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菊花酒》 第1章 上 庄二爷和小秦子捉了两只灰皮肥硕的老野兔回来,吴妈就打算今天烧一锅兔子汤。小秦子帮着手把兔子挂在了厨房外面的树枝上。 李大爷却摆了摆手,从靴子里拔出一柄细长的匕首来:“我来剥皮,这两只老兔的皮毛养的好,正好给阿洛做几只毛笔。” 庄二爷摸了摸还在挣扎的兔子点了点头说:“我房里正巧还有一节淡竹,用来做笔杆最合适。” 说话间李大爷的刀刃就已经利落的划破了一只老兔肚子上的皮毛,双手就着刀痕扒开便看见了白森森圆鼓鼓,隐隐透着青色血管的肚皮。 他的刀法向来是猎户里最好的,一刀下去只割破了皮,老兔疼的挂在树枝上胡乱蹬着脚,身上却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血迹。 李大爷一边利落的把兔皮扒了下来,一遍指着下刀的地方教小秦子怎么使力,庄二爷接了兔皮便就地蹲在一旁翻看着,倒是吴妈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这几人慢慢吞吞的样子忍不住唠叨了几句。 山头上就住了他们这十几个人,除了坐西朝东的一排并列一起的三间正房,其他的房子全是用木头和着黄泥搭起来的,围在正房前面渐渐变成了一个院子。有几间造早一些的外墙已经剥落,隐隐约约还能瞧见墙里面的圆木来。 正房也不过是地基用了烧过的黄泥砖块垒了那么三四尺的高度,头上横梁是课合抱粗的樟木,脚下铺着不算平整的碎石板。 阿洛就住在正房最北边的屋子里。 她早上一开门就看见院子里这番景色,嘴角便不由自主的翘了起来。 小秦子抬头瞧见了她,眉眼就弯了起来笑着站来了叫道:“姑奶奶起来了!” 阿洛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走到李大爷身边打了声招呼,弯腰看了一眼兔子就朝吴妈笑着说:“今天总算不用吃鱼了。”入了冬以后山上就找不到什么吃的了,每日除了院子后面理出的一片菜地里种着的红薯,唯一还能换换口味的就是夏天在山下小溪里捉的一篓子被晒干了的咸鱼。 吴妈端着一盆温水出来放在了厨房门前的石磨上:“可不是,李大爷的夹子放在那里有一个月了也没个动静,今天却一下子捉了两只兔子。” 阿洛就着盆子洗了把脸,温暖的水滴还敷在脸上,寒风一过就觉得仿佛冰刃刺进了皮肤里,她赶紧用毛巾把水擦掉了。 吴妈还站在门前和她唠叨着这院子里的几个人:“……昨天晚上小秦子就不好好吃饭,我就说他要半夜饿醒,怎么着,还不是被我猜中了,今天早上我一看灶上有半个啃得不成样子的生红薯,要不是那牙印子怎么瞧都是个小子的,我当真以为闹耗子呢。”接着又数落起李大爷和庄二爷来:“……一个大清早的就在院子里叫着小秦子去看捕兽夹,我睁眼一看窗外,天都没亮呢!另一个大早的起来就练功,哼哼唧唧的叫我一早上没个安生,要不是看在兔子的份上,我少不得要念叨他们……”她是李大爷的嫂子,娘家姓吴,也是这院子里除了阿洛以外唯一的女眷。 阿洛笑着端起水盆把水倒进门边上的一只木桶里,一边安慰吴妈:“小秦子才七八岁,他能懂什么,别说他了,就连咱们天天吃咸鱼就红薯的不也腻了么……” 吴妈也就是嘴里闲不住,心肠却不坏,听阿洛这么说也叹了口气:“可不是,咱们大人都好说,可他到底还是个孩子,我记得李大爷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那身子板,都比得上他两个了……” 两人说着话一边提了水桶一边用蓝花粗布包了两把小锄头院子后面走。 “这年头真是不好过啊……”吴妈一路上絮絮叨叨的,阿洛就在一旁笑着听。 “昨天老刘子带着兄弟们下山到现在也没回来,也不知道昨天晚上那么冷,他们怎么熬过去的,你想想现在这世道,天气又这么差,哪还有什么人家赶路……说到底还是不够吃……”吴妈说着就沉默了下来。 阿洛何尝不明白。 她上了山以后,吃过白面的次数用一只手就数的过来。 只是现在全国都是这样子民不聊生,不是有这么一句诗说的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说的就是现在这样子。 听庄二爷说再往北还在打仗,这仗打不完,大家的日子就别想好过,每年的苛捐杂税翻着倍的往上涨不说,黄河以北的年轻少丁差不多也都被送去了战场,留下的不是妇孺就是连自己也顾不上的残弱。 真是个疯狂的世道。 阿洛苦笑一声,她曾经想过怎么样挣扎,可面对一手遮天的地方衙门和放眼望去全是裂开的黄土地,这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做束手无策。 “这冬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去……”阿洛站在红薯地头望着天喃喃自语。 下晌的时候小秦子跑跳着边叫边跑到庄二爷的屋门前露了个脑袋,一脸的兴高采烈:“二爷二爷,刘老叔回来了,还带了好些东西!” 庄二爷立刻欣喜起来,转过头对正趴在书案上描红的阿洛说:“出去看看。” 不知道有没有白米饭。阿洛高兴的想着一边应了一声,随着庄二爷出了屋子。 老刘子大声的指挥着几个后生把马车上的箱子搬下来,原本不小的院子此时显得有些拥挤起来。 阿洛望着院子里面的十几辆马车有些好奇,一侧眼瞧见小秦子围在一辆马车边一直转悠却被人推来拽去的不让他碰马车上的东西。 她便绕过去拉了小秦子到怀里站在了一旁。 小秦子眼睛离不开车上搬下来的一个个大红木漆的长短大箱,却不甘心自己连摸都摸不上:“哼,有什么大不了的,一会儿我去李大爷房间摸!” 阿洛闻言忍不住笑起来,摸了摸他的头顶低头在他耳边说:“怎么会不让你摸,你瞧你的这些哥哥们即使搬最小的箱子也要两个人,你这么小又没力气,万一不小心伤了你可怎么办,这时候去找山下的阮大夫不净是添乱么……” 小秦子最听阿洛的话,虽然他觉得自己身上有的是力气,可再瞧瞧其他人的身量心里就暗暗下了决心,以后午饭要再多吃一碗。 老刘子看着外面的东西搬得差不多了,这才大步跨进了写着“聚义堂”三个大字的正屋里。 “咱们也没白在下面冷呵呵的守了一夜,今天天刚亮就这队人就不声不响的进了山,我看着估摸有十七八辆马车,上面满满当当的拉着东西,拢共也就一二十个人随车,我想不如试试,说不定还能得了一两辆车的,可万万没想到那群人瞧见我们就吓得四处逃窜……白白把马车都送了我们了……” 阿洛跟着进去正屋的时候正听见老刘子扯着嗓门大笑着说,李大爷大马金刀的坐在上座,一边笑着听一边点头;左首的庄二爷却有些心思似的,眉头微微皱着,一边侧耳仔细听老刘子的话。 她上前对李大爷和庄二爷微微颔首,温雅的坐在了李大爷右首空着的那张铺了厚厚黑熊皮的玫瑰圈椅上。 老刘子讲得正在兴头上,他叫一声“三爷”算是打了招呼,阿洛微微翘起嘴角向他点了点头,他就继续说着。 “……我一瞧,单就这辆车还罩了车帷,瞧着颜色不打眼可也好歹也是杭绸的暗花料子,兄弟们还以为里头是个娇娘子呢,结果一挑帘子是个病秧子,啧,真是晦气……要不是想起二爷说多少积点德,我才懒得管他……” 庄二爷眉头一皱:“人带回来了?” 老刘子点头答道:“没错,可能还在马车里,我瞧着他腿脚不利索。” 大家忙着搬车上的箱子谁有空去理他。 庄二爷低头想着什么,李大爷向来敬佩秀才出身的庄二爷,他不禁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怎么了?” 庄二爷抬头瞧瞧李大爷,又看向阿洛,面色有些犹豫:“这么多东西却只有一二十个看守,况且略被老刘子一吓就慌忙逃窜的也不像是什么镖局的……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李大爷略一沉思:“先看看箱子里是什么东西。” 石柱用大刀砍掉了其中一只长扁的描金红漆箱的铜锁,老刘子从地上捡起铜锁来在手里掂了掂:“哟,还是实心的。” 庄二爷打开箱子一瞧,顿时愣住了。 箱子里整整齐齐摆着四五柄铁剑,剑柄一样雕了踩着火彩祥云的睚眦,剑鞘是鎏金的,顶端镶了指甲盖大小的一枚金刚石。 阿洛也瞧见了,忙随便指了一旁的一个四方箱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十几个白铁头盔。 “这!” 李大爷皱眉忍不住叫了一声却被庄二爷拉住了,阿洛朝两人使了个眼色,又笑着对周围的人说:“我出去瞧瞧那个人,别最后在咱们这儿出了祸,反而糟蹋了刘老叔的好心。”说完招了石柱和小秦子就出了门,李大爷心里突突的总觉得不安,随手又指了两个汉子:“你们跟着三爷去看看,别出了什么乱子。” 院子里的马车已经被人卸了,马匹全都拴在了厨房边上的几颗大树上,车板则堆在了厨房旁边,其中就有那辆罩着深蓝色杭绸车帷的马车。 石柱一马当先撩开了挡帘朝里面左右看了看才让开了位置。 阿洛侧身,只见狭窄的马车里漆黑一片,隐隐的才能瞧见有人的样子。她往后退了几步吩咐道:“请客人出来吧。” 那人被架着站在了聚义堂正中。 既没有慌张也没有不安。 他凛冽的眼神扫过上座的三个人,嗤鼻一笑:“原来是群山匪。” 话还没说完,老刘子就先给了他一拳。 老刘子出身行伍,半大小子的时候就被征兵去了西北打仗,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回了家乡却再也找不到家了,自己背着个逃兵的名头只得投靠了李大爷。他是出了名的杀伐狠绝。 一拳头用了七分力却打的那人歪过头去吐出了一口血。 阿洛很喜欢老刘子这样的人,既懂得分寸又会把握时机。她依旧是一副微微笑着的样子,嘴里却安慰了几句:“刘老叔别怒,他说的也不算错。” 老刘子朝着阿洛一拱手,这边却又恶狠狠的对那人说:“给老子识相点,要不是咱们三爷仁厚,你少不得先挨老子的一顿杀威棒!” 那人却不看老刘子,黝黑的双眼直直的看向阿洛。 “你们窝藏逃兵,就不怕官府追究么?”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虽然不大却声声震耳。李大爷一皱眉头低声朝庄二爷和阿洛说:“是个练家子,只怕内家功夫还不浅。” 阿洛想了想站起身来,走到那人身边转着打量了一圈,就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面对面的站定了。 她说:“我们本就是山匪,官府若想追究难道还差了这一条不成?” 那人说:“他们逃不掉,可是你不同——想必小姐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吧。” 阿洛穿的十分寻常,蓝染的粗布短袄配着厚实的棉裤,外面搭着一件缝的粗粗糙糙的狐狸皮翻毛披风,头上也用一样的蓝布包着,只露出一张未施粉黛的小脸来。 听他这样说阿洛不禁楞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全身的衣服都是吴妈曾经穿过改小了的,身上的披肩是她自己缝的,歪歪扭扭的做了好久,她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大小姐的样子。 那人又说:“一般人家的姑娘,手指怎么会养的这么好。” 他说的言之凿凿,阿洛忍不住笑出了声,原本气氛沉重的大厅里也有人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她摆摆手叫大家静下来,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说:“不知道公子是打哪来?又要到那去?”还不等他回话就转过身问庄二爷:“我记得二哥说过北边的仗已经连着打了四五年了,若是南边派人去战场,可会经过咱们这里?” 闻言李大爷和庄二爷俱是一愣,对看一眼。 阿洛十分擅长看人,心思又细,为人也十分稳重,此事若是没有□□分的肯定她也绝不会当着大家的面就讲出来。 那人听了这话也不免有些震惊。 庄二爷摸着山羊胡想了想才说:“也不是不能走,只是走官道更近一些,也更安全一些。” “既然如此,公子为何却挑了这最难走的路呢?”阿洛转身笑着问。 那人看着阿洛笑颜如花的表情,不置可否。 老刘子就又要上来给他一拳,却被阿洛拦下了,她笑着哼了一声,面对着老刘子却是说给那个人听得:“说不定他还是位衙内呢,要是以后他父亲找来,您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老刘子没听出来:“我管他是什么衙内衙外的,打死就得,谁知道他是死在我手里的……” “各位壮士误会在下了。”那人却突然开口说道:“我家里只是江南小小的一个镖局,客人央求我们送这批货物到北边,这里面装的是什么我可是不知道的。” 李大爷在山头上待了一二十年的光景,这些雕虫小技怎么骗得了他:“那为何不见贵镖局的封纸呢?” “客人不肯贴纸。” “那就奇怪了,这么多货物就只派了几个不中用的小子护送?你那客人可别是骗保的吧?” 那人却一口咬定是客人要求的。 “你那客人倒是奇怪……”李大爷含笑非笑的说了一句。 阿洛朝着架着他的人略一点头:“今天大家都累了,把客人安置好就过来一起喝杯酒吧,大哥二哥今天捉了两只兔子做下酒菜。” 