,不能亲自去争取,该如何推进呢?”
覃吉试探地问:“徐侍郎,您看,由您在朝会上提请,以内阁目前缺乏人手为由,提议增加阁臣人选,再在举荐人选上,把张国丈给提出来,然后找一些人附和……”
徐琼打断覃吉的话,道:“朝中大事,自有陛下做主。既然陛下认可张来瞻入阁,那为何非得以如此方式提请呢?一道旨意下来,不更权威吗?”
徐琼就差说,你们这是在害我啊!
别人不懂规矩,提出让张来瞻入阁也就罢了。
我明明自己就是翰林院出身,对于规矩什么的最为知悉,且还有很多人在背后以我马首是瞻。
我这么公然破坏规矩,可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后怎么在朝中立处?
覃吉愣了一下,随即问道:“徐侍郎,您也不支持张国丈入阁,是吗?”
徐琼哪里敢跟皇帝唱反调?当即解释道:“如今内阁缺人,找合适的学士入阁,本无不妥……想来瞻他虽非进士出身,但也是馆阁之臣,如果陛下以其能力突出,并曾辅弼陛下登基为由,特例拔擢,朝中众臣僚也不会说什么。但如果是由臣子去提请,会不会不太好……”
“原来,您担心的是这个。”
覃吉微笑着摇了摇头。
感情你徐琼也不是一往无前之人。
你隐身在幕后,既想帮张峦,又怕自己背负上骂名,属于典型的既要还要,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难道你不知道,其实连你屁股下吏部右侍郎的职位,都备受人诟病?许多人都认为是李孜省和张峦给你开辟的特殊渠道,才让你晋升上的位?
你还真以为自己行得端坐得直,以至于眼巴巴地跑去拥护原来的秩序,维持你那并不存在的好名声?
覃吉道:“那您认为……除了陛下跟你之外,由谁来提请张国丈入阁,更为合适呢?”
“为何不找内阁中人?”
徐琼试探地提出人选,“刘阁老,或是徐阁老,再或是翰林院哪个学士均可!”
“没用的。”
覃吉直言不讳道,“之前内阁和翰林院提报的入阁候选者名单中,就未曾把张国丈列在其中。”
徐琼惊讶地问道:“陛下已在朝会上明确说过,有意拔擢来瞻入阁,在此前提下,来瞻竟不在名单中?这……”
覃吉无奈叹息。
心说,我跟你的想法一样,那群人也太不给陛下面子了。
明知道皇帝想要做什么,他们非要以这种极端方式来对抗,闹得陛下很不愉快,这才出来找人配合。
要是那位张国丈真在候选者名单中,陛下只需在朝会上着重提一句,一切不就水到渠成了吗?
还用得着来找你?
覃吉道:“徐侍郎,提请张氏一族封爵之事,您都已经开口了,那首倡张国丈入阁事项,您也得支棱起来才行啊。”
“嗯。”
这次徐琼没有再顾忌身份和颜面,直接点头表示同意。
不为别的。
皇帝都到这份儿上了,属于四下求助无门,找到我这里来,让我帮忙。
我要是还绷着,不肯屈服,那我不跟朝中那群迂腐之徒一样了?如此我还凭什么获得来瞻和陛下的信任,甚至是跳过固有规则,继续晋升高位?
“这件事,我得找人好好商议一下,看看该如何操作。”徐琼耐心解释道,“翰林院中,我也得通过相熟之人,疏通关系,找到可以联名上疏者,一起发力。”
“您能找到吗?”
覃吉一脸关切地问道。
徐琼皱眉想了想,还是点头,“应该可以。但如此一来,就等于是跟那些反对来瞻入阁之人针锋相对了,会让我跟我的盟友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
“明白了。”
覃吉先是颔首,随即问道,“需要替你的那些朋友隐瞒吗?不过……若只是暗中署名支持的话,不对外公开,怕是难以服众。”
徐琼道:“来瞻乃先皇指定的掌院学士,名义上主持翰林院事务,推举他入阁,情理上并无不可!以此为由,或许真可以联络到一批人,为陛下效力!”
……
……
华灯初上。
张峦马上就要出门了,目的地是教坊司,接受的是李孜省的大管家——庞顷的宴请。
虽然他再三交代过,自己一不能喝酒,二不能近距离接触女人,三不能太过劳累……总归酒色财气之事一概不沾,但他仍旧对自己前去教坊司赴约充满了期待。
正当他等下人准备马车,以便他出行时,沈禄来访。
本来张峦不打算接待,但听前来传报的人说,沈禄此番来谈的是有关他入阁还有封爵之事,只能耐着性子接见。
“来瞻,这次陛下有意让你入阁,把事说到了徐公那边……徐公已在朝中找了四五十人,一起联名,保举你入阁。”
沈禄笑着说道。
在他看来,这趟单纯就是来邀功的。
你看看你在家里养病,我们为你做了多少事?
等你当上阁臣,位高权重,不得好好报答我们?
张峦诧异地道:“我没说要入阁啊……”
沈禄听到这话,虽然一阵无语,但似乎早就适应了,劝说道:“来瞻,你先把心思放平,且不问朝中人对你的印象如何,单就说这些保举你的人,你打算回头给他们什么……好处?”
“怎么个意思?”
张峦瞠目道,“他们保举我,为的是从我这儿拿到好处?言外之意,以后他们都打算跟着我混,成为我在朝中的党羽?”
沈禄无奈道:“来瞻啊,你是不知道现在朝中人对你的意见有多大!一次性找这么多朝官为你保举开路,虽是陛下之意,可你知道徐公为此耗费了多少精神?又用去了多少情面?要是一点儿好处都不给,以后他们凭什么再帮你?”
张峦问道:“入阁后,我的情况会比现在当户部侍郎更好吗?”
“肯定不一样!”
沈禄道,“这次帮你的,半数以上都在翰林院,或是出自翰林院的官员,全是通过徐公的关系,召集起来的。只要你入阁,他们一定会以你马首是瞻。”
“哦。”
张峦若有所思地道,“那他们想要得到什么好处?”
沈禄笑道:“只要你领情就好……这么说吧,徐公的意思,不用对他们许诺太多,先保证接下来的三年考能把成绩适当往上推推,而在选拔官员,尤其涉及封疆大吏的问题上,你出面帮忙说说情……”
“啊!?”
张峦惊诧地问道,“三年考……这不是吏部的事吗?无论是京察还是大比,都不是我能染指的。”
“你进入内阁后,这不就是你的事了?”
沈禄提醒道,“如今都说,刘阁老马上就要退下去了,你入阁后不就是次辅了么?按照规矩来说,你是从户部出来的,涉及到户部、工部等衙门的年考,都是你来负责。吏部那边你打声招呼很难吗?”
张峦无奈道:“吏部尚书乃王恕,这个人比较古板,我跟他没什么交情。”
沈禄笑眯眯地道:“王老尚书年岁大了,回朝指不定能留任几年,而如今暗中支持你的,多数都是朝中的少壮派,想那些发挥余热的老臣,有几个会赌上半生的名望来支持你?”
“哦!”
张峦恍然道:“我明白了……现在打算支持我的,都是那些郁郁不得志,希望上我这条船,谋取好处的人。”
沈禄问道:“你非得把话说这么直白吗?”
“我这人脑子不好使。”
张峦自嘲一般道,“不把话说得直白些,我怎么听得懂?你在我面前,也尽管直言无妨……话说,我当官的经验,还没你多呢。”
“来瞻你实在太谦虚了。”
沈禄显得很汗颜,道,“既如此,那我就把名单详细与你道来,你得把这些人的名字都记下来。一时记不住也无妨,回头能说出来谁是谁就行。”
张峦道:“为何不整理个名册给我?”
“都怕事。”
沈禄道,“这不,明日那位李银台就要到京城了,这次很多人都在看着。要是你能力保李银台平稳落地,让他顺利渡过难关,那你……声望立即便会高涨,朝中必定会有更多人支持你,往你身边靠拢。”
张峦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有人还在观望?”
“观望的人可不在少数。”
沈禄回答。
张峦不解地问道:“像我这样一个外戚,本身又不是进士出身,哪怕入了阁,真有那么大的号召力,让旁人投靠我?我怎这么……不信呢?”
沈禄笑道:“不要妄自菲薄嘛,想当初李银台、万阁老、刘阁老他们,跟你现在的情况不一样吗?”
“呵呵。”
张峦无奈道,“这朝中都是些什么人?都只会趋炎附势吗?看来有些人真的是无可救药啊!”
沈禄赶紧提醒:“来瞻,他们是向你靠拢的,你怎有这么大的怨言?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趋吉避凶在很多时候,不是人之常情吗?当初你到京城的时候,不也是靠那位李银台起势的?可别在人前,说那些不中听的话,会让人以为你有多瞧不起他们呢。”
“我知道,我知道。”
张峦点了点头,态度极为诚恳,似乎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沈禄道:“那我先把名单给你……估计就是这两日,朝中会把你入阁之事定下来。你也要好好谋划那位李银台的事,很多人对你期许甚高……”
“嗯。”
张峦点头道,“这不,我今晚就会去活动……你不来,我这会儿或都到地头了。”
“去……何处?”
沈禄好奇地问道。
张峦一甩袖道:“汝学,我还是不告诉你为好。这种事,你非得牵扯进去吗?不过话又说回来,有时候,你还是得多听听延龄的……这些事,都是他在安排。”
……
……
教坊司内。
占地辽阔的院子中,灯红酒绿,莺莺燕燕。
后院清静的阁楼中,庞顷摆了一桌。
当张峦拖着沉重的步子抵达时,甚至还得人搀扶,才能勉强上楼,且上楼后气喘吁吁,额头渗满了豆大的汗珠。
庞顷赶紧上前搀扶,却被张峦伸手阻止,然后就近扯了张凳子过来坐下。
“我缓缓就好。”
张峦捂着胸口说道。
庞顷看了一阵无语。
心想,你这身体真是虚得不行啊!
上个二楼都累成这样?
“张先生,乃敝人疏忽了,理应亲自到您府上拜会才是……实在不该把您请到这里来。”庞顷以认错的口吻道。
张峦坐在那儿,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站了起来。
可能是有些头晕,张峦还是被人搀扶着缓了缓神,这才来到临窗的桌子前坐下,长舒一口气道:“出来走走也好,养病这些日子,把我给憋坏了!
“我得的是肺疾,所以不能疲累,走到哪儿都得歇歇。咳咳……你看我,连话都不能多说,实在是太难了……”
“是是是!”
庞顷急忙道,“听二公子说过了。您确实该多休息。”
本来庞顷还对张峦是否是在装病有所怀疑。
等看到张峦这憔悴模样,终于明白了,装是装不到这么像的。
如此看来张峦确实是病了,且病得不轻。
“茶水都凉了,我这就让人上新茶。”
庞顷招呼道。
张峦抬手阻止:“什么茶啊,酒啊,荤菜啊,一律别上了!给我整碗稀粥,再来碟清爽的跳水泡菜,一定要干净,吃不出问题的那种。”
庞顷一听就头疼。
我在教坊司这等高级场所宴请你,这一顿下来,费绝对不低,你却让我给你上清粥小菜?
说出去,还以为我庞炳坤办事这么不靠谱,就用这个来打发大明的国丈?
“见谅啊,炳坤。”
张峦苦着脸道,“这不,我中午嘴馋,叫人整了点烤鸭来吃,结果一下午肚子都嗡嗡直响,今晚不能吃任何带油腥的东西,避免病情加重。吾儿不在,我得小心谨慎。”
庞顷道:“好吧,敝人亲自去厨房给您安排妥当……这就去传话。”
“好,好。”
张峦拿起面前的茶碗,想要润润喉咙,突然想到什么,赶忙放下,苦笑着摇摇头。
(本章完)
第741章 活久见
第741章 活久见
等庞顷从楼下回来时,后面还有纷乱的脚步声传来。
张峦回头瞥了一眼,随口道:“咱们还是说事吧,别让他们上来打扰了……呃?”
话还没说完,等看到庞顷身后鱼贯上楼的一众枝招展的女子时,张峦的话突然停顿在那儿,然后眼睛都看直了。
庞顷心说,还得是你,就算重病也不改本色。
不多时,女子都上楼来,手上各捧着一个托盘。
带着浸人的幽香,莺燕们环一圈站到了桌前,一共九个,全都是姿色不俗的美女,环肥燕瘦,风格各异,身上的衣服也各有特色,但并没有显得多妖冶。
张峦指了指众女,问道:“炳坤啊,这是何意啊?”
庞顷笑着道:“一点儿薄礼罢了。”
张峦摆摆手,目光收了回来,好像是自己的内心在打架,逼着他不去看那几个女子一般,摇头道:“我不问你送的是什么礼,你先收回去。让我帮忙没什么,但如果我不愿意,你送什么都白搭。”
庞顷笑道:“道爷早就明白您的心意,这不,都是按照您的实际需求,给您送来的……”
“此乃何意?”
张峦皱眉道,“我不想收,怎么还非逼着我收下,硬要把我绑在他那条船上,是吗?”
“张先生可千万莫要如此说。”
庞顷解释道,“只是道爷的一点儿心意,不值一提。”
“心不心意的,只要我领情就行……千万别再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以我当下的情况,你知道美色对我的刺激有多大吗?别让我看到她们!要是我心猿意马,冲动之下与她们胡天黑地,坏掉我道行,恐怕我……”
说到这里,对面一个女子突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张峦有些莫名其妙,侧目打量过去。
那女子长得约莫七八分姿色,本来站在队伍中不起眼的地方,可能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收摄心神,垂下头一动也不敢动。
被张峦拒绝,庞顷本就恼火,此时更是火冒三丈,涨红着脸喝斥:“干什么?谁让你笑的?”
那美貌女子吓得容失色,赶紧跪下来求情:“两位公爷请饶命,妾身只是一时没忍住……想到家中好笑的事情。”
张峦没好气地道:“你是觉得我这模样荒唐可笑,对吧?跟个肺痨一样,还来逛教坊司,以前没见过?有什么直说就好,我不会生气的。”
女子实在,听张峦让她直说,便直言道:“妾身在这里多年,从未见过像这位官爷一样,眼窝深陷,形容憔悴,说出的话又是如此可怜,所以才……”
庞顷闻言翻了个白眼,怒喝:“教坊司是怎么教导人的?还有没有规矩了?把管事的叫上来!真得好好说道说道!”
庞顷满是愤怒。
我在这里宴请我雇主的大靠山,了大把银子不说,还动用了资源,只想要得到最好的接待,结果你们就在这里给我添乱?
是不是觉得我庞某人好欺负?
就在庞顷派人去找教坊司管事,准备好好理论一番时,被人轻视的张峦,却显得一副云淡风轻,无所谓的模样。
“炳坤,把人叫下去吧……咱说咱的,别让她们上来打扰。”
张峦一挥手道,“我今天真的啥都不能碰,酒色一概免了,只是跟你坐下来,好好说上几句话。”
庞顷面对教坊司前来赔礼道歉之人,怒喷了一顿,这才愤愤然让人退下,顺带让随从把送给张峦的礼物,摆到了一旁的案桌上。
等人走后,楼上只剩下张峦和庞顷二人。
张峦道:“李尚书要赔多少银子,我心里也没个数,加上来京日短,没存下多少家底,帮不上太多忙。不过我已跟吾儿说了,问过他的意思,十万、八万两银子的,凑凑还是可以的。”
“……”
庞顷大吃一惊。
我是来求你帮忙不假,但主要目的还是给你送礼,让你通过人际关系,尤其是跟皇帝的关系,帮我的雇主化解灾难。
不是让你帮着出银子的。
结果你不但不收我们的礼,还自掏腰包,帮忙赔十万两银子?这……怎么感觉人生观都被颠覆了呢?
庞顷急忙道:“张先生,这件事本就与您无关,您作何还要帮忙赔钱……怎么都说不通吧!”
在庞顷看来,你张来瞻就算跟李孜省有些交情,但若说你们是同党,一起参与到成化末年一系列贪赃枉法案中……这是毫无根据的!
并不是瞧不起你……你当时还真的没资格成为李孜省的同党,无法从中分一杯羹。
拿好处的时候,你没捞着分毫,结果到了赔钱的时候,你却主动往前凑?
张峦道:“我与李尚书的交情,你不知道吗?他之前帮过我,我也会帮他,互利互惠的事情。
“再说了,之前几次筹集军粮物资的时候,他不也帮过我吗?我这个户部右侍郎,幸好有他在背后撑着,不然不会安稳做到现在。”
庞顷赶紧道:“道爷绝对没有让您出银子的意思,相反,还要给您送一份厚礼。”
“他这次能顺利渡过难关,就很好了,老想着我作甚?”
张峦叹了口气,道,“再说,这次朝中人集火他,也有针对我的意思,要不是我啊,或许还没这么多事呢。”
庞顷心想,您虽然看上去很不着调,甚至连风尘女都忍不住嘲笑,但光说您这气度,那真是满朝上下无人能及。
这会儿不往后躲,能出手相助都是好的,还自掏腰包甚至倾尽全力,自古就没见过有谁能做到。
你要帮的是个正直之人也就罢了……可我背后那位道爷,之前可是坏事做绝啊!你们更像是酒肉之交,关系有好到这种程度吗?
你不怕我家道爷最后倒打一耙?
不对啊,我这是在替谁着想呢?
我不是应该为道爷倾尽全力吗?为什么现在我反倒觉得,眼前这位才更值得一个谋士去托付终身呢?
张峦问道:“还有旁的事吗?”
庞顷赶紧道:“先生,我想问问您,明日道爷回来后,会面对什么?若需要人力物力方面的支持,您只管交待一声,敝人会提前做好准备。”
“我也不知道啊。”
张峦有些疲累,道,“得等我面圣后,才能知道是怎么个情况。李尚书不还得上朝,与朝中人正面对质么?具体要拿出多少银子来,我就怕那数字,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言外之意,尽管李孜省愿意赔,我张峦也会帮他赔,但就怕赔不够数。
庞顷点头道:“希望您能上朝,替道爷说几句。”
张峦苦笑道:“你看我这身子骨,像是能上朝的样子吗?太累了!有事,我一定会帮,但让我出面,公然站在他那边,就怕适得其反。那些人看到我在场,或许对李尚书的攻讦,会越发严重。你说是这道理吧?”
庞顷心想,以皇帝对你的宠信,你现在才是权臣,我和我家道爷要靠您生存,您说什么都有道理。
“我不便多留了。”张峦道,“出来这么久,入夜后天又那么冷,若是让病情反复……我还活不活了?”
“……”
庞顷一阵无语。
你着急走,仅仅是怕死么?
那你可真是……
内心与外表一样,都是那么质朴。
或者说,淳朴到近乎愚蠢,厚道如傻逼!
“这些东西,要不给您送回去吧?”
庞顷不敢擅自拿主意,只好以征询的口吻道。
张峦一摆手:“我缺这点儿东西吗?你拿回去,或许关键时候能派上用场……真要是赔给朝廷,还不知要填多大的窟窿……是我对不起李尚书!”
……
……
张峦乘坐马车回家。
天色完全黑下来时他才到家门,常顺在门口已经等得有些焦躁不安了,见主人下来,赶紧上前,把人搀扶着往里面走。
“吾儿回来了吗?”
张峦一边走一边问道。
“老爷是问二公子吗?还没回来。”
常顺赶紧回答。
“嗯。”
张峦正要继续往院子里面走,突然想到什么,指了指马车道,“我有点儿事,等下还要出去。”
常顺一听就直观地认为自家老爷又想去天酒地,压根儿不拿自己的病当回事。
“老爷,您不能再出门了……二公子可是吩咐过,就算您要出门,只能是出去走走路,散散心,绝对不能……”
常顺赶紧把张延龄搬出来,试图劝阻张峦去干傻事。
张峦一瞪眼,喝斥:“张家谁做主呢?呃……不好说,是吧?”
常顺显得很无奈。
咱这位老爷,还真是有啥说啥。
“你别担心,我就是答应了祁娘,要过去跟她一起吃晚饭……嘿,出门一趟,我连口热粥都没吃上。”
张峦无奈道,“都怪庞炳坤,没事非要让我去教坊司那种纸醉金迷的地方,不是让我心猿意马吗?哪里还有心思吃饭?”
正说着话,又有马车停到了门口。
大门里面马上涌出来一队护院,把这辆意图不明的马车给挡住,似乎生怕上面下来人对张峦不利。
赶车的是教坊司一名管事,此人见这边阵仗不小,赶紧跳下马车,一溜小跑到了张峦近前,恭敬解释:
“这位老爷,是上面吩咐的,让送几位好好调教过的名伶过来,说是给您暖床唱小曲儿的……几天后再接回去,您看……”
张峦皱眉道:“怎么老喜欢跟我搞这套……是我说得不够明白吗?莫非是想害死我?”
那管事很纳闷儿,我给你送女人来,你说我想害死你?
说话间,马车上下来了四名美貌女子,捏着裙角,战战兢兢地站在那儿,一副胆怯的模样,看起来楚楚可怜……突然被人派出来,也不知要去哪儿,对她们来说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常顺赶紧道:“老爷,不能收啊。您的身子骨要紧。”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张峦挥了挥手,道,“就说我这边情况特殊,无福消受,把人送回去。”
“不行啊,上面有交待,您不收的话,小的回去后没法交差啊。”管事为难道,“您只需把人安顿下来,几日后,自会有马车来接。”
“嘿,还挺会来事的。”
张峦无可奈何,只好道,“这样吧,等下让马车跟着我,到下一个宅子,让她们住进去!本老爷现在无心那些糟心事,也不想看什么戏,听什么小曲儿,根本就没那兴致。真是的,还得让我耗费米粮养着,真麻烦。”
管事听了,心里直骂娘。
世间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吗?
人家疏通关系,早早就把银子给了,了大价钱给你送清倌人来。
你只需要给这几个未经人事的丫头一口饭吃,这几天不是任你为所欲为?
结果你倒好……
竟不满意?
这一行干久了,真是啥奇葩事都能遇到。
……
……
入夜时分。
朱祐樘并没有急着回坤宁宫去,与妻子团聚,享用晚餐,而是继续留在乾清宫批阅奏疏。
而当天他批阅的奏疏非常具有针对性,特意让覃吉和萧敬等人专门把刘吉拟定的那些票拟给找出来,认真进行分析。
“陛下,夜深了,该歇息了。”
覃吉近前提醒。
朱祐樘摇头道:“我一直以为,刘阁老乃多年老臣,既能得父皇信任,能力上应该不弱才是,且他应该还能做到知情守礼,平衡好朝中臣子的关系,进退有度。但现在看来……”
覃吉打量了一下朱祐樘看过的那些票拟,大概明白皇帝是什么意思。
以前不仔细了解,具体分析,还不如何,等如今仔细研究过才发现,刘吉就是当下大明最大的那个混子。
你说你办事水平不行,态度端正一点也好嘛!
结果你态度不端正,做事也不积极!
在此情况下,哪怕你替皇帝出头去做点儿实事呢?
这都可以理解,毕竟废物也有废物的用场!
问题在于你要能力没能力,但凡让你出头,让你跟皇帝站在一道,你却一想为自己谋私利,试图用所谓的大义阻止皇帝推行他的计划,你这不是纯粹找死吗?
“老伴,你觉得刘阁老,还能胜任阁臣的差事吗?”朱祐樘问道。
“这……”
覃吉此时又不想得罪人了。
李荣靠前道:“回陛下,刘阁老在朝中名声并不好,一直都有着‘刘’的绰号,都说他正事不干,非要推诿,以至于很多朝政都被耽搁下来。而朝事一旦耽搁,就会带来巨大隐患,朝廷不知为此受损多少。”
“是啊。”
朱祐樘点头道,“事关天下万民,一点儿小事都不能拖延,尤其涉及救灾和民生等事,他还一味地推诿,有何资格于朝堂立足?看来,是该让他把位置让出来了!”
(本章完)
第742章 最好办法
第742章 最好办法
奉天殿。
朝议进行中。
张峦仍旧不在,不过有关让李孜省退赃的议论,还在持续发酵。
因为按照预定计划,当天李孜省就要回城,所以在朝臣看来,李孜省的案子到了不得不发作时,所以当天即便朱祐樘有意回避有关李孜省的议题,还是不断被人提及,甚至指名道姓绝不妥协。
“……陛下,先前有关李孜省卖官鬻爵案,已查到实证,朝中有不下三百人检举和揭发,其中还牵扯到其图谋不轨,或涉及易储等事!李孜省胆大妄为,甚至与梁芳等人密谋废立,实在是胆大妄为,罪恶滔天……”
提出此观点的,不是旁人,正是首辅刘吉。
这会儿的刘吉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没有配合皇帝去给张家父子抬轿……既没帮张家父子争取到爵位,也没帮张峦入阁,一旦皇帝记恨下来,对他施行惩戒,他就得有足够的威望来压制皇帝的企图,如此一来必须得让朝堂上下觉得他是正义之臣,需要全力保他。
结果当他出面揭发,把李孜省的罪行数了一箩筐,朱祐樘那边依然是一脸的无所谓,脸色都没有变化。
在场很多大臣心里都很纳闷儿。
你刘吉说李孜省贪赃枉法,我们都相信,因为我们中有不少人给他送过礼,甚至被他胁迫过,官职上更是被他屡屡打压。
但你说他谋废立……
牵扯到皇储之事,这不就太过扯淡了吗?
谁不知道当今皇帝还是东宫太子时,全靠张峦和李孜省力挺,才保住储君之位。你现在贸然推翻固有的认知,谁信啊?
侍立一旁的李荣,看出皇帝的不耐烦,主动上前,问道:“刘阁老,您可有李孜省谋逆的确凿证据?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不能凭空臆断,若是有证据的话,为何不提报刑部?锦衣卫也会查明背后缘由。”
刘吉道:“臣已将确凿证据,连同其跟梁芳勾结的一些罪证,一并做了整理,呈奏在此,请陛下御览。”
此时的李荣只能回头望向朱祐樘,大有请示之意。
虽然我们都知道,陛下您不太想惩罚李孜省,毕竟李孜省是您信任有加的张国丈的人,但有些时候,我们也得聆听一下下面人的意见,尤其对方还说罪证确凿。
涉及到谋逆大案,没有道理不调查一下。
朱祐樘伸手示意一下,李荣这才走下玉阶,把刘吉自怀里拿出的一份奏疏带回御座前。
他本要呈递给朱祐樘,朱祐樘却摆了摆手,随即指向一边,意思是先搁着,回头再看。
刘吉梗着脖子道:“陛下,李孜省狼子野心,不得不防。今日他回京,应当缉捕细究才是。”
“陛下,您看……?”
李荣继续请示。
朱祐樘点头:“那就去查问一番。李孜省进城后,你亲自带人去稽查,务必拿出个让人信服的结果。”
“是。”
李荣俯首领命。
眼下虽然内相怀恩致仕还没从纸面上落实,但李荣和覃吉的职司已重新做了分配。
覃吉本就是接替覃昌,临时提督东厂,眼下不过是把这差事交到李荣手上,而覃吉自己则负责司礼监日常事务。
……
……
朝会结束。
大臣们没再说什么。
可能是刘吉给李孜省扣的帽子实在太大了,导致别人只是想让其退赃都不好意思说了。
罪名再大,能有谋逆的罪名大?
目送大臣们离开,李荣收拾心情,带人出宫,去到北镇抚司衙门,找到锦衣卫指挥使朱骥,告知他有关要去抓捕李孜省归案的事情。
“不知是进城前,还是进城后?”
朱骥颇感意外。
一边要给李孜省进城造势,让人觉得李孜省是朝廷有功之臣,甚至之前还发动百姓前去围观。
一边却要带人去擒拿李孜省?
李荣道:“为防止其带人进城后突然发难,你带人随同咱家出城,陪同其一起进城,如果中途发生什么意外……”
无须说得太直白。
就是告诉朱骥,这趟过去,咱就是押送李孜省进城。
朱骥问道:“实施抓捕后,是送入刑部大牢还是北镇抚司诏狱?”
“这个……”
李荣突然意识到,皇帝当时很不耐烦,只是做了简短吩咐,并没有像怀恩那样有话语权的人,给过他明确指示。
这还是他李荣第一次以提督东厂太监的身份去办案。
上来抓的还是李孜省这样在朝中举足轻重,又属于各方势力角逐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一个不慎,很容易刚上位就栽。
李荣道:“先把人押到一处私密的所在,软禁起来,不要进北镇抚司衙门……”
此时的李荣也感觉到了,像李孜省这样打不死的小强,一旦将其关押起来,就等于是同时得罪了张峦,还可能会得罪皇帝。
最好就是先给予李孜省一定优待,稍微查问一番,静候朝中的政治风向便可,毕竟谋逆之罪还是太过扯淡了,恐怕最终还是会判退赃。
朱骥行礼:“卑职这就准备人手。”
李荣提醒:“外人面前,不要做太过激进的动作,尤其是在百姓面前,要把我们当作是前去迎接和沿途护送的……等走街过巷到无人处,再将他扣下并押解到临时羁押场所便可。”
“是。”
朱骥很熟悉这种秘密关押手段,赶紧前去安排手下,以及准备看押地点。
……
……
当天中午。
李孜省一行,慢慢悠悠的,逐渐靠近京师西直门。
其实李孜省真要赶着进城的话,早几天就能进了,从居庸关到京师,一天的路程他愣是走了五六天,中途又是跟张延龄见面,又是等朱晖押送鞑靼俘虏以及首级到位汇合,还等上面的旨意安排他几时进城……
总之此时的李孜省,无需急着回朝复命,而是耐心地等在京师外,皇帝让他几时进城,他就几时进。
等他看到西直门那伟岸的城门楼时,整个人还有些迷茫。
恰在此时,英国公张懋带着部分京营人马,前来接收鞑靼俘虏和首级,同时来的还有大队锦衣卫。
本来李孜省还以为是皇帝亲自来城门口迎接他进城,为此还激动了很久,可当发现来的只有李荣和朱骥时,他立即敏锐地意识到,这群锦衣卫不是跟着皇帝来的,而是专门针对他的。
“李公公、朱都督,不知您二位……?”
李孜省没有先去跟张懋打招呼。
或许在他看来,英国公地位再隆宠,那也只是武勋。
在如今的大明,武勋再荣光,相比于文臣中的部堂级官员,哪怕只是个挂职的,都不可同日而语。
而眼前的李荣和朱骥,则关乎他的身家性命。
官大官小是一回事,人家是替皇帝办差的。
张懋算个球?
李孜省以前看不起张懋,现在也瞧不起,就好像他之前就不把保国公朱永放在眼里一样。
李荣先行过礼,这才近前道:“李中丞,请见谅……今日早朝上,刘阁老把您给检举了,说是您有些罪行得细查一下。迫于形势,陛下差遣咱家前来,请您回去问话。”
李孜省问道:“是去北镇抚司吗?”
心里在想,我刚回来,又得住诏狱?
走之前住诏狱,回来还要继续住?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李荣笑道:“特地给您安排了一个住处,清幽雅致……这不是例行公事吗?”
“无须如此。”
李孜省赶紧回绝,“到北镇抚司的牢房里走一遭,也是极好的。”
秘密关押?
还不如住诏狱呢!
当我李孜省第一天出来混的?
不知道这种暗箱操作更要人命?
李荣赶紧道:“李中丞千万别误会,这次跟以前不一样,真的只是为了方便您日常起居。而且……刘阁老检举之事,朝中人都清楚,不过是无稽之谈,请您一定要相信咱家。”
李孜省心说,我信你个鬼啊。
如果来的是覃吉,或者是我的来瞻老弟,我用得着这么担心吗?
当我不知道你李荣是什么人?
还有朱骥……也是个墙头草!
此番真是危机四伏啊!
却在此时,张懋走了过来,招呼道:“时辰差不多了,城内街路已封了一段时间,咱还是早些进城为好,免得打扰百姓日常出行。”
李孜省问道:“要进囚笼吗?”
意思是问,是否要押送我游街示众?
李荣赶紧道:“李中丞千万不要如此想,您请上马,我等一起入城便好。”
……
……
李荣没想到李孜省的情绪来得那么激烈,几乎瞬间便把他的计划给打乱,他本来还打算跟李孜省好声好气商量,甚至与其建立起交情。
但他从未想过,像李孜省这样的人精,从来不看你说什么,而是要看你做什么。
李孜省聪明绝顶,哪怕他对于司礼监当下的格局并不是很清楚,却也知道李荣是敌非友,不可能建立什么深切联系。
众人一起进城。
因为押送了不少鞑靼俘虏,还用十数辆板车拉载着鞑靼人的首级,有点儿炫耀武功的意思在里面,引来京城诸多百姓围观。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李孜省,虽然情绪有些低落,但架不住受到沿途围观人群的热切欢迎。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能杀鞑子的就是好人,能跟外夷交战且还取得战功的人,那绝对不会差。
至于什么贪赃枉法……就连街口的坊正都不是好人,当官的贪不贪的,跟咱升斗小民有多大关系?
在这种时候,对外敌的仇恨乃是放下百姓固有成见的最好办法。
以至于就算有些人,前一刻还在谈论李孜省是怎样一个贪官,如何可恶,可当看到李孜省押送着鞑靼俘虏向自己行来时,也都加入到欢呼的队伍中去。
看着眼前人山人海欢呼雀跃的场面,李孜省忽然意识到,原来挑起外部矛盾,是解决内部纷争最好的办法。
“李中丞,看您多受欢迎?”
李荣骑在旁边的马上,看到沿途百姓朝李孜省欢呼,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妒忌。
我这是押解罪犯入城呢?还是接受百姓的拷问?
内心实在受不了这种落差!
为何被欢呼,夹道欢迎的那个人,不是我?
而我只能做为背景板而存在?
……
……
李孜省一边走一边向围观人群挥手致意,在他看来,民意或许是拯救自己最好的方法。
所以沿途他尽量展示自己亲民的一面,跟百姓打成一片,不时翻身下马,跟热情招手的百姓握手,然后寒暄上两句。
如此一个没有架子的高官,的确是让沿途百姓眼前一亮。
以至于到后面欢呼声不绝于耳,有很多人甚至只为了让李孜省朝自己招呼一声,或是对自己点头示意,便声嘶力竭喝彩助威。
李孜省俨然是后世招摇过市的大明星,眼下的热闹程度,堪比皇帝出巡,甚至还更加热闹。
不过随着游街活动结束,李孜省还是迎来了他最终的命运,就是被锦衣卫给请到一处幽静的院子,遭到软禁。
锦衣卫指挥使朱骥亲自招呼李孜省,表现得很客气。
“李尚书,此番乃奉命请您过来住些日子,一定不会出现任何薄待的地方……您有什么事,只管跟下面的人说,他们会替您置办好一切。”
朱骥殷勤地道,“您要跟什么人递话,也尽管提出来。您除了不能离开这宅院外,剩下的事……一概不限制。”
李孜省皱眉不已,问道:“有人来拜访我,也行吗?”
“可以的。”朱骥笃定地道,“除了不能让您住回自己府宅,您完全可以把此处当成您的家。”
李孜省有些不高兴了,问道:“那为何不直接让我住回家去住?非得让我来此?”
朱骥耸耸肩,道:“没办法,这是上面吩咐下来的,请您将就一下吧。”
“哪个上面?”
李孜省问道,“我回京前,就大概知晓,有关检举我贪赃枉法之事,陛下有吩咐,让张国丈协同来查案。为何又让其他人插手?”
朱骥心想,你当然希望张国丈负责你的案子,这样你就可以不用担心自己受到任何冤屈了。
但谁让你投靠的那位,平时就喜欢偷懒,让他干活他却只会请假在家呢?
“乃是今日,刘阁老向陛下举报,说您……罪行累累,不可轻饶,故不得不如此。”朱骥现在主打一个实诚。
现在我谁都惹不起,也知道自己要不了多久就会离开朝堂,为什么要得罪李孜省这样能给我带来无穷隐患的人?
李孜省追问:“什么罪行?莫非检举我谋逆不成?”
朱骥道:“卑职并未如此说。”
“放屁!”
李孜省怒不可遏,“刘吉当初跟万安勾连,有谋立新太子的举动,我说过什么吗?他倒是很会扣屎盆子嘛。”
朱骥吓了一大跳,赶紧道:“李尚书,请您慎言,这些话……让卑职如何跟上面交差?”
李孜省眯眼道:“朱都督,你是聪明人,当初万安和刘吉做过什么,其实你比我更清楚。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这里写一份检举状,把当初的事,其中我知道的,一五一十讲出来,由你……拿去立功,如何?”
朱骥心中更为惊惧。
因为在他看来,李孜省这种举动,简直跟找死无异。
你被朝廷下令看押,连大刑都没用,就直接弹劾刘吉和万安当初有谋立新太子的举动?
这要是被刘吉的党羽知道,你还有命活吗?
且你也该知道,锦衣卫内当初跟内阁接触的人非常多……甚至连我这个指挥使都不得不跟万安他们虚以委蛇……
你此举简直是在玩火!
李孜省见朱骥不答,脸上皮笑肉不笑地道:“朱都督,我这是在帮你。我贱命一条,会怕谁?谁敢跑来惹我,我一定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就算我死了,也会让那群身不正影子也斜的家伙蜕一层皮。”
朱骥道:“这件事,恐怕得请示上面。”
“好,你去请示李荣。”
李孜省回答得很干脆,“我相信现在朝中人,都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刘吉日暮西山,是该加一把火,让他早点儿滚蛋了!”
(本章完)
第743章 互相揭发
第743章 互相揭发
朱骥把李孜省请到院子,做好安顿后,赶紧去见李荣。
李荣听到朱骥那一番转述后,吓了一大跳,连站都站不稳了。
反应之大,让朱骥始料未及。
朱骥甚至在想,这位李公公跟刘阁老的往来似乎并没那么紧密,为何听说李孜省要针对刘吉,李公公的反应会如此之大?
“他这是想作甚?非得把自己摆到危险的立场上,等着张国丈去救他吗?”
李荣怒气冲冲地道。
朱骥试探地道:“您看,是否是李某人想把水搅浑,才会如此?毕竟其所谓的昔日刘阁老有谋废立之举,其实是由刘阁老率先提出,而所谓的证据也不过是跟梁芳等人往来频密……
“陛下已有言在先,不再追究,不能因此而论定谁有罪……”
“打住、打住!”
李荣厉声喝斥:“你是在替李孜省说话吗?”
“卑职不敢。”
朱骥急忙道,“李孜省检举刘阁老曾有谋立太子,取代今上的举动,证据也是不足,不能因此而推断刘阁老有罪。”
“你懂什么?”
李荣怒气冲冲地道,“在拥护太子这件事上,李孜省立身很正,实际上要不是他跟张国丈力保,当初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今上感怀于心,所以那李孜省才敢耀武扬威。
“反倒是刘吉,看似公平公正,但其实暗地里做的事,从不讲原则。不然你凭什么认为,陛下会到现在,都不把李孜省给下狱问罪?就算是被朝臣逼到这般程度,还遮遮掩掩,明踩暗保?”
朱骥点头道:“李公公所言极是,刘阁老在大事上似乎比李孜省还要来得糊涂。”
李荣道:“他当初不能审时度势,甚至还敢吃里扒外,以至于到现在,陛下对其都没有好脸色看……堂堂首辅,你看他现在在内阁中,论声望和能力,有半点能跟徐阁老相比吗?”
朱骥听到这里,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因为当初朱骥觉得万安和刘吉是托孤大臣,值得信赖,于是主动去投诚。
结果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眼光的确不行。
连公认是佞臣的李孜省,在处世原则和做事能力上,都比万安和刘吉强,在皇帝心目中也更得推崇。
朱骥道:“李公公,若李孜省真要写检举供状,咱们该如何应付?就当不知吗?”
“你能压得住?”
李荣道,“他写了东西,你能封住他的口,不让他跟外界联系?还是说你觉得能置他于死地,让这件事彻底平息?”
“自然不能。”
朱骥心想,别让我去当杀手,当替罪羊就行。
李孜省死不死的,好像并没那么重要。
但我一定不能让他有事……除非我也活腻了。
“罢罢罢!”
李荣一摆手道:“他要检举,就让他检举去!就是得适当引导一下……”
“李公公,这是何意?”
朱骥不解地问道。
李荣没好气地道:“万一他揭露出很多事,甚至牵扯到你跟咱家,又该如何?这李孜省,看似个绵羊,但他背后蕴藏的腌臜事,足以让朝堂上下为之颤动,多少人或因此身家性命不保……”
“啊?”
朱骥大吃一惊,战战兢兢地道:“事情……没……没那么严重吧?”
心里在想,我堂堂锦衣卫指挥使,负责情报工作那么多年,调查出诸多官员的秘辛,也不敢说有那么大的能量。
李孜省?
他真的行?
李荣摇头道:“你不敢赌,更不能赌。若是他现在真的是失势了,你自然不用怕他,因为他再蹦跶,也不会掀起什么风浪。说什么,陛下也不会采信。
“但你别忘了,他背后站着的那位张国丈!要是他告知张国丈,再被张国丈捅到陛下那里……就算是捕风捉影的事,也会变成真的。”
“李公公提醒得是。”
朱骥听到这里,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现在的李孜省,已经不是掌握别人多少秘辛和罪证的问题。
而是他这张嘴,直接连着皇帝。
只要他说什么,被张峦添油加醋去跟皇帝说一番,假的也能变成真的,好人也能变成大明的罪臣。
话说,朝中有几个人是完全干净,丝毫不怕别人去查的?
没有贪赃枉法?
总有结党营私的行为吧?
再或是曾做出过什么……违背道德标准的事?
就算没有……也能给你添上几笔……
想要解释?
不好意思,诏狱见!
不死也会让你脱层皮。
“回去后,好好招待那位李尚书。”
李荣道,“一定得悉心招待,咱家可不是说反话!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让他不要把事往外人身上牵扯,就针对刘吉一个便可。”
朱骥道:“也是,只要刘阁老被检举,那就是互相指责,李孜省的罪名不成立,就又回到之前卖官鬻爵退赃的范畴,他的官职能保住,这边也不必再看押他。”
“对!”
李荣道,“让他们狗咬狗去!”
……
……
李孜省做事很有效率。
你刘吉不是喜欢没事找事,故意针对我,还说我有谋逆的意图,干了天理难容的事情么?那我就把你以前做的事,有的没的,一并给你检举出来。
就看皇帝相信谁的。
一份检举奏疏,于第二天上午被李荣带到宫里,呈递到了朱祐樘面前。
“陛下,这都是李孜省检举揭发的。”李荣谨慎地道,“不过内容,跟之前提过的没多大区别。但有一点他提出,刘吉曾受万安所托,在朝中联络人手,为先皇更换兴王殿下为太子造势,有不轨企图。”
换作以前,皇帝根本不会把这种检举当回事。
因为朱祐樘曾说过,易储是先帝的决定,不能翻旧账。
但眼下……
不好意思,谁让你刘吉撞到枪口上来了?
正愁没由头把你拿下,这下……可说是恰如其分。
朱祐樘看完李孜省检举揭发刘吉的供状,望向一旁的覃吉,问道:“老伴,你认为此事应当该如何应对?”
覃吉被问得很懵。
这是我能回答的问题吗?
看样子,皇帝是把李孜省的检举当回事,可能是打算深入调查了。
再或者是想息事宁人,双方互相又检举,那就……各自相安无事?
覃吉低下头道:“奴婢不知。”
李荣抢白道:“回陛下,奴婢认为,应当并案调查。相比于刘吉揭发李孜省的内容,李孜省的回敬也是有理有据,如果只查一边而不查另外一边……”
“嗯。”
朱祐樘点头赞许,道,“凡事求个公平。不能因为刘吉揭发李孜省不轨,就查,而反过来就不查。老伴,你认为呢?”
覃吉讷讷不言。
李荣在旁边看了干着急。
心里在想,怀公公一走,你覃公公能撑得起司礼监这么大的门面吗?
陛下摆明了给你机会,让你主动出来承揽调查差事,你怎么还装起孙子来了?
朱祐樘看看覃吉,又看看李荣,道:“李大伴,这件事,交给你了。”
皇帝大概也对覃吉彻底失望了,干脆就把调查刘吉的差事,一并交给李荣。
李荣请示道:“陛下,不知……对刘吉应该以怎样的……规制来调查?如果是下诏狱,只怕……”
“李孜省那边是怎样,这边就这样。”
朱祐樘主打一个公平。
之前朕怎么查的李孜省,对李孜省采用的禁足和调查手段怎样,对你刘吉也是一视同仁。
你不是喜欢添乱,非要在特殊时期搞什么检举揭发吗?
不好意思,现在你俩就一起住进去,好好检讨一下过去犯下的罪行,然后看看谁能争取宽大处理。
李荣道:“奴婢有一提议,不如将二人凑在一处,让他们互相对质,不知是否……可行?”
“交给你了,你就全权负责。”
朱祐樘道。
李荣再度请示:“那……还要去征询张国丈的意见吗?张国丈对他们之间的事,似乎很了解。”
“我岳父了解什么?”朱祐樘皱眉道,“不过真有处理不了的,去问问我岳父也未尝不可。你看着办吧。”
“是。”
李荣赶紧领命。
……
……
李荣在领到调查刘吉的命令后,精神振奋。
这次的事情,自己的表现明显比覃吉好多了,既有担当,还能帮皇帝分忧,相比于覃吉的木讷和胆小怕事,自己简直展现出了大明内相应有的风范。
看样子,这次自己不单可以胜利出任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很可能还会直接取代怀恩,荣升司礼监掌印。
那眼前办好刘吉和李孜省的案子,就是自己成功的第一步,也可能是最关键的一步。
而这简单的一步就能登天!
就在李荣准备带人,直接去内阁值房擒拿刘吉,带去关押李孜省的地方,两案并作一案,好好审问一番时,覃吉跟萧敬一起从乾清宫出来。
“覃公公。”
李荣怔了一下,随即上前,以请示的口吻问,“不知您老对此案,有何指示?”
萧敬一听,赶紧溜之大吉,规避随时可能招惹上的麻烦。
覃吉停下脚步,瞪大眼睛,不解地问:“陛下不是吩咐李公公你办事么?你为何要来问老朽的指示呢?”
李荣听了就上火。
这不是显得我尊重你吗?
你覃吉怎分不清好赖话?
“李公公,你有事,自己去办就好。”
覃吉显得很疲倦,揉了揉眉心,摇着头道,“我这边,正为一些奏疏劳心,可能……以后司礼监的事情,还得您多费心才是。”
李荣一听,你怎么反倒恭维起我来了?
咱俩到底谁是上级?
我请示你,你反过头来恭维我,让我多费心?
嘿,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上司!
……
……
辞别覃吉后,李荣琢磨了一下,还是决定出宫一趟。
不为别的,他要到锦衣卫召集人手去内阁值房抓人。
因为此时的东厂,并没有直接的属官,包括掌刑千户、理刑百户,均是锦衣卫千户、百户担任,除此以外,掌班、领班、司房也是由锦衣卫充任,具体负责侦缉工作的役长和番役,还是由锦衣卫的精干分子组成。
可以说,东厂听起来很神秘,很高大上,但实际上就是个空架子,除了提督太监外,主要力量全部来自于锦衣卫。
为了彰显自己听皇命行事,他想的是必须把朱骥带上,向刘吉施压的同时,顺便拉朱骥下水。
不料他这边还没走出宫门,就有人快步跟了上来,回头一看,却见一名太监领着几名随从前来。
“见过李公公。”
来人李荣很熟悉,正是内官监太监李广。
李荣如今已经在内廷坐二望一,理所当然地瞧不起李广,斜眼打量过去,问道:“有事吗?”
似乎是怪对方碍眼,挡了自己的去路。
李广目前还不是大明的神算子,也不是名声在外的炼丹大师,至少没得到朱祐樘认可,只能以诚恳的态度道:“有涉及火药局之事,想要请示您。”
“嗯。”
李荣微微皱眉,不悦道,“什么事情非得等这时候前来请示?完全可以等咱家回来后再说……别挡道,咱家有急事要办。”
李广急忙赔笑脸:“边走边说也可,不敢打扰李公公您。”
李荣很不耐烦,黑着脸斥问:“非得现在说不可吗?”
“李公公,情况是这样的,陛下传下口谕,要内官监全力配合修造火炮,本来指示说可以请示张家那位小国舅,可问题是……最近怎么都寻不到他人,至于调拨用银,以及要求工部配合等事,一概都没下文,这……”
李广很是为难。
说是让内官监协助造炮,以及制造炮弹,可一来主持此事的张延龄不在京,寻不到人,而前来传旨的只是说有这么回事,却不给批款项,工部那边又拒不配合,就像这件事凭空加到内官监头上一般。
李广想的是,这不得赶紧往上报一下,至少让司礼监的人知道有这么回事,好跟皇帝反应一下。
再或是回头有屎盆子往下扣的时候,有个高的顶一顶?
李荣微微皱眉,道:“造炮之事,得问张国丈。连张国丈自个儿都不着急,你急什么?陛下也没定下期限,要求在什么时间前造出多少炮,你先把准备工作做好,工匠、材料什么的筹备妥当,不就行了么?”
“就算是准备人手,提前储存物资,不也得银子吗?”
李广也发愁啊。
说是让我们配合,但配合谁,怎么个配合法,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
李荣怒道:“等咱家回来,自会替你去问问!你先给咱家让开路!咱家奉皇命办差,你故意阻拦吗?让开!”
李广悻悻然,只能让到一边,任由李荣扬长而去。
等人走远了,李广才气呼呼地抱怨一句:“如此目中无人,难怪空有本事却一直不得志,若司礼监为此人掌控,我等岂有宁日?”
(本章完)
第744章 理不辩不明
第744章 理不辩不明
刘吉当天心情很好。
李孜省刚回到京城就被看押起来,并没有上朝复命,这样也就没有了与其在朝堂上争论的机会。
而刘吉在朝中最怕的那个人,其实就是前朝隐相李孜省。
不为别的,就在于李孜省知道他不少黑料,再就是刘吉觉得李孜省整人的手段太多了,生怕对方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协助张峦入阁,最好就是先发制人,及早把李孜省这根钉子给拔除了。
可惜他还没高兴多久,这边李荣就带着朱骥等锦衣卫到了内阁值房。
刘吉被叫出来时,整个人还有些懵逼,他一脸茫然地问道:“李公公,这是要作甚?陛下有何事,要你来传话吗?”
李荣倒也客气,就好像对待李孜省一般,笑着说道:“刘阁老,有些事,得请您去问问话……请配合我的工作……”
刘吉不解地道:“问什么话?有什么话,不能在这儿说吗?”
李荣看了紧跟在刘吉身后出来的徐溥一眼,直接赶人:“陛下有口谕,请徐阁老回避。”
徐溥脸色异常难看。
司礼监太监直接跑内阁值房来拿人,他也觉得这群阉人手伸得未免太长了,甚至有逾越的嫌疑。
但现在的李荣,怎么说也是奉皇命办事,徐溥看了眼刘吉,摇头叹息后折返回去。
随后李荣近前,低声道:“刘阁老,这不,那位李尚书在被羁押后,检举说您也曾有僭越之举,当年曾私下串联,有谋立兴王为东宫太子之举动,陛下看到后龙颜震怒,着令请您前去个地方问话。”
“诬陷!纯粹的诬陷!根本就不可能有这种事!”
刘吉故意大声说话,似乎是想让徐溥和内阁中正在工作的中书舍人听到,“我入阁多年,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分明是李孜省栽赃陷害!”
李荣道:“他只是检举,并未栽赃,再说了,请问赃在何处?”
“……”
刘吉稍微冷静了一下,这才以哀求的口吻道,“请李公公替老朽向陛下言明,此事必定存在误会。”
李荣无奈道:“有什么事,请您前去问过,查明真相,不就好了吗?放心,不是去北镇抚司衙门,只是去个僻静的地方。”
“……”
刘吉毕竟没去过诏狱,不知道李荣的手段,听到这话,心里不由在想,找个僻静的地方……这是要把我给做掉,直接来个人间蒸发?
朱骥在旁说明情况:“刘阁老,明说了吧,此行乃是去跟李尚书对质。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理不辩不明嘛。”
“何意?让我去跟一个罪臣争论?”
刘吉显得很强硬,梗着脖子道,“不去。”
李荣冷笑一声,喝斥:“去不去的,这事儿可由不得刘阁老你!况且,如今二位互相揭发,并无实证说明,是您的检举有理,还是他揭发有功,所以得互相印证一番。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只需半个时辰,甚至是盏茶功夫,就能辨明真伪。”
刘吉强撑着道:“根本就没有什么真伪之说!我必然是真的,他就是假的!本官乃少保兼太子太傅,堂堂谨身殿大学士,岂能与宵小坐于一堂?”
李荣道:“刘阁老,若是您拒不配合,接下来颜面上可就不好看了!陛下或就直接下旨,卸掉您的官职……这要是传到朝中人耳中,您还有何颜面提领馆阁中事?陛下的旨意,任何人都得遵照执行……否则就是大逆不道,可直接下诏狱,届时你能否再出来就不好讲了!”
“好吧!”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眼见李荣身后的锦衣卫簇拥上来,大有一言不合直接绑人的架势,刘吉只得屈服,以避免刑具加身。
很快,刘吉就被押解到锦衣卫在皇城附近专门找的一处院子,跟李孜省关到了一起。
李荣立在院门口,脸上带着几分担心,不过旋即又放下心来,因为他能感觉到,李孜省的性格就是……谁都别来惹我,谁惹我准没有好下场。至于你李荣……充其量就是听命做事,只要你不刻意刁难,我也不会跟你计较。
朱骥请示道:“李公公,如今李孜省看押在东院,刘吉软禁在西院,几时让他们相见,当面对质?”
“不急。”
李荣想都没想,直接便回应。
朱骥脸上明显可见慌乱之色,战战兢兢地道:“今日就该让他们把事情说清楚,否则明日朝堂上,谁都知晓首辅被拿到锦衣卫,事情怕就不好收场了。”
“呵呵。”
李荣笑了笑,道,“难道陛下吩咐办此事之前,未曾想过会发生这般情况吗?既然选择将刘吉锁拿问话,就该想到事情会闹到朝野皆知!用得着替刘阁老留面子吗?”
朱骥仔细一琢磨,也是,那刘吉是要脸的人吗?
内阁大学士制度发展到今天,出了万安和刘吉这对奇葩,已经快把大明阁臣的面子丢干净了。
身为内阁首辅,却被天下读书人耻笑,还有比他俩混得更惨的吗?
李荣道:“经此一事,怕是刘阁老在朝中再难立足,一切就看那位李尚书要给他下多少刀子了!先把刘阁老晾两天,磨去他的锐气,让他知道自己来这儿是做什么的。”
朱骥再度请示:“那他的话,也可以传递出去吗?比如说有人要来见他,是否给见呢?”
“当然不行。”
李荣一甩手道,“虽然二人名义上待遇相同,但李孜省是什么身份?你得看二人中陛下到底会回护谁!”
朱骥心说这下真是领教了。
同人不同命!
虽然看起来李孜省更像是个奸佞之臣,但人家的靠山找得好啊,以至于就算被人戳脊梁骨,还是能得到优待。
至于刘吉,你一个恶了皇帝的人,别想得到好待遇。
来这,就是被软禁的,让你与外界隔绝,从你口中套出一些话来,这样才能早点儿让你从朝中滚蛋!
李荣道:“你要懂得审时度势,及早与他切割!莫要想着左右逢源,跟刘吉此等废物有关系,那是多大的悲哀?”
朱骥心中暗叹,真是骂人不带脏字。
是啊,我以前有多不开眼,非得去捧万安和刘吉的臭脚?就怕刘吉狗急跳墙,把我给供出来,到时……只怕我也得跟着受难。
李公公这是在保护我呢!
……
……
当天下午,李孜省正坐在东院厢房里,翘着二郎腿,琢磨下一步供状该怎么写,这头朱骥带来一人,却是他的大管家庞顷。
“有劳朱都督了。”
李孜省笑着来到外边的院子,旁人见到他赶忙避开。
就好像李孜省才是这里管事的,但凡锦衣卫都怕招惹到他。
不为别的,就因为之前深得怀恩和覃昌欣赏的锦衣卫千户,也是未来锦衣卫指挥使接班人不二人选的牟斌,就因为年前那次提审李孜省不当,导致现在仕途尽毁。
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李孜省背后的能量有多大。
朱骥道:“刘阁老已住进隔壁院子,择日或就要跟您会面。”
“呵呵。”
李孜省笑道,“那就给他个机会,我可不怕跟姓李的当面把话说清楚。朱都督,你是特意来安排会面时间的吗?”
“可能……还得等等。”
朱骥道,“李公公有言,得让刘阁老多反思一下过往,然后再……”
“这就对了嘛,让他多回想一下自己过往做的那些腌臜事,弄明白到底谁才是奸臣,这样更方便面对面对质时把话说得清楚透亮。”李孜省幸灾乐祸一般道,“李公公做事公道,替我谢谢他。”
朱骥拱手道:“一定会把您的话带到。”
“朱都督还有事吗?”
李孜省下达了逐客令。
我得跟自己的头号幕宾商量大事,你在旁现什么眼?
朱骥马上拱手作别。
……
……
前院客房内。
李孜省进来后,顺手把门掩上,随即看向庞顷。
庞顷四下打量,似乎不太敢直接对话。
李孜省笑道:“放心吧,没人会跑来偷听,责任重大,谁敢于此时来个捕风捉影,陷害忠良?就算是朱骥,也得好好掂量一下。”
“嗯。”
庞顷点了点头,随即指了指外面,问道,“刘阁老……真的关进来了?”
“那还能有假?”
李孜省一副得意神色,道,“我昨天就把他给点了,让他没事跑来参劾我,显得他能耐是吧?也让他住进来冷静冷静。”
庞顷无奈道:“道爷,何必做这种两败俱伤的事情?”
李孜省脸色一沉,喝问:“我靠,炳坤,你到底是站哪边的?到底谁先干了损人不利己的勾当?他刘吉在参劾我之前,就没掂量掂量自己屁股上是否干净?就算他不懂得权衡利弊,也该知道伸手擦擦自己的粑粑?”
庞顷一脸嫌弃:“道爷,你说的也太不雅观了。”
“哼!”
李孜省优哉游哉地坐下,重新翘起二郎腿,道,“我不管,谁惹到我,一定让他没好日子过!”
庞顷问道:“有没有可能,他是有意参劾您,看似把罪往大了说,但其实是为了防止您被朝中的人追债?您看,进到这里,朝中人不就消停了么?”
李孜省冷笑不已,反问:“照你这么说,他刘吉非但无过,还是我的恩人咯?炳坤啊,你是拿了刘某人多少好处,或是受到他如何蛊惑,才说出这么不过脑子的话?”
“咳。”
庞顷脸色涨红,颇为尴尬。
李孜省道:“刘吉对我的态度如何,我心知肚明。他一心想阻碍来瞻入阁,你觉得他安的是什么心?
“再说了,他要想帮我,何至于把我往谋逆大罪上去套?一个诬陷我谋逆之人,还想让我记得他的恩情不成?”
“道爷所言在理。”
庞顷恭维道。
李孜省叹道:“无论怎样,我住在这儿,暂时还挺好的……来瞻那边有什么动静?”
庞顷道:“想来应该已跟陛下打过招呼了。”
“哈哈。”
李孜省突然放声大笑起来,“连堂堂首辅都被我一道奏疏给圈到这里来了,我就知道来瞻的本事大……陛下不信他,还能信谁呢?”
庞顷提醒道:“道爷,您的前程要紧……管他刘吉如何呢?能帮到您,解除困境,才是最重要的……”
“行了。”
李孜省一挥手道,“我在这里吃得好,睡得好,除了不能随便出去走走,想见谁就见谁!不过这几天,延龄贤侄不在京城,是有些麻烦。不过我相信他们父子,但凡有一人在朝,我就不用担心。”
庞顷道:“按照您之前来信说的,我已经把能筹集的财货,做了简单的归纳整理,差不多有个四五十万两银子的样子。”
“哦,这点延龄跟我说过了。”李孜省道,“稍后会上报朝廷,把治河经费,都归我一人之身……”
“啊?治河的话,没个两三百万两银子,怕是下不来哦。”庞顷显得很紧张,“这事,您万不可强自出头。”
李孜省道:“如果不这么做,朝中人如何会满意?我出四十万两银子,他们会跟我讨要五十万两;我出一百万两,他们就跟我要二百万……何时是个头啊。
“如此一来,最好一开始就把规矩定好,一次出多少他们能满意。你觉得,把河工归在我一人身上,他们还会不满吗?”
庞顷道:“先不说费多少,就说……这河道修好了,回头再发生灾患,责任不还要归到您身上?到时就会说您治河不力,或是在治河用料上,有以次充好的情况……”
“哼哼。”
李孜省脸色不善,“照你这么说,我去治理黄河,促成黄河改道,结果不出几年,黄河又得发生大灾?那时就算不用别人给我归罪,我都不好意思苟活于世……不用等别人攻讦,我直接自裁,以谢天下。”
庞顷无奈道:“您真有如此自信?”