大家劳累了这两天,一听说有肉就高兴起来,二话不说就把那人拖进了柴房,又是从地窖里搬酒,又是去厨房给吴妈打下手,总算是开开心心的喝到了后半夜才消停。 正房南屋里,李大爷、庄二爷和阿洛围坐在一张八仙桌前,就着一碗兔子汤和一碟咸鱼吃酒。 李大爷觉得外面彻底没了动静才压低了声音和二人说话:“你们觉得那个人会不会是……”手指往北边比划了比划。 庄二爷咽了嘴里的兔子肉摇了摇头:“他身上穿的不像个能行兵打仗的,况且腿脚也不好。”顿了顿又说:“不过也不是个寻常人家的。” 那就是有可能是大官子弟。 这反而比抓了当官的还麻烦,若是他家里人来找,无论如何都能把整个山头的人都论罪处置。 “我看还是再试一试他。”阿洛说。 她今天试着提了衙内,那人既不说话也不否认,多半这个圈是画对了的,只是他未必只是小小的衙内那样简单。 李大爷点头赞成,高声喊了外面值守的:“……那人关起来之前有没有搜身,可别给他什么机会。” 不一会石柱就开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包袱放在了桌子上:“这是他身上搜出来的……早前刚一关进去兄弟们就把他摸了个干净,他身上还有几样之前的玩意,若不是您要,兄弟们就拿去分了……”李大爷从来都不拘束山上的弟兄,除了大件的东西归了公中由阿洛做主平分,抓来的人身上的东西又或者马车上装饰的物件他向来不管。 庄二爷向他点点头叫他出去了。 阿洛打开包袱,发现里面还有那人今天穿着的长衫,庄二爷也瞧见了,他啧啧的说:“真是苦了弟兄们了……”这衣服送去估衣店好赖能卖四五十个大子儿。 李大爷却问正翻着包袱里细碎物件的阿洛:“发现什么了没有?” 阿洛挑起一块儿巴掌大的圆形玉佩放在了桌上。 玉佩上雕的好似是条四爪龙,龙身盘绕在一起,正中刻着一个大大的沈字。 “不会是什么皇……”李大爷腾地就站了起来,话说了一半急忙咽了下去。 能佩戴龙饰的只有皇亲国戚! 庄二爷忙起身将他按回椅子上:“未必是。”他安慰道:“如今朝顺帝只剩下四个儿子,两个去了北边打仗,一个随着他处理政务,还有一个不到十岁。至于他的兄弟们……早些年那场内乱不都死得干干净净了么。 “再仔细看这玉佩既雕着龙又写着姓,我估摸着可能是宫里和皇上皇子近身服侍的什么人……” 阿洛点点头跟着说:“我也这么觉得,您别看那么多车马拉着那么多兵器,可这点数量怎么够得上北边将士使用,我方才取了一把剑过来瞧了瞧,个个都是做工细致用料考究的好剑,分明是给有品级的人使用的。” 李大爷这才有点安心,庄二爷继续分析说:“他恐怕是受了某个大人之托,想悄悄的把兵器送给边疆的某个人,所以才挑了这样的小路走,又怕被人泄露了信息,所以才没有选自己人做随军,而是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几个人来……如今他落到我们这里,恐怕天下就再没有别人知道了。” 李大爷彻底安了心,他舒了口气:“我还以为又要出什么乱子,这样倒也好,他要是乖乖听话咱们就关他一阵子,等风声过去再把人丢出去,若是不听话……” 阿洛笑着为李大爷和庄二爷满了一杯酒:“我觉得此事倒还有别的用处,两位哥哥先等一等,我若是不成再任由你们处置如何?” 李大爷和庄二爷相视一笑好奇问道:“你想怎么做?” 阿洛但笑不语,端起酒杯喝了个精光。 天还灰蒙蒙的没有大亮,阿洛借着院子里的几只火把映出的微光去厨房烧了热水洗了把脸,然后挑了几块昨晚上吃剩的烤红薯和一小碟咸鱼拌着几块兔子骨头去了柴房。 柴房里没有窗子,地上也没有用砖块铺平,里面堆着的柴火和杂物占了大半个屋子,那人就蜷着窝在一堆柴火上。 阿洛点了门边的一盏油灯才看清楚屋里的样貌。那人侧身动了动。 “饿了一晚上,起来吃点东西也好暖和一下吧。”柴房里没有桌椅,阿洛找了块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板子放在了柴火上,将手里的菜摆好朝那人说。 那人一动不动,脸朝着墙侧身躺着,也不知道听见没有。 阿洛却不在乎他有没有反应,只是摇了摇头将油灯熄了,走到门前的时候又说了一句:“我等下再来收盘子。”就关上门出去了。 小秦子刚刚被李大爷从被窝里揪出来,有一搭没一搭的甩着手打算练功,一瞧见阿洛就顿时精神起来:“姑奶奶早!”他蹬蹬蹬的就要跑过去,却被李大爷一把揪住了后领子:“好好练功!先扎一个时辰的马步再说!” 小秦子噘着嘴可怜巴巴的瞧向阿洛,谁知道阿洛偏不去看她,却是笑着和李大爷说话:“我给他送了点吃的。”她指了指柴房。 李大爷点了点头,一回身就给了小秦子一棍子:“还不快去!” 手臂粗细的齐眉棍用上了三分力,小秦子穿的厚实,打在身上只听见响却一点也不疼。他知道阿洛肯定不会为他求情了,一脸不甘的走到一旁老老实实的扎起了马步。 吴妈每天都是这个时辰起床,然后给山上的兄弟们做饭。 虽然山上只有她们两个女眷,可兄弟们情同手足又心疼她们,除了做饭倒是把劈柴刷碗这些事情全分去做了,昨晚上虽然喝的厉害,可依旧有人把厨房稍微整理了一下。 吴妈一进厨房就皱起眉头埋怨起来:“说了多少遍不要在厨房吃酒,这群小子全当耳边风了……” 阿洛把洗好的红薯放进笼屉里,蹲下看了一眼灶眼的火候才接话:“昨天开心嘛,他们也把厨房收拾的很好了。” 冬天风寒,聚义堂装不下那么多兄弟,他们就会偷偷的趁吴妈睡下后躲在厨房吃酒,阿洛也是知道的。 吴妈却走近压低了声音问:“他们弄回来的那个人,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先关着,等风声过了再说吧……”有些事情还不明不白的,阿洛不想让山里的兄弟们担心,也不想老刘子因此被兄弟们埋怨。 吴妈却听出了别的意思,她点点头慎重的说:“咱们谋财归谋财,可不能无缘无故的害人性命……以后会下地狱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吴妈也开始信佛了,去年秋天还跟着采买东西的庄二爷去了趟镇子上的观音寺,回来就多了几本经书和一尊黄铜鎏金的观音坐像。 阿洛顺着她的意思说:“我就是这样打算的,大哥二哥忙着别的事情,我就先照看着他。”又把早上给他送了饭的事情说了:“……虽然是冷饭冷菜,总也好过没有。” 照着李大爷和老刘子的意思,能给他一口吃的就不错了,要是还敢挑三拣四的少不得要再挨顿打。 两人忙着做了饭又去地里浇水,等到日上三竿的时候各家大门才一一打开,一起坐着吃了饭,庄二爷就换了一身灰色的粗布长褂,带着几个打扮的像力巴的兄弟下了山——一是要买些日常所需,二是打探消息。 阿洛就提了一壶水去了柴房。 原先放在柴火上的饭菜被摆在了地上,几个烤红薯吃的只剩一堆皮,咸鱼倒是没怎么动,兔子骨头也只吃了一两口的样子。 那人还是躺在柴火上,面朝上,躺的直挺挺的。 阿洛忍不住笑出了声,把手里的茶壶放在了地上:“天寒地冻的能趁热喝就赶快趁热喝一口吧。”说完就收拾了盘碟走了出去,那人自始至终也没动过一下。 就这样过了三天,庄二爷终于回来了。他不但带了好多东西还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镇子上的官驿根本没有收到过官府来的文书。 “姓沈那小子还真是偷偷摸摸的想要出关啊……”李大爷彻底安了心,没人知道他出来就没人能找到他们头上来。 阿洛也放了心。 这日晚上她又端了饭菜进来,这次那个人却罕见的坐了起来。 阿洛惊讶了一下子又恢复了笑颜,一边把红薯和咸鱼依旧放在柴火上一边说:“我等下过来收盘子。” “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他的声音没有第一天那么洪亮,低低的声音里伴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 阿洛扶着门框回头看着他:“……自然是走来的。” 他直盯盯的看着阿洛,昏暗的光线里,两只眼睛却像黑暗里一触即发的利刃。 阿洛避开了他的眼神,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我倒真的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说起来公子身上带的那些好东西我也是头一次见到。” 他的眼神迷惘了一下又顿时清明起来,阿洛觉得有趣就靠在门边逗他:“我既不是奴也不是妾,甚至我也不知道我打哪来。” “你是孤儿?” “算不上是不是,总归没有公子想象的那么复杂……老实说我们只是求财,公子老老实实的在这里住上一阵子,等过了年天气好一些,我就派人把你送下山去。”说完阿洛就要熄了油灯转身出去。 那人急忙叫住她:“可那些箱子里的东西根本不能换钱!” 箱子里装的全是兵器,庄二爷事后又一一检查一番发现每样兵器上都烙着一个小小的红樱狮子头的图案,查来查去也只查到先皇曾经组建的一队禁卫军使用过,可如今那些禁卫全都解散了去,就再也查不出什么了。 这样的东西铁定是不能拿去卖的。 阿洛却反问道:“您怎么知道箱子里的东西不值钱?您不是说您府上只是小小的镖局么……”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实不相瞒,我是只是为保性命才不得已……骗了你们。 “我乃是苏州城参将,奉密旨押运这些武器出关备战,因不能惊动他人这才扮作镖局押镖。” “参将大人?怎么是这个样子的……” 虽然只有半开的屋门漏进来的一丝光线,那人还是感觉到了阿洛落在他腿上的视线。 “习武之人难免伤筋动骨……”语气隐隐有些迥然。 阿洛才不管这么多,她点点头安慰道:“您就好好在这里休息,这门前也没人看着,若是屋里烦闷不如出来走走,也免得闷出病来。”昨天庄二爷回来之后阿洛就把看守的人调开了,她想再试一试。 显然那人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只是听阿洛这样光明正大的说出来还是有些惊愕,他顿了一下才开口:“多谢……三爷。”有些绕嘴的样子。 这边阿洛一出门就急急忙忙的去了庄二爷的屋里。 李大爷正和庄二爷坐在炕上说事情,见她进来也没有停下来:“……棚子那边说上次送去的煤块好过前几次的,铁水烧出来通红,敲打起来也省了许多力气。”说着李大爷转过头给阿洛挪了个位置又接着说:“就是用起来太费,煤块不好找,热气接不上去,拢共只做了十七把大刀,明天早上就送过来。” 庄二爷点点头,摸着胡子说:“这是个问题……” 阿洛说:“煤块的事情好说,昨晚上我仔细看了二哥带回来的舆图,捉摸着既然上次咱们在西边捡了这么多煤块,那西山肯定就有煤矿,有了煤矿还怕没有煤块吗?” “可是西山从来都是重兵把守的……”庄二爷说道。 “西山那么大,官府看着的也只是西面北面,不是还给咱么留了东面和南面吗,再说我听说那些旷工的日子也不好过,官府无道,略一有机会还怕寻不到漏子吗……” 这件事就暂时先搁在了一旁,阿洛把柴房那人的话告诉了两个人。 庄二爷曾做过上京一位大人的幕僚,他有些摸不准这话有几分可信:“按理说,参将隶属苏州府,若是他的上峰下的令又何必连一个亲信都不带,况且他的身子还受了伤。” 李大爷和阿洛相视无言。 庄二爷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低声对阿洛说:“你再看看,若是不行,趁早……”说着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阿洛慎重的点了点头。 次日一大早山下棚子里的人就拉着一车用布盖着的东西上了山,他们不过两三个人,栓了骡子就直接搬了东西进了阿洛的屋子。小秦子正在一旁扎马步,一回头却看见头几天抓来的那人正站在柴房门前往阿洛房间里看,方才被李大爷一顿教训,心里的火正愁没出发,想也不想的就朝他大喊一声:“喂!你看什么看!” 那人楞了一下,显然方才没有注意到他。 小秦子心里就更不爽了,想走过去狠狠的修理他一顿,可又怕李大爷回来看见自己不好好的扎马步再揍自己,只得梗着脖子歪着头嚎着:“你读过书没啊,不知道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啊,这么大个人往人家姑娘房里看你还要不要脸……” 那人眉头一挑,一拐一瘸的朝他走来。 “你、你别动我啊我告诉你,只要我一张嘴你就别想活着离开了……”小秦子扎着马步,身子还是不由自主的往后挪了挪。 那人围着他上下打量了一圈,好笑的问:“你这是扎马步还是蹲厕所?”说着就随手捡了一旁的树枝朝他身上指去:“手臂抬高! “腰板挺直! “夹紧屁股! “肚子收进去! “两腿打开! 一连串的命令和树枝的鞭策使得小秦子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身体却跟着他说的一一做出了动作来。 “你……你不要太过分!”最终小秦子也只憋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那人笑了笑转过身来,却看见阿洛倚在房门前笑盈盈的看着他们。 他朝阿洛点了点头。 小秦子斜眼也看到了阿洛,便哭丧着脸哀嚎起来:“姑奶奶,您要为我做主啊,他敢欺负我……” “我可没瞧见,等你大爷回来你跟他去说。”阿洛嗤的笑了起来,转身回了屋里。 小秦子一脸的不服气,嘴里嘟嘟囔囔的:“你别得意,等大爷回来看我怎么告你的状……“ 那人望着阿洛关起来的房门过了一会儿才转过头幽幽的问:“看不出来她的辈分大你这么多。” “这有什么,我乐意叫不行吗?”小秦子没好气的说。 那人也不生气,他拖着腿走到一棵树下,一屁股坐在一块石头上说:“一般的小姑娘可不喜欢自己被叫的这么老。” “那些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小丫头片子怎么能和姑奶奶比,要是没有她,我们早就饿死了。”小秦子一脸嫌弃。 “你们这么多身强力壮的哪用得着一个小姑娘,她也就是沾了你们大爷二爷的光吧,毕竟捧自己妹子做三当家的总要有点理由。” “我就说你是睁眼瞎,我大爷长那样他妹子得长成什么样子,我姑奶奶那么漂亮随便一看也不是我大爷二爷家出来的……”小秦子得意洋洋的说:“我实话告诉你,我打小长这么大就从来没见过像我姑奶奶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又温柔又聪明,二爷说她读书比我还要好,要是个男身估计能得个状元。” 可那人还是不信的样子:“读书好的女孩子我也见过,可你们这……读书读得好就能养这么多人?” 小秦子彻底无言了,他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人嫌弃的说:“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我什么时候说是因为读书好,我姑奶奶可是会炼钢,别说这座山头,就是山下镇子里的铁匠也打不出我姑奶奶手里一把小刀的品质!” 这话说的与有荣焉,那人眼睛一亮,正打算问什么,小秦子却突然瞪过来:“你在套我话!”说着就跳起来一个掌风迎面劈了上去。 那人一翻身就站到了一旁:“小兄弟你误会了……” 话音还没落小秦子就又冲了过来,硬生生的和他对了一掌,那人纹丝不动,小秦子反而后退了几步。 “你……”小秦子吃惊的望着对面的人,张嘴刚说出一个字,就只听身后李大爷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你这混小子!老子叫你扎马步不是叫你找人打架!”说着三步并作两步就到了他身边,一只手拎着小秦子的衣领就把人拉到了一边。 小秦子满腔的委屈:“他套我话!” 李大爷一巴掌就拍在了他脑门上:“你要是好好练功能被他套什么话?”又瞥了一眼那人说:“得罪公子了。” 那人急忙拱手:“不敢,是我逾越了……” 李大爷受不了这么文绉绉的说话,他有点尴尬的清了清嗓子问:“方才我看小秦子用了全力也没能动你分毫……不知公子师从何处?” “不敢……家师姓黄,是苏州府的拳师。” “我瞧着有点内家功夫……”李大爷卷了卷袖子围着他走了几步。 那人一瞧急忙说:“家师祖上是有些内家拳法,他老人家见我机灵才收了我做内室弟子……” 刚刚硬生生的接了小秦子一掌,现在那条本来就受了伤的腿更觉得疼痛难忍。 闻言李大爷倒是收起了拳脚,走过去把手搭在了那人肩上大大咧咧的说:“我向来敬重拳脚师傅,既然你是拳师的徒弟也就算代表了你师父,咱们哥俩就别学酸腐文人说话,日后有空定要好好切磋一番。” 他哈哈的笑着,那人也跟着大笑起来:“大哥不拘小节,小弟自当从命。” “我姓李,你就跟阿洛一样叫我李大哥吧。” “小弟祖上姓沈,单名一个訚字。” 因为经历了这一遭,中午吃饭的时候沈訚就和阿洛坐在了主桌上。 小秦子坐在下桌上瞪着沈訚,嘴里嘀嘀咕咕的,旁边的吴妈听了半天才听清楚他念的是“马屁精”。 庄二爷先前下山时买了几斤白面和几斤糙米,做梦都在想着白米饭的阿洛亲手接过了米面袋子熬了一大锅煮的烂烂的米粥,又在米粥里加了一碗白面,这粥稠的就像粘米饭似的,配着炒红薯和咸鱼吃起来香极了。 沈訚被李大爷拉着坐了原先庄二爷的位置,阿洛只得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给庄二爷,她端着碗筷要去小秦子那桌坐的时候被庄二爷悄悄的拉住按在了一向不坐人的旁边空位上。 “哪有让你给别人让位置的说法。” 庄二爷虽然有意的压了声音,却也正巧叫这桌上的人听见,李大爷点点头附和:“没错没错,阿洛你就坐这里。” 沈訚有些尴尬。 这话明明就是说给他听的,庄二爷自打知道自己和李大爷相谈甚欢后皱着的眉头就再也没有松开过。 阿洛觉得气氛有些微妙,连忙把碗放下笑着应了一声好,坐在了沈訚和庄二爷的中间。 李大爷好似没有觉察出饭桌上的尴尬,他不停地往沈訚碗里夹菜,一边旁敲侧击的打听他的内家功夫。沈訚心里觉得好笑,他吃不惯这种山间野味,也不喜欢咸鱼的味道,就只管和李大爷打太极,碗里的菜眼看着就要满出来了。 “沈公子吃不惯这些吃食吗?”阿洛开口为他解了围。 沈訚低头看了看已经瞧不见糙米粥的碗:“我……还不饿。” “不如我去烫壶酒进来,大家也好暖暖身子。”阿洛说着就要起身,李大爷点点头应声说好,庄二爷却戏谑道:“我看是你嘴馋了吧。” 阿洛掩嘴笑着出了门去。 沈訚侧过头看着她离去的方向,脑中一片空白,嘴角却不由自主的微微翘了起来。 “她不像一般的女子爱些女红花卉,只是喜欢饮酒。”回过神来庄二爷直直的盯着他说:“若是别的我们这里未必有,却独独不会缺了几罐好酒。” 说话间阿洛就捧着一个小罐快步走了进来:“没想到竟然找到了前几年中秋时候做的菊花酒!” 她眉眼弯弯十分欣喜的样子,小秦子和老刘子也闻声跑了过来。只见红封慢慢的被揭开,一股清香的菊花香伴着甜甜的酒气就冲了出来,不消一会就填满了整个聚义堂。 老刘子挤在一旁看的眼馋,庄二爷没好气的用筷子捅了捅他:“别挤在我这儿,想吃酒就去问阿洛拿去。” 老刘子搓搓手有点不好意思,小秦子却想也不想就开口要酒:“姑奶奶,刘老叔也要喝!”吓得老刘子急忙要去捂他的嘴,可到底晚了一步。 阿洛把酒倒进四只干净的瓷碗里说:“菊花酒可就剩这么一小坛子了,”老刘子和小秦子的脸顿时拉了下来,又听阿洛接着说:“不过我瞧还有一大坛子的桑葚酒,也忘了是什么时候的了,估摸着虽然不比菊花酒年份久,可也差不到那里去,我是不爱那个味道,你们若是想喝就拿去分了吧。”阿洛有一个自己的酒窖,是和山头的酒窖分开的。 小秦子一听急忙眉开眼笑的跑了出去,老刘子一把抓了个空,骂了句:“小兔崽子。”然后又对阿洛赔笑:“谢过三爷了。” 阿洛点头,他才快步走过去点了几个人和他一同去了阿洛的酒窖。 李大爷等阿洛坐了下来,端起酒碗说:“来,沈兄弟,我敬你。”说完一碗酒就咕咚咕咚的下了肚,看的阿洛心尖突突的疼。 这酒可是放了好多年的陈酿,统共也只倒了这四碗! 沈訚一直拿余光看着阿洛,看着她略显僵硬的表情突然有些想笑,忍不住也要戏虐她。 他也端起碗学着李大爷的样子回敬一句,咕咚咕咚的把酒喝了个精光。 阿洛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的跳着,心里有些闷闷的透不上气来,举了自己的酒碗小小的抿了一口。 酒香四溢,馥郁芳香。 沈訚当晚就从柴房搬到了小秦子的房间里。 庄二爷虽然对此事有些微词,却不知道阿洛怎么劝了劝,他也就全当看不见这个人,虽然没有什么好脸倒也没找过他麻烦。 这天山下棚子的伙计又送了一车东西上山来,还是和上次一样遮的严严实实的,一来就把东西全搬进了阿洛的屋里,还留了两个人守在门前,不知道他们在里面做些什么。 这些日子都是沈訚看着小秦子在院子里练功的,他望着阿洛紧闭着的房门好奇的问:“这些兄弟怎么都没见过?” “这是山下棚子里的,你才来几天就装的和我们像一家人……”自从沈訚和李大爷搭上话之后,小秦子就归了沈訚管教。他平日里也没什么事情,无非是晒晒太阳养养腿伤,所以小秦子一练功他就坐在一旁的石头上看风景,让小秦子一分也不敢懈怠,心里恨死了他。 “可是毕竟男女……” “男女授受不亲?哼,书上还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呢,难道你要撵姑奶奶和吴奶奶去吃房里吃饭?再说了棚子可是姑奶奶亲手做起来的……” 小秦子碎碎念些什么沈訚没有听清,他突然想到小秦子曾经说过的炼钢。 阿洛看着冯老铁从层层粗布里拿出的一把短刀,刃如秋霜,一尺寒光。 “我们想尽了办法,这把也是里面最出色的,只是分量极重,若是做成长剑……只怕没有几人能用的顺手。”冯老铁看着阿洛把短剑再在手里掂了掂。他潜心在棚子里琢磨了许久也想不通为什么阿洛的那把小刀会那么轻便又锋利。 阿洛随手比划了两下果然觉得手腕酸疼。将短剑重新放在桌上才说:“这也不怪您,棚子里本来就什么也没有,能做出这样好的品质已属难得。” 她说着从腰间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一只不及手掌长的小刀,小小的刀刃上寒光闪闪,刀身比指甲还要薄。 “这把小刀虽然轻便锋利,却不适合做防身的武器,还是短剑匕首更好用。” 冯老铁点点头,接了那小刀走到窗前敞亮的地方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又掂了一掂:“要是能找到杂质少一点的铁矿就好了,说不定也能打出这么轻薄的匕首来,也适合三爷用来防身。” 阿洛笑着安慰他:“不用担心,我会想想办法的。” 到了晚上阿洛把那把短剑拿给李大爷看。 李大爷在屋里空旷的地方武了几下点点头:“是太重了,我这样的臂力略动几下就觉得酸。”更不要说山里半路上山的兄弟们了。 “可是这把的品质却是最为上乘的。”庄二爷摸了摸剑刃。他找了沈訚带来的一把长剑互相比较着:“你们看,官家做的虽然杂质少却不及咱们的细腻,官府也白白的有了一个好矿,若是能到咱们手里就好了。” 这是不可能的。 庄二爷惆怅的叹了口气,阿洛低头仔细的看着两把剑,棚子里出来的短剑已经算是精钢了。 这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三人对望一眼,只听门外传来沈訚温雅的声音来。 “在下有事想和李大哥商量。” 庄二爷皱了皱眉头看向李大爷,阿洛忙用粗布包了短剑放在了桌子下面,李大爷走到门前朝两人使了个眼色,又看了一眼屋子里没有不妥的地方这才打开了门。 显然沈訚是知道庄二爷和阿洛也在这里,他进了房先给李大爷拜了拜,又朝他二人拱了拱手,也不在乎有没有外人就把从小秦子那里听来的说了:“……若是不嫌弃,我倒是可以尽一点微薄之力。” “这事是阿洛管的,”李大爷把人让了进来关了房门:“你知道我们这里没有别的收益,所以就在镇子上支了一个铁匠棚子。”这也是一开始就商量好的说辞。 沈訚不在乎这句话的真假。 他看向站在庄二爷身后的阿洛,昏暗的房间里她的身影显得更加朦胧,可能是刚刚洗过头发的缘故,头上的头巾摘了下来,乌黑的长发就随便的散在肩上。 阿洛想了想还是请了他坐下详谈。 “我们的铁是从东边永寿县买来的,虽然比不上官家的,品质倒还凑合,虽然打起来费力,可棚子里的师傅们能干,也是做一个出一个,没出什么多余的废料……” 沈訚一边听着一边看着阿洛那双桃花眼,秋水含情,水灵剔透,心神就不定了起来。 “若是你们棚子真的做得出像样的兵器来,这件事就好说了。”他稳了稳神接过话来:“虽然你们现在是山匪,可也不能一辈子靠这个吃饭,现在国家局势不稳暂没有精力分出来管你们,可总有一天……”他不知该怎么说,又怕惹了眼前这三个人,只得含糊带过去。 阿洛无奈的笑了一声:“若是有别的路能走,谁又愿意做山匪?你也看见了,我们天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的日子还不如镇子上那个每天只知道斗鸡走马的县丞小舅子。” “既然总是要出生入死的讨饭吃,何不信我试一试?” 这句话脱口而出,连沈訚自己也惊呆了,他原想着徐徐图之,眼下不过才和李大爷多说了几句话就要人家放了他着实有些难。 庄二爷眉头一皱,一掌就拍的桌子咚咚响:“我看你是想借机跑了!” 李大爷也醒悟过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亏我待你如兄弟,你竟给老子耍心眼?瞧我不结果了你!”说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就从袖口里滑了出来,直冲着沈訚的面门冲去。 阿洛急忙拦住:“大哥!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我早前设了棚子的时候就想着能让兄弟们不但吃上白米白面,还要让兄弟们光明正大的走在大街上……如今沈公子既然有办法能助我们一臂之力,我们何不信他一次?”阿洛扶着李大爷拿着匕首的那只手臂慢慢的劝道,庄二爷却是个脑子清楚的,他冷冷一哼。 “若是他下了山就去报官呢?” “那兄弟我岂不是自投罗网!”沈訚从刚才的混乱中回过神,他感激的看了一眼阿洛,恭恭敬敬的回答:“我是瞒着上峰出来的,虽然收了密令却不能对外人讲;其次我的十几车兵器还留在山上,我若是报官,官府来查见到这些武器,我也难逃一死。”他语气十分诚恳:“我是真的想帮兄弟们。” 李大爷看着阿洛愤懑的收回了手,赌气的把头转到一旁不再看她,庄二爷和阿洛对望一眼,他的眉头皱的就更厉害了。 