李孜省道:“黄河改道,那是多大的事?我能通过这么次事情,把治河大任承揽一人之身,要是事成,我就能名留青史,流芳百世。银子不够,来瞻会帮我凑,我能跟着一起享受万世荣光,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这……”
庞顷心说,你这是中毒了。
中了张家父子的毒,而且已经深入骨髓,没救了。
李孜省一脸轻松悠然的神色:“军功我有了,荣华富贵也享受够了,眼下要做的是一件名留青史之事。
“你赶紧去帮我凑银子,有多少凑多少。等我治河完成,我就挑个洞天福地,修一道观,自任观主,在那儿悠然过日子!至于你,我会介绍给来瞻父子,让你有个好归宿。”
庞顷道:“能平安渡过余生便可,庞某不敢奢求更多。”
“没志气。”
李孜省轻啐一句,随即道,“那就收拾心情,跟我一起去治河!还有,给来瞻的东西,一定要尽善尽美。我已做了妥善安排,你要有不顺的地方,直接把那群人揪出来……跟他们说,要是不想被我检举揭发,就老老实实听从命令行事。”
庞顷为难道:“都到这会儿,还得动用威胁手段吗?万一他们在您的饭菜里……”
李孜省道:“借他们一百个胆也不敢。你是不知,这次我回京得到如何的推崇,百姓全都出来了,都当我是大明的大功臣,满城都在呼喊我的名字!昨日街路巡游,乃我生平最荣光之时,有此一着,死而无憾。”
(本章完)
第745章 争论
第745章 争论
翌日,朝堂上。
大臣们发现一个很新奇的事情,一向对于上朝非常热衷,急于彰显自己文臣之首地位的刘吉,居然在提前没有打过任何招呼的情况下,直接缺席了。
这让众人大感意外。
毕竟刘吉臭不要脸,自从万安被罢官后,就一直上蹿下跳,朝中人情事他几乎每一件都想插手,且其任人唯亲惯了,不管是朝中官员的升迁和罢免,再或是地方官员的委派,都得经过他的同意才能放行。
吏部往上报的人员考核名单,想通过刘吉之手报上去,千难万难,且每次刘吉都会在票拟等事上给朝臣找麻烦。
反倒是正经事上,他几乎从来都推诿,不负责任,等于说干活让别人去,而收获功劳或是分润好处时,他却冲在最前面。
以至于今日他不上朝,朝中人都觉得耳根清静了许多。
不过当天朝会还是多了个“不速之客”,正是年后一直在家养病、未曾出现在朝堂上,已快被朝臣遗忘之人。
张峦。
张峦看上去形容憔悴,立在那儿,就好像身体没骨头支撑一样,站都站不稳,身子一直摇摇晃晃的,看上去甚是凄凉。
而皇帝当场并没有给其岳父特别的优待。
本来有人打算直接参劾李孜省,让皇帝赶紧把案子落实,却因为张峦的到来,让这些人投鼠忌器,导致现场一个提到李孜省名字的人都没有。
直到朝议快结束时,张峦才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奏禀事情:“……陛下,犬子延龄于西山勘探石炭矿藏,已卓有成效,目前准备派人前去开采,请陛下准允,在多处建设石炭厂,以增加内府收入。”
没等朱祐樘有所表示,一旁的马文升已然出列,发出质疑:“张侍郎,如此怕是不合规矩吧?此等劳民伤财之举,定会带来无穷遗祸,朝廷断不可能出人力、物力进行协助!汝所议完全不切实际。”
“不切实际吗?”
张峦神色淡漠,“呵呵。那好吧,就当我没说。”
在场大臣听到张峦的回答,瞬间感觉自己被侮辱了。
张峦莫非是在试探朝中人的底线?
两个月没上朝,一来就搞这么一出?
弄得好像只有你张峦才是大明忠臣似的!
但其实你是以公谋私,利用朝廷的资源来为自己谋求私财!
朱祐樘道:“岳父,你详细说来听听。”
“遵旨!”
张峦恭敬地道:“回陛下,这些都是小儿所为,臣对此并不太知悉。不过以臣所知,此番无须朝廷出任何钱粮人手,将由民间人士来完成对西山石炭的开采,且每一处矿藏,都可以每年给朝廷带来至少万两白银的收入。”
马文升听了,只当张峦发癔症,懒得与之争论。
扯什么淡呢?
一处矿藏一年赚万两?
你咋不说一百万两呢?
反正都是做梦,难道不能把梦做得更大一些?
因为太过不切实际,导致朝中人大多不想理会正在做白日梦的张峦。
朱祐樘道:“如果无须朝廷出一文钱,只是准允在西山开矿的话,自然是可行的……这样吧,从宫里调拨人手前去协同,看看哪些地方能帮到延龄。岳父,真要开矿的话,需要准备些什么?”
“啥都不需要。”
张峦摇头道,“小儿做事比较特立独行,从来无须他人相助。只要陛下首肯,放手让他去做便可。”
站在文臣之首位置的徐溥,有意无意地道:“张学士,开矿乃国之大事,一次出钱粮动辄百万,真无须朝廷相助?工部可有不少有丰富开矿经验的匠人。”
张峦耸耸肩道:“西山本就有不少矿窑,专司挖掘石炭,也不知他们挖来干嘛。不过小儿说了,不会抢任何一个民间矿窑,朝廷在西山只会开辟大型矿厂,只要派人前去维护好治安,别被人滋扰便可。”
徐溥笑问:“既是好事,怎会有人生事呢?”
张峦感慨道:“就怕有人看到会眼红……这次开采矿藏,光是一处矿厂,一年纯利就有万两白银,相当于千万钱,这得多少人觊觎?别看眼下诸位没什么意见,等有了成效,再说这不合规矩就没意思了。”
“呵呵。”
徐溥微笑着道,“如此直白之言,张学士是否应当仔细斟酌过再说?要知如今民间都是以烧木炭为主,有几人会烧能熏死人的石炭呢?”
“不同的东西,在不同人手中,就会有不同的效果,而恰好小儿就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诸位,在下说一句不中听的,要是将来吾儿把石炭厂做大做强,给内府带来海量收入,请允许他以此收入来铸造火炮,研究火器,莫要再说他中饱私囊云云。我张家在这种事上,可从无私心。”
张峦的话,像是对所有人发出恳求。
但在场大臣都鄙夷不已。
或者说,他们对此极为不屑。
你们张家真以为有皇帝撑腰,就可以随便开辟出赚钱的新赛道?
开石炭厂?
并以此牟利?
还要凭借其巨大利润来给朝廷铸造火炮?谁给你们张家的勇气?真想拿着鸡毛当令箭,觉得自己是皇亲国戚,就无所不能?
朱祐樘却显得很热心,道:“延龄只是带人去西山开矿而已,所得都是为朝廷所用,怎算是谋私利呢?只管让他放手去做,朕甚至可以调配些人手给他。”
“千万别。”张峦道,“以臣的意思,让延龄自己去做,成了功劳归陛下,做不成,让他一个人承担过错。免得用了朝廷的人,最后被人说,他不过是假借他人之手,为我张家谋求利益和功名。”
“怎么会呢?”
朱祐樘觉得张峦过分担心了。
张峦感慨道:“人心不古,如今小儿勘探石炭矿脉已毕,马上就可以进行投资生产,不宜节外生枝。开矿之事将会跟修河同时进行,臣请以罪臣李孜省戴罪立功,前去河南、南直隶等处,修造黄河河道、河堤、河坝和河堰。”
马文升怒不可遏:“为何要突然提及一个为非作歹的佞臣?”
“你这话不对。”
张峦瞥了马文升一眼,摇头道,“李孜省曾经是做过错事,理应受到惩罚,没人会包庇。但是……他不也给朝廷做了许多实事吗?”
马文升脸上带着满溢的愤怒,却未再发声。
张峦无奈道:“李孜省借助先皇威名大肆敛财,事出有因,本身并无大的过错,始终……有些事并非出自本意。”
王恕赶忙追问:“张国丈,您这话是何意啊?”
就差引导张峦说,其实卖官鬻爵是先皇所为,李孜省只是帮凶。
如果张峦真脱口说出这个,估计皇帝都得立马翻脸,或者说逼着皇帝不得不翻脸。
张峦没有上套,把头别向一边,叹息道:“至于何意,各位自行斟酌吧,无需我多言。”
王恕道:“李孜省卖官鬻爵,证据确凿,念在他曾为朝廷做过不少实事,今年还在西北督军,未折辱大明军威,这才让他退还曾经所得脏银,算是法外开恩,对此你还有何不满吗?”
“谁法外开恩了?”
张峦黑着脸问道,“王尚书,是你开的恩吗?”
王恕并没有纠结口舌之争,淡然一笑,摇头道:“你怎么说都可以。”
张峦问:“那退多少才能彻底免罪呢?”
“当然是如实退。”
王恕理所当然地道。
张峦发出感慨:“该如何界定额度呢?”
王恕道:“他贪赃枉法所得,究竟有多少,难道自己心里没数?”
“那您心里有数吗?”
张峦据理力争,“他有数,您没数,那最后不还是等于没数吗?”
王恕扁扁嘴:“既要退,自然要让其拿出账目来,一笔一笔列个清楚,也好让世人知晓,过去数年,他曾做了多少对不起先皇,对不起朝廷之事。”
张峦道:“谁做恶会留下证据?难道是嫌自己命长了?”
王恕道:“那就让他一笔一笔回忆,直到把所有账目都列出来为止。”
“那又如何确定他所列无遗漏,或是每一桩他都如实供述了呢?”
张峦反问。
二人你来往我,你一句我一句,围绕的都是李孜省到底应该拿出多少银子赎罪这回事。
朱祐樘打断二人对话,道:“如果非要确定一个数字,会不会太难看了?就算让人去调查,动辄经年,甚至数年,谁能拿出个准确的结果?还牵扯到先皇时众多官员,导致人心惶惶,朝政因此陷入混乱,谁来负责?”
王恕道:“回陛下,朝政清明才是最重要的……当细查!”
朱祐樘道:“如果朝廷把太多精力放在调查过去的人情事上,现在的工作该怎么办?我觉得,岳父所说很有道理,当高举轻放,就此揭过。”
王恕听到这里,瞬间感觉到,皇帝跟张峦穿同一条裤子。
“岳父,我看到了你的奏请,你说,让李孜省负责修河,完成黄河改道,且不由户部出一文钱……是这么说的吧?”
朱祐樘问道。
“回陛下。”
张峦答,“臣正是此意。不管李孜省过往曾作恶多少,既说了让他赎罪,那就让他利用毕生所能,弥补过错。既如此,为何不按照原定计划,由其来完成黄河修造工程?”
王恕斥道:“哪怕让其一人承担修河费用,也不可取。黄河改道,关乎大明未来百年安稳,更关乎万千百姓安危,岂能将如此大事托付给一个连罪行都没查清楚的臣子?将来若出现黄河决堤等状况,又因某人潦草应付而产生,该如何对天下百姓交差?”
张峦点头:“王尚书所言极是,那就请朝廷派人前去监督,要是李孜省敢在修河之事上草草应付了事,只管参劾,或是直接问罪!如果连监督之人,都认为他做得好,我们却在这里就未发生的事而吹毛求疵,是否……太过武断和片面呢?”
眼见争论愈发激烈,且还是王恕这个六部尚书之首跟一个潜在的阁臣喋喋不休。
就好像新贵与老臣就话语权展开的一场争锋。
马文升出面替王恕撑腰,喝问:“张侍郎,你口口声声说要让李孜省承担修河开销,你如何保证他能把河修好?三五载后,黄河改道之事完不成,事情是否就此不了了之?”
此话一出,等于是告诉在场大臣。
张峦给出的提议,其实他们能够接受,也就是说让李孜省破财,为朝廷承担一场巨大的工程开销。
黄河治河的费用,可比让李孜省退赃的数目多多了。
因为是个人都知道,李孜省根本无力承担这么大的项目,就算是把他曾经贡献给内府和成化帝的那部分钱都拿出来,也远远不够。
张峦道:“那就定下来,三年后的春汛到来前,若是李孜省还没有把黄河治好,就将他抄家灭族,给天下人一个交待,如此可行吗?”
“你!”
马文升气得浑身发抖。
说了半天,就是为了给李孜省续三年命?
且在这三年间,继续让李孜省当官,还把如此重要的工程交给他?
马文升随即道:“若是他办不成,你又当如何?”
显然,马文升认为,三年后李孜省不能把黄河改道之事完成,张峦也得承担连带责任。
就在张峦准备豪气一回,跟李孜省深度绑定时,朱祐樘实在听不下去了,皱眉道:“讨论到此,该告一段落了!”
即便马文升再生气,很想把张峦拉下水,但见皇帝态度不善,他立即明白,是该适可而止了。
他想把张峦往李孜省所在的坑里推,皇帝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
这可是皇帝的老丈人!
且皇帝跟皇后的关系,那叫一个如胶似漆,就算是宫外人也都知道,现在的皇帝完全仰仗老张一家,无论是从情感上,还是从政治和经济利益上,完全融为了一体。
朱祐樘道:“岳父,你说让李孜省三年内,把黄河改道之事完成,可是认真的?”
张峦道:“臣的确有此意。臣眼下患病在身,力不能支,解释不太清楚。但臣的想法,之前可都如实上奏过。”
“嗯。”
朱祐樘点头,“我也看到了,让李孜省未来三年操持治河之事,我觉得很合适。无论他曾经做过怎样的错事,根由非他而起,包括了很多特殊因素。”
皇帝此话,是在告诉在场大臣。
有关先皇功过是非的问题,不要在这里讨论,我不会因为不能讲出来的原因就把先皇犯下的过错,全都怪罪到先皇政策的具体执行者李孜省身上。
至少这个人目前对朝廷来说,还是有用的,得让他去办事。
朱祐樘看着在场大臣,继续道:“你们说,如此做,有什么不妥吗?我知道,你们是觉得,让一个你们不信任的人去负责治河,很可能带来很多意想不到的麻烦,但为今之计,有谁比他更合适呢?”
连皇帝都觉得李孜省去治河乃当下最佳人选。
也就是间接说,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徐溥道:“回陛下,治河还是应当由朝廷来统筹调度,不该以一人前去总揽所有事务。一旦黄河改道工程开工,面临的问题必然多不胜数,涉及到的地方运筹等事,关乎到了地方上的安定,不得不慎重对待。”
话没说得太过直白,只是委婉地告诉皇帝,你让李孜省去治河,给予的权力是否太大了?
治河得一次横跨多个州府,涉及到方方面面的事情,光人力的调度就是百万级别的,你让一个罪臣前去,还说让他全权负责,背后蕴藏的政治风险可有考虑过?
朱祐樘道:“怀大伴说要回苏州养老,我已经应允了。他回去途中,可在施工现场长驻,全程监督。”
大臣们听了非常意外。
皇帝居然让病重的怀恩发挥余热,去南方实地监督李孜省?
要真是这样的话……倒是可以商量。
虽然怀恩快死了,但怀恩对李孜省的憎恶,绝对毋庸质疑,且以怀恩的能力……监督治河工程,还不是小菜一碟?
“工部和户部,也各自派出人手,再加上地方监察御史时时巡查和奏报,我想差不多够了。”
朱祐樘道,“今年春汛马上就要到来,涉及治河的许多准备事项必须及早展开……让李卿家去,朕是放心的。”
谁说只让李孜省去促成黄河改道?
既然是治河,就得防止在修建新河道的过程中,尤其是未来三年的春汛,全都得力保平稳渡过。
哪里的河堤需要加固,哪里需要抢险,哪里需要转移百姓,哪里又需要调拨粮食赈灾,都得有人负责。
张峦拱手道:“陛下英明。”
这话听起来完全是在拍马屁,但也是变相告诉在场人等,我跟皇帝是一伙的,我们的意见完全一致,看你们怎么着吧。
有本事,跳出来反对啊!
徐溥道:“那陛下,李孜省以如何职务前去?”
“督造河道……”
朱祐樘一边琢磨一边道,“兼户部右侍郎,右副都御史,河南、南直隶黄河沿岸州府,涉及黄河治理之事,听凭其调遣。若有事直奏朝廷,无须跟地方布政使司接触。”
这些事,显然张峦提前跟皇帝打过招呼,做了前瞻性的建议。
徐溥想了想,好像挑不出毛病来。
至于李孜省出任的户部右侍郎,更多是兼职,并不涉及实权,如此一来张峦的户部右侍郎也无须更变。
朱祐樘道:“既如此,那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让李孜省尽早前往南边,诸位卿家,得饶人处且饶人,让李孜省为朝廷办事,乃时下最好的选择。请你们……不要再纠缠不休了。”
这话,带有一丝哀求的意味,更多的却是无奈。
当皇帝的都在求自己的大臣,不要去跟个证据确凿是罪臣一般见识,这态度不能叫诚恳,而是叫……给你们脸,你们得接住啊。
如果这么说都不行,接下来就得来硬的了。
你们是想让朕直接诛杀一个在西北取得战功的功臣吗?他刚回来,就要被抄家杀头?那以后朕如何服众?
(本章完)
第746章 官难做
第746章 官难做
朝议结束。
就在众人以为张峦会留在宫里,跟皇帝私聊时,张峦却没有留下的意思,被覃吉安排宫人用轿子给抬了出去。
与散班的朝臣走的不是同一条路,但出宫的方向总归是没错的。
众人赫然发现,张峦上轿子时,需要人搀扶才能入座,加上张峦朝会上与他人争论的后半段,身体已明显不支,纯粹是硬撑着在跟众人理论,其佝偻的身形和肢体不时发出的抖动,足以证明其病得有多严重。
“他是真拼啊。”
宫门口,谢迁望着远去的轿子,侧过头对徐溥评价了一句。
徐溥道:“于乔,你这话是何意?”
谢迁无奈道:“你说说,张来瞻为了李孜省,至于如此拼命吗?今日之事,他完全可以不管不顾。说起来,他还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只是把情义用错了地方。”
“唉!”
徐溥也幽幽叹了口气。
无论张峦做的事是对是错,至少张峦的品行没有让人瞧不起。
当初李孜省帮张峦的女儿选妃,这件事并不是秘密。
后来张峦一再为李孜省出头,甚至还特意为李孜省策划了一场西北大捷,这情义……远非一般人能比。
刘健把头凑了过来,道:“要不是张来瞻,对李孜省罪行的揭露绝无可能像现在这般四平八稳,更不会明知其有罪,陛下仍旧出面包庇,甚至还恳请我等视而不见……唉,造孽啊……”
徐溥道:“事已至此,让李孜省去治河,似乎并没什么不妥。”
“万一出了偏差呢?”
刘健皱眉问道,“只惩治李孜省一人,就够了吗?”
谢迁笑了笑,道:“那可是黄河改道的大工程……想要保质保量完成,凭一人之力,真的可以吗?到时,还不得张来瞻在朝中为他运筹?这工程一旦动起来,保管让张来瞻难以支应,咱还担心他作甚……呵呵。”
半拉子的话,等于是明确无误地告诉徐溥和刘健,我认为,张峦属于跳进他自己提前挖好的坑里去了。
看起来皇帝不允许张峦和李孜省绑定,但实际上张峦已经脱不了套,在李孜省的贼船上下不来了。
李孜省办不成治河之事,张峦的名声将受极大的拖累,所以张峦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帮李孜省。
那么大个工程,张峦如果选择进内阁,就要放弃他目前担任的户部右侍郎的职务,等于是失去财政大权,更难对李孜省形成有效帮助。
即便张峦留任户部右侍郎,也因为突破不了调拨朝廷钱粮协助的限制,只能通过给黄河沿岸州府调拨其他名目的款项,得转上好几手才能真正用到治河上……这足以让其焦头烂额,寝食难安。
一旦张峦为这么件琐事而烦忧,就再也无法干涉朝政,更不会影响弘治朝开启的文臣完全操控皇帝治理大明的进程。
这三年间张峦只能围绕着治河这一件事奔波劳碌,对东宫讲官出身的官员来说,简直再好不过。
徐溥道:“话虽如此,于乔你可有想过,来瞻曾提到其子在西山开石炭厂之事?此子能力颇为不凡,不得不防。”
“呵呵,不过一稚子罢了。”
谢迁笑了笑道,“难道光靠区区一介顽童,就能维持治河经费正常运转?动辄百万两银子的大事,还有怀公公前去坐镇监督,你们认为,怀公公会让李孜省草草应付了事吗?”
……
……
随着朝会结束,李孜省算是正式被免除罪责。
有关他谋逆之类的指责,朝堂根本就没形成任何舆论,或者在那些反对李孜省的人看来,说他谋逆太过牵强附会了,且很多人根本就不屑于与刘吉站到一道,拉低自己的档次不说,更显得很没水准。
于是乎,本来因为牵涉到谋逆被调查看押,遭到秘密软禁的李孜省,在没有经过任何申辩的情况下,就顺利脱离指控。
当李荣带人到看押李孜省的别院,把消息告知时,正在吃早饭的李孜省竟然怔在了那儿,因为事情顺利得超出了他的想象。
李荣提醒道:“李尚书,您没听清楚陛下的意思吗?您可以离开此处,回府去了。”
“不急。”
李孜省这才回过神来,笑了笑道,“吃完早饭再走。难得有燕窝粥吃,还有清爽的小菜佐饭。等到河南为治河之事忙碌起来,未必能吃口安乐饭……且到那时整日为筹措钱粮奔波忙碌,怕是全部身家都得掏空,吃糠咽菜都是好的。”
李荣安慰道:“李尚书言笑了,几口燕窝粥罢了,怎说到倾尽家产上了呢?”
李孜省道:“黄河改道多大的事?如今我要独自承担开销,实在是千难万难啊。”
李荣道:“要是您觉得力不能及,那就赶紧跟陛下说明。做事一定要量力而为,若黄河修不好的话,那是会带来无穷隐患的,届时功劳捞不到不说,反倒成了莫大的罪过,殊为不智!”
“那就不必了。”
李孜省摇头道,“明知不可为还要执意为之,自然是在给朝廷、给陛下添乱。但眼下,我还没尝试过呢,怎知晓做不成呢?”
李荣问道:“您真能以自己的身家,撑起这么大的工程?那可绝对不是区区几十万两银子能解决的事情,一旦工程开动起来,钱真就如流水一般。”
“我能不知这些?”
李孜省给自己的碗里夹了一筷子腌竹笋,就着燕窝粥吃了一口,这才接着道,“尽力而为吧。我想,出了问题,陛下不可能不管,朝廷难道真就一文不出?为达成这千古留名之事,我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相信,只要尽力了,他人会理解我的。”
“呵呵。”
李荣脸上带着不敢恭维的笑容,甚至隐隐有点儿嘲笑的意味在里边。
你李孜省真是自我感觉良好。
你居然天真地认为,出了事情会有人替你兜底?
你也不想想,朝中多少人等着看你笑话呢?
只要你办不成,他们必定想尽各种办法去攻讦你,让你早死早投胎,绝对不会给你任何帮助。
李孜省问道:“李公公要坐下来一起吃吗?”
“不必了。”
李荣赶紧回绝。
谁要跟你一起吃牢饭?
别人听说能走,必定是麻溜地滚蛋,反观你呢?
话说,隔壁院子那位……
想走还没机会呢。
……
……
李荣没一起吃饭,但也没转身就走,只是挪步到外边的院子里,跟朱骥聊了聊。
二人对于李孜省在这里才住两晚马上就被放走,并没觉得有多惊讶,或者说他们早就预料到了,李孜省就是来渡假的,完事直接走人,在外仍旧风光无两。
等李孜省吃完出房,李荣和朱骥都迎了过去。
“对了,我刚才忘记问了,是否还要跟……那位刘阁老当面对质?”李孜省问道。
“不必了。”
李荣笑道,“陛下没说让二位对质,您就不必操这个心了。”
李孜省道:“这不对啊,姓刘的检举说我谋逆,我反过来告了他,这事还没个结果,怎就连当面说说都不用?那这事……要不了了之吗?”
李荣道:“您的事可以了了,但刘阁老的事却很大,暂时无法了结。”
“那就是说,我的检举有效咯?”
李孜省笑道,“这倒是让我很不好意思……话说,我不是有心害他,只是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讲出来,仅此而已。”
李荣点头:“您说得对,把知悉的内情讲出来,比什么都重要。反观刘阁老针对您时,就没有说实话,他指责您跟梁芳、韦兴等人勾连,有意推动易储,这么大的事,怎可能只有他一人知晓?但有关刘阁老跟万阁老,与朝中人密谋之事……却有确凿的证据。”
“是吗?”
李孜省笑了笑,好似不知道李荣说的这些情况。
李荣腹诽不已,心说明明是你检举的刘吉,现在装模作样干什么?
你李孜省下手稳准狠,大有让刘吉万劫不复的意思。
不过想到成化末年,因为皇帝的病情别人拿不准,朝中人其实对于是否易储这件事颇有争议,事情全因先皇而起,要是没有成化帝暗中授意,谁敢随便介入接班人问题?
现在等于是弘治帝秋后算账!
反倒是李孜省,因为一早就站在张峦那边,有张峦帮忙说话,导致其最难被定罪,因为谁都知道张峦是最坚定的太子党。
李孜省道:“既如此,那我先回去了。话说我得赶紧领了官牒,早些去南方,或许不日就将动身。两位,离京前,请恕某不能亲自登门拜访。”
李荣笑道:“您客气了。咱家在京师等候您的好消息传回,若是三年内真能将黄河改道之事完成,功在社稷,名留千古啊。”
“是啊,功在社稷……如果我办不成,那就将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我得多加努力才行。”
说完,李孜省嘻嘻哈哈走了。
……
……
李孜省施施然出了院子大门,外边已有马车在等候。
李荣带着朱骥一起送客。
目送马车远去,朱骥问道:“李公公,李孜省走了倒没什么,可里面那位怎么办?”
“陛下没吩咐,继续关押呗。”李荣道,“到底是个阁老,要是查不出太大的罪行,估计也就是罢官了事。”
“毕竟是内阁首辅……”
朱骥觉得,事关重大。
都说皇帝仁义,结果上来把前后两任首辅都给干下去了,甚至还有之前的阁臣彭华被问罪……
等于说皇帝登基后,把名义上几个官职最大的先生给一锅端了,只有新入阁的徐溥独善其身。
李荣道:“这位刘阁老,什么品行,是个人都清楚。他落到今日这步田地,不冤。”
“……”
朱骥听了,心中感慨不已。
刘吉纯粹是吃饱了没事干,自找的。
李荣再道:“看看今日朝中有谁为其说话就知晓了……嘿,真当朝臣不知背后缘由?没人愿意搭理他!
“把人晾着吧,等什么时候他想开了,愿意主动请辞,且能让陛下动容,或许就会让他致仕归乡。到那时咱的差事就算完成了。”
“是。”
朱骥急忙领命。
……
……
身在西厢的刘吉,一夜间,仿佛被磨平了棱角。
尤其当他知晓,跟他一起被关押的李孜省已经放出去了,且人家是领皇命去修黄河,并没有被罢黜官职时,他更觉得自己完了。
他在房里摔东西,闹出各种幺蛾子,目的就是为了见到能管事的。
最后还是朱骥主动前来相见。
“姓朱的,赶紧把李公公叫来,老朽有话要与他说。李孜省为非作歹,不能让他这么走了。”
刘吉仍旧不忘自己的敌人是谁。
朱骥神色淡然:“刘阁老,到这会儿了,就别费力气了吧……你被关押在此,不是我等能决定的。没有陛下的吩咐,您哪儿都去不了。”
刘吉道:“我有说过要出去吗?我不过就是要把李孜省的恶行,全都交代出来。”
“您跟他是同党吗?”
朱骥反问,“若不是,为何你知晓得那般清楚?”
刘吉咧嘴,露出满嘴的黑牙,此时的他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般,道:“面圣后,我自会言明。”
直到这时,朱骥才知道李荣的话有多正确。
刘吉才是朝中那个宛若没头苍蝇般的捣乱者,到现在竟还搞不清形势,不知自己错在哪儿。
难道是因为你检举李孜省,才落到被看押的地步?
或者说,李孜省对你的反击,真的能让你堂堂阁老,在未经任何审查的情况下,被剥夺自由,秘密关押在此?
根本原因是皇帝烦了你!
认为你刘吉对大明、对维护皇帝的统治已经没有用了,这是在惩罚你呢!
而你却还想利用自己首辅的身份,通过指证李孜省是个奸臣来减轻自己的罪行?
问题是,人家李孜省对于自己过往曾犯下的罪行,老早就承认了,甚至连当初受梁芳蒙蔽做了些对太子不利之事,人家都没有丝毫遮瞒。
你在这里叫嚣,有个屁用啊!
“刘阁老,您已年迈不堪,昏聩之下难当大任,为何不选择激流勇退呢?这样对你、对朝廷来说都是好事!”
朱骥善意地提醒。
“退什么退?我哪里年迈了?我分明年富力强,正是干事业的时候。朝中事务没了我,谁能担当?”
刘吉怒气冲冲地道,“姓朱的,快替我去传话,剩下的事,不用你理会。咦……你要去何处?可有听到老夫的话?”
之后任凭刘吉在屋子里如何叫嚷,如何发火,朱骥都不再理会。
提醒过你了,让你早些请辞,还能落个君臣好聚好散的局面,你现在执迷不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由不得你了。
……
……
李孜省回到家中,精神很好。
庞顷正在偏院的库房里整理财货,听说李孜省回来,急忙迎了出来。
“道爷,这就出来了?”
庞顷关切地问道。
李孜省道:“润正月还没出呢,莫非你还打算让我在里面再过个年不成?有来瞻帮我,出来很容易。只是后续去治河,我心里真没底。”
庞顷道:“就是……真要全力以赴,甚至倾尽家财也在所不惜么?”
“嗯。”
李孜省点头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我官位在,功劳也在,已殊为不易了。尤其钱是为百姓做实事,把曾经通过权力变现所得,一并交出去,尽心竭力,为自己留下千古美名,也不枉李某人进入仕途一场。”
“那就是白忙活一场?”庞顷哭笑不得地问道。
李孜省皱眉不已,喝斥:“你这家伙会不会说话?给朝廷做事,能计较个人得失吗?就算要计较……这些年我也享受过了!
“我……咳咳……可怜我的万贯家财啊!这官,可真难做!”
本来还想再说几句漂亮话,但到后面,李孜省已经忍不住痛苦失声。
(本章完)
第747章 名正才能言顺
第747章 名正才能言顺
张府。
张峦终于回家了。
金氏听下人说丈夫回来了,并没有觉得多惊讶,毕竟以前张峦出去考试,附带以参加文会为名,四处鬼混,两三个月不落屋那是常事。
所以,金氏并没有出迎。
张峦气息粗重,脸色惨白,形容憔悴。
还是汤氏比较明事理,迎出来后看到自家相公这副惨样,大吃一惊,关切问候过后,赶紧把张峦往内院扶,准备把丈夫安顿好就去找金氏来,通过博取同情来缓和张家内部矛盾。
张峦刚在床边坐下,还没等汤氏实施她的计划,门口又有下人前来传话,说是沈禄来访。
“他怎知晓我回来了?唉!”
张峦幽幽叹了口气,对汤氏道,“等下你去跟你姐姐说一声,我这趟出门经月,真的是去养病了,延龄寻了个清幽的地方,供我静养。
“这两天身体稍微好转些,我才振作精神回来……你看看我现在这副鬼样子,真要瞎搞,莫说是半条命,恐怕一整条命都要搭进去。”
汤氏自然不会跟张峦唱反调,唯唯诺诺去了。
随后张峦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在前来传话的小厮引领下,颤颤巍巍缓步往门外走去。
……
……
前院正堂。
张峦坐在主位上,打量来访的沈禄,脸色有些不耐烦:“汝学,我刚回家你就登门,消息可真是灵通啊……非得赶这时候来吗?”
沈禄道:“听说朝会上,您主动把治河重任承揽过去了……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用得着你来说?我能不知这是大事?”
张峦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摇头道,“其实我一早就知道这事儿不简单,反正我已经想开了,大不了事情就黄了呗……不过是给黄河新修条河道,又不是堵溃坝决堤,事情没那么紧急。
“要真改不成,就维持原样嘛,这么多年了,黄河不照样好好的?几百年都熬过来了,就差这三年?”
“你……还真想得开!”
沈禄都快郁闷死了。
虽然我今儿没上朝,但也听说你在朝会上大言不惭,除了强行装逼外,还把李孜省拉下水,说要靠李孜省一人之力来承担治河费用。
你问过李孜省本人意见了吗?
就敢打这种包票?
一旦不成,非亏死你不可!
亏的不一定是你的家产,也可能是你在朝中的名望,让你以后再也无法在朝中立足,别人一提到你,就好像听到一个笑话……处境可能比在朝中没什么人缘的刘吉还要差。
张峦道:“谁让你来的?就为了跑来找我抱怨?嘿,有没有那么无聊啊……”
沈禄叹息道:“除了徐公还有谁?他在朝会上就想劝阻,却怕你跟陛下已提前把事决定下来了。你可知,现在有多少人为此紧张不已?难啊!”
“难?做什么不难?”
张峦无所谓地道:“迎难而上,克服克服呗!”
沈禄问:“要是治河的经费跟不上怎么办?全靠在西山开矿贴补所需?再或是靠你府上那些生意,诸如生产销售什么香皂、琉璃之类的玩意儿?”
张峦道:“汝学,你没事操这么多心作何?有必要吗?”
“这是替你着急。”沈禄显得很无语,却还是硬着头皮道,“你说你安安稳稳当官不好吗?非要如此激进才可?”
张峦此时倒显得义正词严:“什么激进,你以为我帮的是外人吗?看似我在帮李孜省,其实我是在帮我那女婿啊!你是大明的官员,靠领朝廷俸禄过活,我能跟你们一样?”
“……”
沈禄这下彻底无语了。
张峦道:“旁人不看好的事,并不意味着我不能做,而且一定要做好,不然如何彰显我与他们不同?
“正经做官,我不行,凭功名和资历,我远远不及朝中那些文臣,如果非要在我不擅长的领域努力,多少年才能有所成就?”
沈禄摇头:“你是国丈,自然与他们不同。”
“你的意思,只要我是国丈,在朝中安稳当官就能服众?旁人就会对我高看一眼?”
张峦嗤笑道,“算了吧,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想要在朝中地位稳固,就得成就他人做不成的大事。
“汝学,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也知道你为何不看好这件事能做成。但你要相信,凭我和李孜省任一人,此事都做不成,但要是我二人合力……再大的事,那也不叫事,明白了吗?”
……
……
张峦回家只待了半天。
中午他陪着妻妾吃了顿饭,可惜两个儿子都不在,以至于饭桌上很是冷清,夫妻久不在一起,都不知该说点儿什么才能活跃气氛。
下午张峦又匆匆出门,这次是去见李孜省……
这是他期待已久的事情……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对张峦来说,仿佛这两年他最大的收获就是结交了李孜省这个朋友。
“老爷,此去您可不能喝酒。”
常顺一边赶车,一边回头提醒。
前些日子,无论张峦去哪里,都不带常顺,大概觉得常顺只听他二儿子的吩咐,是张延龄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得小心防备。
今天去见李孜省,他才重新征召常顺。
张峦道:“用得着你来提醒?真当我不要命了?且就算我想喝酒,人家也不会让我喝的。我现在这条命金贵着呢,价值好几百万两银子。”
“……”
常顺很无语。
他在想,老爷这是疯了吗?
就你这羸弱的小身板,走到哪儿看上去都没个人样,居然价值好几百万两?谁家银子多得盛不下,要买你这么个病夫?
张峦感慨道:“不过吾儿让我参与治河,这步棋也的确走得险了些……要是事情办不成,我岂不是要被天下人耻笑?一会儿要是姓李的为难我,问我怎么解决治河经费短缺的问题,我该怎么说?”
常顺问道:“老爷,您是问小的吗?”
“问你?你有解决办法?”
张峦白了常顺一眼,警告道,“你好好赶车吧,别撞人了!”
常顺笑了笑,道:“小的是不懂朝堂大事,但就是觉得,您有二公子相助,什么事都能做成。”
张峦道:“李孜省人脉广泛,才是成功的必要因素,吾儿延龄是有些本事,但他做不到无端变出银子来吧?现赚银子贴补治河,那得多辛苦?你以为权力变不出银子来?”
“那个……”
常顺仔细想了想,摇头道,“小的不懂这些,但还是觉得,只要有二公子在,这世间就没有难事。他既然让您出手,事情应该就能办成吧。要是那位姓李的大官跟您说,您就明确告诉他,您有儿子相助,怕什么?”
“对,有吾儿相助,怕个球?哈哈!让李孜省知道,非气晕过去不可!”张峦脸上呈现出欢愉之色。
仿佛跟常顺聊天,能减轻自己的病痛一般。
……
……
皇宫内。
朱祐樘正在听取李荣有关李孜省和刘吉最新情况的汇报。
“……刘阁老还被锦衣卫关押留滞在宫外私宅中,奴婢已跟他说明,最好知难而退,主动上疏请辞,但他似乎……冥顽不灵……”
李荣知道皇帝的诉求是什么,所以便顺着其意思往下说——皇帝想让刘吉早日滚出朝堂,但刘吉就是不识相,拒不配合,虽然到目前为止双方还没撕破脸,但李荣估计,应该快了。
朱祐樘听到这里,果然很不悦:“岳父和李孜省正在为治河之事而奔波劳碌,他却依然执迷于朝堂争斗,如今参劾他的奏疏多如牛毛,他还不自知吗?”
李荣道:“刘阁老说,他对大明举足轻重,朝廷没了他不行。”
皇帝越是厌烦刘吉,李荣越是添油加醋,贬损刘吉。本来李荣就没打算跟朝中大臣建立起太过深厚的交情,此时此刻只需迎合好皇帝,就有机会成为大明内相,那还不得下点儿功夫?
朱祐樘道:“继续押着,让他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李荣征询道:“要是过个几日,刘阁老还是执迷不悟,陛下您看……是否应该……”
“你有何建议?”
朱祐樘打量李荣。
李荣一脸认真地道:“奴婢看来,应该直接将之罢官,让其回乡便可。对外宣称,是他主动请辞。”
“嗯。”
朱祐樘轻轻应了一声,并没有明确表态,“好了,你先退下吧。”
“是。”
李荣行礼告退,犹自不忘看侍立在御座旁目无表情的覃吉一眼。
这时候李荣突然有些妒忌覃吉了。
无论覃吉是否有能力做事,皇帝好像对其都非常倚重……而在对待其他人时,却有种莫名的疏离感。
……
……
“老伴,你认为应当如何?”
朱祐樘目送李荣出了殿门,才问了一句。
覃吉回道:“不好说。”
朱祐樘问:“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样才好……难道你不提点儿建议吗?”
覃吉提醒道:“陛下,刘阁老若致仕,内阁可就只剩下徐阁老一人支撑了,如此一来朝事不就耽误得更多吗?且老朽在处理政务上,能力远不及怀公公,朝事很容易出现荒怠的情况。”
“我已经很努力了。”
朱祐樘一副很委屈的模样。
我当皇帝已经这么努力了,整天都在批阅奏疏,可惜下面的人不争气,帮不上太多忙,才导致政务积压。
光指望皇帝勤政,却没有合适的人充当秘书或者顾问的角色,那怎么行?
覃吉道:“先前去问过张国丈,他说,他对于入阁并无多少想法,或者说,他入阁后也帮不到陛下太多忙。因为在处理政务上,他的能力远不及东宫出身的那些讲官。”
“咦,怎么会这样?”
朱祐樘皱眉道,“岳父说他不行,谁又行呢?”
覃吉道:“国丈爷举荐了刘健和谢迁二人,还说,若是李东阳李学士回朝,或也能帮到陛下。而他坐镇户部,或能对治河事有极大地促进作用,且未来几年他的注意力都会放在这件事上,可能……无法帮陛下拟定票拟,打理朝政。”
“嗯。”
朱祐樘听完后很是感慨,“那么多官员,岳父的心思是最正的,他没有想利用跟我的良好关系来晋升高位,反倒是次次推脱,甚至有机会晋升也不去争取。”
覃吉也道:“或许张国丈更加务实吧。”
“对,只有岳父是真心为朕着想,即便他在病中,也不忘为朕分忧。”朱祐樘道,“但他不入阁……有些事,始终名不正言不顺。”
……
……
天色尚未完全黑下来。
李孜省于城中的某一处别院中,宴席正式开始。
该有的阵仗都有,又是唱戏,又是莺莺燕燕,可当李孜省见到张峦本人,还是差点儿被张峦的气色给吓倒。
“来瞻,你这是……?”
李孜省差点儿以为自己见到的是一个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活死人。
张峦摆手示意,意思是别提了。
然后他丝毫也不顾形象,直接一屁股坐在就近的石阶上,无奈道:“能留下条命,我已经知足了。”
李孜省赶紧过去相扶,却被张峦摆手拒绝,表示没必要,我休息一下就好。
最后李孜省无奈,只能跟张峦一起坐到石阶上,以显示自己跟张峦患难与共。
“来瞻,我听说,今日你在朝堂上据理力争,这才保下我。你都病成这样了,还不忘上朝替我争取,真乃……重情重义!”
李孜省满面感动之色。
张峦道:“别这么说,我不是在保李尚书你,而是想为朝廷完成一件大事,你不嫌弃我给你找了个大麻烦就好。话说,也是因为我,才牵累到你身上……”
“可千万别这么说。”
李孜省道,“我能从锦衣卫羁押下脱身,好端端坐在这儿与你说话,已不敢再多奢求。天大的困难,不也迎刃而解了吗?”
正说话间,庞顷迎了出来。
见到两位大人物,竟坐在石阶上说话,感觉很新鲜。
庞顷问道:“两位,是否进内院叙话?酒水和茶点都已经备好,考虑到张先生目前患病在身,不能用荤食,今日斋菜都很清淡,如果还有什么养病专用的食谱,张先生只管提出来,后厨有专人准备。”
“这么周全吗?”
张峦眼前一亮。
他没想到自己来赴宴,就像皇帝出巡般,享受到的待遇堪比入住行宫。
李孜省笑道:“一点儿斋菜而已,难道还请不起吗?就算是把家产留着用于治河,也得先填饱肚子不是?”
“李尚书家大业大,比不了啊。”张峦摇头道。
“来瞻,你这可是折煞我了,令郎在西山开矿,要不了多久就会日进斗金,你们家的产业也会越来越大,我可比不了。”李孜省道,“要不,咱移步内厅?外面天气还是有些凉。如果你身体不支,让人搀扶你。”
“不用,我已经缓过来了。”
张峦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三人往院子里走。
刚跨进月门,就有打扮得枝招展的妇人迎了过来,左右各一个,就要上前搀扶张峦。
张峦赶紧摆摆手:“谢过好意。我还行!自己来就好。”
说话间,真就做到目不斜视。
一旁的庞顷已知道张峦现在是怎么个情况,并没有大惊小怪。而跟张峦最近没怎么接触的李孜省,则对张峦的改变瞠目结舌。
李孜省心里在想,你个张老怪,最近修身养性了?荤腥不沾,改吃素也就罢了,怎么连性子都大变?
一场病,果然能改变很多事啊。
(本章完)
第748章 产业布局
第748章 产业布局
正厅内。
偌大的餐桌,光是餐盘就有二十几个,里面装的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看上去就是一些简单的素菜。
没什么里胡哨的雕、雕刻装点,就连张峦看了,心里都在想,你就拿这个来招待我?
我还以为你准备的是什么素斋大宴呢,结果这一看……也未免太寡淡了点吧?看着就倒胃口。
“来瞻,你不能喝酒,今儿咱就以茶代酒吧。”
李孜省提议道。
“行。”
张峦点头,“李尚书出征归来,又经历一番磨砺,本应该我宴请你才是……今日就当借献佛,先恭祝李尚书此番南下治河,马到功成。”
“多谢来瞻老弟。”
李孜省拿起酒杯遥敬。
虽然张峦选择喝茶,他那边该喝酒还是喝酒,在这种谈事的场合,只喝茶水,李孜省会觉得自己诚意不足。
在空中虚碰了一下,轻抿过茶水,张峦才问:“为何不把炳坤叫来?这么大一桌子菜,就咱二人享受,是不是太奢侈了?况且席间也太清静了些!”
“找他作甚?那家伙说话不入耳,还总是找麻烦,我都有些烦他了。”李孜省笑道,“你要是嫌这里太素了,就找两个陪酒女过来,给你斟茶递水。”
说着,就要把门口侍立的几个美女招呼进来。
张峦赶紧道:“李尚书,你可别折腾我……你也看到我现在的模样,有些东西,该戒还是要戒,否则……”
“随你吧。”
李孜省当然不会勉强自己的靠山。
摆了摆手,把等候进来陪酒的几个女子全都屏退,李孜省不由吁了口气,这样也好,方便稍后他跟张峦单独叙话。
随后李孜省起身,给张峦斟满茶,坐回后感慨地道:“来瞻,这次终于回归到治河之事上了。听庞顷说,前期准备工作差不多已就绪,新河道的选址勘探正在有条不紊进行,接下来就该大兴土木……
“哦对了,来瞻,不知预算上,可有个大致的数字?”
“这不是得问李尚书你吗?”
张峦表现得很惊讶,你是项目的总负责人,你问我预算是多少?
我说一千万两,你能拿得出来吗?
李孜省摇头道:“我这边哪里有数啊……”
张峦愕然:“你心里没数,难道我就有了?”
然后二人大眼瞪小眼,发现自己都好像被对方给耍了,李孜省心中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李孜省还在想,你连个大致的方案都没有,就敢给我承揽这么大的活儿?
李孜省算是人精,在他冷静下来后,马上问道:“那来瞻,不知你这边,两年下来,陆续能供应多少钱粮?换算成白银,你看……有多少?”
张峦反问:“不知缺多少?”
李孜省突然发现,二人根本就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我问你能给多少,你问我缺多少……如果只是这么草草应付了事,那话题根本进行不下去。
“来瞻,你……真就一点预期都没有?”李孜省问道。
“说实话吧。”
张峦端正了一下坐姿,防止自己的衣袖沾到茶水,然后语重心长道,“你直接去问延龄,他应该可以给你答案。目前他正在西山开矿,城里还有什么纯碱、琉璃、香皂工坊等等,他跟徽商往来密切,我家的银子全都是他在打理。我说给你多少,不经他之口……说了也是白搭。”
“也对。”李孜省释然道,“贤侄的经营头脑的确不错,听说那火炮,让京师的人大开眼界。”
张峦眨了眨眼睛,“咱们说的是同一回事吗?”
李孜省笑道:“铸造火炮,增强大明军队实力,震慑四夷,不也功在社稷吗?来瞻,你这边……有没有大致的计划?贤侄……再怎么能干,毕竟还只是个孩子,你说话总归更好使。”
“李尚书的意思是……”
张峦依然不太理解,一脸的茫然。
李孜省更觉荒唐。
你这个当老子的,居然说,让你儿子全权负责给我供应钱粮?
你就不能拿出老子的气势来,给他硬性规定,必须要给我多少!
他能不听你的话?
你非得在我面前装孙子……这让我很为难啊!
李孜省道:“这次修河,至少得费两百万两白银,这是最起码的用度,毕竟河工事上用到的役夫,这些是可以不算钱,可一旦涉及调用土石方等,需要用到许多工匠,甚至是兵士,光是人手方面可能就得再准备一百万两白银。”
“那就是……三百万两白银?”张峦想到这天文数字,也无比震惊,“延龄再会做买卖,他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吧?”
李孜省无奈道:“要是没这么多,就怕……”
“那……”
张峦显得很犹豫,却仗义地拍了拍胸脯,道,“这里说话不方便,等延龄回来,我让他给你回个准信儿。不就三百万两银子吗?既然这事儿是延龄在背后推动,就得由他来负责。”
“啊?延龄推动的?不是你推算出的吗?然后……咳咳。”
李孜省就差说,当我没讲。
你们父子俩的相处模式,外人真理解不了。
连我这个亲近之人,一时脑筋都转不过弯儿来。
张峦道:“说是咱负全责,但朝廷还真能一点儿都不给?我跟陛下提过,我打算留在户部,不入阁了,这样我就能继续在背后给你运筹……给地方上多调拨些钱粮,上堤坝修筑的民夫,由府、县支应口粮,到时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咱再行商议。”
“那……行吧。”
李孜省终于明白过来,想让张峦当场拍板,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老张家的事,或许真要全听张延龄的。
尤其涉及到钱粮款项,张峦这个家主,跟个混事的神棍没什么区别。
……
……
当天二人简单对付了一餐饭,随后张峦便借口要回去养病,早早离开。
李孜省要出门相送,却被张峦拒绝,意思是不能让外人看到二人私下来往,免遭诟病。
李孜省顺着张峦的意思,只是把人送到门口就驻足不前,等回到正厅时,就看到庞顷笑眯眯地站在那儿,眼神很促狭,好似在问,你就这么把人送走了?
“让你送的东西,没送到吗?”
李孜省气呼呼地质问。
庞顷无奈道:“道爷,您这是没把事谈成,怪敝人咯?您说的东西,具体是指……”
“自然是女人!”
李孜省道,“来瞻喜好什么,难道你不知道?”
庞顷无奈地耸了耸肩:“他的情况,您也亲眼看到了,就这虚弱的模样,还能起什么歪心思?好的坏的,当下他一概都不想,且我还特意调查过,他并不是装的,过去很长时间,都被儿子迁去别院独居,真正做到了修心养性。”
李孜省道:“也不能老养病吧?最近朝廷有什么落罪的官员没?最好是跟来瞻有一定过节的!”
“刘吉算吗?”
庞顷问道。
“算个屁啊!”
李孜省破口大骂,“有这么不开眼吗?刘吉就算栽了,也会跟万安一样,混个回乡颐养天年的优待。难道就没有谁曾经跟来瞻不对付,现在因入罪被抄没家眷的?”
“呵呵。”
庞顷苦笑了一下。
神色怪异,好像在说,你不在京师,没人会跳出来揭发谁,现在京师各大政治派系都相安无事,没那么多鬼门道。
你问了也是白问。
……
……
西山,一处正在试开采的煤矿。
本来一片寂寥的山谷,却因为人员的大量涌入,显得沸反盈天。
山间树木此时已全都砍伐干净,徽州商贾征召来的下矿矿工已全部就位,随即便投入煤炭开采中去。
“成色很高。”
当张延龄回到帐篷时,见几个人围拢在一起,查看刚刚开采出来的煤炭。
等众人发现张延龄身影时,赶紧让开一条路,让张延龄这个主人可以靠前。
此番被请到西山来的,除了徽商代表秦昭外,还有她临时拉来的李吾唯。
现在的李吾唯对秦昭态度那叫一个恭敬,就更别说眼前的小国舅了……他甚至不敢正眼去瞧。
张延龄笑道:“秦当家,怎么样?这石炭的质量可还让你感到满意?或者,可以跟我一起到矿山走走看看?”
秦昭笑道:“妾身不像二公子这样事事亲力亲为,就连开矿这种事也亲自来做。妾身更愿意隐身幕后,坐享其成。”
“这怎么能行呢?”
李吾唯赶紧道,“既选择了开矿,我等也应身先士卒,不能落人下风。二公子……国舅大人,您有事只管吩咐下来,小人愿意下矿去见识下!”
此时的李吾唯再也顾不上派系之争,也不想刻意彰显自己也是徽商在京师的代言人之一。
他只知道,现在的秦昭有张家当靠山,已然是自己需要仰望的人物。
至于张家……
那就更加恐怖了!
徽商最是消息灵通,知晓京师朝堂的许多秘辛,李吾唯非常清楚过去一段时间,张家在朝廷纷争中几乎是次次大获全胜,这还是在张峦养病不出的情况下。
如此一来,那不得赶紧巴结好张家?
张延龄道:“下矿就不必了,我来此的目的是勘探矿藏,确认哪些地方适合开采,再找人进行采掘,根据矿脉的深度和广度,确定大致的储量,并以此来决定该处矿藏要投入多少人力、物力。”
李吾唯笑道:“国舅大人真的很负责。看来您家学渊源,博采众家之长,无所不能啊!您在这儿,就好像能把大山给看透一样……”
秦昭道:“李当家,这次带你来,只是想让你过过眼,没说让你具体参与到这次事情中来。再说了,二公子找出矿脉后,只需投入人力物力,就能源源不断开采出石炭来。事情太过简单,就像天上掉银子一样,岂是一般人想接手就能接手的吗?”
“这是自然。”
李吾唯道,“在下只是想为朝廷出把力,能帮到国舅……希望能获得这个难得的机会。”
张延龄似乎对李吾唯的态度相当满意,点头道:“这次只是让你来看一下大致的情况,类似的矿脉我共发现十余处,都将开采出来。等过个几日,我会到你们徽州商会洽谈,你觉得如何?”
“好,好。”
李吾唯感激涕零地道,“这次我们徽州商贾,绝对会出钱出力,全力相助。国舅爷,您千万别把机会留给外人,尤其是晋商。”
张延龄笑道:“我听说晋地也有石炭矿藏,人家本乡本土就能开采,为什么非要跑来承揽京师周边的开矿项目呢?”
“这里赚钱方便啊。”
李吾唯道,“山西很多地方都是穷乡僻壤,开采石炭容易,但运出来难啊!再说了,那地儿有几个人买得起?一般人家,这石炭也不好使啊,很容易就死全家……这可不比一般的炭火,也就打铁的人用得多一些。
“但天子脚下可就不一样了,石炭的用处太多了,开采出来随随便便运到京师,就是几倍的差价,再说这里的石炭质量比别处的好太多了,一定能卖大钱。”
秦昭本来对李吾唯还算客气,听到这里,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当即道:“李当家,你可以退下了,有事我们回头再商议,不要打扰二公子休息。”
“是。”
李吾唯听出来,秦昭只是带他来走个过场,呈现出对徽州商贾没做隐瞒,并不一定会把这门生意分给他。
正如张延龄之前所言,知道了哪里有矿,直接就可以投入资源开采,等于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不付出巨大的代价,谁会把这门生意拱手相让呢?
先不说张延龄和背后的朝廷,就说秦昭,人家通过过去不断对张家人的投资,已经成为张家的白手套,背后有强大的生意渠道和网络作为支撑,为什么要把生意分他一部分?
……
……
李吾唯与一同前来的其他徽商,先到山下等候。
而秦昭则留了下来,跟张延龄进一步洽谈合作事项。
秦昭疑惑地问道:“二公子,妾身不是很明白,这么好的生意,为何非要找外人合作呢?在商言商,您这么做,莫非是看出来,这开矿只是权宜之计,并不长久?”
在秦昭看来,张延龄此举分明是在往外撒银子,难以理喻,所以才会有各种解读。
张延龄解释道:“这里的矿藏,足以支持开采百年。我之所以要引入外援,不过是分担风险罢了。”
“你的意思是说,这门生意不牢固?”
秦昭一脸认真。
张延龄这次把到手的好处往外让,她只能从商贾的角度去寻找破绽,虽然她知道有些话问出来不合适,但她不想当傻子。
且以她对张延龄的了解,真要有什么风险的话,完全可以对她言明,要坑也坑别人去。
张延龄摇头道:“这矿山本身并没什么毛病,虽然不能保证盈利多久,但至少未来十几二十年利润会非常稳定。我所说的风险,更多是出于政策考量。”
“政策上的风险?”
秦昭微微蹙眉,她在考虑这句话背后蕴含的意思。
她在想,你身为国舅,还是皇帝支持你开矿,你需要担心什么政策风险?
张延龄道:“这次开矿,股本会分成三部分,陛下一股,商贾一股,剩下的由朝中权贵承担。”
“这么……复杂?”
秦昭心想,所谓的权贵,不会是你们张家吧?
张延龄笑道:“要赚钱,就要学会分润利益。说白了,就是谁都能获取好处,才不会拆台。如此就算出现天灾人祸,或是政治倾轧,各方获利之人,才会为了维护切身利益继续坚持。”
“这……倒是很新鲜。”
秦昭仍旧是传统商贾思维,觉得皇帝就是天,只要有皇帝支持就足够了,我们这样的升斗小民,有什么资格跟皇帝一起分享利益?
张延龄道:“秦当家,我说句不好听的,现在朝中人没有激烈反对,纯粹是因为他们不看好在这里开矿能获得什么利益,他们会觉得,我张家人纯粹是在胡闹,只等我们开采不顺,便行反讽和参劾,最后逼我们停手的同时,让我张家在朝中声名扫地。”
“这……”
秦昭虽然不知道现在朝中权力格局,却也清楚张延龄不会无的放矢。
朝中人都是些“笑人无,恨人有”的角色,一旦张家开矿失败,一定会招来铺天盖地的嘲笑和指控。
张延龄再道:“反之,回头这里开采出大批石炭,用以炼铁和供应京师百姓日常所用,获得大笔利益,他们又会跳出来说,如此会破坏京师风水,违背祖宗规制,与民争利,还会说开采石炭谋利会让农民不思种地改而开矿,属舍本逐末……”
“……”
秦昭听到这里,已经明白张延龄的意思。
她在想,你有必要把朝臣的嘴脸剖析得这么彻底吗?
事情虽然还没发生,但经过你这一说,我就好像亲眼所见一样,似乎不久的将来定会发生。
张延龄笑道:“所以为防止这种情况出现,不能把利益只归于皇室,也不能归我张家,应该各方都获得利益……只有把利润分出去,这个产业才能健康发展。”
“健康发展?”
秦昭莞尔一笑,道,“二公子,您思虑周全,却不知是否想过?其实有陛下撑腰,这一切应该不用太过担心?”
张延龄叹道:“其实我还害怕由皇家独自经营的话,这产业会慢慢变得僵化、古板,甚至腐败,虽开局顺利,最后却以失败告终。”
“你的意思是说……”
秦昭仍旧很不解。
张延龄感触颇多:“现在有我盯着,一旦投入资源开采,下边的人会全力投入,一切都以谋取利益为先,然后就能看到这产业蒸蒸日上。但因为皇家垄断,要不了多久就会因为巨大的利益,太监和官员都会掺和进来,夺取管理权,然后利用手头的权柄上下其手,大肆贪墨,届时利益就不再归朝廷所有,而进了私人腰包。”
“您是说,那些负责接手每一处矿山的人,会中饱私囊?”秦昭谨慎地问道。
“是的。”
张延龄道,“虽然找外人合伙开矿,等于是把利益分出去,同样会有损失,却因各方制衡,这些耗费却在可接受范围内。
“反之,若由太监或官员管理,会迅速把这产业变得人浮于事,人人都为自己私利着想,最后的结果就是明明有上好的矿藏,有大批人手投入开采,却始终不见收益。
“本来是一本万利的营生,过几年就会变成亏本买卖,甚至入不敷出,怎么查也不知原因所在。更有甚者,一处好的能开采百年都盈利的矿山,最后却不得不关闭。”
秦昭问道:“真会如此吗?”
张延龄笑道:“情况只会比我说得更加严重。你放宽心,如果把这产业交给你管理和运营,从陛下再到政策,一定全力支持,绝不会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本章完)
第749章 不足与谋
第749章 不足与谋
秦昭下山,直接在就近的镇子里找了个旅店住下。
刚吃过晚饭,李吾唯就带着十几个徽州商贾前来拜访,脸上满是恭维之色,俨然把秦昭当成徽商之首。
秦昭打量来人,神色不悦:“你们是如何听到的风声,居然这么快就赶过来了?有人告诉你们个中关节了吗?”
“商人逐利,得知这里的矿山会让商贾参与进来开采,自然趋之若鹜。”李吾唯笑道,“京师中咱徽州商贾的鼻子素来都是很灵敏的。”
秦昭扁扁嘴:“属狗的吗?”
在场人等都没想到,秦昭说话竟如此难听。
李吾唯苦笑着道:“秦当家,话不能这么说吧……朝廷有意把好处分润给百姓,咱来此看看,有何不可?非要让晋商占去便宜,而我们连口汤都喝不到,那才叫公平公正吗?”
“哼!”
秦昭冷哼一声,面若寒霜。
在外人看来,秦昭是想独吞利益,不想分享朝廷的政策红利,根本就是个自私鬼,所以才会冷嘲热讽。
其实秦昭是把张延龄的话听进去了,明白开矿背后隐藏的政策风险在哪里。
赚钱是一回事,但连张家这样的豪门新贵,都明白需把风险往外分摊,那她就要好好想想,要是真发生张延龄说的情况,徽商要靠什么来规避随时可能遭到的打压?
张家有皇帝撑腰,自然可以不拿朝臣的攻讦当回事,再加上风险已转移出去,本身张家也无意把矿山收益总揽在自己名下。如此一来,具体经手的商贾就会成为他人恣意盘剥和掠夺的对象。
正如之前徽商面对京师权贵压榨时,一个个束手无策,于是就把责任推到了秦昭跟张家往来频密才遭致“无妄之灾”上。
秦昭已有过被同行坑的经历,所以这次她更希望每个人都能明白其中隐藏的风险,共同进退。
秦昭问道:“各位都去二公子勘探的地方看过了吗?觉得如何?”
一名姓宋的商贾走了出来:“刚赶来西山不久,暂时还没去实地看过。听说西山本就有不少石炭厂,多数都是京城权贵在这里开的私窑,有不少产量本就不低……是不是说,这次连同他们的矿窑也会被朝廷没收,重新放出来?”
“呵呵,想多了吧!”
秦昭嘲笑道,“世间哪里有那么多好事?一个已成型的、能稳定赚钱的矿窑,直接给你,你能带给朝廷多少好处?”
“这个……”
姓宋的商贾不知该如何回答。
旁边人堆里有人问:“那是让我们自己去开矿吗?朝廷还要收我们的银子?以后开采出来的矿石,卖给谁?朝廷不负责回收吗?”
秦昭脸色极为难看。
侍立在秦昭身后的徐恭冷笑道:“你们怎全在这儿想好事呢?朝廷的矿藏,让你们合法开采已是恩赐,还想白得?开了矿,不琢磨如何变卖出去换现,还想朝廷给你兜底?那为何朝廷不自己组织开采,要把此等好事让给你们呢?”
马上有人反驳:“因为朝廷缺少资源才会如此吧……再者说了,开矿前期得投入大把银子,朝廷有这笔钱吗?”
秦昭脸色冷漠:“照你们这么说,朝廷是因为人力、物力短缺,只能把矿交给你们来开,根本就没资格分享好处?既如此,朝廷为何要找人勘探矿脉?直接什么都不做,不更好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
李吾唯道,“秦当家,您想啊,张家老二多精明的人啊?他之前的买卖,可说把一整个行当都给垄断了。现在无论是织布,再或是印染,都被他给包了,就说他那个什么纯碱生意,以前谁曾想会带来那么大的利益?”
秦昭侧目打量过去。
毕竟她也是纯碱生意的合伙人,背后涉及到的玻璃、印染等产业,她都是极为重要的股东,甚至是具体经营者。
听到李吾唯的话,她自然觉得,周围的人是眼气她。
秦昭道:“李东主,你说这话是何意?难道说,你们想绕过张家二公子,自己单干不成?你们有开矿的权限吗?”
“没有,在下绝无此意。”
李吾唯急忙争辩,“我等希望通过张家来开矿,顺带的,朝廷要是能收购产出的石炭的话,咱直接卖给朝廷,价格上好商量,这不就是朝廷本来的目的吗?您就不能跟我们透个实底儿?”
秦昭朗声道:“实底就是,这生意可以开放给大家,但每一处矿窑,需要根据石炭成色和储量,缴纳一定费用,取得特许经营权,也就是承包权。拿到承包权后,商贾开采石炭要在规定的范围内进行,产量多寡取决于各位的经营水平。”
周围人等议论纷纷。
先前姓宋的商贾问道:“那……秦当家,承包一处矿窑,大概需要多少银子?”