他叹了口气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帮我们?” “北边我还不知道,但是苏州府的兵器全是由当今圣上的亲叔叔端王一手把着,无论打仗还是边防,但凡需要兵器就只能递折子给端王,等他示下再由州府开仓去取。我听人说承办武器坊的是端王女婿魏家——魏家是上京几百年来的老名号,据说就连江湖上的人也要找他家去打武器。” “这些东西略一打听就能知道,你做了那么久的参将就只知道这些?”庄二爷显然也是知道这些事情的。 沈訚没料到庄二爷是个懂行的,他不由的尴尬起来:“我只懂得行兵布阵……这些东西不过是随耳朵一听……” 阿洛连忙解围:“二哥才是,既然你早就知道这些何不告诉我,眼看着我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 庄二爷和沈訚都听出解围的意味来,两人不约而同的望向阿洛。 一个是带着一丝审视的,另一个则是满眼的感激。 “按你现在说的只怕帮不了我们。”庄二爷率先开口:“单就如何搭上魏家这一条,你就做不到。” 若是沈訚和魏家相熟,关于兵器的事情自然不会是“随耳朵一听”得来的。庄二爷只是有些不明白阿洛为什么总是要帮着沈訚说话,倒不像她历来的做派…… “二爷说的是,只是我们不一定要搭上魏家,直接搭上端王岂不更好?”庄二爷却见阿洛的眼睛突然亮起来。 他问道:“端王怎么会理我们这种山野村夫,况且还是山匪。” 只见沈訚笑了起来:“实不相瞒,小弟此次正是奉了端王的密令,押送这些武器出关。” 屋子里另外三人一脸惊愕。 小秦子这天起来发现平日里早早的就起来做饭的阿洛和逼自己练功的李大爷都没起床。 他随便用冷水擦了把脸就捡了个树枝坐在石碾子上玩。 吴妈瞧见了不免唠叨了几句,小秦子心里不高兴,噘着嘴又没处跑,自己就对着院子里的一颗小树练拳。 过了一会儿吴妈端着面盆子又出来了:“今天这几个人怎么都没了动静?”她歪着身子朝着正房看了一眼,确实屋里没动静。 小秦子昨晚上偷偷看见沈訚进了南屋说话,他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吴妈:“……多半是那家伙想走,大爷不肯呗,然后推推嚷嚷到半夜,所以今天早上一个都没起来……”正说着,庄二爷的房门就打开了。 他看也没看小秦子一眼就和吴妈说:“多准备些干粮,沈公子今天下山。” 中 一 翻过年来的三月,沈訚派来的人终于上了山。 他们穿着不像普通人,一派的雍容华贵,又是暗纹不断底的杭绸,又是做工精致没有一丝杂色的狐皮披风,即便是忽隐忽现的皂靴上也绣着精致的水纹暗花。 庄二爷亲自把人迎进了聚义堂里。 为首的男人有些年纪,身材高大,手里总转着两个包浆锃亮的文核桃。 他看了看聚义堂里的陈设,嘴角就轻蔑的翘了起来,却正巧被端着水进屋的小秦子瞧见,他气呼呼的跑出去想告诉庄二爷和李大爷,结果两个大爷都忙着招待跟着上山来的随从,也没一个人愿意听他说话,于是就一个人生着闷气去了厨房门前坐着看吴妈和阿洛忙活。 吴妈总觉得小秦子堵在厨房门口净是添乱,二话不说就把他撵回了自己屋子里。 沈訚派来的人姓秦,据说是上京秦怀安家的总管,管着上京城里秦家十几个商铺酒楼。 李大爷不喜欢和这种斤斤计较又狗仗人势的人打交道,阿洛又因为是女人不便出来作陪,庄二爷只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陪着秦管家一行吃了一顿午饭。 上座的秦总管吃饱了饭打了个酒嗝,身子就沉重的朝后靠在了椅背上:“没想到山珍海味吃惯了,换了山味吃也别有一番滋味。” 同行的几个人自然笑着捧了一捧。 庄二爷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既不说话也不去瞧他,只当没听见这事端起酒来吃了一口,秦总管就觉得有些挂不上面子,他清了清喉咙这才往正事上说:“我们姑爷说当家的这里有好东西,这才叫小的们替他跑一趟,不知道二当家的……” 庄二爷反倒笑问:“倒是什么好东西?我竟不知道。”说罢又低头吃了一口菜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莫不是我们三爷酿的酒,这香气都飘到京城去了?” 这话就过分了。对面坐的几个人当下脸色就不好了,把手里的筷子都重重的摔在了桌子上。 秦总管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这话可就颇没意思了,咱们也不过是听上头一句话才来跑个腿,要是二当家这里没有咱们要的东西,也只怕是上头说错了地方,咱们找错了路。”他斜眼朝着一边随从们扫了一眼:“既然如此,咱们也不便多多打搅,这就收拾收拾下山去了。”说着就起身朝着庄二爷拱了拱手,一掀袍子转身就走。 谁知庄二爷不为所动,只等他们跨出门槛才在后面懒懒的高呼外面的兄弟:“送客下山!” 秦总管脸上一僵,顿时恼羞成怒,涨红了脸气声低吼道:“咱们走!” 小秦子探出脑袋看着那群人气哄哄的除了山门,这才跑跳着进了聚义堂,大大咧咧的坐在了那桌残羹剩饭前捡着还能吃的几个菜吃了几口,嘴里的饭菜还没咽下去就朝庄二爷告起状来:“……他们狗眼看人低,一进咱们的屋就撇着个嘴……嫌弃就不要来,姓沈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庄二爷无心听他孩子气的话。 他坐在桌前想了想便出门进了阿洛的房里。 “……他们未免太仗势欺人,若是以后要和这样的人做事,倒不如在山上安营扎寨一辈子……” 阿洛给庄二爷到了一杯水,低下声音安抚道:“二哥小声些,若是大哥听见,只怕这事就没得商量了。”她转身坐在了对面的圆凳上:“二哥不必担心,这些下人狗仗人势横行霸道惯了,给他们些颜色瞧瞧也好,也免得日后那些没眼色的东西一个一个的骑到咱们脑袋上。如今他们想要的东西单只有我这儿有,也就不怕他们不求着咱们……” 阿洛的眼睛里闪着光芒,微微笑着看向了窗外。 果不其然,才过了三天,守山门的兄弟就来禀报说有人来拜访,一边呈上了来人奉上的信物。 那是沈訚的亲笔信,信上写着来人是魏家的总管,又写自己已在上京为他们备好了宅子。 李大爷不爽道:“怎么,他还真打算叫咱们给他打铁去?”前几日秦家出言不逊被庄二爷赶下山去的事情小秦子添油加醋的在他耳边讲了七八遍,原本对沈訚的好感也渐渐的消磨殆尽了。 “先听听他们怎么说吧。”阿洛提议道。 庄二爷亦点头赞成,李大爷叹了口气,最终放了他们进来。 魏总管身后跟着无精打采的秦总管进了聚义堂,只见正座之上威武的李大爷和左首书卷气浓郁的庄二爷正看着自己,他忙躬身拜见。 “……沈大人对寨子里三位当家的赞叹不已,我们老爷听了十分钦佩,这才恳请沈大人将三位当家的请下山一聚……”魏总管谦卑的语气和始终拱着的手都叫李大爷十分受用。 可他撇眼瞧见了魏总管身后的秦总管,心情就又糟糕了起来:“咱们这儿穷山僻壤的,可是吃不惯你们那些什么山珍海味,你们老爷的好意咱们心领了,下山就不必了。” 魏总管听出这是在和秦管家置气,他忙朝秦管家使了个眼色,秦管家有些不情愿的上前一步躬身拜道:“前日子是小的狗眼看人低,还请两位当家的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小的过不去反倒坏了自己的心情。” 这还像个样子。 庄二爷朝着李大爷微微点了点头,李大爷才接了他的话:“秦管家是富贵人家出来的,自然瞧不上咱们这儿,现在想想倒也是情有可原,我兄弟性子倔强反倒赶了秦管家下山,咱们在这儿也给秦管家陪个不是。” “大当家的真是识礼之人!误会解开就好!就好!”魏总管不亏为上京魏家的总管家,察言观色说话办事竟然滴水不漏。 庄二爷不禁高看了他几分。 既然误会解开,两人便被让在了庄二爷的下首。 魏总管端着新上的茶水,眼珠子却瞥向李大爷右首空着的那张玫瑰椅上。 怎么是玫瑰椅?虽然上面铺着黑熊皮,可这椅子对男人来说也未免太……他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就连着这寨子里也有几分古怪。 魏家和沈訚的意思是叫李大爷带着寨子里的人去上京落户,这样既能洗清山匪的名号,也能另立生意为兄弟们谋个生路。 庄二爷想了许久才说道:“我们寨子虽然不大,可兄弟不少,大家都是一个碗里吃饭的,有些愿意做这些,有些却愿意做那些,其中也有从上京逃难来的,若是我们就这样草率的决定下山,只怕兄弟们会有异议。” 魏总管道:“二当家的说的是,只是小的来前沈大人千叮咛万嘱咐,定要将三位当家的请下山去,况且他已在上京城里为各位备下一座宅子,若不是沈大人公务繁忙,他当真要亲自前来相邀。” 这件事阿洛曾和庄二爷说过,她说无论如何也要搭着这次的机会下山去,若不然可能就真的要腐烂在这山谷之中了——他们如今过得只略比乞丐好一些而已。 庄二爷不欲推脱,当下心里就打好了算盘,这件事便和魏总管商量定了。 “……只是小的有一事相求……”魏总管要被请下去休息时突然有些犹豫的说道:“小的听沈大人说,三当家的有一把匕首,锋利无比,薄如蝉翼……小的在魏家见过无数神兵利器,偏偏不曾见过薄如蝉翼的……不知……小的今日有没有那个福气一睹真容……” 魏家本就是奔着阿洛的兵器来的,若是不给他们瞧一瞧,只怕也只当他们是徒有虚表了。 李大爷当即便叫石柱去请了阿洛来。 可左等右等,魏总管和秦管家等到脖子都僵硬了,才瞧见石柱独自一人进了屋里:“三爷说她这会儿不便见客,只把小刀交给我了。”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细长的荷包递了上去。 庄二爷熟练的打开荷包拿出了那把小刀来递给了魏总管:“您给鉴赏鉴赏。” 只不过巴掌长,刀柄却足有三寸来长,顶端仅有半寸的刀刃薄如蝉翼,锋利无比。 魏总管不由暗暗惊叹,秦管家探着脖子往小刀上瞧去,只见刀身与刀刃浑然一体,冷光乍现,不由得就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 “秦管家当心,这刀瞧着虽小,可锋利无比,碰一下多少会伤了人。”庄二爷张口挡住了秦管家的手。 魏总管这才从震惊里回过神来,他这才明白沈訚所说的“神器”是什么意思。 魏家虽然靠着端王爷成了上京城里兵器行当的头一户,便是在江湖上也颇有威望,可说到底相比起那些厚重的刀剑也不过是多费些人力罢了,而这把小刀却称得上完美无缺——刀刃薄如纸张,却坚韧有余,刀身狭小握起来却十分舒服,对于女子来说,身上带着这样的兵器最是合适不过了! “真是大开眼界……”魏总管双手将小刀递给庄二爷,心中难以平静。 若是这样的功夫能为我所用,魏家哪还需要去依附一个小小的王爷? “不知这刀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魏总管强按下内心的澎湃问道。 李大爷朝这边歪了歪身子:“是咱们三当家的兄长赠与她的。” 庄二爷只是笑着收起了小刀重新递给了石柱,石柱把它收进怀里便退了出去。 “不……不知三当家的是出自哪家名门……”秦管家猛然插进一句话来。 李大爷原本瞧起来还有些好的脸色忽的就变了样,魏总管一瞧心道不好,赶忙站起身来挡住了坐在身后的秦管家:“今日也算开了眼界,有劳大当家的和二当家的费心招待,还请当家的早日和兄弟们商议下山事宜,沈大人和我们老爷早已恭候多时了。” 李大爷冷哼一声,庄二爷起身回礼:“那是自然,两位长途跋涉,也请去寒舍休息一夜。”说着便招手叫了人带着他二人去了早前草草收拾出来的一间客房里。 这边阿洛却躲在屋子里和小秦子玩翻绳。 小秦子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里直痒痒,恨不能一下子就飞到聚义堂里听听他们在说什么,于是眼看就要翻出的花瞬间变作了线团。 “又是你输了,这次罚你……再抄五张大字好了……”阿洛点着他的额头说道。 小秦子听了这话猛地就回过神来:“怎、怎么又五张!才一会儿就要抄三十张大字了……”他哀嚎着去拉阿洛的衣角去撒娇:“姑奶奶,我还是个小孩子呢,早上鸡不叫的时候就要被大爷拉出来练功,好容易今天偷个懒,您就别罚我写字了吧……” “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算话,难道你是小姑娘吗?”阿洛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戏言道。 “谁、谁是小姑娘……反正我字写的难看,浪费了二爷的纸墨可不怪我。”又没说一定要工工整整的抄,反正凑够张数就好了! “我只管够数,至于其他的……二爷若是不计较,我也不计较。”小秦子的心思阿洛哪里不明白,庄二爷向来十分严谨,又很珍爱自己的文房四宝,若是看见小秦子的鬼画符只怕少不得打一顿。 小秦子自然也想到了这里,不由得泄了气:“那好吧,但是今天天太晚了,我从明天抄,每天给您十张怎么样?”他害怕阿洛不同意,忙着急的解释道:“……我白天还要练武,下晌才得闲……” 阿洛有些淡淡的心疼,小秦子从来没有哭过闹过,即使被李大爷狠狠的打骂也不曾流过泪,大家在山里待久了,渐渐的就忘了他其实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 她点点头笑道:“好。” 