“少说得万两银子以上吧。”秦昭道。
“啊?”
在场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随便一个矿山,就敢收一万两银子?还只是告诉你矿在哪儿,不给你提供任何人力、物力支持,只是告诉你哪里能赚钱?
“另外,矿山产出,每往外运出一斤煤,都需要额外交税。”
秦昭道,“比例会按照市价定夺,一般是按市价一成给付。运下山后,你们想怎么变卖,都由得你们。”
李吾唯听得一脸懵逼,问道:“朝廷是想做一本万利的买卖?”
秦昭冷声道:“难道这山不是朝廷所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
李吾唯脸色有些回避,“敢问一句,商贾承包后,朝廷之后不再对这些矿山负责了吗?”
秦昭道:“二公子有言,以后这矿山出产的煤,会制定个公价,公价十天一变,有涨有跌,随行就市。而所收矿税,以及运输成本等也会涵盖在内。”
有人问:“不是我们自己运吗?怎么叫运输成本?”
秦昭叹道:“朝廷会修一种路,连通山上山下,甚至直接通到京师来。具体是什么,我没听太明白,但大致说来,就是把所有出产的矿石直接装车,运到京师,中途无须马匹,方便快捷。”
“这……有何名堂?”
众人觉得,张家老二一定是疯了。
你以为别人都是傻逼吗?
吹牛吹到天上去了,不知道我们是精明的商人?
秦昭道:“具体实施细则,我回去后整理妥当,会给各位分发下去。二公子有言,要是这买卖我们徽商承揽不下来,会择机让其他商贾参与竞逐。到时候……”
“这算是威胁吗?”
一个个商贾都在表达不满。
秦昭板着脸道:“有些话,本来应当等更多徽州同仁到来后,我当面跟大家说清楚。但既然今天各位来了,对此还很感兴趣,那就先跟你们提几句也无妨。”
众人大眼瞪小眼,心里都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不好感觉。
秦昭继续道:“这次的生意,采用的是竞标法。所谓竞标,便是价高者得。朝廷会有一系列举动,保证各位在这里开矿不受滋扰,甚至会派出锦衣卫和京营人马长期驻扎,以维持秩序。”
“秦当家,您别开玩笑了。”
李吾唯道,“这么闹下去,会把人折腾死的……谁会来这穷乡僻壤呢?”
秦昭道:“你们不信,自会有人信。等正式竞标前,会有专人引导你们上山,实地进行考察,把各处矿藏的优缺点都告诉大家,最后让大家报价,价高者得,不会搞指定和摊派。好了,我要回城去了,就不打扰诸位的雅兴,告辞。”
秦昭本想在镇子歇宿,但看这群人猴急的样子,知道没法待下去了。
所以她选择直接返回京师,就算连夜赶路也不会如何,毕竟大明弘治年间京师周边治安还是很好的,且她出门带有不少随从,足以确保安全。
“东家,我看那群人,就是想白得好处,还找出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果咱想做这买卖,必须得从中筛选出一批有心人来。”
出旅店的路上徐恭提醒。
秦昭道:“人心不古啊!看来徽商商会必须要做出改变了。这次有开矿作为契机,我想以自身所能,把徽州商贾重新整合起来,好生做这桩买卖。”
“您的意思是……重开商会?”
徐恭颇感意外。
你是想自己挑大梁,另设商会,跟以前的老商会对着干?
秦昭道:“商人逐利是不假,但前提必须要合理合法,且要懂得知恩图报,否则要商会作甚?各行其是,锱铢必较,甚至朝秦暮楚反复无常,不是败坏咱徽州商贾的名声吗?”
“也是。”
徐恭附和一句,一时不知该说点儿什么好。
秦昭继续道:“在京徽州商贾,受他地商贾经营理念影响太大,尤其是跟晋商斗智斗勇多年后,变得只知道巴结高层,在权贵的手指缝里谋吃食,完全不知独立自主是何意。”
徐恭道:“您是说……?”
徐恭心道,别说他们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张家二公子,在经商上有着远见卓识,目光可说比朝中任何人都更为深远,此番把到手的利益让出来,可说胸怀广阔,绝非为一家之利,更非只为帮朝廷谋财。他要的是……稳定而持续发展,这般境界,朝中无一人能及。
“如此境况下,我只能重组徽州商会,谁与我们的理念相合,谁便加入进来,到时便可共同进退。至于那些只顾眼前蝇头小利之人,不足与谋。”
……
……
秦昭准备重组徽州商会。
她在回京的马车上,以口信的方式派人告知张延龄。
而张延龄也在完成对西山的煤矿勘探后,打道回京,半道收到消息,对此表示了支持。
张延龄此番回京,主要是因为张峦的连番催促。
或许是张峦意识到,凭他自己的本事,想在京师有所作为实在太难了,再加上李孜省施加给他的压力,让他觉得非要有儿子帮忙出谋划策才可,否则连李孜省他都应付不了,更别说是朝堂上那么多有能力的大臣了。
好在从西山到京师没多远,张延龄第二天入夜前就回城,先去张峦养病的宅子探望一番。
“吾儿,这些日子我可一直都谨记你的嘱托,即便出去饮宴也没有胡来。你的药可真管用,现在已无大碍,只是走几步就喘得厉害,力气也差了很多……心中有诸多邪念,但一想到将来的幸福生活,就不得不忍住。看,为父瘦了这么多。”
张峦见到儿子,就赶忙诉苦,表明自己是听话的好患者。
张延龄随便给老父亲搭了脉,发现张峦的脉搏虽然有些虚浮,但至少没有出现紊乱的迹象,说明其病情正逐步好转。
把手收回去,张延龄施施然打开旁边的药箱。
张峦赶紧探头去看。
等见到儿子拿出个小布包,还以为里面装有什么灵丹妙药,等儿子打开后却发现里面不过是些针线类的东西。
张峦好奇地问道:“这是要给为父针灸吗?”
“那个……我不太会针灸。”
张延龄遗憾地道,“通常来说,老中医比较擅长,而我恰恰对于这个没怎么研究。”
“……”
张峦很无语,好似在问,你玩儿我呢?
张延龄道:“爹,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生了这么场大病,得养很久,才能像一个正常人。”
“何为‘像’?”
张峦疑惑地问道,“难道为父再也不能跟以前那般挥洒自如了?”
张延龄无奈道:“爹啊,人老了就得服老,你这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具体为何,难道你心里没个数吗?对了,我在西山听人说,姐夫想给你赐爵?还想给我赐爵?有这回事吗?”
“你……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爵不爵的?为父这条命……咳咳咳……”
张峦有些生气。
我把儿子你当成神医,就等着你使出诸多手段,让我完全康复,以便我以后继续策马扬鞭,做个情场高手。
结果吾儿只关心爵位?
张延龄道:“你这病,除了养,还有别的办法吗?修身养性,是确保你长寿的唯一方法。难道你以为,肺疾不严重,能在短时间内就跟从前一样?这么说吧,就算未来你病好了,肺部的损伤也会伴你一生。”
“啊?有这么……严重?”
张峦显然不太相信。
张延龄手上拿着针线,好像要缝什么东西。
张峦终于忍不住问:“这是作何用的?”
张延龄没有作答,而是道:“我已经把开矿之事处置得差不多了,明日就要入宫去见姐姐和姐夫,你有什么话让我带到吗?”
“你……”
张峦道,“出去那么久回来,难道不给为父换个新药方?为父一直在用老方子拿药,近来感觉病情并没有明显的好转。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今日太累了,上朝不说,还去见了李孜省……当然为父没喝酒,也没跟女人厮混……嗯嗯,所以说,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才能早些康复?”
“除了安心静养,还能作甚?”
张延龄随口道:“要是没什么话带,我就说,你正在家里养病。”
“……”
张峦突然发现,自己跟儿子对话,根本就不在同一个频道上,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却又无可奈何。
(本章完)
第750章 雄风依旧
第750章 雄风依旧
当晚张峦本想留儿子吃饭,顺带求求小儿子再次给他使用特效药,似乎只有挂吊瓶输液才能让他真正感到心安。
张延龄则借口要去实验室完成几项实验,连饭都不打算吃便要走。
“吾儿,你真的不关心为父的生死吗?”张峦苦着脸问道。
“爹,我不关心你的话,也不至于从西山大老远赶回来。本来还担心你病情出现反复,心急如焚,现在诊过脉后才发现你康复得还算不错……你不过是因为孱弱的身体连续高负荷运转,感觉不适,才会觉得病情加重……”
张延龄很无语。
我在西山多停留一天就能多找几口矿,获得大笔收入。
毕竟现在的西山,就像是未经雕琢的璞玉,毕竟后世这里曾有数不清的矿坑,几百年时间又没有出现大的地理变迁或地质变化,所以他找矿是一找一个准儿,跨越时代带来的就是无穷无尽的财富。
但就为了你这个怕死的老爹,我不得不星夜兼程赶回来,还要面对纷繁复杂的朝廷事务!
就这样,还要被你烦!
你居然还有脸向我抱怨?
张峦期冀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为父的病情并没有恶化,是吗?”
“嗯。”
张延龄点头道,“之前你觉得病情加重,全是大脑反馈给你的错觉……我说过了,这病就是得静养,别无他法。”
“那得养到几时才行?长期这样下来,我跟个死人有何区别?以前就无缚鸡之力,现在好了也跟个病秧子似的,连点男人样都没了。”
张峦萎靡不振地道。
张延龄道:“爹,你是靠男人样过活的吗?”
“咳咳咳!”
张峦瞥了儿子一眼,问道,“难道你嫌为父撑不起这个家?”
张延龄闻言翻了个白眼,道:“有人养家,凭借的是颜值,也就是靠一张英俊的脸,到处蹭吃蹭喝;有的则是靠一膀子力气,搬抬扛运,下地做活,无所不为;或是做点儿技术活,以脑子取胜……你呢?难道靠的不是这张嘴,还有厚脸皮?”
张峦争辩道:“不管你说得天乱坠,男人没点儿力气怎么行?”
“切。”
张延龄道,“你那所谓的力气,是拿来干重活的吗?你要是实在想不过……以后在做那事的时候,你不主动就不行了?”
“这个……”
张峦脸色羞惭,低头道,“吾儿,我怎么觉得我所思,跟你说的不是一回事呢?以你这年岁,不是应该啥都不懂吗?”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这样吧,你安心再养三天病,我给你好好观察观察,要是没有异常,你可以适当恢复房帏中事。不过我先说好了,一定要适度。”
“也就是说……我终于熬出来了?”
张峦显得很激动。
养病这么多日子,好像终于看到了盼头。
三天……
真是度日如年哪!
张延龄问道:“你会听我的吧?”
“当然。”
张峦心情大好,赶紧道,“要不是听你的,为父何至于会像现在这般郁闷?你也知道,为父是怎样的人。”
“唉!真不知你这当父亲的怎么教的儿子,大哥应该就是随你……”
张延龄摇头道。
“少提你那大哥,我在这儿养病那么久,他来看过几回?咱们还是说点儿正经的吧。”张峦激动地道,“三天内,我配合你养病,你观察没问题的话,为父就可以……大展雄风了,是吧?”
张延龄白了他一眼,道:“我是说,适当进行。别误解了!”
“明白,明白。”
张峦咧嘴笑了起来,露出满口大黄牙,“为父就知道儿子最疼老子……三天嘛,完全能熬过去。至于你说的适度,正如你所说,我不出力不就行了吗?只要让我过过瘾,而不是连看都不敢看……那真叫煎熬。”
张延龄道:“爹,你这样的人要是进了佛门,怎么过活啊?”
“呸!”
张峦啐道,“谁要当和尚?为父做个正常人不好吗?不过是一点物欲而已,这世上有几人能超脱世外?哦对了,为父能喝酒吗?”
“你说呢?”
张延龄皱眉。
“得,滴酒不沾。”
张峦道,“谁让我喝酒,我就跟谁玩儿命,他是想让我早死啊!”
……
……
第二天上午,张延龄入宫去见朱祐樘。
毕竟在这次开矿的利益分配中,朱祐樘才是最大的大赢家,而张延龄只是替大股东做事的存在。
当然,对于名义上富有四海的皇帝来说,别人给他做事,能得到的回报根本就无法用金钱多寡来衡量。
张延龄入宫,直接由覃吉对接。
覃吉很高兴,似乎能见到张延龄他便觉得安心。
平常跟张峦见多了,老觉得张家人不正经……只有见到张延龄,他才会觉得,自己的坚持有意义。
“陛下一直说,最近没见到二公子,心中想念得紧。连皇后娘娘也时常提及小国舅您呢。”覃吉笑眯眯道。
张延龄感慨道:“覃公公跟别人就是不一样,说话行事都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多谢覃公公照料我姐姐和姐夫。”
“不敢,不敢,这些都是我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覃吉谦虚地道。
目前他已基本清楚自身的情况以及在朝中的定位了,虽然他的能力远不及怀恩,在朝中的声望也不如怀恩高,但问题是他跟皇帝夫妻的私交太好了。
换作之前怀恩当司礼监掌印太监时,怎么可能一有机会就跑去跟皇帝谈事,又跑去坤宁宫跟皇后唠家常?
没有共经过患难,即便凑到了一起,也仅仅是共事。
具体形式就体现在怀恩跟皇帝相处上。
弘治帝对怀恩足够尊重,但也仅限于尊重罢了,剩下的私人事务,还有那些不可对外人言之事,尤其不可对朝中大臣说的心里话,根本就不会对怀恩倾述。
但覃吉就可以跟张延龄一样,倾听皇帝内心的真实想法。
“二公子,您此行……收获很大吗?”
覃吉问道。
“是不小。”
张延龄解释道,“之前去西山陆陆续续发现了十七八个矿坑,回头还能再找些出来,如果全都投入开采,除了能给宫里带来不菲的收入,还能以此收取矿税,用在锻造火炮上。接下来,就是找寻铁矿矿脉了。”
覃吉道:“项目要启动,耗费不小吧?”
张延龄笑道:“一文钱不用,反倒还有收入。就是把那些储量不大的矿藏,卖给商贾,用他们的银子当作启动资金,以此来投入生产。”
……
……
张延龄入宫,简直不要太惬意,真就像是回到自己家里一样。
以前怀恩什么的跟他貌合神离,总是在暗地里试探,做出一些针锋相对的事情,必须时刻提高警惕。
现在他进宫,他不算计别人就算好的……虽然宫里人未必都是善茬,但问题是,在皇帝和皇后拥有的绝对权力面前,作为外戚国舅的他,天然就有一种超脱的地位,让别人轻易不敢打他的主意。
他到坤宁宫时,朱祐樘还没来。
张皇后带着一脸慵懒,接待自己的弟弟。
刚寒暄完她就让张延龄搭脉,看看自己的身体状况,一是看是否有喜,二是看身体调理方面有没有什么问题。
最后她才跟弟弟聊起了家里的近况,尤其是询问不成器的老爹现在情况到底如何了。
“爹他……还好吧。”张延龄道,“病情相对稳定下来了,我让他在家中好好静养,但很多时候他就是不听。”
张玗蹙眉道:“可是娘说,是你把父亲拐带出去的?”
“没有。”
张延龄赶紧解释,“父亲的病具有一定传染性,这点我早就跟姐姐你说过了,他留在家里除了感染至亲之人,还能有什么好?你是不知道他现在的模样,走几步路就喘气,人也苍老了很多,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
张玗点了点头,道:“人老了就是这样。我觉得他的病,跟怀恩有一定关系,不然为什么怀恩得肺疾,父亲也得肺疾呢?”
“这个……”
张延龄很想说,你与其赖怀恩,还不如怪你公公和婆婆。
因为你父亲得的病叫做肺痨,也就是后世俗称的肺结核,怀恩也是被先皇两口子传染的。
你父亲本来症状轻微,可惜他这个人没事就喜欢瞎嘚瑟,又不注重保暖,每天吃喝玩乐不辍,导致身体抵抗力急速退化,一波爆发后,病情严重到只能靠输液吊命……真当我这个做儿子的容易吗?
张玗没纠结这个问题,道:“家里还好吗?听你姐夫说,你最近不在京师,跑到哪儿去了?”
“开矿啊。”
张延龄拿起桌上的桂糕,吃了一口才接着道,“我找到了很多石炭矿藏,可以直接开采那种。若投产的话,能给朝廷带来不少银子。”
张玗蹙眉:“跟你有多大关系?非得逞能?哼!”
张延龄笑道:“姐,你是不是想让我自个儿去开矿,把赚来的银子都归到咱们家去?”
张玗默然不语。
显然从她一心向着娘家人的心态来看,之前的确是这么想的。
“嘿嘿。”
张延龄笑道,“等姐姐有孩子后,大概就不会这么想了。”
“切,你小子就会说风凉话……我入宫很久了,为什么肚子还不见动静?我可听说,现在宫里宫外有不少人乱嚼舌根子,认为我不能给皇室开枝散叶,还有……朝中已有人暗地里串联,想要给你姐夫纳妃呢。”
张玗多少有些紧张。
无论是皇家,还是民间,成婚后女人不能生孩子,就是夫妻关系最大的破绽所在。
这事千古不变,尤其是在男权思想占据绝对主导地位的封建时代,这种情况更是近乎无解的难题。
张延龄道:“放心吧,姐夫不会移情别恋的。”
“哼,就是听了你的,我才一点儿准备都没有。自古以来,哪有皇帝只娶一个的?听来就不切实际。”
张玗苦着脸道,“我现在都不敢去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请安了,生怕被她们问我肚子里有没有……嘿,我肚子里除了吃下去的饭,还能有什么?”
“哈哈。”
张延龄听到这儿,咧嘴直乐。
张玗瞪了弟弟一眼,道:“你还有脸笑?赶紧想个主意啊。”
张延龄赶紧道:“姐,你这就强人所难了,我早就在想办法给你和姐夫调理身体了,但是药三分毒,随便用药会把好人给吃坏。所以尽量还是采取温补的策略,不要整那些有的没的……”
作为中医专业的博士,张延龄还是具有一定发言权的。
中医在治疗别的病上,或许没多少长处,难以被人信服……唯独在调理和滋补方面,尤其涉及到女人生孩子这件事上,就算是几百年后西医发达的时代,也属于主流。
好不好用先且放到一边,成婚后准备生孩子的女人,在备孕期没喝几剂中药补剂好像人生都会多几分缺憾。
这也导致了有时候张延龄觉得,学中医,还是女人的钱最好赚,不管是青年还是中老年妇女,从补药入手,绝对是财源滚滚,因为补药这东西,从来不看实际效果,有效无效全在一念间。
张玗道:“别人都开方子,你为什么不开?你要是再不开,我就吃太医院的太医开的药了。”
“别。”
张延龄无奈道,“姐,咱得相信科学,你能生,姐夫也能生,相信我,很快你就会怀孕的。好吧,我现在就给你开调理的药方,你千万别乱来啊。”
……
姐弟俩相处时,依然是以前那般模样,该吵还是会吵,一旦怼上了,张玗甩脸色可是很快的。
好在随后张玗便介绍起了稍后让张延龄带出宫去的东西,特别说明是给老母亲、姨娘和妹妹的,似乎她也知道,家里的男人完全不用她来管,因为从张峦到张鹤龄、张延龄,那是个顶个的桀骜不驯,就算她贵为皇后,也拿父子三人无可奈何。
“鹤龄最近怎样了?总是没他的消息。”
张玗道,“娘之前入宫时,我也问过了,她说经常瞧不见人,还说自从他进锦衣卫供职后,性子就变野了,身后总有一群人跟着,胡天黑地的。”
张延龄道:“姐,你能不能别每次都让我以小管大……他是大哥,我管得着吗?”
张玗道:“我倒想问问,爹的事情,你不想管,兄长你也不想管,家里的事更是撒手不顾,成天搞什么研究,做什么生意,还赚银子贴补朝廷,甚至连宫里的织布工坊都是你搞出来的,现在又去开矿,到底图什么啊?”
“这个……”
张延龄想了想,无奈道,“可能是我闲不住吧。”
张玗白了弟弟一眼,道:“做人难道不应该多为自己着想吗?你年岁不小了,事做了不少,但读书上却没什么进益。本来还说让你进国子监长进学问,你却不肯,你有个秀才先生,却不见你研习四书五经,不知你都学到哪儿去了?”
张延龄听到自家大姐的训斥,有所感触,并没有为自己辩解。
至少张玗所说,有一定道理。
以这个时代“成功学”的范畴而言,张延龄属于几不沾,他做的事情在世人看来,并不是正常人该涉猎的。
也就是说,无论他现在取得多大成功,都很难获得世俗的认同。
就连宫里的管事太监,也只是对他国舅的地位,以及能帮到皇帝,不得不低头,但心中却会暗骂几句,你小子只会搞歪门邪道,活该你们张家以后没前途。
“好了。”
张玗发现弟弟态度有变,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随即冲着刚回到内殿门口,连偷听都不敢竖耳朵的覃吉,招呼道,“覃老伴,快去催催陛下,都要吃饭了,怎还不见他回来?非得三催四请吗?”
“是,奴婢这就去。”
覃吉很识趣,赶紧离开。
(本章完)
第751章 量身打造
第751章 量身打造
此时的朱祐樘,并不是不想第一时间赶去见小舅子,而是他确实遇到了一点儿麻烦。
这事也与张峦有关。
朝廷有人核查了去年下半年到今年年初,尤其是张峦当上户部右侍郎后,有关太仓等处仓储的账目,发现许多名目对不上,如此便有人怀疑,张峦名义上是从民间募集钱粮解决西北军镇面临的困境,但实际上却是以朝廷库存钱粮来借献佛,甚至可能涉及中饱私囊的行为。
于是乎,参劾张峦的奏疏慢慢多了起来。
或许是朝中人理解不了……一个外戚,在嫁女儿之前,就是个穷秀才,家里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
结果当上外戚后,集荣华富贵于一身不说,还总说从自家库房中拿钱财来贴补朝廷?
骗鬼呢?
他要真有本事赚钱,为什么年过四十还那么穷困潦倒?当然这种穷困,只是相对于朝中权贵而言,张家家境还是比一般升斗小民好得多。
负责把参劾奏疏送过来的人,不是李荣,而是戴义。
戴义年纪虽大,但身体一直都很好,他在司礼监中属于能歌善舞的类型,喜欢画画,一手书法也非常牛逼,弹琴更是一绝。
这么个人,才华横溢,资历也够了,唯独处理政事的能力相对欠缺。
当初怀恩、覃昌和韦泰三足鼎立时,根本就没戴义什么事,他也没有指望自己能够上位。
但问题是现在三人均已退下去了,目前暂时执掌司礼监的覃吉又庸碌无为,戴义琢磨了一下,觉得自己也应该适时往前冲一冲了,不说青史留名吧,至少也要显示下存在感,于是便把外人不敢说的事主动跟皇帝禀明,同时也是防止朱佑樘在朝会上被言官突然发难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朱祐樘皱眉问道:“这下家伙难道不知道眼下岳父的家产有多少吗?”
戴义谨慎地道:“他们说,张氏一门本已没落,虽然在兴济时便与商贾有往来,但生活依然很拮据。
“但不知为何,最近两年突然就成了暴发户。这其中,或有李孜省暗中资助的原因,但也不能否认张国丈很有可能会利用其户部侍郎的身份,从中渔利,尤其弹劾奏疏上还着重提到了年初盐税改革之事。”
朱祐樘黑着脸道:“盐引制度改革,全都是放在明面上进行,处于朝官的监督下。在此期间,岳父一直在家养病不出,只是年前提出大致方略,并未亲自主持盐引折换,就这还要指控他从中渔利?”
“是啊。”
戴义赶紧道,“朝中人对张国丈误会太多了。”
“简直是岂有此理!”
朱祐樘站起身来,拂袖道:“有人要攻击张氏一门,就让他们拿出证据来,不要听风就是雨,凭空污人清白不说,还要让朕派人去查。哼,如此狂悖之徒,留他们在朝有何用?去,把这几道奏疏全都驳回,若再贸然上疏,定严惩不贷!”
……
……
朱祐樘回到坤宁宫时,饭菜都已经上齐了。
看到张延龄,朱祐樘眉眼全都舒展开了,显得非常高兴,显然在他心目中,小舅子比自己那几个亲弟弟都要亲,毕竟他跟兄弟间还存在勾心斗角的情况,尤其涉及皇位之争,导致他根本就无法跟兄弟交心。
反倒是小舅子,跟他之间并无利益上的冲突,更因为对妻子的溺爱,导致他爱屋及乌,把岳父家的人,尤其是张延龄,当成是这世上最亲的人。
“延龄,去西山一趟,很辛苦吧?”
朱祐樘笑着打招呼,随即关切地道:“哎呀,看看你,瘦了好多,回来后一定要注意休息,别太劳累了。不管什么时候,身体都是第一位的,小伙子精神些才会讨女孩子喜欢……你不知道,近来跟我说媒,想要找你定亲的人家可不少呢。”
张延龄闻言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问:“姐夫,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呢?”
张玗白了弟弟一眼,“以你的少年老成,会不知道说媒是什么意思?我刚才都没跟你说,只等你姐夫开口呢。”
“哈哈。”
朱祐樘很开心。
妻子没跟弟弟说的事,从他口中说出来,对他来说似乎相当有趣。
对于一个自闭症患者来说,找到一个交心人,坐在一起有着家人的温馨,能就话题畅所欲言,那种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张延龄道:“我这年岁……未免太小了些吧?”
朱祐樘指了指妻子,笑着道:“玗儿,你来说吧。”
张玗道:“就是那些个皇亲国戚,听说你很有本事,都问你是否婚配……这不,太皇太后那边也很关心,说要给你找个好人家。”
“咳咳。”
张延龄诧异地问,“怎么会想到找我联姻呢?我还没成年呢……再说了,各家都有适龄的女儿吗?”
“应该有吧。反正不是公主、郡主就是公侯家的千金小姐,配你也不算辱没张家门楣。”张玗道,“不过我跟陛下商议过了,目前你还没把心定下来,正处于求学、增加阅历的阶段,暂时不宜谈婚事。”
“还是姐夫和姐姐懂我,我确实不想。”
张延龄道。
张玗再度看向丈夫,道:“陛下,还是你来说吧。”
朱祐樘笑眯眯地道:“就算现在不想,其实你也可以参详一下,提前选定一家也好嘛。本来这件事,我打算跟你父亲说说,但最近岳父……他现在还好吗?”
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了张峦身上。
“不太好。”
张延龄摇头道,“一直在家里静养,病恹恹的,一点儿精神都没有。好在经过我治疗后,父亲已无大碍。他这次病得确实很严重,就像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还得休养一段时间才能完全康复。”
“唉!没想到会这样。”朱祐樘难过地道,“可能真如之前说的,窥探天意太多,让岳父遭受天罚了吧。”
张玗道:“什么天罚,别听那些鬼话……陛下,你又不是小孩子,还不知道家父那番说辞,是在搪塞人吗?他是因为得了肺疾,再加上生活不检点,才导致病情陡然加重,好在有延龄给他治病,不然的话……”
张延龄不满地道:“姐,你咋还拆台呢?”
“切,实话实说不行吗?”
张玗白了弟弟一眼,道,“你就说,我拆谁的台了?以前娘家人最亲,但现在谁最亲还不明显吗?”
朱祐樘显得很得意,笑着调侃:“延龄,我觉得你姐姐说得一点儿都没错,你有什么事千万别瞒着姐夫。”
张延龄闷闷不乐:“果然是女生外向……姐,你怎变心了呢?”
“滚,你个臭小子。”
张玗道,“你本事再大,也只是个小家雀,还想在姐姐面前冒充老鹰不成?好了好了,咱赶紧用膳吧,饭菜都快凉了。”
“吃饭就吃饭,说啥用膳……进宫后,姐你怎么说话变得文绉绉了呢?”张延龄揶揄道。
“闭嘴!”
张玗斥道:“吃饭都不积极,你还能干啥?不听话,回头一准儿收拾你!”
……
……
三人围坐在餐桌前。
皇帝的膳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奢华,以素菜为主,比如芙蓉豆腐蒸竹笋、山药百合炖雪梨、荷香糯米藕、鸡油蒸菜心、玉脂双菇烩等,搭配清蒸松江鲈和茼蒿银芽拌鸡丝这两道荤菜。
朱祐樘和张玗不断往张延龄碗里夹菜。
看到自己碗里菜肴已堆成了一座小山,张延龄赶忙求饶:“姐夫,姐姐,让我自己来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不是怕你放不开,饿肚子吗?”张玗道,“不过你来挺好的,不然你姐夫总往我碗里塞……”
朱祐樘以为妻子吃醋了,赶紧往妻子碗里夹了一些菜,笑着道:“玗儿,我这不是关心你吗?怎么还说我?”
张玗嘟嘴:“但有些菜我确实不喜欢……”
张延龄道:“姐夫、姐姐,我觉得你们应该在膳食上多注意……我看出来了,你们生活很朴素,基本是以素菜为主,但有些时候,营养还是要注意补充的,否则对身体不好。”
“节俭些总归没错。”
张玗道,“再说了,这比当初在家里的时候,吃得好多了。”
朱祐樘则问:“哪里需要改善呢?”
显然朱祐樘自己不喜欢大鱼大肉,嗜好清淡的口味,毕竟那是他从小到大习惯的食物,但为了妻子,他可以做一些改变。
张延龄道:“主要是得补充够营养,食谱方面稍加改善就好。”
“那回头你说说。”
朱祐樘笑着道,“现在才知道,原来张家会治病的那个人是你,而不是岳父。到底你的传承是学自你父亲,还是说……”
“姐夫,咱能不探讨这个问题吗?”
张延龄不想出卖老父亲,让朱祐樘这个女婿觉得老丈人一无是处。
但他又知道,凭姐姐张玗那张嘴,基本上平时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跟丈夫说了。
不然,朱祐樘也不会有此一问。
朱祐樘点头道:“那就先不问了。就说你这次去西山的经历吧……之前听你来信说,收获不小。如今马上就要修黄河,牵扯到朝廷人力物力的调配……两件事能够一起进行吗?”
张延龄道:“姐夫是问经费够不够?治理黄河的初期费用,由李尚书提供,估计有个三四十万两银子就行了。”
张玗惊讶地问道:“李孜省这么有钱吗?能拿出这么多银子来?”
“嗯。”
张延龄点头道,“连家父都说,其实李孜省算不上什么清官,先皇时,他曾靠卖官鬻爵,中饱私囊,好在多数都贡献给内府了。”
朱祐樘点头道:“我问过下面的人,情况确实是这样。所以这个人……能用,但不能一直用。”
张玗道:“这种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一个妇道人家,就不问这些了……不过,听你们的说法,李孜省应该不坏吧?”
朱祐樘道:“除了存在打压异己的情况,其他恶行倒是不彰……不过,在选妃之事上,他曾出力帮过我们的忙。玗儿,说起来,他还算是我们半个媒人。”
张玗白了丈夫一眼,却没有再说话。
“就连皇祖母都觉得,李孜省虽非良善之辈,但也不是大奸大恶,做人很讲规矩。”朱祐樘道,“皇祖母之前跟我说,只要能用,还是先用着吧。至少这个人没有结党,此番遭到弹劾,没一个朝臣站在他那边,算得上是孤臣。如果能用好的话,会跟父皇当年用他的效果一样,能给我治理朝政带来一定好处。”
张延龄道:“那……姐夫,用李孜省治河,你会不会感到为难?或者说,姐夫心里有更好的人选?”
“我这边没什么啊!”
朱祐樘摇了摇头,随即解释:“一切还是要看你父亲的意思。不过看样子,这个人既然能用心治河,能力也不错,就让他试试吧。三年下来,希望他能把黄河治理好,不负众望。咦,你怎么不吃了?还剩这么多菜……”
“啊?我胃没那么大,吃不了太多。”
说罢张延龄还摸了摸肚子。
张玗在旁发出威胁:“不许剩菜,这些都是我和你姐夫的一片心,硬吃也得吃完!”
“啊?还能这样?”
张延龄苦着脸道,“什么时候吃饭也成了一种负担?”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你正是长个的时候,多吃一些怎么了,我相信你一定能全部吃下去。哦对了,娘向我抱怨,说你小小年岁,操心的事太多,会压着你长不高,希望你能早些定下心来。”
说到这儿,张玗还瞪了弟弟一眼,道,“不然为什么我跟你姐夫会操心你的婚事?”
“咳。”
张延龄只好闷头继续干饭。
朱祐樘笑道:“延龄,其实你做的那些事,现在已不是秘密,很多人哪怕不在京城,也都在打听你的事。”
张延龄眨了眨眼睛,问道:“打听我什么?”
“就是看你年岁怎样,才学如何,希望能与张家联姻。”
朱祐樘笑着说道。
“大哥不是还没成婚吗?”
张延龄提醒道,“大哥确实快到娶亲的年岁了,你们去关心他便可。我这边一点儿都不着急。”
张玗道:“也有问你大哥的,我都没好意思说……家里两个弟弟差别太大了,就怕被人觉得,我乱点鸳鸯谱,配错了对!”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以前没人觉得跟张家联姻还要区分哥哥和弟弟,但现在看来……要是跟弟弟联姻,那就赚大了。
甚至姐姐和姐夫,也更关心张延龄这个更小的弟弟,反倒对张家老大的婚事没怎么上心。
……
……
吃过饭。
朱祐樘有意支开妻子,跟张延龄说了现在朝中的情况。
“我已经不想让刘吉继续留在内阁。”
朱祐樘直言不讳道,“你父亲的病要是好得差不多了,就让他入阁吧。不过之前他提过,说是希望能继续留在户部,有所作为。”
张延龄道:“这个,我可做不了主……姐夫问我,是不是不太妥当?”
“我就想听听你的意见。”
朱祐樘道。
张延龄问:“那……姐夫是希望家父入阁,还是不入呢?其实家父入阁,能帮到您的地方,未必有很多。至少在治理朝务上,尤其是拟定票拟,处理朝事方面,他不太擅长,无法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朱祐樘点点头道:“我知道。”
张延龄很好奇,你知道什么?
“我很想你父亲入阁,同时允许他留任户部右侍郎,以养病为名,继续打理户部事务。”朱祐樘道,“除此之外,我会再让刘健刘先生入阁,让他协助岳父打理内阁中事。”
张延龄迟疑道:“这样会不会遭人非议?”
“没什么啊。”
朱祐樘笑道,“岳父养病很久了,也没见出什么乱子。其实这样挺好的,算是留个后手罢,真需要你父亲顶起来的那一天,他随时能接手内阁事务。或者在内阁人手紧缺时,他能及时前去帮忙。”
张延龄心想,果然国丈的优势巨大啊!
还能当个名誉阁老?
既是实权派,还不用为此劳心劳力……这职位简直是给张老头量身打造。
(本章完)
第752章 竖子
第752章 竖子
锦衣卫秘密看押刘吉之所。
一连两天,刘吉都在那儿奋笔疾书,把心中的愤懑之气一股脑儿地发泄出来。
他之前从未经历过如此局面,并没有意识到目前的处境其实是李荣和朱骥专门为他所设的消磨他精气神的陷阱,此时只顾着检举别人,以彰显自己是多么的正确和大无畏。
就在他反复思忖该把谁拖下水时,房门外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为首者覃吉,而在覃吉身后跟着的正是张延龄。
覃吉站在门口,小声对张延龄道:“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您了。”
说完覃吉没有跟刘吉打招呼,转身离开。
刘吉难得看到比秉笔太监李荣地位还高的人,正要上前去问个究竟,尤其是想知道自己几时会被放出去,但等他绕过书桌,快步来到门口,门虽大开着,也没人阻拦他出去,但此时覃吉已绕过回廊,背影消失在了月门外。
“刘阁老,晚生向您问安了。”
张延龄笑着问道,“您老还认识我吗?”
“张家小子?”
刘吉皱眉打量。
此时他身上仍旧带着股不可一世的傲人姿态,作为文官魁首,好像任何人在他眼中都不值一提。
张延龄道:“正是小子我,此番乃奉姐夫之命,来跟刘先生好好谈谈……可否到里面叙话?”
“陛下派你来的?”
刘吉心中那叫一个气。
明明内相覃吉都来了,为什么不跟我说话?却让我最憎恨的张来瞻的儿子,跑来跟我交谈?
看不起谁呢?
就算张来瞻来了,我都不屑一顾,何况是他儿子?
难道是皇帝觉得我只配跟这种毛头小子对话?
他本来可以直接出言回绝,但听张延龄说是奉皇命而来,刘吉又非常关心自己几时能出去,只能耐着性子让开一条路,把张延龄“叫”进房内。
……
……
张延龄不管刘吉那杀人的眼神,率先坐了下来。
刘吉本要张口训斥,旋即又想到对面一个稚子,可能都不算读书人,外戚家的狗崽子,目中无人是理所应当之事。
跟这种稚子怄气,太过有失身份,所以跟着坐了下来。
“有什么话?直说吧!”
刘吉眼见张延龄迟迟不肯开口,只好一脸阴沉地问道。
张延龄笑吟吟地看了刘吉一眼,反问:“刘先生为何会到此,应该想明白了吧?”
刘吉道:“怎么,你是替覃吉前来传话的?”
“当然不是!”
张延龄正色道,“我是代表陛下而来。”
“哼,就凭你?”
刘吉一脸不屑。
张延龄满含深意地笑了笑,道:“是的,就凭我……因为来之前,我姐夫向我面授机宜,让我好好跟刘阁老沟通……如果刘阁老知情识趣,那一切都可以商量,如果非要闹到彻底撕破脸的地步,那就只能公事公办。”
“胡言乱语!”
刘吉怒道,“陛下怎会跟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说这些?”
“你若不信,我也没办法。”
张延龄一点儿都不着急。
毕竟现在主动权完全在他这边,而他来此的目的正如他之前所说的那般,就是朱祐樘希望刘吉能识趣点儿,主动请退,这样起码可以保持面子上的和睦。
本来朱祐樘想对刘吉来硬的,仿照去年万安辞官旧例,直接把他轰走就行,避免麻烦。
但可能是想到前后两任内阁首辅都落得惨淡收场,会显得他这个皇帝很没有人情味,所以才会让张延龄过来,看看是怎么个情况。
如果厚脸皮的刘吉坚决不妥协,非要硬扛到底,那就维持原来的打算,直接把刘吉轰出朝堂,反正也没什么人同情刘吉,正如前首辅万安一般。
刘吉脸色异常难看。
他一忍再忍,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何为知情识趣?”
张延龄道:“陛下觉得,如今的刘阁老,已不能做到分担朝务,许多时候甚至还会拖后腿……”
“胡言乱语!”
刘吉一脸怒色,斥道,“老夫纵横官场几十载,处理大小朝务数以万计,居然说我不能分担?
“哼!竖子之见。”
张延龄好奇地问道:“那刘阁老不妨跟晚生说说,您最近处置的最大一件朝事,是什么?具体票拟又是怎样的?”
简单一个问题就把刘吉给难住了。
最近……
经他之手票拟奏疏,好像已是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情了,而且当时是怎么票拟的,他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张延龄见刘吉犹豫,追问:“刘阁老,或者我再问问……最近您参与了那些政策法规的制定,或者内阁参与度比较高,由您力主或亲自运筹的事情?”
刘吉闭上眼,以冷漠的口吻道:“老夫不与竖子一般见识。”
张延龄暗笑不已。
你这是讲理不成,就拿我孩童的身份说事?
辩不过别人,就拿立场说事?
张延龄道:“那我这竖子就帮您老回忆回忆。从去年入冬至今,朝中共发生三件大事,其中一件乃先皇下葬,刘阁老参与度似乎很高。”
“哼!”
刘吉一脸得意,好似在说,你总算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不过刘吉也在想,先皇下葬,我到底做过什么,我怎么不记得了呢?
张延龄继续道:“随后就是盐政改革,内阁也是出了大力的……至于是正向的还是反向的,就不得而知了。”
“哼!”
刘吉继续保持不屑。
“最后就是西北用兵。”
张延龄道,“刘阁老在京师运筹帷幄,为西北一战添砖加瓦,也算居功至伟吧。我能想到的暂时就这么多,刘阁老再补充补充?”
刘吉听到这里,怒不可遏,起身指着张延龄道:“你这竖子,敢在老夫面前大放厥词?来人!把此子赶走,老夫不想与他谈!”
听到动静,外面马上有人打开房门。
正是朱骥。
不过朱骥看到里面的状况后,好像明白了什么,居然又把门给合上了。
刘吉看到这一幕,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连区区锦衣卫指挥使,都不给我大明首辅撑腰?居然让这个外戚家的小子,在我这里耀武扬威?
哎呀,坏了!
当今皇帝分明是个昏君啊!
竟然偏听偏信,对外戚家的小孩如此器重?
连带着锦衣卫指挥使都不敢得罪!
张延龄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神色略微带着几分阴损,道:“刘阁老,有关李尚书参劾你,在先皇时无端参与易储案中,背地里筹谋,算计皇位传承,实在罪大恶极。此外,你还联合朝中不少官员,做了很多贪赃枉法之事,陛下已看到相关罪证,龙颜震怒!”
“全都是诬陷。”
刘吉心态炸裂。
要是换作他没进这地方前,绝对不会跟张延龄争论这种事。但现在的他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稍有异动就反应过度。
张延龄道:“陛下的意思,刘阁老你愿意知难而退的话,那过往的事情,可以既往不咎。”
“你没听到老夫的话?什么易储,什么贪赃枉法,全都是诬陷。”
刘吉涨红着脸驳斥道。
张延龄皱了皱眉:“怎么老有人不撞南墙不回头呢?刘阁老,想来您应该很清楚,有些事既已发生,是不可能没有留下证据的。
“李孜省是什么人?他会在检举别人的时候,来个无从查证?不管是人证还是物证,再到具体犯罪细节,全都给你列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刘阁老家中具体贪墨了多少银子,都算出了个大概,还是省省吧。”
“哼!”
刘吉心中惶恐不已,脸上却满是羞恼之色,咆哮道:“奸臣的话也能听?李孜省贪了多少?先皇在时,他就是大明最大的奸臣。”
“这话没毛病。”
张延龄居然附和,“先前我见陛下时,陛下也说了,李孜省这人很贪,确实有中饱私囊的行为,但好在大部分赃款都交到了内府,虽有罪但不至于到不赦的地步。
“随后,陛下肯定了李孜省的能力,言太皇太后曾提及,这人若是能掌控,那就可以继续用,否则……果断弃之。不知刘阁老您又如何呢?”
刘吉咬着牙,默默无语。
张延龄再道:“陛下已决定,把治河事交给李孜省,朝廷不会出一文钱,黄河改道的所有开销,都由李孜省负责。”
刘吉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让李孜省去治理黄河?开销……还由他全部负责?”
“是。”
张延龄道,“此乃陛下对一个奸臣,或者说是一个贪官给出的惩罚。李孜省既然有罪,那就应该为其过往做的错事赎罪。
“敢问刘阁老,您能为朝廷带来多少好处?还是说,应该把您的家产一并抄没,看看是否跟您历年所得俸禄对得上,再看看是否有隐匿的收入,为世人所不知?”
“混账东西!”
刘吉勃然大怒,“堂堂阁臣,岂是说查就查的?”
张延龄笑道:“刘阁老,不知道你转移资产的能力,是不是跟您眼下表现出的气魄一样厉害?”
“……”
刘吉虽然听不太懂,但却感觉到,张延龄明显有备而来。
“嘿,锦衣卫已经做好了查抄您府宅的准备,另外您老家那边,也随时会安排人前去抄没。”张延龄笑道,“最近你没跟外面沟通,却不知你的人是否已经做好了把资产全都转移的准备?”
刘吉气急败坏:“竖子敢尔!”
张延龄一脸自在之色:“陛下已经很仁慈了,想与你来个善始善终,各退一步海阔天空,彼此颜面也更好看些不是?”
刘吉缄默不言。
张延龄再道:“有关李孜省检举揭发,涉及你的案子,其中不少涉案人已被下了诏狱,相信要不了几天,他们就会如实交待。另外你在朝中的党羽,你的亲眷,借助你的威势在外面作威作福,肯定也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
“话说,你风光无限时结交的那些个朋友,有几个是真心的?只要你案发,朝中定会有很多人站出来检举揭发,包括你曾经最坚实的盟友也不会例外。你应该知道,这世道从来都是人心不古。
“如果这些还不足以给你定罪。那就……用点儿特殊手段,屈打成招,也不是不可以。当然不是针对你本人,而是跟你关系紧密之人,有了他们的口供,天下间谁还会相信你这个首辅正直无私呢?”
饶是刘吉打从心眼儿里看不起张延龄,但在听了这番话后,还是在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
……
见刘吉有所触动,张延龄起身出门,叫来覃吉,跟刘吉面谈。
等覃吉来到虚掩的门口,看到房内刘吉正呆呆地坐在那儿,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由有些惊奇。
这次朱骥是跟覃吉一起前来的,见此情形冲着覃吉摆摆手,大概意思是,先别去招惹这家伙,先让他冷静一下。
“怎么回事?”
覃吉低声问朱骥。
朱骥解释道:“刚才二公子对刘阁老好一番威胁,如今刘阁老还在消化相关信息……他那强硬的态度或许会有所松动。”
“威胁?”
覃吉很纳闷儿。
一介稚子,就算是外戚,能力也不俗,但能威胁到一位当朝阁老?
朱骥也有些不可思议,道:“卑职想来,或许正是因为二公子不在官场,其动用的手段无须遵循常理,说出的话才会令刘阁老如此在意。”
“这……”
覃吉瞪大了眼睛,心想还能这么玩呢?
朱骥道:“卑职听得不是很真切,但大概意思是,若刘阁老拒不配合,不主动上疏请辞,就会被追责,不止是他,还有追随他的人也会倒大霉。哪怕刘阁老的党羽负隅顽抗也不行,因为要屈打成招的话,再简单不过了。”
覃吉摇头:“小国舅非常讲理,断不会这么做。等等……”
突然想到什么,覃吉有点儿明白张延龄的套路了。
不怕事情做不绝,就怕你不信!
你刘吉是什么货色,自己最清楚不过。
你本身就不干净,莫非还以为身边人都是干净的?
既然文的不行,那就让你知道,原来看似仁慈宽厚的皇帝,身边也可以有擅长使用酷刑的心腹……
谁说心软的皇帝就不能任用“酷吏”办事?
随便拉个人出来,让覃吉、朱骥,甚至是三法司的人来充当酷吏,以刘吉对他们的了解,自然不相信,或者还会觉得,那群人不敢冒着违背政坛潜规则的风险,对付他和他的党羽。
但张延龄却不怕。
我们张家本就是你刘吉认定的靠“投机取巧”的方式上位,在你眼中本就不干净,这不正好我的威胁之言,也很可能是真的,如你心中所预料的那般,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覃吉想到这里,立即望向朱骥,问道:“刘阁老真信了?”
朱骥道:“这得您亲自去问问。”
“明白。”
覃吉推开门走了进去,直接来到刘吉旁边。
听到脚步声,刘吉终于回过神来,抬起头看了一眼,见是覃吉,眼前一亮,连忙问道:“覃公公,你是代表陛下前来传旨,放我出去的吗?”
“当然不是!”
覃吉回道:“刘阁老,老朽此番前来,是想看看你的情况。该说的话,想来张家那位小国舅已经跟您说得很清楚了吧?”
刘吉气恼道:“知不知道,你们这么做很卑鄙?竟想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逼迫老夫就范?老夫一辈子都清正廉明,问心无愧。”
“刘阁老,你这又何必呢?”
覃吉有点儿无语。
心说你刘吉把戏演着演着,连自己都信了?
再或者,你这位内阁首辅,认为你以前做的事情,真就一点没有违背朝廷法度?或者是觉得贪的不够多,在朝中造的孽不值一提?
把别人都当傻子戏弄吗?
刘吉道:“覃公公,你到底想怎样?”
覃吉无奈道:“刘阁老,你要真觉得问心无愧,就什么都不必说。张家小国舅,会仔细跟你论清楚的。”
“陛下简直是胡来!”
眼见覃吉转身要走,刘吉急忙吆喝,“朝中大事,岂能听信一介稚子之言?张家二公子只是外戚罢了,连朝官都不是。他逼迫阁臣的行为,要是流传出去,大明体统何在?到时岂不是……”
覃吉道:“刘阁老,张家大国舅乃锦衣卫中人,小国舅未来也必然会进锦衣卫,他代表锦衣卫跟你谈话,本身并没有坏规矩。
“要是你一口咬定自己是无辜的也无妨,至少你的案子一定会走到刑部和大理寺,朝中人自会给你申明冤屈。”
“……”
刘吉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心说,我都被张延龄那小子给栽赃陷害了,回头闹到朝廷,那些证据就成了铁证,我还怎么给自己申辩?
厂卫里边,就没人能给我做主吗?
刘吉道:“我要恳请陛下,换个人前来主持!老夫一向谨小慎微,从不犯错,所做一切全都是为大明,身正不怕影子斜。”
覃吉闻言不由翻了个白眼,心说,或许二公子是对的,对这种人就不该有什么仁慈之心。
听他废话,还不如回去做点儿正经事,好过于在这里费嘴皮子!
(本章完)
第753章 软脚虾
第753章 软脚虾
覃吉和张延龄告辞离开。
覃吉在门口与张延龄作别时,语气谦恭,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有二公子在,老朽就放心了。”
张延龄笑道:“覃公公不怕我这么做,不合规矩吗?”
“绝对不会。”
覃吉道,“只要您认为合适,哪怕是用大刑也无妨。”
“我哪儿敢啊!”
张延龄无奈道,“怎么说也是当朝首辅,很多不明白缘由的读书人,还是把他当成是文官翘楚。
“如果真对刘吉用刑,会遭来骂名的。我不是怕自己背负骂名,而是怕陛下会因为不善待老臣而被世人诟病。”
覃吉笑道:“以您前瞻性的目光,还有周到的考虑,老朽还担心什么呢?”
张延龄叹道:“一切都得看咱这位当朝首辅,是否能够理解陛下的良苦用心,各退一步,如此对大家都好。”
“是啊。”
覃吉很理解张延龄。
尤其是现在,覃吉知道皇帝只是给张峦一个名义上的阁臣身份,并没有让张峦直接到内阁抢班夺权,如此一来,更觉得张家人大公无私。
至于斗刘吉,那只是捎带的,因为朝中没谁会觉得刘吉是好人,就连刘吉的党羽都在想如何自保,与其撇清关系呢。
“告辞。”
张延龄拱手。
“二公子走好。”
覃吉笑着相送。
场面异常和谐,让旁边的朱骥,看清楚了如今朝中的权力格局,对张家人又多了几分忌惮。
……
……
长安左门附近的张家别院。
张峦和两个儿子张鹤龄、张延龄,难得聚到了一起。
张峦特地让厨房做了三碗面,带肉的那种,且还是大块大块的肥猪肉,坐下来后,发现大儿子一口都不想吃。
“怎么不动筷?”
张峦皱眉问道,“你弟弟平时吃饭也很挑剔,怎么你现在身上毛病也多了吗?”
张鹤龄一听就不高兴了,问道:“爹,你这叫什么话?凭啥小弟能挑剔,我就不行?这么油腻的东西,谁吃得下?”
张峦道:“为父就能吃得下……多好的伙食?以前咱父子出门,能吃上这个?我那时所想就是天天有肉面吃,如此还考什么科举?最好一辈子都过这种神仙日子……”
“嘿,没追求。”
张鹤龄出言嘲讽。
张峦瞪了大儿子一眼,回头看向正埋头吃面的小儿子,微笑着点头,道:“看看,还是咱们家老二懂事,不像他大哥。”
张延龄吃了一半,把筷子往碗上一搁,道:“爹,你突然搞这么个怀旧宴,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就算我不忙,大哥却没那么多闲工夫。”
张峦道:“我们家现在人心浮躁,已经容不下坐下来一起吃顿面吗?”
“爹,你要吃面,回家去吃,让娘给你做……何必闹这出?”
张鹤龄提醒。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张峦道,“为父不是在养病吗……难道是故意不回家?这得问你弟弟,都是他出的主意。”
张延龄报天屈道:“爹,你咋啥事都赖我?”
父子仨的关系本来还算和睦,经过这几句争吵,饭桌上竟然有了几分火气。
正在此时,常顺端着个盘子过来,道:“老爷,按您的吩咐,酱牛肉来了。”
“看看,好菜来了。”张峦道,“这东西,以前我在兴济时,根本就没吃过几回。现在好了,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这个还行。”
张鹤龄终于找到对胃口的菜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张峦道:“延龄啊,为父今天把你俩叫过来,就是想知道,经过三天的考察期,我这身体应该没问题了。往下可以……那个什么了吧?”
张鹤龄抬起头来,不解地问道:“那个什么是什么?怎还卖起关子来了呢?”
张延龄重新拿起自己面前的筷子,夹起牛肉吃了一片,然后抱怨道:“爹,你问自己的病情,为啥要把大哥叫来?让他在旁打岔吗?”
“呸,你个臭小子,不尊重兄长!”
张鹤龄抗议,“咋的,爹的病情我不能知道?”
“哼!”
张延龄道:“平时也没见你关心爹。”
“我……我那是事务繁忙,没闲暇。”
张鹤龄道,“你是不知道我平时有多少应酬。”
张峦骂骂咧咧:“你小子还有应酬?忙着组织人手,去街面上惹是生非吗?别以为为父不知道,你现在虽然在锦衣卫中供职,却不务正业,很少去衙门应卯,整日到处溜达。回头我就对你姐夫说,把你的官职给下了。”
“别啊。”
张鹤龄一脸着急之色,“你这个做父亲的,不希望儿子好吗?”
张延龄叹了口气,道:“行了,爹,咱们父子已经没有多少共同话题了,何必要勉强呢?你的病已无大碍,只是别操劳,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就好,那就好。”
张峦笑着道,“放心,为父往后滴酒不沾,至于那个事也会很节制……绝对的!要是再病重,那就怪为父自己不知检点,不会怪你。”
张鹤龄嘴里塞着牛肉,口齿不清,好奇地道:“你们怎么越说越邪乎,在这儿打哑谜呢?爹,到底有啥好事?带上我呗?”
“滚!”
张峦毫不客气骂道。
……
……
入夜后,李荣来到关押刘吉的院子,与朱骥一起凑到窗户前看,只见房内刘吉正在一盏蜡烛下,对着桌子上的饭菜垂泪。
那凄惨的模样,让李荣大为吃惊,他侧头看向朱骥,指了指里面,好似在问,怎么才一天没来,就成这光景了?
朱骥示意到外面说话,别打扰刘吉。
于是李荣跟着朱骥到了院门外。
朱骥将上午张延龄和覃吉携手前来之事,如实跟李荣讲了。
李荣震惊地道:“你是说,张家二公子一番威胁下来,竟令之前冥顽不灵的刘阁老……转性了?”
“也不知他是否真的妥协了。”
朱骥道,“只是今天他看上去有些不同寻常。”
李荣走到一旁坐下,嘀咕道:“还说陛下为何要让张家二公子前来见刘吉,感情是敲山震虎。难怪这位小国舅不到半年时间,就成为朝中一号人物,手段可真是非比寻常。”
朱骥道:“有没有可能,是张国丈授意他这么说的?”
李荣问道:“你不知宫里边的情况……今日陛下刚对司礼监下达旨意,要求在接下来两日内解决张国丈入阁的问题,不过以后张国丈并不在内阁行走,仍旧以户部右侍郎的差事为主。
“只待张国丈入阁,就安排翰林学士刘健入阁,再往后可能就是李东阳,谢迁。如此看来……其实张国丈跟刘吉并无直接冲突。”
“不管张国丈以后在不在内阁供职,总归是入阁了,怎么能说没冲突呢?”
朱骥不太理解。
在他看来,若是按照李荣所言,张峦一旦入阁,且不论是不是挂名,都是次辅。
以后徐溥有个三长两短,或是退下来,张峦就是首辅。
李荣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不明就里,非得跟咱家犟吗?今日之事,肯定是张家小国舅自作主张,他下手稳准狠,一下就拿捏住了刘吉的七寸。”
朱骥道:“但刘吉现在好像……并不想……轻易就范。”
李荣点头道:“那今晚,就得你我去跟他好好谈谈,再添上一把火。不然刘吉真的退下去了,你我从中起了什么作用?人是咱请来的,这种有利于谈话的环境也是咱创造的,可不能让人白捡了功劳。陛下对于让刘吉知难而退之事,非常在意,谁能让他退下来,就是功劳一件。”
朱骥急忙道:“听凭李公公差遣。”
……
……
就在李荣和朱骥盘算怎么立功时,张峦已经要出去浪了。
只是不凑巧的是,就在他到了崇文门内自己金屋藏娇的院子,准备来个通宵达旦时,这边李孜省却派人前来,邀张峦过府一叙。
大概意思是,你不来,随着我南下,可能未来一段时间都见不到了。咱还是在走之前,把该说的都说清楚。
“这是没事找事吗?”
张峦心中那叫一个窝火。
祁娘本已在院子里迎候,见张峦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笑着宽慰:“老爷放心去赴约吧,晚上几时回来,院门都给您留着。”
张峦抓耳挠腮,突然想到什么,道:“要不这样,你随我去,路上咱可以聊聊天,不至于空虚寂寥。”
“啊?”
祁娘没想到,张峦竟然这么急不可耐。
她心说,你早干嘛去了?
非得在这种情况下,以这种急切的方式,连体统都不顾了?
张峦凑过去,低声耳语几句:“……如此这般,了无声响,即便是赶车的也听不到,这街路上一直都很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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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娘道:“老爷留着精神,晚上来这儿宣泄出来,不更好吗?非得如此?”
“走了走了。”
张峦催促着,让祁娘稍作整理,与他一起出门上了马车。
……
……
马车在街道上走得很慢。
可惜始终都有到终点的时候。
经过一段时间行驶,马车都停了下来,外边常顺已在催促张峦下车,他还没完事,心中不由一阵烦躁。
“催催催,就知道催。你小子难道不会把嘴闭上?老爷要下来,自己就会,用得着你多嘴多舌?”
张峦气恼地喝斥。
祁娘在黑暗中,用哀求的口吻道:“老爷,到地方了。”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李孜省的声音:“来瞻兄,等得你好辛苦啊,怎如此晚才来?”
张峦兴致瞬间全无,低声道:“等我。”
言罢整理衣衫,片刻后掀开帘子,从马车上跳了下去,不想一个站不稳差点儿闪了老腰。
“来瞻,小心些……怎不用马凳呢?”
李孜省赶忙招呼身后的庞顷,道,“快过来扶。”
“没事。”
张峦这时才发现自己脚趴手软,跟个软脚虾一样。
他勉强站稳,强笑道:“还以为跟以前一样,身轻如燕,健步如飞,却未曾想,一场病下来,全都不同了。”
李孜省见马车里有异动,好奇地问道:“贤侄延龄也来了吗?”
“未曾。”
张峦赶紧岔开话题,“咱里面叙话吧。”
李孜省见张峦神色有异,略微琢磨便猜出个大概,笑着道:“行,咱先进府再说。”
说话间,便把张峦往里面请。
……
……
李府中院,灯火辉煌。
宴客厅里居然摆了两桌酒菜,让张峦实在是意想不到。
他看了看左右,好奇问道:“今日有多少客人?”
“就你我。”
李孜省道。
“那……”
张峦用手指了指,好似在问,只有咱两位,有必要吃两桌酒菜么?
李孜省叹道:“你的病情如何,进食什么才好,我这边不太清楚,便只能主随客便,按照荤素搭配整饬出两桌……一边是素斋,一边是正常的菜肴。来瞻,为了请你过来,我可是了心思的。”
张峦摇头道:“这时候,不应该铺张浪费,咱随便吃几口,对付一下就是了。”
“无妨。”
李孜省道,“府上下人多,吃不完的,给他们用就好,不会浪费的。如今陛下主张节俭,咱怎能不注意呢?你放心,我说到做到。”
张峦心想,希望不是我们吃不完的你直接拿去倒掉,或是喂狗就好。
随即二人坐下。
酒菜丰盛,环境却很素雅,连个唱戏的都没有,也没有婢女在旁侍候。
这让张峦颇为费解。
李孜省道:“来瞻,明日我就要动身南下,这一去便是三载,在此期间怕是你我很难再相见。”
“不至于如此吧?”
张峦惊讶地问道,“等你手头的事情理顺后,难道不可以经常回京来看看?”
李孜省叹道:“既是为陛下做事,必定得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懈怠。除非中途回京述职,或能与你仓促一面,否则所有心思都将放在治河上。”
“那……”
张峦道,“看来我是得好好为你饯行才可。”
“所以便有了今晚的酒席。”
李孜省叹道,“我还特意准备了好酒,想与你一醉方休。”
张峦赶紧摆摆手:“不可,不可,吾儿说了,我不能饮酒,否则就是跟这条老命过不去……一场病下来,改变太多了。”
李孜省微微颔首,道:“我能理解,大病一场,如同重活一回……那咱说点儿别的事?”
“李尚书请讲。”
张峦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孜省对不远处的庞顷摆摆手,于是庞顷自觉地带着李府下人,退出了二人所在院子。
偌大的宴客厅,包括外面的小院,只剩下张峦和李孜省二人。
李孜省小声道:“我是想问,你本来的嗜好,还保留着吗?”
张峦先是一愣,随即恍然,不堪回首地摇摇头,道:“当然保留着,不过只能适可而止。敦伦之事,总归是人之常情,岂能完全避免?”
“哈哈。”
李孜省笑道,“那就好。”
张峦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暗忖,看你这样子,分明是在幸灾乐祸啊。
莫非是嘲笑我跟半个太监一样?
李孜省给张峦斟满茶,随即道:“来瞻,我有事相求……南下之前,想让你交个实底,我也好心里有数。”
张峦道:“李尚书放宽心,吾儿已经做了妥善安排,如今西山的煤矿开采已基本就位……你不知道,他走这一趟,起码可以赚回十万两银子。”
“只是去一趟西山,就有十万两收益?”
李孜省完全没想到。
这样的赚钱效率,要是放到成化朝,还有我李某人什么事?
张峦点头:“绝无虚言……石炭开采出来后,将运往京城,制成各种产品销售。等赚到银子,就可以变成粮食等物资,源源不断运往南方。”
“好,好啊!”
李孜省先是露出惊喜之色,随即又摇头,“不过,好像……十万两也远远不够!”
言外之意,你十万两就想把我打发了?
我给你筹措西北钱粮都不止这个数。
修河要用到几百万两银子,难道让我独自承担?
我这边有心无力。
张峦道:“吾儿还会再开拓别的产业,他说,准备在大明各行省广开银号。”
“银号?”
李孜省微微皱眉,显然不明白什么意思。
张峦笑道:“跟钱铺子差不多,借助徽商行走天下的便利,让人把银子先寄存到当地的银号中,他们可以只带着凭证行走各方,到了目的地的分号再把银子支取出来。或者让百姓存放银子到银号中,赚取一定利息,等需要的时候才取出来。而银行则可以将银子往外借贷……总归各取所需。”
“这倒是可以。”
李孜省道,“但如此大的阵仗,只怕是……”
张峦颔首道:“还是得看如何运筹。”
李孜省听到这里,终于放心不少,毕竟以他的见识,看得出来,这年头最赚钱的还得是放贷。
凭借着至高无上的皇权,以及徽商的信誉,拿银子去民间放贷……简直是一本万利。
“来瞻,我敬你。”
李孜省瞬间热情大涨。
张峦咳嗽两声,道:“说起来,在下的确应该识趣,喝上两杯为李尚书饯行,但……你看我这身子,实在不允许啊!”
“无妨,喝醉了今日便不走了。”
李孜省道,“在我这里留宿便是。”
“啊?”
张峦一听就来气。
我明确说过了我身体有恙,喝了酒要出事,你以为我是怕晚了路不好走呢?
况且外面还有个祁娘等我呢。
难道让她在马车上过夜?
李孜省笑着问道:“知道我为何做此安排吗?”
说着环顾四周。
张峦不解地问道:“还有安排?”
(本章完)
第754章 另有安排
第754章 另有安排
李孜省面带含蓄的笑意,点头道:“来瞻,你我交情也算是深厚,恐怕得跟你透点儿实底了。”
“请讲。”
张峦一摆手道。
“不必如此客气,听起来好生见外。”
李孜省道,“我此番南下,最少也要三年,才能将黄河改道工程做完,之后我便打算隐居山林,做个闲云野鹤的方外人,不再理会尘世间事。”
“啊?”
张峦听得目瞪口呆,显然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一着。
心说,你走了,我怎么办?
我还得靠你的从政经验,来给我的仕途保驾护航呢。
你一走了之,让我独自面对大风大浪吗?
李孜省叹道:“在朝多年,还曾一度站在权力之巅,俯视众生,此生已无憾。只待治河事了,你我缘分便尽了。”
“……”
张峦听了一阵别扭。
你这是要跟我绝交吗?
李孜省接着又道:“我辛苦多年,积累下的家产,初步算过,拢共价值白银五十万两上下。”
张峦问道:“李尚书,你是担心这次河工事,会让你倾家荡产吗?大可不必!吾儿延龄在营商上,绝对是一把好手,此番乃陛下属意治理黄河,主要目的是为完成先皇遗愿,朝廷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甚至可以这么说,此番治河并不需要你什么银子。”
“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
李孜省道,“黄河改道,牵涉巨大。若成,功在社稷,名留青史。这种好事都能落到我身上,莫说是让我倾家荡产,就算是让我肝脑涂地,我也绝无怨言。”
张峦有些自责,道:“你可千万莫要这么说,这次的事,其实是我连累你了。主要是那些文臣要阻止我上位,又找不到可以攻击的点,便把所有情绪都宣泄到你身上了……”
李孜省笑着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来瞻,我明日一早就将动身往南方,此去经年,与你再见,却不知是何时。”
张峦心想,你又来?
你这还没喝几杯呢,就醉了吗?
非要把一件事翻来覆去跟我说多遍?
张峦道:“那我恭祝你一路顺风。要不这样,你给我倒杯酒,我喝一杯,当是给你送行?”
“可千万别如此。”
李孜省阻止道,“你要是病情突然加重,我怎好对延龄贤侄交差?到时误的可是天下人的前途和未来。”
张峦没好气地道:“你这是在激我?”
李孜省笑道:“养病要紧……看到你现在的状态,的确不怎么好。要不这样吧,今晚你就在我这儿住下来,明日你几时离开都可以。我这个家还得托你照顾呢。”
“你……让我照顾你的家?”
张峦一时有些疑惑,摇头道:“你家大业大的,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照拂。”
李孜省道:“我的家眷,明日会随我一同动身南下,留着这宅邸作甚?总得有人照应吧?”
张峦恍然:“原来是这意思啊。”
“不然你以为是何意?”
李孜省白了张峦一眼。
张峦点头道:“这是自然,其实你完全可以让庞炳坤留下来,让他帮你料理一切。”
李孜省道:“我这边的事还离不开他,他得跟我到南方,帮我运筹,不过偶尔还是会回趟京城……炳坤有自己的宅邸,为何我要把自己的家业交给一个幕僚照看?”
张峦暗忖,听你这话里的意思,对庞炳坤好像不太信任啊?
张峦问道:“你南下后,住在何处,身边人跟着你,会不会有些……奔波劳累?”
“来瞻,虽然我们相交莫逆,但有一点我跟你一点儿都不像……”
李孜省道。
张峦心想,你哪儿不像我?
哎呀,咱俩不像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话说,咱俩有什么必要非得那么相似吗?
李孜省笑着给张峦斟茶,然后解释道:“骤然富贵后,来瞻你再也过不了苦日子,更愿意做个富贵闲人。我与你不一样,我这人很多时候根本就闲不住,随时都在琢磨如何才能建功立业,且很能吃苦。”
张峦面子有些挂不住,道:“你说的是这个不同吗?不对,其实我也能很能吃苦,你不懂我啊。”
“咱都这般交情了,你还在我面前装样子作甚?”李孜省笑道,“就你这样还能吃苦呢?话说最近养病,来瞻你很不适应,心中有诸多抱怨吧?”
“咳咳!”
张峦心想,你是属蛔虫的吗?
我肚子里那点儿小心思,你都知道?
吾儿可是被我抱怨到见我就烦的地步。
李孜省道:“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我身边的人,都不是与我相识于微末,导致他们能与我同富贵,却未必能共患难。”
“嗯!?”
张峦一脸好奇。
李孜省叹道:“所以此行我得把他们都带上,让他们随我出去多经历一下……我孩子没你的大,还是垂髫童子,说起来我很羡慕你,有个好儿子啊。”
张峦道:“你也是,把孩子藏得太深了……以后你让他跟着我,我帮你教导他,如何?”
“果真?”
李孜省眼前一亮。
张峦好奇地道:“这有何不可?就算我教不到的地方,让延龄来教,不就行了吗?你也别嫌弃,延龄无论是在见地上,还是对未来的眼光上,都比我强太多了。
“我跟你说实话,当初我家在兴济时,便是延龄力主让他姐姐到京城来候选太子妃,才有张家今日之荣华富贵。”
李孜省笑道:“我是求之不得啊。”
张峦心里有些别扭。
心说,感情你也认为我不适合当你儿子的老师,还是我小儿子更靠谱?如此一来,我小儿子跟你平辈,我还平白高了你一辈呢。
李孜省道:“大好的日子,咱是该好好喝两杯。”
张峦听了心下一沉。
自己刚才只是过过嘴瘾,说要奉陪喝上一杯,但现在李孜省真要给他倒酒,他开始发愁了。
这要是喝了,回去后怎么跟儿子交待?
但话已出口,这不喝……是不是有些对不住李孜省?
“这样,我这里有一壶酒。”
李孜省道,“乃是百年以上的佳酿,自打我入仕以来,仅得之上好美酒,此前一直都舍不得喝。这次与你作别,不得不拿出来。”
张峦闻言咽了口唾沫。
对他这样的老酒鬼来说,连李孜省都称赞有加的佳酿,他岂能不馋?
张峦道:“可是我……喝不了太多。”
“本也没多少。”
李孜省道,“话说,这酒只剩下半壶了……其他的我跟先皇喝过了,那种美妙的滋味,至今仍回味无穷。”
“啥?”
张峦心想,怎么只有半壶酒?
李孜省道:“你与我共饮,你一杯,我三杯,剩下的就给炳坤了。或者你明日拿回家也行。”
“不用了。”
张峦心说,我是说过我不能喝,但你只给我一杯酒,瞧不起谁呢?
等等,我到底喝还是不喝啊?
如此一番,把张峦给整郁闷了。
心中有些恼恨,我这是得罪了苍天?非得让我得这病,难道以后我连口酒都沾不得?
随后李孜省从旁边桌子上一个暗沉的檀木盒中拿出个酒壶,随后又给张峦面前摆上个酒杯,开始斟酒。
澄澈的酒飞溅,嗅着扑鼻的酒香,张峦那直勾勾的眼神中满是贪婪,似乎生怕李孜省给自己倒少了。
李孜省道:“说好了,只有一杯,当是你给我送别。”
“可。”
张峦点头道。
李孜省再道:“这酒水很烈,需要先吃些东西压一压。”
“后吃也行。”
张峦说着就要伸手去拿酒杯。
“不可。”
李孜省阻止道,“话摆在这儿,先吃东西。来瞻,你性子就这一点不好,令郎说你不能饮酒,都是为了你好。
“我拿出这酒来,本身就是对你不敬,但你必然知道,我并无害你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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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明白。是我自愿喝的,只是一杯,回去后不会与他人言。”张峦显得自己很仗义。
李孜省道:“那就先吃菜,垫垫肚子,然后再喝酒。以后我到了南方,就等着你的好消息,可千万别把所有事都丢给我一人。”
张峦拍着胸脯道:“包在我身上,要是吾儿不努力,我会多督促他,接下来定有大批钱粮南调。”
“好。”
李孜省看张峦吃了几口菜,算算时间差不多了,点头道:“喝酒吧。”
一杯酒,张峦仰脖,几乎是一饮而尽,喝下后瞬间感觉神清气爽,整个人都飘飘欲仙。
“几个月滴酒未沾,这一口酒,简直是神仙佳酿。”
张峦由衷地赞叹。
“再吃些菜。”
李孜省道,“压压酒。”
“可。”
张峦又去夹菜。
二人边吃边谈,很快提到李孜省托付儿子之事。
谁知没说上几句,张峦便面目通红,摇头晃脑,兀自有些好奇:“这酒,怎么……劲头如此大?”
“来瞻,这就得说你了,出门喝酒,不得注意一下?”
李孜省笑着说。
“何意?”
张峦努力睁大眼睛,委屈地道,“你也没告诉我这酒劲头如此大啊。”
李孜省白了他一眼,眼睁睁看着张峦趴在桌上不起来了。
李孜省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后,朝远处招招手,随即过来两名婢女。
“把人扶进客房。”
李孜省吩咐道,“记得用上好的解酒茶,伺候周到。”
“是,老爷。”
婢女恭敬回话。
李孜省又道:“跟内院的人说,今晚先别急着收拾,明日一早再整理也不迟,只要天黑前能出城便可……我就不与她们同行了。另外让小公子留在京师,明日晚些时候,让人带他去张府。”
“是。”
婢女尽管不明白主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尽量记录下来。
李孜省再看了张峦一眼,叹息道:“也就是我不会害你……你都是要入阁的人了,还是一点儿防人之心都没有,根本就不知这世间险恶。”
这下婢女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随即李孜省摆摆手,两个婢女几乎是架着张峦往旁边的客房走。
二女身强体健,力气很大,不过即便如此,把张峦带进房间也很不容易。
李孜省又用筷子夹几口菜吃了,这才缓缓起身。
此时又有婢女过来,不过这个婢女就瘦弱多了,腰若细柳,脸也是典型的瓜子脸,一看就是林黛玉般的病娇美人儿,不是做力气活的。
李孜省对她耳语几句,摆摆手让她往内院去了。
他自己这才动身出门。
尚未到门口,就见到庞顷坐在那儿,跟环绕一圈的手下聊着什么。
李孜省招呼道:“走了!”
庞顷一时竟然没回过神来,回头瞥了一眼,好似在问,你咋出来了?张来瞻没跟你一起么?
李孜省上前吩咐:“炳坤,明早与我一起动身,今晚就别回去了。”
庞顷道:“您不是早就叮嘱过了么?那位张国丈呢?”
李孜省叹道:“他多喝了一杯,酩酊大醉,就让他去歇息了,明日他自行出府便可。”
“啥?”
庞顷大吃一惊。
你这个主人家不在,让张来瞻住在你家里?
你是怎么想的?
李孜省却好像完全不在意般,继续道:“提前让运出去的东西,可都顺利?就这么点儿家底若都不能顺利运达,那我最好在半路就自裁算了,免得丢人现眼。”
“不至于,不至于。”
庞顷摇头道,“不过道爷,咱这一路费的主要是钱粮,光靠您的家底,要变成钱粮,恐怕得按现在的价值折掉两三成。”
“需要折这么多吗?”
李孜省对此有些不满意。
庞顷叹道:“河工主要用的土石方,要从沿途州府调运,其实各处官府为了治河,都有准备。挖掘河道修筑河堤最重要的就是人手,得保证他们在工地上吃喝不愁。剩下的,就是看钱粮调运,眼下马上就是春汛,河面走不了,全靠车马来运,耗费巨大。”
李孜省微微点头:“无妨,有来瞻在,我担心作甚?”
“您……真打算全指望张家?”
庞顷对此有所疑虑,“不瞒您说,您去西山见那位二公子,或许是被忽悠了……一次修河需耗费几百万两银子,朝廷不供给,靠您不行,靠张家也不行。再赚钱的买卖,能在三年间,彻底把中原地区陆上悬河的问题解决,你说张家一年进项得有多少?”
李孜省没好气地道:“我不信张家,还能信谁?指望你出去拉银子回来修河吗?来瞻说了,准备利用徽商的影响力,到大明各处开钱庄票号,我听着大概就跟当铺和钱铺子差不多,从这里存银子,到了别的地方兑给,收储户的银子用以放贷……这可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放贷?”
庞顷听到这里,显得很惊讶,“张家真准备做这行当?不怕被世人诟病吗?”
李孜省道:“我倒觉得,来瞻父子很务实,天底下哪有以银子生银子的人会亏本的?只要他们舍得拉下脸,这买卖准能做成。
“话说,皇亲国戚家的银子,谁敢拖欠?那些营商的商贾要是敢拖欠,是嫌自己的命长了吗?”
“您还真是……”
庞顷都快整无语了。
李孜省侧过头,瞪过去一眼,喝问:“咋的,抢了你在京师放贷的买卖?”
“天地良心,咱府上的人可没做这营生。”
庞顷皱眉道,“道爷,您会不会听错了?张家真的要搞放贷?话说,这年头放贷的,没一个有好名声。
“再说了,皇亲国戚家的银子难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别人为何要借这种注定还不上就要倾家荡产的银子?”
李孜省道:“缺银子,还管出自哪里?把我逼急了,我也借。”
庞顷无奈道:“您不行,因为您手上已经没有多少能典当的家底儿……您走之后,能剩下的东西,其实不多了。”
“行了,咱到地方再说。”
李孜省白了庞顷一眼,拉上对方来到门前,此时一辆马车已经停在那儿。李孜省好像不打算让车夫跟着,上前接过马鞭。
庞顷惊讶地问:“道爷,您亲自赶车?”
“拿着。”
李孜省把马鞭塞到庞顷手里,“咱二人出行,当然是你来赶车。哦对了,来瞻来时的车呢?为何没见?”
“回去了。”
庞顷道,“您问这作甚?”
李孜省嘀咕道:“来瞻倒是有先见,知道来我这儿就不用回去了……哎呀不对,来瞻能掐会算,必定在来之前就推算好了一切。啧啧。”
庞顷无可奈何:“道爷,您也别太高看那位张国丈了……其实马车在门口停了半个多时辰,是车夫主动问过门房后才驱车离开的……会不会是人家等散席后再来接?对了,咱纠结这个作甚?还走不走了?”
“走。”
李孜省回头看了自家府宅一眼,眼神中多有不舍,“这一别,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唉,或许京师从此之后就与我无缘,再也回不来了。”
庞顷扁扁嘴道:“咱会回来的。若被人算计下狱,还不是一样得回来?”
李孜省没好气地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若真有那一天,老子宁可死路上,也不受那窝囊气。”
(本章完)
第755章 一层身份足矣
第755章 一层身份足矣
第二天临近中午时分,张峦才灰溜溜从李府出来。
四下环顾,什么人都没有。
他正想找李府的下人问问情况,顺带借一辆马车,却见前面街口位置停着一辆看起来异常熟悉的马车。
他赶紧走了过去,却发现街道转角处,常顺正叼着根草棍蹲在那儿等候。
“老爷,您出来啦?”
常顺抬头见到张峦,带着几分惊喜站了起来,殷勤地打招呼。
张峦问道:“昨夜没回去么?一直在这儿干等?”
常顺笑道:“那哪儿能啊……您进去后,小的就送那位夫人回去了……话说,应该怎么称呼她呢?”
“管你怎么称呼呢!”
张峦生怕被人看到自己跟李孜省往来频密,直接掀开车帘就要往马车里钻,等头探进去才发现里边祁娘正笑吟吟坐在那儿,不由回头瞅了一眼,问道,“你不是说送回去了吗?”
常顺道:“还不兴再回来?”
“咳咳咳……”
张峦差点儿气吐血。
没辙,他只能赶紧上马车。
……
……
马车晃晃悠悠往崇文门方向驶去,张峦好像要兑现承诺一般,把祁娘接出来就得原封原样送回去。
“祁娘啊,你还来此作甚?既然回去了,就没必要再出来,折腾得慌。”
马车车厢里,张峦抱着一抹愧疚对祁娘道。
祁娘抿嘴一笑,道:“老爷昨夜让妾身在马车里等候,妾身未听吩咐直接回去了,已是不敬。若今日还不来说个清楚,岂不是被老爷厌弃?”
“这……怎么可能嘛。”
张峦随口应了一句,随即好奇地问道,“那,你怎么会恰好在这个时辰来接我?吾儿提醒过了?”
“您是说二公子么?从昨晚到现在都没见到他的人,不知他有何打算。”
祁娘微微一怔,当即不假思索地回道。
张峦问:“那昨夜,你怎就回去了?是谁劝过了吗?”
祁娘笑了笑:“老爷来了李府,以李家大老爷跟您的交情,能不让您痛饮个通宵达旦?今日再来等,不是正常的选择吗?”
张峦皱眉:“你倒是比我更能掐会算。哦对了,虽然我答应过吾儿不能饮酒,但恪于颜面还是喝了一杯,结果就……一醉不起了。”
“老爷一杯酒下肚就醉倒了?”
祁娘用促狭的眼神问道。
“不然还能怎样?”
张峦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或是许久没喝酒,不胜酒力。万万不可对吾儿讲,我不过是为李尚书饯行,这才强撑着喝了一杯,谁知那酒后劲会如此大,稀里糊涂就醉过去了。”
祁娘提醒道:“老爷在外还是应该小心谨慎些才好。希望老爷昨夜没有失去比醉酒更重要的东西。”
张峦老脸涨得通红,瞪了祁娘一眼:“你这话是啥意思?笑话我?”
祁娘叹道:“老爷,您该知晓,李家大老爷已失势,现在全都倚靠你,想获取你的全力支持,必定会动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有些事其实无须二公子提醒,难道您就没想过这一茬?”
“我又没吃亏,想什么?”张峦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昨晚自己可能无意中透露了什么,马上缄口不言。
祁娘问道:“那老爷,您打算如何处置那院子?”
张峦好奇地问:“啥?你是说你现在住的崇文门内的那个大院子?是啊,那正是李尚书赠给我的,现在他遇到难处,我是否应该把院子归还呢?不过我还有两个院子也是他给的,要不要一并归还?唉,话说我这个国丈可真够意思,都没让陛下赏赐个府宅啥的,真是亏得慌!”
“老爷装什么糊涂呢?”
祁娘秀眉微蹙,道,“妾身问的是李大老爷现在住的那处宅院。”
“他家的院子,你问我?”张峦瞪大眼睛望向祁娘,好似在问,是我宿醉未醒,还是你喝多了?
祁娘一脸认真地道:“李大老爷为了拉拢您,更为了让天下人知晓,您跟他乃生死之交,岂能不把这处宅院送您?您今日不是刚从这院子出来的?”
“那……也不代表他会送府宅给我啊……昨晚他只是说让我在他离京的这段日子,帮他照看一下而已。”
张峦解释道。
祁娘却道:“给了您,您就收着呗!”
“真没给。”
张峦急得差点儿要跺脚,不过好在是在马车里,伸不开腿,要是能伸开,或就直接踹祁娘身上了。
祁娘问道:“那……不知给了您什么?”
“非得说吗?”
张峦叹息道,“我也是糊涂,昨夜怎就喝醉了呢?”
“或许不是您喝醉,乃有人故意让您醉倒。就算您喝的不是酒,只是一杯茶,最后也得到今日这时候,才能从李府出来,且让您内心充满自责和愧疚,让您心中记挂,非得帮忙承揽黄河河工的活计不可。”祁娘道。
张峦瞪大眼睛,惊讶地问:“你怎什么都知晓?你也是属蛔虫的吗?”
祁娘道:“唉!老爷啊,这官场上收买人心的手段,翻来覆去不就那几样吗?您喜好什么,话说,这朝堂上下几人不知晓?”
“咳咳!”
张峦这下彻底无言以对了。
“那位李大老爷是靠什么起家的?他能不知道如何才能拴住您?”祁娘叹息道,“连妾身,都是他送给您的,且能让您收下来,这就是本事。
“再者说了,他既要南下治河,想必目前亟待处理的事情又多又杂,有何必要留您在府上过夜?况且昨晚酒宴结束他还先行一步……就这还不够明显吗?”
张峦摆摆手,示意祁娘不要说下去了。
他感慨地道:“哎呀,全天下就我一个傻子,你们都足智多谋。为什么非得是我留在朝堂?就因为我是国丈?”
祁娘笑道:“就这一层身份,足矣。”
……
……
刘吉的请罪奏疏,连同他的请辞疏,一并由李荣呈递到朱祐樘案头。
朱祐樘很高兴,毕竟他一直希望刘吉能知难而退,眼前的局面,非常契合他仁义的处事原则,没有让双方的关系僵化,保持了他跟曾经教授过他学问、传授他执政经验的老师的和睦关系。
“很好。”
朱祐樘微笑着道,“未曾想,会是这般结果。”
李荣提醒:“陛下,其实您让刘阁老致仕,只需明确告诉他即可,难道他会不理解吗?”
龙椅后侍立的萧敬心想,刘吉理不理解,难道你还不清楚?
刘吉人称刘,脸皮那是出了名的厚,就算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依然还会跟你讲大道理,显得他正确呢。
朱祐樘道:“这次多亏延龄前去点醒刘阁老……在这件事上,我觉得延龄做到了张弛有度,着实不错。”
听到这话,李荣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作为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李荣打心底里瞧不起那些靠祖辈荫庇上位的年轻人,更瞧不起张延龄这样外戚出身小小年纪就窃据高位的少年郎。
可不管怎么说,李荣明白,他们都是靠着跟皇帝的亲密关系才获得身份和地位,他李荣可以,张延龄照样可以。
如果真要去应科举,他李荣的境况不会比张延龄好多少,根本就无法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
“是。”
李荣赶紧应声。
本来他没打算帮张延龄彰显功劳,说不定皇帝会觉得,这件事首功是他李荣。
但现在既然皇帝主动提出来了,那就说明皇帝对张延龄见刘吉的经过以及后续影响,心知肚明。
很有可能,张延龄去见刘吉之前,已把他的计划详细跟皇帝说了,再就是覃吉也会通风报信。
李荣暗忖,覃吉身为宫里的老人,素来明哲保身,很懂得趋炎附势那一套,谁也不敢将其低估。
哪怕覃吉随时都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他李荣也得知晓,论跟皇帝的亲密度,除了张家外戚外,内官中只有覃吉一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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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李荣奉皇命,带着皇帝的口谕,前去内阁找徐溥。
李荣跟萧敬一起前往。
到了内阁值房门前,李荣抬起头,看着门楣上“文渊阁”三个大字,显得很感慨,毕竟上次刚把刘吉拿下,这次就来此通知刘吉致仕还乡,同时公布新的阁臣人选,让他有种沧海桑田的错觉。
“李公公?”
萧敬低声提醒了一句。
“嗯。”
李荣这才回过神来,跨步进到内阁院落。
徐溥早一步得知消息,正在外厅等候。
双方简单见礼后,李荣将此行目的说明:“徐阁老,刘阁老不在这几日,您辛苦了吧?”
“应该的。”
徐溥并没有表达谦虚之意。
内阁就他一个人当值,所有事几乎都是他一肩挑,能不累就怪了。
李荣道:“因为内阁缺人,我们司礼监也随之繁忙了许多,一些不太紧要的政务,只能暂时搁置。陛下也很勤勉,每日都批阅奏疏到很晚。”
“是啊。”
徐溥道,“陛下勤政爱民,实乃少有的明君。”
嘴上应付着,徐溥心里却在琢磨,刘吉到底是因为什么案子才被锦衣卫带走的?现在结果如何?
李荣终于开诚布公道:“刘阁老请辞的奏疏,陛下已经准允了,特地赐车马和奴仆,送他荣归故里。”
“……”
徐溥一时无语。
心说感情来慰问我一顿,问我辛苦不辛苦,就是为了告诉我,以后你再辛苦,也一个人把事给扛了吧?
李荣笑着拱手:“恭喜徐阁老,荣升首辅学士了。”
“呵呵。”
徐溥不由摇头苦笑。
在一般人看来,尤其是在刘吉这样争名逐利的人眼中,成为首辅,那是梦寐以求的事情,是几辈子求之不得的福泽。
但这些日子徐溥几乎忙到快忘了自己来内阁干嘛的了。
就他和刘吉两人,刘吉又不做事,导致他一个人干的是几个人的活,仔细想想,或许有没有刘吉,其实差不多。
但现在有人告诉他,你成为首辅,以后这里就是你一个人的天下,他仍旧高兴不起来。
忙到焦头烂额,燃烧生命奉献出一切,是不是首辅差别真有那么大?
萧敬听李荣那慢吞吞的话,多少有些着急,提醒道:“李公公,该说陛下的安排了。”
“咱家知晓。”
李荣并没有见怪,随即道,“陛下准备,由户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张峦,即刻入阁,协同徐阁老办事。”
徐溥马上提出质疑:“就算刘阁老主动请辞,难道不该等朝会上公开议论过,最终才决定其去留吗?”
“不用了。”
李荣摇头道,“刘阁老归家心切,正如当初的万阁老一样,根本就无法挽留……徐阁老又何必强留呢?”
这是在提醒徐溥。
万安走的时候,也是很不情愿的,最后还是乖乖就范,毕竟不走不行,留下来就得吃官司,甚至进诏狱,很可能会被问罪杀头。
刘吉跟他的情况并没什么本质的区别。
至于让朝堂上的人挽留……话说,你们东宫讲官出身的官员,有谁会可怜刘吉,真的去挽留他?多此一举作甚?
徐溥再道:“有关新阁臣的人选,是否也应该经过廷推和廷议?”
李荣笑道:“可是先前翰林院上的阁臣候选名单中,并没见到张学士的名字,如果非要这么推的话,会不会……君臣面子都不好看?”
徐溥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不拿到朝会上去说,就是怕当众撕破脸,君臣都下不来台,还不如由皇帝自己决定得了。
毕竟阁臣就是皇帝的顾问和秘书,其去留全看皇帝的心意,这充分体现在对万安和刘吉的处置上。
你们都不打算推荐张峦,还要拿其入阁之事议论,不诚心让皇帝心里不痛快吗?
徐溥道:“大明阁臣选拔规矩,一直都有,且已形成定制,是否不宜因张学士便有所更变呢?”
或许是徐溥也想维持跟皇帝的良好关系,就算心中极力反对张峦入阁,但也只是婉转地表达一番,希望皇帝能听进去他的意见。
李荣点头:“徐阁老所言在理,张学士一非进士出身,又非庶吉士或是一般馆阁出身,虽有在馆阁供职的经历,但只是历官而不做事,在威望上,的确有所不足。”
“嗯。”
徐溥点头,“如今内阁人手不足,缺少的是实干型人才,一来就要顶上去做事的。反观张国丈,为官以来基本都是虚职,哪怕是出任翰林院掌院学士,也没去过几天。若他病愈的话,反倒应该在翰林院多历事才可。”
意思是,张峦在翰林院供职期间都没做什么事,更遑论阁臣了。真要提拔他的话,必须让他去翰林院干一段时间,好好感受一下编撰修书的痛苦。
每天查阅那么多资料,还得仔细推敲,看看有没有谬误,更要维持一个文人的体统。只要让他忙到焦头烂额,就没脸提什么入阁之事了。
李荣道:“陛下吩咐,说是有关先皇实录的修撰,张学士会帮忙。”
“什么?”
徐溥闻言不由皱眉。
听听,这是人话吗?
我们在那儿辛苦修书,皇帝说张学士能帮忙?感情书修成后,张来瞻到时只需要署个名,就能窃夺修书的功劳?这是脸都不要了啊!
李荣继续道:“具体如何帮忙,陛下并未提及,不过陛下有言在先,因为黄河河工项目尚未完成,张学士就算入阁,也得优先顾及户部的差事。”
“怎么个意思?”
徐溥再问。
“也就是说,张学士跟之前出任翰林院掌院学士一样,只是领内阁的职务,但并不直接入阁做事。”
李荣规劝道,“您担心张学士入阁会影响到馆阁选拔阁臣的规矩,情况并不是这样,陛下其实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
徐溥惊讶地问道:“入阁,却不进来做事?”
“是的。”
李荣道,“甚至不用张学士挂大学士的名头,只是进翰林学士,兼领阁务罢了。”
在大明,入阁的标准,其实就是以大学士的身份入阁。
不过在成化朝,以翰林学士身份入阁的人并不在少数,后来再晋升大学士,也没有影响到所谓的规矩。一直要到弘治朝中期,才形成以大学士身份入阁规则的定制,没有大学士名衔就不算入阁。
徐溥一听就明白了。
让张峦入阁,只是占个坑,如此一来,张峦就是内阁中仅次于他徐溥的存在,就算不在内阁,这萝卜坑也占定了。
如此一来,就算后续谁再入阁,也要排在张峦后面。
皇帝为老丈人谋划到如此地步……
徐溥在想,还真是一对好翁婿啊!先不论君臣关系处得如何,至少这老丈人和女婿……关系没谁比得了。
李荣继续道:“为了让您及早有人帮忙,陛下决定,明后两天,会在朝会上直接议定下一位阁臣的人选,不出意外的话,应是以之前最受人推崇的刘学士入阁。”
刘健入阁,看起来众望所归。
毕竟如今有资格入阁的人选中,刨除那些跟万安和刘吉关系不清不楚的翰林外,以东宫讲官体系为主,刘健的名声仅在徐溥之下。
且徐溥在六部供职的那几年,翰林院的东宫讲班,之前一直由刘健和李东阳负责,只是在李东阳守制后,另一班由谢迁负责。
徐溥道:“这一点,在下并无异议,只是张学士入阁之事,在下认为,还值得商榷。”
“既不进内阁来给您找麻烦,又没有直接任大学士,徐阁老,咱家不明白您坚持的到底是什么。”
李荣感慨道,“陛下眼下所做决定,要的是朝中人的鼎力支持,尤其需要你们这些东宫时的老师支持。或许那位张学士,一直都不入阁,到致休还乡都不干涉朝事呢?”
徐溥一听,心里多少有些气恼。
张峦不干涉朝事?
那母猪都会上树了!
(本章完)
第756章 张阁老
第756章 张阁老
不管徐溥是否答应,至少刘健入阁这件事,符合目前文臣的利益。
对于张峦占着茅坑不拉屎,徐溥的意见没有旁人想象的那么大,毕竟皇帝对于张峦入阁这件事,早就铺垫过很多回,且在年前年后都曾提及过,张峦入阁更是直接跟西北战事的结果挂钩。
等李荣和萧敬从内阁值房出来,李荣心情似乎很不错。
“接下来就要去见张国丈?”
萧敬问询。
“不必了。”
李荣一摆手道,“陛下会让覃公公去跟张国丈沟通……唉,论关系,咱到底还是疏远了些。”
萧敬点头表示明白。
通知徐溥,找个内敛且喜欢当老好人的覃吉来,并不怎么合适,一切就在于覃吉很容易被徐溥拿捏住。
而李荣强就强在态度强硬上,可以直接跟徐溥掰手腕子。
这大概也是皇帝让他来此的目的。
但若是皇帝要通知他老丈人入阁,就只需要找个老好人登门去通知一下,二人坐下来或许还能闲话家常,增进彼此的感情……这种活暂时还落不到他李荣或是萧敬头上。
萧敬道:“李公公,您看朝廷上下那么多人反对张国丈入阁,当他们得知消息,来日朝议上,会不会因此产生大的争执?”
李荣笑道:“这就是咱们这位陛下睿智的地方,或是说,你我格局不如陛下的地方。
“让张学士入阁,却并不干涉内阁事务,可以暂时打消朝中人的疑虑……等内阁真出现什么棘手且他人都办不成的事,再去找那位‘张阁老’救火……就问你,有那么几次下来,谁还会在意是否名正言顺?”
“言之在理。”萧敬道,“那会是怎样的事,只有张国丈能办,而徐阁老和刘学士那边却办不成呢?”
李荣笑着摆摆手:“这种事太多了。你就想,咱那位怀公公的能力和人脉如何?他都有很多事办不成!但咱这位张国丈,帮自家亲眷做事那真是倾尽全力,且不计代价。朝中有谁能做到呢?”
萧敬道:“朝中大臣,更多是领俸禄办事,缺乏足够的动力……但对大明倒也忠心……”
李荣点头道:“天底下做父母的,对孩子的真心,能跟忠心相比?对自家骨肉,有时候即便赴汤蹈火,丢了性命,那也在所不惜。”
听到这话,萧敬不由摇头苦笑。
咱俩没根的人,在这里讨论父母对子女的真心?
是不是有点太过牵强了?
你的理解能有多深?
李荣道:“咱赶紧去向陛下复命,把这边的情况如实相告。以咱家对那位徐阁老的理解,他一定会帮陛下说服朝中人,让他们接受这个安排……因为只有如此,才是当下平衡朝中各方势力的最好选择。”
萧敬点头表示同意。
心说感情最好的结果就是没有刘吉的朝廷,以后大概就会是以张峦为代表的外戚权贵派,跟东宫出身的翰林派的争执。
至于王恕和马文升等朝中中流砥柱代表的传统文臣派,会在相当长时间内充当双方的缓冲。
看起来……
朝堂上下仍将争执不休。
……
……
张峦是在自己家中会见的覃吉,对对方口中得知自己即将入阁之事。
算是个荣誉阁老。
不过张峦对此倒是很满意,他望向一旁的小儿子,笑着道:“延龄,你看陛下还是很体谅我的,知道我不能随时去公庑打理朝务,便做了变通,既让我入阁,保留了面子,还能有闲心,在家中……休养身体。”
覃吉赶忙道:“张先生,您可不能懈怠。目前怀公公离朝,陛下非常需要您辅佐。”
张峦摆摆手,道:“我一个生员出身的老家伙,能帮到陛下什么?最多是在家里窥探一下天机,给他提点儿建议。朝中事务,不是朝夕可成,那得经年累月的经验才能维持,我不行,便不去逞强。”
覃吉惊叹:“您还真豁达。”
“这不叫豁达,是没本事。”
张峦自嘲地道,“我这人别的不行,就是有自知之明,然后就……能把一切都看淡。覃公公,这话同样适用于你。”
“啊?”
覃吉一时懵逼。
心说你这是啥意思?
意思是,我也没能力,没资格当司礼监掌印太监,所以应该在陛下正式委命我提领司礼监前,主动请辞?
张延龄见覃吉脸色阴晴不定,知道他在想什么,连忙帮着父亲解释:“覃公公请见谅,家父不是那意思。”
张峦却不领情,道:“吾儿,你这叫什么话?什么叫不是那意思?我知道了,你是故意在这里混淆视听是吧?
“我的意思很简单,咱跟覃公公都想当个闲人,大不了赋闲在家,做个闲云野鹤,平常喝喝茶聊聊天,陛下有需要咱的时候,再去给陛下效命,不是这意思还能是什么?”
“呵呵。”
覃吉笑了笑。
他对这对父子相处和说话的方式,很是欣赏和羡慕。
“先生和二公子都是性情中人,有话完全可以直说。”覃吉笑道,“老朽身无长物,最好就是做个闲人,如张先生这般。”
“延龄,你看看,我跟覃公公才是一路人,你这种整日钻营的小子,别掺和进我们老家伙的事情中来。”
张峦白了儿子一眼,说完还悄悄打量覃吉的腿,似乎是在琢磨有关身无“长物”还是“短物”的问题。
……
……
送走覃吉,张峦心情大佳,嚷嚷着要在家里摆上一桌。
张延龄道:“我的父亲大人,你是觉得李孜省走了,烦闷无聊,以后也没机会喝酒胡来,所以打算在家里开席,自娱自乐?”
张峦瞪了儿子一眼,道:“就这么琢磨你爹我呢?为父只是觉得,往后的日子不会有啥变化,值得好好庆贺一下。哈哈。”
看到老父亲这种“豁达”的态度,张延龄虽然怒其不争,倒也能够理解。
对张峦来说,享受人生,比什么都更重要。
能这么看得开,安稳过一生,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真可惜……
张延龄心说,你现在还得被当枪使,容不得你有丝毫懈怠。
张延龄道:“爹,接下来你就要面对朝中人的怒火了。”
“什么?”
张峦闻言皱眉,立即便有一种要把双腿夹紧,防止漏风的冲动,“听起来怎这么瘆人?”
张延龄一脸认真地道:“爹,你现在把李孜省送出京城了,你就成了李孜省在朝中的代言人,旁人会把对李孜省的火气全部施加到你身上。谁让你现在入阁,占据次辅的位置,还深得姐夫信任,成为咱大明不折不扣的权臣呢?”
张峦道:“我都在家里躲着,就差闭门谢客,足不出户了,就这还叫权臣?”
“这不叫,怎么才能叫?”
张延龄笑着问道。
张峦琢磨了一下,嘀咕道:“我的爵位呢?你姐夫不一直说,要赐给我爵位吗?现在阁臣的位子都要给我坐了,怎么爵位还没影子呢!”
张延龄道:“给你爵位,你就能专心都督府的差事么?”
“咳咳。”
张峦感觉很糟糕,连病情似乎都加重了。
但张延龄知道,这老小子是装的。
张延龄叹道:“没用的,给你个爵位,让你身兼五军都督府职务,再或者是你请辞离开朝堂,别人仍旧会认为你是权臣……你平时跟陛下接触太多,以你的影响力,还是会影响大明朝堂格局……”
“咋的,我还跑不了了?”
张峦大为惊讶,问道,“那是不是只有等我死了,才会彻底避开朝臣的攻讦?”
“要躲开朝廷纷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毕竟你死了还有我,他们会认为我是你在朝中的遗毒,会把对你的怒火,迁到我身上来!”
张延龄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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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峦哭笑不得,摇头道:“你小子,想得倒挺开啊……话说,朝中剩下那些大臣,看上去不都很和善吗?明明奸的、恶的都走了啊!刘吉走了,不就还朝堂清明了吗?”
张延龄无奈道:“你以为是因为你是忠臣,清正廉明,别人才会针对你?醒醒吧,我的父亲。”
“得,因为我是奸臣,碍了他们的事?”张峦一脸愁容,“可是……我奸在哪儿?我又做了什么,会让他们这么认为?”
张延龄摇了摇头,道:“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人家只需要给你扣上外戚乱政的帽子,也不管你做的事对大明有益还是有害,总归……你现在就算想正,也正不起来,没人会认可你。”
张峦一咬牙,道:“那得了,既然注定做不成别人眼中的正直之臣,当个奸臣也不错。只要我自己问心无愧便可。”
“行,爹,这心态就挺好,不过以后出门记得多带点人。”
张延龄提醒道,“小心别当街被人以扫除奸佞为名把你给刺杀了,再或是被不明真相的百姓围攻。就算睡觉的时候,你也得睁着一只眼。”
“滚,就知道吓唬你爹我!”
张峦道,“哼,家宴不吃了!我正好出门有事!放心,我不再喝酒了!李孜省府上一杯酒,把我这辈子的酒瘾都给喝没了!嘿,你说我招谁惹谁了?”
“爹,你别急着走啊,来日不上朝了?”
张延龄直接把人给挡下来。
“我还得上朝?”
张峦很惊讶,“明知道我会成为众矢之的,我还去触那霉头干嘛?”
张延龄道:“你当上阁臣,得坦然面对一切,且你还得拿出阁臣的气势来。西山煤矿之事,你不去跟大臣解释一下,难道要让我舌战群儒?他们会听我的?给黄河河工筹募钱粮,你不得去做详细说明?”
“我……”
张峦大有一种被推上贼船的感觉。
贼船本来坐着挺安稳,但问题是现在要海了,经得起大风大浪的摧残吗?
张延龄再道:“你还得去跟朝中同僚解释,入阁并非你本意,奈何朝中太多事需要你处置,非得你去顶着不可。”
“……”
张峦先是无语,然后苦着脸道,“我是个要脸面的人……你不但让为父把脸丢了,还要当着那些敌视我们爷儿俩的人的面丢?吾儿,为父丢不起这人啊!”
……
……
奉天殿。
朝会现场。
朱祐樘让覃吉当众宣布张峦入阁的诏书。
从即日起,张峦将以翰林学士兼任阁臣,参与机务。
张峦立在人堆中,闻言走了出来,如笔直的青松般矗立在那儿,接受在场大臣审判,此时他的内心有着极大的忐忑。
但好在大殿内的官员并没有直接对他发难,就像是约好了一般,默认了皇帝这份迟来的“力推岳父入阁”的决策。
随后本来应该是张峦对在场朝臣提及西山开采煤矿之事,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噤声……大有一种你们不来招惹我,我也不想触你们霉头的意思。
他明明处在事件的核心风暴眼中,却非要把自己往外择,拿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因为入阁诏书上,皇帝明确表示了,自己的岳父只是名义上入阁,并不会马上入内阁打理朝政,等于是变相告诉在场官员,除了张峦外,接下来至少还有一个入阁名额。
果然不出所料,徐溥走了出来,向皇帝建议,从现如今翰林院中挑选一二人入阁,协同处置朝务。
朱祐樘对在场大臣的配合,表达了满意,笑着说道:“刘阁老在朝主持机务多年,功勋卓著,不过先皇仙游后,难掩悲恸,身体很快垮了,他多次请辞,朕本要留他在朝,奈何他说自己有心无力,勉强留在朝中只能拖累朝政,朕无可奈何,只能让他回乡颐养天年。”
在场大臣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高度配合,甚至还有人站出来说刘吉的好话。
正所谓,你刘吉在朝时,没人把你当盘菜,走的时候大家还是留点儿面子。
至少你刘吉退场的方式,比前任万安要好许多,那时候新皇登基,谁顾得上一个劣迹斑斑的权臣?当时连个给他说好话的都没有!
朱祐樘再道:“朕在东宫时,诸位先生对朕多有提点,如今朝事压在徐先生一人之身,朕觉得很过意不去。
“因岳父入朝日短,并无在内阁做事的经历,朕思忖再三,让他继续供职户部,协助黄河河工事,也为今年户部府库清点做一些铺垫。”
这是明晃晃告诉在场人等,他要彻查大明财政。
成化朝时,大明府库俨然成了皇帝的内库,皇帝想用多少银子,直接让万安、刘吉往自己腰包里划拉,这导致朝廷财政出现巨大的亏空。
虽然成化帝病逝前,就有了清理大明财政积弊的念头,奈何案子牵扯太大,涉及的官员又太多,最后只查办了梁芳及其同党,算是对天下人有个交待。
其实谁都知道,这是最好的收场方式。
把罪过都归到梁芳身上,总好过于让世人知道,其实祸害大明的元凶是成化帝本人。
不过当下的朱祐樘,眼睛里却容不得沙子,要查就一查到底,谁说我岳父当个名誉阁老就不能为朝廷做事?
他不直接参与票拟,但不代表朝廷大事不能由他来做主,而他眼下就是要挂着阁臣的名头,以户部右侍郎的身份把先皇留下来的烂账全部查清楚,还朝政清明。
就问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人,你们怕不怕?
徐溥道:“陛下,户部积弊,牵连到这些年来诸多已致仕的老臣,是否真有必要调查清楚?”
其实他不希望皇帝太折腾。
倒不是说徐溥怕张峦查出点什么,而是觉得,如果皇帝只是为了让他岳父在朝中声望更隆,让别人认可他这个“张阁老”,而特意去搞这么多事,实在大可不必。
我们承认他大学士的身份,认可他的地位还不行吗?
咱不折腾了好不?
朱祐樘道:“先皇也希望,能把财政窟窿查明,这算是朕对先皇在天之灵的又一次交代。且朕明确跟岳父说,不能把案子牵连扩大,主要是找出先皇时账目上不清不楚的地方,把亏空找补回来。诸位卿家,这不是之前你们推崇的吗?”
本来在场大臣还以为,皇帝打算以这次清查烂账,或是反腐的方式,彰显皇权,并给张峦一个立威的机会。
听到这里,他们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我们推崇的?
等等!
皇帝言外之意,不就是说,我们先前也是靠翻旧账的方式,找李孜省的麻烦,让皇帝把西北取胜的功臣李孜省给放逐出京,并且把黄河河工归到李孜省一人身上?
如此说来,皇帝根本不是在李孜省的问题上跟我们达成和解。
更像是……跟我们置气?
朱祐樘继续道:“就算是一些老臣已退出朝堂,可他们仍旧要为自己曾犯下的过错承担责任,不为别的,朝廷这些年开销巨大,今年各处预算都无法保证。朝廷一直都是在节衣缩食,诸位卿家这两年的俸禄也没有实发下来,难道不应该为此做一些改变吗?”
听听!
皇帝这是为自己吗?
是在为我们争取利益……
翻旧账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报复你们对李孜省的攻击,而是为了让我们能顺利领取俸禄,每个人都过上好日子!
话说,大明的官员,也就是看上去清廉而已。
其实有几个真正是纯靠俸禄吃饭的?
大概也就那些刚入朝,没什么权力,或是在翰林院等清水衙门混日子的人,才会因为俸禄发不下来而吃不上饭、养不了家。
大多数官员,就算你从来不给他们发俸禄,他们的日子也照样过得逍遥自在。
朱祐樘道:“岳父,辛苦你了。”
张峦本来已躲回朝班中,正琢磨着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歇,这上朝实在太累了……
正神游天外呢,未曾想,皇帝直接点名了。
他发现有不少眼光往自己身上瞄,只能无奈地走了出来,举起笏板道:“老臣领命。”
谢迁笑着调侃:“张阁老,您几时成老臣了?”
这话听起来不合时宜,大有打趣张峦之意,但张峦听了并不着恼,反倒很亲切。
因为皇帝晋升他为阁臣后,眼下朝中传统儒官中,以“阁老”对他相称的,谢迁是第一人,就算是打趣,也是对他的一种承认。
张峦道:“年老体迈,力不能支,不是老臣又是什么?”
谢迁笑而不语。
众人都在想,你谢迁突然攻击张峦,是不服张峦,抱怨你自己没入阁吗?
为什么要当着皇帝的面,以插科打诨的方式,取笑张峦的自称呢?
朱祐樘没理会这次的小插曲,道:“清查府库之事,锦衣卫会全程配合,锦衣卫指挥使朱骥已暂时调离岗位,另有任用。目前由牟斌领锦衣卫事。”
皇帝当众宣布厂卫重要职司的变化,让在场官员多少有些意外。
刘吉退了,并不会在朝中掀起什么波澜,但朱骥作为曾经成化帝最信任的厂卫头子,这次跟着一起退下去……
有人便会想,难道是因为陛下发现,朱骥在先皇时,曾跟作为阁臣的万安和刘吉等人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本来在经历李孜省第一次入狱事件后,很多人都认为,牟斌因为得罪了张峦,已很难再有机会晋升高位。
谁曾想,一扭脸,接替朱骥的人仍旧是牟斌!?
(本章完)
第757章 父不慈女不孝
第757章 父不慈女不孝
朝议结束。
徐琼带着几名朝臣过来向张峦道贺。
不管怎么说,张峦已经成为了大明的阁臣,且每个人都知道,皇帝有意把他的岳父往首辅大臣的位置上推,准备让张峦执领大明文臣。
朝堂上下,对此一无所知的人,恐怕只有张峦自己。
因为张峦对于如何领导文臣,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根本一点儿概念都没有,或者说他习惯了滥竽充数,对于自己有几斤几两掂量得很清楚,没敢想,更不敢去争。
“来瞻,今日我在府上设宴,你过来吧,我正好介绍一些人跟你认识。”
徐琼在朝中,算得上是铁面无私派的代表。
毕竟徐琼从南京调回京师为吏部右侍郎,走的是李孜省的门路。随着李孜省倒台,他的地位显得很尴尬,只能靠一些非常规手段维持自己清正廉明的人设。
旁人想从吏部找关系,从他徐琼这里,一定找不到什么突破口。
但就算如此,徐琼在朝中的风评仍旧不佳……
要不是有张峦这个靠山,或许已经被人整下去了。
张峦道:“我身子骨孱弱,近来喝不得酒,也吃不得太过油腻的东西,得好好休养,还是不去了吧。”
正说话间,王恕代表文臣过来,向张峦拱手道贺。
张峦没料到王恕这么给面子,居然会以礼相待,赶忙躬身还礼,脸上的谄笑倒显得他过于卑微,不像是谦虚了。
王恕在朝中的声望非常高,连他都认可张峦入阁,其他人多少卖点儿面子,纷纷过来礼貌招呼。
就算曾经想跟张峦老死不相往来的文臣,此时也终于拉下脸来,跟张峦保持一个表面上的亲近。
“张先生。”
就在张峦疲于应付,因连续还礼、假笑而致心力交瘁,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歇一会儿时,覃吉走了过来。
众人赶忙向覃吉行礼。
这次皇帝直接把朱骥给撤换掉,却仍旧没提怀恩卸任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事,变相说明,皇帝可能还在考察,不觉得眼下的覃吉有能力取代怀恩。
张峦道:“覃公公,是陛下传召吗?我太累了……之前入宫走了一大段路,又站了许久,现在腰酸背痛,能先给我找个座位,缓一缓吗?咳咳……我都累到……快说不出话来了!”
……
……
覃吉并没有给张峦找来椅子,而是叫来了一顶软轿。
这是皇帝特意安排的,张峦坐进去后,几名太监就过来,抬着他往宫里走,跟别人出宫的路线几乎是背道而驰。
等张峦乘坐的轿子停下来,他掀开轿帘,发现所处的位置并不是乾清宫,而是直接给他抬到皇后住的坤宁宫来了。
“怎么回事?”
当张玗听说老父亲已经应召前来,脚步轻快地走出殿门,看到老父亲被年纪老许多的覃吉搀扶着走下轿子时,觉得眼前这一幕多少有些荒唐。
之前精神抖擞,成天好像个到处咬人的猫一般灵活的父亲,成了颤颤巍巍的病秧子,蜡黄蜡黄的脸色看起来就可怖,她终于肯定了果然没人在老父亲生病这件事上欺骗她。
张峦往前挪了几步,到张玗近前时便俯身行礼,口中声音带着几分孱弱:“参见皇后娘娘。”
“行了,行了,拘泥这些礼数作甚?”张玗微蹙着眉头,对覃吉道,“覃老伴,麻烦你了,把人扶进殿内去吧。你们快过来搭把手。”
这次张玗招呼的是殿门口侍立的几名宫女。
皇后的命令非常简单,可对于这些个宫女来说,眼前的事就有点儿难为人了。
面前站着的就算是皇后的父亲,但那也是宫外的男人,这跟平常她们能接触到的太监,完全不一样。
男女有别……如果说宫女没点特殊的心思,诸如想在未来有机会成为嫔妃,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要是跟张国丈有了身体上的接触,那算什么?
“没听到吗?”
张玗当即生气了。
四名宫女吓得浑身一哆嗦,立即颤颤巍巍走上前,准备搀扶张峦。
张峦一抬手,阻止道:“皇后不要为难别人,我还好,死不了!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现在病情已大为好转,只要不可劲儿折腾,这条命就能保住。”
“怎到这地步了?延龄平时是怎么看顾你的?”
张玗神色间多少有些埋怨。
张峦诧异地问道:“皇后啊,这事怪你弟弟作甚?到底他是当爹的还是我?”
旁边的覃吉听了,心说,你们父女说话的方式,居然这么新奇和另类,听起来就很亲切,但怎么感觉……有那么点不和谐呢?
张玗道:“等我下次见了他,一定要好好把他教训一通……快进去吧。”
……
……
坤宁宫内。
张峦坐在那儿,手上似乎连捧起茶碗的力气都没有,就只是坐在那儿,腰塌着,上下眼皮不时打架,到后面闭着眼的时间比睁开眼的时间都长。
此时的覃吉,则借口去看皇帝那边的情况,暂时离开了,其实就是给张家父女二人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
毕竟覃大公公可是个聪明人。
刚才他听出来了,皇后娘娘对于老父亲的病情多少有些埋怨,甚至连没多少责任的弟弟都进入了她的怪责名单中,他不由展开联想,我这个外人,在旁边呆着,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到底是何病?”
张玗问道。
张峦道:“问延龄吧,咱们家到底谁会治病,你到现在都不知道吗?”
张玗问道:“延龄的医术是跟谁学的?”
张峦抬头瞥了女儿一眼,老脸拉得很长,皱眉道:“非得问我吗?给点儿面子行不行?身为父亲,也需要在人前保持……咳咳,皇后,你还是别问了吧。”
“哼!”
张玗道,“之前我也问过,但延龄随便几句话就给遮掩过去,难道这件事他会隐瞒你不成?你这个做父亲的,都不知如何管教儿子吗?”
张峦闻言翻了个白眼,道:“你这孩子,当了皇后,高高在上,说话愈发不中听了。我先前听你娘说,你在她面前,还说要让她好好管教我呢……对了,你平常是怎么跟你弟弟说话的?”
张玗一想,立即就意识到,自己的管控欲似乎太强了点儿。
当然也是她觉得家人不成器,作为家中的长女和长姐,操心的事情就稍微多了一点。
但似乎,家里根本就不需要她操心什么。
“哎呀,我是不想来的。”张峦苦着脸道,“今天莫名其妙就入阁了,还不用我去内阁应卯,继续当好我的户部侍郎……这下好了,职位没见少,反倒多了,陛下还让我去查什么府库亏空。我这条老命都快被折腾没了。”
张玗嗔道:“你力不能支,为什么不跟陛下提呢?”
“我上哪儿提去?被你弟弟挤兑着参加朝会,提前可没人告诉我,要让我去查什么案子。”张峦道,“要不然,闺女,你帮为父去说说呗?”
张玗脸色冷漠,摇头道:“不说、不说!你自个儿都不跟陛下提,让我来?是让我后宫干政,惹来骂名么?”
“我靠!”
张峦张大嘴巴,怒道:“你是皇后,大明的国母,吹吹皇帝的枕边风怎么了?”
“父亲,你说的是人话吗?”
张玗神色间颇为不悦,责备道,“你不想做的事,让我去吹枕边风,帮你回绝?你就不替朝廷想想,不替你女儿想想?非得让我来充当这个不识大体的角色,是吗?”
张峦把头别向一边,道:“你莫不是以为我在装病?这就是我的真实状况,这样可劲儿使唤,莫非想折腾死我?”
张玗道:“你办不成,让你儿子去呗,亦或者找别人代劳……非得亲自出马?话说,之前有几件事是你亲自上阵的?”
“……”
张峦一时语塞。
心想,果然知道家里情况最多的还是自家人。
就算女儿嫁到宫里来,对家里的人情事也是门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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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在女儿面前装出副辛劳无比,为国操劳病倒的慈父形象……太难了。
二人静默了许久,张峦才从口中蹦出一句:“哼,你跟那小子一样,都没良心。”
……
……
张峦跟他“没良心”的女儿聊了许久家常。
张玗嘴上埋怨,但显然对张峦还是很关心的,一直说让太医给张峦瞅瞅病。
“让谁看?汪机吗?”张峦道,“我觉得,在治病这件事上,汪机连给你弟弟提鞋都不配。”
张玗蹙眉道:“汪太医平时在宫中给那么多人治过病,从无人抱怨,都说他医术极为了得,怎到了你这里……父亲,你也太目中无人了吧。”
张峦道:“你是没见到汪机见到你弟弟,有多谦卑恭敬,这么说吧,汪机想给延龄当弟子,延龄都不收。”
“为何?”
张玗好奇地问道。
张峦冷笑不已,摇头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道理你都不懂吗?你弟弟抠门得紧,到现在他都不肯说自己从哪儿学来的本事,每次都是搪塞和敷衍,我都习惯了。”
张玗道:“你就这么放任他?”
“不放任还能怎么着?”
张峦感慨道,“他是吾儿,是你弟弟,咱们家这两年的改变,全靠他一人成就。莫说现在他没有害咱们家的行为,就算他要……咳咳。”
“父亲,你这说得什么话?”
张玗不由拉长脸。
张峦道:“我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现在他说,前面有个火坑,不说理由就让我往里面跳,我也不能有丝毫犹豫啊。”
“你说什么?”
张玗蹙眉。
张峦一副憋屈的神色:“现在我在朝中面对的一切,跟跳火坑也差不了多少,我早就跟他说过,我就想得个爵位,安心过几天清静日子,是他一直推着我往前冲,以至于现在我都入阁了。
“你是不知道,为父有自知之明,根本就没啥能耐,这身居高位……可真是高处不胜寒啊!”
“呵呵。”
张玗以嘲讽的口吻道,“你倒是实在。”
张峦道:“不然你觉得,我为何要求你,跟陛下说情,让我回家当个闲散老头?唉,算了!谁让咱们家现在时运不济呢?”
“怎就时运不济了?”
张玗好奇地问道,“家里遇到难处了?”
张峦摆摆手,大有一种不堪回首的意味,叹息道:“我倒不是很老,但架不住你两个弟弟太过年少,你大弟弟是年长几岁,但他什么货色你很清楚,家里根本就指望不上他,而你二弟年岁小,声望不够,就得我在前面撑着。我现在顶着重病,还不退下去,全都是为了这个家啊。”
尽管张玗知道老父亲叫苦不迭,是想从她这里博同情。
但她多少觉得,老父亲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家里三个男丁,真就出现了“青黄不接”的情况。
张玗道:“那我……回头试着跟陛下说说,让他少给你派差。”
“这感情好,还是女儿心疼父亲。”
张峦一脸感激之色。
张玗听了气息顿时变得粗重起来,无奈道:“怎就赶上你这么个父亲?就你这疲懒的性子,谁相信你能入阁做权臣?简直是懒驴上磨……”
“靠,怎么评价你不辞辛劳的老父亲呢?居然还骂我?我看你说的才不叫人话。”张峦抗议道。
张玗道:“父亲,如今我可是皇后,你说这话小心犯禁……哼,我也就是看在你病重的份儿上,才懒得与你计较!”
……
……
朱祐樘姗姗来迟。
来的时候,发现妻子和老丈人对坐着,都板着脸,氛围有些古怪。
他不知道的是,这对父女从一见面开始,已经来回拉扯吵了好几回,根本就存在父慈子孝的情况。
“陛下,您回来了?”
张玗脸色很冷淡,道,“家父病了,为何还要给他派差?他跟臣妾叫苦,说是力不能及。”
朱祐樘道:“岳父,是我有欠考虑了……应该提前跟你商量一下才对。我以为,延龄已与你说了!”
张峦一听,差点儿抓狂。
他望着自己的女儿,可劲儿眨眼,好似在说,你也看到了吧?都是你弟弟害我!他早就知道有这么回事,却不提醒我!
张玗眨了眨眼睛,问道:“延龄知晓了?”
“大概说过一些。”
朱祐樘道,“目前朝廷节衣缩食,还是难以维持正常的运作,或许还是因为……我不够勤政吧。”
张峦赶紧道:“陛下,您已经算得上是勤政爱民的旷世明君了,朝廷拿不出更多的银子,根本就不怪您!对,都怪延龄那小子……赚不到银子,他还总想往外钱!”
“岳父,你千万别这么说。延龄是个好孩子。”
朱祐樘提到小舅子,语气中带着温和,那种亲切和倚重的感觉,就好像刻进骨子里似的,笑着道:“最近这些日子,延龄一直都在忙碌,可说为朝廷不辞辛劳,甚至连课业都没好好维系,一心帮朝廷解决困难。再说,他过什么银子?”
张峦一怔。
随即他便意识到,目前占开销最大头的黄河河工,虽是张延龄提出来的,但朱祐樘这边却并不觉得这是多么浪费钱的事。
张峦道:“铸炮不算吗?好端端的,铸什么炮?”
朱祐樘道:“强兵是先皇一直以来的心愿,也是大明强盛之基,我觉得铸造一些威力巨大的火炮,威慑外夷,并没什么不妥。岳父认为不当吗?”
“唉!”
张峦叹了口气。
心想,我要是说不应该铸炮,那就是老张家出了两种意见,我这是要跟我儿子唱对台戏呢?
算了,我还是识趣一点,谁让我平时都随我儿子呢?
朱祐樘问道:“那,岳父,这户部的事情,要暂时交出去吗?要不然,由你来指定个人?”
“这个……”
张峦看向女儿,发现张玗正恶狠狠瞪着自己,只能叹了口气,道,“陛下放心,臣一定尽心竭力,就算真有一天撑不住,也会跟锦衣卫那边打招呼。或者是,让延龄去做。”
“延龄忙得过来吗?”
朱祐樘关切地问道。
张峦听了心里很不爽。
就我儿子忙,我不忙是吧?
我这还有病呢!
怎么你只知道关心我儿子,不关心我呢?
“那就让鹤龄去?”张峦叹道,“反正都是自家人,鹤龄也在锦衣卫中做事,是该锻炼锻炼了。”
“好。”
朱祐樘回答得很干脆。
你推荐你大儿子去,我认为这样很好,反正都是自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
谁去都一样!