吃过晚饭,李大爷和庄二爷就去了阿洛的屋子商议下山的事情,他们虽然想让兄弟们好好过,可却不能保证未来。 “依我看,若是有兄弟想留下来,就让他们继续在寨子里吧,这样若是我们不成也好有个退路。” 庄二爷如是说,李大爷和阿洛赞同。 次日早晨,兄弟们便被聚集在了聚义堂里,庄二爷当着众人的面把这件事的利弊分析的清清楚楚:“……我们也是为了闯一条生路,可前路未卜,有肯跟着我们下山的,咱们即刻动身,有不肯下山的,就留在寨子里,日后咱们要是得了生路自然也不会少了留在寨子里的兄弟们……” 老刘子当即站出来高呼道:“俺跟着当家的,当家的去哪俺就去哪儿!” 石柱也出来喊道:“我也是!” 下面的弟兄们纷纷叫喊起来,阿洛在一旁默默的点了点人数,只有三五个有些怯懦的不敢抬头,其他的倒是一派热血。 她躬身在李大爷身边附耳说了这几个人,李大爷便看了过去,微微的点了头——这几人是跟着老刘子一起的逃兵,有些读过几年书却手无缚鸡之力,有些是农户里出来的,虽大字不识可有一身蛮劲。 这样互相牵制也不错。 李大爷不强求大伙一起下山,只叫老刘子把要下山的弟兄集齐,又讲了一遍规矩:“……到了上京可不能胡作非为,咱们是要在官家面前堂堂正正的做事,以后日子只会好过……凡事要多思量才行。” 等翻过天来,魏总管便带着人早早的等在院子里了。 小秦子有些依依不舍的看着院子,最终在吴妈的催促下钻进了马车里,一行人拖着十几辆马车浩浩荡荡的下了山去。 一行人虽然都是壮汉,可耐不住天寒路长的,走走停停总共三日这才终于到了上京郊外的平都县。阿洛坐不惯马车,一路上只是昏昏沉沉的睡着,醒来就要吐,吴妈个小秦子心疼不已,可随身的干粮只有硬馒头,阿洛又吃不下,眼见着原本红润的脸颊变得蜡黄。 这回可算到了。 一路上秦管家就十分讨厌阿洛和小秦子:“……土匪窝里有个打杂的老妈子还不够,弄个小媳妇和孩子做什么,还要分心照顾她们!” 魏总管却不以为意:“土匪窝里有个小媳妇也不是什么奇事……”他反而更在意另一件事:“却不知那位三当家的到底去了哪里,怎么寨子里没人谈论起他来……” 此番行程目的为的就是三当家的手艺,若是他留在了山上,那自己可就算白跑了…… “我打听过了,三当家的早就下了山,听说要先一步进京……”秦管家这几日为了打探消息,不得不忍住了恶心和山上的兄弟们打了个火热,可问来问去只有老刘子在酒后说了这话,却也十分没有底气。 真假难辨啊…… 他们在平都县找了一户人家借住,总算是能安安稳稳的平躺着休息一晚了。阿洛下了马车就被小秦子和吴妈扶着进了房间,倒在床上便睡得不省人事,直到了第二天清晨被叫起来才觉得自己有些活过来。 “还要走多久?”马车上的感觉真的太差了。阿洛心里暗暗发着誓,自己再也不坐马车了。 随着马车骑着一匹枣红色大马的庄二爷用马鞭指了指前面:“能瞧见城门楼了,估摸着最多一个时辰……” 冷风顺着阿洛撩起的车窗扑在她脸上,突然就觉得自己好了很多,她便这样探着头往前看——虽然也只能瞧见驾马车的石柱的半个身子,却要比闷在车里好很多。 正望着远处的风景,只听庄二爷道:“前面来人了。”说着就策马超前跑去。 不过一会儿队伍便停了下来,阿洛把帘子放下来说:“看起来是来接我们的人。” 小秦子就坐不住了:“我去看看!”他跳着钻出了马车,又过了一会儿才回来,身上带着一股子凉气:“我看见沈大哥了……” 果然,队伍又重新走动起来,阿洛听见有马蹄声越来越近,在马车外渐渐放慢了步子。 “阿洛,好久不见。”沈訚的声音穿过薄薄的车壁传进马车里,不似在寨子里那样沙哑,却依旧有些低沉。 小秦子先一步撩起里的帘子朝沈訚做了个鬼脸:“混蛋,不许看我姑奶奶,男女授受不亲!” 沈訚噗嗤笑了起来,他伸手摸了摸小秦子的头:“怎么才几个月不见,你又长高了?” “真的?我真的又长高了?”小秦子俨然已经忘了自己最讨厌别人摸自己脑袋,而且那个人还是最讨厌的沈訚。 “是呀……”沈訚已经有些心不在焉了。 小秦子身后坐着的便是阿洛,沈訚只能从缝隙里瞧见那双白皙的手轻松的叠在一起,放在膝头,也听见一声轻微的嗤笑。 不由得他便翘起了嘴角来,小秦子还在兴高采烈,他却再无心多说,便策马去了队伍前头。 “他是在哄你……”终于在小秦子第七次问阿洛和吴妈自己是不是真的长高了的时候,阿洛再也受不住了:“这马车这么小,你又没站起身来,他如何能瞧得出你有多高……” 犹如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小秦子瞬间就暴怒起来:“沈訚你这个混蛋!” 阿洛和吴妈闻言都不由的笑了起来,驾车的石柱也不由得咧开了嘴。倒是前面不明所以的李大爷和庄二爷莫名其妙的对视一眼,又朝沈訚望去,对方只做了个不明所以的表情。 沈訚拿着端王的名帖轻松的将众人引进了城门,因为天还算早,路上行人不多,可摊贩们已经早早的支起了棚子等待客人到来。 他们左拐右转的进了一个安静的胡同里,最后停在了一个门前种着两棵石榴树的院门前。 “这是我家里置办的宅子,虽然有些小,但沿着这条胡同出去就是上京城最热闹的南街,从南街往北直直过去就是皇宫。”沈訚为庄二爷边引路边介绍道:“……这里是二进院,有四间厢房,后面还有一间后罩房,能放些杂物……三进院有八间房,一个厨房,还有个小小的院子,兄弟们住在这里正合适……内院小一些,总共两间厢房,却又一间正屋并着两间耳室,阿洛和吴妈住也绰绰有余了……” 庄二爷摸着胡子点点头,这院子相比起山上的寨子自然是有些窄小,可院子里被人用心养护着,风景却是十分好,庄二爷十分满意。 “从正门到内院也太远了吧……”只听跟在他们身后的小秦子没好气的说:“吃个饭要走这么久,你当我吴奶奶和姑奶奶能飞檐走壁吗?” 沈訚好脾气的笑答:“上京里的女子们都住在内院里,男子才住在外院,吃饭的时候只要人把饭菜送进内院就好了。” 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完全没有影响到四处看风景的庄二爷,他围着内院转了一圈点头称赞:“沈大人是个有心之人。” “不敢当,沈某请各位下山来,自然要万事俱备。” 话中洋溢的既有几分得意,也有几分期盼。他转过头去便看到了和吴妈一起刚刚跨进院门的阿洛,眼底的柔意便悄悄的泛了出来。 这半个月来大伙渐渐的就习惯了上京的日子,小秦子甚至还发现了西街转角的胡同口有一间茶馆,里面的说书先生每天未初就在那里讲一百单八将的故事,二十个铜子儿点上一壶茶和一碟花生,能听一下午。 逍遥的日子真是转眼即逝,四月初的时候沈訚便带着两个人前来拜访。 阿洛十分清楚他是来商议铁器的事情,早早的就叫石柱取了先前棚子里送来的一把短剑——是用压了沈訚的那批武器重新炼造的。 花纹朴素,剑身却轻薄许多,虽然比不上阿洛的小刀却也算是极品了。 沈訚不由得连连赞叹,一边把短剑递给同行两个人鉴赏:“……这两位是魏家的铸剑师。” 两个铸剑师父仔仔细细的观摩了整柄短剑,心有惊奇却始终有些放不下面子的感觉,其中一位年长的回道:“是把上乘好剑,只是要说极品……却还少上几分功夫……” 阿洛笑道:“那是自然,我们的铸剑师父常年只给农户打过锄头,第一次做出这短剑来确实不敢称为极品。” 沈訚在一旁不由得翘起了嘴角。阿洛就是这样,表面上和和气气的,可性子却从来不愿吃亏,即便是像这样嘴上说说而已。 年长的铸剑师父明显听出了阿洛话里话外的嘲讽,虽然有气却也不敢当着沈訚的面发作。 沈訚笑着请阿洛坐下说话。他此番的目的不过是商议共同建造打铁棚子的事情,至于那两个来自魏家的铸剑师父却是魏老爷强行逼他带来探听虚实的——虽然阿洛还不成气候,可难保以后端王会变了心。 “……不知道庄二爷和李大爷这会子可有空?”沈訚说了来意方才询问道,方才进院子的时候就发现院子里冷清的要紧,果然出来迎他的只有阿洛。 阿洛喝了口水答道:“大家都出门去了,就只留我和刘老叔看家……每年开春他就浑身痒痒,难得才出一次门。” 沈訚想了想说:“那我明天再来。”起身要招呼两个还在生闷气的铸剑师走,却被阿洛先一步拦了下来。 她笑着对铸剑师父下了逐客令:“二位早些回家,也省的你们主子挂念。” 铸剑师父在魏家可是响当当的大人物,何时受过这种委屈,他们忍者怒气朝沈訚望去,却见沈訚丝毫没有为他们解围的意思,倒是点了点头说:“你们回去吧、”气的二人怒瞪阿洛一眼,甩了袖子就出了门。 见二人走远,阿洛才开门见山的说起支棚子的事来:“……这件事大哥二哥信得过我才交到我手里,沈大人却算是我的伯乐,虽然心存感激可也要就事论事。” 沈訚笑着点点头:“那是自然,在下此次前来为的就是棚子的事情,说到底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能供出上品武器的地方,至于这地方在哪儿,又是谁照看的却跟我无关。” 阿洛闻言也笑了起来:“这就好办很多了。”她起身为沈訚续了一杯茶:“我的意思是虽然此时这一大家子还需要沈大人照料,可生意总归是生意,若是和人情纠缠在一起只怕日后会留下祸害,倒不如一开始就算的明明白白的,我们不会觉得委屈,沈大人也不会觉得吃亏,您看如何?” 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想要沈訚插手棚子里的事情,也算是把握了绝对的权利。 沈訚没有想到阿洛竟然能想的这么明白——还是说这是他们兄妹早就商议好了的? “自然是由三爷来做主。”沈訚算是同意了绝不插手。 阿洛的心就放下了一半,她这才显得有些轻松,原本直直挺着的肩膀也微微的放松了起来。 “我……还有一事相求,还望沈公子能帮忙。”她犹犹豫豫的最终只说出了这句话。 沈訚看着她微微放松的样子,心里总有些莫名的欢喜,却不知从何而来。 “三爷请讲。” “沈公子知道,我们原先的身份并不见的人,更有一些兄弟是逃兵,若是日后此事被人发现……” 原来是身份的事情,沈訚笑着摇了摇头:“这件事我已经叫人去办了,只是你们那时候还未曾定下来的日子,这才耽搁了几日,如今你们既然来了,这件事是定然要好好办的,三爷……还请放心。” 阿洛这才终于放松了起来,就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出来,沈訚瞧着却翘起了嘴角。 两人便这样说定了,又隔了半日,沈訚派来的人便来回信,不但为大家在上京上了户,还准备好了一处在北街里的铺子来支棚子,小秦子听了便要吵着去棚子看看,李大爷和石柱也按耐不住心里的激动,三人便大大咧咧的往铺子去了一回,回来后便不停地赞叹着沈訚来。 阿洛觉得好笑,心里也觉得十分高兴。 总算逃离了暗无天日的日子了。 中 二 棚子在沈訚和魏家的支持下很快就进入了正轨,只是人手不够,阿洛不得已只好派了石柱和老刘子去帮忙——一方面帮着铁匠们做些力气活,另一方面则是看着棚子,以免里面出了事。 有了好煤炭和上品的铁块儿,铁匠打起武器来竟然十分顺手,棚子支起来不过半个月便先送上来了一批用作暗器的尖刺,手指长,两端针尖细如发丝。 “……尖儿上还能藏毒。”冯老铁把尖刺两端一拧,果然见里面有细长的空隙。 “好……果然用上好的材料做出来的东西也不一样。”李大爷挥手便把手里的尖刺掷了出去,叮一声就打进了门前的柱子上,入木三分。 阿洛点头赞道:“接下来就看大件的兵器如何了,冯老哥还要多多费心,若是缺了什么只管说,如今咱们可不比以前那样要什么没什么的了……” 冯老铁和李大爷大笑起来,如今这样的好日子已然是他们曾经不敢想的了。 阿洛却志不在此,她不像上京城里的姑娘们一样只会躲在家里绣花看书,闲在家里时间久了就有些坐不住。 “干脆我也盘一间店面好了。”她虽然常常这样说,可到底没有找到合适的店面,却还是坚持每天都出去逛逛。 沈訚这日从端王府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远远站在一处烧饼摊子前的阿洛。 不知道是不是隔了一些日子不曾见面,阿洛的身量好像比年前在山上时消瘦了一些,脱下了笨拙的棉衣,换上了和上京城里女子们一样的绣花长裙,头上簪着一支品色下乘的玉簪子。 背影竟有一些“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的意味。 他骑着高头大马站在街角十分瞩目,阿洛接了烧饼一回身就看见了微微翘着嘴角看向这里的沈訚。 “沈大人,好久不见。”阿洛从容的笑着走过去,抬头朝沈訚打了声招呼,手里的烧饼微微的散着热气,那几只青葱般的手指渐渐的就泛起红来。 “我去办了些事情……你怎么在这里?”沈訚翻身下马,下意识的却先接过了阿洛手里的烧饼:“……怕你烫了手。”他有些尴尬的解释道。 阿洛掩嘴笑了起来,从怀里拿出一方帕子垫着手指,就着沈訚的手把烧饼掰成了两份:“吴妈也去棚子里帮忙,家里就我自己,干脆就出来找吃的。”说着就小口的吃起了手里的那半个烧饼:“味道还不错,沈大人尝尝。” 从不多食的沈訚只觉得自己被鬼附了身,鬼使神差的举起了手里的烧饼喂进了嘴里。 是甜的还是咸的?他好像丧失了味觉,只觉得口里犹如含了一块儿碳,咬上去脆生生的,碎裂开来的缝隙里却带着火星,烫的舌头顿时就失去了触感,一不留神就吸进了喉咙里。 他不由的咳嗽起来,阿洛忙踮起脚尖去抚拍着他的背:“你没事吧。”