(本章完)
第758章 你奈我何
第758章 你奈我何
张峦在宫里停留到了未时二刻,吃过午饭后又闲坐了大约半个时辰,才被人用软轿抬着出宫去了。
到了宫门口,他整个人已经昏昏沉沉,眼睛迷瞪得都快睁不开时,却听到外面传来清亮的声音:“卑职牟斌,拜见张大学士。”
张峦闻言从轿子的气窗看出去,眼前一幕让他吃了一惊,赶忙招呼:“停、停!”
随即轿子便停了下来。
张峦又被人扶着下了轿子,颤颤巍巍站定。
而牟斌只是单膝跪在那儿,不敢随便起来相扶。
张峦打量牟斌:“牟千户……啊不对,现在该称呼你牟指挥使了,你是来跟我说关于查案的事吗?
“眼下陛下是把重任交给了我,但以我当下的身体状况,不太方便。你能不能先帮我把前期的调查工作推进一下?”
“嗯?”
牟斌听得一脸懵逼。
他抬头看向张峦,大有一种……你不能让我踩了狗屎粑粑还让我舔干净吧?
当初是我有眼无珠,在怀公公和你面前,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以忠直闻名于世的怀公公。
而现在怀公公已不在京城,听说跑去中原监督治河了,且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反正我已指望不上他。结果,皇帝无缘无故就把我升上来当锦衣卫指挥使,然后又莫名其妙让我配合你……然后你不计前嫌要给我放权,让我代替你查案?
这一桩桩一件件,透着一抹稀奇古怪,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卑职资历尚浅,没有张大学士的深谋远虑,实不知该从何处着手。”牟斌说这话也算是很诚恳了。
虽然他不知道是不是张峦向皇帝提议把自己拔擢起来的,但至少知道,在圣上跟前拥有很高话语权的张峦,并没有落井下石。
这要换作一般人,遇到去年时,双方相处不愉快,怎么可能会容许他牟斌有晋升高位的机会?
直接就把他的仕途前景给抹杀了!
而眼下自己好端端地在这里听候调遣,不正好说明,张峦没有计较去年的事?
张峦道:“你这话就不对了……拔擢你上来当指挥使,肯定是因为你能力出众,能够服众……”
见牟斌要解释,张峦摆摆手,“不要谦虚,陛下既然决定了,你就好好干,不辜负皇恩便是。哦对了,你要是真觉得无从入手,可以去跟覃云覃千户商量一下,那小子脑袋瓜机灵,或能成为你的臂助。”
牟斌不由一怔。
心里琢磨,这时候跟我提覃云,是什么意思?
这是打算培养覃云当下一任锦衣卫指挥使,让我好好栽培一下,给他立功的机会吗?
“是。”
牟斌急忙领命。
“起来吧。”
张峦下巴微抬,柔声道,“我病了,没什么力气,就不上前来扶你了。哎呀,本来应该叫人送来桌椅,坐下来与你好好商量一下查案的事,可惜这是宫中,不得僭越。哦对了,这次宫里派了哪位公公来与我配合?要不,你问问他的意见?”
以张峦的“经验”,之前每次让锦衣卫配合他办案,都会让宫里某个太监当他的副手,相当于监督。
这任务,多次都落到覃吉头上。
在张峦看来,我不想做的事,完全可以扔给覃吉啊!
我自己当个甩手掌柜就行。
牟斌解释道:“上面并未指定哪位公公,只是交待下来,说是此番查案关系重大,涉及到朝廷机密,或牵扯出先皇时诸多已致仕的老臣,需要翻阅宗卷,把积欠的府库钱粮,一并找出来。”
“哦,倒查是吧?”
张峦问道。
“这个……大致是如此吧。”
牟斌琢磨了一下,回答道,“因为牵扯较多,且不想造成不好的影响,之前陛下召见卑职,提到只要能把账目对齐,有些人的罪行能不过问就不过问,要实在是梳理不清楚,或是有人刻意隐瞒,再严加审讯也不迟。”
张峦微微颔首,道:“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可之前梁芳案,不都查过一次了吗?知道现在要从哪些人查起?”
牟斌抱拳道:“一切听从张大学士调遣。”
张峦摆摆手:“此刻我脑子里一团浆糊,连案子究竟查什么、怎么查都不知道,你听我的作甚?先把大致范围,给圈起来,涉及到户部、工部,还有谁来着?总归你先看着办。
“有事你可以去我府上找我,当然,让覃云去找吾儿也可……延龄他脑子活泛,定能帮你找出线索。”
听到这里,牟斌彻底郁闷了。
眼前的张国丈,那是连装都不装了。
决定了要当甩手掌柜,便把所有事都往小儿子身上推,就是这么不要脸……你能奈我何?
……
……
牟斌是聪明人。
眼下朝中,他算是彻底失去靠山了。
之前的怀恩和覃昌,都曾是他倚重有加的对象,他甚至觉得,这才是皇帝近臣的代表,只需要听从怀恩和覃昌的吩咐,就能把自己的差事做好,上对得起天地,中对得起皇帝,下对得起黎民百姓。
可眼下……
他必须要归顺眼前这个他曾极度不看好的张国丈,多少让他觉得,这世道有些倒转。
来到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牟斌马上让人把覃云叫了过来。
“牟都督,您有事吩咐?”
覃云见到牟斌,赶紧行礼。
眼下牟斌荣升指挥使,成为了锦衣卫实际上的当家人,再加上东厂势力不彰,使得牟斌的权力无形中放大不少。
牟斌道:“且与我来,有事与你细说。”
在覃云面前,牟斌的确没什么脾气。
论靠山稳定程度,还是人家覃云比较牛逼。
既是覃昌的亲侄子,还能巴结上外戚张家,到现在更是基本上不在乎锦衣卫中事务,都是跑外差,且油水异常丰富,导致覃云在锦衣卫中人缘出奇地好,谁都想跟着覃云混,因为能名利兼收。
二人进到内堂。
牟斌把皇帝下旨要彻查户部府库亏空之事大致说了。
覃云道:“听起来似乎应该从户部官员入手……只是去年主要责任人孙侍郎已病故,通州仓案之前已放下,现在贸然拿起,不知该以何为抓手?”
牟斌问道:“户部案不该只是在户部内部查,或应该扩大范围,比如工部等衙门,厘清亏空根由。”
“那……”
覃云突然觉得,牟斌似乎比他的前任更有野心和魄力。
虽然在新皇登基后,朝中人事架构发生了不少变化,但户部因为有张峦在,基本上保持了原来的格局。
孙仁病故,户部尚书李敏留任。
至于工部嘛,尚书贾俊也还在。
如果说要查这两位……
难道要给张峦晋尚书,或是帮张峦掌控大明户部和工部,做一些铺垫?把大明户部和工部现有的官员来个一锅端?
牟斌提示道:“你平时,跟张家小国舅往来密切,不妨去听听他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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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覃云恭敬领命,随即好奇地问道,“但……如此大事,是否应该由二公子主导?不知合不合规矩?”
显然覃云是觉得,你牟斌就算是要问策,不该直接去问目前司礼监老大覃吉,或者是分管厂卫的李荣?
再或是去问具体负责此案的张峦?
找我来,就是为了让我方便跟张延龄联络沟通?
牟斌摇头叹息,道:“这其实是张学士的意思。”
“哦。”
覃云一听就明白了。
他早就知道,张家大事小情,其实都是张延龄在主持。
一旦张峦选择不要脸,那他就会再无顾忌,把其肩负的使命交托到小儿子手上。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张延龄会完成得很好,方方面面都会感到满意。
牟斌道:“河工事已起,朝廷财政极为紧张,陛下对于当下府库空虚的状况非常恼火。若是今年夏收仍不及预期,或还要再收紧府库事,甚至会影响赈灾以及对外用兵等事项。光靠盐税改革获取的银子,无法填补如此大的缺漏。”
“卑职明白。”
覃云心里也是叫苦不迭。
你说你器重我,让我做事也就罢了,为啥非得吓唬我,说这关乎朝廷稳定?
话说,大明朝廷的运转是否正常,关我一个锦衣卫千户什么事?咱能别一上来就起这么高的调子吗?
“卑职这就前去拜访二公子。却不知打探清楚后,卑职应该到哪儿去跟您汇报呢?”覃云的意思,你是想让我堂而皇之,在公开场合跟你汇报,还是私下里再沟通?
咱俩得建立起一个正常交流的渠道和机制!
“还是在此吧。”
牟斌道,“最近我哪儿都不去,专司本职工作,哪怕过家门也不入,务求办好皇差。”
……
……
刘吉要动身离京了。
情况非常凄凉,甚至带着几分人生穷途末路,从此后不问朝堂事的悲壮。
或是朝官都知道刘吉是因何才被皇帝厌恶而被免职,导致他出京时,连个前来送行的都没有。
不料他竟然跟怀恩是同一天离京。
怀恩好像有意在前等他一样。
刘吉的马车离开京城,走出不到五里地,尚未到接官亭时,就遇到了在这里喝茶会见友人的怀恩。
刘吉远远见到怀恩的车队,赶紧下了马车,迈着轻快的步伐,上前去跟亭子里的怀恩打招呼。
怀恩笑着屏退左右,随即请刘吉到一旁凉亭的石椅上坐下,或许是体谅刘吉也是个老年人,怀恩的亲随甚至还提前准备好了坐垫。
刘吉好奇地问道:“怀公公这是要归乡?”
“哪里有那么好的福气?老朽还得去一趟河南,监督河工事。”
怀恩笑道,“本来头两天,老朽应该与户部李侍郎一同出行,却因病情反复,又耽搁了两日方才成行。”
刘吉惊讶地问道:“不知您老的病情……”
“好不了了。”
怀恩摇头道,“走之前,我还特地去到张府,拿到药方,以后到了中原地界还得照方子抓药,也不知这病体能撑多久……”
刘吉点点头,道:“怀公公为国事辛劳,到现在还在奔波劳碌,令人赞叹。可笑老朽这边,唉……”
说到这里,刘吉脸色那叫一个憋屈啊。
怀恩笑问:“刘阁老入阁已经有十年了吧?如今致仕归乡,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吗?”
刘吉听着就不爽,心想,什么叫我还有什么好遗憾的?我现在肚子里全都是遗憾好不好?我当上首辅才几天哪?皇帝怎么都不该还没等我把屁股下的官位焐热就把我给撤换下去了!
“刘阁老,你看咱京师这片天,是更清明了,还是更昏暗了呢?”怀恩突然望向京城的方向,问了一句。
刘吉回头看了看,道:“嗯,明显更昏暗了。”
怀恩继续问道:“那有人能拨开云雾见晴天吗?”
“这个……”
刘吉道,“老朽其实愿意试一试。”
“呵呵。”
怀恩笑着问道,“那您之前怎就未尝试呢?非到这步田地,才来与我说这个?你就没跟陛下言明吗?”
刘吉心想,你这话可算说到点子上了。
刘吉道:“在下正有一道上奏表章,希望怀公公能代为转交,上达天听。”
此时的刘吉,依然还不死心。
或者说,这次他这个首辅连君前申辩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被关押起来,然后又被就地免职,看似是他主动请辞,但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
“抱歉!”
怀恩却断然摇头,道:“请恕老朽无能为力。”
“只是呈递一下……奏章,又不是要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若能满足心愿,在下必将感激不尽。”
刘吉急切地道。
怀恩却坚决地摇头,嘴上问道:“刘少傅,你到现在还不知,你在朝中的人缘如何吗?看看今日,有谁来为你饯行呢?”
刘吉黑着脸道:“他们都胆小怕事,不敢与外戚作对!竖子不足以谋!”
“平时不种善因,现在却想得善果,哪里有那么容易呢?”
怀恩板着脸教训。
刘吉听了就来气,心想,你这个怕死的老阉货,现在你也跟我一样被皇帝放逐了,估计再也没机会去宫里跟皇帝表忠心,才不肯帮我。
你还有脸在我面前讲道理?
话说你要真有本事,直接留在京城养病得了,何须到河南去监督李孜省?我好歹是告老还乡,而你……只能是客死他乡!
怀恩再道:“本来我是想在这里等一人,看来,他是不会来了。”
“谁?”
刘吉看了看左右,问道,“你是在等朝中哪位大员吗?是哪位尚书,侍郎?再或是翰林院的某位学士?”
怀恩微笑着摇摇头。
刘吉愤然起身,喝斥道:“怀公公,虽然我很尊敬你,但你我怎么说也算共事一场,有必要这般不留情面吗?我这把老骨头,回到家乡后,或就好像吹灯拔蜡,从此后只等着埋进黄土。而你呢?哼哼!”
“走好。”
怀恩微笑着拱了拱手。
刘吉一甩袖,正要离去,突然想起来自己屁股下面还有个垫子,他不记得是自己带来的,还是怀恩这边给的。
总觉得自己不能吃亏,拿起坐垫屁颠屁颠地走了,状极滑稽!
(本章完)
第759章 不甘人下
第759章 不甘人下
怀恩看着刘吉一行远去,心中多少有些感慨,怔怔出神。
直到听到脚步声传来,蓦然醒转,才发现有人正往这边行来。
定睛一看,来的并不是朝臣,而是张延龄。
“见过怀公公。”
张延龄仍旧是那副和善的笑容,带着孩提般的天真无邪,表现得彬彬有礼,恭敬地向怀恩致意。
怀恩起身相迎。
这次礼数上,明显要比刚才更为正式和隆重。
怀恩请张延龄落座,却发现大冷天的连个坐垫都没了,临时也找不到。
张延龄不以为忤,一屁股坐到了石椅上。
怀恩含笑问道:“二公子,老朽即将远去,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张延龄点头道:“在下正是替家父而来,他重病在身,不良于行,不能亲自出城来为您送别,便特地让我来。
“除了之前的药方外,家父还给您准备了些成药,希望您路上用得着。”
“好,多谢。”
怀恩接过装药的袋子,心里多少有些别扭。
之前张延龄曾给张峦分析过,如果怀恩要拿自己这条命来栽赃陷害,说是张峦把先皇给治死的,那给怀恩药之举就等于是落人口实。
给了怀恩扭转乾坤的机会。
但眼下张家父子俩,就好像不知怀恩有可能会用采用这种极端的手段一般,明明可以视而不见,坐等怀恩去死,还特地赶来送药。
张延龄问道:“怀公公,药的用量、用法都写下来了,和成药一起都放在袋子里。后续您要是搞忘了,还可以来信问询。这些不算是什么治病的良药,只希望对您的病体有所帮助。”
以张延龄目前脸上蕴含的开朗笑容,分明是在告诉怀恩,就算我们知道你可能会有一些歪心思,也浑不在意。
一切都随你的便。
怀恩点了点头,随即把装药的袋子交给了守候在一旁的家人。
此时他神色似乎开朗了许多,抬头看了看天色,又问了之前他曾问过刘吉的问题:“二公子,今日天气不太好,你看京师那边,比之前更为阴暗了还是说更晴朗了?这雨几时会下呢?”
张延龄坐的地方,背对着京城,必须得回头看才能确定北方天空的情况,但他却连头都没回,便笑着道:“天气这么冷,为何不会是下一场雪呢?”
怀恩道:“问题是如今早已开春了啊。”
张延龄耸耸肩,道:“是啊,冬去春来,都希望下一场雨,能给田地里的作物带来一些帮助,但或许刚过冬的麦子更需要的是一场雪呢?未必是春雨才能带来丰收,雪有些时候同样可以达成此目的,两者有什么区别呢?”
“呵呵。”
怀恩听了不由笑出声来。
张延龄拱手道:“晚辈失言了,望您老不要见怪。”
“二公子,你实在是太客气了。”
怀恩态度更显温和,笑着道,“一直想问你,此番黄河河工事,李孜省能提供给朝廷的银子,或许只有二三十万两,相比于治河的整体支出,简直是杯水车薪。到底有何办法,能不让朝廷出一文一毫,就能完成黄河改道呢?”
“无他,赚银子补贴尔!”
张延龄回道,“其实我赚钱的计划有很多,今年皇宫的纺织厂会扩建,不但要在京师之地织布,还会往南京发展批工坊,顺带湖广、四川等地,也会适当增加一些织机,都是以皇家的名义开设的纺织厂。”
怀恩问道:“为何不能是民间商贾来开设呢?”
张延龄笑道:“纺织机这东西,技术才是核心,最好刚开始这段时间,领先于这个时代的器械不要流落于民间。藏富于国固然不好,不过眼下这时候,让宫里边多赚些银子,朝廷销上会更方便快捷些,毕竟陛下可是个节俭,且不顾私利之人,集中力量才能办大事嘛!”
“嗯。”
怀恩认真想了想,颔首认可。
这要换作成化朝时,皇宫里突然靠织布赚回这么多银子,朱见深非得大特,去搞各种铺张浪费的东西不可,绝对一两银子都不会用在朝廷正事上。
但眼下朱祐樘当家,情况就不一样了。
要是以朝廷为主导织布,任用各级官员管理,所得银子名义上进了府库,但不知有多少会流落到私人腰包中。
就算进了朝廷府库,皇帝推行一些政策,也无法随意调配这些额外赚取的银子,甚至放到府库里,回头莫名其妙少了或没了。
但要是由大公无私的皇帝亲自来掌控这部分钱财的话,那就会带来极大的便利,给皇帝施政提供最大的帮助。
张延龄道:“再之后就是开矿了。西山的煤矿开采已见初步成效,现在不但徽州商贾要承包,就连晋商也想参与其中,因为这次开矿乃是朝廷主持,任何人都有资格参与,也就意味着……全看开出的价钱高低,并无派系之见。”
“很好。”
怀恩点头嘉许,道,“不厚此薄彼,方能成就大事。”
张延龄问道:“那怀公公您还有什么顾虑吗?您去到中原地区,千万不要太过辛劳,您这病,得养……”
“没事。”
怀恩笑着说,“养病归养病,但平常我还是要去河堤上走走看看,领略下地方上的风土人情,就算当场死掉,也不失为一种落叶归根……”
张延龄赞叹:“怀公公心胸真是豁达,乃人杰也!”
怀恩并没有被张延龄的吹捧所惑,直接问道:“二公子,老朽想问问你……以后你要入朝当官吗?”
“当不当都无所谓吧。”
张延龄不假思索地道,“身为大明外戚,与国同休,我其实没有自私自利的心思,跟家父一样,都只希望姐姐好,姐夫好,再就是大明好。以后年老了能富贵平安,安心养老,如此是否有在朝廷当官的经历,有那么重要吗?”
怀恩笑道:“你们张家人,都是世外高人的风范。”
就差说,你们一家都是修道的吗?
这话,听起来是很洒脱,但就不知是不是惺惺作态。
张延龄道:“我们一家人,只知道知天意、顺天命,不强求也绝不被人欺负。”
……
……
张延龄离开后,怀恩仍旧坐在亭子里,迟迟没有起身上马车。
“老爷。”
一名长相憨厚老实,看起来比怀恩年岁小不了几岁,身体颇为健壮的老者,出现在了怀恩身旁。
怀恩面色冷峻:“此子绝非池中之物,或不甘人下。你拿着我的手信,守在京城,若有事,定要立即与我联络,并可以找到我这些年来苦心栽培的人帮你。”
老者不解地问道:“老爷,先前他说,并无争名逐利之心,还说什么安心养老,难道只是装腔作势,麻痹世人?”
“不知。”
怀恩微微摇头,“换作一般人,哪怕是城府极深的经年老儒,我也能从他的举止中窥探出端倪来,却在此子身上,我看不出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老者问道:“他是有意掩藏?”
“说不上来。”
怀恩继续摇头,“若真如其所言,无心争名逐利,只管与他父亲一样,守着外戚的身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将来必定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安乐过一生,如此难道不好吗?为何非要执迷不悟,每每遇到事情都冲在前面,不辞辛苦?”
老者道:“照老爷所说,那他就是有野心。”
“也不对。”
怀恩显得很疑惑,竟然难得地伸出手挠了挠头,皱眉道,“他必定是为达成某种目的而做事,像他这样,把辛苦赚来的钱,毫无保留地交给朝廷,甚至从不偏私,到底图的是什么呢?偶尔的馈赠,可说是亲情感念下的行为,那不计代价的赠与,怎么都说不过去。”
老者点头道:“是啊,世上绝无如此慷慨大度之人。何况他还深谋远虑……或是为将来起势而图谋。”
怀恩道:“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地方。他眼下不求功利,或是因为朝中各方势力打压的结果,令其父子无法进取,但要是等将来朝中有名望的老臣一个个都作古,而他的父亲又贵为当朝首辅,他自己也位列朝班时,还能像今日这样谦逊有礼吗?”
老者问道:“那就是说,还是要防备他?”
“不知道,参不透……以我这一生观人的经验,竟会在此子上出现这么大的疏漏,我实在是不明所以。”
怀恩自己也显得很纠结,“这世上之人,怎会在小小年岁就有如此见地?更能为张氏一门筹谋未来?行事还能做到如此老辣?仅仅以天赋异禀来形容,怕是难以自圆其说。”
老者道:“莫非他背后有高人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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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恩叹道:“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他背后除了他父亲外,再无旁人。而张来瞻虽也有装糊涂的本事,但在他面前,可说是微不足道。”
老者惊讶地问道:“您是说,他父亲的造诣,还不如他?”
“嗯。”
怀恩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对于这一点,我是绝对不会看错的。张氏一门从一开始到现在,再到将来,主导家业和前程的一定是此子。如果非要解释的话,只能说,或是上天眷顾,给了张家一门如此妖孽,能让其无师自通。否则……”
老者谨慎地问道:“那老爷,此子能留吗?”
“他是陛下的至亲,乃皇后最信赖之人,咱身为奴仆,能做什么?”
怀恩感慨地道,“陛下还需这小子来稳定朝纲,更何况,到现在,他非但未有危害大明之举,还一直为大明做事。”
老者这次沉默了。
显然他能理解怀恩的心态。
这是在防止张家父子未来祸乱朝纲,想提前下手,解决隐患。
但又明白,人家父子俩是皇帝的岳父和小舅子,自打入朝以来,一直都在为振兴大明而努力,一直不计代价帮助朱祐樘夫妻俩,甚至从他们父子身上找不到任何劣迹。
怀恩道:“我怕的是他们父子结党营私,更要时刻防备吏部侍郎徐琼等人利用此父子在朝朋党成患。剩下的……你多留心吧。”
老者问道:“那位李道长,不是已经离京了吗?”
“是啊,如果张氏父子有心结党,危害朝堂,为什么要把李孜省支走呢?但也得防备,李孜省毕竟在朝中属于少壮派,若是再有治黄河之功,未来跻身朝堂,掌朝廷机杼,也并非不可能。
“总之……张家一门,于朝廷未来数年甚至是几十年,左右朝纲,影响大局之势,已无可阻挡。”
……
……
张家别院。
张峦仍处于养病的状态,而在张延龄抵达时,他已经躲在院子里两天不出门了。
“倒是稀奇。”
张延龄惊讶地问道,“爹啊,怎么没禁足你,你自己反倒检点起来了?”
父子俩坐下来,张峦指着院子里的几个盆,道:“以后为父得养一点特别的爱好,今年多种一些草,这样可以修身养性。”
“……”
张延龄听了一阵无语。
心说,你个和尚改吃素了?
信你个大头鬼!
张峦警告道:“你小子也少往外面跑,听说你去见了怀恩?那老东西,对咱父子俩从来都没好脸色,我们帮他回朝,又给他治病,却好像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似的,总是给咱父子找麻烦,如今还让他顺利退场,真是便宜他了。”
张延龄拿起桌子上的点心,往嘴里塞了一口,胡乱嚼了几下咽下肚,又拿起茶杯猛灌茶水。
张峦问道:“早晨没吃饭?”
“没有。”
张延龄回道,“最近很忙,通宵达旦的,回去后我准备大睡一场……晚上做事更加清静,脑子也更灵光些。”
“嘿,什么德性。”
张峦骂骂咧咧。
张延龄道:“爹,你怎知我去见过怀恩?”
张峦道:“刚才覃吉来过,是他说的,现在他还没有正式接掌司礼监,你说人家一个未来的内相,能不时刻盯着咱家,盯着即将离京的怀恩?”
“哦。”
张延龄点头道,“你说覃吉讲的就行了,不用跟我解释那么多。”
“为父怕你听不明白,但其实就是为父整日没事就只会琢磨这些,属于瞎操心。”张峦应了一句,随即打招呼,“你慢点儿吃。”
张延龄问道:“他来,不会只为了跟你说这个吧?”
“还能说什么?无非是让我带人去查太仓,查通州仓,那里弊政可多了,积弊下来能往前倒伸五十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都能跟我讲出来,但我问他现如今谁是户部里的蛀虫,让我直接找个方向去查,他却支支吾吾回答不出来。”
张峦提到这个就来气。
显然是在为覃吉的推诿而感觉无语。
张延龄却不以为然地道:“陛下把查案的重任交给你,不就是让你出主意去调查谁的吗?你非得为难覃吉作甚?像他那种老好人,估计已经在想致仕后如何养弄草,或是找个孙子带带了。”
“你跟老子逗闷子呢?”
张峦白了儿子一眼,问道,“他个老阉货会有孙子?”
张延龄笑道:“你以为人家就不会过继个子嗣到家里继承香火?有时候当太监的,更在意自己的后嗣,对过继来的孩子,比对自己生的都要亲。”
张峦道:“也是,要是为父没你俩儿子,也要过继个来承袭家业。别瞪我,生个萝卜都比生你强!”
“呵呵。”
张延龄此时深刻认识到了华夏父母的打压贬低式教育有多无耻。
我都让你老来富贵,让你获得如此大的成功与荣耀,让你在大明成为权臣,你还好意思说这话?你自己不觉得心虚吗?
张峦问道:“那到底是该从谁查起?为父想了半天,目前户部内,尚书和那位左侍郎,显然是不能动的。下面的人都是听命行事,查人家……有点儿于理不合。
“为父的想法是,要不要跟当初查孙仁一样,直接找几个已经告老还乡,即将入土的老家伙,揪出来好好查查?”
“爹,听你这意思,非得从人开始查,不能从事情本身吗?”
张延龄笑着问道。
张峦皱眉道:“从人从事都行,可为父为何觉得,你小子是在幸灾乐祸呢?不打算帮忙是吗?为父可是跟你姐夫说了,我不成,全都得靠你。”
张延龄道:“查案这种事,我提供一下调查方向得了,具体做事还是得你顶上。”
“咋的,得罪人的事,非得为父来?你小子就躲在后面,好处照单全收,危险一个不沾,是这意思不?”
张峦瞬间又来了脾气。
“切!”
张延龄脸色不善,这时候的他又累又乏,懒得跟张峦争。
张峦此时有些怂,无奈道:“好大儿,你快给为父出个主意。为父也想做出点儿成绩来,话说到现在,我都不敢回翰林院去,就怕被人戳脊梁骨,说占着茅坑不拉屎。你想我一个堂堂阁臣,却从未踏足过内阁值房,没有去跟同僚沟通过,甚至都没有接受他们私下的宴请……难道我不想受人尊重吗?”
张延龄道:“让你查案,你就能拥有尊严?还是说,你就是不想干活,找个理由,把事情推给我?单纯就是为了自己躲在后面享清福?”
“咳咳。”
张峦面子有些挂不住。
因为他内心那点儿小九九,似乎被小儿子看得清清楚楚。
本来张峦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对于功名利禄不甚看重,脸皮也厚,被人瞧不起,还能当个乐天派。
至于当阁臣坐班,更是不愿。
而在做事上,他也是能推尽推,倒也不是说无耻到非得去抢夺胜利果实,甚至他都可以把功劳推给儿子……
说白了,除了好吃懒做且好色之外,张峦身上别的毛病真心不多,最大的优点就是讲义气,嘴上没个把门的,但关键时候真能往上顶,有点儿侠义风范。
张延龄道:“爹,在这案子上,其实厂卫之间已生出隔阂。牟斌想以自己的方式来查案,之前已让覃云来找过我,我做了指点,所以往后不管是覃吉还是李荣来,你大可敷衍了事。
“尤其是覃吉,你对他的意见根本就不用太在意,因为他跟你一样,遇到事情都喜欢推诿,老喜欢给别人找事干!”
(本章完)
第760章 野望
第760章 野望
二月初。
在经历一个漫长的寒冬,尤其还是润正月后,京师的气温终于开始快速回升。
京城的街市很繁华,而这个春天,宫廷里织造出来的便宜耐用的布匹,正式流入了市场,且在印染方面出现了技术革新,布匹更为鲜艳不说,还不容易褪色,甚至还出现了一些有着牡丹、荷、梅图案的布。
这对大明京师百姓来说,可谓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以前只听说过权贵人家,能穿着绿绿的衣衫出门,不过那些纹都是靠人一针一针绣出来的刺绣,价格不菲,少有在普通布匹上用到那么精湛的工艺。
眼下只需要个几十上百文钱,就能买几尺布料回去,上面印着一些卉,再通过裁缝剪裁,就能成为上好的衣衫,这对普通人家来说,再吸引人不过。
但就算是宫廷纺织作坊的织布效率已大幅提升,但因珍妮纺纱机和蒸汽织布机仍旧未在民间推广,这种布的价格并不是底层百姓所能觊觎,更多是京城豪绅地主和小富之家才能染指。
这天秦昭带着徐恭等人走在路上,尤其是去了几家布行,看过新出的布料后,连她都不得不感慨时代变迁之快。
“我算是看明白了,只要有张家人在,就有无限可能。这一年来,京师天子脚下的人,过日子的方式改变好大啊!”
秦昭感慨地说道。
徐恭道:“市面上一次性出现如此大批量的布匹,导致普通单色蓝、灰布价格,已经一跌再跌,目前南方往北边运的布匹,都积压在了运河上,甚至有人直接从京师采购布匹,运到辽东或是山西等地变卖。”
秦昭点头:“京师布匹价格比地方上都更便宜,这放在以前连想都不敢想。”
徐恭问道:“咱在南京周边,还有两个印染工坊,是不是先停了?”
“停了吧。”秦昭道,“目前我们得把精力转移到石炭开采上,可有问清楚,现在别家是什么意思?”
徐恭赶紧道:“从徽州来的商贾,但凡与我们有交情的,我都前去打过招呼了,听说您有意重构在京徽商商会后,均表示了支持。”
“嗯。”
秦昭点头道,“徽商分布在全国各地,如果能够聚拢起来,定将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
徐恭还是带着几分担心:“李吾唯等人,控制了在京不少行当,尤其是他们有现成的生意渠道,如果涉及米粮、木材、官盐买卖等,少不得与他们打交道。其实新来的徽州商贾担心跟咱合作会被李吾唯他们针对。”
秦昭道:“我明白,要想凝聚人心,就得把这些行当一个个拿过来。之前二公子跟我提过开设银号,这是一件大事,得找几家乃是十几家家底厚实的商号,一起进入此行当。”
徐恭问道:“此事可信吗?一旦涉及到银钱兑换,甚至还要跨区域调配,所要用到的钱财将会繁复而庞杂,就算官府同意,下面的人也未必会接受。再加上运输的难度……就怕最后还是会蚀本。”
“天底下,做任何买卖,都不如以财生财来得干脆直接。”秦昭道,“这次的生意,我们并不是跟朝廷做,而是跟张氏一门做,亦或者说,我们是在跟皇帝做。朝廷再怎么不讲理,也无法干涉皇家事务,这才是最有力的靠山。”
“嗯。”
徐恭点了点头。
徐恭随即又道:“听说最近,晋商也在往京师之地聚拢,他们听说了西山煤矿要往外出兑的消息,看起来,他们也想跟张氏一门合伙做生意。如果他们也入局的话,会对我们形成不小的影响。”
秦昭点头,显得有几分感慨,“无论二公子对我们如何信任,都必须得分摊风险,我们也得意识到,咱们这位二公子是有远见的。他自己不把所有生意都承揽下来,也就是不吃独食,把财富从指缝间漏给我们,本身就有谋划在里面。”
“可是……”
徐恭道,“这样会让我们在跟徽州商贾的谈判中,处于极其不利的位置。咱得……得到二公子的全面信赖才可。”
以徐恭的意思,如果我们不能成为张家最信任的商贾,以张家白手套的形式出现,谁会服我们?
你还想改组徽州商会?
想统领所有在京商贾,甚至成就天下第一女富婆?
别人一旦听说,人家张家把鸡蛋放到了不同的篮子里,就算你篮子里的鸡蛋最多最好,别人也会对你产生疑虑,更别说是对你唯命是从了。
在商界,你就得做到张家之下,万家之上,唯独由你去代表张家,把生意上的事往下面铺陈才可。
秦昭微微咬了咬牙,道:“今年春天的盐引,徽商不都因为与我们的关系,才占到大便宜?如今矿山刚开,未来成果如何,尚是未知数。而官盐买卖,才是当前营生的大头,他们分不清主次吗?”
徐恭噤声。
秦昭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再道:“如今张侍郎,虽只是户部右侍郎,掌控的却是整个大明的经济命脉,如此有能力的一个人,还有二公子在背后运筹,将来执掌户部是早晚的事。”
徐恭道:“可现在都在说,张国丈入阁后,或会将户部的事放下。”
“都是瞎揣测。”
秦昭道,“户部仍旧在张侍郎的控制之下,或者说,陛下不会把户部财政大权交给那些不信任的人。皇帝光明正大让张侍郎去查户部府库弊案,目的是什么?还不是通过这种手段,让张侍郎把户部牢牢掌控在手?”
徐恭好奇地问道:“那为何不升张国丈的官,至少让他成为左侍郎呢?”
秦昭摇头道:“具体什么官职并不重要,得看其手上的实际权力有多大。以前李孜省不就是以通政使的身份,位极人臣?眼下户部日常运作,跟张侍郎关系不大,可一旦朝廷需要大批量调运钱粮,以及清查府库,一定是张侍郎领衔,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明白了。”
徐恭点头道,“小事不理,大事全都由张国丈主持。”
秦昭道:“最近得想想办法,从二公子那儿得悉更多有关接下来朝廷财政上的布局,我想,这次西山开矿,只是个引子。朝廷接下来既要铸炮,又要往南方调运钱粮,治理河工,这都是很大的开销,以二公子的见识,必定会做更多的筹谋。”
徐恭点头道:“这天下间的银子,肯定会往京师聚拢,再通过朝廷下放到地方。”
秦昭感慨道:“突然觉得,目前市面上的银子,很快就要不够用了,或许开银号,以银票在市面流通,是个可以接受的选择。”
……
……
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
张峦坐在大堂上,双手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本来还在认真倾听覃云的汇报,但听着听着就犯困了,很快就趴到了桌子上,竟迷瞪起来,后面覃云再说什么,他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过了许久,俯首汇报的覃云,才把他要说的事说完,抬头一看,哟呵,张峦呼哧呼哧睡得正香。
覃云看到这一幕很尴尬,心想,张国丈这是为国事辛劳,以至于累成这模样,跑这里来补觉了?
他可不敢贸然前去打扰。
指挥使牟斌进来,看到这一幕,也很无奈,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上前,附耳小声询问:“张阁老,您对此有何意见呢?”
“嗯!?”
张峦从睡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还在流哈喇子,赶紧往怀里摸了一把,想拿条手帕出来,猛然记起自己一身官服,怎么可能在官服里面揣手帕?
他直接用袖子擦了一把,抬头问道:“讲完了?”
覃云点头道:“是的。目前能查到,太仓呈上来的账目,全都准确无误。之前您说,要找一些六部中正在观政的进士,过来一同协查,您看是否还有此必要?”
张峦问道:“现在六部中还在观政,未曾放官缺的进士多吗?”
“其实……并不多。”
牟斌代为回答,“您老要用人,只要跟上面提一句,都能给调过来。”
张峦指了指覃云,道:“你把那些账本什么的,全都给我装箱,稍后我带回家去,复盘一下。”
牟斌皱了皱眉,显得有几分不解。
而另一头的覃云却非常明事理,连连点头应和。
因为覃云知道,张国丈只是在那儿装样子,回头他会把事情直接推给小儿子,让张家二公子连夜去研究……
不要脸到这程度,看起来似乎很无耻,但人家就是有底气,谁让人家生了一个好儿子,能把儿子使用到这程度呢?
牟斌道:“张阁老,最近几日,朝堂上有人在问,既然目前朝廷已在为黄河改道做准备,原先准备调去治河的款项,是否还有必要如期调运?”
张峦揉了揉眼睛,问道:“牟指挥使,这也是案子里出现的问题吗?”
“不是。”
牟斌赶紧低下头。
“那就让他们操自己的心去……莫非他们还怕调去钱粮,被我挪用去修河道?本来都是治河,我让人一次把黄河改道这么大的工程给完成,未来几年会省下大笔治河经费,他们怎不说呢?非得跟我斤斤计较,丁是丁卯是卯,有那必要?”
张峦言语间显得很不爽。
牟斌道:“既然太仓目前未查出任何问题,您看,下一步是否要彻查通州府仓?”
“哦,应该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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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峦仍旧是一副推诿的姿态,抬手指向覃云,道,“覃千户,关于此,你问问吾儿延龄的意见,想来他会安排你去调查。查好了,回来对牟指挥使说清楚便是。嗯嗯……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这桌子真硬,睡起来好难受。”
……
……
李孜省带着庞顷一行,艰难地走在南下的道路上。
为了赶时间,一行人并没有乘船,而是走陆路,这也跟李孜省怕死有关……朝野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了,走水路的话,很容易被仇家确定位置,一旦在运河水道上堵住去路,那就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干等死。
所以李孜省干脆选择乘坐马车穿州过省,美其名曰沿途考察民情,了解民间对于黄河改道之事的态度。
进入到山东地界时,李孜省明显感觉到身心俱疲。
因为他并没有招摇过市,沿途官员未得消息,自然不会迎来送往,如此一来他走到哪儿都好像做贼一样,甚至很多时候都不住在官驿,有点居无定所的意思。
“道爷,您这又是何苦呢?”
庞顷自己也有些焦头烂额,“这比往西北那段时间,行程都要来得艰苦。话说,这中原之地怎么说都算富庶繁华,眼下正是春播时节,去到黄河边上也找不到太多人修河,不妨走慢些。”
李孜省正在泡脚,脸上难掩倦容。
此时他抬头看向窗外,就算是入夜,天很冷,但他仍旧喜欢在晚睡前开窗透气。
“知道为何我总喜欢把设宴的地方,放到院子里,而不是在屋宅中?即便是冬天,都要如此做?”
李孜省问道。
庞顷心想,我管你为什么呢。
李孜省道:“我幼年时,家境不宽裕,连袄都穿不上,所以总喜欢把自己处在寒冷的环境下,这样钻进被窝后,就不会觉得太冷。”
庞顷道:“江西地界,入冬后也那么冷吗?”
“你以为南方就比北方好多少?”
李孜省白了庞顷一眼,道,“再说后来我修道,更是艰苦,那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好在我既读了书,又把道家的学问领悟参透,融会贯通,这才……有了现在的成就。”
庞顷问道:“为何要跟我说这个?”
“我是跟你讲道理。”
庞顷道,“只有经历过大灾大难,以后再经历苦难时才不会觉得有多艰辛和委屈。你看看我,就算沿途辛苦,也从没叫过屈,反倒是你,陪着走一段路便受不了。在西北时,你可是日夜奔波几百里,也没见你如此!”
庞顷道:“那时候,您刚打仗立下军功,我前去投奔您时,心中充满了希望。而眼下我们是去黄淮之地,办好了也不会有太大的功劳,办不好便是灭顶之灾。更可甚者,还要搭上您全部身家……实在无此必要。”
“没眼光。”
李孜省摇头道,“你真以为我放弃当官了?还说什么办好了没多大功劳!这么说吧,我真能在三年内,把黄河改道工程完成,那我就是大明首屈一指的功臣,是自大明开国以来,在民生事上最大贡献之人。给我个户部尚书当,我都得考虑考虑!”
“……”
这下庞顷无语了。
心说你装什么逼?
就算你想当户部尚书,皇帝会让你当吗?文官那边也通不过吧?
李孜省道:“你一定觉得我又在发癔症,是吧?这么跟你说吧,来瞻现已入阁,等他执掌权柄,户部一定会交给我来打理。”
庞顷皱眉不已,问道:“会吗?听说他是入阁了,但仍旧是户部右侍郎,而眼下内阁又多了一位阁老,好像叫刘健,乃前东宫讲官……那位刘阁老可是有能耐之人,不会那么轻易让路的。”
“你知来瞻为何现在没有实际入阁吗?”李孜省自问自答,“因为陛下需要他留守户部,帮助皇家打理财政。正是这点,让我看到了希望。”
“希望?”
庞顷眉头皱得更紧了。
李孜省道:“正是!陛下即便再希望他岳父入阁,也不忘让来瞻留在户部,把户部给牢牢掌控着,以防止出现皇权失位的情况……话说,谁掌握钱袋子,谁就有话语权,这是亘古以来的真理。”
“不是兵权吗?”
庞顷诧异地问道。
“兵权不一直都在皇帝手上吗?”
李孜省没好气地道,“大明的兵权从来都没有争议,问题是,文臣从来都不想把钱袋子交出来。否则先皇时,为何要用我?”
庞顷仔细想了想,点头道:“听道爷您这一说,好像还挺有道理的。”
李孜省笑道:“经我点拨,你想明白了是吧?陛下必须要在户部留下自己人!你看,这不我的机会就来了?再过三年,那时黄河河工完成,来瞻那时就算不是户部尚书,也是左侍郎,届时徐溥差不多就要从内阁退下来,来瞻肯定会被推去当首辅,我可以顺理成章接替他的职位……哈哈。”
庞顷听到这里,不由目瞪口呆。
他先看了看李孜省面前那盆泡脚水,里面早就不往外冒热气了,但李孜省并未觉察,似乎仍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中。
“道爷,咱能别发痴说梦话吗?”
庞顷道,“治河可不简单,尤其还是黄河改道这样的大工程,有你说得那么容易吗?”
李孜省道:“图纸就在我手里,一切都规划好了,你以为我是打没准备的仗吗?这么说吧,我在心中盘算过,这活计给朝中任何一个有能力的人来做,三年内都能完成。其实我想的是,我想在两年内,就把黄河改道完成!”
“别介!”
庞顷赶紧叫停李孜省的想法,劝诫道,“道爷,您有雄心壮志是好的,但您也要知道,这时限缩短,开销也会大幅增加。光凭您那些家当,就算全填进去,也未必能坚持三五个月,这还是慢工的情况下。真要赶工……怕是您承担不起哦。”
“不是有来瞻,有我那贤侄在吗?”
李孜省倒是很乐观。
庞顷叹道:“就算有,那也得给他们足够的时间筹措钱粮,三年时间,让他们筹措至少一百多万两银子出来,还有那么丁点儿希望。要是让他们两年内骤然拿出那么多钱……您说,这现实吗?”
李孜省突然站起身。
“咔嚓”声响起,木盆子直接被他给踩碎了。
水淌了一地。
而李孜省浑然不知一般,道:“来瞻能筹措钱粮,难道我就不行?真以为我权倾天下多年,没点人脉关系?就算是拿出一点黑料来,也能让许多人为此贡献出钱粮……”
“您不会是想……”
庞顷有些话没说出口。
心说,你这分明是敲诈,生怕自己死得慢啊!
你现在已深入民间,真以为那群人会跟你讲道理,乖乖受你的淫威欺压,给你送银子粮食呢?
李孜省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时候就得拿出点儿手段来。要是我没本事,换谁来治河不一样?非得我亲自来?”
庞顷指了指地上,提醒道:“水淌了一地……这都入夜了,不好弄干啊……”
“简单,换个房间不就行了?”李孜省随口回道。
庞顷没好气地道:“都这会儿了,上哪儿给你腾换房间去?估计只有柴房和通铺还有地方了。”
李孜省横他一眼道:“你的屋子呢?这样,我睡你的屋子,你搬过来住!哎呀,这盆子怎就裂开了呢?快来人,给我擦脚。”
“……”
庞顷再一次无语。
心说,你李某人出了京师,连装都不装了。
还没对那些官员行敲诈之事呢,就不断欺负我,这是根本就没把我当人看待啊。
(本章完)
第761章 清静是不可能清静的
第761章 清静是不可能清静的
京城,张府别院。
沈禄前来拜访张峦。
除了当面恭贺张峦升官外,还有就是问询有关黄河河工事。
沈禄显然比较关心这个问题,因为沈禄很想在朝中有所作为,继续在通政使司内获得升迁的机会。
因为李孜省并未彻底倒台,等于说当下沈禄同时拥有两个靠山,就算张峦这边不能给予他强有力的援助,知晓他跟脚的李孜省作为前通政使,也会给他铺好路。
所以在沈禄看来,张峦和李孜省那边,他都需要帮忙打点,尤其是得帮李孜省说话,让张峦对黄河河工事更为上心点。
张峦听到沈禄来意后,神色颇为不悦,问道:“每个人都来催我,我这边还有好日子过吗?我手头上的案子,还不知从哪个方向查起呢。”
他自个儿明明从来没有过问案情,直接就把责任甩给了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和小儿子,但他就喜欢拿这个来搪塞别人。
沈禄谨慎地道:“有人算过一笔账,黄河改道,如果要竟全功的话,或许得上六百万两银子。要在三年内拿出这笔数目,谈何容易?”
“六百万两银子?这修的是黄河,还是天上的宫阙啊?”
张峦闻言皱眉。
沈禄赶紧道:“你以为我是在骗你呢?他们真是这么算的……且这件事,在朝中早就有传言,而且还越传越烈……”
张峦稍微一琢磨后,点头道:“我知道他们是何用意了。”
“嗯!?”
沈禄问道,“那他们是算多了,还是算少了?”
张峦道:“他们给出个数字,说是保底六百万两,如果最后事不成,他们会说我和李尚书办事不力。要是侥幸办成了,的银子远远少于这个数,他们就会说,这次的河工是草草应付了事,没有尽心竭力为朝廷做事,最后得到的也是个烂摊子,过几年新修的河堤就会垮掉!”
“这……”
沈禄吃惊地道,“不会吧?”
张峦感慨道:“汝学,你得多跟我学学。这要是换作以前,我也不相信人心能险恶到如此地步。但自从跟我家那小子交流多了,我才发现他的坏心眼儿,都用在这上面了,每每让我若芒刺在背,苦不堪言。”
“延龄他……”
沈禄有些无语。
从来没见过老子这么损儿子的,但好像张峦对此还甘之如饴,每次都拿儿子来开涮,乐此不疲。
张峦道:“我家那小子,把人心的险恶,全都给看透了。然后我就从他身上汲取到了精华,现在我再看朝中那群人,一个个都没安好心,哼,圣贤文章全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沈禄无奈道:“倒也不必如此评价。”
“没骂他们是狗娘养的,已经算是客气了。”张峦骂骂咧咧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这话一点儿都没说错。”
……
……
又过了几日,刘健正式入阁。
朝中可说是上下和睦。
所有人都对皇帝的这个安排表达了满意之情,可能稍微美中不足的就是张峦入阁在刘健之前,未来存在张峦登上首辅之位祸乱朝纲的巨大隐患。
刘健入阁后,不孚众望,接连几天,朝中事务基本上都能得到妥善的处理,从内阁再到司礼监,处理朝事的效率跟着大幅提升,而刘健也因此得到了更多人称颂。
相比之下,张峦在家里就悠闲自在多了。
名义上是养病,但其实他的病情已无大碍,但他就是不肯回朝做事,哪怕是去户部跟手下打个照面,他都不肯去。
朱祐樘其实很需要朝堂上有张峦这个岳父为其撑腰,在遇到君臣相争时,有个能站出来帮他撑场面的自己人,奈何张峦太过懒惰,接连几日都是一头钻进自己金屋藏娇的院子,连面都不露一下。
这天覃云带着牟斌的嘱托,前去见张峦。
本来覃云想直接去请示张延龄……
奈何牟斌是个实干派的,或者说在牟斌看来,规矩比什么都更重要,眼前朝政正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和谐状态,作为锦衣卫指挥使,就朝中大事征求一个外戚侍郎的意见,本身就已经很离谱了,结果还要跑去请示尚是稚子的国舅,更觉得无地自容。
张峦人就在别院,上午日上三竿才起来,没精打采地坐在餐桌边,桌面上摆放着清粥小菜,旁边祁娘正侍候他吃早餐,张峦却懒得动筷,似乎没什么胃口。
听说覃云来访,张峦神色颇为不悦,问道:“他怎知我在此?”
这问题,显然不是前来传话的婆子能够解释的。
在婆子看来,门口杵着的可是锦衣卫千户,那是天大的官儿,随便都能抓平民百姓去杀头的大人物,跑这里来见,结果自家这个不着调的老爷,还一副看不上眼的样子。
祁娘道:“老爷,覃千户如今在京城怎么说也算是一号人物,人家知晓您在此,不是很寻常的事情吗?也许是有人告知呢?”
“我就怕被人打扰。”张峦露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我在这里躲个清静容易吗?不会是吾儿又整蛊我吧?”
祁娘抿嘴一笑,道:“老爷怎如此评价二少爷?”
张峦道:“他之前天天念叨,让我清心寡欲,说是为了我好,让我好好保养身体。可现在……你看我也没大碍啊。再说了,我在这里过夜,会显得很荒唐吗?我觉得我已经很节制了好不好?”
“是啊。”
祁娘嘴上应承,心中却在想,你可没少折腾。
就算是令郎故意让覃千户前来,目的也不是专门为了敲打你,想来是有要紧事禀报。你天天住在这儿,让阖院上上下下几十个女人都为你一个人忙碌,你还自得其乐,难道不知道你是给别人找麻烦吗?
张峦甩袖道:“出去跟他说,让他在外面找个就近的酒肆茶寮等我,这里不是他随便能来的地方!
“唉!看来是该换换地方,留在城里太不方便了。”
“老爷,您的意思是……?”
祁娘多少有些不解。
张峦望着祁娘,笑着道:“既然要躲清静,那一定要找个清幽雅静的地方,有山有水最好。我在城外有个院子,之前被吾儿拿去搞什么工坊,回头我跟他讨回来,让你们都搬过去住。”
祁娘一听就来气。
我们在城里住得好好的,这坐院子又大又奢华,出门购买点什么也很方便,再加上是城里,安全性能得到保证,怎么就想把我们打发出城去?
荒郊野岭的,谁会习惯?
“老爷,以您的身份,以后真回朝了,每日上朝的话,搬出城去住……会不会显得不太方便?”
祁娘委婉地劝阻。
张峦一怔,想了想,叹息道:“这也是个事。不过,我不想每日上朝,实在太累了!过些日子,等爵位赐下来,我继续当个富贵闲人!嘿嘿,说不定到时,陛下再赐给我一个大宅子,到时现在家里住的那个宅子让你们住进去。”
祁娘笑着白了他一眼,道:“妾身可不敢公然登堂入室。”
“怎能如此说呢?”
张峦笑眯眯道,“都是自家人嘛。我知道你不想去见我那黄脸婆。不过既然她们都搬去了大院子,现在的院子不就空下来了吗?”
祁娘问道:“老爷很想让家里人知道眼下这院子里的情况吗?”
“这个……”
张峦仔细琢磨了一下,无奈道,“言之有理,既是外宅,那还是隐秘些为好。可我现在光见官职,没见到银子啊。我想换个院子,或者是找个清静点的地方,都需要用到钱!不行,回头我得跟那小子讨要点回来。”
“您跟儿子讨钱?”
祁娘很惊讶。
你这个当父亲的,连家产都控制不了?原来张家的当家人,是你的小儿子?难怪你腰杆看上去这么软,原来是荷包被人控制所致?
张峦道:“本老爷当官,一年才有几个俸禄?养家都不够,还想养你们?要不是那位李尚书给我安排好这一切,我现在只能天天回家,过那清汤寡水的日子呢。
“不过吾儿就不一样了,他有生意头脑,在外面赚了好多好多银子,他手指头缝随便漏一点出来,我就受用无穷了。”
祁娘听着就觉得无语。
“不过他主要是为朝廷谋划,还得为李尚书在南边修河筹集款项,我不会让他出太多钱,只需要帮我置换个没人知晓确切位置的院子就可。”
张峦起身道,“这宅院回头拿去卖了,城里地处繁华又这么大的院子,价格肯定居高不下,在城外能换个规模更大,更加舒适的地方住!
“好了,你先退下吧,等我回来!”
……
……
张峦跑去见覃云了。
覃云守在路边的茶摊,他自己心里也很矛盾,明知道张国丈不待见自己,还非跑来,有种热脸贴冷屁股的挫败感。
等他见到张峦带着几个护卫出来,赶紧迎上前去。
“走,到那边说话。”
张峦指了指茶摊。
覃云赶紧给张峦开路。
等张峦在茶摊坐下来,环视一圈,看了看周围熙熙攘攘的人流,问道:“覃千户,你也知道这里是崇文门,商贾云集,四下喧哗吵闹,非得来这儿找我吗?”
覃云心想,我也想直接进府去拜见,是您非得说在外面相见的。
不过也对,您选择在此处金屋藏娇,肯定不想让外人前去打扰。
“还请阁老见谅。”
覃云拱手道,“卑职本不想来,却是牟都督执意让卑职前来请教,不得已而为之。”
“行了,他不知分寸,你还不知吗?”
张峦脸色不善,道,“你也知道张家谁做主,你直接去找吾儿延龄便是!还是说,除了那案子,还有旁的事,非得让我去办不可?”
覃云道:“是这样的,锦衣卫经过周密调查,抓了几个梁公公的门人,正在鞠讯,特地前来请示您下一步该怎么办。”
“谁的门人?”
张峦皱眉。
覃云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称呼上出现差错,赶紧道:“乃前内官梁芳。”
张峦道:“怎么,到现在梁公公在朝中的人还没被彻底清算干净吗?现在怎么又冒出来几个?”
覃云听着就很无语,感情我这里称呼梁公公,你好像有很大的意见,转过头你自己就称呼梁芳为“梁公公”?
逗我玩呢?
“先前梁芳的案子,并没有刨根究底,尤其是一些外地的商贾,曾给梁芳置办财货,都因为背后有人庇护,而得以幸免。”
覃云解释道。
张峦道:“那这次他们被捉拿归案,是因为说,庇护他们的人,也要被问罪,是这意思吧?”
“是。”
覃云道,“其实之前府库亏空最大的元凶有二,一为梁芳和韦兴,还有……就是……”
“就是什么?怎还吞吞吐吐呢?”
张峦皱眉道。
覃云显得很为难,道:“乃目前的户部右侍郎、佥都御史李中丞。”
“咦?”
张峦惊讶地凑过头去,小声问道:“李孜省也参与了?”
“嗯。”
覃云显得很回避,道,“之前那些被保下来的梁公公门人,多都是经李中丞运作,其实在李中丞跟梁芳彻底撕破脸之前,他们……在很多事上,其实都是共通的。”
张峦点了点头,道:“也对,李孜省本来就是梁芳举荐到先皇身边,一路飞黄腾达的,他们很长时间都不分彼此,一个在宫内,一个在宫外,相互呼应……我怎就没想到这一层呢?”
覃云问道:“那……”
“你别问我。”
张峦道,“谁有罪拿谁归案,只管查问便可。如果说这些人非得说李孜省包庇同党,且李孜省还是罪魁祸首的话,我也照样会查。不过现在李孜省已在南方主持治河,朝廷让他拿出大笔银子来完成河工事,这也算是一种惩罚了吧?”
“呃……也是。”
覃云迅即便意识到,什么秉公执法,都是假的。
以张峦跟李孜省的良好关系,怎么可能会去查办李孜省?就算嘴上这么说,那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不然李孜省也不会两次从诏狱中轻而易举脱身,到现在都还能当官,且当下做的还是看起来功在千秋的大事。
张峦道:“既然你们都已经把人给拿下来,又审讯了,还找我作甚?是说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得我指点你们吗?”
覃云赶紧道:“正是如此,那几人虽然家产不多,但多少有些背景,如果要拿问的话,可能会牵扯到更多的朝廷大员。所以牟都督的意思是,看看要不要……往上请示一下,把这案子往下压一压。”
“啥?压一压?”
张峦皱眉道,“我跟你求证一下,现在查的还不是官员吧?”
“呃……不是。”覃云道,“但或多或少都是有功名的。或者是家中有为官者,平时联系很深。”
张峦脸色更加不悦了,质问道:“现在查的还不是官,都要压一压?那等回头查到哪个大员头上,是不是就得见好就收?
“查!必须得查!不管涉及到谁,都一查到底,这是我说的!”
(本章完)
第762章 安排
第762章 安排
偏关。
京城那边已经是春意朦胧,这边的天气仍旧非常寒冷。
覃昌带人在关内巡视,不一会儿便来到城门楼上,不由驻足打望。
只见城关内,到处都有人排队种痘。
覃昌居高临下看着,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保国公朱永出现在他身旁,恭敬行礼,“恭喜覃公公,陛下已下旨,传召您即日回京。”
覃昌早一步已得知此消息,指了指下面的人流,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啥这么多人排队?”
“哦,城关外,有痘疮疫病蔓延,一个部落一个部落地感染,城中军民这才赶紧以种药之法,抵御病邪。”
朱永介绍道,“药这两天才送到,城中人一窝蜂而来,不过公公您放宽心,军士都轮流去种痘,城中基本戍守等事,绝对不会出现问题。”
覃昌叹道:“早干什么去了?陛下一直在各布政使司地界推行种药,为何到现在,这里才开始普及呢?”
朱永脸色颇为尴尬,心想,这他娘的是偏头关,算是边关苦寒之地了,话说那种药之法在京师推行也不过才一年多时间。
这里的人那么封闭,再就是人生来就怕改变,但凡死神没落到自己头顶,他们是不知道怕的。
“公公,小地方的人,见识浅薄。”
朱永微笑着道,“听说,从这儿往西的那些个城塞,种药的人还更加稀少。”
“嗯。”
覃昌回头看了一眼,脸上满是感慨,“这趟回去,也不知是祸是福,或许留在西北,也不是什么坏事。”
朱永又是一怔。
心想,你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
你作为曾经的印公,眼下怀恩已经去职南下,不正是你回京大展拳脚的好时机?朝中司礼监那群人,哪个有你声望卓著?
你回去后重掌司礼监,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还说不想回去?
朱永道:“以卑职所见,您回去后,必定执掌内帷,以后朝中事,还得多仰仗您。卑职特地为您准备了一些路上能用到的东西,已让人给您送了过来。”
这个时候,朱永非常懂得利用自己身上刚贴上的派系身份。说白了,就是趁着覃昌还没回去接掌司礼监前,先把礼送到,让长久共事的覃昌觉得自己是同党。
“这样不好吧?”
覃昌摇头道,“保国公,您是朝中老臣,咱家不过是中官,以后接触的机会注定不会太多。
“就说这次在西北履职,要真论功劳,还得算人家那位李尚书大……哦对了,最大的功劳应该是张国丈的,咱俩更多是走个过场。而你的功劳,比咱家大多了。”
朱永没听出覃昌话里有讽刺的意味,反倒觉得对方似有招揽之意,急忙道:“公公您说错了,这督战之功,岂能说小?还得是您亲力亲为,才能有此成就。”
“是吗?”
覃昌笑了笑,道,“但陛下可未必会如此认为。咱家回去后,或许连司礼监都留不了。从怀公公,再到先前的韦公公,两任印公均已不在宫里了。”
朱永道:“您老的情况,与他们又有不同,先皇时你可就是印公了。这次,您帮陛下在西北立威,论功劳内官中谁人能及?”
“但是……”
覃昌脸色有些发愁,“你忘了咱家是因何至此吗?咱家可是开罪了那位张国丈,惹陛下不悦。若非因缘际会,在这里侥幸得了一点战功,或许此行回去……就得归田。”
朱永笑道:“公公大可不必担心。其实陛下对您还是很器重的,不然也不会让您配合李尚书往西北。再说了,那位……张国丈,似乎……对于朝中事务,并没有那么关心,他好像……”
“你直说吧。”
覃昌微笑道,“你看,咱家对你不也袒露心迹了吗?还需要隐瞒什么呢?”
朱永道:“其实张国丈如今也需要人相助。之前闹出一点不愉快,并不算什么。您老想想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牟斌,之前不也得罪过张国丈吗?不也得重用了?除了内官和咱们军将,朝中有谁会真正认可他呢?以前的态度如何不重要,关键是今后怎么样,又以是否能帮到他才最为着紧……”
话没说得太透彻,意思是你自行理解。
你跟张峦的关系不好,那根本就不叫个事儿,你是司礼监太监,非得跟个国丈保持亲密关系才可?
只要你能办事,会办事,能真正帮到张国丈,就算是再大的恩怨也能冰释前嫌,更何况那张国丈如今在朝中人人喊打,正需要你这样的宫里人来替他说话。
“嗯。”
覃昌重重地点了点头,显然是对朱永的态度很满意。
朱永道:“犬子早先一步已回京,京师中,若您老有任何差遣,只管跟他打声招呼,自会替你办得妥妥帖帖。我朱氏一脉,都想为朝廷做事,向陛下尽忠。”
“好说、好说!”
覃昌显得意气风发,“张国丈亟需人手相助,咱家定会全力以赴,定不让陛下失望。此行西北,看似立下赫赫战功,但更多时候……还是被人疏离,咱家回去后短时间内怕也难以服众,或许真有需要公爷鼎力相助的时候。”
“您老客气了。”
朱永笑着道,“军中已准备好了薄酒,算是为您老饯行。另外席间,诸位军将还都会有所表示。”
“这般倒让咱家有些羞愧了。不过盛情难却,咱家怎么都得给诸位这个面子。”覃昌道,“把时间约好,咱家回头便往。”
……
……
京师,张家在城外的工坊。
张延龄坐在那儿,旁边立着柴蒙,柴蒙身后还跟着其妹柴双。
如今柴家兄妹,一个帮张延龄打理外务,一个帮忙记账……兄妹二人都算是给张延龄打下手,给的工钱看似不多,却有一定股份,分成不少。在这一年里,兄妹二人在张延龄建立的这套工业体系中,逐渐站稳了脚跟。
“二公子,眼下递来名帖,有意竞逐矿场的大概有三十多家,其中有二十家乃徽州商贾,晋商则有七八家的样子,剩下的都是各地在京的商贾,还有外地闻讯正源源不断赶来的巨贾……”
柴蒙负责这次对外接洽工作,主要是接纳商贾们递来的标书,算是给张延龄外包煤矿打前站。
张延龄道:“他们都知道底价至少一万两白银的规矩吧?”
“自然是知晓的。”
柴蒙道,“这次的事,那位秦掌柜最是上心,据说一次能拿出近五万两白银。剩下的,都摸不清底细。不过晋商那边……有意改善跟您的关系,您看……”
这就体现出柴蒙身份的特殊性。
张延龄之前虽更多是与徽商做买卖,联系很深,但架不住身边收了个晋地出身的秀才当先生。
柴蒙之前很不受同乡待见,毕竟他妹妹来京候选太子妃没被选上,导致晋地商贾错失了跟天家接触的机会……甚至很多人有意避开了跟外戚出身的张家做买卖。
不过随着张家在商界接连做出一些大事,导致现在晋商的态度也随之改观,尤其在盐税改革后,晋商终于意识到,想绕开张家做生意,就等于是把大笔财富拱手让人,逼着他们不得不重新审视跟张家的关系,并试图通过柴蒙兄妹建立起良好的合作。
张延龄道:“这次做买卖,我不会有地域之见,只要诚心实意,我这边都能接受。”
柴蒙道:“二公子,其实他们现在并不觉得经营这石炭厂,有利可图,仅仅是想以这种方式,来给您送银子。或者说,他们只是希望您以后能多关照他们!而不是买了矿藏回去后,仍旧是……之前那副模样。”
“之前是什么模样?”
张延龄好奇地问道。
“不冷不热,或者说敬而远之。”
柴蒙无奈道,“现在他们都想得到您的关照,打破之前的一些成见,平等地参与生意。”
张延龄摇头:“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做生意只需要诚实守信便可,为何总想着让人关照呢?至于生意的渠道,那也得靠诚意来打开。单纯想让我把利益分润给他们,这怎么可能呢?”
“道理是这道理,但就是……”
有些话,柴蒙不好意思说出口。
张延龄笑着道:“我明白,现在做生意的人,跟官府接触的唯一意图,就是希望官府能多加照顾。都是被官面上的人给整怕了,生怕关系没打点好,接下来就会被报复和算计,都想找个强有力的靠山,让别人轻易不敢觊觎。”
“是这个意思。”柴蒙忙不迭道。
张延龄道:“不过你要跟他们说明,只要诚信经营,就不用担心被人针对。因为当今陛下需要的是一个繁盛安定的营商环境,以此来改革大明目前的一些弊政,尤其是为日益紧张的朝廷财政增加收入。”
柴蒙听得有些迷糊,问道:“您是说,不给银子也行,是吗?”
“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吧。”张延龄道,“这次又不是一次性出手百八十个矿来,能落到他们手上的,也就三五个矿而已。就算是交保护费,那也只有三五家能交上来,剩下的干什么?站在旁边干看着吗?”
“呃?”
柴蒙听得有些迷糊。
就在柴蒙还想说什么时,身后的柴双赶紧拉了拉哥哥的衣袖,意思是,大哥你也太不识趣了吧?明知自己说的话不中听,还非得强撑吗?
张延龄道:“再就是告诉你们晋地的商贾,晋地那么多煤矿,非得跑到西山来挖煤吗?守着宝山,非得来这儿凑热闹?”
“有是有,但出产不怎么好,品质堪忧啊!”柴蒙道。
“那是没遇上我勘探,再就是,我除了会把煤矿的采矿权拍卖出去外,还会提供一些必要的技能培训,让他们能更好地开采石炭和扩大生产。”张延龄道,“尤其是得保证煤矿矿坑内工人的人身安全,这年头,想赚点银子都不容易。”
柴蒙道:“石炭烧起来,是很好,但对于老百姓来说,还是太贵了些,要是能便宜些就好了。”
张延龄笑道:“只需要适当做一些改善便可。经过技术改良后,百姓就能烧上更为方便和安全的煤。你去跟那些商贾说,接下来我会进行一番展示,把能来的都叫来,当场让他们知道,煤只要制作得当,性价比可比木炭高多了。”
……
……
张延龄跟柴蒙谈完公事,便带着他先到隔壁院子看试验成果,而柴双则被安排回去做事。
“柴先生,帮你捐国子监生之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张延龄笑着问道,“接下来国子监马上就会有一波新人入学,你跟着一起去如何?”
柴蒙惊疑地问道:“这边不忙吗?”
“忙倒是忙,但你的前途更加重要。”
张延龄道,“你总得到国子监镀金一下,回头才好给你安排个官职什么的。且以你的年岁,以后完全可以继续参加科举。”
柴蒙无奈道:“学业都耽误了,怎么应考?”
张延龄道:“明年才是乡试年,你一边在北雍读书,一边备考,等明年蟾宫折桂,到时做个官,不就容易了吗?”
“二公子,您言笑了。”
柴蒙脸上带着几分羞赧之色。
我他娘的跟随你一年多,忙前忙后,早就快忘了读书是怎么回事,现在还有心思去备考科举?
张延龄叹道:“人总是得有点儿追求不是?你要是真停步不前,以后如果我位列朝班,想提拔个自己人上位,不就没机会了吗?”
“啊?”
柴蒙听到这里,眼神中明显有了光彩。
如果现在让他专心备考科举,他肯定没那心思,毕竟跟在张延龄身边,赚钱太容易了。但如果说考中举人就能直接当官,且还能受如今皇帝身边最受宠信的张国舅的栽培,位列朝班的话……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柴蒙道:“二公子,您打算入朝为官吗?”
“早晚的事情。”
张延龄道,“其实我也在想,要不要去考科举。”
柴蒙苦笑道:“您言笑了。”
言外之意,你可是国丈的儿子,根本就不必与旁人争那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机会。想想你父亲,不过是个秀才,只是在国子监镀过金而已,就能在短短一年时间成为大明的中流砥柱,且已成为大明的次辅,你还考什么科举?
直接入朝,你恐怕就是侍郎起步。
张延龄道:“总得有个跟家父差不多的功名吧?考取生员后,我或许可以到国子监中读个书。”
柴蒙道:“您要进国子监,还不容易?”
“呵呵。”
张延龄笑道,“还真被你给说中了,之前陛下也曾跟我提过,让我到国子监供学几年,不过我觉得,以我现在的年岁,还有在学问上的造诣,好像并没有达到能到国子监进修的地步。”
柴蒙解释道:“其实不用是生员,也能进国子监,不过是要纳粟而已。”
“多谢柴先生提醒。”
张延龄道,“其实我现在更关心,柴先生是否想去?距离明年大比,没剩下多少时间了,如果用一年半的时间,把学问修好的话……”
“这个……”
柴蒙又犹豫了。
张延龄道:“如今柴先生在我身边,做的基本都是跑腿打杂之事,虽多跟商贾接触,但多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难道先生想一辈子都被人耻笑?
“倒是进了国子监后,有了一定名声,将来或可以放官做。当官总好过于……窝在商贾这一亩三分地里。”
柴蒙道:“那容在下回去考虑一下。”
“先生要抓紧了。”张延龄提醒道,“马上就要到国子监开学的时间,这件事得提前运作,少不得要一些功夫。”
“是。”
柴蒙点头道,“在下回去后,定尽快给出答复。”
(本章完)
第763章 今时不同往日
第763章 今时不同往日
柴蒙跟张延龄作别。
那边张延龄马不停蹄回城去办事,而柴蒙则回到院子里,见到正守着一堆账目的妹妹,心中一动,快步走了过去,坐下后把自己要努力读书考科举之事相告。
同时还说明,自己受雇主的鼓励,准备好好在学问上有所建树,接下来很可能要入读国子监。
柴双很好奇,问道:“这不是好事吗?兄长有何好犹豫的?”
“进学当然是好事,我知道。”
柴蒙叹道,“但你以为在学问上有进益,真有那么容易吗?几年都未必会有成就,更何况,明年就要应考乡试,就一年多时间……我能学出个什么来?”
柴双道:“兄长考生员,不就为了自己能在仕途上有所建树?现在又有了上进的机会,为什么不努力尝试一番呢?兄长还很年轻,眼下也没多少烦心事,为何不倾尽全力一搏?”
柴蒙显得很无语:“双儿,你在耻笑我,是吗?”
“小妹并无此意。”
柴双道,“但我觉得,二公子还是很有诚意的,给你指出了一条明路,如果你不用功读书,又怎知晓不行呢?就算真不行,二公子这里又不是不收留你,到时候再回来做事呗?”
柴蒙道:“我走出去了,哪里还好意思回来?”
柴双心气平和地道:“公子重情重义,跟随他的人无不夸赞。怎到了兄长这里,还担心他不会给你一条后路?
“人家不都说了,只要你考得好,回头就能放官。毕竟举人当官还是很稀罕的,想得到好的官职,更是难上加难。”
“道理是这道理……”
柴蒙为难道,“可问题是……唉!怎么说呢?到时我怕是走不出我内心那道关。”
柴双道:“之前从未见过兄长如此纠结,也不知兄长到底有什么好固执的。如今咱们在这里做的,都是一些营商事,我只问兄长一点:您来张家是教公子学问的,不是做大掌柜的吧?”
“咦?咱自家就是商贾出身,你怎还瞧不起商贾呢?”柴蒙道,“我偶尔都会琢磨,要是当年你选上,现在是不是我也……”
“打住!打住!兄长切莫要再胡言乱语了,这可是对皇后娘娘的大不敬!再者说,小妹觉得眼下也没什么不好,咱在京师这地方住了一年多了,总比当年在山西时生活得更为舒适,且再无后顾之忧吧?”柴双道。
柴蒙想了想,认真点头:“或正如你所言,就是安逸久了不想再努力吧。你说现在吃得好睡得好,每天都有事做,山西来的家乡人都说我做了一件光荣而正确的事,能够给张家小国舅当先生,那是多大的荣耀,又得多少人尊重?”
“……”
柴双此时终于明白兄长心中所想。
这是舍不得眼前所得到的名利地位。
别看只是在张延龄身边跑腿,但对于那些失势的晋地商贾来说,柴蒙就是他们跟张家外戚沟通的桥梁,自从去年张家得势以来他们就对柴蒙巴结有加。
一旦进了国子监,看起来是有了上进的机会,但失去的好像更多。
柴双道:“小妹不敢替兄长拿主意,还是兄长自行选择吧。希望兄长日后想起来,不要为今日做的选择后悔。”
“明白了。”
柴蒙点头道,“无论作何选择,我打死都不后悔。”
柴双叹了口气,到现在她总算明白了,兄长除了嘴硬,别的没一样硬气,骨气更是快丢光了。
……
……
张延龄忙完一天的事,到入夜时分,本打算回去继续做一些研究。
他现在正研究在现有的条件下如何发电的问题。
虽然这个目标有些遥远,但电磁原理他还是明白的,想要从一个化学家跳到物理学家,的确有些困难。
就在此时,他收到消息,说是家里那不争气的老爹又叫他回去,对此颇为无奈。
等到了张峦养病的院子,只见张峦坐在那儿,软塌塌的没有丁点儿精神,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怎的?”
张延龄惊讶地问道,“几日不见,爹你的病情又加重了?”
张峦瞪了小儿子一眼,道:“你就没盼我点好……我只是找你回来有事相询。”
“有事找人跟我知会一声不就行了?”
张延龄坐下来,有些不耐烦地道,“爹,你是该收心养性了,你这病还没好利索,就成天见不到你的人,你这分明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张峦哭丧着脸道:“嘿,你当我是去天酒地吗?我除了之前在李孜省那儿喝了一杯酒醉倒外,此后便滴酒不沾。至于旁的……嗯嗯,我也是非常懂得收敛,几乎每日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那你还天天不见人影?”
张峦很惊讶。
张峦道:“只是想出去散散心而已。”
“呵呵。”
张延龄很无语。
心想,你散心的方法,就是扎女人堆去?
你说你收敛,谁信啊?
每天守着那么一群只会讨好你的女人,就算你想收敛,很多时候别人也不会给你机会啊。
张峦开始主动介绍情况:“其实是这样,孙家人找过来了。”
“谁?”
张延龄皱眉。
“孙家啊,就是跟你姐姐有婚约那个孙家。”张峦道,“竟直接找上门来,说是要找我。最后我无奈去见了。”
张延龄笑道:“你既然感到无奈,为何还要去见呢?怎的,父亲对于当初悔婚之事,后悔了?”
张峦道:“说什么鬼话呢?没那次悔婚,还有你姐姐姐夫什么事?别打岔!他们的意思,是说,想由咱来帮他们运作一下,好弄个煤矿回去。我说这事,我不负责啊……我就跟他们明说了,这事你在主持……大致就是如此,你去跟他们接洽一下吧。”
“爹,你可真会把事情往外推。”
张延龄板着脸质问,“你自己怕麻烦,去见了一下故友,然后就把事推给我?”
“我想啊,区区一个煤矿,也没多为难,你此番去西山不是勘探出不少矿坑来么?给他们一个算了!”张峦道,“都是老相识,就当还他们人情债吧。”
张延龄感慨地道:“爹,你果然对当年那事儿还抱有愧疚……”
张峦道:“你也知道为父,一直都重情重义,这辈子都改不了咯。”
“呵呵。”
张延龄道,“除了他们家,就没旁人了吧?我是说,当初跟你在兴济,有些交情的人家,他们没想过把家族势力发展到京师来吧?”
张峦笑道:“一听就知道吾儿你有办法。不过你放心,那些人,当初都不怎么待见我,我现在何必去管他们死活呢?他们见不着我,我也不想见!总之,孙家那边,你照顾一下就好。”
……
……
张峦把事暂作交待后,便赶紧让儿子为自己诊脉。
显然他也怕最近这些日子的“恣意”会让自己病情加重,如果没有身体和心理上的疑神疑鬼,他可不会主动召见儿子。
张延龄拗不过,装模作样给张峦搭脉诊断。
张峦看儿子闭目沉思的模样,显得有几分紧张,问道:“病情没加重吧?”
“这些日子你有什么不良反应?”张延龄道,“诊病需要望闻问切,且问你这几日身体可有变化?具体谈谈你的反应吧!”
“反应……什么叫反应?”
张峦人有点儿懵逼。
张延龄道:“你是因为什么才觉得身体有些不对劲,特意叫我前来为你诊断……对此难道你心里就没点数吗?”
“咳咳。”
张峦突然意识到自己心里那点儿小九九根本瞒不住人,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支支吾吾半天才道,“你就给为父留点儿面子吧。事情是这样的,为父……就是感觉最近……那方面不太行。”
“哦,房帏之事吗?”
张延龄懒得跟张峦对视。
那高高在上的模样,就好像他真是神医,而张峦只是来找他问诊的病患,一如前世给人诊病时的模样。
张峦白了儿子一眼,道:“知道了还问?”
张延龄反驳:“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呢?到底怎么个不行法?你快给我具体描述描述!”
“吾儿,你是拿为父开心呢?”
张峦瞬间觉得儿子是在耍自己。
张延龄斜眼瞅他:“爹,是你非要赖着让我给你看病的,现在问你,你非要隐瞒,我怎么给你对症下药?”
“你……我……唉!”
张峦突然觉得自己很无助,明明想在儿子面前保持严父的威严,可就因为从智商到能力上都不如儿子,还因为病情被儿子拿捏,导致他只能服软低头,这也太伤自尊了。
张延龄道:“不说也行,总之就是,你现在应对女人,有心无力,是吧?”
张峦把头稍微一歪,不作回答。
老张显然有他自己的傲气。
“那我给你开几服药。”
张延龄道,“记得按时吃。”
张峦一听,立即松了口气,满脸希冀地问道:“还是之前那种往身体里……哒哒滴水的那种?”
“我让你按时吃药,不是要给你打点滴……爹,你要明白,之前你的病很严重,不得不用那种极端的方式来治疗,眼下你不过是调养身体,何必兴师动众?其实我的建议是你收心养性,这样你连药都不用吃。”
张延龄摇头道,“你应该知道,是药三分毒,谁没事拿药当饭吃的?”
张峦无奈道:“吾儿,为父也想啊……只是你也知道,要是真的收心养性,为父还不如一死了之!成天过苦行僧般的日子,谁受得了啊!”
“呵呵。”
张延龄对老父亲的疲懒颇为无语,但早就习惯了,“那就按时吃药吧,不过吃坏了别怪我。当然我的药不是给你……治那个的,而是调理你的身体。”
张峦感慨道:“吾儿,真难得啊,以往见你治病救人,从来都不按常理,随便拿出的药,光看着都吓人,就连当初给先皇治病时,你都剑走偏锋。我这还是第一次见你正经开药。”
“想吃不想吃?想吃就闭嘴!”
见便宜老爹啰嗦,张延龄立即拿出大夫的威严来。
要是震慑不住,张峦就不会老老实实把他这个大夫的话往心里去。
“行行行,我会好好吃药。”
张峦笑了笑。
随即张延龄提起笔,便要开始写药方。
张峦兴冲冲看着,突然想到什么,问道:“那个孙家,就是孙友,有个女儿,你还记得吗?”
“嗯。”
张延龄一边写一边点头,“当初跟姐姐一起应选太子妃那个,好像叫什么孙程盈,对吧?”
“嘿,你还记得停清楚……就是她,孙友想把她嫁给你大哥,说是门当户对。”张峦摇头道。
张延龄写了半截,抬头瞄张峦一眼,问道:“你同意了?”
张峦一撇嘴道:“我哪儿能同意?还门当户对呢,给他脸了?”
“爹,你咋还瞧不起人呢?”
张延龄诧异地道,“之前你还说记得他们家的恩情。”
张峦道:“我这人是会报恩,但可不愚钝,该怎样便怎样……这嫁女儿本来就是你情我愿,当初给你姐姐取消婚约,是我不对,但还不是因为他儿子是个病痨鬼么?”
“呵呵。”
张延龄不由苦笑。
这老父亲,还真是说一套做一套,这是开始不认账了。
张峦又道:“我都没好意思跟他说,最近想跟我张家联姻的人可不少,回去时,你娘才跟我说,皇太后特意找过她,说要帮忙介绍一桩婚事,有什么大长公主家的女儿要嫁人……这才叫门当户对。”
“哦。”
张延龄道,“你回去还跟娘说这个了?”
“你小子,真把为父当成没心没肺之人了?无论我在外面如何荒唐,你娘始终是你娘,家里的事,我哪件没依着她?再说孙家人,现在大概是有点儿……不知进退吧,也不知该说他们什么好。”
张峦一边说一边摇头。
张延龄问道:“怎么,现在的孙家落魄了?”
张峦点头道:“这才是我找你,让你帮帮他们家的原因。这不是嘛,知道我在京师当官,他们家也非要到京城来做买卖……但他们家做买卖的水平,真是一言难尽啊……其实早在兴济时,他家买卖粮食采取的操作,简直不堪入目,我都不好意思说……”
“那他们家在京师具体做什么买卖?”
张延龄问道。
“不知道。”
张峦道,“且我也不知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难处,但能看出来,孙家的境况已远不如从前,大概是生意不顺,连带着家道也开始中落,本来还是咱兴济之地数得着的大户,现在看起来……唉!”
此时张延龄已经写完停笔,侧头看向张峦:“写好了,爹你看看。”
张峦拿过纸张,吹了吹上面的墨迹,继续话题:“吾儿,你说说看,咱算不算是把他们孙家的运势给抢走了?”
“呵呵。”
张延龄笑了笑,道:“爹,咱们家发达,就算跟他们退婚有关,但他们现在的境遇,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不要想太多!”
张峦道:“到底是多年老友……当初他们家豪富时,不也没嫌弃咱们家家境一般,就同意了婚事?”
“爹,你千万别妄自菲薄啊,你好歹出身书香门第,再说当初不是还有本家伯父在朝中当官么?那可是实打实的封疆大吏!”
张延龄道,“他们当初同意联姻,显然也是因为这个,后来同意解除婚约,大概也是觉得咱们家已经家道中落,正好顺坡下驴罢了。”
“嗯。”
张峦仔细想了想,似乎释然了,点头后笑着道,“那一切就交给你了!跟孙家人好好谈谈!我在孙友面前特意表扬了你,他们也知道,现在咱们家生意上的事,都是你在负责。我也说了,以后不用来找我,找我儿子……比找我更管用。”
(本章完)
第764章 有价无市的“好”买卖
第764章 有价无市的“好”买卖
张延龄出了别院后,让常顺去了孙家约定的地方,知会了一声,改而去张延龄指定的地方谈事。
不为别的,张延龄对孙家人不太放心,作为未来大明朝廷财政的实际掌舵者,他已开始为自己的安全考虑……至于孙家是否要参与到他谋划的生意体系中来……在张延龄看来无关紧要。
以孙家做生意的手段,还有他们拥有的人脉,以及某方面的魄力……的确是让人不敢恭维。
尤其孙友还有个志大才疏还喜欢插手家族生意的女儿。
大约是孙友不好意思找张家晚辈谈事,还想绷着,保留长辈的脸面,直接让孙程盈来跟张延龄谈。
当张延龄看到一身男装,显得英气勃勃的孙程盈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多少对孙家人有些失望……都已经低声下气来求张峦给条活路了,居然还不知道把握住机会?只让自家女儿来应付了事?
“家父有恙,不能前来,望张公子见谅。”
孙程盈对张延龄并没有多无礼,反倒显得很收敛。
大有一种,我这是委屈来见你,你们张家人得拿出诚意来的架势。
张延龄手一摆,道:“请坐下来说话吧……有关情况,家父已做了转告,你们想承揽西山一处煤矿,是吧?家父的意思,让我给你们个机会……本来承包个煤矿至少需要一万两银子,你们这边……就给五千两吧。”
孙程盈大吃一惊,问道:“白银五千两?”
“不然呢?”
张延龄笑了笑,道,“难道还能是五千两精铜吗?怎么,孙家不打算出银子?”
孙程盈显然是被张延龄的口气给吓着了,皱眉问道:“那些商贾,怎可能会一次性拿出一万两银子来呢?这价格,明显是虚浮的。”
“哦。”
张延龄点头道,“也对,现在还没有正式进行拍卖,所以最后能卖多少银子,的确不好说。那这样吧,几天后的拍卖会,你们也来一下,旁观一下如何?”
“何意?”
孙程盈问道。
张延龄道:“情况是这样的,如果说一万两银子一处煤矿,最后都卖出去了的话,那你们家出五千两没什么问题吧?我先给你们留一处!反正我这边资源宽裕,你们孙家不要的话,有的是人抢着要,以一万两转给他们,很容易。”
“你……”
孙程盈显然没想到,对面的张家现在已不是兴济的大门小户。
不但有了身份地位,且在银钱上,已经不再是几十两几百两计价,直接给整上几千上万两银子了。
张延龄瞥了孙程盈一眼,叹道:“孙小姐,我得提醒你,这次想承揽此生意的,都是晋商和徽商中的大户,甚至还有京师中的勋臣以及倚靠他们的官商,以个个出手都异常阔绰,五千两银子的价格已算是相当实惠了。
“你回去后,跟令尊好好商议一下,尽快拿出个结果,下次我们在西山见面吧!就这样,告辞!”
……
……
孙程盈见过张延龄,心中倒也没多少悲愤,只是一阵委屈,甚至有些自责。
在她看来,只要当初选上太子妃的是她,那今天就没有张家父子耀武扬威的份儿,她如今更是贵为大明的皇后,家族也将因她而荣耀。
可惜一切都是梦幻。
当她回到家中店铺,见到正在柜台上打算盘,满面愁容的老父亲,更是差点儿没哭出声来。
“父亲!”
孙程盈强忍悲意,快速整理了一下思绪。
面对孙友急切的问询,她只能把张延龄那边所列的条件,简单跟老父亲说了。
“什么?白银五千两?”
孙友也被张延龄的口气给吓着了。
孙程盈点头道:“情况就是这样,他还说这是看在两家世交的面子上,还说要是旁的商贾来买,就算是一万两银子都买不到,还要搞什么拍卖……以我的理解,就是找个公开的场合喊价,价高者得。”
孙友叹道:“这光景下,各地商贾为了巴结张氏一门,或许真如他所言,一万两银子少不了。”
“但……”
孙程盈终于有了些脾气,几乎是咬着后槽牙道,“那些商贾巴结他们,为的是做官盐买卖,我不信真的有那么多人能一次性拿出那么多银子来。真以为天底下行商的人,都没脑子吗?”
孙友一时间都不知该说点儿什么好。
孙程盈劝说:“要不……父亲,咱别指望张家了,他们家忘恩负义,不值得投入感情。倒不如,咱回到兴济老家,把生意归拢归拢?”
“孩子,实在不行的话,为父再去找来瞻,与他好好说一次。”孙友一脸苦涩地说,“怎么都得跟他讲明白,咱们家的确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
孙程盈无奈道:“父亲,怎到现在,你还把希望寄托在张国丈身上?难道您没看出来吗?他就是在敷衍你。如果行的话,他直接就应允你了,何必让他儿子出来呢?再去找一次,情况还能两样?”
“你这孩子,说你什么才好呢?”
孙友有些不知该怎么对女儿解释,却还是强忍着郁闷之气,道,“你知道现在朝中有多少人想拜见他而不得?来瞻年后就一直在家养病,年前又养伤,自从他入朝以来,咱兴济本地能见到他的人屈指可数,听说连张家本族的人去见,都被拒之门外。”
孙程盈道:“这正好说明他目中无人。”
孙友道:“但我去,人家不就破例接见了吗?且还让他儿子来跟咱打招呼……我也听说了,这位张家的小公子,本事大得很,就连宫里织布之事都是他在负责,话说宫里光是冬天散出来的布匹数量就多得吓人,更别说还有大批织造出来的布匹是直接送到西北前线供各军镇将士使用。”
“那跟我们有何关系?”
孙程盈委屈巴巴地问道。
“唉!”
孙友突然坐了下来,神色略显颓废,道,“不过张家小公子说得也对,人情归人情,生意始终是生意……或许真的别人想五千两银子买,还买不到呢!”
孙程盈惊讶地问道:“父亲,您不会真打算以五千两银子去买个尚未开采过,还不知产量几何的煤窑吧?”
孙友道:“你这么想,这煤窑别人一万两银子都买不去,咱买回来,一转手,不就能净赚五千两吗?”
“啊?”
孙程盈被老父亲的生意经给吓着了。
“咱家是没那么多银子。”孙友叹道,“但我们可以用别人的钱,替他们去买,就相当于,咱做了一次官商。”
孙程盈迟疑地问道:“那就是说,咱把跟张家的交情,就这么变卖出去了?”
孙友无奈点头:“你要真这么理解,也可以。为父也希望能赚取五千两银子……但……就是不知,人家张家是否同意咱转卖呢?
“还有就是,旁人想通过购置煤窑之事,来跟外戚张氏一门建立起紧密联系,从咱手上置办回去,是否能把这层关系维系好呢?”
“那就是说,就算咱想以一万两银子卖出去,也未必有人肯买?”
孙程盈有些无语。
老父亲可能现在真遇到了难处。
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孙家因为之前好几次投资失败,不知不觉已陷入到一个巨大的泥潭之中,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甚至可以说就是她这个没出阁的女儿。
孙友思忖良久,突然想起什么,看向女儿:“要不这样,闺女,你去找一下秦当家,问问她的意见。
“你与她交情不错,我相信她会见你的。如果她肯让我们出手的话……那……这件事……咱就可以果断入局。”
“所以说,爹是想让我厚着脸皮去找秦当家,试着把跟张家的关系,卖出一个好价钱?”孙程盈问道。
孙友摆摆手,显得有几分不耐烦:“咱们家都沦落到这局面了,还在意什么颜面?能把家业维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要是你不想去,为父亲自去!”
“不用了。”
孙程盈似乎认命了,声音低微,“女儿去便是。”
……
……
孙程盈当天就去拜访了秦昭。
而秦昭果然很给面子,直接就见了。
本来秦掌柜就在为招揽散落在全国各地的徽商到京城来“共襄盛举”而忙碌,但她最近主要是维系各方关系,至于孙家……因为有兴济出身的背景,再加上孙友甚至能直接以故交的身份去见张峦,这对秦昭来说,算是很不错的政治资源。
当然她未必需要大价钱来维护跟孙家的关系,毕竟她这边要见张延龄,并没有多复杂。
孙程盈见到秦昭后,显得很惭愧,甚至都不想直说。
在秦昭追问下,孙程盈还是如实把来意说明。
“五千两……”
秦昭显得很讶异,“孙府与张国丈家的关系,果然是非同一般。这价钱,怕是连最后成价的两成都不到。”
孙程盈本来还在苦恼。
听到这话,她以震惊的目光回望秦昭。
如果说她一直不服老父亲的生意头脑和见识,但对以女儿之身行走天下的秦昭可说是推崇备至。
或者说,在她眼中,家里人屁都不是,而秦昭却是她的偶像,人生导师,极其符合她自卑但又盲目自大的心理特征。
孙程盈惊诧地问道:“那就是说……单个矿外面就能卖到两万五千两银子以上?这……这可能吗?”
秦昭点头道:“听起来很不可思议,是吗?但你要知道,这次参与竞拍的既有勋臣,还有官商,再加上全国各地的商贾,晋商、徽商、鲁商,甚至还有江浙闽等地闻讯赶来的巨商大贾,竞逐是非常激烈的。”
孙程盈问道:“那秦当家,要让我家来替您……置办这煤窑吗?”
“不。”
秦昭果断地摇了摇头。
孙程盈一时间有些迷惑。
跟我说价值很高,但你自个儿却不买,不让我们家有白赚钱的机会,这又算几个意思?
有价无市呗?
“为何?”
孙程盈直接发问。
秦昭笑了笑,道:“妹妹非要问得如此仔细吗?其实只要您但凡跟二公子问上一句,他也会如实相告的。”
“什么?”
孙程盈蹙眉。
心说,你居然让我去问卖家,还指望他对我说实话?
秦昭道:“这么说吧,这煤窑产出的煤,一年下来,怎么也能价值个三千两银子以上,好一些的,刨除成本,甚至能净赚五千两到一万两,风险并不大。”
“啥?没有风险?”
孙程盈有些惊讶。
她第一次听说没风险还能赚大钱的买卖。
“对啊,以你们五千两银子的本钱,一年下来,基本上就能回本。”秦昭道,“这么好的生意,算是二公子给您府上送银子,我又怎好意思鹊巢鸠占呢?”
孙程盈听到后,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儿。
她犹豫再三,才叹了口气,道:“实话实说,家中实在凑不出这么多银子,更何况……后续要投入开采,还得增加银两用度。就算是风险小,可一旦……市场不景气,再或是出现天灾人祸,那也……”
“明白了。”
秦昭道,“对很多大商贾来说,拿出大笔银子来做买卖,些许风险算得了什么?而对孙府来说,这么大的生意,很可能是赌上了未来,还不如一次折换成银子,更加实在。”
“嗯。”
孙程盈听到这里,似乎又看到了希望。
那就是骗冤大头来解套。
说那煤矿能价值两万五千两银子,打死她都不信。
五千两,她都觉得是张延龄在狮子大张口。
秦昭道:“其实我觉得,以你们两家的交情,有时候未必需要靠银子来解决事情,不是吗?”
“什么?”
孙程盈很是纳闷儿,问道,“张家开口就是五千两,怎还有不用银子解决问题的方法?”
“之前我跟令尊会面,他提过,想把你嫁到张家,如果事成的话,那个煤矿不就可以算作是给你的聘礼了吗?”
秦昭笑着说道。
孙程盈一听,显得很气恼:“小妹岂能随便嫁与张府中人?况且……”
“妹妹你心高气傲,本是好事,但有些时候,也得屈从于现实。”秦昭委婉地劝解了一句,随后道,“当然这件事,令尊只是随口一提。我作为外人,不好随便评价。”
嘴上这么说,秦昭心里却在想。
你是有多心高气傲,才会觉得嫁入张家不是什么好事?
再说了,你想嫁就嫁得了?
如果张国丈真让你去当他的儿媳妇,那只能说是为了偿还你们家当初的“退婚之恩”,否则以你的家世,凭什么有跟张家联姻的资格?
当然,张家老大那模样……的确不是什么良配。
可就算是如此,机会也不是你想得就能得到的。
秦昭道:“这么说吧,跟令尊说,这笔生意有赚无赔。若是有筹措资金方面的困难,可以来跟我说,定全力相帮。”
(本章完)
第765章 有事就找张国丈
第765章 有事就找张国丈
西山煤矿拍卖大会即将开始。
张延龄作为“主办方”代表,要亲自前往西山主持拍卖会,同时各地商贾也在往西山聚拢,可以说这是大明弘治改元后最热闹的一件事,比之年初时的盐政改革的影响有过之而无不及。
也就在这个时候,宫里一场简单的朝议刚刚结束,步出奉天殿的朱祐樘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他带着李荣和覃吉二人往乾清宫走,脚步飞快。
年后一场小风寒,朱佑樘拖了很长时间都不见好转,转而由小舅子给他诊治后,又做了一些调理,此时的他终于有了年轻人该有的样子,脚下虎虎生风,李荣和覃吉这样平时习惯在宫中趋步而行的,都得紧赶慢赶才能跟上其步伐。
“宣府银十万、辽东银七万、甘肃银十五万,再加上大同银十一万……他们是想让朕把府库都掏空吗?”
朱祐樘心下不甘,一边走,一边嘴上抱怨个不停。
李荣快步跟上,语气急促:“都是成化后期开始的欠饷,因为饷银发放不下去,导致西北各大军镇均出现了逃户……就眼下的支出,也仅仅只是缓解了部分压力,并没有一次性根除边军的欠饷。”
“这么多还不够?”
朱祐樘闻言停下了脚步。
覃吉闷头向前走,差点儿一头撞到皇帝身上。
李荣那边显得很利索,立马驻足解释:“眼下西北各大军镇都在跟朝廷讨要欠饷,多是因为朝廷年初改变盐政,致如今西北商屯数量严重不足,估计今年逃户的情况还会加剧。”
朱祐樘诧异地问道:“不是说边塞一线商屯早就出问题了吗?怎么又跟今年的盐政改革牵扯上了?”
他问这话时看向了覃吉,好像是在等覃吉给他答复。
而覃吉却在此时保持了沉默。
李荣主动接过话茬,道:“回陛下,正因盐政改革乃张国丈主导,自此盐税直接进入到太仓,或正因此西北各军镇才会急切催促发放过去数年欠饷,以改积弊。也有人传言,说是此番盐税变革,一次性给朝廷带来百万两以上白银的收入,地方上官将无不为之眼红。”
“有那么多吗?”
朱祐樘好奇地问道。
一次就拿回百万两银子?
如此说来,盐政改革还是卓有成效的。
毕竟西北现在跟他讨要的是过去几年的欠饷,虽不足数,但如果朝廷仅以一个开春就获得的帑币就能填补上那么大的窟窿,在朱祐樘看来就很值得。
李荣道:“哪怕不到百万两银子,六十万到八十万还是有的,且已入了府库,具体数字还得等总结后方能得知。”
朱祐樘心情终于好了些,暗中盘算了一下,道:“边陲各地,这次只是讨要五十万两银子上下,如此说来,光靠今年的盐税收入,就能把历年亏空给填补上。但是……会不会影响将来呢?”
这下覃吉终于开口了,道:“陛下,盐税调拨之事,是不是得问一下张先生?他最清楚事情原委,如果还有旁的用处……”
李荣闻言很想翻白眼,对覃吉的话多少有些无语。
你说你不提什么好建议,直接让皇帝去问他岳父?这是把本该属于我们司礼监的顾问及建议权限拱手交给外人吗?
有何居心?
李荣赶忙插嘴:“陛下,正因为此事乃张国丈所倡,再加上如今朝廷正极力完成黄河河工事,或是西北和辽东等处官将都担心这笔盐税款项用到别的地方去,才突然一齐上疏跟朝廷讨要。而朝中臣僚或也有如此担心。”
“难怪啊。”
朱祐樘到此时才明白背后的弯弯绕。
因为盐税改革是张峦力主推行的,且他现在还负责户部具体事务,都害怕张峦一发狠,把银子全部调去给李孜省用以黄河改道上,所以朝中大臣和地方官将才会一起向皇帝施压,要把过去的窟窿先给填补上……
朱祐樘有一种被人下连环套的憋屈感,这让他更觉得孤立无援,认定岳父是无所不能的牛逼人物。
朱祐樘这下不着急往乾清宫走了,目光反倒往乾清宫后庑那边的坤宁宫方向看,神色不悦道:“朕不早就有言在先,黄河河工事,不用朝廷出一文钱了吗?难道他们以为朕在与他们言笑?”
李荣赔笑道:“涉及黄河河工这么大的工程项目,朝廷上下或都不看好李尚书能单独完成。”
“他们不相信李孜省,难道还不信朕的岳父吗?”
朱祐樘气呼呼地道,“岳父入朝以来,做了多少实事?还有延龄,他一直都在奔波劳碌,为朝廷四下筹措款项,还用得着他们来给朕施压?”
李荣低下头,没有回话。
覃吉再道:“陛下,那是否应该去问问张先生的意见?”
再次听到这话,李荣差点儿吐血。
感情你覃公公最大的本事,就是在皇帝面前不断提那位刚入阁却不干正事的张国丈,在这里瞎起哄,是吧?
朱祐樘沉思了一下,道:“西北欠饷是多年积累下来的,足以说明之前的盐政有多失败,而岳父的改革又有多高明。
“虽然朕也知道,拨付辽东和西北的几十万两银子,并不足以让前线将士过上好日子,但至少能让他们把眼前的难关给渡过去。
“老伴,你去跟岳父说,让他不必心疼这银子,可以拿出来。至于旁的……你再问询个大概吧。”
在朝中大事上,朱祐樘只是有那么一股倔脾气,却拿不出具体的解决办法。
他虽不忿别人向他施压,但他也觉得,怎么也不能亏待边疆的将士,尤其这还是自己老父亲当初造下的孽。
“是。”
覃吉急忙领命。
这下彻底断了李荣继续进言的念头。
因为皇帝都说了,要问张峦的意见,那就等于说,他们这些人的意见已不再重要。
……
……
自从张峦见过儿子后,就立即让下人去照方抓药,为自己调理身体。
一天三顿。
吃药比吃饭都更勤快,回家吃,到了金屋藏娇的地方还在吃,让祁娘觉得很别扭。
因为之前张峦生重病时,都没见他吃什么药,突然间……张峦就好像成了个药罐子,且每次吃药都显得很虔诚,就好像是个礼佛崇道的虔诚信徒,真就是做到了对入口药的顶礼膜拜。
本来祁娘还以为张峦吃这些药,是为了房帏之事,可以重振男儿雄风,可当她发现张峦除了嘴硬外一无是处,五肢没一处硬的,便觉得张峦好像是被什么魔障给缠上了。
“老爷,这药既是作为调理身体之用,那究竟……有何功效呢?”祁娘中午从外回来,见到张峦在那儿喝药,不由上去递了杯清水,问道。
因为张峦说要喝药,就不能喝茶,怕改药性,最近他都是直接喝白开水。
张峦耸耸肩,道:“我上哪儿知道去?”
“……”
祁娘瞬间觉得自己智商不够用了。
果然啊……
这院子里的人,普遍觉得自家男主人不正常,并非无的放矢。连她都觉得自家老爷不像老爷,也不像是朝中的大官,更像是个不着调的二傻子,连眼下说话都是这么“不按常理出牌”。
祁娘试探地问道:“既不知疗效,那您为何还要用药呢?先前看您挺好的啊,就因为这是二公子开的药?”
“不然呢?”
张峦抬头看了祁娘一眼,显得很惊讶,“祁娘啊,难道你不知道,本老爷这条命,就是吾儿从鬼门关前给生生拉回来的……他都说了这药管用,你说我能不吃吗?”
祁娘疑惑地道:“但问题是……您自己不就是神医吗?”
“神医个屁啊!”
张峦骂骂咧咧道,“别在我面前提什么神医,我有啥本事自己会不知道?哼,本老爷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去去去,我还有点儿口渴,再去给我倒杯水来……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祁娘已抢先一步,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过水壶,又给张峦倒了一杯白开水,就见张峦“咕咚”“咕咚”喝下肚去。
然后张峦长长地舒了口气,脸上呈现满足之色。
祁娘看着就很别扭。
就像……张峦现在把吃药当成是件很神圣的事情,且还乐在其中,怎么看怎么傻。
果然极不正常!
“老爷,都在说,您乃杏林国手,功能起死回生,连先皇重病时,谁都不信,只信您,还委任您执掌太医院。”
祁娘坐下来,一脸好奇地问道,“您的医术,应该算得上是当世无双吧?”
张峦瞪了祁娘一眼,道:“怎么?你非得让我承认?其实我……算了,我不说,哼,我还要脸呢!”
祁娘一听,心说,得,知道你是什么材料了。
感情你就是仗着自己儿子牛逼,混事混出自豪感的神棍呗!
不过没办法,谁让满朝上下,你们张家最牛逼呢?
跟着你,不会吃亏!
“那老爷,今晚作何安排?”
祁娘再问道。
“不用安排了。”
张峦一挥手,闷闷不乐道,“我现在是有心无力!总的来说,让我听听小曲儿,远远看看,那就是最好的享受。
“记得一定不要安排个国色天香的妙人儿来唱曲,我怕消受不起。还有,以后让那些平时跟我关系好的小娘子,都离我远一点儿,我见到就忍不住想……咳咳,我得收心养性。”
祁娘震惊道:“老……老爷,您……您要……戒……”
“戒?戒什么?戒色吗?你当我是神仙?”
张峦摇摇头,直接给予否定,“我只是说要收心养性,并没说要彻底戒色!总的来说,凑到我身边来的女人,姿色不要太好,也别想着扎堆往我房里钻,更别在席间对我毛手毛脚,不要整出什么让我受不了的新样。
“总归我现在就是……普通人一个,只要我不胡思乱想,就不会逾越礼教,做那禽兽之事。”
“……”
祁娘再一次无语。
心说,你这脱裤子放屁的本事,也是没谁了。
既然你这么怕死,为什么不直接在家里窝着,非要跑这里来?
张峦吩咐道:“等下我得睡个午觉,以后晚上子时前必须要入眠,不能再熬夜。平常的戏码,尽量平和些。酒暂时还是不要有,再就是平常席间伺候的,都给换成婆子,尤其是看上去倒胃口的那种,这样我就能做到心无杂念。”
“呵呵。”
祁娘笑道,“听上去,老爷想出家?”
张峦叹道:“为了这条命,本老爷也是拼了。快去安排吧。”
“是,老爷。”
祁娘领命而去。
……
……
结果张峦午觉并没有睡成,因为门房来报,有贵客造访。
“在下这老窝是藏不住了啊,连覃公公都能找来。”
等张峦出来见到覃吉时,脸上带着几分懊恼。
明明是找个地方躲清静,却还是被覃吉以公事为名找上门来,这不正代表着他的所作所为,时刻都被人盯着,怎么藏都藏不住?
覃吉赶紧赔礼道歉:“张先生,在下是为国事而来。有户部用银方面之事,关乎边疆将士军饷,不得不打扰。”
“军饷?”
张峦脸色立变,面带忧色问道,“是朝廷银子又不够用了,让我再筹募一批出来么?”
“啊?”
覃吉没想到张峦会如此“敏感”,大有一种被人坑怕了,筹钱筹到有了心理阴影的意味。
覃吉急忙解释:“并不是让您老去筹募钱粮……这次府库中有钱,就是年初盐政变革后,带来的收成。”
“呼。”
张峦长长地舒了口气,随即又瞪了覃吉一眼,道,“总吓唬我……覃公公,这我就得说你了,既然府库中有钱,那直接调拨就是,为何要来找我商议?还是说,户部没了我不行?想我在户部中,也不过是个右侍郎而已。”
覃吉道:“陛下想听听您的意见。”
“哦,意见啊,那需要调拨多少银子?”
张峦琢磨了一下,问道,“是说还得筹募粮食,运费什么的,才能成行?”
“没有,只调拨银子。”
覃吉道,“是给前线将士发军饷,剩下的,让各军镇自行筹措解决。”
张峦问道:“那是西北粮食涨价了,需要动用一些手段来平抑物价吗?”
“那……也没有。”
覃吉面色带着几分尴尬,道,“其实是这样,只需要从户部府仓中调拨大概五十万两白银便可,只是不知到现在,盐税的收成有多少?”
张峦脱口道:“那我得问问延龄才知晓。”
“啊!?”
覃吉又一次吃惊。
心说好家伙,你这个户部右侍郎,成天以养病为名不上朝不去衙门应卯也就算了,现在遇到事,居然敢表示不知情,还要问你儿子?
到底谁才是大明的户部右侍郎,是你?还是你儿子?
还是说,你已经打算把你儿子扶植上来,而你只是负责站在前台当个传声筒就行?
张峦没好气地道:“这有何好惊讶的?盐税改革从前到后所有的事,都是放在明面上进行,我家没有因此而贪墨朝廷一文钱,这点是经得起查的。”
“不是,老朽并不是这意思。”
覃吉急忙解释道,“您府上对大明的贡献,旁人都知晓,就连那些……一心想参劾您的官员,也不敢拿这个入手。”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盐税改革,不过就是把盐引从粮食兑换,变成用银子兑换。”张峦道,“朝中人不也说了?若一直按照旧法,西北既筹募不到粮食,太仓也没银子,还不如变通一下,回头再做改变呢。”
覃吉再度解释:“老朽也不是质疑新盐法的成效。”
张峦直盯盯地看着覃吉:“所以说……你是在质疑我?”
这下把覃吉给整不会了。
他心想,我非得承认质疑点什么,你心里才舒服,是吗?我只是觉得你现在很不负责任,把所有事情都推给你儿子,这样是不行的。
张峦心头有一股被人无端找上门来而生出的怒火,说话一直带有刺儿的,他稍微平复心情后说道:“覃公公,五十万两银子,府库应该是能调拨出来的吧?”
“是。”
覃吉回道,“宫里边李公公有言,说是朝中人如此紧张,之所以会促成此事,或是担心这批盐税所得白银,会被用在河工事上。”
“那他们就纯属多虑了……之前我就说过,河工用银,朝廷不会调拨一两银子。若我这边强行调拨,想藏也藏不住。再者说了,现在还是用李尚书的家产往里面填补,就算真要调拨也是三五个月后的事情了……”
张峦张口就胡诌,整个人显得轻松写意,大有一种“这件事与我无关”的洒脱。
覃吉问道:“那您老认为,西北粮饷,应该调付吗?”
张峦反问:“陛下的意思呢?”
“陛下说,应该调。”覃吉道,“不能让戍守边疆的将士受到薄待,更要防止逃户滋生,影响到九边安定。”
张峦道:“对,陛下的意见,也就是我的意见。那不如这样,我也表个态,五十万两太少了,既然要让将士们过点儿好日子,那就应该多发一些银子,不但要补上本来拖欠的,还要再增加一些!”
“啊?”
覃吉再一次被张峦的“豪爽”作风给震惊了。
他定了定心神,问道:“张先生啊,您可知晓,五十万两银子能做什么?如果再多增加的话,不知银子从何而来?”
张峦嘀咕道:“就算我不知道盐税收上来多少,但总该不低于五十万两吧?这盐税本来就是替西北将士收的,为的就是让西北各军镇有足够的粮食,现在发给将士,也没什么不妥吧?”
“好像……也对。”
覃吉一时间挑不出毛病,只能点头附和张峦的观点。
张峦道:“那就这样,你替我转告陛下,我的意思呢,可以适当增加军饷。不够的话,大不了我再去凑。”
“您去凑?”覃吉又觉得一阵惊讶,“您……确定吗?您要知晓,可还有河工的银子,等着您费心呢。”
张峦笑道:“河工的银子,都是吾儿在那儿运作,关我何事?西北将士的粮饷问题,我倒是可以留心些。去年年底,李孜省不是送了一批军需物资去西北了?”
“对。”
覃吉欣然道,“有您老这话,老朽就放心了。老朽这就回去跟陛下报告这个好消息。”
(本章完)
第766章 开矿
第766章 开矿
张峦回到院子,进入屋堂后,突然有些后悔,然后好似肉疼一般,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回过味来。
“我是不是闲得慌?陛下没给我委派筹措军饷的任务,吾儿也没说能帮我,李孜省更是自顾不暇,我居然还这么自信,说是要替朝廷再筹措一批钱粮出来?难道我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我几时这么自信了?
“哎呀,坏了,坏了,都怪我那儿子把我给带坏了啊!”
嘀咕到这里,张峦心情越发郁闷了。
此时祁娘从外边走了进来,好奇地问道:“老爷这就回来了?”
张峦苦着脸道:“是啊,事情聊完了自然就回来了。覃公公一上来就跟我提什么西北将士的军饷问题,还说要从朝廷府仓调拨五十万两银子给付。”
“跟您说……?”
话才开了个头,祁娘就敏锐地意识到,自家老爷并不是什么草包二傻子,而是大明的户部右侍郎,大明的财政有一多半,都是张峦在操持。
张峦哭丧着脸,道:“我也是头脑发昏,明知道有些事力不能及,还非往自己身上揽,居然打包票要替朝廷再筹募一批钱粮回来,以犒劳前线将士……唉,真伤脑筋啊!”
“您……”
祁娘闻言不由吸了口凉气,立即善意地提醒,“老爷,您莫要忘了,南边还有一位您的故交,正等着您筹募钱粮去帮他呢!您四下承诺,顾得上那么多人吗?”
“黄河河工事我并不担心,吾儿说他能行我认为就一定能行。”
张峦有些懊恼道,“只是这次,纯属我没事找事……可惜吾儿现在不在京城,或许真应该跟他商议后再做决定……唉,我真糊涂啊!”
“……”
祁娘一时无语。
心说,还是您老牛逼!
随口就敢许诺给朝廷筹措钱粮,不过想到您能在短时间内就获得如此高的地位,皇帝遇到麻烦您不顶上去,谁又能撑起来呢?
“老爷,今晚还要作安排吗?”
祁娘小心翼翼地问道。
张峦皱了皱眉,道:“你这叫什么话?又不是让我今天就去筹募钱粮,朝廷的事,跟这院子里的事,有什么冲突吗?安排,给我狠狠地安排!”
“咦?您老之前不是还说……”
祁娘本想提醒张峦,你自己说的要收心养性,太美的女人不要,更不能搞出太过荒唐的样来。
张峦起身,好似个倔老头一般往内院走,一边走一边说:“也是我闲的慌,自己答应下来的事,总不能反悔吧?接下来我就要忙碌了,怎么都得提前松快松快!此番就当是为接下来的忙碌……打个前站吧。”
祁娘笑道:“这院子里的事,还不是老爷您说了算?奴家这就去给您安排,包满意。”
……
……
紫禁城。
乾清宫大殿。
覃吉如实把张峦的话带到。
朱祐樘听完后倍感振奋,甚至带着几分感动,当着几名司礼监太监的面,称赞道:“岳父心怀社稷,还有比他更忠于大明的人吗?连朕都没想到,他能在病重下,还有如此抱负,简直是一心为边疆将士着想啊!”
覃吉脸上带着感同身受的神色,迎合道:“是啊,当从张先生口中听到这话时,奴婢也是非常感动。他人都只想索取,只有张先生与众不同,总是挺身而出,主动为陛下分忧!”
当朱祐樘跟覃吉对视时,双方眼中都带有一种惺惺相惜,似乎都从张峦身上找到了久违的认同。
这下可把旁边观望的李荣给震惊到目瞪口呆,甚至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去了。
张峦这是抽的什么风?
明明还有个嗷嗷待哺的李孜省在中原之地等着他,他就敢再大包大揽,竟要给西北将士增发军饷?
这是疯了吧?
李荣谨慎地道:“陛下,如今这时候,就九边军镇奏请如数给付,已是最好的结果了,何必……再多生事端呢?”
朱祐樘回过神来,斜着看了李荣一眼,摇头道:“毕竟没有补足数,再说了,并不是所有军镇都奏请补发军饷,诸如蓟州等地,就没有上疏。既然要做事,那就该一视同仁,不能厚此薄彼。”
“是啊。”
覃吉急忙道,“不能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朝廷得做到一碗水端平。”
李荣又善意地提醒:“可是这一碗水,本就不满,能够端平已属不易,如果还想强行满上,岂非……”
朱祐樘闻言笑了起来:“这不是还有岳父在吗?他说行,那就一定行。朕看好他,照准执行吧!”
……
……
二月初的西山,一次聚拢了几百家商贾。
虽然都知道这次拍卖的矿窑最多有十几二十处,但架不住都听说京师附近出了富矿,且打听到张小国舅有特别的法门,能让石炭这种本身并不怎么好烧且很容易出现使用风险的燃料,大幅增加利用效率,并确保安全。
谁都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应者如云。
西山脚下,张延龄已让人提前盖好了屋舍,方便接待四方来客,同时还在周围设立了一些厂房,专门用来制造可立即投入民间使用的蜂窝煤。
商贾抵达后,多数人都没有直接上西山,而是就在周边地区考察,他们也很想知道在此之前就已投产的那些矿窑,产量几何……
当得知这里早就有大明勋臣开设煤矿,且产量还不低时,他们立即意识到,这本来是专属于权贵的生意,现在有机会落到他们头上,殊为难得。
民不与官斗,商贾要得到这桩有赚无赔的买卖,首先就得找强有力的靠山来保证不被人窃夺。
恰恰,张家在商贾中的名声相当不错,尤其是在徽商那边,都觉得张家既讲规矩,又能从无到有开辟很多新产业,更有现在徽商翘楚秦家掌舵人秦昭来为张家代言,无形中增加了可信度。
二月初四这天,秦昭带着一群关系不错的商贾上山来找张延龄。
而此时张延龄,刚刚把一处新矿脉给勘探出来。
他在西山没其他事情做,就是不断地发现新的煤矿矿址……要知道未来几百年时间里,西山因为盛产煤,早已经被挖得千疮百孔,也就是到了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官方才彻底关停这里的煤矿。
不过那些个历史的遗迹,都留在了这座山上。
“二公子,明日就要开始拍卖,今日我带人上山来,看看各处的情况,让他们做到心里有数。”
秦昭对自己的行为做出了合理解释。
商贾从不打没把握的仗。
以秦昭为首的徽商,自然明白在最恰当的时候入手最合适的产业,想要赚钱,不能只听别人怎么说,而得亲眼见到才敢投入本钱。
张延龄笑道:“从去年冬天开始,就开始有人在这边作业,我招募了不少矿工,打了不少孔,每处新勘探出来的矿藏都做了简单的爆破装置……等下我带你们去看过便知晓……”
“爆破装置?”
秦昭神色多少有些意外。
张延龄指了指前边不远处,道:“我刚好又找了个新矿窑,正要进行爆破,看看这个矿坑的煤炭储量和成色如何。走吧,咱们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这边会有人安置火药。”
秦昭一脸好奇地问道:“得用多少火药,才能把上面一层岩石给炸开?想检验储量和成色,怕是要消耗上千斤火药才行。”
“那得看用什么火药。”
张延龄笑了笑,随口应了一声,就带着秦昭还有一众商贾,到了二三百米开外一个巨大的岩石后面。
立即有人开始布置火药,当然并非是普通的黑火药……而是张延龄研制的黄火药,也就是通过制造硝化甘油,配合上能固定其成分、令其活性趋于稳定的硅藻土。
其实要制造硝化甘油,对张延龄来说并不困难,一早在他的实验室中就有出产。
不过这东西极不稳定,无法做到长时间的储存和运输,后来等到朱祐樘上位,张延龄利用皇帝的信任,还有锦衣卫的关系网,从辽东等地开采和运回大批硅藻土,并以此来稳定硝化甘油的性能,终于制造出威力巨大的黄火药。
……
……
“轰!”
震天的巨响传来。
电光火石间,似乎整座大山都被劈开,空中到处都是黑烟和沙尘,还有密密麻麻的煤灰,随风飘扬,简直遮天蔽日。
这一声晴空霹雳,可以说是震动了整个西山,就连几里外都能听到动静。
随着爆破结束,那些具体负责且第一时间藏匿好身形的锦衣卫,纷纷从掩体中走了出来,过去查看开坑的情况,当发现效果还算满意,且解除危险后,才开始招呼张延龄一行上前去查看情况。
“秦当家,请吧。”
张延龄笑着发出邀请。
秦昭还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
她显然没想到,威力如此强大的新火药,张延龄竟没有将其运用到军事上,而是用在了民间开矿上。
虽然她觉得很不可思议,甚至认为,这东西必定有极大的市场潜力,但也明白,这不是她的身份能够接触到的东西。
张延龄走在前面。
而秦昭和其背后一众徽商,全都面如金纸,且小心翼翼,显然是还没摸清楚状况。
有人小声地问道:“秦东主,想问您一句,这是地动了吗?”
秦昭回头看了一眼,摇头轻叹:“这是张家小国舅发明的一种威力强大的火药,爆炸时惊天动地……不知道的,确实以为地动了。”
“那以后……”
背后的人还想询问,我们承包矿山后,是不是也有机会使用这么强大的火药来开矿?
秦昭赶忙打消他们的心思,道:“眼下不过是二少爷心急,想让你们早点儿知道地表下面煤矿的成色,才会动用新式火药……这东西威力如此巨大,平时你们敢用吗?”
“这倒是。”
一个老商贾以浓重的徽州口音,道,“平时开矿用一般的火药就行,呵呵……这位二公子果然非同一般,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其余商贾也议论纷纷。
本来很多人觉得,承包矿山,有一种用银子打水漂的感觉,就是钱买个概念,很多人不相信,西山能一次勘探出那么多煤矿。
不过在见识到新火药的威力后,他们瞬间就有一种“人家这么厉害的东西都有,凭啥不能开出矿来”的想法。
一众人来到矿坑前。
此前已有专人顺着绳子滑下刚爆破出来的深坑中,详细勘探完后,在下边仰着脖子大吼:“矿脉呈南北走向,入目所及全都是煤炭,质量极高,未见涌水!往东边,应该还能再开几个坑。”
随后那人把绳子拴在腰间,上面的人七手八脚将他往上拉拽。
“上来了、上来了!”
“快用力,马上就好!”
具体负责干活的都是身着锦衣卫官袍的人,好像这群人丝毫也不在意把自己光鲜的衣服弄脏,或者说,今天他们就是要靠这身皮,让各地商贾意识到,这买卖从一开始就有充足的保障。
承包下来并投入开采,至少能保证你们不会被地头蛇欺辱,毕竟这里是天子脚下,皇城根脚下,锦衣卫就代表一切。
当然,你要觉得锦衣卫会盘剥你们,也大可不必有此担心,至少眼下,锦衣卫还没发展到公然敲诈勒索的地步。
锦衣卫名声臭大街,还得是在嘉靖朝中后期,由于皇帝长期不上朝,全靠厂卫掌控天下的时候。
张延龄探头往矿坑下看了看,回头笑望秦昭,道:“秦当家,你以为如何?”
“果真是个好矿。”
秦昭往下看了看,炸出来的大坑里,中下层全都黑乎乎的煤炭,不由眼前一亮,“下边全都是厚厚的煤层,不过都是在地表下两三丈深的地方,二公子如何能从地表就推算出来下边有矿的?”
张延龄耸耸肩,笑道:“没办法,一点儿家学传承而已。”
秦昭自然不太相信。
她在想,你一直口口声声说家学渊源,但从未见你拿个罗盘啥的漫山遍野去寻找,却用个好似望远镜的东西,到处观察,甚至还在对照堪舆图研究地表特征,再就是安排很多人去砍伐树木。
要说京师周边,根本就没有深山老林,西山算得上是少数有高大树木的地方。
毕竟这年头的人,基本都得砍柴烧,柴禾的消耗量极大。
西山因为靠近大明皇陵,而周边被作为未来皇陵的储备地,所以官府基本上禁止百姓上山来伐木……当然私自砍伐的情况仍旧屡禁不止。
但这次张延龄开矿,可以说开发得很彻底,要一举把西山这一块变成工业区。
张延龄道:“这一处看完了,接下来带你们到下一个地方走走看看……那边昨日已经爆破完毕。”
秦昭问道:“也是新矿吗?”
“是的。”
张延龄点头道,“这趟过来后我刚找到的……话说上次来,没有往西坡这边走,方圆二十里,到处都是这样不好走的地方,往后我还会再去寻找新的矿坑。”
秦昭笑道:“二公子的本事真不小,来西山一趟,不过两三天,恐怕就能收入几万两银子……”
“呵。”
张延龄赶紧摆摆手,道,“秦当家,你别太恭维我了,目前看起来是赚了钱,但这是有前提条件的……如果不是早就有这山,且山里藏有矿,我才能赚钱,凭空可是变不出来的。且还发现一处少一处,并不是无穷无尽。”
“是啊。”
秦昭虽然承认张延龄的说法,但心中还是有着极大的震撼。
这地方,千百年来都没人发现有这么多矿藏,而张延龄来此地不过两趟,就能发现那么多,且还用威力强大的火药去开矿……
真就是每次相见,都能发现张延龄身上牛逼的地方,且次次都不同。
总觉得他搞一样就很牛逼了,结果下一次却会拿出更为牛逼的玩意儿来,让她觉得自己的思维不够用,完全跟不上张延龄的节奏。
此时有个商贾走了过来,问道:“小国舅,在下想问一句,眼下这矿坑,明日也在拍卖之列吗?”
“当然。”
张延龄颔首道,“这矿坑,你们觉得如何?”
商贾道:“自然好,那……也是一万两……起价吗?”
“是啊。”
张延龄笑了笑,道,“规矩早就定好了,竞拍时矿坑的优缺点都会详细说明,底价也摆在那儿,自然是价高者得。你们要是觉得合适,就可以来竞拍试试。拍下后人手自行招募,开矿的技术,也可以无条件提供给你们,同时还可以提供制造蜂窝煤的法门,再就是确保一定的销路。”
商贾一脸好奇地问道:“这么好的东西,您不……留着?”
张延龄笑道:“这矿是不错,但山上还有更好的,如果是产量异常巨大的那种,我自然希望由朝廷来开采。不过我可以保证,像这样品质的矿,明日拍卖时,起码有二三十个。当然也有比这个差些的,只能靠你们自行甄别!”