沈訚抬眼就看到了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就像在山上那次为了他拦着李大爷的样子一样。 两人近在咫尺。 “我……没事……”他好不容易忍住了喉咙里难以忍受的灼热,微微的摆了摆手,涨红的脸不知是因为咳嗽,还是因为被伊人瞧见了自己这幅窘迫样子。 “前面有家小店,那家的小面很好吃,不知沈大人有没有时间陪我去吃一碗面?”阿洛笑起来,朝着前面不远的地方指着一家小小的店面问道。 “好啊……” 那家店真算是小店,小小的屋里只摆了四张方桌就挤得满满当当,可是吃饭的人却不少,即便是已经到了下晌也有三五位客人在吃饭。 小二熟练的把阿洛请到靠近窗子的一张桌子,麻利的边擦了擦原本就十分干净的桌子边问道:“小姐还是要一碗面,一壶佛香碧?” 看起来阿洛是这里的常客。 她却问沈訚:“沈大人要吃些什么?” 沈訚笑拒绝道:“我用过午饭了。” 阿洛这才朝店小二吩咐:“还是老样子,但是酒就不要了……再劳烦小哥沏壶茶来,只要茉莉花就得。” 小二一甩毛巾高呼一声:“得咧!二位稍等。”便从容有秩的进了后院去。 “……原来三爷的酒瘾这样大,之前在山上听二爷讲这事,我还以为是有些夸张的……”沈訚笑着说着话,一边悄悄的把握在手里已经变凉了的半个烧饼偷偷丢在了桌下。 阿洛翘起嘴角,她垂下眼帘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过了很久才淡淡的说了一句话。 “酒能助眠。” 小二麻利的端了面和一壶茶来,阿洛为沈訚倒了一杯茉莉花茶:“喝口水润润喉咙,刚才你咳得那么厉害……” “多谢……”眼前的粗瓷碗里盛着淡黄色的香茶,淡淡的茉莉花香扑鼻而来。沈訚是不爱喝花茶的,此时却着了迷。 清茶入口有些微微甘甜,口腔里充满了茉莉花的味道,突然就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了起来。 要不要叫人买一些茉莉花放在家里?喝起来也很不错的样子。 他放下茶碗只见对面坐着的阿洛正小口的吃着面,不像他曾见过的那些小姐们含蓄害羞,倒显得有些与众不同。 阿洛不吃辣椒,满满一碗的细面散着热气,她几乎是狼吞虎咽的把面吃了个底朝天,一抬头就看见沈訚正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原本就被热气熏红的脸颊变得更红了。 “我……我饿了一天……”她有些着急的为自己辩解着。 沈訚却伸手拂掉了她嘴角上的汤汁:“明天我给你送个厨娘过去,常常这样对身子不好。” “不、不用麻烦了。”被沈訚擦了嘴角的阿洛惊慌失措的从长凳上弹了起来,嘴里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小、小二,结账……” 沈訚觉得这才是女孩子该有的样子,他笑着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桌子上:“我来。” 小二有些为难的看着银锭子:“太大了,小店找不开……要不您再翻翻口袋,看有没有散碎铜板?” 这顿饭满打满算也只要二十个铜板罢了! 阿洛忙去摸自己的荷包,沈訚却拉了她:“不必找了。”转身就出了面馆。 两人出了面馆走到拴马石前才发觉牵在一起的手。 “我……” “你……” 阿洛满面羞红,沈訚有些不知所措。 “我不是有意的……”沈訚不敢去瞧阿洛,索性低头去解马缰绳。 阿洛一句话也不说的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送你回去吧……” 沈訚回过头瞧见阿洛的模样只觉得她是在害羞,不由得欣喜充满胸腔,他微微笑着叹了口气先打破了这种莫名的气氛。 阿洛却抬起头看向了路旁玩耍的孩子们:“我还有些事情……先不回去了。” “你要去棚子吗?我送你过去。” “不是……”阿洛垂下头去,手里捏着的裙带早已皱皱巴巴的:“我在家闲着就觉得不舒服,这才想上街来逛逛,看看有没有合意的铺子也好开个买卖。” 沈訚牵了马,两人并肩慢慢朝前走着。 阿洛望着街边那些热闹的酒楼商铺,神情里流露出许多羡慕:“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我就想开一间自己的店铺,只是我父亲他…… “他觉得我不该出去抛头露面,丢了他的脸面……我按着父亲定好的路子学他想让我学的东西,只可惜我到底没有那个能力,最终也只是平平庸庸的。” 沈訚静静的听她讲着自己的从未告诉过别人的曾经,两人仿佛和热闹的大街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身边人的一呼一吸都格外清晰。 “父亲最终对我失望了,可他也只叫我待在家里……我兄长却十分有天赋,父亲说的话听一遍就记得住,他十分宠我。”阿洛的神情慢慢的变得温柔起来:“继母带着他嫁给我父亲的时候我还小,记不大清楚那时候的事情,兄长就每天带着我玩照顾我,虽然毫无血缘关系,可我们就像真正的一家人。 “他也是唯一一个支持我的人……”阿洛陷入了回忆里,那些甜蜜的,苦涩的记忆犹如洪水一般涌进许久不曾回忆过的脑海里,泪水不由自主的就涌出了眼眶。 可她却没有察觉,沈訚转过头问道:“不知道伯父是做……”话还没有说完却看见了泪流满面的阿洛。 就像是被抽走灵魂的人偶一般,阿洛惯性的迈着步子,铺满泪水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阿洛!”沈訚拉住马缰站住了脚,可阿洛却置若罔闻的往前迈着步子。 他顾不得其他的,伸手握住了阿洛的手臂,将人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阿洛如梦方醒。 她满脸赧然的要从沈訚怀里挣脱出来,却被那支臂膀紧紧的禁锢住。 “你别难过,既然离开了家就可以重新开始……日后你名扬四海的时候就能回家给你父亲瞧一瞧……”沈訚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胸腔里也闷闷的跟着声音回荡着。 阿洛不由得放松了肩膀,她把脸埋进沈訚的胸前,任泪水沾湿他名贵的绸缎长衫,有些闷闷的说:“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 第二天老刘子还没出门,就听见门外有人叩门。来人是一个青衣小厮,他规规矩矩的朝着老刘子拜了一拜才问道:“劳烦大叔,请问这里是阿洛小姐的家吗?” 老刘子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弄得有些尴尬,忙也伸手弹了弹衣角的褶皱答道:“没错,你找她干啥?” 小厮道:“我家主人有东西要小的亲自交给小姐。” “哦……”老刘子打量着小厮,边让开了门叫他进来:“她们在内院,我领你过去。” 阿洛接了小厮递上来的信封,里面是一张地契,不但写着自己的名字,还有官府在上面盖着的红印。 “这是……”阿洛奇怪的问。 小厮答道:“我家主人说这是他送给您的礼物,祝您生意兴隆。” 小秦子凑过来瞧,一眼就瞧见了地址:“……在北街上,好像离棚子不远嘛……” 阿洛把地契折好收进信封里,从荷包里摸出五钱银子递给了小厮:“代我多谢沈大人……等店面开张,我请他去喝茶。” 小厮利落的接了银子又说了几句恭贺的话才规规矩矩的退了出去。 庄二爷摸着胡子笑道:“日后阿洛也要经商了,可见咱们的日子果然要好转起来了。” 小秦子在一旁为着阿洛追问着:“姑奶奶你要开什么店?我看不如卖点心吧,前街的茶楼里一盘点心就要二十铜钱,又小又甜腻腻的不好吃……”却被吴妈狠狠的点了脑门子:“就知道吃……” 阿洛却无心管这些,她对庄二爷说:“我有个想法想听听二哥的意见。” 每次她用了这样的表情就代表事情很严重,庄二爷不由得收起了笑脸,转身朝着书房走去:“我们去书房说话。” 最终。阿洛决定开一家玉器店,主要卖一些姑娘们用的首饰。 吴妈跟着阿洛忙里忙外,总算在半个月后把店面做了起来,庄二爷亲笔提了招牌——相宜阁三个字。 沈訚拎着红色的礼盒前来的时候正赶上小秦子在门外放鞭炮,他用火捻子点着就撒腿跑的老远,阿洛和吴妈躲在门内捂着耳朵往外看,到处都喜气洋洋的样子。 “快请进来喝杯水。”吴妈远远瞧见沈訚就急步走过去,喊声和鞭炮声交杂在一起让人听不真切。 “这是宫里赏下来的,我一个人住,又不爱吃。”红色的礼盒里装着四碟小吃,有常见的桂花糕,也有从没见过的茯苓糕。 沈訚抬头望向门边的阿洛却和佳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阿洛忙转过头去,却未发觉自己的耳朵已经变得通红。 沈訚的嘴角便微微的翘了起来。 “为什么做了玉器店的老板,你头上还是别着那支旧簪子?”放完了鞭炮,庄二爷和小秦子招呼着来往的客人进店吃茶,沈訚被阿洛请进了里间。 阿洛摸了摸头上的簪子笑道:“不过是个饰物,用起来顺手罢了,要那么多讲究做什么?” 她倒了一杯水递给沈訚,两人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一起,阿洛忙就抽回了手。 沈訚心里十分满足,他低头看了甜白瓷茶碗中的淡青色茶水不由的问道:“怎么不是茉莉花?” “原来沈大人喜欢茉莉花吗?下次您再来的时候我帮您沏……现在店里只有二哥拿来的这包竹叶青——最近我有些内火……”说着阿洛端起身边的茶盏吃了一口。 沈訚却关心起她的身子来:“吃了药吗?棚子里的事情交给李大爷管着,你就不要费心,好好休息保重身子才好。”他总觉得这里少点什么,这时候才终于明白:“你身边连个管事的丫鬟也没有,他们又都是男人,总是有些事情不方便做……明天我选两个能干的丫鬟送过来……” “可别!我可养不起比小姐还娇贵的丫鬟,家里的事还有吴妈做主,我也空闲的很,不然干嘛开这店……我喝几天这茶去去火就好了,有劳您费心了。” 沈訚好笑的看着阿洛,目光不由自主的就又盯上了她头顶的玉簪子,就像是放进破匣子里的珍宝,阿洛这样的人怎么能用那么破的簪子。 “我记得府里有几只玉簪子品质还不错,放着也是放着,明天我打发人拿来给你。” 阿洛连忙推辞:“不用了……我……我不喜欢带玉器。” 沈訚好奇道:“玉器温润,鲜有人不爱的,即便是我也有喜欢把玩的玉器。” “玉器易碎,我倒更喜欢草木。”阿洛最终还是拒绝了沈訚的好意。 眼看佳人心意已决,沈訚不好再去强迫,他喝一口已经微微发凉的竹叶青正色道:“下个月初始端王爷的寿辰,他老人家想见一见你……当然还有棚子里打出的兵器。” 阿洛垂眸想了想,心里有些不安:“棚子里倒是有一些成品,可大多是些轻巧的暗器,若是重新打造我怕时间太过紧迫。” “那倒无妨,你只管挑了上品就行,不拘是什么兵器。”沈訚突然笑起来:“若是你背着一把长剑去拜寿,只怕端王再也不敢见你了。” 阿洛大囧,脑海里想想这个画面确实是……不过沈訚说的也太随意了吧…… “正经事要好好说,不要总是拿我打趣……”她难免抱怨起来。 可这句话到了沈訚耳朵里却听出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好,以后再不打趣你……只会好好心疼你……”模棱两可的情话和神采英拔的样子,让阿洛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浑说什么……”她捂着脸转身跑了出去,只留下沈訚笑着将茶盏中的竹叶青一饮而尽。 中 三 端王寿辰这日清晨,阿洛早早的换上了前些日子沈訚送来的衣饰,双手捧着扁长的红色锦盒,站在门前等着老刘子套好马车。 原本阿洛是打算租个轿子过去的——她对马车微微的有了一些抵触感。却终究敌不过庄二爷。 说起来,阿洛代表的可是大家伙的脸面。 两匹枣红马是前一日才在集市上买下来的,老刘子笨拙的强行牵着马要拴车,马儿却偏偏和他作对起来,石柱和小秦子一起帮忙也没把两匹马拴在车上。 眼看着时辰就要到了,阿洛无奈的叹了口气,索性叫小秦子去街上帮她租一顶轿子:“……误了时辰难免会让端王觉得我们托大。” 小秦子应声忙就跑出了胡同一拐角就不见了,这边老刘子和石柱一边骂骂咧咧的硬要拴马,一边有些抱歉的朝阿洛咧了咧嘴:“这畜生,吃好喝好的就不想干活,看我不剥了它的皮!” 阿洛反而笑着安慰了几句,几人正说着,小秦子便火急火燎的跑回了巷子里:“沈大哥的马车来啦!”他身后跟着两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架着宝蓝色缎子刻金丝帷帐的马车,行至院门前停了下来。 这是阿洛第一次见到沈訚穿着官服,腰身被宽宽的腰带束在身上,显出细长的身线来。 “我怕出了差池,特意来接你一起去拜寿。”他笑着接过了阿洛手里的匣子打开瞧了一眼,里面摆着的是一柄寒光闪烁的匕首。 阿洛这才回过神连忙解释道:“棚子里只得这件品相上乘,还有些大件尚未做完,也不好今日带着过去……这礼盒也是北大街上如意阁订做的,听说那里的手艺也是全京城数一的……” 沈訚不由得朝阿洛打量过去。头上的簪子换成了赤金的桃花,小小的花瓣还算精致,身上穿着银红的襦裙,搭着水色的罗衫,手腕上还套着一只糖白玉的镯子。 很平凡的打扮。 阿洛窘迫的往后退了一步,低头又看了看自己的裙子:“会不会太难看?