(本章完)
第767章 来就是干活的
第767章 来就是干活的
当张延龄带众商贾看过矿坑,还简单做了一番介绍后,剩下的,就是交给内府的人,配合锦衣卫覃云等人,去把所有矿坑的的具体情况,还有具体的拍卖编号等,一并相告。
而到了这个时候,张延龄基本上已经做好了第二天拍卖会的所有准备。
届时他是否会莅临现场,已经不重要了。
只要让那些商贾知道他开出来的矿,全都有很高的开发价值,旁人都没有他仿若能够透视山体的本事,且还拥有开山劈石的手段,那就足以昭告天下,大明在开矿这一块,张氏一门冠绝古今。
“令尊来了。”
张延龄还没回到下榻的山上临时驿馆,这边柴蒙便过来打招呼。
张延龄皱眉问道:“他来此作甚?”
显然没人会想到,张峦这个素以偷懒著称的国丈爷,居然会大老远跑西山来。
张延龄也不相信,自己那老父亲出京,只是为了来西山走走看看,登高欣赏风景,肯定是怀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
看情况,应该跟钱财有关。
……
……
父子二人直接在驿馆相见。
因为张峦来时,没有通知旁人,就连张延龄也是临时得到消息,商贾们并不知道皇帝跟前最受宠的大臣、堂堂的内阁次辅、户部右侍郎就在西山上,不然的话,肯定会有很多人前来拜访。
此时的张峦似乎很疲惫,幽暗的房间内,一个人坐在那儿,似乎在打瞌睡,脑袋瓜如小鸡啄米一般,不断起起伏伏,眼皮耷拉着,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昨夜没睡好?”
张延龄走了过去,递上杯浓茶。
听到儿子的声音,张峦抬头瞥了一眼,脸上的惊喜之色一闪而过,接过茶杯后笑着调侃:“难得啊,能喝到吾儿敬的茶,真是荣幸之至。”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爹,你是在取笑我吗?还是故意在这里倚老卖老?说得好像我多不孝顺似的……”
“就知道你小子肯定没憋好屁。”
张峦喝了口茶水,品味着唇齿间苦涩的滋味,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皱眉道,“这一天天的,总在京城待着也不是个事儿……反正为父不用上朝,也不去公廨凑热闹,就来你这里走走看看,开开眼界。”
“是吗?爹,你就别跟儿子打马虎眼儿了,有事说事吧……我这边很忙的……”张延龄明确地告诉张峦,你的那点儿心思不需要在儿子面前掩藏,反正你想藏也藏不住。
张峦点头道:“唉,你姐夫又缺钱了。”
张延龄一听,好似明白了,但又似乎没听太明白。
“你这话说得不尽不详,让我这个当儿子的怎么理解?”张延龄道,“天底下没人不缺钱,身为帝王,兼顾天下苍生,更为欠缺。但问题是,姐夫缺钱与否,与你关系不大啊!姐夫总不会伸手向你讨要吧?”
张峦哭丧着脸,道:“说起来就气恼……我们老张家怎么总遇到这种事情?当女婿的不能一直坑他岳父吧?”
“呵呵。”
张延龄笑了笑,显然是对张峦的说法嗤之以鼻。
你女婿虽然跟你伸手要过银子,但更多是咱们家主动承揽来的差事,为的是你在朝中声望日隆,好跻身高位。
几时是人家朱祐樘主动坑你?
每次人家还很不好意思呢!
要说你那女婿,可是个很要脸面的人,尤其喜欢照顾亲戚,不会无缘无故跟你伸手要钱的。
张峦这才把自己见覃吉的经过,大概跟儿子说了,最后语焉不详地表示需要他去筹募钱粮给朝廷解决实际困难。
张延龄当即抓住重点,问道:“姐夫没直接跟你要,是你没事找事,主动承揽下差事,然后发现以你的能力根本筹措不到钱,才跑我这里来找我帮忙吧?”
“……”
张峦本来在那儿自说自话,听到儿子阐述前因后果,仿若亲身所见,不由傻了眼。
本来面子就有些挂不住,这下更觉得无地自容,叹息道:“为父身为户部侍郎,不是想帮朝廷解决麻烦吗?为父想的是,之前有过筹募钱粮的经历,这次再出马,总不会更差吧?要是能弄个几万两银子回来,不显得我有本事吗?”
张延龄闻言赞许地点了点头,然后问道:“真是勇气可嘉!或许是我低估父亲了吧……不知现在你凑了多少?”
张峦把头别向一边,连大气都不好意思喘,这也是变相地告诉儿子,就算我不是一两银子没筹集到,但其实情况也差不了多少。
张延龄叹道:“之前一次筹募钱粮,都是李孜省和庞大管家在背后帮忙运筹,还有徽商出钱出力,你以为光凭你,能整出那么多银子来?”
张峦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道:“所以为父现在已经意识到,靠我自己去弄钱,肯定不行,眼下李孜省和庞管家又不在,不就得靠你了吗?你不说,为父也知道,上次筹款钱粮,其实出力最大的那个人是吾儿你……”
“爹,有些活呢,不用你插手,一切都能进展顺利。”张延龄苦笑着道,“其实这次户部盐引折银的进项,到目前为止,总数已经过百万两了,西北讨个五十万两左右填补之前的军饷空缺,只管给他们便是,你凑什么热闹?”
“百万两?还过了?”
张峦显然没想到,原来自己蹦跶半天,就是个跳梁小丑?
等他稍微冷静下来,一拍脑门儿,似乎有惊天的发现:“我就说你姐夫坑我吧?明明府库都有百万两银子的结余了,还跟我哭穷?这不是变着方儿坑人嘛……”
张延龄道:“我想,姐夫一定不是跟你哭穷,只是问问你的意见,以显示对你的尊重。估计连姐夫都没想到,你这个当岳父的真大方,一边养病不出,拒绝见任何人,也不处理任何朝务,一边却敢就自己不了解的事情大包大揽……唉,做儿子的实在不知道该说你什么才好。”
“咳咳。”
张峦咳嗽两声,愁眉苦脸道,“吾儿,你帮帮为父,凑几万两银子出来,让为父面子上过得去?可否?”
“几万两……”
张延龄闻言翻了个白眼,道,“爹,你以为银子是天上掉下来的吗?一口气就要那么多?我上哪儿找去?”
张峦耍赖道:“那能怎么办呢?我都入阁了,还是户部侍郎,总不能女婿有难,当岳父的就在旁边看着吧?
“我之所以主动请缨,也是出于之前你和李孜省、庞管家他们给我的错误示范,让我觉得自己本事很大,结果……等到亲自出马才发现,根本没人待见我!”
“真是被你给打败了。”
张延龄道,“来了就老老实实在山上待着,从明日开始,山上会接连进行数场拍卖会,会持续个四五日,你就在这边盯着吧。”
张峦眼神中又有了光彩,一脸期冀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拍卖所得银两,可以给我使用,让我交给你姐夫?”
“不行。”
张延龄斩钉截铁地道,“这批银子是用来造火炮的,也是为将来开发更多矿藏所准备的储备金,怎能随便挪用为军饷?”
张峦一听,顿时如泄气的皮球一般,哭丧着脸道:“那为父留在这里作甚?当吉祥物么?”
张延龄道:“这是为将来筹谋,有你在,效果会大不一样!哎呀,父亲你就当是来帮忙站台,让买家觉得心安也好嘛。现在就是这么个状况,父亲你就说干不干吧?”
“吾儿有所求,为父岂能袖手?也罢,不就是当个傀儡,被人吊着玩吗?”张峦叹道,“只要事后,你让为父能顺利收场,那就行!”
……
……
张峦跑驿馆楼上睡觉去了。
张延龄很清楚,他的老父亲本是个夜猫子,之前晚上天酒地,夜夜笙歌,现在就算是有所收敛,也不会很早就睡觉。
但此番为了来西山求援,一早就得从京城出发,一路颠簸而来,到了地方后疲倦不堪,肯定得先去休息。
或者说,张峦是在用睡觉的方式躲避做事。
张延龄出驿馆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覃云凑了过来,小声介绍情况:“二公子,已带几批商贾去各矿坑看过,都对您开出的矿赞不绝口,据说明日有王公贵胄过来,您是不是要见上一见?”
“不用了。”
张延龄摇头道,“楼上就有做主的人在,有家父在此坐镇,谁敢造次?干脆就让他去见客吧,谁来都不怕。”
正好觉得张峦没事做,就让便宜老爹去应酬来自京师的各方权贵,那些家伙肯定想通过疏通关系,直接获得煤矿的承包权,而以张峦向来的油滑和不负责,那群人想在张峦身上讨到便宜实在是无比困难。
覃云好奇地问道:“张阁老前来,就是为了……明日开始的拍卖之事?”
张延龄笑道:“覃兄弟,你非得问这么清楚作何?家父到此,纯粹是……唉!算了,咱还是想想明日首拍怎么才能卖个高价吧。之前已经提前开采的坑藏,现在怎么样了?明天正好带人再去看看。”
眼下西山除了有张延龄马上要拍卖出去的矿坑外,还有已经开始运作生产的矿窑,并以此产出精煤在山下制造蜂窝煤,以及炼焦用于冶铁。
覃云道:“晚上不能施工,现在挖出来的石炭,已经快堆成小山了。”
“嗯。”
张延龄点头道,“这是个好地方,产出的煤,除了送往京师出售外,还能送到塘沽、辽东,再或是往西运到宣府。如果工业体系建立起来的话,以后蓟辽、宣大之地将士冬天取暖,将不再是问题。”
覃云一听,瞬间感觉张延龄正在做一件非常伟大的事情,赶忙问道:“那三边等处将士又该如何呢?”
张延龄笑道:“整个大明也不能全靠西山这一个地方产煤吧?山西之地煤矿更多,更为密集,储量也更丰富。不过那地方的矿坑,有的埋藏得很深,在开采上会有一定的不便。现在得赶紧改善方法,为接下来更大规模的开矿运动做准备。”
正说话间,有锦衣卫小旗前来通禀:“给二公子和覃千户请安,山下英国公的车驾到了,说是要请您二位前去叙话。”
覃云怔了怔,随即望向张延龄。
张延龄招呼正在外面套车的常顺,等常顺过来后,吩咐道:“上去叫老家主,让他前去接待贵宾。”
常顺好奇地问道:“少爷,老爷不是刚躺下吗?”
张延龄道:“好不容易来了趟西山,岂是让他睡觉的?来了就得做事!不然他老给我找麻烦,拼命给我加活呢?”
“是。”
常顺看了眼覃云,马上往楼上走。
张延龄指了指常顺,笑着问覃云:“你看这人机灵不?”
覃云道:“二公子的意思是……?”
“我是想,以后让他到锦衣卫当差,怕没人提点。”张延龄笑道,“但如果有覃兄弟照拂,那他就有了引路人。”
……
……
西山上的临时驿馆。
张峦打着呵欠,拖着沉重的身躯,出门接待前来拜访的张懋。
英国公张懋怎么也没想到,竟在西山见到了张峦本人,本来他的目的,只是来见见张峦的儿子……那个传说中已在朝中站稳脚跟,甚至有主持内府倾向的小国舅张延龄。
“张国丈,未曾想,你我竟在此处相见。”
张懋脸上带着几分惊喜。
能见到张峦,那对话的等级又自动往上提升了不知多少,且自己还没有刻意求见,只是碰巧遇上的话,既可说有缘,又好像是天命让自己有机会赚大钱。
张峦惊讶地问道:“张老公爷,您这是……?”
张懋笑道:“我不过是虚长你几岁而已,很老吗?咱都不是外人,何须如此客气?这不,我还带了一点薄礼前来,望笑纳。”
说着,张懋让人把两口箱子抬进驿馆。
张峦心想,同是姓张的,你心思可比我机巧多了,竟覥着脸跑来给我儿子送礼?要不是恰好被我碰上,我还不知道有这回事呢。
随即张峦请张懋进了驿馆,找了个空房间当做接待之所。
宾主分别坐下后,张懋直言不讳道:“府上有专司营商的管事,这几天都待在这边,跟着锦衣卫的人看了山上山下几处矿坑,得悉令郎所开煤窑,比之前山上所开的那些个要好上许多。”
“你的意思是……?”
张峦有些不太理解。
因为他老早就听儿子说了,大明勋臣在西山开矿,已不是什么秘密。
包括英国公家里,应该也有几口矿,只是为了避嫌,矿没挂在张懋名下,但矿的产出必定会归张懋所有。
张懋笑道:“不比不知道,勋臣子弟中,令郎真乃天纵奇才,竟有如此神通,能凭空断矿……还是来瞻你教导得好啊。”
说话间,张懋开始套起了近乎。
“他……都是自学的。”
张峦不知道张懋要搞什么,随口应道,“一点儿方外之术罢了,不值一提。”
“那也得是你本事大……我早听说了,来瞻你有大神通,话说那次泰山地动,你都能准确预测到,再有李道长这样的能人鼎力相助,能不行吗?”张懋笑着道,“以后还得多仰仗来瞻你。”
张峦试探地问道:“可是犬子在西山开矿,影响到公爷您了?”
“没有,没有。”
张懋急忙解释,“都是开矿,谁开得好,旁人自然会羡慕,但无论如何,也只能看着眼气,不是吗?”
张峦心想,你这话是几个意思?
暗示让我交出几个矿场来,以息事宁人?
张懋又笑道:“这不是嘛,知晓这里有好矿,所以我就想……从令郎手上买下来几口矿,以后好好经营,争取能给朝廷……带来一些实质性的好处,内府那边每年还可从这里得到些进项。”
张峦越听越糊涂了,眨了眨眼睛,问道:“所以说,公爷到此来,只是为了买矿?”
“对。”
张懋点头道,“就是买矿。不过除了买矿外,还希望能得到……来瞻你的相助。你也知晓,我张氏一门对大明可说是忠心耿耿,希望在陛下登基之初,在西北军政上有所建树。您看……”
张峦瞠目:“这……”
(本章完)
第768章 交情值几个钱
第768章 交情值几个钱
两个人明显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张峦现在对张懋可说是戒心重重,根本就没有把堂堂英国公当成好人。
而张懋则完全是一副要拿以往对付别的权贵那一套,利用关系和权力去摆平一切,却不知张峦在儿子的影响下,逐步学会了公平公正。
因为张峦知道,自己跟别人攀交情,绝对得不到好下场,朝中人因为妒忌,没暗地里算计他都算是好的。
交情才值几个钱?
张懋道:“当然,都是为朝廷,为陛下效劳,何分彼此?我张家也不会亏待令郎,这银钱方面……呵呵。”
张峦心想,你这不但是想便宜拿矿,还想一次性拿走多处,回头还不会交税银,很可能还会打压别的矿主……
哼,就算我没经营过矿场,也不熟悉你张国公的为人,但就从你亲自前来准备阴一个小孩子,就能推测出未来是怎么回事。
“公爷,不是在下为难你,实在是此事……在下没资格过问啊。”
张峦一脸为难地道。
“你这是……”
张懋一时间有些疑惑。
你当父亲的,跟你儿子打个招呼就行,跟我说什么没资格过问?
骗鬼呢?
不想帮忙就说不想帮呗!
张峦耸耸肩,道:“其实我这趟来,压根儿就不是为矿场事。”
“那你……”
张懋好奇地打量过去。
“是这样,前两日,宫里覃吉覃公公找到我,说是陛下正为九边军饷之事,茶不思饭不想,让我筹措一批军饷出来,这不,我就跑来找吾儿,希望他能帮忙解决,可惜他这边忙得脚不沾地……我只是比你先到两个时辰,在这有限的时间里还吃了饭和洗漱过,其实您来之前,我已经睡下了。”
张峦是个实在人。
你不是不相信我是来打酱油的吗?
那我就把我来此地的原因和目的,一五一十告诉你,你看我说得这么详细,你觉得我是骗你吗?
张懋道:“西北用银之事,我自然也知晓,当时朝中人也对陛下建言,让朝廷赶紧调拨军饷。这怎么就……难道是说,盐税的银子还不够吗?”
张峦叹道:“够不够的,不好说,总归陛下最喜节省,还是得额外筹集一些资金才行。”
“好像……那是几十万两银子的缺口,怎么都得有个四五十万两才够数吧?”张懋惊讶地问道,“来瞻你打算筹集多少?”
张峦苦笑了一下,道:“我这边得听听犬子的意见,一切都得看他能帮忙凑多少钱。”
张懋笑道:“那正好,我这边让人送几千两银子来给你,你只管拿走,我接手几个矿就行……你看这不正好吗?”
张峦一听,心里的火气瞬间升腾起来。
好你个张老头!
虽说比我大几岁,但你也不过只是个勋臣而已,比我外戚高贵很多吗?这是欺负我刚入朝,不懂行,故意蒙骗我呢?
几千两银子,就想买走几个矿?我连给我老朋友孙友,都开价一个矿五千两,那还是友情价。
你说你凭什么占我那么大便宜?
脸大吗?
“此事,在下做不得主。”
张峦摇头道,“吾儿乃是奉皇命办差,我无权过问。”
“这……”
张懋很好奇,问道,“如今矿藏都勘探出来了,就明晃晃地摆在那儿,只要来瞻你说句话,应该就没啥问题吧?所谓父为子纲,令郎总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忤逆不孝吧?
“再则说了,我可听说,这些矿可都是令郎发现的。令郎真有本事,这才多长时间,就发现这么多矿。
“你也别跟我客气,几千两银子是挺多的,但总归是我一点儿心意,就当是我帮朝廷了,你只管拿去交差。”
张峦心想,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欺负我愚蠢?
区区几千两银子,还让我承你的恩情?
简直是白日做梦!
张懋似乎也觉察出张峦的脸色不对,赶紧提醒:“来瞻,我也知道,这矿据说要万两银子起卖,但你要知晓京畿之地的商贾可是非常狡诈的,他们怎么可能会轻易就范呢?几千两银子,其实已经不少了!”
张峦摇头道:“在下对这边的情况完全不了解。你看我来此只见了儿子一面,就到客房歇息,对你说的这些情况根本是一头雾水……毕竟我还在病中呢……”
“也是,你这脸色看上去很差……”
张懋突然想起来,眼前的张峦确实是个病号。
且隐约听人提及,张峦的病似乎带有传染性,好像皇帝在朝堂上说过,张峦之所以不上朝,就是怕感染同僚。
而今天自己前来,根本就没打算跟张峦相见,预定策略是来个“以大欺小”,以长辈身份去压一下张延龄,谁曾想见到张峦就上来对话,竟忘了对方身上有传染病。
张峦道:“要不这样,明日你去跟犬子说说……我替你跟他打一声招呼如何?”
“跟令郎说?”
张懋显得很犹豫。
他在想,你张峦不会觉察出我的用意,知道我是想占便宜,所以打算先安抚好我,然后去跟你儿子通风报信,并对其面授机宜吧?
“对,我这边实在困倦得紧,亟需休息。”张峦苦着脸道,“明日我可与你一起去寻延龄,到时……再议吧。”
“那……行吧。”
张懋仔细一想,张峦如此推辞,也能理解,谁让他是病号呢?
只要不提前去跟他儿子通风报信,愿意与我一道去找人,那以我阅人的本事,还有在朝堂的地位,要打压张延龄那小子那还不容易?
张峦打了个哈欠,道:“那在下就不多打扰张老公爷了。”
“瞧瞧,来瞻你又见外了。”
张懋笑着说道,“那明日咱上山之后再说?”
“好。”
张峦一点儿都不担心。
他还在想,只要把事交给吾儿,相信以那小子的狡诈,一定能把张懋收拾得服服帖帖,我担心个球啊?
现在谁想来打扰我睡觉都不行!
反正我得好好休养一下,不然累死在西山,以这边的好风水估计直接就可以下葬,连落叶归根都做不到!
……
……
张懋下楼,马上把扈从叫来,严令盯着张家父子。
“老爷,不知张家二少爷人在何处?”
下人问道。
张懋怒不可遏,喝斥:“你不会出去找找?明日就是第一场拍卖会,他作为负责人,总该就在这山上,不会去旁处吧?这里时刻给我盯着,连只苍蝇都不能飞出去!尤其盯着看张国丈叫谁过去,又嘱咐了什么,实在不行,把他派出去的人直接给扣押了,等明日我见过张家小郎后,再把人放了。”
“这样……不好吧?”
下人有些担心。
张懋道:“这西山的矿,就跟金子一样,岂能都落到那群粗鄙的商贾之手?难道非要便宜外人?也不知这张家父子怎么想的!”
“人家……或许也想凭此敛财吧。”
下人道,“朝中人,谁不是这样?”
张懋冷笑不已,道:“那你是不了解他们父子的为人,往外撒银子就跟泼水一样,真是愚不可及!我不能让他们继续蠢下去,得好生治治他们的蠢病。”
下人没敢吱声,心里却在想,人家是愚蠢,但把银子撒给你,就不愚蠢了,是吗?
你这叫不讲理啊。
……
……
张懋自以为凭借自己在京师的地位和人脉,想在西山地面上压制一下张家父子,把西山几个矿场低价拿过来,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当计划真正开始落实,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算是地头蛇,更别说强龙了。
他带来的人,在山上找了一圈,也没发现张延龄在哪儿。
至于想靠英国公府的威名让这里的人给面子都是奢求,因为所能见到办差的人,全都是锦衣卫,每个人都是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就算听说是英国公府来的,人家也不太当回事,因为此番王公贵胄府上派来竞拍的人不在少数,并不是说你英国公府的人就高人一等。
天亮后。
张懋起身,准备跟张峦一起去寻人。
还没等见张峦的面,就从手下那边得知昨夜在山上的冷遇。
“……没人引路,也没人可打点,宫里连个管事的都没来,也没见到以前能递得上话的人,具体负责的锦衣卫据说是千户覃云,都说他很快就会荣升北司镇抚使,据说他还是司礼监秉笔覃昌覃公公的亲侄子……”
下人跟张懋的汇报,总结起来很简单。
您老的名声,在这里屁用都没有。
张懋黑着脸喝问:“那张家小儿呢?他总该给点儿面子吧?”
“没见到人。”
下人道,“旁人都称呼其为二公子,此前也一直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据说其身边保护的人,比那位张国丈都多。这会儿是否还在西山,都不知道。”
张懋好奇地问道:“那今日到底由谁来主持拍卖事务?总得出来个管事的吧?”
下人为难道:“要不,您再问问张国丈?”
“……”
张懋想起昨日跟张峦的一番沟通,就来气。
他觉得自己被张峦耍了,现在更有一种被张峦父子同时戏弄的感觉。
“老爷!”
正说话间,外面有人前来传话,“那位张老爷已经出门去了,说是准备直接返回京城。”
“谁?你是说张来瞻?”
张懋不由吓了一跳。
他在想,难道张家人为了躲自己,连拍卖之事都选择放弃?这就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正是那位张国丈。”
“等等,把人拦住,本公这就出来。”张懋连鞋都顾不上穿,把衣服胡乱往身上套,忙活半天才急匆匆出门。
……
……
“来瞻,你这是作甚?”
张懋一路小跑出来,气喘吁吁,望着被国公府家将挡住去路正一脸愤然的张峦问道。
张峦皱眉道:“西山寒气太重了,一晚上住下来,差点儿让我老寒腿发作,周身酸痛得要命,简直一刻都不得清静,干脆回京继续养病去。”
“你走了,这山上的事怎么办?”
张懋急了,“你不是要与我一同前去会场寻令郎么?”
张峦摆摆手,道:“有犬子在,根本用不着我……公爷你有事,只管去寻他,我也不擅长这些……等回到京城后,我稍事休息,还要忙着给边疆将士筹集军粮。”
张懋上去一把拉住张峦。
张峦试图挣脱,却发现张懋力气大得惊人,随即想到,虽然眼前的张懋看上去只是个跟他一样的糟老头,但人家怎么说也是大明的勋臣,自小练武,功夫底子摆在那儿,而他真就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
“公爷,你这是作甚?”
张峦大有一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的感觉。
你丫要低价买矿不说,眼见买卖不成,还想对我用强?
果然吾儿说得没错,这京城上下就没好人,以后出门得多带点儿人,以防止有人对我的人身安全构成威胁。
张懋松开手,无奈道:“来瞻,你得跟老夫一起去见令郎。没有你的引荐,令郎都寻不到踪迹,也未必会给老夫面子。”
“您要何面子?”张峦有些不爽,对我好的,我自然以礼相待,哪怕你是个奸臣,我也把你当朋友,李孜省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你对我动粗,还想让我给你面子?
痴心妄想!
有本事就来硬的,看谁怕谁!
“嗯!?”
张懋怎么也没想到,张峦就好像个不通人情世故、愚不可及的莽夫一般,竟直接跟他吹胡子瞪眼?
张峦道:“公爷要来置办矿产,只管上山与人竞买便是,找在下,或是找犬子,根本就是徒劳,因为我父子不过是替陛下效劳,为朝廷办差。至于你所说的几千两银子就能买到煤矿……那也得看他人是否会参与竞逐。”
张懋听到这里,顿时火冒三丈。
心说,你怎么敢如此跟我说话?
知道什么叫给脸不要脸?
当初买你的黄珊瑚时,我有跟你计较得失吗?
现在开始跟我算细枝末叶的账?
张懋板起脸,冷声道:“来瞻,你不会是想说,让本公去跟那些下九流的商贾,一起参与竞买吧?”
“公爷不想自己去,大可找人代劳。”
张峦一副无所谓的神色,呛声道,“或者公爷直接向那些商贾施压,让他们不敢参与竞买,到时无论多便宜,都落到你名下,不更好吗?”
“你……”
张懋未曾想,几句话就谈崩了?
真是生下来四十多年,还未曾有人这么不给面子。
张峦摆摆手,道:“在下此时正为筹款事焦头烂额,可谓身心俱疲,只想回城后好好休整。公爷还有何手段,都在这里用上吧。这西山开矿本就是皇庄和内府之事,还非要跟我大动干戈不成?走了!”
“你……”
张懋又想伸手去抓。
这次跟随张峦一起前来西山的家仆,还有在驿站值守的锦衣卫,都赶紧过来阻拦。
之前都觉得张懋是国公,没人敢挡。
但眼下张懋一而再再而三向张峦施压,且听他们说话的语气和意思,好像有点儿谈崩的架势,如果这时候张懋再出手而不阻挡的话……那负责保护张峦的侍从和锦衣卫,回去后基本上就不用混了。
“你们要干嘛?”
张懋身后的侍卫也赶紧冲出来,大有挑事的意思。
张峦却好像没见到一般,直接上了马车。
张懋果断摆手,阻止家将上前阻拦,意思是你们在这里起什么哄?
真以为眼前这个张国丈是一般人?人家既是外戚,又是皇帝最信任的近臣,更是内阁次辅。
这种文武兼备的官员最是难缠,只要张峦不要脸,那好像就没人能用任何方法打败他。
(本章完)
第769章 抵押
第769章 抵押
“老爷,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一群人目视张峦的马车离开后,张懋这边的家将赶紧上前请示。
张懋一脸气恼之色,跺脚道:“咱是来此作甚的?是做买卖!张来瞻说他不具体负责此事,那就找能负责的人出来!
“不能直接从张来瞻手里买,难道还打算明抢不成?不知道这里是天子脚下?”
英国公府的人听了都觉得无比别扭。
自家老爷真是说一套做一套,带我们来之前,趾高气扬,似乎只要我们以势压人,就可以无往而不利。
怎么来了地方后,却发现英国公府的招牌,在这里根本就不好使呢?
张懋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如今那些矿还没拍卖出去,张来瞻的儿子总还在山上吧?哼,我让他插翅难飞!老的不行,难道小的也对付不了?上山四处找寻!必须把人给我找出来!我就不信治不了那小崽子!”
……
……
其实今天的拍卖会,并不需要张延龄亲自出席,更不要说亲自主持了。
每个矿都摆在那儿,有意竞买的人,只要跟着拍卖的队伍到了地方,按照既定流程,进行公开竞价便可。
在矿藏拍卖前,任何参与竞买的人都可以做一些观察和调研,随时可以打消意向,并不是说主办方想卖给你多少银子,就直接能从你口袋把银子掏出来。
当天是拍卖会的第一天,一上午共有三处煤矿拍卖。
张懋毕竟是国公,不好亲身前往矿坑所在的拍卖场,且他自己也怕折腾,便派人去山上查看情况,希望能把张延龄给“请”来,当面进行沟通。
实际上他正等着看笑话。
若我堂堂英国公亲自前去拍卖场,不成了给你们背书站台,摇旗呐喊的喽啰了?
本来只能卖一千两,或许有我出现,就能多卖几千两,那我岂不是亏大发了?
可当中午前去观察的下人回来,英国公张懋得知山上的真实情况后,瞬间就不淡定了。
“老爷,三个矿,位置都还比较偏,路也不好走,相对来说成交价格不高。但最便宜的一处,也卖了两万四千六百两银子。剩下两个,都在三万两以上。”
下人一脸无奈地道。
“多少?”
张懋听了无比震惊,随即笃定地道,“一定是有人隐身幕后哄抬物价,根本就不可能卖出这价钱……哼,不就是自己人抬价吗?把天底下的商贾都当傻子?此举骗得了谁?”
下人道:“最初许多人都这么议论,不过等公文张贴出来后却发现,今日中标的都是京师中实力比较强的商贾,听说还有人打算一次购置两处矿窑……今天下午就有西山上规模相对较大的矿窑公开拍卖,很多人都跃跃欲试。”
张懋霍然站起,不甘地问道:“一口矿真能卖这么多银子?那这山上……岂不全都是宝藏?”
下人道:“现在各级官府都收到公文,西山上已经不允许人随便勘探矿脉。早几年咱自己投资的那几口矿,远不如现在正对外拍卖的矿产量高。”
“唉!”
张懋背着手,来回踱步。
此时他的心情极不平静。
就像平白无故把自己的银子送出去,商贾们竞买价格高得离奇,仿佛每一两本都应该装进他兜里一样。
“那……老爷,下午咱要出手吗?”
下人再度请示。
“一口气拿出几万两银子购矿?疯子才这么出价!”张懋黑着脸问,“张家小子呢?还没找到吗?赶紧把人给我找来!”
白的银子能让人发狂,当张懋听说一个矿能卖出几万两银子时,这会儿他的眼睛都是红的,理智已不复存在。
下人道:“那位二公子,现在已不在山上了,听锦衣卫的人说,他昨晚已经连夜回城了。那些商贾,竞买成功后会把银子直接送到就近的皇庄,有内官在那里办公,然后就能直接在官府过籍。
“有锦衣卫,还有内府、户部以及地方府县的人给他们撑腰,沿途都有专人护送,只要他们在山上购买的地方开矿,没人能影响他们。陛下有旨意下达,谁在西山乱来……罪不容赦!”
……
……
此时的张延龄,其实并没有离开西山。
但他也没必要去见任何有意竞拍煤矿的人,就连秦昭此时也见不到他的人。
公事公办,是张延龄定下的规矩,因为他现在代表的是皇权,是在帮皇帝赚钱,并不是为私利,但其实私下里,他的确有绝对的裁量权,他想卖给谁就卖给谁,想以怎样的价钱卖都行。
山上的拍卖会如火如荼进行,而张延龄则准备于当天下午离开,回京去办别的事。
现在把矿卖出去,有了充裕的银子,他就得抓紧时间炼铁,并开始铸炮。
不过在走之前,他还是破例接见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正是之前被张峦点名要给予“特殊照顾”的前姐夫之家——孙家家主孙友。
或许孙友也意识到了,再让女儿出来谈判,两家人绝对谈不拢,所以才亲自出马。
“二公子。”
孙友见到张延龄后,恭敬如草民见到上官,就差给张延龄跪下来磕头了。
张延龄倒没去计较什么礼数,本来他也不想在卖矿这件事上搞特殊化,但现在是孙友有事相求,还有就是不能让人觉得张家人忘恩负义,所以为了维护在河间府乡亲间的一点好名声,他属于是百忙中抽出时间来见。
“请坐吧。”
张延龄倒也客气。
随即孙友坐了下来,把他上午的见闻,一并说了,并由衷地发出感慨:“未曾想,一个石炭矿窑,就能拍到几万两银子的高价。”
此话就是在试探张延龄对孙家买矿的态度。
张延龄道:“之前已对令嫒详细说明,只要你们孙家愿意,就能以五千两银子的低价买到煤矿。但这矿窑不能流到市面上,以避免影响市价,让人觉得我张家人徇私,为亲友私开门路,影响到我张家的名声。”
“这……”
孙友问道,“这其中有何讲究吗?”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孙伯父,一点简单的道理难道你都不懂吗?这矿山,是我们张家替朝廷发掘并售出,凭什么以低价卖给相熟之人?
“正是因为你我两家的交情,家父特意让在下通融,我作为人子,不得不遵命行事。既然是通融,那也得讲点儿规矩不是?”
“啊,对,对。”
孙友连不迭点头。
张延龄又道:“如果这煤矿以低价流入市面,那旁人都会觉得,以后可以找与我张氏一门相熟之人上门来求情,到时就不必以高价参与竞拍购得,如此规矩不就崩坏了?
“所以,低价卖给你的矿窑属于特例,就当这煤矿是我私下里帮你们孙家人所寻到的,并没有通过朝廷,而所得银两仍旧归于府库。如果真有人问责,那就让我们张家来承担责任便可。”
孙友听到这里,非常郁闷。
你自己发现的矿,你父亲是国丈,你也是堂堂国舅,不是想卖给谁就卖给谁吗?竟还搞这么复杂?
不过孙友也敏锐地意识到,张家现在做事非常讲究公道,注重面面俱到,而他眼下所做的事,其实是在违背张家的处世原则。
张延龄问道:“孙伯父,不知您已经做好决定了吗?是否准备以五千两白银来购置煤矿呢?”
“我们孙府,暂时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
孙友苦着脸问道,“您看……可以跟他人合伙吗?”
“呵呵。”
张延龄笑了笑。
不让你转卖,你就想找合伙人联合经营,分摊风险,是吧?
真以为这规矩是专门给你们孙家立的?现在跟张家相熟的人那么多,也只有你们孙家好意思上门来求这个情。
不过想到,孙家本来小日子过得不错,就因为自家退婚后飞黄腾达,心有不甘之下,非跑到京城来做生意,最后落得个家道中落……
张延龄心知肚明,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所产生的蝴蝶效应所致。
说白了,孙家就是没有认清楚自己的定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孙友无奈道:“这生意,老朽是真的想做,奈何一次拿出五千两银子,实在是……做不到啊。之前跟令尊说,我孙家愿意做一些妥协,谁知……”
张延龄笑道:“你是说,把令嫒嫁到我张府来,是吧?不好意思,生意归生意,不要牵扯到其它事为好。”
孙友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显然面子有些挂不住,但他还是点头道:“老朽也知道,以如今您府上的门第,孙家的确是高攀不起。您看这样行吗?小女如今也到了出阁的年岁,不如就送到您府上……做个小妾……”
“什么?”
张延龄听到这话,勃然变色,显然是对孙友的厚脸皮咋舌不已。
这未免有点儿异想天开了。
关键是吧……
孙友不但说让女儿孙程盈到张家来当小妾,甚至都没指定给谁当妾。
等于说,我把女儿就当成件商品卖给你们张家,你们府上三个男丁,谁愿意纳回去当妾,由你们自己看着办就行。
反正我这已经不是在嫁女儿,干脆半卖半送。
孙友一脸认真且笃定地道:“老朽诚心实意所言,望二公子能仔细考虑。”
张延龄冷声问道:“孙伯父,你是想让我张家被千夫所指吗?”
“啊!?”
孙友显然没料到,张延龄的反应会如此之大。
“家姐的确是与令公子有过婚约,但当初解除婚约乃你情我愿,属于命理运数综合考量下的结果。也是在解除婚约后,令公子身体明显好转,而家姐也无牵无挂,到京城来应选太子妃……当时两家已无瓜葛,我说的没错吧?”
张延龄质问。
孙友赶紧应承:“是这样的,没错。”
张延龄再道:“既已无瓜葛,那后续家姐的嫁娶等事,也是由我张家自行决定,不存在恩怨等事,也没错吧?而您却一再以之前的交情,上门来求情,让家父心软,甚至让在下通融,在下也做到了。情义上,我们张家并没有违背礼数!”
“是。”
孙友脑袋低垂。
被晚辈一通数落,他的面子实在挂不住。
张延龄道:“既如此,为何还要提出,让令嫒做妾之事?若事情传扬出去,他人定会以为我张家不识好歹,浑然不顾当年恩情,竟还落井下石!”
“不不不……在下绝没有这层意思。”
孙友哭丧着脸道,“这两年,我孙家做的事情都不顺利,生意基本以蚀本为主,如今实在是拿不出银子来,所以才会……二公子,您莫要着恼,有关此番联姻之事,绝无败坏您张府名声之意。”
张延龄脸色阴沉,不再说什么。
孙友继续道:“唉,小女已过了出嫁的年岁,却一直……未曾选得良配,如今她一门心思做生意,奈何……”
张延龄心想,奈何你孙家经不起她折腾,所以想把她送走,也是为了让你家人得到解脱,是吧?
“这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孙伯父为何会有如此烦恼?”
张延龄皱眉道。
孙友满脸都是苦涩,坐在那儿自怨自艾:“自从小女入京以来,态度就完全变了,恣意妄为,独断专行,瞒着我做了好多生意,全都以亏本收场。却不知她为何有那么大的执念,全身心投入到买卖上,说是要振兴孙家,实则却……唉!”
越振兴,家产败得越快。
说白了,孙程盈没有秦昭的本事,却跟秦昭一样志比天高,殊不知自己命比纸薄,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材料。
选一次太子妃,发现自己没被选上,从此之后眼界好像变宽了,然后就开始目中无人,狂妄自大的后果就是生意场上连战连败。
张延龄道:“那就该找个地方安置她……或者说,让她留在家乡打理原来的产业,经营店铺,不好吗?”
以张延龄的意思,既然你觉得这个女儿没本事,那就索性在兴济给她个小铺子,让她在里面瞎折腾,就算亏也亏不了多少,为什么还非得让她出来主持家业?
你又不是没儿子,非得给自己找那么大的麻烦,败光家业才甘心?
孙友道:“老朽也想,就是……”
奈何女儿太过强势,且他这个当父亲的又过于软弱,总觉得没选上太子妃是以往薄待女儿所致,结果就……家产一点点被女儿给败掉。
孙家真是家门不幸啊!
“那也不该把女儿就这么……卖了呀。”
张延龄这话说得就比较直接了。
孙友摆摆手道:“若是她能进您府上,乃她的天大造化。论富贵,如今大明有几家比得上张家?”
张延龄赶紧转换换题,道:“我这么问吧,孙伯父,您府上一次性能拿出多少银子来?”
“三千两。”
孙友竖起三根手指,道,“最多就能拿出这个数,甚至后续招募人手,开矿等事项,都未必能凑得出银子。且……”
张延龄笑道:“怎么,担心令嫒留在家中,若不赶紧送走,以后家族生意再被她插手,连这三千两银子都悉数搭进去?”
孙友没有承认,但看其脸色,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张延龄道:“这样吧,那位秦当家,与你们府上千金素有交情,我就让令嫒过去,接受秦当家的指点,好好磨练经营之术。暂时……就不让她回府了,你看如何?”
“啊?”
孙友显得很意外,这算怎么个说法?
张延龄轻叹:“令嫒想做生意,也得会经营才是,首先就得有眼界,且还得有格局,懂得取舍之道,必须有人悉心教导,而如今恰好有一个良师在那儿,为什么不近距离学习呢?”
“秦当家她……”
孙友很想说,你以为人家赫赫有名的徽商大佬秦掌柜,会这么眷顾自己的女儿?人家闲得没事干?
张延龄又仔细琢磨了一下,这才道:“令嫒呢,就折三千两银子,先送到我这里来。把身契什么的先签了,我张府不会收留她,只将她送到秦当家门下学习如何营商,有在下的面子,秦当家应该会准允。
“等将来你们家赚到三千两银子,再把她给赎回去。婚姻嫁娶不限,你看如何?”
孙友瞬间瞪大眼睛。
那惊喜的神色分明是在说,还有这种好事?
当铺押家产的见过,直接抵押女儿的……还能抵押出去,让她学习深造,甚至还可以随押随赎……
“好。”
孙友当即应允下来。
张延龄一脸好奇地问道:“孙伯父不问问利息几何?”
“都行,都行。”
孙友那轻松的神色分明是在说,我女儿都卖了,且还是三千两银子之巨,傻子才把她赎回家呢。
有这三千两,我纳几十房小妾回去,生一窝女儿,它不香吗?
(本章完)
第770章 只是点缀
第770章 只是点缀
孙友就像是放下心中大石一般,浑身轻松。
卖了女儿,却不知为何,竟让他无比心安,急忙去把这个“好消息”,告知了同在西山等候的女儿。
当孙程盈得知老父亲出去一趟,就把自己卖了个好价钱的时候,心中的震惊是难以言喻的。
不但震惊,且还有一种对家庭的深深失望,心痛得无以复加——自己过去多年的努力都付诸流水,真心得不到回报,眼前这位喜滋滋告诉自己情况的老头子,真的是自己的父亲吗?
“父亲,您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为何要如此作践女儿……把女儿当作货品卖给他人?”孙程盈激动之下,眼泪夺眶而出,很快秀气的小脸沾满泪水。
孙友本来还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大事。
可当他说完后就后悔了。
实在是只考虑了家里的实际利益,却没怎么照顾女儿自己的意见。
随即他想到了张延龄所说的,女儿家的婚姻大事,完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如此在意女儿的想法作甚?
你想得再好,能当饭吃吗?
孙友拿出可怜兮兮的神色,哀求道:“乖女儿啊,家中近况你是知晓的。为父去见到张家二公子后,本来也是想让他通融通融,容许咱找相熟的人家,合伙经营矿窑。这样等回头合适的时候,把矿窑转给那人,算是内部消化,无须征得他人同意。”
孙程盈一听,止住哭泣,问道:“这不是早就商议好的解决方案吗?”
“奈何人家不答应,为父有何办法?”
孙友叹息道,“张家是替朝廷向外出售煤矿,通过我与张国丈的关系,人家才给了一定优惠,让咱以市面二三成的价格,就能拿下矿窑,这是何等的荣耀?若是咱承兑矿窑之事传出去,那绝对是乱规矩的行为,人家还怎么把竞拍进行下去?”
“那你……”
孙程盈擦了一把眼泪,好似在说,就算如此你也不能卖女求荣啊。
孙友道:“为父本来的想法,是让你嫁到张家,让你有个好归宿,这样咱两家就是姻亲了。但你想啊,如今的张家跟以往已大不相同,门第高贵,怎会随便找人联姻呢?后面为父就说,要不就让你过去做个小妾……”
“……”
孙程盈突然感觉自己的父亲很无耻,去别人家里做个小妾?问题是给谁做妾?张家俩小的都还没成婚呢,难道要给张峦当妾?这不是乱了辈分吗?
孙友继续道:“可惜啊,人家二公子坚持认为,这么做有违同乡情义,会被世人诟病,不得已便出此下策……否则你让为父如何一次拿出五千两银子来?
“这样吧,要是你实在不愿意,先过去,等为父从经营矿窑中赚取三千两银子,就把你赎回来。”
孙程盈气得浑身颤抖,瞪着父亲,以冰冷的口吻质问:“把女儿卖到火坑中,回头就算赎买出来,还能跟以前一样吗?”
孙友扁扁嘴道:“你真当人家张氏不顾情面的?二公子说了,你过去后,既不用当妾,也不用做丫鬟,直接去秦当家那边学手艺,让你过去跟着学个三年,等期限一到,为父就拿着三千两银子前去把你赎出来,连利息都不收呢。”
“……”
孙程盈继续无语。
老父亲不但把她给卖了,还卖得心安理得,甚至还给她铺好了未来的路,以后有个好“归宿”?
作为亲生父亲,你是如何做到这么厚颜无耻坑女儿的?
孙友问道:“闺女啊,为父且问你,这条路,难道不是当下最好的抉择吗?你觉得,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解决方法呢?
“你想让为父出去借银子,短时间内凑上五千两?那为父问你,家中要以什么来抵押借贷呢?”
孙程盈反问:“所以父亲就把女儿给抵押出去,换了三千两银子回来……父亲,您有考虑过女儿的感受吗?”
孙友苦着脸,紧盯了孙程盈好一会儿,才道:“吾儿,你先别委屈,为父问你,这些年你有考虑过家里边的感受么?
“尤其是到京城这一年多以来,你俨然是家中营生的大掌柜,过手那么多生意,可有哪一桩是赚钱的?
“这要换作以前,家中莫说是五千两银子了,万两银子或都筹集得出来……你可有反思过,这些日子家里经历过什么?”
听到这里,孙程盈突然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自己在家中已然犯了众怒。
感情老父亲这么热衷把自己拿去兑银子,是觉得自己在家中不是在帮忙做事,而是在快速地败光家产呢?
可能是孙友觉得自己话说重了,眼看马上就要跟女儿分别,却还如此横加指责,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接着道:“吾儿啊,为父并不是怪你,你不是很希望能跟那位秦当家一样,成为举世闻名的商贾吗?你跟她学几年,为父想,并不算亏待你吧?”
“若女儿要嫁人呢?”
孙程盈啜泣着问道。
孙友微微皱眉,道:“之前几年,家里早就催你嫁人了,可你听话了吗?因为你的事,家中很多事都推进不下去!为父这么想的,三年之后,你也不过二十许间,再嫁人也不是不可以!”
话虽这么说,孙友心里其实早有盘算。
谁说当父亲的就要为女儿的终身大事着想?
都把你卖出去了,所谓覆水难收,你就是我泼出去的水,我还在意你未来嫁谁不嫁谁呢?
赶紧把你送走,让家里人早点儿得到解脱,这是当下最好的结果,劝女儿你最好识趣,别给双方找不痛快。
“父亲,女儿这几年,是未曾给家里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利益,但好歹也是尽职尽责操持家业,您这么无情无义,真是寒了女儿的心。”
孙程盈差点儿就想又哭又闹又上吊,以此作为威胁,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孙友道:“不管怎么说,此事已经定下来了……为父已跟张家二公子签订了契约,你以后就是张家人了!”
孙程盈一听,瞬间觉得不对劲。
不是说好了只是暂时抵押出去,以后还会赎回来吗?怎么听你话里的意思,不是抵押,真就是一次性买断?
孙友再道:“家里会安排人帮你收拾东西,回头再请求秦当家好好照顾你。有关矿窑经营之事,以后还得请秦当家多帮忙。有你在那边,等于是双方多了个沟通的桥梁。女儿啊,以后……你要多保重自己。”
说到这里,孙友开始擦起了眼泪,不过更像是鳄鱼的眼泪,根本没什么诚意,因为他嘴角上翘,怎么都压不住。
见到此情此景,孙程盈不由在想,老父亲不会是觉得马上要把自己送走,心想着终于要解脱了,这是喜极而泣呢?
……
……
有关孙程盈去秦昭手下学艺之事,张延龄当面向秦昭做了说明。
此时张延龄正在回京的路上。
秦昭跟张延龄同乘一辆马车。
原本在这时代,男女大防的情况下,单身男女共处一车完全不可接受。但问题是张延龄如今已成为秦昭背后主家一般的存在,所以秦昭并不认为这么做有何不妥,甚至还以此来展现她对张延龄无任何戒备。
毕竟不管从哪方面看,秦昭成为外戚张家的白手套,跟着作为张家主事者的张延龄混,都不是她吃亏。
“二公子,您这是让那位孙小姐无地自容啊……以她的心高气傲,怎会甘心在妾身这边学习经商之道呢?”
秦昭面带笑容说道。
似乎她也觉得这件事很有趣。
想到能把孙程盈制服,让这么个心高气傲的女子,以自己徒弟的身份存在,秦昭并不如何抵触。
张延龄问道:“秦当家,你要是觉得不合适,这件事可以作罢。我再给她寻个出路便可。”
秦昭不置可否,笑着问道:“三千两银子,二公子觉得孙小姐物有所值吗?”
这问题,可说非常尖锐。
以孙程盈折换三千两银子,真以为此女浑身上下都是金子做的?怎么想,都觉得孙程盈不值这个价。
甚至都不用想,就知道孙家以后很难把女儿赎回去,除非是张家找人在外面散播一些谣言,让孙家顾忌在士林还有地方上的面子,才有可能会就范……但到时孙家要一口气拿出三千两银子来,听起来还是觉得不切实际。
且这么做还有个弊端,这些谣言既会伤到孙家,也会让张家陷入趁人之危的骂名中,反倒不如三缄其口,那结果就是……白白损失三千两。
张延龄笑道:“家父一直对姐姐退婚之事抱有一定歉意,想让我对孙家有所补偿。五千两银子,只是我定下的规矩,就是跟孙家说,再大的恩情,折价五千两已到头了!只是我没想到,堂堂孙家,现在竟然连五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了,也太出人意料了!”
“是啊,妾身也没想到,孙家衰落得如此之快。”
秦昭也感慨道,“想当初,妾身跟孙家合伙做粮食生意时,他家算是河间府地面数一数二的人家,只账面往来就轻松破万两,这些日子也不知如何经营的,家产缩水这么大!不过,要是让他们将家中田产悉数变卖出去的话,未必凑不出五千之数。”
张延龄摇头道:“田土乃家业之基,想来孙家再不智,也不敢动田产的主意,我也不会逼人太甚,落下骂名。既然孙家拿不出现银,就以女儿抵偿一部分债务,剩下的就当额外施恩。这个女儿,孙家是否肯赎回去,我并不在意,关键是规矩未被打破就好。”
秦昭感慨道:“二公子思虑周全,妾身佩服。”
张延龄笑着看向秦昭,道:“既是过去跟你学东西的,以后秦当家不必给她太多脸面。就以先生的名义,对她严加管教便可。”
“那学成之后呢?”
秦昭问道,“二公子打算收在身边,做帮衬之用?”
“有那必要吗?”
张延龄反问。
秦昭不由点头。
这年头当官的或是有权有势的人,栽培女子经商,躲在背后当白手套,并不鲜见。
毕竟女人一定程度上还是很好控制的,在这农业社会,失去靠山的女人,其实在市井间举步维艰,多大的底蕴都是白搭。
但这只是一般人的思维。
像张延龄这样本身就家大业大,且背景通天的,行事可谓肆无忌惮。以张延龄那通天的本事,似乎也没必要培养女人当白手套。
女人对张延龄来说,最多是个点缀而已,还想上台面?
……
……
西山最大的煤矿,不出意外的被秦昭以六万二千两的高价给买了下来。
这价钱,让在京的商贾着实吃了一惊……
就算张延龄所开的矿看起来再好,毕竟看不到长远,万一回头朝廷政策变了,或是张家失势,那现在投入的银子不就白白打水漂了么?
这还不算煤矿未来可能面临的产量降低,或是出现大的透水事故等,让矿窑经营不下去。
都觉得秦昭太过愚蠢,这女人简直是在败家。
但无论怎么着,但凡听说这件事的,都会感慨西山真是盛产金疙瘩的好地方,也是变相告诉世人,张家就是牛逼,能生出金蛋来不说,且还有人捧场,徽州商贾可谓是不遗余力地鼎力相助。
到第二天,西山已经出售十三个煤矿,总得银四十六万两。
消息传回京师,当覃吉亲自把这个好消息告知朱祐樘时,少年天子也是惊讶得合不拢嘴。
朱祐樘一脸好奇地问道:“那矿窑,真有如此大的魔力,能让那么多商贾趋之若鹜?”
连一旁的李荣和萧敬等人,也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朝廷什么事都没干,只是让张延龄去西山走了一圈,给了他一个便宜行事的权力,甚至没让朝廷出一文钱……结果第一批煤矿还没出手完,就已经赚取近五十万两白银?
加上之前张延龄已经呈报上来,大明府库所得一百二十万两左右的盐税,等于说张延龄从这两件事中就给朝廷带来近二百万两白银的收入,甚至可以预期在第一批煤矿全部出手后,数字会大大超过二百万两。
是个人都觉得,张延龄生钱的能力太强了,简直一个人能顶半个国。
覃吉笑道:“奴婢骤一听,也是难以置信,不过白银已陆续开始入库。小国舅既如此呈报,想来就不会出任何偏差。只是小国舅说,这批银子或有部分要用在开采新矿窑上,以及用以……铸炮、修河等事上……”
“由得他去!”
朱祐樘爽快地道,“这是延龄自己搞来的银子,由他自行分配最好不过。”
李荣看准机会,急忙凑上前建议:“陛下,小国舅如此能赚银子,应该给他委命个官职才是。”
朱祐樘笑着摆摆手:“不必心急,延龄还只是个孩子,其实我一直希望他能好好读书……眼下他为朝廷做了这么多实事,一时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奖励他。”
说到这里,朱祐樘已经忍不住要起身回坤宁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妻子。
覃吉又道:“陛下,其实有两处条件最好的矿窑,小国舅并没有打算出让给民间,准备以内府派人自行经营开采。另外,就算民间把这些矿窑暂时揽过去,他们以后每个月还要给朝廷交税,这可真是长久的买卖。”
“哈哈。”
朱祐樘眉开眼笑道,“正是这样,我才觉得延龄思虑周到。这么一说,其实我都想去西山走一趟,实地考察,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荣连忙劝说:“陛下,西山之地瘴气横行,且人员品流复杂,您实在不宜前去。”
覃吉也道:“是啊,陛下,由奴婢等人代替您过去查看,便好。”
“嗯。”
朱祐樘点头道,“延龄回来了没?还滞留西山吗?”
覃吉道:“已经回京了,回来后,马上又去盯着铸炮,据说最近京师铸炮工坊,每日都干得热火朝天。有充裕的资金支持,工匠的士气全都起来了,好像都知道做成事情就有银子赚。”
“唉!”
朱祐樘感慨道,“无论是工匠,还是市井百姓,都只是为谋生而已。能让他们养家糊口,他们有何道理不好好做事呢?去跟延龄说,让他有时间入宫来一趟,几日没见,我实在是想念得紧。”
周围几个太监听了,心中都羡慕不已。
看看人家姐夫和小舅子相处得简直蜜里调油,真是怎么羡慕都羡慕不来。
混得比亲兄弟都更亲,真就好像义结金兰,且互相帮扶,待人以诚……
李荣再次请示:“陛下,是否要对小国舅行赏赐呢?”
“这个……”
朱祐樘沉吟了一下,还是摇头叹息,“延龄这孩子,没什么缺的,都不知该赏赐他点儿什么才好。不过我这边给岳父的,不会太少。
“这件事,你们毋须操心,我会酌情安排。好了,朕要去见皇后,剩下的差事,就交给你们处理。有不太好办的事,等我回来后再说吧。”
(本章完)
第771章 顶梁柱
第771章 顶梁柱
司礼监值房。
覃吉几人各自捧着一堆奏疏回来。
此时的覃吉虽还没有正式升掌印,但谁都知道现在司礼监是由他来做主,但他并没有什么架子,完全是一种平易近人的态度。
随着卓有能力的刘健入阁,在首辅徐溥和其通力配合下,司礼监处理奏疏的效率得到极大提升,皇帝那边费心的事更少了。
朱佑樘只需要每日上朝跟大臣商议朝政,再就是把一些悬而未决的大事,多费些心思,反复衡量得失,或是派人去征询朝中相关衙门的意见,得出最后的结论,使得朝廷的运转,顺滑无比。
朱祐樘并不会固执己见,很多时候,都是下面怎么说,他怎么做。就算跟朝臣偶有争执,也都局限于朝堂范围内,他独立做主的时候并不太多。
“覃公公,您说这位小国舅,年纪轻轻,就能做如此大事,将来还了得?必定是出将入相啊!”
到了内阁值房后,李荣有意拿这件事来试探覃吉。
覃吉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赞同地道:“是啊,二公子殚精竭虑,一心为陛下,为朝廷,可谓劳苦功高。这样睿智之人,未来必定是大明股肱!”
李荣道:“那二公子做这一切,究竟有何目的呢?”
一个问题就把气氛给闹僵了。
覃吉脸色变得颇为尴尬。
虽然他完全可以推说,张家人就是单纯为朝廷,人家没有私心,或者说人家就是这么忠君爱国……但也明白,这话拿来搪塞皇帝可以,但要敷衍李荣这样的功利主义者,其实是徒劳无功的。
“又治河,又开矿,还要铸炮……未来是否还要出兵平定草原,建立万世功业呢?”
李荣笑了笑,道,“志向高远,本身没什么不好,但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我等都是为陛下着想,有时候不得不防一手。其实有时想来,怀公公在京时,做的很多事并非无的放矢……怀公公经历过太多的人情世故,可能是见多识广,不再相信人了吧。”
覃吉看了李荣一眼。
他当然听出对方话里是什么意思。
真心为皇帝着想的话,就不应该一直让张家父子表现如此突出,最好就是让他们回归到比普通人略强一些的状态,或者说,让他们的发挥跟朝中大臣持平就好……非得特立独行,还不求回报,这不是诚心招惹他人非议么?
“李公公,你的意思是?”
覃吉以装糊涂的姿态,望向李荣。
李荣道:“咱至少得弄清楚,小国舅对将来的期望是什么吧?咱家可不是害他!其实是为了让他……少受他人妒忌,帮他把那些潜在的威胁给剪除掉。这样也有助于他未来更好地帮陛下做事。”
覃吉试探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让二公子就此收手?”
“不敢妄自决断。”
李荣叹息道,“但若有可能的话,如此是最好的……就算是自家子侄,这会儿我都得嘱咐他暂时收敛起锋芒。
“这次二公子在西山开矿,不知得罪多少权贵,而那些人,往往是不会与人讲道理的。一旦发起狠来……唉!”
覃吉默默地点了点头。
显然他也知道,张家父子如此锋芒毕露,他们的政敌不可能一直按部就班,光靠散播谣言去行那恶意中伤之事。
一旦旁人发现,父子俩在朝中已属于无敌状态,那不得多整一些物理消失的办法?
既然你们父子非要特立独行,让朝廷所有人来给你俩当背景板,那就得让你们知道大明朝廷的规矩……
弱肉强食,这事放到哪儿都适用。
……
……
张延龄回到京师后,并没有忙着去计算自己此行到底赚了多少银子。
赚多赚少,反正都不是自己的,算来算去也不会多多少……反倒是眼下,他比较在意铸炮的进度……至于修河方面,他暂时不准备投入资金,肯定得先把李孜省给抻一抻。
这天傍晚时分,张延龄回到家中,刚跨进中院月门,就见到张峦正坐在自家堂屋的主位上接待客人。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沈禄。
沈禄是听说张峦在西山开矿赚了钱,特地前来“恭喜”,而此时的沈禄也很想知道,自己是否能从中分得一杯羹。
在捞银子这回事上,没有人能超脱尘俗外,连沈禄这样一心想在仕途上有所建树的人,也希望自家的家底能更加殷实。
张峦突然指着外边的院子:“那不,能做主的人回来了,有事只管问他去!是吾儿延龄在开矿!我只是去西山走了一圈,啥都没干。”
张峦显得很不耐烦的样子。
沈禄回头望向步入堂屋的张延龄,眼神中带着一股迷醉。
就是眼前这位“内侄”,竟能一次赚取几十万两银子……这可不是靠什么投机取巧,完全是凭真本事,在西山找到开矿的地点,然后销售出去……有这本事,直接不开煤矿,转开金矿多好?
沈禄急忙起身到门口相迎。
张延龄问道:“姑父,您来这里是为开矿之事吗?我从那边回来后就没再过问,都是内府和锦衣卫的人在做事。”
该表现成熟的时候,张延龄能维持一个成年人的仪态。
但这会儿,该装天真还是要装天真。
要银子没有,要命一条。
沈禄笑道:“贤侄的本事,现在京中都流传开了,说是贤侄往西山走了一圈,脚下踩过的地方,全都变出金银来。很多人都在说,你是活神仙转世……我不信,跟他们说,不是我贤侄一人乃神仙,而是父子皆然。哈哈。”
……
……
简单寒暄后,张延龄简单介绍了一下西山的情况,着重强调煤矿都归内府所有,他无法私自占据几口矿,用以转赠他人。
沈禄虽然很遗憾,但不敢逼迫张家父子,毕竟他还要仰仗张峦,为他的仕途保驾护航呢。
“你小子,成天不落家,就让为父帮你迎来送往,是吗?”等把沈禄送走,张峦又开始抱怨起来。
张延龄笑道:“沈家姑父来找的不是我吧?人家明明找的是你,怎就成了替我接客呢?好饿啊,也不知道娘和姨娘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张峦扁扁嘴:“还以为跟当初在兴济时一般,是你娘和姨娘做饭呢?现在她们都跟少奶奶一样,成天好逸恶劳,我怎么说她们都不听。”
张延龄惊讶地望向张峦,有感于便宜老爹的厚颜无耻,反驳道:“那爹你呢?”
“为父……”
张峦定了定心神,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色,洋洋自得道,“乃是在做大事,朝中要务皆有为父的身影,这不当下还在为朝廷凑军饷呢?妇道人家岂能跟为父相提并论?”
张延龄叹息道:“如此说来,真该让爹换个地方待客。”
“啥意思?”
张峦愣了一下,随即看到儿子已转身离开,赶紧道,“你小子说清楚,别走啊。难道让为父去衙门应卯,成天迎送那些官员?”
……
……
灯初上,家中晚饭都结束了,张鹤龄才从外面回来。
见到一家人都在,他也不以为意。
“爹,我现在已经是锦衣卫千户,是不是该给我开府了?家里不是还有银子吗?或者干脆把咱们家的院子给我个,让我在外边单独住呗?”
张鹤龄一回来就瞎咧咧。
张峦嗅了嗅鼻子,闻到满身酒气,当即皱眉问道:“喝酒了?”
张鹤龄耸耸肩,道:“我现在怎么说也是当官的,出去肯定得有各种应酬,锦衣卫的同僚每次都叫我去喝酒……”
“那是你银子,还是他们银子?”
张峦好奇地问道。
“咱们家又不缺银子,当然是我请他们。”
张鹤龄显得很自豪,拍着胸脯道,“你是不知道,现在我在锦衣卫中有多高的威望……所有人都想跟我混,都说我豪爽仗义,这么说吧,只要咱们家有事,我摇旗呐喊,必定是应者如云,所有人都会跑来帮忙。”
张峦问道:“你哪儿来的银子?老二,你给他的?”
张延龄摇头道:“没有,大哥有自己的小金库,已经很久没伸手跟我讨要过银子了。”
张鹤龄一副不屑的神色,道:“爹,你儿子我也有俸禄的好不好?就算别人的俸禄都有拖欠,但我这边,从来都是准时足额发放的。”
“你锦衣卫的俸禄,不知道留下来等着将来讨婆姨,竟全部拿去请别人吃喝?”张峦突然觉得,这儿子太像年轻时的自己了,同样是乐天派,手中有一文钱都要急着出去,简直到了愚蠢的地步,随即又一想,“哎呀,不对啊,就算你能准时拿到足额的俸禄,够你天天下馆子请客?”
张鹤龄笑道:“这不是还有娘吗?我没银子了,就跟娘讨要,娘都会给我。”
“……”
张峦怔了怔,随即勃然大怒,抄起桌上的茶杯,就往大儿子身上丢,却被大儿子轻巧躲开。
张鹤龄吓了一大跳,瞬间酒醒,大声道:“爹,你抽什么风?好端端砸你儿子?我可是家里的顶梁柱,砸坏了你不会心疼吗?”
张峦气吼吼地道:“老子宁可没你这儿子!口口声声说不缺银子,感情老子的钱就是你的底气呢?跟你娘要的银子感情不是老子的,不是你弟弟的?”
张鹤龄满肚子怨气:“为什么你们都有钱,就我没有?爹,你是国丈,还当了什么阁老,听起来就风光。可反观你儿子我呢?只是个锦衣卫千户,俸禄就那么点儿,现在连个府宅都没有,想把人叫回来家里来吃顿饭,都没地方安顿。”
“我他娘的,怎生了你这么个畜生?”
张峦气得浑身发抖。
旁边的张延龄却笑呵呵地道:“爹,请息怒,大哥说得也对,他都马上要成婚的人了,家里是该给他准备准备了。”
“你小子别瞎起哄!”
张峦指了指张延龄,道,“家里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做主。老大,你过来!为父且问你,现在每月俸禄多少?身边又聚集了多少狐朋狗友?你要是不说清楚,看老子今天不把你狗腿打折喽!”
一边说,张峦一边拎着大儿子去找金氏“算账”。
其实张峦就是要以母亲纵容儿子挥霍无度为由,去后宅发一通火,以彰显他家主的权威以及他正确的人生观、世界观。
等张峦从内院出来时,整个人显得很萎靡,似乎教训大儿子一场,把他累得不轻,令其旧病复发一样。
此时的张延龄正在书房里写东西,通过洞开的窗户,见张峦出来后在那儿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不由出声劝慰:“爹,你至于吗?你大儿子什么样,又不是第一天知晓。何必大动肝火?身体要紧啊!”
“对,还是吾儿你关心为父。”
张峦一副大言不惭的模样,道,“为父这身子骨不行,不能为这孽子伤了元气。不过为父也没想到,现在连锦衣卫,一般人都发不下俸禄。不是说盐税都收上来了吗?”
张延龄解释道:“盐税是收上来了些,这不朝中大臣首先想到的便是,赶紧把九边将士给安抚好?再就是把官员积欠的俸禄给发下来,最后才轮到这些当兵和具体做事的。”
张峦问道:“那全都发下来,得多少银子?”
张延龄叹道:“不可能一次全都算清楚,本色和折色全都发下来的话,连同地方上那些吏员的俸禄,少说也得二百万两上下!”
“这么多?足够重新修一条黄河了?”
张峦显得很震惊。
“那能怎么办?”
张延龄解释道,“大明财政,早就出问题了,这也是为何我会提出,把盐税收归国库所有,难道我不知道这么做,会令西北边储进一步下降吗?但在财政出现问题的时候,明知道饮鸩止渴,也得这么做。”
张峦张大嘴巴,吃惊地问道:“你是说,盐税改革是在饮鸩止渴?那你还……坚持做出改变?”
张延龄道:“你没看到,改革盐税推进时,就连徐阁老他们都没提出反对意见吗?其实谁都知道,如果不加以改变,朝廷的财政状况会愈发难看,最后就变成西北边储没有,朝廷也穷得揭不开锅,盐商赚不到钱,百姓吃不上盐,简直就是满盘皆输……”
“那也是……”
张峦在院子里坐下,隔着窗户,跟张延龄道,“咱大明财政真是烂到根子上了!以前没当官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觉得呢?”
张延龄心想,你还真容易被人洗脑。
以前你是没当官,对朝事不了解,但就算你当了官,只要没人告诉你真相,你也只会活在岁月静好中。
大明的将来用得着你来操心吗?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你从一个经历者,变成了始作俑者,由你张峦亲自推动把朝中很多事进行改变,其中就包括财政,这也是你能成为大明股肱之臣的重要原因。
张峦道:“看来只靠我去凑那三瓜俩枣,实在是杯水车薪……我还是歇歇吧。”
“……”
张延龄很想说,你要脸不?
在这里感慨一大段,结果就因为面对的困难太多,你就决定要躺平,直接撂挑子不干,把事情交给别人?
张延龄道:“爹,你别消极怠工啊!大明不是缺不了你吗?南边的李孜省还嗷嗷待哺呢,九边将士正等着你筹款给他们发军饷呢。”
张峦道:“吾儿,你说的是人话吗?为父再硬的腰杆,也撑不起这片天。唉算了,为父自知本事不行,还是靠你吧。
“想想为父这几个月,自己也没得到多少俸禄,你以为为父愿意跑去那院子?只因为那边都被李孜省安排好了,不用我伤脑筋……”
“什么意思?”
张延龄皱眉问道。
张峦认真解释,道:“到了那院子,就能白吃白喝,李孜省已经把未来几年的吃喝,还有里面女人的用度,都给安排妥当了。”
张延龄翻个白眼,心想,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
原来你张大国丈就这么点儿志气?
看似跑去纵意人生,其实就是当小白脸,白吃白喝?
难怪别人瞧不起你啊,就你这赖皮的模样,街上随便抓个贩夫走卒,不比你强?
张延龄道:“爹,这两天,你得入宫一趟。先前覃公公来找我,让我进宫汇报一下西山上的情况,我说让家父跟着一同前去,他同意了。”
“为何要捎带上我?”
张峦瞪大眼睛,满脸都是拒绝之色,“为父对这些事情又不太熟稔,你也没让为父参与其中吧?还有西山上遇到的英国公,回京之后想见我,被我拒绝了……这次他是一个矿都没拿到,对吧?”
张延龄没解释太多,只是微微摇头:“还是得你去当面向皇帝汇报,至少你这个阁臣更能服众。这事儿要归在我身上,会出乱子的……我只是个稚子,做的事越多,越会被人当作妖孽看待。”
张峦诧异地问道:“给朝廷赚银子,有何不可吗?”
张延龄道:“事情可以由我来做,却不能公之于众……我把功劳让给你,不好吗?你堂堂次辅,有了这次的功劳,以后在朝中的威望不就更高了?”
“出了问题,锅也是我来背吧?”
张峦抗议道。
“那爹,你要不要当你心目中那个为国为民的大明忠臣呢?想让别人敬服,可不只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
张延龄道,“你平时遇到事情躲得远远的也就罢了,现在让你去做个汇报,在姐夫那儿混个好名声,也让朝中大臣认可你,你却推三阻四?”
“我……”
张峦瞬间觉得很羞愧。
不过镇定心神后,他又显得意气风发:“吾儿说怎样便怎样吧。不就是去跟我女婿总结陈词吗?哼,朝中那群文臣瞧不起我,他们有本事也生个好儿子去!我就靠儿子上位,怎么了?我抱怨过吗?”
(本章完)
第772章 节哀顺变
第772章 节哀顺变
张峦进宫了。
此行并不是去看女儿、女婿,而是直接去清宁宫请见周太后。
他心情还是比较坦然的,至于想见还是不想见这个所谓的大姑,连他自己都搞不太清楚,只是把这当成是一次例行公事,更像是去给自己的大姑看看,自己死没死,顺带跟大姑汇报一下最近的情况。
在他来到清宁宫时,周太后在偏殿礼佛尚未结束。
他正在大殿百无聊赖等候的时候,陈贵已闻讯赶来,对他表示恭贺。
“张阁老如今可是大忙人,平时很难见到人,正巧在太皇太后这里碰上,自然要跟您讨个好彩头。”
陈贵笑眯眯说道。
“好彩头?”
张峦摸了摸身上,发现没带钱袋子,不由惊讶地问道,“陈公公,您可是御用监管事太监,掌制造、采办各种御用物品,经手的银子成千上万两,这彩头怎么都轮不到我来给吧?”
陈贵笑着摆摆手,道:“阁老您误会了……咱家并不是跟您讨要礼金和好处,而是想在您身上沾沾福气……您给朝廷做了那么多事,全都成功,大家伙儿都想从您身上沾点儿福气回去呢。”
“啊?”
张峦一脸懵逼。
心说,我身上还有福气呢?
就差被人说是病痨鬼了!
自打去年入朝开始,我就没几天囫囵日子过,又是断腿又是生病,甚至还差点儿一命呜呼,就这还被叫有福?
没搞错吧?
陈贵道:“都说您是仙家中人,这满溢的仙气,可不是一般人能触及的……能有这个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咱家怎会不好好把握?哈哈!”
“这……你说笑了。”
张峦这才明白陈贵之言是何意,当即无奈道,“我不过就是个俗人罢了,身上没什么仙气,也没太大的福分,能活着就属不易……你说我真有福气,就该无灾无病,实际上年后一直都在家里养病呢。”
陈贵笑着道:“但您这边大事一样没少做,现在朝堂上下全都仰仗您呢。”
“他们仰仗我?”
张峦很好奇。
你这是在恭维我,还是在挖苦呢?
这话,怎么越听越离谱了?
陈贵理所当然地道:“宫人的俸禄等着您发放,朝中大臣也等着您拨款项到各衙门,就连西北将士的军饷,不也得靠您筹措吗?呵呵。”
“呃……”
张峦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有那么点儿道理。
自己是户部右侍郎,管着朝廷的钱粮,帮忙发俸禄,似乎跟自己的职责相配。
他自己也在怀疑,我有那么重要吗?
不是说俸禄都发不下来了?
这意思是,跟我催俸禄?
听起来还是不怎么像好话啊!
真愁人!
……
……
张峦此时处于疑神疑鬼的状态,走到哪儿,都觉得别人在针对自己。
可能是许久未跟朝中人沟通,导致他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当官的,只觉得每个人都很生分,连个能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陈贵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二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当周太后出来时,张峦还在那儿走神,以至于竟忘了起身打招呼。
“给太皇太后请安。”
陈贵有意说得很大声,也是提醒张峦,你失礼了。
即便是这样,张峦仍旧在发愣。
周太后笑道:“来瞻,你这是……怎的了?”
张峦这才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认的大姑已走到近前,人影晃动间,香风扑鼻,让他立即收摄心神,赶紧起身行礼,却因为衣角被板凳勾住,差点儿跌倒。
“看你,小心些。”
周太后也不见外,直接伸手去搀扶。
张峦站稳后急忙问候:“大姑,您还好吧?我这里……唉!大病一场,连起身都费力,让您见笑了。”
随后姑侄二人互相搀扶着走到一边,张峦先扶周太后坐下,而他自己则换了个地方,直接坐在了周太后身边。
陈贵只能站着。
“好些了吗?”
周太后关切地问道。
“嗯。”
张峦面色带着几分羞惭,摇头道,“身子骨是不行,年后一场大病,差点儿交代在那儿。幸好吾儿一直给我治病,这才逐渐好转,但现在身体仍旧不行,很容易便疲乏,毕竟是肺疾,得静养很长一段时间,且还未必能恢复如初。”
周太后宽慰道:“都是老人了,何必勉强呢?能见到每日的日头,就是一种莫大的福气,珍惜当下吧。”
张峦听了很不爽。
你是老人不假,我可比你小十几岁呢。
你活够了,我这边还等着长命百岁,享儿女的福呢。
随即周太后招招手,让人从殿外抬了一些东西进来。
“大姑,您这是……?”
张峦好奇地问道。
周太后笑道:“皇帝孝顺,对我这个皇祖母照顾得无微不至,经常送一些东西来,我这里又用不了那么多,见你每日为朝政操劳,便送与你。你走的时候,全都带上吧。”
张峦急忙拒绝:“大姑,您实在是太过折煞我了。如今我家里什么都不缺,本来应该是我送东西到您这里才对。下次我入宫就给大姑带一些小而金贵的东西来。”
周太后白了他一眼,道:“你是给朝廷当官,还当得很好,朝廷应该给你奖赏,但为何每次我都觉得,你像是在搭家产做这个官呢?还把自己整那么劳累……更要为朝廷的未来泄露天机,遭遇天罚,导致大病一场接着一场……你不得为自己着想?”
“这……”
张峦心想,当初吹过的牛逼,现在还得继续吹下去。
什么天罚,光听着就瘆人。
哎呀,不对,我这病不会真的是因为天机不可泄露,方才厄运加身……吾儿在拿我当挡箭牌吧?
不然为啥老天爷没事总来针对我?
“带回去吧。”
周太后笑道,“哀家留这些东西在宫里,也没啥用。”
张峦急道:“大姑这是瞧不起我吗?侄儿我没啥大本事,一点家产还是有的。这样吧,我帮您把东西带出宫,给您几个弟弟送过去。”
“可别。”
周太后皱眉道,“你这不是在帮他们,而是在害他们。不帮朝廷办事也就罢了,还总想从哀家这里索取,这怎么能行呢?他们得为朝廷做事,做出贡献来,才有资格获得褒奖。否则……就只能跟他人一样……来瞻,你可千万别搞特殊哦。”
张峦一听,不对啊,这话像是在点我。
什么叫搞特殊?
意思是,让我帮他们弄点儿特殊的渠道,让他们能为朝廷做事,以换取我从您这里拿走这几箱东西?
难怪啊,为何好端端的突然叫我来,明知道我现在跟个废人差不多,依然关爱有加,难道你真的关心我?
还是说,在意我背后拥有的政治资源,想帮你娘家人多争取呢?
“皇帝有让你过去用午膳吗?”
周太后问道。
“未曾。”
张峦摇头道,“今日入宫,就直接来大姑您这里了,还没见过陛下那边的人。”
周太后笑道:“那正好,你在哀家这里用膳,咱姑侄二人坐下来好好说会儿话。许久没见外人,都没人跟哀家谈谈宫外的事。话说……宫外那世界,近来都发生了啥,哀家已许久未听他人提及,就由你来讲讲。
“走走走,咱到内殿去。”
……
……
司礼监值房。
当一脸沉重的覃吉回来时,李荣赶紧迎了过去,问道:“那位张阁老去面圣了?”
“没有。”
覃吉神色木然,摇头解释,“这会儿应该还在清宁宫。陛下见等不到人,已先回坤宁宫去了。”
李荣不解地问道:“张阁老入宫已有段时间了,再多话也应该说完了吧?为何到这会儿了还不见他去见陛下?莫非他入宫,就只是为了去清宁宫向太皇太后请安?”
一旁的戴义说道:“或许张国丈是被太皇太后给强行留了下来……姑侄二人一起用膳,闲话家常,倒也寻常。”
“嗯。”
覃吉只是点头,似乎不太想理会这件事。
李荣见覃吉面色有异,试探地问道:“莫非有什么事情发生?”
覃吉苦着脸,抬头看了几人一眼,道:“有件事,未来得及跟陛下讲,怀公公已经于……三日前……过世了。”
“什么?”
几人听了都大吃一惊。
怀恩死了?
且还是死在南下的途中?
李荣急忙问道:“不是说,怀公公的病,最多还能拖个一年半载么?张阁老都已经为他诊治过了?怎还会如此?”
覃吉只是摇摇头。
显然怀恩病情的细节,他们是无法弄清楚的。
怀恩为什么会死在南下途中,以及因什么而死,是因为之前的病而死,还是得了更急的病,再或是其中有什么隐情……只能等进一步的消息传来,亦或者永远不为人知。
“覃公公,可有将此事报给陛下?”
萧敬走过来问道。
覃吉道:“之前离开乾清宫的时候,方才收到的消息,乃地方上加急送来,老朽骤然听闻……心中极其压抑,实在不知该如何跟陛下讲。陛下最重情义,只怕……”
怀恩死了,皇帝伤心是一定的,但至于会有多伤心,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皇帝连自己的老父亲死亡都已经撑过来了,会为了怀恩的死,难过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吗?
几人都在想,你覃吉说难受,但看你这样子,更像是流于表面。
“我等还是赶紧将此消息,报给陛下为好。”
李荣提醒道,“毕竟事关咱司礼监稳定,不可不慎。”
言外之意,之前皇帝为了给怀恩留面子,一直没有去掉怀恩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职务。
现在人都死了,总不能让一个死人留在官位上,不把坑让出来吧?
覃吉坐了下来,人显得有些恍恍惚惚,摇头道:“老朽就不去了……老朽想整理一下怀公公在司礼监中留下的东西,你们要去,一切随意。”
李荣道:“您不去,怕是不太合适。陛下现在也需要身边人安慰。”
“你们宽慰陛下不就好了吗?”
覃吉继续维持那迷离的眼神,继续摇头:“老朽实在是太累了,精力不济,干啥都没力气……人的精神一直紧绷着也不好,更不能做超过自己能力的事情,老朽还想回家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呢。以后司礼监,就多仰仗诸位了。”
司礼监几人都面面相觑。
都在想,你覃吉可真会选时候撂挑子。
怀恩一死,本该由你顶上去,大家顺位往上,你竟然挑这个时候激流勇退?
如今朝局已稳定,皇帝用人,不一定非得用能臣,用亲近之臣其实就挺好,而你覃吉作为皇帝最信任的近侍太监,本身能力也不低,只要你愿意争取,内相的位置就是你的。
你竟选择不争?
萧敬劝说道:“覃公公,请节哀顺变吧……陛下那边,还需要您辅佐,朝中也不能没有您啊。”
覃吉一脸颓丧地摇了摇头,道:“如果你们实在难以启齿,就等张先生从清宁宫出来,由他去跟陛下提及吧。怀公公待人以善,老朽想在此缅怀他。”
李荣心说,缅怀你奶奶个腿儿。
你是真的愚不可及,还是在这里惺惺作态?
你选择不去跟陛下提,不会是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吧?
……
……
当张峦从清宁宫出来时,日头都开始西斜了。
张峦望着天空,不由发出感慨:“转眼一天就过去了,我这都干了些什么啊?”
正要招呼还没跟出来的陈贵,带他去乾清宫,这边李荣已在清宁宫外等候,他侧目看过去,显得很意外,连忙问道:“李公公,你怎会在此?莫非你一直在这里等着呢?陛下急着召见吗?”
“陛下……没催。”
李荣抹了一把眼泪,哭丧着脸道,“乃怀公公,过世了。”
张峦一怔,心下涌现丝不一样的情绪,也说不上是喜是悲,但看李荣的神色,多少还是有些情不能已。
“可惜了。”
张峦叹息道,“他离京的时候还好好的,吾儿还出城去送过他。他南下时,成药都随身带着,怎么会……没道理啊。”
李荣道:“这个消息,太过于沉重,到现在都还没人跟陛下提及。”
“你是想让我……去跟陛下说?”
张峦问道。
“嗯。”
李荣重重地点了点头,“覃公公如今在司礼监值房中,说是要深切地缅怀怀公公,没法去拜见陛下,只能跟您讲了。”
张峦心说,你们这群人够可以的啊。
旁人不知道,你们还不知道我跟怀恩其实不对付?
他死了,这消息你们自己上报皇帝就行,为啥一定得拉上我?是想说,我没给怀恩治好病,赖我喽?
“走吧。”
张峦多少有些不耐烦,挥挥手道,“陛下在何处?抓紧时间去见一下……我身子疲累,还想早些回去歇息。
“李公公,在前带路吧。”
本来陈贵已从清宁宫追了出来,准备替周太后送送张峦,顺带做一些私下的巴结。
但现在李荣已经接手,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有资格再靠前,只能无奈地目视二人离开。
(本章完)
第773章 热脸贴冷屁股
第773章 热脸贴冷屁股
坤宁宫内。
张峦跟着李荣到来,简单跟朱祐樘夫妇见礼后,李荣并没有选择离开,就在旁边站着侍候。
张峦刚坐下来,就把怀恩过世的消息透露。
朱祐樘点头:“岳父,这件事我早先一步,已经知晓了。”
“啊!?”
张峦看了眼李荣,心说,你们不是没上报吗?我这女婿为何能早我一步就知晓了?你们连消息有没有传到陛下耳中,都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混的?
朱祐樘面色带着几分哀伤,凄然道:“我已经派人去赐祭了,稍后还会再派人护送怀大伴灵柩回乡。
“岳父,眼下咱得说说,接下来派谁去南边,监督河工事……你有什么好推荐吗?”
张峦看了看桌旁一副不当回事的女儿,略一思忖才道:“陛下,监督李孜省,由臣来提人选,怕是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
朱祐樘却显得浑不在意,摆手道,“怀大伴故去,是让人很伤心难过,但逝者已矣,有些事还是得做妥善处置……岳父认为,谁来执掌司礼监为好?”
这话题太过敏感,且还是当着李荣的面提出来的,这可把正侧耳倾听的李荣给吓了一大跳。
张峦急忙道:“陛下,此等事,臣实不应牵扯其中。”
李荣心中无比震撼……
眼下皇帝连司礼监谁掌舵,都直接问张峦的意见,这是何等的信任?这哪里是君王对臣子?根本就是子侄对自家长辈的态度。
不过这也显得当今天子在很多朝事上公私不分,这要是换作一般的皇帝,肯定难以让人理解,就连先皇成化帝都不会如此。
但要说这是弘治帝,是那个自幼没有任何亲情温度的少年天子,好像一切又能解释得通了。
朱祐樘道:“我问过老伴,他说,他不想做司礼监掌印,说是能力不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此一来我只能另觅人选!”
听到这里,李荣心情突然激动起来。
如果说覃吉主动让贤,那岂不是意味着,司礼监论资排辈,就应该由他李荣出来执掌大局?那他就将由秉笔太监一跃而成为内相。
张峦道:“陛下,您跟臣说这个作甚?还是说说谁去监督河工事吧。要不,就派个外臣去,不要找中官了?”
朱祐樘没被张峦的话打扰,继续道:“早些时候,我让人传召覃昌覃大伴回京,本来我是打算让他随时接替怀大伴去南方,在怀大伴病殁前,让他先掌管一下厂卫事务,但现在看来,时机刚刚好。”
就在旁听的李荣,一颗心突然沉到谷底的时候,小皇帝说出了他最担心的事情,“岳父,你觉得由覃昌覃大伴来做司礼监掌印,是否合适呢?”
“这个……”
张峦看了看旁边的李荣,似乎也感受到了对方心中那股失落之情。
张峦在犹豫过后,苦笑着摇头:“陛下,非得询问臣的意见吗?”
朱祐樘道:“问问也好。其实我问过老伴,他跟你一样,不肯提出建议。明明他自己就可以做的事,但他好像……没有信心去做,百般推辞……我也不能勉强,只能另外选贤任能。”
李荣心想,好你个覃吉,太坏了,且还是脚底流脓那种!
明明由你来做司礼监掌印太监,我直接就可以荣升首席秉笔,那东厂自然就会由我来掌控。
旋即李荣又一想,哎呀不对,皇帝之前已说过了,他提前召唤覃昌回京,目的就是让其先执掌东厂,如此说来……怎么看,我都得位列第三席,想逃都逃不掉。
李荣恼恨无比。
为什么怀恩死了,外面还有个资历深厚的覃昌呢?
张峦道:“陛下要是觉得合适,那就让覃昌执掌司礼监,毕竟先帝时他就长期担任内相,经验相当丰富。但有个问题,自从去年年底开始,他就长久在外,对今年来朝堂一系列变化不甚了解,回来后就一定能……胜任掌印之职吗?”
本来李荣已经不报任何希望了,但听到张峦的话,他突然又萌生出一些期冀。
看来……
张峦并不像他所说的,不想干涉宫中事务。
本来什么建议都没有,突然间就问皇帝覃昌是否还能胜任掌印之职,分明是在给他李荣机会啊,不由心中萌生了一丝感激之情。
“那暂时就这样,回头再斟酌吧。”
朱祐樘并没有当场定夺,皱眉沉思了一会儿,道:“回头看看情况如何。另外,岳父觉得是从外官中派人去监督河工,更为合适吗?”
张峦摆摆手道:“没有,没有。外官、内官都行。”
朱祐樘道:“我的想法是从司礼监中派一人前去,以体现朝廷对此事的重视。其实覃昌跟李孜省曾有过配合,如果让他去,也不是不可以。”
李荣心中非常认同。
心想,张国丈,您可算是做了一件非常正确的事。
覃昌是怎么去西北的,您应该记得很清楚,他是因为在背后算计您,且事败后不知悔改,才被陛下发配去了西北。
怎么还能让他回来执掌司礼监呢?
若他继续掌权,那您这边不就头疼了?
就该让他去南方监督河工!
这才显得合情合理,毕竟皇帝调覃昌回京,就是作为怀恩的候补。
只要覃昌南下,不让我做掌印我都愿意,让我居个次席,等将来覃吉覃老公公故去或退休,我机会更大。
张峦颔首道:“也行啊!”
在这种事上,张峦就是一个不倒翁,完全随着皇帝的意思说,就算偶尔提点意见也不过就是在那儿敷衍。
无论谁得罪他,或是跟他不对付,他也不会记仇,就一点……爱谁谁,只要别打扰我岁月静好便可。
……
……
朱祐樘本要要留张峦在宫里吃晚饭,但张峦实在没那心情。
最后只是简单跟朱祐樘夫妻聊了一些家常,便主动提请要出宫。
眼见张玗不太高兴,朱祐樘宽慰道:“皇后,你看岳父这次来,去皇祖母那儿聊了很久,又陪皇祖母她老人家用膳,也算是帮咱尽了孝道。
“岳父的病还没痊愈,咱不能不体谅他。”
“嗯。”
张玗白了老父亲一眼,似乎觉得,张峦太不着调了……你入宫来不想着看女儿女婿,却非要跑去见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姑?懂不懂亲疏有别啊?
不过,看起来自己的丈夫倒是很欣赏老父亲这种“舍己为人”的为人处世原则,亦或者说,丈夫把祖母的精神需求列为当下第一要务,反倒对自己小两口没什么奢求。
然后朱祐樘就让李荣送张峦出宫。
“张阁老,多谢您在陛下面前,为咱家说话。”
李荣在出宫路上,对张峦表示了感激之情。
张峦神色平和,问道:“李公公想执掌司礼监,是吗?”
李荣苦笑道:“内廷做事的,谁不想做到更高的位置上,受他人尊重?这次怀公公过世,是很让人伤心,但咱日子还是得过啊。”
“我有时候也想不明白,争名逐利有什么好的?李公公如今已经是陛下跟前数得着的人物,留在司礼监迟早能上位,非得急于一时吗?”
张峦有些不以为然。
李荣摇头道:“这宫里的情况,跟朝中不同,谁得陛下欣赏,谁就能升上去,职位的高低往往代表着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不尽快爬到高位上,哪怕只是一时的失宠,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而陛下对外臣的包容,可比对我们这些奴婢强多了。”
“哦,我明白了。”
张峦释然了,然后感慨地问,“当中官,真有这么辛苦吗?”
李荣叹息道:“谁知道意外几时会来呢?或许一时做不好,就下去了,再也没机会坐上掌印之位。更何况,下面还有许多人看着,全都虎视眈眈的,正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所以什么时候我们都会力争上游。”
张峦点了点头,随即正色道:“既如此,那我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我无心偏帮谁,无论是你,还是那两位覃公公,再或是萧公公、戴公公他们,谁上去了,在我这里都不会觉得意外,影响也不大。我要是干涉多了,以后肯定会吃苦头。”
“呃……是。”
李荣理解地道,“是咱家失言了,不该跟您说这个。也并无跟您私下沟通之意。”
张峦道:“我觉得,你在威望上,未必有覃昌高。正如我之前所言,他毕竟在前朝做过司礼监掌印,且当初的韦泰,好像也没犯大错,莫名其妙就退了。这会儿……我都不知该更心向谁。唉,覃吉覃公公……他可真会推诿啊。”
李荣笑道:“张阁老言笑了,覃公公不争才是大争,他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是我等难以望其项背的。”
张峦感慨地道:“你们都是陛下亲近之人,只有我才是外人……算了,以后陛下再问我意见,我不回便是。
“你放宽心,我绝无偏袒之意。”
……
……
张峦嘴上说不会干涉司礼监的事,但出了宫门,马上就去找小儿子。
张延龄所在的工坊内,此时新一批蒸汽织布机正在隆隆地运作中。经过几次改进,所有的机器都换成了铁质,随着铸铁技术的提升,张延龄打理的工坊工艺也提高了一个档次。
“听着这机器轰鸣的声音就吓人。”
张峦有些忌惮,道,“咱出去说吧。”
张延龄把身上厚重的工装解开,旁边有人帮他收好放进柜子里,而他并没有脱下宽大的手套,踱步出了车间。
张峦跟着小儿子来到旁边简单的休息间,看了看周围,一脸好奇地问道:“怎么,这里没有茶水吗?”
“喝点儿白开水行不行?”
张延龄道,“要不给你整点儿蜂蜜?”
张峦道:“不喝茶,喝蜂蜜水?你小子不会有什么隐疾,靠这个来治病吧?”
发现儿子投过来的目光中带有几分不善,他才急忙道:“也是,就你这年岁,应该不至于。但吾儿啊,长期这么劳作,容易积劳成疾,听为父一句劝,要多歇息,能丢给别人的事,一定别硬扛着自己上。”
张延龄白了便宜老爹一眼,道:“多谢你提醒。”
“呵呵。”张峦道,“也罢,在你这里就不喝茶了,我跟你说几句话就走。是这样的,怀恩死了!”
“嗯。”
张延龄点头。
张峦问道:“你不觉得意外吗?”
张延龄反问道:“爹,你跟怀恩的关系很好吗?他死了,值得你这么关注?你莫不是还要去给他吊唁?”
“这……倒不至于。”
张峦道,“听说灵柩直接送回老家,具体不知是怎个情况……但如果在京师真需要悼念一下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去……难道不可以吗?”
张延龄道:“怀恩早就病入膏肓了,咱父子给他治病,就是吊着一口气。就算死了,也没多稀奇。”
张峦抚着下巴,一脸好奇地道:“说来也奇怪,先皇让为父去诊治,说是有效,但没几个月就驾鹤西去了。如今连怀恩也是如此,好像有没有咱父子治病,并没有多大差别啊。”
这话几乎快说到张延龄心坎儿里去了。
他甚至还知道,经过他父子俩好一通诊治,成化帝还成功早死了两个月,至于怀恩这边……其实跟历史上去世的时间差不多,说不上是早是晚。
“生死有命吧。”
张延龄摇头道,“阎王叫你三更死,谁能留人到五更?如果光靠人力就能成功修改阎罗王的生死簿,岂不是跟老天爷作对?”
张峦琢磨了一下,点头道:“也是哈。如此说来,这命数还真是无法更改啊,那岂不是说……为父这场大病下来没死,也是老天爷给面子咯?看来为父命不该绝啊。”
“……”
张延龄无语地打量便宜老爹好一会儿,才道,“爹通过怀恩之死,就总结出这么个道理?没旁的疑问,我先去做事了。”
“别,还有关于司礼监的事。”
张峦急忙道,“覃吉表明态度,不想执掌司礼监,今天李荣送我出来,半路上跟我说了不少话,摆明车马炮想竞争司礼监掌印之职,又怕没人支持。你姐夫说,覃昌即将回京,看样子想继续让覃昌当内相。”
张延龄点头道:“覃昌接替怀恩,其实是最合理的……”
张峦眼前一亮,道:“连你都这么认为?难怪你姐夫会这么想!其实你姐夫这人,就算不善言辞,但为父觉得他还是有远见卓识的,怀恩还没死呢,他就能提前下旨召覃昌回京,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啊。”
张延龄问道:“所以爹,你想问我,谁当司礼监掌印太监,更符合你的利益?更适合咱张家的发展?”
“不!”
张峦断然摇头,道,“这你倒是猜错了,咱们家的事,有你在,为父一点儿都不担心,谁上去都一样。
“为父是为另一个人选焦心……你姐夫说,准备从司礼监中指派一人南下,去监督李孜省修河。为父觉得,这个人选你得好好斟酌一下。”
张延龄微笑道:“爹,你可以啊,咱们自己家的事你放心,却替李孜省殚精竭虑?你这是舍己为人,大公无私呢?”
张峦面色有些羞惭,摇头道:“你小子嘴里就没一句好听的……为父之所以会担心李孜省,其实是为咱们家着想。修河这事儿,关乎咱张家在大明的声望,修好了功在千秋,修不好则遗臭万年。
“派谁去监督,这差别可是很大的,或许会影响到修河的进度。若在修河过程中发生一次大的洪灾,或许明明跟咱关系不大,最后一口黑锅扣下来,咱想甩都甩不掉,到时候跟谁说理去?”
张延龄点头道:“如此说来,那真应该好好斟酌一下派谁去。覃昌?萧敬?再或是李荣?要不就是戴义和覃吉?”
张峦惊讶地问道:“为何最后才是覃吉?就因为他年老体衰?”
张延龄笑道:“是因为陛下暂时离不开他。”
“但不管是本人的意愿,还是你姐夫的意思,覃吉都不可能执掌司礼监啊。”
张峦不解地问道,“你之前不是说,你姐夫最信任之人,就是这个覃吉吗?为啥他就是不肯上位呢?”
张延龄道:“信任是一回事,审时度势又是另外一回事。覃吉跟姐夫亲近,又忠心耿耿,就算能力不行,留在司礼监中监督一下旁人,随时把情况上报,不挺好吗?不然你觉得,为何当初覃昌会被姐夫放逐在外,怀公公又是如何失势的?”
张峦惊讶地道:“你的意思是说,一直都是覃吉在背后告密?他就是……”
“呵呵。”
张延龄笑道,“无论是皇帝,还是衙门中的上官,都得布置点儿眼线,随时弄清楚身边是啥情况。连我经商,都得在商贾中安插一批自己人,让他们把情报搜集回来。知彼知己才能做到进退有度。像爹你这样,把什么事都往外一甩,啥都不管不顾,也真是……心大。”
张峦好似受教一般,道:“明白了,回头我就找沈汝学,让他帮我盯着朝廷。”
张延龄道:“爹,我觉得姑父在这件事上,未必能趁你心意。你还是得栽培一些亲信之人,具体怎么个栽培法,你自己看着办吧。”
张峦道:“你这是教为父去结党?怎不教点儿好的?”
“帮你收集风声,没让你党同伐异。再者说了,以你这疲懒的性子,你伐谁去?”张延龄笑着调侃。
“我看你入朝后,咱父子朋党,就是最好的组合。”
张峦跟着笑道,“等我当上首辅,你当个六部部堂,为父什么都听你的。想想就很惬意呢。”
(本章完)
第774章 龙嗣
第774章 龙嗣
南直隶,邳州。
李孜省和庞顷抵达后,马上以治河都御史的身份,找到当地官员,征调民夫,随即便要再动身,前往第二站徐州。
还没等到他们动身,就收到怀恩病故的消息。
“死了?”
此时的李孜省,一副蓬头垢面的模样,白天他刚去过河堤,不小心掉到了泥坑里,被人捞起来后只是换了一身衣服,身上和头上的泥土还未来得及清洗。
庞顷点头道:“是,死了!消息刚传来,死在了山东。”
李孜省皱眉不已,道:“如之前所言,怀恩不会是想借助自己的死,来污蔑来瞻吧?就说来瞻跟先皇宾天有关系?”
“不知道。”
庞顷摇头道,“得预做防备吗?”
“就怕来瞻根本就没想到这一茬……有些怪啊,怀恩从京师离开时还好端端的,路上这才走了几天啊,就去了阴曹地府?”李孜省神思恍惚地坐了下来,兀自有些不敢置信,“恍如隔世啊。”
庞顷问道:“那道爷,咱是否要派人去,表示慰问一下?”
李孜省点头道:“你说到点子上了……怀恩是奉皇命南下监督我干活的,结果死在半道上,要是有人觉得是我干的,那就不妙了。”
“那……去还是不去?”
庞顷问道。
“去,当然要去。”
李孜省道,“不过派个人去就行了,别显得太过亲近。总归怀恩死不死的,与我没多大关系,回头朝廷还会遣人前来监督,不过想来,新来的为人应该没怀恩那么挑剔。只要再贪财些,或许更容易打发。”
庞顷问道:“要是新来的人好色怎么办?还得给他选女人吗?”
李孜省白了自己的幕僚一眼,摇头道:“你以为人人都跟张来瞻一样?再说了,下一个,多半还是宫中当差的,若所料不错的话就是司礼监剩下那几个中的某一个……”
庞顷皱眉道:“非得是司礼监中人?监督河工而已,为何要……一定要从司礼监抽调人手呢?”
“说不上来是为何。”
李孜省笃定地道,“但我总觉得,我的预感不会出错,上次的监督就是掌印太监,后面若只是派个普通人前来,级别不够,显得这河工事,朝廷不甚重视……我觉得陛下不会如此行事。”
庞顷眼前一亮,道:“要不赶紧去信给张国丈,让他利用手头的资源,推荐跟咱关系良好,或是好控制的人前来?”
李孜省扁扁嘴,道:“你是在质疑来瞻父子的见识吗?”
“道爷是说……”
“不用咱跟来瞻提,来瞻也会留心的,河工事,不单关乎到你我,还关乎到他自个儿的名誉地位。”
李孜省道,“还有,以后提到来瞻,最好放尊重些,什么国丈不国丈的,人家本就是户部侍郎,如今更贵为阁臣,得尊称先生,或称大学士。”
“……”
庞顷一时无语。
李孜省道:“你以为我是在跟你扯闲篇?回头遇到地方官员,那些个地头蛇,一个个眼高于顶,未必看得上我这个方士出身的挂名尚书。但就算他们再无礼,我提到来瞻,他们也得乖乖低头。”
“这……”
庞顷心想,你自己还不是直呼张峦表字,为何对我就那么苛刻?
李孜省再道:“记住,人前一定要把称呼给整明白了,否则旁人还以为咱与张大学士不熟……此番我是替来瞻来治河的,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是这么回事……我不但是来瞻的人,更是陛下的人。”
庞顷道:“就怕您剃头条子一头热……”
“怎么说话呢?”
李孜省黑着脸道,“赶紧去准备一份吊丧的礼,给怀恩家人送去!既要体现出我的心意,还不能让人觉得我是在幸灾乐祸!死了也好,他重病还到处乱跑,这下算是彻底解脱了!”
……
……
覃昌回京了。
回京后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入宫去见皇帝。
可惜此时的他,已被剥夺了入宫腰牌,又未得皇帝传召,根本就没有资格入紫禁城,就算求把守城门的锦衣卫去司礼监通禀,也没人前来见他。
东华门外,覃昌等了许久,眼看天就要黑了,无奈之下不得不回到自己在城中的私宅,等来日再来宫门处找机会。
翌日清早。
这边覃昌刚刚收拾妥当,准备去宫门处碰运气,听说覃吉已在自家府门外求见。
覃昌自然知晓现在的覃吉在皇帝跟前的受宠程度,急忙出迎,却见到个沧桑无比,见到他后还不停地抹眼泪的糟老头……
覃昌差点儿以为,覃吉这是自知将死,在他面前伤感呢。
“怀公公故去,心中实在难忍悲伤,与君共勉吧。”覃吉被迎入厅堂后,说明了自己的情况,甚至嚎啕大哭起来。
覃昌显然没整明白覃吉这是什么路数。
你大早晨来我家,只是为了哭给我看?还是你觉得我曾跟怀恩共事一场,我会对他的死抱有极大的感伤?
抱歉,我被发配出京,跟怀恩脱不了干系,休想我为他落泪!
覃昌正色道:“厚方,你莫要忘了,之前因怀公公沉疴难起,太医院众太医束手无策,不得不去请张国丈出山,还是在下亲自登的张府门。既得了重病,难以痊愈,就该对其病逝有一定心理预期才对。”
覃吉答非所问般,喃喃道:“怀公公的确是到了知天命的年岁……”
“你……”
覃昌都不知该说点儿什么才好。
覃吉抬起头来,老泪纵横地横望过去,不解地问道:“你们共事多年,你不为怀公公的过世而伤感吗?”
覃昌耸耸肩道:“人既已过世,伤感徒劳无益,还是想想他留下的身后事。对了,在下可否入宫面圣?作为司礼监的一份子,回京后理应去跟陛下奏报有关西北之事。”
“见陛下?陛下不是已经故去了吗?”
覃吉双目失神,喃喃地说了一句。
“什么!?”
覃昌吓了一大跳。
他惊讶地站起来,望着眼前这个满嘴胡话的老太监,人都快被整懵逼了。
你个覃吉好大的胆子,这是在诅咒当今天子驾崩吗?
为何敢在我面前说这话?
不过接下来又再交谈几句,覃昌终于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地方,因为覃吉……说话颠三倒四,虽然看起来很正常,却好像对于人的死活和存在状态,以及当前朝中人事格局,有那么点“糊涂”。
覃昌不由琢磨开了,难道这位皇帝跟前最信任的老伙计,因为怀恩之死,伤心难过到老糊涂的地步?
自己刚回来就遇到这种事情,不会这么巧吧?
……
……
覃昌并没有跟覃吉过多纠缠,借口要入宫面圣,送覃吉到了府门口。
覃吉上马车时,还在抹眼泪。
无论如何覃昌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覃吉会为怀恩之死,如此伤感?
覃昌乘坐马车到了东华门前,正要跟把守城门的锦衣卫斡旋,负责戍守此处的一名锦衣百户认得覃昌,知道他是千户覃云的伯父,没有丝毫阻拦便主动让开了道路。
覃昌长舒了一口气,踱步入宫后,径直往司礼监值房而去,他想借助李荣、戴义等人的力量,帮他去求见皇帝……
面圣前总得有人前去通传吧?
等他见到李荣,把一早与覃吉会面的情况大致一说,李荣皱眉道:“这两日,我也察觉到覃公公不同寻常,似在怀公公故去后,他的神智……突然就变得不清不楚了,就像是被鬼魅附身一样。”
“你确认是在怀公公过世后才出现的状况吗?”
覃昌眉头紧锁。
李荣的话就好像在说,覃吉之所以会出现如今的状态,并不是老糊涂了,而是因怀恩之死受到极大的刺激,再或是被怀恩的鬼魂给影响了。
也可以解释为,因为怀恩不想让覃吉执掌司礼监,所以用了一些法门,让覃吉神志不清,这样皇帝就不可能让一个老糊涂去主持朝务。
李荣点头道:“之前一直好好的,但自从他得知怀公公故去后,便一直在哭,然后就……”
“那……可能是他们感情太过深厚吧。”
覃昌都觉得这解释太过牵强了。
覃吉长久待在东宫,跟怀恩几乎是并行的两条线,两人少有交集,相处共事还是朱佑樘登基后的事情。
以两人的交情,覃吉远没到如此痛彻心扉的程度。
因此不管从哪方面看,都像是覃吉被怀恩给下了降头。
“在下想去面圣。”
覃昌提出了请求。
“陛下早朝后,就去了坤宁宫,怕是要等到午后才有空闲……这两日皇后娘娘身子不适,我等还是不要随便前去打扰为好。”
李荣耐心地解释道,“如今覃公公不在,恐怕得靠您这位覃公公出来坐镇,稳定人心。这边有不少奏疏,您看……”
覃昌为难道:“我才刚回来,未得陛下准允,怎好随便插手司礼监事务?”
李荣笑道:“您本就是司礼监中人,由您接手,再合适不过。”
眼下的李荣,神色分外轻松。
因为覃吉突然得了老年痴呆,对李荣来说,直接就少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你覃吉再得宠,都神志不清了,皇帝怎么用你?
你的位置空出来,那我的地位不就得更进一步?
如果眼前这位覃公公再被皇帝派去南方监督李孜省修河,那我就是司礼监实际掌舵人,真是可喜可贺啊。
……
……
坤宁宫内。
张玗躺在软榻上,脸色有些难看,而旁边朱祐樘就像是陪床的家属一般,正用热切的目光望向为妻子诊脉的小舅子。
张延龄大致摸过脉搏,轻声问道:“姐姐这两天有何不适?”
“就是……胃口不太好,偶有头疼,感觉昏昏沉沉的……说风寒不像是风寒,又不知哪里不对,身子觉得很沉。”
张玗紧张地问道,“我是不是得了什么大病?”
似乎连张玗都觉得,自己这两年人生太过顺利了,直接就从兴济城外一个等待出嫁的寻常小姑娘,变成了东宫太子的正妃,转眼又火速成为大明的皇后。
然后张氏一门也突然从小门小户的人家,变成了大明顶级权贵之家。
越是顺利的时候,越怕出点儿什么意外,然后人生昙一现……只享受个一两年,就魂归西天,等于是死前的一场美好幻象,如同镜水月一般,绚烂而又短暂。
张延龄道:“姐姐好像是有孕事了。”
“啊!?”
张玗听到此消息,并没多大的惊喜,一脸震惊的表情,不解地问道,“有孕事的话,不应该是恶心想吐,再或是……”
朱祐樘在旁边显然也没什么思想准备,傻愣愣地问道:“延龄,你没看错吧?”
张延龄道:“姐姐,说句不太尊重的话,你月事几时该来,又延迟几时,你自己不清楚吗?”
“我……”
张玗脸色有些懵懂。
我还是个大姑娘呢。
虽然嫁人了,但仍旧是少女心态,你现在突然告诉我,我要当母亲了?
虽然是大好事,但总觉得内心一时间有点儿接受不能。
朱祐樘惊喜地问道:“那……那玗儿,你是有喜了?”
张延龄道:“姐夫,我到底是一瓶不满、半瓶咣当的庸医,也知道姐姐一定不信我,不如立即去请太医院的太医来看看?”
张玗蹙眉道:“你是不是逗姐姐玩呢?陛下说我可能生病了,但我只是觉得身子略微有些不适,甚至都还没叫太医来。你……你冷不丁地告诉我这个……我……”
此时的张玗,那叫一个懵逼加彷徨。
“快……传太医来。”
朱祐樘起身,大声招呼。
坤宁宫伺候的宫人全都兴奋异常。
不说别的,张玗的确是个称职的女主人,自从她入主坤宁宫来,对下面的人都不错,现在知道皇后有可能怀上了大明的龙嗣,都赶紧忙碌起来。
……
……
太医院来人了。
来的是太医施钦。
跟张延龄一样,来了就先诊脉……并没有什么悬丝诊脉那种看起来玄乎的东西,直接上手,只是肌肤间搁了条手帕。
等诊过脉后,跟张延龄一样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就……
“陛下,以臣所见,皇后或是……怀了龙嗣。”
施钦谨慎地说道。
怀孕这事情,因为这时代没什么好的诊断方式,其实更多还是得靠规律的月经周期来判断。
一般正常月经周期外一倍时间,还没有动静,那就是怀上了。
多个十五天,其实也基本能做出判断,此时孕妇基本上已经有了怀孕的特征,比如说呕吐和比较重的妊娠反应。
但也会有一些人,本身啥不良反应都没有,该吃吃该喝喝,甚至会有生理知识匮乏的人,得等到肚子隆起,才意识到自己怀上了,光靠诊脉……除非有非常明显的滑脉,否则难以作为怀孕的判断标准。
朱祐樘非常激动,差点儿就要喜极而泣,近前拉着妻子的纤纤玉手,连连道:“我……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我马上就要有子嗣了……”
张延龄在旁边坐着。
因为有外人在,施钦也很迷茫,不知该说点儿什么好。
张延龄笑着道:“恭喜陛下,恭喜皇后。”
这会儿的张延龄权且当自己是个气氛组,烘托一下欢庆氛围。
朱祐樘侧过头,眉开眼笑道:“施太医,你先回去,这次的事,你功劳很大,稍后朕重重有赏。”
“臣……”
施钦吓了一大跳。
你妻子怀孕,我哪儿来什么功劳?
就是诊个脉而已,不用折煞我。
听起来就吓人哪!
张延龄笑道:“施太医医术高超,回头得请您多多照顾我姐姐。”
“二公子言笑了。”
施钦非常尴尬。
其实谁都知道,大明的太医院,名义上的掌舵人,仍旧是那个不着调的张峦,因为成化帝死后,没人褫夺张峦的官职。
导致现在太医院连个真正主事的人都没有,再加上先皇死的时间不长,导致他们现在存在感非常低。
朱祐樘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延龄,你过来。”
本来施钦还以为,自己应该用一些专业知识,对这对小夫妻做一番指导。
可当他发现皇帝现在只想问小舅子,而对他这个太医失去兴趣时,只能灰溜溜退下。
张延龄看着施钦萧瑟的背影,不解地问道:“施太医不是在吗?如何养胎,还有应该以如何膳食来养身子,还是听专业人士的建议比较好。”
张玗本来没觉得有多开心,但见丈夫如此高兴,她也就跟着笑了起来,心中却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本章完)
第775章 天大的好事
第775章 天大的好事
朱祐樘夫妇非常高兴。
可当有近侍提出要把这个好消息昭告天下时,朱祐樘脸色瞬间变得谨慎起来……似乎他很不愿意让朝中人跟他一起分享,准备把一切都藏匿起来。
对于这一点,张玗乃至守在内殿门口的施钦都没预料到。
只有张延龄,似乎很能理解朱佑樘的心态,毕竟历史上……朱祐樘对于长子的出生做到了最大程度的保密,因此有人怀疑朱厚照到底是不是他和张皇后生,民间野史还有话本众说纷纭,甚至影响到了后世。
可能是童年的悲惨遭遇,让朱祐樘觉得,一旦自己有了孩子,危险性会陡升,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家事自己知,没必要拿出来跟朝臣炫耀。
朱祐樘道:“有关皇后怀孕之事,不得对外宣扬,只需在少数人内部传播便可……”
施钦闻言重新走回到皇帝跟前,用征询的口吻问道:“那微臣……”
他实在不理解皇帝的这个决定。
你有子嗣,这是天大的好事,可安天下人之心,为啥却要选择保密,连朝中大臣都隐瞒不报?
搞秘密生子?
如此做有什么意义吗?
张延龄却显得很认同,点头后附和道:“我想陛下的意思,是先等事情确定下来,甚至是等皇后快分娩时,再把这个好消息告知朝中大臣……这也是为皇宫的安宁着想。”
“嗯。”
朱祐樘微微点了点头。
其实他连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何会觉得不该把事告诉别人,都弄不太清楚,只是直觉告诉他应该这么做。
现在小舅子好像非常认同他的做法,他也就顺水推舟,就此决定下来。
施钦试探地问道:“那……太医院同僚,是否可告知?”
“不行。”
朱祐樘不假辞色地道,“施卿,你要保守这个秘密,连家中至亲都不可告之。另外,为避免他人怀疑,平常无须你来问诊……延龄,这件事交给你了。”
为了保证妻子和自己第一个孩子的绝对安全,朱祐樘谁都不信任,连太医院的人都被列为怀疑对象。
施钦脸色极为尴尬。
身为太医,竟连皇后怀孕之事,都不是自己发现的,而是靠眼前这位小国舅?更可甚者,以后皇后的孕期调理,也交给小国舅打理?
那将太医院置于如何境地?
“陛下,臣弟回去后,可以将此事告知尊堂吗?”
张延龄笑着问道。
“这个倒是可以说。”
朱祐樘点头道,“但也不要把消息外泄,我想……等等看。”
此时的朱祐樘很彷徨,不知怎的,自小缺乏安全感的他,总担心连自己妻子的安全都得不到保障,一旦有人出手加害,必然是一尸两命的局面,届时自己将会变得孤苦无依,后悔终生。
张延龄道:“那最近就由微臣入宫来,负责姐姐的日常看护工作。但其实……没什么好调理的,一切按照平常膳食便好。”
孕妇需要特别的养护么?
平民百姓自然需要,但问题是如今怀孕的是自己的姐姐,堂堂的大明皇后,什么好东西吃不到?虽然谈不上每顿饭几十个菜那么夸张的地步,但顿顿有荤腥,鸡蛋牛奶管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该吃吃该喝喝,无非是增加一些额外的营养,比如富含叶酸、dha的食物,不时还需要补充膳食纤维等等。
至少历史已经充分证明,张皇后的身体没有任何毛病,问题基本上是出自朱祐樘身上……自己姐姐生出来的孩子活蹦乱跳,还曾上战场英勇杀敌,斩获颇丰。
至于后两个孩子的过世,跟张皇后这个做母亲的身体状况没有丝毫关系。
……
……
张延龄在宫里吃过饭,随后朱祐樘夫妇便腻歪在了一起,作为小舅子他识趣地提出告退。
因为张玗怀孕,张延龄本要跟朱祐樘提一下有关继续开铁矿和煤矿之事,都没有再说,总归这些事可以先落实再奏禀,或者说,不用急于一时,反正现在朱佑樘心思全放在自己妻子和尚未出生的孩子上。
出宫后,张延龄径直往张峦避世的别院而去。
等抵达时,门房听说是张家二公子前来,非常重视,直接把人请到了前厅,不多时,经过层层通报,祁娘出现在了张延龄面前。
“二公子?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祁娘很意外。
照理说,张延龄有事的话,只需要派个人来通知便好,亲自造访的确不多见。
张延龄问道:“家父呢?”
祁娘道:“还……尚未起床,要帮您进去通知一声吗?”
张延龄看了看日头,有些惊讶地问道:“这都已经过了正午了,还没醒呢?他这是又熬通宵了?”
祁娘多少有些无奈,道:“老爷最近病情好了许多,不像头些日子那么克制了,不过并没有饮酒,虽有房事但也赶在子时前入眠,一切还好。二公子勿要担心。”
“呵呵。”
张延龄摇头笑了笑。
自己这不争气的老爹,连其豢养的外宅都知道行事应该有所收敛……话说你个张老头,夜夜笙歌,真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啊!
“麻烦叫他起来吧,我有重要的事与他细说。”张延龄道,“关系到家族兴衰,请他务必出来……我就不进去了。”
“奴家这就去。”
祁娘亲自往内宅而去。
……
……
过了许久,张峦才带着俩大黑眼圈,一副不情愿的神色出来。
祁娘本跟他一起,但到前厅门口时,识趣地行礼告退,还能听到张峦在房里对她打招呼:“又不是外人……”
目送祁娘谦虚地远去,他回头瞪了儿子一眼,揶揄道:“你居然来这儿……还真是稀客啊!”
张延龄皱眉道:“那到底谁是外人,谁是内人?爹,你分得清吗?”
“你这叫什么话?为父跟她客气客气,以你的聪慧,听不出来?”张峦道,“为父能不知道,你要说的事情,她不能旁听?嘿,你这孩子,听不出好赖话呢?”
“哼!”
张延龄把头别向一边,冷哼一声,这才有意放低声音道:“我刚从宫里出来,姐姐怀孕了。”
“啥?”
张峦先是一阵错愕,等眨过眼,迅即意识到这件事对张家意味着什么时,惊讶地问道,“那就是说,太子很快就要出生了?我要当外公了?”
张延龄眯起眼,道:“爹,你的思路转变很快嘛……你怎知道就是太子呢?还有,你确定孩子一定能顺利出生?”
“这不有你给你姐姐保驾护航吗?”
张峦笑道,“你给好好算算,你姐姐肚子里的是小外甥还是外甥女?还有这孩子将来的命数如何?以及……
“咳咳,为父也没想到,我这女儿可真争气,入宫才一年肚子里就有了……话说先皇不也等了好些年才有子嗣吗?”
张延龄道:“有些人和事我可推算不出来。”
张峦诧异地问道:“这是为何?”
张延龄如实道:“因为这些年我所行之事,已算是逆天改命了,很多人和事已不在天命范围内……以后很多情况都会有所改变,越来越不受我控制。
“爹,这么说吧,我从一个能准确预言未来之人,变成了世俗的一份子,难以独善其身。”
“你小子,说话怎这么玄乎呢?”
张峦听得云里雾里,但大致意思还是明白的,他瞥了儿子一眼,起身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儿才又问道,“你姐姐怀孕的好消息,告诉你娘了吗?”
“还没来得及说。”
张延龄道,“姐夫有言,要到合适的时间,才会将这件事公之于众,眼下还属于绝对机密……最多是咱自家人知晓。”
“啊?还要藏着掖着?”
张峦很惊讶,皱眉不已,问道,“不是该昭告天下,以宽臣民之心吗?居然密而不发,这叫什么事?”
张延龄分析道:“或许是姐夫童年的悲惨经历,让他对于子嗣的问题异常看重,同样也带着一丝小心谨慎。
“总之,姐夫怎么吩咐的,我们就怎么做,反正对咱们家也没多大影响,不是吗?”
张峦苦着脸道:“那岂不是要等我女儿快生孩子的时候,旁人才会知晓?我还想着……”
“你还想着在人前装逼呢,是吗?”
张延龄反问道。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什么叫装逼?”
张峦脸色不善,道,“好事就应该让天下人知晓……嘿,你这姐夫还真是与一般人不同,实在揣摩不透……对了,你姐的想法如何?”
张延龄摇头道:“我觉得,姐姐还没做好生孩子的思想准备……她对于这事儿还挺迷茫的。”
“何为迷茫?”
张峦继续皱眉,道,“她诞下的可是龙嗣,为皇家开枝散叶,确保大明皇位有了继承人……如此莫非还成了罪过不成?你这姐姐思维也与常人不同……话说,他们小两口到底想干嘛?”
张延龄道:“爹啊,你不能拿自己的思想去要求别人……你想想,姐姐入宫才多长时间?你以为诞下龙嗣,她这个做母亲的不用费心费力吗?本来现在日子过得无忧无虑,要啥有啥,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以后可就要为很多事发愁咯……女子生小孩前后,心态能一样?尤其是这时代分娩还不安全,要是出个什么意外……”
“呸呸呸!”
张峦啐了一口,道,“你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怎么觉得你是在咒你姐姐?还是说,你推算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没有,我也不知道会怎样,但总觉得,事情还是有可能会超出掌控。不但姐夫和姐姐心中迷茫,连我也觉得此事未必就很好。”张延龄道,“今后我还得不时去宫里为姐姐保胎,我这边也累啊。”
张峦皱眉道:“没有太医吗?非得你去?”
张延龄耸耸肩,道:“姐夫把保护姐姐和她肚子里孩子的重任交托给了我,我只能俯首听命,或许是现在太医院的人无法得到姐夫的完全信任……毕竟这是姐夫的第一个孩子,且他没有纳妃嫔,只专宠姐姐一个,如此重视也不意外!”
张峦犯起了嘀咕,呢喃道:“也是,你姐夫的性子本就与一般人不同,照理说这会儿他是该纳妃了。嘿,当皇帝的三宫六院乃寻常事,还能像他这般只娶一个?稀奇,真叫个稀奇。”
……
……
张延龄把情况说明,就要带老父亲回家,把这好消息告知金氏和汤氏。
当然张家老大张鹤龄,基本上就不用通知了,因为这货嘴太碎,很容易把消息外泄……有悖于皇帝要把此事保密的决策。
张峦借口要先进内宅去收拾一下,让儿子在外面等,他自己则径直入内。
祁娘也不问事情缘由,只对张峦要回家之事感到好奇,问道:“老爷几时再来这边?”
“这两天就先不来了。”
张峦道,“正好,也让你们省省心。”
祁娘心说,你还知道你自己不让人省心啊?
每次来都兴师动众,好像招待宾客一样,就算是教坊司,也没见有客人像你那么多毛病,现在连吃个饭都百般挑剔。
张峦道:“你不好奇发生了何事?”
“妾身不好随便过问。”
祁娘恭敬地道。
“本不该避讳你,但此事干系太大,以后你就知晓了。”
张峦笑着道,“总归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你就安心在此,这辈子衣食无忧……应该是稳了!”
……
……
张家摆家宴庆祝。
至于具体庆祝什么,还不能对外人言,尤其是要防止张鹤龄在外宣扬,无非就是找个不痛不痒的借口,一家人坐下来好好吃上一顿团圆饭。
张鹤龄被人从外面给拎回来,等他坐到桌前,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模样,不由感觉很新鲜,看看左右,问道:“爹和小弟都回来了,娘今天也不再愁眉不展,咱们家这是怎么了?”
张峦笑道:“一家人吃个宴,需要那么多理由吗?咦?饭菜还没上齐?”
“再等等吧。”
金氏道,“已让人去后厨催了。”
张峦看了看桌面,略微皱眉:“这是什么?怎还有青菜豆腐?连这都能上席?咦,这又是什么?凉拌海带?不还是素的吗?”
张鹤龄听了,咧嘴直乐:“爹,看来平时你在外面山珍海味吃得不少啊……现在严冬刚过去,吃席能吃到青菜,已经很不容易了好不好?”
这话变相说明,就算现在张鹤龄在外“天酒地”,但受限于经济条件,远没法跟张峦那样做到顿顿大鱼大肉。
在张鹤龄的餐桌上,一天能有一顿肉吃就算是不错了。
而张峦这边就不一样了……
张峦看似成天过着苦哈哈的日子,但身边都是莺莺燕燕环绕,吃的也都是鸡鸭鱼肉,就算是大冬天里也不例外。
李孜省在殷勤招待、彻底套牢张峦这件事上,做得可说是面面俱到。
这也是为何张峦病情一有好转,马上钻回到崇文门内那院子的根本原因,一切就在于,那里面所能过的日子,是他以前所不敢想象,甚至于现在回到家中也享受不到的。
金氏也道:“老大说得很有道理。这才刚开春,多少人还吃不上这些呢。这些菜品里面,不是很多都炒了猪肉吗?”
“原来家里平常就吃这个?”
张峦看了看桌上的菜肴,实在不怎么合他的胃口。
张鹤龄急忙道:“爹,平时外面的人都怎么招待你的?是不是顿顿有鲍参翅肚?我也想跟你一起去……带我去见识见识呗?”
“别瞎胡闹。”
张峦道,“为父只是因为病情刚有好转,胃口不佳而已,为父现在一天才吃多少东西?都是追求小而精的东西……不过今天一家人在一起,也挺好……”
金氏脸色又有些不高兴。
丈夫看似回家了,还把女儿怀孕的好消息带回来。
但总觉得家里还是缺了以前那种欣欣向荣的欢快氛围,或者说,就算当初在兴济时日子过得清苦,但一家人的心还是凝聚在一块儿的,现在却属于各奔东西,很难再拧成一股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