我是不喜欢这颜色的,可又怕穿的素净,叫王爷心里不舒服……” “不会,很漂亮。”沈訚微笑着将手里的礼盒递给身后的小厮,从衣襟里拿出一个荷包,打开来是一对红宝石的耳环:“……正好配你的裙子。”他说着便一步上前伸出手要摘去阿洛耳朵上的赤金丁香,却被小秦子隔在了两人中间。 “登徒子!休想对我姑奶奶动手动脚的!” 阿洛的脸色便更红了,沈訚望着气鼓鼓的小秦子,只好将耳环交给吴妈:“劳烦妈妈了……”一边却又同小秦子讲道:“你说的对,等我日后娶了阿洛过门,便是想为她换上多少耳环,你也无话可说了……”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院子门前的人听得清清楚楚,吴妈有些激动的握了握阿洛的手,远远站在影壁旁的庄二爷却毫无笑意。 他和阿洛对视了一眼,便各自撇开了视线。 阿洛红着脸上了马车,和沈訚分坐两旁。 马车走的有些急促,阿洛原本就有些紧张的神情变得更加紧张起来,她紧紧的握住椅子上铺着的毯子,有些无措的想要透过小小的窗户望向外面,却只能看到一掠而过的风景和飘在空中的帘子。 沈訚不由得就伸出手去,覆在了她紧紧握着毯子的手上:“不要怕,王爷脾气很好,待人十分和气。” 阿洛却觉得自己被马车巅出了早饭来,心里一阵后悔,强压着涌上来的反胃答道:“倒、倒也不是因为这个……我就是、就是有点犯恶心……” 沈訚这才察觉出她脸色苍白,忙从一旁几只叠起来的匣子里抽出一个攒盒,打开来里面装了三四种蜜饯。他捻起青梅喂到她嘴边:“含一颗会好一点儿。” 酸酸甜甜的味道果然让阿洛觉得好了些,她有些抱歉的朝沈訚笑了笑:“……真是再也不想坐马车了……”说着又想起什么似得,从袖子里拿出四五只荷包来:“听二哥说大户人家的下人是要打发银子的,可我只翻到了这几只荷包,每个里面装了二钱银子,这样会不会让您失了面子?” 她说着便随手打开了一只荷包,亮出了里面随手绞的几颗银锭子来。 沈訚有些疼惜的看着散落在她瘦弱膝头的荷包,从身边的匣子里拿出一只用金线绣着金鱼的荷包来:“那些若是不够便拿这里面的打赏吧。” 打开来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金瓜子。 阿洛有些吃惊的抓起一把,却没有意料中的那么重。 “都是空心的,这一袋子瞧起来不少,却也不过三四两的分量。” 阿洛安下心,莞尔一笑。 端王妃使了丫鬟从侧门接了阿洛进了后院,沈訚则乘着马车,和前来祝寿的大人们那样从端王府的正门进来。 那丫鬟走的不急不缓,阿洛深深的呼了口气,慢慢的跟着她穿过了后花园,心里的郁气才终于散了许多。 丫鬟笑着指了后花园的景致给她瞧:“……那是百兽园,里面可有圣上亲自赏下的白孔雀呢! “这里是奇石阁,若不是今天王爷寿辰,平日里可是瞧不见的……” 阿洛一边顺着她所指的地方瞧去,一边啧啧称奇,手里捧着的礼盒却觉得越来越重,脸上就微微布满了汗水。 两人沿着池塘上的板桥走出了后花园,才刚刚上了庭廊,那丫鬟就被另一个丫鬟叫住:“……夫人叫你回去。”两人便自然的换了差事——先前引路的丫鬟抱歉的朝着阿洛谢了罪,一边嘱咐来喊人的丫鬟把人带去王爷的书房去:“……千万不可怠慢。”这才匆匆离开了。 可能是品级不高的缘故,后来的丫鬟倒是没有前面一个从容大方,只是极有眼色,她瞧见了阿洛额头上的汗水便主动的接过了礼盒,微微低头迈着细碎的步子引着阿洛朝着书房走去,却一句话也不说。 端王爷的书房是修在后山的山顶上的,四周光秃秃的,远远只有一个亭子。站在那里几乎可以把整个府里的样子瞧个遍。 丫鬟把她引到院门前便住了脚,低声朝着门外的侍卫通禀几句,不过一会儿,沈訚便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瞧见礼盒被丫鬟捧着有些惊讶,却又不动声色的接了过来。 “端王府的景色如何?”他边笑着边打开锦盒瞧了一眼,满意的合上盖子递给了身后的人。 “景色是很好,只是太大了……”阿洛翘起嘴角,拿出帕子擦了擦额头:“还好我今天没有浓妆艳抹,不然您现在瞧见的我可就不仅仅是有些狼狈了……” 沈訚有些宠溺的笑起来:“是我的错,竟然忘了求王爷给你备一顶轿子……我这就着人给你备水……”说着便要伸手去牵她的手,却被她红着脸躲开了。 两人都有些尴尬,阿洛下意识躲进袖子的手指便摸到了沈訚给的红包,慌乱之下也不管里面装了多少东西,急急忙忙的塞进了领路的丫鬟手里:“……有劳姐姐一路费心。” 丫鬟吃惊的捏着荷包有些不知所措的瞧了瞧沈訚。 沈訚点点头:“阿洛小姐赏你的,你就收下吧。”一边侧身让路:“阿洛小姐这边请,王爷已久候多时了。” 端王果然十分端庄的样子,又偏偏有着和蔼的样貌。 他对着那把精致的匕首称叹之时又叫侍卫拔剑去砍匕首,却无一不是被匕首所断。 “还未开刃就这般坚韧,果然精良。”端王爷哈哈的笑着敬了阿洛一杯酒:“沈大人与本王提起小姐的时候,本王就觉得小姐定是有过人之处,如今得以一见……不但手艺一流,竟然连相貌也不输京城里的大家闺秀们。如何?沈大人要不要本王做个媒人?” 这话里话外全是戏谑。 阿洛不好说话,只得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火辣辣的酒水顺着嗓子直冲胃里,有些翻江倒海的样子。 沈訚却举着酒杯瞧向阿洛,看佳人涨红了的脸,对端王爷的话有些心动。 这点举动哪里躲得过端王爷的眼睛,他又哈哈的笑起来,为阿洛添了一杯酒:“你瞧瞧那个人,嘴上不说可心里着急的不得了,可本王是个怜香惜玉的,你若不答应,便是他跪着求本王,本王也要让他死了这份心。” 阿洛侧眼偷偷瞧了一眼有些着急的沈訚,又急急忙忙的移开了眼睛。 端王又笑了起来。 沈訚苦笑道:“下官这点名声倒是无妨,只是阿洛小姐尚且还是闺阁女子……若是传了出去,只怕会被外人败坏了名声……” 竟然敢在王爷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阿洛抬头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眼睛却瞥向端王的脸。 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显然是拿沈訚的话当做玩笑。 这两人的关系竟然近到这种地步? 寿宴是在申初散的,王爷去了前庭送客,留了阿洛和沈訚在书房旁的亭子里吃茶。 阿洛吃酒吃的猛烈些,又因为花厅里熏着浓浓的香气,胃里早就翻江倒海的,如今一吹风反而就觉得头更疼了,索性便歪在了柱子上闭眼休息。 沈訚悄悄的走过去,脱了外衣轻轻的盖在了阿洛身上,自己坐在了她的身边。 风有些猛烈的吹着她微微散乱的发丝,不知道是因为酒的缘故,或是风太大,她的脸颊始终红红的,像是抹了厚厚的胭脂,随着风飘来的还有夹着酒气的,她身上永远都有的那股甜香。 沈訚闭上眼睛,他记起了在山寨里喝的那碗菊花酒的味道,和她身上的甜香气一样,浓得化不开的甜腻,却是实实在在的一碗烈酒。 “我心悦你。”他淡淡的声音随着风慢慢飘散,回应他的只有阵阵清风拂过耳边的呜咽声。转头望去,她还是闭眼歪在柱子上,呼吸均匀。 沈訚无声的笑了起来。 从没想过自己会在一个女子面前变得如此胆怯。 阿洛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她只觉得头疼欲裂,小秦子端着吴妈烧的醒酒汤一脸郁气的坐在她房间的矮凳上。 “……那个登徒子,肯定是故意把姑奶奶灌醉的,这样他才好占姑奶奶的便宜!”小秦子说着就更生气了,拍了桌子就要站起来去找沈訚理论:“他昨夜才把姑奶奶送回来!还、还是抱着……” 阿洛挑了挑眉头,自己确实记不起这件事了。 事实上,早在凉亭吹风之后的事情就已经记不清了。 李大爷却很高兴,他大大咧咧的坐在圈椅上朝着吴妈笑着说:“咱们原先愁的就是吃不饱肚子,如今不但有饭吃,还有余钱花,自然不让妹子再跟着咱们受苦,我瞧着姓沈那小子人不错,又有前程,阿洛跟了他也算不亏……” 吴妈欢喜的附和着,却被庄二爷打断了。 他眉头紧皱,却是起身走到阿洛身边问:“端王爷瞧了咱们的兵器,怎么说?” “他很满意,只怕接下来会要棚子为他做几件兵器。”阿洛一口灌下酸涩的醒酒汤,把空碗递给小秦子:“大哥,二哥,我有事要和你们商量。” 吴妈见状便招手带着小秦子出了门。 李大爷走到阿罗床边,坐在了小秦子方才坐过的矮凳上,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说:“难道姓沈那小子……真的向你提亲了?” 庄二爷却甩了袖子叹声道:“大哥!三妹和姓沈的……根本不般配!”望着李大爷惊愕的表情,他又叹了一口气才低声说:“那沈訚今年少说也有二十五六,家境又不错,又是王爷的心腹,升官发财指日可待,他……他即便没有家室,也少不得几个房里人……三妹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他那样的家境怎会允许阿洛成为正室,难道大哥想让阿洛做小吗?” 李大爷吃惊的望向阿洛,她显然是早就想到了这回事,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这小子!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李大爷暴怒的差点把阿洛房里的圆桌拍碎,站起身就要出去找沈訚,却被庄二爷和阿洛拦住了。 阿洛安慰道:“这件事阿洛自有分寸,绝不会丢了咱们兄弟的脸,大哥可千万别意气用事……” 庄二爷又把李大爷按回了矮凳上:“唉……这件事我一直不说,就是怕大哥这眼里容不下一点沙子的脾气,如今咱们兄弟走到这一步着实不易,大哥可千万不要由着性子来……” 李大爷望一望庄二爷,又看向阿洛,最终泄了气。 他垂头丧气的握紧了拳头,声音里带着自责:“……我是个粗人,只是略识几个大字,却连一本书都看不完……你们从没嫌弃过我,又尽心尽力的为寨子出力,可我这个做大哥的却处处扯你们后腿……我……” 阿洛把手覆在李大爷紧紧握着的拳头上:“大哥您在说什么?是我要好好的谢谢你们才对,当年若不是大哥冒险相救,二哥为我采药疗伤,只怕我早已成了白骨,如今感谢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您呢……” 庄二爷拍了拍李大爷的肩膀,最终只叹了口气。 阿洛抬起头说起了正事:“……京郊地广人稀,我捉摸着收一两个庄子,到时候既可以把棚子设在庄子里,咱们也算是有个地方住了,总好过现在寄人篱下,又有点吃人嘴短的感觉。” “我也这样想,只是我们手上的钱……怕是连一亩地都买不起。”庄二爷在屋里慢慢踱起步来。 李大爷在心里盘算了下说道:“我头几天听棚子隔壁卖首饰的老板说,京郊的良田要三百钱一亩,略差的却只要一百钱,他有意想要购置几亩,问我有没有兴趣……早知道你们有这个打算,我当时就不回绝他了……” “钱倒是小事。”阿洛神秘的翘起嘴角,下床走到架子前,从昨日赴宴时穿着的衣服里拿出一个荷包来:“你们瞧。” 那荷包巴掌大,四四方方的,用不起眼的暗色麻布制成。 李大爷打开荷包朝里面看了一眼,有些疑惑的同庄二爷对望,手却从荷包里拿出了厚厚一沓银票。 “这、这是打哪来的?”庄二爷吃惊的接过银票翻看着,每张二百两,足足有二十张。 “是沈訚那小子给你的?”李大爷有些不知所措,这么大额的银票他只在戏文里听过,如今亲眼见着就觉得有些不真切。 阿洛摇摇头:“这钱本就是咱们的,两位哥哥只管用就是,如今事情暂未落定,我也不好多说……哥哥们只需谨记,这事千万要悄悄的做,免得太早被沈訚发现,被他阻挠,我们就再难立户了……” 李大爷有些不明白,庄二爷却心里明镜似的,他点点头把银票整整齐齐的叠好装回荷包里:“你放心,这件事就我们三个知道,到时候我带石柱过去……只是等庄子开始建起来就不好隐瞒了……” “二哥放心,只要庄子开始建造,其他事情便不足为惧了……” 沈訚手里捏着二指宽的字条,出神的望着廊下关在鸟笼子里的金丝雀,立在门前的门客欲言又止,眼神四处飘荡着。 探子送来这张条子以后,沈訚就这样望着门外,门客就这样等了三炷香的时间,终于低声开口叫了声大人。 他这才回过神来,反手将纸条攥在了手心里。门客垂下头,心里却十分明白,这纸条上写的,必定是关于那些山匪的。 “……您切莫将逢场作戏当做真的……”门客临走前忍不住低声告诫。 沈訚有些心不在焉的摆了摆手,什么也没有说。 此后的两三个月里,端王常常诏沈訚过府议事,庄二爷带着石柱去了京郊,购置了两个不算太大的,又连在一起的庄子,雇了几十人,已然将庄子建了大半。李大爷和老刘子却接了端王递来的单子,做了两批兵器送进府去,让端王十分满意。 阿洛带着吴妈和小秦子把首饰铺做的红红火火,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和沈訚已有三两个月不曾见面了。 这日有个富家公子模样的人带着两个小厮来店里挑带扣,抬眼瞧见了刚从内室里出来的阿洛,只觉得犹如天人,从此就天天赖在了相宜阁里。 每日一开门,小秦子就气呼呼的搬了条凳坐在店门口,但凡那位公子出现就要拦着他,每日如此,两人竟还打出了不一般的情谊来。 “我说你啊……犯不着每天都这样提防着我吧……”那公子蹲坐在门槛前喘着粗气,杭绸的衣服变得皱巴巴的,绣了暗花的鞋子上满是泥巴,就连头发上的簪子也落到了小秦子的手里。 “你才是啊,每天都来,烦不烦啊……”小秦子大刀金马的跨坐在条凳上,头发乱糟糟的,粗布衣裳也被扯出了几条口子来,“……回家又要被吴奶奶骂了……” 那公子笑起来,露出弯弯的眉眼来。他挪到小秦子身边问:“你姑奶奶到底年方几何?瞧着有些年纪,可那身打扮却……” 小秦子反手就用手里的簪子抵在了公子脸上:“嘴巴干净点儿,我姑奶奶可不是那些花街游女,便是嫁人,自然也要嫁给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英雄,你这种天天只知道招猫逗狗的,想都别想。” “咳,”公子伸手把簪子挪开:“这么久了,我还能没个数吗?当时也不过是瞧见她……对你的样子,有些羡慕罢了……”他的笑容变得有些自嘲,抬起头瞧着头顶的屋檐,透着半边的蓝天,缓缓的有云飘过。 “我瞧着外面光鲜,可在家里……我娘每天像个佣人一样伺候嫡母和父亲,嫡母……却只怕我不是个纨绔……”小秦子不由得瞧向他,隐约觉得他眼里有泪,再仔细瞧去,却什么也没有。 “你……你是庶出?”小秦子只听庄二爷讲过,大户人家讲究规矩,结发妻子以外妾室所出的都叫做庶出,一般是不能继承家业的。话出了口,他才觉得有些不妥:“我可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听你说……” 公子笑了起来:“你这人也有趣,这些事全城的人都知道,你说的到算是客气了。”他们看着门前人来人往的热闹街道,心里都格外宽敞:“这些人,见了我大哥二哥便个个卑躬屈膝,嘴里叫着‘秦大爷’、‘秦二爷’的,就只怕大哥二哥听不见似的,偏偏人家连眼都不抬……到了我这,就成了秦三儿……” 眼瞧着秦三儿公子越来越悲伤地样子,小秦子有些笨拙的拍了拍他的肩,不知怎么就张嘴说起了自己来:“……我娘只留了一个名字就去了,吴奶奶每年还带着我给我娘扫墓,就连我爹是谁我都不知道……比你还惨呢……” 两人就这样因为惨,竟然成了志同道合的朋友。 转眼到了年前,正巧赶上了小秦子的生辰,再加上庄子成了大半,李大爷和庄二爷打算趁机大办一场,便下了帖子邀请了沈訚来。 他捏着大红的帖子立在门前,听着身后的探子低声禀报着:“……庄子大半建了铸铁房,如今只剩后院还没有齐备,倒没有查出不对来。” 沈訚的心里终于放下心来。他转过身踱步到了探子身边:“相宜阁那里呢?” “倒是和往常一样,阿洛小姐生财有道,现如今的相宜阁竟也小有名气,前几日还瞧见有内务府的公公前来采购……只是……秦家的三公子像是对阿洛小姐有意,日日前去劳扰……” “……秦三公子?阿洛……可有什么表态?” “阿洛小姐倒是不常和他照面,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倒是和秦小爷混在了一起,如今两人每日称兄道弟的……”探子顿了顿才又赶忙回了一句:“秦三公子是秦老爷的庶子,听说生母是秦夫人身边的丫鬟。” 沈訚点了点头,摆手叫探子出去,自己捏着大红的帖子又瞧了几遍,上面娟丽的字体略显生涩,显然是阿洛的手笔。 他闭了眼睛靠在椅背上,眼前全是阿洛的样子,既有那隔着车帘的初见,也有醉酒后的媚态,无论如何也删不去。 阿洛第一次觉得乘马车也没有很难熬,心里满是想象着庄子的样子,会不会有花园?亦或是江南那样的风景呢? 可是等到了跟前,自己就觉得比坐了十天十夜的马车还要痛苦。 大红的木门没有一丝装饰,青灰色的石墙端端正正的把庄子围在里面,远远的望去就像是一个监牢一样。 一派的冷寂固执。阿洛就想到了李大爷和庄二爷,心里叹了口气,跟着热情的石柱进了院子里。 外院全是铸铁房,一间挨着一间,有大的也有小的,走了两炷香的时辰才到二门。这门倒不像大门那么死板,用了只上清漆的梨花木,清清淡淡的颜色配上精钢的兽头门环反倒古朴中多了一丝气派。 “这是免得引人耳目,大门太过张扬难免会惹是生非,我们羽翼尚未丰满,还是低调点的好。”庄二爷在二门里等着,笑着迎了他们进去。 二门里种了大片的桦树,留下几条羊肠小道远远的延进林子里。 庄二爷引着阿洛从其中一条小道走去,不过几步便开阔了起来,远远的一片清池映入眼帘,被池边的桦树掩着,望不到尽头。 他扶着阿洛立在池边的散石上,这才瞧见清池的全貌。 “我专门挖了这河围着里头,又在林子里埋了几条小路混淆视听,但只有方才咱们走过的那条路才能到这里,瞧见连着内院的桥。”他指着前方不远处的隐约可见的石桥,桥的尽头是岸边的垂柳,便再也瞧不清楚了。 长长的白石桥横跨碧水,立在桥上朝远处望去,阿洛便明白了两位哥哥的意思。 桦树犹如山林,一袭长流将其劈开,犹如山寨的景色。 “您和大哥……”是难以忘本么…… 庄二爷与她并肩而立,望向远处的景色,声音不免变得低沉:“咱们的身份即便日后变了,可苦日子却始终不能忘,我想着山上还留着的弟兄,总觉得这里不安稳,不如多做些准备,正要与你商议。” 石柱不知何时悄悄的立在了石桥下,另一边立着老刘子。 阿洛凝重起来,与庄二爷对视一眼,慎重的点了点头。 秦三儿早早的就带着个抱了三四个匣子的小厮到了阿洛家,拍着门大叫小秦子:“爷来了,赶紧开门,不是要待客的吗?” 小秦子被吴妈从被窝里揪出来,揉着眼睛去开了门。秦三儿上下一打量,笑道:“这都日上三竿了,你们家还没起呢。” 小秦子打着哈欠说:“大爷他们最近赶着一批货,每天都要深更半夜的回来,二爷他们也是,前几天还把姑奶奶叫去庄子里了,也是昨晚上才回来的,谁知道你来的这么早。”他嘟嘟囔囔的把秦三儿让进了内院里,放轻了声音:“轻着点,吴奶奶和姑奶奶还没起来呢,咱们先去我房里坐坐。” 秦三儿四处看着,啧啧的说:“我这可是第一次进了别人家的内院去,要是你吴奶奶和姑奶奶一会儿要把我们打出去,你可得拦着点儿。” “瞎说什么,吴奶奶和姑奶奶又不是街上的泼皮……”小秦子推开院子西边的房门,请秦三儿和小厮进了屋。 这间屋原本是和厨房连着的,眼见小秦子越来越高,不便再和吴奶奶同住,李大爷便把西屋隔出了一间来给他独用。不过到底是做过厨房又临着厨房的,这间房间只有一扇小小的窗子,门也是临时做的,十分矮小。 秦三儿低头跟着进了屋,里面小小的,只摆着一张木板床,窗下放着一张落了漆的长案子。 小厮把礼盒放在长案上,搬了案下的圆凳给秦三儿坐下。 “你这里……”秦三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有点儿一言难尽……” “嘿,你是嫌破,”小秦子一边换衣服一边笑起来:“说起来,这里倒真的不如我们以前在山上住的好,山上地方大,想盖多大的宅子就盖多大,京城里寸土寸金,外院原本还够住,最近棚子里缺人,大爷又找了好些伙计,我这个无处可用的当然要尽量让地方了。” “唔,倒是有点儿道理,我住的虽然好,可是每月见着我娘的日子不掰手指头就能数的过来,还不如嫡母见我得多。”秦三儿四处打量着,瞥见了床边的架子,便起身过去打量。 小秦子随手用带子绑了头发,看秦三儿对自己的东西有兴趣就上前从架子最顶上一个不起眼的红木盒子,递给了秦三儿:“……我娘的遗物,说是我父亲娶她时候留下的。” 里面装着一枚戒指,用上好的银料包着一颗指头肚大小的红珊瑚珠子。秦三儿有些疑虑的把戒指拿出来仔细的瞧了个遍,面色就有些凝重了。 他将小秦子的戒指放在案子上,又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锦囊,从中拿出一枚戒指,与那枚戒指一同放好。 “你来瞧瞧。” 秦三儿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小秦子有些不安的笑起来:“我可不上你的当……没准是什么作弄我的玩意儿,不看不看。” 眼睛却不由的瞥过去,远远望去竟觉得两枚戒指一模一样,这才慢慢上前去仔细瞧起来。 “……这是我娘的,我父亲的妾室在有孕后都会赐一枚红珊瑚的戒指以示恩宠……你这枚,和我的一模一样。”秦三儿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我不知道你母亲怎么得了这戒指,不过……” “会、会不会是我娘捡来的?我……我怎么可能是……她、她一个人有孕,怎么会走那么远到寨子去……一定是捡的……”小秦子往后退了两步,目光有些无措的望着秦三儿。 两人各怀心事,四目相望又无话可说。 院子里渐渐有了人声,小秦子回过神低声告诫秦三儿:“……家里都忙着,还是别叫家里人为这些费心,这事以后再说不迟。” 秦三儿懂他的意思,略一点头:“我省的,回家之后我也会多打听一些的,你别乱想,说不定真是你娘捡到的呢……” 小秦子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到嘴边的话最终没有说出口来,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訚和秦家、魏家的人是一起到的,几人的马车在巷口遇见,不得不下车说上几句话。 秦总管拱手朝着沈訚和魏总管问了安,魏总管笑着应了,又问起了秦家的少夫人:“……咱们大姑奶奶可还好?” 秦总管忙应道:“少夫人能吃能睡,好得不得了,奴才听说前儿咱们大少爷还专门叫人去寻了两只八哥给少夫人逗乐呢。” “那就好。”魏总管意味深长的移开了目光:“咱们姑奶奶可是老爷夫人心尖尖上的,少不得要岳家多多照料。” 秦总管连忙低头应是。 沈訚微微翘着嘴角立在一旁只当没听见这两人说的话,只是指着墙角翻出来的一枝石榴枝说道:“我当只有红杏出墙才别有风味,却不料石榴竟也有这般风采。咱们既然是客,可就不要让主人家久等了。”说着就请了两人一同入了院子去。 阿洛和吴妈不便出现在外院,便叫小秦子随着老刘子去招呼客人。秦总管才刚坐下就瞧见秦三儿和小秦子并肩从内院里出来,正说说笑笑的往这边来。 一瞬间就只觉得有些诧异。秦三儿和小秦子交好这件事并未瞒着夫人,秦总管也是知晓的,原先他倒不觉得什么,只是如今乍一见两人并肩而行,竟然觉得他们的容貌竟有些相像,便低声问起了沈訚来:“……这做父母怎得就舍得丢下了这么好的孩子。” 虽然话里没有明说,沈訚还是察觉出了异样。他顺着秦总管的目光朝小秦子二人瞧去,自然也发现了其中的秘密。 “……听说是逃难时被收留的,他娘生下他就去了,算是个可怜的孩子。” “原来是这样……”秦总管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手里的核桃转的却越来越快。 酒席本就打着为小秦子庆生的名号,所以请来的既有沈訚秦家和魏家,也有街坊邻居和棚子附近的商家老板。端王只是偷偷派人送了贺礼来,没有太过张扬,秦总管和魏总管又事务繁忙,不过是见了李大爷和庄二爷,又吃了几杯酒便留下贺礼各自回去了,只剩下沈訚陪着小秦子,教他待客之道。 好容易到了申时送走了客人们,小秦子却拉住了沈訚:“你……你对秦家了解吗?” 沈訚垂下眼睛想了想,拉着小秦子去了后院。 阿洛正和吴妈边说话边收拾厨房,见着沈訚和小秦子有些诧异,却还是把人都让进了房里。 “我正想和你说些事……”她以为沈訚是来质问庄子的事情的,便笑着倒了杯茶打算谢罪。 沈訚却松了松一路上紧皱的眉头问:“小秦子今年几岁?” 阿洛愣了一下:“十一。怎么了?是不是他又在外面惹了什么事?” “你有没有觉得小秦子和秦三公子长得格外像?”沈訚不打算绕弯子,瞧向小秦子:“你既然开口问我,必然是自己心里有了主意对不对?” 小秦子有些惊恐的往后退了一步,又看向阿洛,踟蹰了许久才把秦三儿戒指的事说了:“……我不想去查,可又忍不住……吴奶奶说我娘是大着肚子跑进山里去的,那里有野兽并不安稳,她为什么要去山里,为什么不和我父亲在一起?我……实在忍不住……”他的泪水沿着渐渐显露棱角的脸颊流下来,一滴一滴无声的砸在脚下的地板上。 阿洛诧异的望向吴妈。她上山的时候小秦子已经五六岁了,前面的事情并不清楚。 “唉……说起来,她娘也是可怜人……”吴妈断断续续的把小秦子母亲上山的经历讲了出来。 小秦子的母亲面容姣好,上山后还是个姑娘的样子,李大爷就动了心思有意于她,可还没过半个月她就显了怀,夫家是谁也不肯说,只说是被主母迫害,不得已才逃到山上来的,李大爷就打算等孩子降世收留他们母子,谁知道产后血崩要了她的命,临死前将一枚戒指交给了吴妈,只留下一个名字就去了。 “是什么名字?”沈訚问。 “秦牧。” 沈訚一惊:“这是秦老爷的父亲遗言里提过的。秦家多是商贾,秦老爷子就许下了‘无论嫡支还是旁支,日后谁能叫秦家光宗耀祖,便可以秦牧为名,主秦家事宜’的话,这是众人皆知,别人做不得假的。” 阿洛也吃了一惊,眼神在沈訚和小秦子之间来回,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件事我会去查一查的,小秦子若是秦家的公子,总也要让他认祖归宗……”沈訚起身想要走,却被阿洛拉住。 “我有事想给你商量……”她话还没说完,小秦子就抢先跑来说:“我才不去秦家,我娘肯定和秦家没关系……那种势利小人……” 他还记得在山寨上秦总管是如何的瞧不起兄弟们的了。 沈訚和阿洛对望一眼,微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了,打探到信息我会先来告诉你,倒是你想怎么做……我听你的。”